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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非典型離婚》(百年好合之一)作者:季可薔

《非典型離婚》(百年好合之一)作者:季可薔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1463個瀏覽者
出版日期:2009年04月30日
  
內容簡介:
柯牧宇從不以好男人自居。他承認自己無血無淚,喜歡一切高危險性的活動,
任何會刺激腎上腺素飆升的人事物,都令他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不過那絕不包括他端莊無趣的妻子簡藝安──
當初,若不是為了一個「特別」目的,他不會協議結婚,
但她確實適合扮演賢妻,也真的為他塑造好丈夫的新形象;
只是這幸福美滿的模範婚姻,早已標上了保存期限,
既然他的目的達到了,這段和平開始的契約關係,
不如也貫徹始終地和平結束吧……
簡藝安從未如此厭惡過一個男人,尤其他還是自己的丈夫!
雖然他曾拯救她父親免於身敗名裂的危機,是有恩於她,
但她也拿出自由和婚姻來交換,事事都依他的步驟「安排」,
現在他達到目的就想離婚,還期待揮揮衣袖、瀟灑地走?
噯,當初可沒說定讓他就此平平安安擺脫她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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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他一見到她,當場爆落一串朗笑。笑聲是海濤迴旋,笑容是陽光耀眼,強烈地勾惹她心弦。

  她怔忡地望他。「笑什麼?」

  「笑你啊。」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你果然沒令我失望,穿著品味依然如此﹃獨樹一格﹄。」

  這什麼意思?她能肯定這絕對不是稱讚,卻也不懂他為何諷刺,她穿著俐落端莊的套裝,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同情你的老闆夏語默。」他看透她的疑慮,卻壞心地不打算解釋,逕自將一份文件推給她。「這是我們的結婚協議書,你看看,沒問題的話,就簽名吧!」

  她接過,命令自己平心靜氣,仔細閱讀每一條攸關未來的條款,但她幾乎什麼也看不進去,腦子混沌地打結。

  是啊,要她如何冷靜?她可是正打算跟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簽下婚姻的契約。

  「該給一個老婆的,我一樣也不會少,房子給你住,車子送你開,金卡隨便刷,你只要幫我多多孝順我爸,偶爾在公開場合,適時扮演我賢慧的妻子,幫我做一下公關形象——這樣,應該不難吧?」

  是不難。她對他給自己的待遇及要求的條件毫無異議,只對其中一條有效期限的規定,有些疑慮。

  「這婚姻要維持兩年?」

  「怎麼,你嫌太長嗎?」他似笑非笑。「看在我幫你爸彌補了一大筆虧空的公款,挽救他免於身敗名裂的危機,陪我演兩年戲會很苛刻嗎?」

  「不,我不是這意思。」她不是嫌太長,只是懷疑他能否撐得住。「我怕自己不能符合你的要求,到時會讓你失望。」

  「你放心,我從來沒對女人抱太大期望。」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她聽了,暗暗咬牙。「……所以,你到底簽不簽?」

  她橫他一眼,接過鋼筆,正欲在契約上簽名,他忽地揚聲阻止。

  「等等,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除了感激我幫你爸彌補虧空,你還有其他答應跟我結婚的理由嗎?」

  他為何忽然想問?

  她揚眸,迎向他狀若懶散,其實精明犀利的眼神,頓時心韻加速,忽地憶起數日前,當她陪同他一起趕到醫院探視他病危的父親時,他站在病房門口,那滿是關切又極力壓抑的表情。

  「因為你很孝順。」她極力保持平靜。「為了安慰病重的父親,就照他的意思娶初戀情人的女兒,所以我……很感動。」對,她是感動,不是心動。

  「你的意思是,你答應嫁給我,是為了成全我的孝道?」

  「……也可以這麼說。」

  他又笑了,這回比方纔還誇張,還放肆,隱隱波動著幾分嘲諷。她迷惑地盯著他,不解他為何如此狂笑。

  「簽吧!」他頷首示意。

  兩人分別在契約上落款,和平地達成結婚協議。在這一刻,誰都沒料到,當契約到期後,一場不和平的離婚戰爭即將開打——

  第一章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跟你老婆離婚?」

  有人按捺不住了。

  柯牧宇合上文件夾,背脊放鬆,往後埋進辦公椅背,峻薄的嘴角挑起,似笑非笑地盯著面前的女人。

  宋綺紅,他的前女友,現在是他的首席秘書,外表艷麗出色,妝容精緻,身材火辣,緊身A字裙將那雙曾經令他流連不已的美腿襯托得更加修長窈窕。

  但她身上最有價值的不在那雙性感美腿,而是她頸上的那顆頭腦。與他同樣出身美國長春籐名校的她,當年在學校可是風靡校園的頂尖才女。

  可就算她才貌兼具又如何?吃起醋來的尖酸模樣也不過就是一般女人。

  「為什麼忽然這樣問?」

  「又有記者要約訪你跟你老婆了!」宋綺紅不愉地翻個白眼,失去閒情的眉宇也同時失去魅力。「我說你們明明就是契約婚姻,到底要在人前裝幸福到什麼時候?搞得現在大家都說你們是一對模範夫妻,上個月才上過雜誌專題報導,今天又有電視台談話節目要約訪……真是的!夠了沒啊?」

  「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柯牧宇端起她送進來的現煮咖啡,閒淡地啜飲。「我不是說過了嗎?像那種約訪以後拒絕就是了,我也不是那麼喜歡出那種鋒頭。」

  「你真的不喜歡嗎?」她輕哼。「我怎麼覺得你很享受媒體賦予你的這種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形象?」

  「愛家愛老婆,不好嗎?」他故意笑問。

  果然惹惱了她。「問題是這一切根本是假的!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愛簡藝安,而且你們的契約婚姻,也差不多要到期了吧?」

  是快到期了。

  他好整以暇地轉鋼筆。「我沒去確認日期,不過應該還有一個月吧。」

  「什麼?還要一個月?」她顯然已經等不及了。

  「怎麼,你好像比我還著急?」

  宋綺紅聽出他話裡的嘲弄意味,略顯狼狽地咬了咬唇,她思索兩秒,傾過身,胸前兩團玉乳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美妙的風景,右手挑逗地翻弄他衣領。「你懲罰我夠了吧?牧宇,我知道當初是我錯了,可這兩年你折磨我還不夠嗎?」

  折磨?這也太言重了吧,只能說是小小的教訓。

  柯牧宇懶懶地掃一眼她引以為豪的豐胸,然後技巧地挌開她的手。「別這樣,你忘了嗎?我可是個愛家愛老婆的男人。」

  她頓時感到難堪,歎息哀怨。「柯牧宇,你真是冷血惡魔,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心愛過我。」

  他抿唇不語,對她的指控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就算他冷血吧!誰教兩年前她膽敢劈腿悔婚?背叛他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他下逐客令。

  她咬牙,不情願地轉身,臨出門前,又回過眸。「牧宇,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留在你身邊吧?」

  「……」

  「憑我的資歷跟能力,有多少大公司搶著聘我去當主管,可我偏偏留在這裡當一個不上不下的副總裁秘書,你不會不曉得為什麼吧?」

  「……我知道。」他總算有反應。

  「知道就好。」她這才舒展眉宇,朝他拋來一記嫵媚的凝睇,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許諾。「我會等你。」

  他目送她的背影,隱忍片刻,燦爛如陽的笑容倏地破雲而出,就像個淘氣少年,因為精心佈置的惡作劇得逞,那麼可惡又那麼神氣地笑著。

  「請幫我接牧宇。」簡藝安握著話筒,吐落客氣的言語。

  「不好意思,副總裁正在開會,你是……夫人吧?」線路那端傳來的嗓音波動著一股嬌媚。

  簡藝安聽出這聲音正屬於丈夫的首席秘書,菱唇一抿。

  「夫人要留話嗎?還是我請副總裁開完會後再打電話給你?」宋綺紅有禮地問。

  「不用了,只要幫我提醒他,今晚是家庭聚餐,請他別忘了。」

  「放心吧,夫人。」宋綺紅嬌笑。「牧宇——副總裁不會忘的,因為我每天都會提醒他該做的事啊!」

  好厲害的女人,一句話透露兩種玄機,脫口直呼上司的名字,暗示兩人關係非比尋常,每天提醒他該做的事,表示他公私生活都在她掌握之中。

  看來她老公身邊這個女人很不簡單啊……簡藝安暗暗冷笑。

  這已經不是兩人初次交鋒,為了暗示自己與上司不尋常的關係,宋綺紅甚至幾次借口送文件,來他們家叩門,雖然牧宇接過文件後,總是立刻命她離開,但兩人之間有曖昧,無庸置疑。

  「那就麻煩你費心了。」簡藝安保持一個賢妻該有的風度,輕輕掛上話筒。

  有片刻,她只是恍惚地坐在沙發上,胸口隱隱地悶著,連自己也不確定在痛什麼,直到一道蒼老虛弱的聲嗓拉回她思緒。

  「藝安,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凜神,回頭望向公公柯承恩。自從他兩年前被醫生診斷出得了癌症,便處於半退休狀態,雖然還是掛董事長職銜,但實際業務經營幾乎都已經放手交給獨子及專業經理人打理。

  「爸,你午睡醒啦?」簡藝安起身,體貼地扶著公公在沙發落坐。

  「不是昨天才來過嗎?怎麼今天又來了?」柯承恩慈愛地望她,他一向待人嚴苛,唯有面對這個乖巧的兒媳婦時,才能坦然表露屬於長輩該有的溫暖。

  「我多來陪陪爸,不好嗎?」簡藝安嫣然巧笑。「而且今天晚上是家庭聚餐,牧宇也會來。」說著,她提起茶几上的玻璃壺,為公公斟了一杯花草茶。「爸這幾天身子感覺怎樣?還好嗎?」

  「沒事,就是有時候這裡那裡的有點酸痛而已,人老了,身子漸漸不聽使喚了。」柯承恩皺眉感歎。

  「如果不舒服,我陪您去看醫生吧。」

  「也說不上什麼不舒服,就是懶而已。」柯承恩慢慢啜茶,體能是衰退了,一雙老眼卻仍精明地迸出銳芒。「牧宇最近怎樣?還是老加班嗎?」

  「嗯,他工作一直很忙。」

  「就算再忙,也得抽空多陪陪老婆啊,不然他把你娶回家幹麼?」

  他娶她,不過是為了報復而已。簡藝安譏誚地尋思。

  一開始,她真的以為他是為了盡孝道,安撫重病的父親,婚後才漸漸明白,原來他只把自己當成一枚教訓前女友的棋子……

  「對了,爸,上回您不是說想吃東坡肉嗎?」她壓下胸臆莫名的苦澀,轉開話題。「我回娘家找到我媽留下的食譜,剛剛已經照著做,燜在鍋裡,晚上就能吃了。」

  「真的有東坡肉可吃?」提起這道懷念的美食,柯承恩不禁笑容滿面。「我記得你媽最拿手的就是這道菜了。」

  「是啊,我爸也是最愛吃這道菜。」

  「唉,他有口福,我可沒有。」柯承恩懊惱。「當年如果是我把你媽娶進門,你就是我的女兒了。」

  「現在當您兒媳婦也不錯啊!」簡藝安笑著撫慰公公。

  「也是。」柯承恩轉念一想,釋懷了,就因為對初戀女友一直懷抱著某種愧疚與遺憾,兩年前他才會安排兒子跟初戀情人的女兒相親。原本他並無多大把握那個不肖子會遵照自己的期望,沒想到兩人竟順利完婚,倒也是他人生意外之喜。「那死小子做過最令我滿意的事,就是把你娶進我們柯家的門了。」他呵呵笑,不過轉瞬,又皺起老眉。「不過他好像不太珍惜你的樣子,你別難過,藝安,等會兒爸爸一定會替你唸唸他。」

  「不用了,爸,牧宇對我很好啊。」簡藝安婉拒公公的好意。

  「他那樣叫對你好?」柯承恩冷嗤。「你不要以為爸老了,眼睛就看不清了,那小子光會在大庭廣眾前裝模作樣,私底下疼不疼你我一看就知道。」

  「我們真的很好,您別擔心。」在公公面前,簡藝安依然堅持自己婚姻生活美滿。

  公媳倆聊了一陣,簡藝安輕巧地起身。「爸,您先坐,我去廚房看看東坡肉怎麼樣了。」

  她走進廚房,與廚娘一起準備晚餐,順便也探問公公最近的食慾情況,忙了將近一小時,再回到客廳,柯牧宇剛好進家門。父子倆一見面,照例又槓上。

  「現在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我跟藝安在等你開飯?」

  「不是才八點多嗎?」柯牧宇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我下午跟客戶開會,時間比較不好控制。」

  「你別老拿公事當借口!」柯承恩嗤之以鼻。「要是真有心的話,怎麼樣都應該想辦法準時趕回來用餐,你啊,兩個禮拜才回家這麼一次也要人三催四請的,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老爸放在眼裡?」

  「爸,你怎麼這麼說?兒子我不僅是把你放在眼裡,而且是放在心上。」一句孝順討巧的話偏偏柯牧宇說來就是滿蘊諷刺意味。

  柯承恩怒火陡揚。「好,就算你對我這個老爸不滿意好了,藝安這個老婆總是對你盡心盡力吧?怎麼你對她一點也不懂得體貼?你啊,對老婆好一點,不要老是忙著工作,偶爾夫妻倆也一起出門走走,這樣才能好好維繫你們的婚姻!」

  「我該怎麼維繫婚姻,應該不用老爸你來教吧?至少我對自己的婚姻很尊重,絕對不會在外頭到處玩女人。」

  這話很明顯是諷刺柯承恩從前的風流不羈,處處留情。他聽了,臉色丕變。

  「當年媽堅持要跟你離婚,你自己應該很清楚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我辜負了她?」

  「難道不是嗎?」

  「你——」

  眼見氣氛越發劍拔弩張,簡藝安機靈地揚嗓,阻止兩個男人繼續鬥爭——

  「爸,牧宇,吃飯了。」

  經過一頓不甚愉快的晚餐後,柯牧宇開車載妻子回家,由於他堅決不肯與父親同住,在市區另買了一間豪宅,夫妻倆平時便居住在那裡。

  他性喜冒險,從事的運動都屬於高危險性,就連開車也是以競速為樂,油門猛催,如一尾戰鬥力旺盛的鯊魚,在車海中狂飆。

  簡藝安習慣了,並不害怕,她凝睇丈夫的側臉,他長得並不是非常俊,但五官有稜有角,自有一股帥氣,健康的古銅色肌膚以及襯衫下隱約隆起的肌肉,顯示他經常從事戶外運動,不是那種只懂得將人生耗在公司的工作狂。

  事實上,比起經常不見天日的辦公室,她覺得他更適合待在陽光下,比起端著精明幹練的菁英架勢,清爽笑開的他更具獨特的魅力……

  「幹麼一直看著我?」他察覺她的視線,投來調笑一瞥。「這麼迷戀我啊?」

  「誰迷戀你啊?」她差點嗆住,連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我只是……有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

  她沉默兩秒。「為什麼你總是要那樣挑釁爸呢?他其實很關心你的。」

  「那老頭又跟你抱怨了我什麼嗎?」

  她搖頭。

  「或者是你跟他抱怨我?」他語鋒犀利。

  她一凜,秀眉微顰。「你知道我不會那樣做。」

  「最好是不會。」他輕哼,右手俐落地換檔,左手順勢回轉方向盤,開得既自在又瀟灑。「我跟我爸的事你少管,反正我們父子不和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從沒想過跟他改善關係?」她試探地問。

  「為什麼要改善?」他一句話堵回來。

  她無言。

  他斜睨她一眼,冷笑。「你該不會又要批評我不懂親情了吧?」

  簡藝安一震,驀地憶起一年多前母親過世那晚,兩人曾有過激烈爭吵,他不理解她為何要那樣哭得昏天暗地,她則氣惱他冷酷無情。

  她深吸口氣,不願再回想起那混亂的一夜。「你如果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你最好不要說。」他漠然擲話,目光落下,望向她空蕩蕩的右手。「你拔下結婚戒指了?」

  「不就是你前陣子交代要拿下來的嗎?」她嘲弄地反問。當初命令她戴上的人是他,如今說要取下的也是他。

  「我要你這麼做,是有用意的,你應該還記得我們的婚姻距離到期只剩一個月吧?」

  「我當然記得。」

  「所以差不多該營造出我們貌合神離的情況了,這樣到時我們辦離婚,才不會顯得不合理。」

  原來如此,她懂了。

  簡藝安微惱地瞥視身旁的男人,他還真是老謀深算。「光拿下我們的婚戒,恐怕也不能引起什麼注意吧?現在不戴婚戒的夫妻那麼多。」

  「當然不會只是這樣而已。」他輕聲一笑,倏地踩下煞車,強烈的後座力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差點撞上。

  「幹麼突然停車?」她瞪他。

  「你下車。」他指示。

  她一愣。「為什麼?」

  「前面有家夜店你看到了吧?進去喝酒跳舞。」

  她為何要去喝酒跳舞?簡藝安直覺想反駁,但一轉念,立時恍然,驚愕地瞪他。「你該不會是要我……」

  「你挺聰明的,這麼快就猜到我的用意。」他讚許。「從今天開始,你要天天跑趴,能玩多瘋就多瘋,盡量放浪形骸,最好能被那些八卦媒體拍到不檢點的照片。不過你要記住,尺度還是要保持在限度以內。」

  「意思是我頂多只能勾引一下男人,玩玩曖昧遊戲,但不能真的讓你戴綠帽。」她諷刺地接口。

  「沒錯。」他作勢拍手,湛眸流動笑意,像夜空調皮閃爍的星子。「你真的很上道,藝安,現在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你要我變成一個蕩婦。」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為難,畢竟你一向那麼正經八百的。」他揶揄。「不過我需要一個離婚的理由。」

  所以就要她變成一個不守婦道的妻子,好讓他這個無辜的丈夫屆時能以受害者的姿態訴請離婚。

  「你放心,我不會把你說得太難聽的,到時我會說是因為我們個性不合才決定離婚。」

  就算離婚,他也要展現紳士風度,維持他愛家愛老婆的絕世好男人形象,確保輿論的同情。

  一念及此,簡藝安不禁憤慨。這男人實在太自私了,結婚離婚都要佔盡優勢,不肯吃一點虧。

  「你就不能為我想一想嗎?因為那種理由離婚,跟古時候不貞的妻子被丈夫休離有什麼不同?你要我以後怎麼做人?」

  「我不覺得你需要煩惱這種事。」他奇怪地望她,彷彿覺得她的顧慮很多餘。「跟我離婚以後,你不再是我們柯家的長媳,也不是『恩宇集團』未來繼承人的太太,你不再是上流社會的貴婦,只不過是個普通公務員的女兒,我想媒體對你應該不會有什麼興趣。」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悄悄掐握掌心,努力壓下在胸海氾濫的怒潮。「我不必擔心什麼形象問題,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柯牧宇感受到她的不愉,眉宇收攏。「你幹麼一副這麼委屈的樣子?跟我結婚,你不也得到不少好處?至少你爸投資失利虧空的大筆公款,是我幫忙補的,你的車子是我買的,我不是還給你一張卡,隨便你刷嗎?」他頓了頓。「說到這個,你真的可以多刷一點的,不用跟我客氣,看你愛買什麼就買什麼。」

  沒錯,在物質的給予上,他的確很大方,她也很感激當初他願意伸出援手,挹注她父親虧空的公款,讓父親免於身敗名裂的危機,但無論如何,他這樣的要求仍是傷了她,他不懂嗎?

  簡藝安氣惱地咬牙。「好,就算我不去管別人怎麼想好了,那我爸呢?他如果知道我在外面那麼墮落,一定會很難過的。」

  「我知道你一直是你爸心目中乖巧的好女兒。」在孝順這點,她可比他強多了。柯牧宇自嘲地尋思。「這樣吧,為了彌補你受的委屈,離婚後我再多給你一筆贍養費好了。」他自認大方地提議。「我這麼做,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仁至義盡?!她愕然凜息,不敢相信。

  他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自以為是的話?好傲慢的男人!他一定從來不曾真正受挫過吧?以為什麼事都得順他的意嗎?真的好可恨……

  「你會配合我吧?」他問話的口氣篤定,顯然不認為她會不識相地拒絕。

  簡藝安暗自冷笑,低垂羽睫,收斂眼裡的鋒芒。「我知道了。」

  「很好。」他滿意地頷首,先行下車為她開門,不忘最後囑咐一番。「記住,玩得瘋一點,不要扭扭捏捏的,男人不喜歡呆板無趣的女人。」

  這麼說,他覺得她很呆板無趣?

  因為她不會瘋,不懂得玩,因為她努力扮演好一個優雅可親的貴夫人角色,因為她盡量代替他這個冷淡的兒子孝順公公,因為她不像他的前女友那樣出身美國名校,聰明又懂得施展女性魅力——所以,她很無趣。

  簡藝安旋過身,傲然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走向丈夫指定她進去「表演」的夜店——是的,她會用心表演,保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但可別以為他能就此平平安安地擺脫她。

  「柯牧宇,你知道嗎?其實我也可以使壞的……」

  她低喃,揚眸望向勾破夜幕的新月,唇畔漾的笑,也如月光一般冷冽清透。

  真正的她,他還不認識呢……

  豪門貴婦紅杏出牆,童話婚姻終於幻滅?!

  斗大的標題配上一張略顯模糊不清的照片,是這期八卦週刊的頭條報導。

  柯牧宇一面喝咖啡,一面瀏覽唯恐天下不亂的聳動內文,起初有點漫不經心,卻是愈讀愈有興味。據執筆的記者描述,他一向端莊自持的妻子在這陣子成了夜店之花,甚至被某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常客冠上「妖精」的稱號,說她跳舞的姿態極嫵媚,宛若誘人的海妖。

  簡藝安?妖精?

  柯牧宇好笑地挑眉,簡直無法想像,記得初次見到她,她死板板地穿套裝、梳髮髻、戴眼鏡的模樣,差點沒令他倒盡胃口。

  當時他很同情僱用她當秘書的夏語默。男人將一個女人放在身邊,除了要借她的才,也該養自己的眼,而她看不出才氣,也無法令人眼睛一亮。

  若不是為了某個特殊原因,他當初絕對不會與這般無趣的女人簽訂婚姻契約,可那些常泡夜店的男人好像不作如是想。

  或許他該讚美她演技不錯。

  柯牧宇嘲諷地尋思,繼續往下讀。記者筆鋒一轉,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感歎這世上果然沒有所謂的童話故事,連他們這對幸福美滿的模範夫妻婚姻都會出現裂痕。

  很好,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看來他這個老婆還不算太呆板。他微笑,正想撥電話讚許妻子幾句,門扉忽地傳來幾聲清脆的剝響。

  宋綺紅探身進來。「牧宇,開會時間到了。」

  「嗯,我知道了。」他依然捧著雜誌。

  她注意到了,反手帶上門,款擺腰肢走向他。「你也看到報導啦?你老婆最近怎麼回事?天天泡夜店,動不動就喝得爛醉,身為豪門媳婦,居然還敢那麼不知檢點!」

  「是我要她這麼做的。」他淡淡一句。

  「為什麼?」她驚愕地瞠眼。

  「還不懂嗎?」他嘲弄。「這樣我才方便離婚。」

  「啊。」宋綺紅想了想,總算領悟了,望著他,驚歎地搖頭。「你這男人還真是壞啊。」

  他不置可否,手握滑鼠登出電腦,然後接過她遞來的會議資料。「大家都到齊了嗎?」

  「是,都到了。」

  「準備幾壺咖啡,這場會恐怕要開很久。」

  「是,我知道。」

  柯牧宇走向位於集團大樓最高樓層的會議室,刷卡進門。這間會議室專供集團高層主管使用,通常用來召開機密會議,這次會議攸關一樁籌備將近一年的併購案,進來與會的只有公司少數幾名核心人物,所有討論內容出了會議室,一律嚴格封口。

  他一踏進會議室,幾個原本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高階主管慌忙散開,回到各自座位,其中一個頗尷尬地藏起一本雜誌。

  看來他老婆「紅杏出牆」的流言已經在公司蔓延了。

  柯牧宇不著痕跡地勾唇,在會議桌主位落坐。雖然他上頭還有一個集團總裁,但這樁併購案是由他一手主導的,因此也由他擔任主席。

  「牧宇,你……還好吧?」另一個專門負責集團財務的副總裁開口問,語氣遲疑,凝重的表情掩不住一絲好奇。

  「我很好啊。」他淡笑。

  眾人不安地交換一眼,想問又不太好意思,最後還是倚老賣老的總裁以長輩的姿態表達關切。

  「牧宇,你別怪我問得直接,你跟你老婆最近是不是處得不太好?」

  「你們都看到報導了啊。」柯牧宇歎息,扮出無奈的表情。「也不能怪藝安,大概是我最近實在太忙了,都沒能好好陪她,她才會想出門找一點樂子。」

  「就算想找樂子,也不能那麼放肆啊!」老總裁頗不以為然。「連八卦雜誌都拍到照片了,她這樣讓你這個老公怎麼做人?」

  「我知道,我回去會跟她好好談談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跟你老婆的事我們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你真的要勸勸她,別讓她丟你們柯家的臉。」

  「是,我知道。」柯牧宇點頭,宋綺紅正巧領著兩個助理送咖啡與點心進來,若有深意地瞟他一眼,才翩然退下。

  確定會議室的門鎖上了,柯牧宇這才宣佈會議開始。

  經過一個小時,正當與會諸人激烈地爭論究竟該以何種價格收購對方時,桌上電話鈴聲響起。

  柯牧宇眉葦一擰,按下擴音鍵。

  「是誰?」

  「柯副總裁,我是綺紅。」

  「宋秘書,現在開會中,我不是吩咐過不許任何人打擾?」他很不悅。

  「是,我知道,很抱歉。」宋綺紅語氣有些倉促。「可醫院剛剛打電話來,說柯夫人出車禍了。」

  「什麼?藝安出車禍?」柯牧宇驚駭。

  會議室內也跟著一陣騷動。

  「她怎樣?傷很重嗎?」他急急追問。

  「只是外表有些輕傷,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醫生說她現在昏迷中,而且有腦震盪跡象,可能也有內傷,目前正為她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看來傷勢不嚴重。柯牧宇安下心。

  「副總裁,您要先去醫院看夫人嗎?」宋綺紅試探地問。

  當然要去,老婆都因為車禍意外送醫急救了,他這個老公能夠坐視不理嗎?

  柯牧宇決定暫且擱下會議。「各位,真的很抱歉,我想先到醫院一趟。」

  「當然、當然,你先去看看情況吧!」眾人紛紛表示理解。「等你回來我們再繼續開會。」

  「那我先走了。」

  離開會議室後,柯牧宇匆匆趕往醫院,主治醫生見他來了,表情嚴肅地迎向他。

  「藝安情況怎樣?」他詢問。

  「除了一些輕微的外傷,夫人大致還好,只是……」醫生懸疑地頓住。

  「只是怎樣?」柯牧宇直覺不妙。

  「這種情形並不常見,不過剛剛夫人醒來後,我們發現她……看不見。」

  「什麼?!」柯牧宇震驚,一時無法領會醫生話中的涵義。「你是說……」

  「我們為柯夫人檢查過眼睛,沒有任何損傷的跡象,也替她做過腦斷層掃瞄,頭部也沒有瘀血壓迫到視神經——」

  「既然這樣,藝安為什麼會看不見?」柯牧宇不耐地打斷醫生。

  「這個我們實在不清楚。」醫生歎息。「目前我們查不到任何原因,只能推測夫人很可能是車禍當時驚嚇得太厲害,精神受創,才會導致心理性的失明。」

  心理性的失明?精神受創?

  柯牧宇鎖緊眉宇。「那她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好?」

  「這個就很難說了——」

  「為什麼我會看不見?護士小姐,為什麼我看不見?」簡藝安坐在病床上,睜著黯淡失神的眼眸,雙手緊緊扣住護士臂膀。

  「柯夫人,請你冷靜點。」護士小姐試著安撫她。

  「要我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她嘶喊。「我看不見、我看不見啊!」

  「柯夫人——」

  「夠了,藝安。」一道清冽的嗓音落下。「放開護士小姐吧。」

  「牧宇,是你嗎?」簡藝安鬆開護士,雙手無助地往前方摸索。「你在哪裡?」

  「我在這兒。」柯牧宇接過她的手,示意護士離開,留夫妻倆獨處。

  「牧宇,到底怎麼回事?」簡藝安激動地握緊丈夫。「醫生有說我為什麼看不見嗎?是眼睛受傷了嗎?需要開刀嗎?」

  「你的眼睛沒受傷,不需要開刀。」柯牧宇審視妻子,那清澄如秋水的眼潭除了有些無神之外,跟平常並無不同——她是真的看不見嗎?「醫生說你是心理性失明。」

  「什麼?」她怔住。「那是什麼意思?」

  「是說你是因為心理因素,才會看不見。」

  「我……不懂。」她茫然。

  真的不懂嗎?他深思地蹙眉。「藝安,聽說你的車子撞上安全島,為什麼?」

  「因為有一輛車子轉彎時開得好快,我為了躲開,才會不小心撞上。」她喃喃解釋。

  「你為什麼要自己開車?平常你出門不都是搭計程車嗎?」

  「因為我想回台中一趟,看看我爸。」

  「那怎麼不打電話叫老王來接送?」老王是柯家的司機,多年來一直在柯家主宅服務。

  「老王今天請假。」

  這麼巧?「那怎麼不打給我?我可以安排公司司機去載你。」

  「為什麼要那麼麻煩?」她不解。「我自己會開車啊。」

  「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你一開車就會出車禍?」

  「你的意思是——」她驚駭地凜息,猛然甩開他的手。「你以為我是故意的嗎?我幹麼沒事要去撞安全島?你該不會……不會以為連我眼睛看不見也是裝的?」

  她嘶聲抗議,而他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她看來很憤慨,臉色蒼白,似乎真的很為他的猜測感到受傷。

  「牧宇,你……真的以為我在裝嗎?」她顫聲低語,眼潭氳著水霧,楚楚可憐。

  他抿唇不語。她是不是假裝他無法確定,唯一確定的是他離婚的計劃恐怕要泡湯了。

  「我知道了,因為我失明了,所以你沒辦法馬上跟我離婚,對吧?」她聰慧地點破他的心思,輕聲淡笑。「你怕人家說你無情無義,不該在這種時候拋棄我。」

  沒錯,這的確是他的疑慮,她猜對了。柯牧宇暗暗咬牙。

  「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為你治療,一定讓你重見光明。」他陰鬱地許諾。「不過藝安,如果讓我發現你是對我說謊,我絕對會讓你付出代價。」

  撂下威脅後,他轉身開門。

  「你、你去哪兒?」她神色驚惶。「別……丟下我一個人。」

  「你放心,在這種時候,我一定會盡一個丈夫應盡的義務。」他握緊門把,努力平抑怒氣。「我去替你辦住院手續。」

  語落,他傲然離開病房,留下妻子獨自坐在床上。

  她靜靜沉思,像一尊謎樣的陶瓷娃娃,動也不動,幾分鐘後,她伸手向茶几,端起護士為她斟的茶,一口一口,好整以暇地啜飲。

  淡櫻色的唇,飛揚耐人尋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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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場天外飛來的車禍,導致他妻子,心理性失明,也打亂了他離婚的計劃。事情究竟是怎麼演變到這地步的。經一個多禮拜,柯牧宇仍有幾分不自在的情緒,偶爾深入思索,還會感到心神不寧。但有人比他這個當事者更焦躁。

  「她到現在還是看不見嗎?」跟上司討論完公事,又調整過幾個約會行程後,宋綺紅終於壓抑不住滿腔憤懣,直率地追問。

  「已經這麼久了她還是看不見,該不會以後會永遠失明吧?」

  他淡淡掃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解釋。「醫生說這種心理因素造成的生理問題,本來就很難預料什麼時候,或者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恢復,只能靜觀其變了。」

  「開什麼玩笑,靜觀其變?」宋綺紅愕然抗議,猶如一根太過緊繃的琴弦,拉出變調的嗓音。「難道她一輩於看不見,你就-輩子不跟她離婚嗎?」

  「怎麼可能,」柯牧宇嗤笑要他跟一十自己不愛的女人耗一輩子,想都別想!「可至少現在,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她該不會是裝的吧?」宋綺紅懊惱地蹙眉。因為捨不得卸下柯太太的光環故意用這種方式死賴著你。」

  柯牧宇冷冷一哂。他也曾經如此猜疑過,但!

  「如果是裝的,那她演技也太高明了,至少到目前為止,我看不出破綻。」

  他神情漠然,眼潭深不見底,宋綺紅參不適他內心盤算,更慌亂。

  「牧宇,別管她就照原訂計劃離婚吧!你們的婚姻已經到期了,不是嗎?你只是遵照合約進行,也沒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

  他搖頭,冷淡地駁回她的建議,「重點不是我對不對得起她。」重點是他這兩年樹立的公眾形象,可不能因此有絲毫損傷。

  「你!」宋綺紅銀牙一咬,又氣叉急,忍不住埋怨。「你幹麼這麼介意人家怎麼看你啊?」

  因為他是柯牧宇他聰明敏銳在商場上作風固然有些野心強勢,但處理人際關係卻頗為圓融,一向給人開朗積極的好印象,表面上,是十成熟穩重的男人。但其實在某方面他很幼稚。他想要的東西,從來定要得到已經擁有的東西,也絕不許任何人搶走。

  兩年前,為了懲罰論及婚嫁的前女友劈腿,也為了挽回他的面子他可以迅雷不及掩耳地與她談妥婚姻,表明他對前女友的毫不在乎,兩年後,當然也可以為了保住他新好男人的彤象,不擇手段。

  所以他被困住了.

  由於之前建立的形象實在太好太令這社會欣賞,現在他反而無法瀟灑地與她離婚。

  現在他該懂了吧,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切都要照他的遊戲規則來玩,就算他再有錢有勢,也有不能順心的時候。

  而她正是要教會他這一點!

  簡藝安抿若笑,站在丈夫辦公室門外。他的秘書也太粗心了吧?竟然沒完全掩上門兩人爭論的聲浪隱隱約約在她耳畔渡動。

  她靜靜聆聽,身後,柯收宇為她特地請來的看護吳美麗不禁疑惑.「夫人,你不進去嗎?」

  她一凜,這才伸手敲門。

  宋綺紅前來應門,一見是她,怔在原地。

  「是牧宇嗎?」她睜著靈透水眸,很無辜地問。

  「藝安?」柯牧宇驚訝地從辦公桌後起身。

  「你怎麼會來?」自從兩人成婚後,這還是她初次進他辦公室。

  「剛剛美麗帶我去醫院複診,我想離公司挺近的就順便過來看你了。」她微笑解釋:「我替你帶午餐來了,是你最愛吃的牛肉麵,快趁熱吃吧,不然麵糊了就不好吃了。」

  柯牧宇劍眉一挑,正欲發話,手機鈴聲驀地唱響,他瞥一眼來電顯示。「藝安,我要接一通重要電話,你先在這裡等我。」

  簡藝安在看護的扶持下,緩緩走進辦公室,宋綺紅在一旁緊盯她的一舉一動,試著看出她是否有假裝失明的跡象。「我老公的辦公桌在哪裡?」她問。「扶我到那邊坐下。」

  「是」吳美麗謹遵她的吩咐。宋綺紅愕然瞪視她在柯牧宇的辦公椅安穩落坐,端出副總裁夫人的架勢,君臨整間辦公室。明明有沙發可坐,為何偏偏選那位子?

  宋綺紅頓時覺得自己氣勢矮半截,看她優雅地遣退看護後,不禁出聲嘲諷。

  「那是副總裁的位子,夫人擅自坐那邊不太好吧?」

  簡藝安聽見她的嗓音,稍稍往她的方向歪過頭。「你是宋秘書?」

  「是,難道夫人不認得我了嗎?」宋綺紅刻意探問。「我們曾經見過幾次面。」

  「對啊,我記得你來我們家進過好幾次文件。」簡藝安微笑頷首,若有所思地停頓兩秒。

  「不過還真奇怪,我一直以為宋秘書於公於私,對我老公的一切大小事都瞭如指掌,原來不是這樣啊。」

  宋綺紅一愣。「什麼意思?」

  「我失明了,難道你不曉得嗎?」簡藝安嫣然一笑。「所以我剛剛不確定你是誰,並不是因為我不記得你,而是因為我看不見。」

  她失策了,原本是想突襲簡藝安,看對方會不會自露馬腳,不料被倒打一耙顯得她很不濟,竟沒能實時掌握老闆兼前男友的私生活。宋綺紅暗喑咬唇,重整旗鼓。「沒想到夫人這麼體貼,還特地替老公送便當,不過你其實不必這麼費心的,牧宇——柯副總裁的飲食我向很小心照料,今天也是幫他訂了這附近口味最清爽的餐盒。」

  簡藝安掩唇輕笑。「我當然知道束秘書一向對我老公很盡忠職守,不過照顧老公,畢竟是做老婆的責任,你說是吧?」

  也就是說,不相干的人可以少管。

  宋綺紅聽出弦外之音,郁惱不己,正思索著該如何反擊時,簡藝安又悠悠揚嗓。

  「我老公很帥吧?」

  「什麼?」宋綺紅一愣。

  外頭好像有很多女人很迷他每次跟他一起參加社交宴會,他都會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簡藝安秀眉微顰彷彿很為此困擾。「說真的,那些女人到底是喜歡他哪點?」

  這是在諷刺她嗎,宋綺紅不悅,明眸進出銳芒。「那夫人呢?你喜歡他哪點?」

  「你說我?」簡藝安又輕聲笑了,遊戲似地把玩著鼠標。「我沒喜歡他啊。」

  「什麼?」宋締紅震住。

  「我跟牧宇是契約婚姻,你不知道嗎?」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坦然地道出真相—她到底想做什麼?

  宋綺紅戒備地拉緊神經,警覺自己以前太小看面前這個女人了,她一直以為簡藝安是那種單純沒大腦的貴婦,成天只懂得購物喝茶,揮霍丈夫恩賜的優渥生活。

  「牧宇本來想跟我離婚的可是我現在眼睛變成這樣……唉」簡藝安若有深意地歎息。「我真怕我以後得就這樣一直賴著他了。」

  宋綺紅倏地抽氣她終於崖了,原來簡藝安是專程來對她下馬威,就算牧宇的婚姻無愛,但基於責任他也絕對不會拋棄自己的妻子。

  「怎麼辦呢。」簡藝安狀若憂心地沈吟。

  「我覺得自己一直霸佔著柯太太這位置好像不太好,宋秘書要不要幫我勸勸牧宇,讓他別這這麼有責任感?」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宋綺紅咬緊牙關,忍住尖叫的衝動,正巧柯牧宇講完電話回到辦公室,她一時氣極,扯住他的領帶,傾身往前,送上性感的紅唇。

  他遭她偷襲,又驚又怒,目光一轉,見妻子坐在自己辦公桌後,臉色似有些蒼白,念頭乍起,決定站在原地不動任由前女友肆意索吻—

  那個吻,絕對是在試探她,從丈夫的公司回到家後,簡藝安仍神魂不定躲回臥房,憤然沈思。雖然她早就得知丈夫之所以與自己簽訂契約婚姻,是為了懲罰前女友曾經的背叛,也早料到兩人必定到現在仍糾纏不清,甚至在某些他出差的夜晚,她會在床上輾轉反側,猜想他或許正與前女友火熱纏綿……

  但她,想不到當自己親眼目睹時,心口竟會那麼痛,好似被利刃劃了一道。

  只不過是一個吻!她跟柯牧宇又不是因愛成婚,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為何要如此介意?為何因此彷徨?

  那只是個試探之吻,牧宇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她相信他不會明目張膽地在辦公室偷情,所以他接受那個吻應該只是為了試探她,確定她是否真的看不見。

  可無論如何,他還是太過分了,就算她只是名義上的妻子,也不該受到如此無禮的待遇……

  「柯牧宇,我本來只是想稍微拖延一下離婚的時間,給你點教訓而已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了!」簡藝安恨恨地呢喃。為了不讓丈夫窺探出絲端倪,當時她強撐住,硬是不動聲色,後來還陪他起吃午餐,跟他有說有笑。可現在,她不必再假裝了,拿起手機,撥出熟悉的號碼。

  鈴聲單調地呼號,不過數秒,對方接起電話。

  「語默學長,我是藝安。」她甜甜地對前老闆兼大學學長打招呼。

  「安安?」夏語默驚喜。「好久不見了,怎麼忽然打電話來?」

  「來問候學長大人啊。」她輕笑「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當然你最近怎樣,還好嗎?」

  「嗯,我很好。」

  兩人漫無邊際地閒聊一陣,簡藝安道出真正的目的。「學長,你聽過「星光科技」這家公司嗎?」

  「我當然聽過,是家做工C設計的公司。」夏語默頓了頓。「怎麼了嗎?」

  「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下這間公司。」中午在丈夫辦公室時,無意間瞥見他計算機裡一份密密麻麻的數字表,似乎是關於這家公司的投資價值分析。

  她猜想,「恩宇集團」很有可能試圖併購「星光科技」。

  「…聽說他們現在財務情況不太好。」夏語默簡介過這間公司後,補上一句「其實我也曾經試著跟他們接觸過。」

  「學長想跟他們接觸。為什麼?」她好奇地追問「你對他們有興趣嗎?」

  「這個嘛…」夏語默淡淡一笑,不正面回答。「他們是家還不錯的公司。」

  「我想也是。」她思索兩秒,唇角彎開個曼妙的弧。「學長,我們要不要改天約出來好好聊聊?」

  原來她看得見。晚上,柯牧宇回到家,沒立刻進屋,而是選擇靜悄悄地躲在玄關,觀察客廳內的情況。

  他的妻子坐在沙發上捧著花荼啜飲,看護小姐則在一旁讀報紙給她聽。

  她神態寧定,完爭看不出一絲異樣,彷彿中午在公司他配合綺紅演出的鏡頭,並未對她造成任何干擾。

  但他敢確定在她乍然目睹時,有幾秒的時間神色大變,表情驚疑不定,透出一絲怨氣。不過他也很佩服她雒迅速重整情緒,甚至與他從容閒聊。柯牧宇微微冷笑,憶起當妻子離開辦公室後,他曾質問宋綺紅為何要那樣吻他,她鐵青著臉,指控他的妻子其實是個狠角色。

  「怎麼狠?」他很好奇。

  她卻不肯明說,他只能約莫猜到也許是她在兩人的言語交鋒裡落了下風,因此忿忿不平。

  一向自恃精明、言語辛辣的締紅竟會鬥不過藝安,他難以置信,也更對這個他很少多加注意的妻子生出幾分興味。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安排的?她是為了假裝先明才故意撞車嗎。還是先撞了車,才想到可以玩這一招,或者她有陣子是真的失明,只是某天意外能看見了,卻瞞著他?

  不論她目的為何,他必須承認她勾起了他的興致,與她共同生活兩年,竟是到即將離婚的時候才驚覺原來她可能是個變化多端的萬花筒。

  「夫人,這期的雜誌有柯先生的報導呢!」吳美麗讀完報上的重點新聞主動提及。

  「真的嗎?」簡藝安瞳神驟亮。「都寫了些什麼,念給我聽。」

  「是。」吳美麗朗讀內文,都是些對他的讚美之詞,說他年輕有為,是商界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近日接受「三十而立」俱樂部的邀請,正式成為會員,不愧是菁英中的菁英。

  對平面記者的盛讚,柯牧宇聽得坦然且自信,並不認為有任何溢美之處,令他感興趣的,是妻子的反應。

  「夫人,「三十而立」是什麼啊?」吳美麗問。

  「聽過楊品深嗎,他是「泰亞集團」第二代接班人,這俱樂部就是他創立的」簡藝安流暢地解釋。「嚴格篩選三十歲以上的商界菁英,延攬他們成為會員,但年滿四十便必須退出。會員大部分都是台灣各大企業集團未來的接班人,有人說那裡等於是豪門公於的遊樂場。」

  豪門公子的遊樂場?柯牧宇劍眉一挑。是他的錯覺嗎?還是他的確聽到她話裡含著絲戲譫意味?

  「不過你別以為他們光是在裡頭飲酒作樂,聽說他們每個月都會定期開會,交換信息,像我學長吧,他就很認真經營那邊的人脈關係。」

  學長?誰?柯牧宇狐疑,思索兩秒,這才忙起她跟前老闆夏語默是學長學妹的關係。聽她喚夏語默時親暱的口氣,莫非他們一直有來往?

  「那柯先生能加入這個俱樂部,表示他真的很厲害吧?」吳美麗讚歎。

  「是挺厲害的,不過嘛……」語尾拉著懸疑。

  不過什麼?柯牧宇發現自己很想聽聽她接下來的評論。他告訴自己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在乎,只是一個丈夫總是希望得知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評價。

  可她卻不說了,望向他的方向,櫻唇銜著杯緣,微妙地笑著,等得他幾乎有些惱。

  因為他能夠感覺到,她那抹笑,藏著某種淡淡的輕蔑。

  柯牧宇譏誚地撇唇,猜想妻子八成已經察覺他站在玄關偷窺,那笑,恐怕正是針對他的挑釁。

  他倒要看看,接下來她要如何繼續演出一個瞎子。

  她沒令他失望,優雅地囁口茶後放下杯子,卻因為錯估了茶几的位置玻璃杯頓時滾落在地酒了一地茶水。

  「夫人小心點!」吳美麗驚呼。

  「抱歉,我實在太笨了。」她蹲下身摸索。「杯子呢?在哪裡?」

  「夫人,你別動,我來撿就好了。」吳美麗很怕她弄傷自己。

  「不要,我自己可以撿。」她嚴詞拒絕看護的好意。「我是眼睛看不見,可不是廢人,我自己撿。」但她一雙手在地上四處探,就是摸不到那只傾倒的玻璃杯,手肘還不小心撞上桌腳,吃了悶痛,她驀地惱了抓起沙發上的抱枕,一個個往空中亂擲。

  「為什麼我會看不見。為什麼?為什麼!」她近乎歇斯底里地發脾氣。

  「夫人,你冷靜點。」吳美麗搶上去阻止她。

  「你別亂動,小心撞到。」

  「你不要管我!」她用力掙扎。「聽到了沒,放開我!」

  「夫人算我拜託你。」

  兩個女人扭成一團。

  太強了!柯牧宇無聲地吹口哨,幾乎想為妻子鼓掌喝采,這演技實在精湛,將個因失明而驚慌失常的女人演得絲絲入扣。

  現在該是他出場的時候了。

  他微微一笑,邁開大步,探出鋼鐵船的臂膀,準確地從身後箝住妻子。「藝安,你鬧夠沒?」

  「牧宇!」她惶然怔住「你回來了?」

  「你可以走了。」他轉過頭,逕自對看護下令。「明天早點來。」

  「是,柯先生,夫人,那我先回去了。」吳美麗收拾東西離開。

  「東西打翻了,讓人幫忙撿就好了,為什麼非要逞強不可呢?」柯牧宇責備妻子,將她按回沙發她低垂蟯首,輕聲哽咽。

  她在哭嗎?

  他蹙眉,從來最不屑面對女人的眼淚攻勢。「不要哭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不准哭。」

  「我真的好怕……萬一以後永遠看不見怎麼辦?」她淚眼矇矓。

  奇怪,明知她是裝的,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淚顏,他仍是成到幾分焦躁。

  「你別想這麼多,我不是說過一定會請醫生治好你嗎?相信我就是了。」他粗聲安慰。「明天我會交代美麗,帶你去看一個很有名的心理諮商師,看他能不能幫你做催眠之類的,找出失明的原因。」

  她訝異地凝住。「你說要請心理醫生幫我催眠?」

  她嚇到了嗎?要是催眠後不小心說出真相就好玩了—

  他悠閒觀察她的表情。「起碼要試試看有沒有效。」

  「那真是……」她掩落星眸,羽睫輕顫。「真是太好了。」

  看來她的確有些慌。柯收宇不著痕跡地扯唇。

  「謝謝你,牧宇,謝謝你願意幫我,如果沒有你,我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說著嗓音又噎住。

  千萬別又是要哭了。他翻白眼。「不要一直說這些有的沒的,真的很不像你。」

  「是。」她淺淺彎唇,依然緊扣著他的手,賴他不放的姿態頗為小鳥依人,教他很不習慣。

  她一直很堅強獨立,這陣子卻很依賴他,總是纏著他,只要他回家,便會王動窩到他身邊來,今天連辦公室都去了。

  演得還真徹底!

  柯牧宇暗暗讚歎,他原以為自己會對女人的糾纏很不耐,但對她,似乎是有趣大於反感……

  「對了,牧宇,爸今天打電話給我」

  「他說什麼?」他收束思緒,看似漠不關心地問。

  「只是問我情況怎樣,我請他不用擔心。」

  「讓他多操點心也無所謂,反正他每天在家裡養病,也夠無聊的。」

  「牧宇你怎麼這樣說話?」她蹙眉她又要跟他講述那番孝順的大道理了嗎?他懊惱,搶先搖話。「我不想談他。」

  「好吧。」她體貼地轉開話題。「今天我爸也打電話來了。」

  「他說他在過期雜誌看到我上夜店的報導,把我痛罵了一頓,說我怎麼可以對不起你?我怕他擔心,又不敢跟他說車禍的事。」她可憐兮兮地扁唇。

  「你這是在跟我說你有多委屈嗎?」他看穿她意圖,有些好笑。「知道了,我會補償你的。」

  「你幫我找到醫生,浩好我的眼睛,就算是最好的補償了。」她燦笑。「拜託你,牧宇,一定要讓我再看見喔。」

  「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看見。」他傾下身靠近妻子耳畔,拇指懶洋洋地玩弄她可愛的耳殼。「相信我!」

  她也不知是否感受到他話裡的深意嬌軀如受驚的粉蝶,微微輕顫。

  吃罷晚餐,他進書房工作,她也跟過來,說自己看不見,一個人很害怕,硬是賴皮地要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自從結婚後,兩人說好各過各的生活,書房等於是他的私密地盤,尤其是工作的時候,他一向不許她進來打擾。

  可今夜他卻乾脆地同意。「隨便你,要進來就進來,可是不准妨礙我的工作。」

  「你放心。」她抱著靠墊坐在沙發上。「我會保持安靜,不會吵你。」

  最好是不會。

  柯牧宇冷哼,打開從公司提回來的筆記型計算機,登入密碼,叫出機密文件。

  不過幾分鐘,說自己不會吵人的簡藝安便不安分地揚嗓了。「這陣子你好像都忙到很晚,公司的事真的那麼多嗎?」

  他微蹙眉,隨口應:「最近有個大案子,快收尾了,所以比較忙。」

  「是什麼樣的大案子啊?」

  「問這麼多幹麼?」

  「聊聊嘛!」她一臉無辜。

  「不是說不會吵我嗎?」

  「好嘛,我不吵你了。」她乖乖噤聲,不再打擾,他坐了幾分鐘,又按捺不住,盈盈起身手扶著牆,一步步慢慢地走向靠近書房角落的金魚缸,彎下腰,側耳傾聽細碎的水流。

  她又想玩什麼花樣了?

  柯牧宇報告讀到一個段落,分神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穿透玻璃魚缸,看她在顏色鮮艷的游魚後,若隱若現的容頗。

  他看著,有些失神

  自從假裝失明後,她也不再為穿著打扮多費心,幾乎都是一襲淡雅的洋裝,烏黑的秀髮任意垂瀉肩際。

  婚前的她為了表現工作上的專業形象,會將自己穿成一個端莊嚴謹的老處女,婚後為了配合貴婦的身份,她又常常必須過度裝飾。

  現在的她,不化妝,裸著一張氣色紅潤的素顏,眉眼彎彎,笑意盎然,意外地顯得清新自然,毫不做作。

  她其實長得……也還不賴,巴著魚缸聽水聲的模樣俏皮可愛。

  怎麼他以前竟會沒注意到呢,柯牧寧深思。從前他只覺得她是一個賢慧的女人,夠聰明,能夠配合他在各個公開場台作戲,扮演模範夫妻。她孝順他父親,也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好妻子。但或許就是因為她太好,太嫻靜有禮,他總覺得有些無趣,又不想太投入這段契約婚姻,不許自己太接近她,所以才會錯過她偶然展現的、不一樣的風情吧?

  如今他注意到了,便不想輕易錯過,非得好好研究清楚不可。這個他曾以為只是單面玻璃的女人,究竟還有多少他無意間輕忽的彩色稜面呢?

  柯牧宇稍稍推開計算機,放縱自己的目光在妻子身上流連,玩賞她的一顰一笑。

  蔥指極富韻律地敲著魚缸玻璃。「牧宇,你有記得餵魚嗎?」

  「喂魚?」他一愣想了想「好像還沒。」

  "好可憐的魚喔,你們的主人居然忘了餵你們吃飯。」她又笑著敲敲玻璃,玉手跟著滑落,往魚缸下的櫃子探索。「我看看,飼料在哪兒呢…應該放在這個櫃子裡——啊!」

  他一震,起身走向她。「怎麼了?」

  「我的手割到了。」她哀怨地朝他伸出中指,果然劃破了一道口。流著血。他不愉地瞪著那鮮紅的血珠。「怎麼會割到的?」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他蹲下身,檢查櫃子,發現門板有部分木屑剝落了,倒插一根木刺。她眼睛明明能看見,怎麼會這麼粗心呢?他皺眉。「你等等,我去找急救箱你放在哪兒?」

  「浴室。」

  「你在這邊不要動。」他囑咐,離開書房去找急救箱。

  確定他人進浴室了,簡藝安機靈地奔向他的筆記型計算機,將隨身碟插進USB端口,傳輸他正在閱讀的機密檔案。

  片刻,門外傳來他急迫的呼喚。「藝安,我浴室裡的櫃子都翻遍了,找不到急救箱。」

  當然找不到了。她慧黠地微笑,朝門外喊:「我想起來了,美麗前幾天好像有用過,不曉得她收到哪裡去了。」

  「好吧,我打電話問她。」

  趁他打電話問人的時候,她又多爭取到一些時間。順利傳完兩個檔案,正當她匆匆將隨身碟收進口袋時,門口驀地響起他清雋的聲嗓——

  「你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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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你在做什麼?」糟糕!當柯牧宇的嗓音落下時,第一個閃過簡藝安腦海的念頭是她完了,被他當場逮到她在做壞事,以他的個性,一定讓她死得很難看。

  她很慌,來不及分析他的語氣是否帶著懷疑,或只是單純的詢問,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即執行事先預想的脫身計劃,右腿故意去勾電源線,身子順勢往前撲倒,狼狽地趴在地上,計算機也跟著砰然墜落。

  「藝安!」他驚呼,迅速奔過來。「你沒事吧?」

  「我…」在他的扶持下,簡藝安勉強坐起身不敢看他臉上表情,開始演戲。「牧宇,什麼東西掉了?」她探出雙手,作勢在地上摸索。

  「是你的Notebook嗎?天哪!怎麼辦?」

  「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動嗎?」他厲聲責備。「你知道這裡頭有多少重要的數據?」他果然生氣了,她驚顫地縮頸,這個動作並非刻意演出,是真的擔心他接下來的反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默然不語。

  她低回星眸,偷覦他,他表情森凝,似是欲言又止。

  他應該是想質問她為何要接近他的計算機吧?她防備地咬唇,等待他發落。

  片刻他終於開口,語氣卻出乎她意料地溫和。「算了,幸好那些檔案都有備份—你怎樣?有沒有哪裡受傷?」

  就這樣。他不打算痛罵她一頓,或質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簡藝安微怔,沒料到丈夫竟會對自己表示關心。她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先責備她的粗心,但他,卻是先對她的傷勢表示關懷。

  他不該對她這般縱容的,這會讓她覺得欺騙他的自己很壞……

  簡藝安又驚又疑,有些難過,但仍是咬牙繼續演出事先寫好的劇本。「我的頭好痛……」她捧住頭,沙啞著嗓音,假裝太陽穴正劇烈抽痛。

  「牧宇,我頭痛……」

  「怎麼會這樣?」他焦急地問。「你偏頭痛又發作了嗎?」

  可能吧,可是這發也太厲害了……」她直覺低垂眼睫,不敢迎視他的眼神,指了指自己額頭靠近太陽穴之處。「還有這裡,剛剛撞到了。」

  「是嗎?我看看。」他仔細審視拇指輕輕撫過她指的地方,眉葦一擰。「好像真的有點腫起來了。」

  「怎麼辦?我真的好痛,我快沒辦法呼吸了……我喘不過氣……」她捧住胸口,嬌喘連連,做出呼吸困難的模樣。

  「藝安,你別緊張,先冷靜下來。」他掌住她臉蛋,要她鎮定。「來,你先深呼吸,聽我的,吸氣!」

  她遵照他的指示,深吸一口氣。

  「呼氣!」

  她將氣息呼出。

  「吸氣!呼氣!」

  她慢慢調整呼吸的節奏,一面聽他的聲音,感覺到他是直中心擔憂著自己,漸漸地,心弦拉緊。她是不是不該如此作弄他?不該欺騙他,不該讓他以為自己真的很不舒服。

  「怎樣?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可是……還是痛……」淚胎安靜地在眼裡孕育,不是因為痛,是因為歉疚。

  「你別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他溫聲撫慰。「可以站起來嗎?」

  「我的腿…好像軟了」。是真的軟了,都怪他對她太溫柔,讓她不知所措。

  「沒關係,我抱你。」語落,他也不管她是否同意,陡然將她整個人抱起,穩穩地讓她躺在自己的臂彎。

  她嚇一跳,頓時感到慌張。「你放我下來,牧宇,我可以……自己走,你快放我下來,我很重……」

  「你是挺重的。」他幽默地勾唇。「不過別擔心,這點重量我還承受得起。」

  他一路抱她進電梯,她窘迫不已,不斷懇求他放下自己,他終於放下了,卻仍圈住她腰身不放。

  顧及自己在他眼中是個看不見的瞎子,她只好任由他摟著自己。

  兩人來到車上,他替她繫好安全帶,她又再發感覺到他純男性的呼息,身子不覺緊繃。

  「我載你去醫院,你坐好。」他低語。她一動也不動。他見她神情倉皇,以為她頭痛難耐。「忍著點藝安,你不會有事的,醫院很快就到了。」

  為何他會忽然如此溫柔?她僵凝在座位上,思緒紛亂如麻。

  他從來不是個溫柔的男人,通常是自私且傲慢,雖然不至於惡劣到對她動手動腳,但絕對稱不上體貼。

  可他方纔的行舉,幾乎能算是在呵護她了,這令她相當坐立不安。

  而刻意封印的記憶也在此刻毫無預警地甦醒,她悵然回想起某個夜晚,某個混亂又曖昧的夜晚。

  那夜,是她初次親密地感覺到他的體溫與膚觸—

  「好吧,算我剛剛說錯話了,我向你…道歉,你別哭了。」

  那時他們經歷過一次激烈的爭吵,也是成為夫妻以來,唯一的一次爭吵,原本就因為母喪而心碎的她,哭得更傷心。

  或許是因為她實在哭得太厲害了,從不肯對任何人低頭的他,不情願地道了歉。可她不想輕易原諒他。「你憑什麼嘲笑我?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難道你不曾為家人或朋友哭泣過嗎?如果他們有一天突然離開你,你不會難過嗎?」聲聲質問,在靜夜裡碎成割心的回音。

  他聽著那回音,看著她的表情卻很木然,不帶絲毫感情。「我從來不曾為誰傷心過。」

  「那你媽呢?」她不信他如此堅強。「她跟你爸離婚,離開台灣到加拿大,你不難過嗎?那時候你才十三歲,我不相信你沒哭!」

  「我真的沒哭。」他回話的語氣聽來好空洞。「我說過,誰都會離開的,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哭的。」

  她難以置信地瞪他「你好……冷血。」

  「是,我是冷血。」他很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指控,臉上連一絲肌肉牽動也無。

  「那你可以不要再哭了嗎?我最討厭女人掉眼淚,你知道嗎?那會讓我很瞧不起你。」

  「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她尖銳地控訴,近乎發狂。他說不愛她對她沒感覺,她都能接受,但怎麼可以輕視她?

  「我傷心難過所以掉眼淚有什麼不對?是人都有感情,是人都會笑會哭,難道你以為自己沒血沒淚很了不起嗎?你!」

  「閉嘴!」他冒火了,咆哮地制止她。她駭然凍住。

  「不要再說了。」他深沈地凝視她,她看不懂他謎樣的眼潭藏著什麼,似怨,似怒,叉似乎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痛楚。「我不想聽你教訓我,誰都不能對我說教,所以閉嘴!」

  他要她閉嘴的方式,很霸道,之後將她狠狠推倒在床的舉動也很大男人,他不徵詢她的意願,也沒得到她的許可,不由分說地強拉她一起往男女情慾的迷障裡墮落。

  而她,竟在那奇異的世界裡迷失了自我,忘了哭,也不記得任何語言……

  好丟臉!

  簡藝安回過神,伸手掌住發燙的雙頰,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此時猶如一朵水芙蓉,染著紅艷的色澤。

  柯牧宇正巧在醫院門前停妥車,轉頭瞥見了,眼神複雜地暗。「你……還好吧?是不是很不舒服?發燒了嗎?」

  「發燒?」她一愣,慌忙搖頭。「應該不是,只是……有點熱。」因為回憶令她太困窘。「醫院到了嗎?」

  「嗯,我們進去吧。」他領她進急診室,值班醫生大致檢查過,找不到頭痛的原因,於是要求她留院觀察,隔天再進行詳細檢查。

  他立刻替她辦手續,安排她住進頭等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看他為自己忙進忙出,忽然覺得他這個丈夫也不是那麼壞,至少肯負責任。

  辦完手續後他低聲交代:「你就先留在醫院休息吧,我明天再來!」

  「不要走!」她驀地握住他的手「留下來陪我。」

  他一愣。

  別說他驚訝,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會這麼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她一向不是個軟弱的女人,又只是裝病,沒必要一直賴著他。

  可她真的不想讓他走,不是因為想戲弄他,看他左右為難,只是因為希望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不要離自己太遠。

  曾經,在某個她因為偏頭痛而昏睡難受的夜晚,他陪了她一夜,為她冰敷,在她床邊看顧,他以為她沒察覺,隔天早上也裝作沒那回事,可她其實記得很清楚。她記得每一次他流露的溫柔,不管他是有意或無意,那些都是她最玲貴的回憶,雖然溫柔之後,他總是又用一次次的冷漠無情傷她的心……簡藝安苦澀地對自己微笑。「牧宇,你留下來好嗎?」

  只要他肯留下來陪她,她就放棄報復的計劃,只要他願意在最後給她一點溫情,她就放手讓他走。

  只要他陪她一天,她便原諒這兩年來的全部。

  「好,我答應你。」

  他遵守諾言,不僅當晚留下來陪她,隔天也留在醫院,陪她一起做各項詳細檢查。

  「柯夫人你老公真的很好耶!」在準備做腦斷層掃瞄的時候,護士熱情地與她攀談。「現在很少有老公會這麼照顧老婆了,而且他管那麼大的公司,工作那麼忙,還願意請假陪你做檢查。」

  「是啊,他對我真的不錯。」簡藝安笑著響應護士的羨慕,若是以前,她會認為這不過是柯牧宇為了經營形象所做的表面功夫,但現在,她真心覺得或許他對她,是有一些情分在。雖是契約,畢竟他們也做了兩年夫妻,不是嗎?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棒的男人?又帥又有錢,對老婆又深情體貼,唉,這種老公別的地方找不到了啦!」護士握手讚歎,眼眸綻著仰慕的光采。

  簡藝安不禁莞爾。看來她老公又多征服了一個女性粉絲。

  「柯夫人,你真的要好好珍惜你老公喲!」護士一本正經地叮嚀。

  簡藝安悵惘地歎息。她很明白自己肩上背負了無數女粉絲的期望,可她們哪裡曉得?柯牧宇根本不想留住她,她又哪來的機會能夠好好珍惜他?

  在不久的未來,他們便即將斬斷夫妻的緣分,或許連朋友也做不成……

  簡藝安搖搖頭,努力甩開無聊的愁思,做完斷層掃瞄,護士扶她離開檢查室,柯牧寧卻不在外頭的等候區。

  「奇怪,柯先生去哪兒了?」護士左顧右盼。

  「大概是去打電話或上洗手間吧,」她微笑。「沒關係,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在這裡等。」

  「那好吧。」護士確定她在椅子上安然落坐,才轉身離開。簡藝安從容靜坐,耐心等待。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等待他,卻是心情愉悅的一次,若是他回來時能用那雙男性的臂膀溫柔地托著她前進,她願意不跟他討回之前所有等待的時間。

  她甚至願意,速速跟他離婚,還他自由,不再為難他…

  忽地,她瞥見轉角處似有人影晃動,仔細辨認,是柯牧宇。

  她嫣然一笑,以為他會來到她身邊,另一個女人卻搶先迎向他,窈窕的信影擋住她視線。

  他們……在做什麼?

  簡藝安忍不住猜疑,唇畔笑音逸去,她悄悄起身,迂迴來到靠近他們的牆面,側耳傾聽。

  她聽見陣翻閱文件的聲音,接著,柯牧宇清朗的嗓音揚起。

  「沒錯,我要的就是這些數據,謝謝你送過來,你可以先回公司了。」

  宋綺紅卻不肯走。「牧宇,你該不會今天一天都留在醫院吧?」

  「我是這麼打算。」

  「今天下午有個重要會議耶!你忘了嗎?」

  「幫我把會議延到明天。」他果斷地決定。「藝安今天還需要留院做一些精密檢查,我答應留下來陪她。」

  「為什麼你要陪她?」她不滿地質問。「幹麼對她這麼好?不要告訴我,你只是為了維護自己好老公的形象,我不相信!」

  那麼是為了什麼?

  簡藝安貼著牆,神經緊扯,和丈夫的前女友一樣,渴望聽到答案。

  他卻只是漠然一曬,好似不認為這是個值得認真回答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說話?」宋綺紅更疑心。「該不會真的放不下她吧,萬一她一輩子眼暗都瞎了,難道你就一輩子跟她在一起嗎?」

  「怎麼可能?」他否認她的推測。

  「但你現在的作為讓我不得不這麼懷疑啊!」

  「你想太多了。」他冷淡地駁斥。「就像你說的,我只是為了做形象,藝安對我來說,不過是一顆棋子我可不會傻到因為一顆棋子葬送自己的人生。」

  她只是……棋子?

  簡藝安身子瞬間凍凝,連心房也彷彿結了冰成了一片荒蕪的雪原。

  她不懂自己為何要如此憂傷,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嗎?只不過親耳聽丈夫證實而已,何必如此意外?

  「……你真的是這樣想嗎?」宋綺紅仍執意追問。

  「你不信也無妨,我沒必要對你多加解釋。」

  「對不起嘛,牧宇,你別生氣,我不是那意思,人家只是為你著急嘛,怕你真的被那個女人纏上了一輩子,不能脫身怎麼辦?」

  接下來還上演了什麼調情的戲碼,簡藝安已經不想聽了也沒勇氣目睹,她旋過身,往另一個方向漫步行去,情影飄然如幽魂。

  她以為做了兩年的夫妻,就算彼此無愛,丈夫對自己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情分,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他根本不在乎她,對他而言,她永遠只是他利用來懲罰前女友的工具而已。

  這男人,真的好可惡,她討厭他,討厭他……

  她來到公用電話前,取下話筒撥號,心神迷亂指尖顫抖著,幾次都接錯鍵,好不容易才送出正確的訊號。

  「學長,我們見面吧。我手上有些情報,你一定會很有興趣!」

  跟夏語默講完電話後,她出神半晌,才又一個人如遊魂般地晃回去,柯牧宇正四處找她,一見到她,連忙大步迎上。

  「你跑到哪裡去了?」

  「牧宇,你猜怎麼著?」她揚起臉,對他送出透明如泡沫的淺笑。「我能看見了—」

  那天,在醫院做完一系列檢查後,她突如其來地對他宣佈,她能看見了。

  乍然聽到時,他一時愣住,驚疑不定,不明白一直裝失明的她為何忽然肯承認自己看得見。

  「可能是昨天晚上頭撞了一下,把我對車禍的恐懼撞散了吧?」她輕描淡寫地解釋。

  「反正我睡了一個晚上起來,眼睛就好了。」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他配合她演戲。「還浪費時間留在醫院做檢查?」

  「我是開玩笑的你不會生氣吧?」

  怎麼可能是單純開玩笑?他不信,卻也想不透她如此做的理由,只好暫且默不作聲。

  「其實你很怕我纏著你輩子對不對?」她凝娣他,眉眼彎彎,帶幾分促狹的神情。

  他心弦一動。「你心裡一定很慌,最近一定一直想,到底該怎麼擺脫我才好?到底怎麼做,輿論才不會怪你無情,反而會同情你是不得已呢?」她娓娓剖析他的心情。「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讓你很困擾吧?」

  他緊盯她,驀地有些懂了。她刻意演出這出失明又復明的戲碼,莫非就是為了嘲諷他這種心態?

  「你可以不必掙扎了,我們離婚。」她笑著,笑容如花綻放,笑聲卻沙啞。

  「和平開始的契約婚姻,就讓我們和平結束吧!」

  隔天,兩人便上律師事務所,她不要任何贍養費,也拒絕他將房子過戶給她,簽妥離婚協議書後,接著到戶政機關辦理離婚登記。過程乾脆利落,毫不拖杳。

  當然這是他想要的,他原就打算契約到期馬上跟她離婚,只是這當中的過程實在太詭異!她先是假裝失明拖延離婚,又莫名地說自己能看見了,還他自由。

  柯牧宇站在辦公室,面對落地窗,仔細回想一切經過,抽絲剝繭。

  他實在很想弄清楚,為何她會有如此的心理轉折……

  電話鈴聲響起,他收束心神,回辦公桌前按下通話鍵。「有事嗎?」

  「牧宇,剛剛「星光科技」的總經理打電話來,說要取消下午的會面。」

  「為什麼?」

  「他沒有說。」柯牧宇擰眉,有不妙的預感,併購案都來到即將簽約的階段了,對方居然臨時取消會面,而且他們一向是親自聯絡,這次卻透過秘書轉選,顯見反悔的可能性極高,有必要加以追究。

  事不宜遲,他馬上撥對方手機,關機中,打電話到「星光科技」,也托詞不接。

  看來是心有愧疚,才不敢接他電話。

  柯牧宇冷笑。他若是有心要找人,誰也別想躲開!

  他點閱PDA裡的通訊簿,一一打電話給所有相關人士,探聽內情,最後問到現在「星光科技」內部正在進行一場秘密會議,與會的還有另一家公司!「寰球精密」

  是夏語默?

  無數個念頭猶如電光石火,在柯牧宇腦海劈亮,他壓下焦躁的情緒,命令自己冷靜地理清脈絡。夏語默在最後關頭與「星光科技」搭上線,很可能對「恩宇集團」的併購策略已有一定的掌握,可自從他王導這樁併購案以來,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情報,避免外流,就連相關文件也從不讓秘書經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少數核心人物。有機會接觸公司內部信息,又能取得夏語默信任對他通風報信的人,會是誰?

  他驀地一凜,憶起妻子曾接近他的筆記型計算機,當時他以為她偏頭痛發作,不及細想,難道……

  她背叛了他!

  柯牧宇拼淒出一個合理的來龍去脈,胸口頓時張揚怒火,漫天烽煙熏紅他的眼。

  原來她之所以假裝失明,目的就是為了有機會接近他,竊取情報出賣給夏語默,而他竟糊塗得未能事先防備!

  「簡藝安,你有種,居然敢跟我玩這種手段!」

  桐牧宇厲聲咆哮,驚愕、憤慨、羞辱……各種負面情緒交織成一張網,幽暗地囚住他,他揮動手臂,如狂風橫掃,辦公桌上的文具檔案隨之散落一地。

  狠狠地發洩後,他靜默片刻回想近日的點點滴滴,忽然笑了,笑聲蘊著濃濃的自嘲。他打開抽屜,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手指撫過文件上她端正秀麗的簽名,墨眸倏地點亮野性的光芒,帶幾分嗜血、幾分戰意,以及藏蘊極深,一點點

  微妙的讚賞。

  「算你厲害,我親愛的老婆,不過遊戲可還沒結束呢—」

  遊戲結束了,她贏了。在最後關頭殺出了「寰球精密」這個程咬金,促使「星光科技」有了談判的籌碼,「恩宇集團」不得不提高將近百分之五的收購價格,才能圓滿達成此樁併購案。

  這下那個男人總該得到教訓,知道不是任何事都能那麼稱心如意了吧?簡藝安幽幽尋思,淺啜香檳。她贏了。

  那為什麼她在這杯慶祝香檳裡嘗到的不是勝利的滋味,反倒是某種難以形容的苦澀?為何她明明該開朗地迎接嶄新的未來,芳心卻低落地沈在某個深淵?她以為重獲自由的自己可以很驕敬,昂首闊步,但似乎不是那樣……

  「你不開心嗎?」關懷的聲嗓拂過她耳畔,簡藝安怔了怔,召回遊走的思緒,望向發話的男人,他正是她的學長兼現任老闆,夏語默。

  「吃點東西吧。」他遞給她一磷精緻小巧的三明治。「你從酒會開始到現在都沒怎麼吃東西,不餓嗎?」

  「嗯,是有點餓了。」她接過餐盤。「謝謝學長!不,總經理。」

  「只有我們獨處的時候,隨便你怎麼叫我都行。」夏語默微笑,這是他給這個學妹的特權。

  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沒有,怎麼會?」簡藝安苦笑著否認。「我們成功併購「順奇光電」,你不但歡迎我回公司,賞我特別助理的位置,還加我薪水,我怎麼會不高興?」

  其實「寰球精密」真正的目標從來不是「星光科技」,而是擁有類似技術的「順奇光電」,經由與「星光」的接觸,「寰球」也得到更多情報,能夠更正確地評估標的公司的價值,最後也順利完成併購程序。

  這對她個人來說,應該是雙贏,兩邊都得到她事先預料的理想結果。

  「學長,我敬你。」她舉高香檳杯。「謝謝你收留我。」

  「這是你應得的。」夏語默輕輕與她碰撞香檳杯,卻不敢受她感激之意。「你把那麼珍貴的情報帶來給我,我才要感謝你。」

  簡藝安無語,稍稍燦亮的神色立刻叉黯下。

  「你該不會是後悔了吧?」夏語默敏銳地將她的表情變化收進眼底。

  「也不是後悔……」她遲疑地啜飲香檳。只是不如她原先設想的那般痛快。

  夏語默若有所思地注視她。「你離婚的事好像到現在還沒人知道。」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她微顰秀眉。「我還以為牧宇會王動對媒體放出消息,結果他好像連我公公都沒說,害我現在都不曉得該不該跟我公公聯絡。」

  「你跟你公公感情很好嗎?」

  「嗯,他一直很疼我。」她頓了頓,幽幽歎息。「他如果知道這件事,父子倆定又會大吵一架。」

  「就算那樣,也不關你的事了。」夏語默淡淡一句。

  簡藝安心頭一震,好片刻,才壓下異樣的情緒。「是啊,是不關我的事了。」

  她勉強自己燦然一笑。「對了,學長,你跟學姊怎麼到現在還沒結婚?」

  夏語默聞言,神色一沈。「我跟她……已經分手了。」

  「什麼?」她晾愕「為什麼?」

  「總之有許多原因。」夏語默顯然不想多談。她惘然望他,心口牽開某種愁緒。曾經她喑戀過這個優秀的學長,但因為當時他和學姊已是一對戀人,她只能黯然埋葬一腔情意。沒想到那麼相襯的才子佳人,居然分手了…

  「你啊,別管我的事了,管你自己就好。」語落,夏語默順手拈起一塊三明治,塞進她嘴裡,她措手不及,狼狽地伸手掩唇,努力吞嚥三明治。

  「再吃一個。」他又想重施故技。

  「你別鬧了啦,學長。」她慎惱地拍他的肩,他笑著躲開,兩人玩鬧之際,會場忽地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跟隨群眾的視線,這才發現一個男人正英氣勃勃地站在入口處。

  「牧宇?」簡藝安謎惘地喚,而他如雷達般的眼早就鎖定她,俊唇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怎麼來了?」夏語默疑惑。

  他無視週遭注目,單手插在褲袋,以一種很不正經卻又帥氣到極點的姿勢走過來,站定她面前。她凝立原地,不能呼吸。他譏誚地掃她一眼,然後直接忽視她,望向夏語默,大方地伸出手。

  「夏總經理,恭喜你成功收購「順奇光電」。」

  「謝謝。」夏語默與他握了握手,深知他來意絕非如此單純,但還是陪著說幾句客套話。

  寒暄過後,柯牧宇才懶洋洋地將注意力回到簡藝安身上。「對了,這位小姐是誰?」

  居然裝不認識她,簡藝安愕然,卻也更加確定前夫來意不善。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夏語默倒是很鎮靜地配合他演出。「這是我的特別助理,簡藝安;安安,這位是「恩宇集團」副總裁柯牧宇先生—你們好好聊聊,我不打擾了。」語落,他很識相地閃人。

  兩人在原地對峙,好似兩名站在台上的拳擊手,以眼神評估著對方的鬥志。

  「很榮幸認識你,簡小姐。」柯牧宇首先伸出手。

  她表面冷靜地握住那厚實的大手,芳心卻不爭氣地騰躍。「柯副總裁,久仰大名。」

  「簡小姐,你覺不覺得這種情景好像似曾相識?」他笑問。她一愣,他眨眨眼,「記得兩年前,你老闆也曾幫我們倆介紹過。」她想起來了,在柯承恩安排兩人相親後幾天,兩人又巧合地在一場商界社交宴會重逢。

  「我記得。」簡藝安點頭菱唇噙著一絲自嘲。「我還記得當時柯副總裁也是對我沒哈印象,明明我們都見過了。」害她女性自信受到嚴重打擊。

  「是嗎?」柯牧宇明知故問地挑眉。「我當時還真是沒禮貌。」

  現在也一樣!她沒好氣地瞪他。

  他看懂她眼神的涵義,竟笑了,笑客如陽光,映亮她的眼,她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回到原來的公司上班,感覺如何?」他問。

  「畢竟是我熟悉的地方,還滿自在的。」她答。

  「聽說家庭主婦二度就業,通常都會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你不會嗎?」

  「我覺得還好,主要是我老闆挺照顧我的,有什麼一時銜接不起來的地方,他都很有耐心教我。」

  「是嗎?」他輕哼。「看來他真的對你很不錯。」

  他這是不滿嗎?她警戒地望他,從他語氣聽出絲微妙的酸味。他嘲諷地勾唇。「雖然我應該對你二度就業的勇氣感到敬佩,不過有句話我還是要說,在穿著打扮方面,你不能更時髦些嗎?」

  時髦?她一怔,不覺落下視線,打量自己身上這件剪裁大方的套裝,她穿得很中規中矩,應該很符合一個特別助理的身份。

  「太老氣了。」他不客氣地指教。「難道這兩年你的品味一點也沒長進嗎?我實在想不到有任何理由,讓你非要把自己裝扮得這麼令人倒胃口。」

  她令人倒胃口?

  他話中的輕蔑惹惱了她明眸霎時點亮怒火。「我的穿著打扮還用不著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來指教!」

  不相干的外人?他似乎也怒了,眼神明滅不定,看來很危險,充滿威脅性。

  她呼吸一凜,卻倔強地揚起下頷。「柯副總裁呢,最近怎樣?」

  「不太好。」他逼近她「你可能也聽說了,我剛跟老婆離婚,工作也不順利,有一件我苦心籌備半年的併購案最後竟然殺出程咬金,害我得多花一大筆錢才能穩住情勢。」

  「真的嗎?」她命令自己平順呼吸。「柯副總裁這麼精明,也會被人擺烏龍?」

  「應該說跟我搶同一隻鴨子的人很厲害,一直悶不吭聲,到最後才閃電下手,差點讓我措手不及。」

  「你…一定很嘔吧。」

  「當然嘔。不只嘔,我在公司董事會也因為這件事被董事長罵到臭頭。」

  這麼嚴重?簡藝安霎時臉色發白。她可以想像若是柯承恩真的動怒,就算是在眾人面前,也會毫不容情地給兒子難看,他們父子倆感情本來就不好,這回等干是她火上加油……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為我難過?」他語氣平淡,眸刃卻犀利地砍向她。

  她黯然承接。「柯副總裁難道不難過嗎?」

  「說難過也還好,反正最後還是達成任務了,其它董事也沒太苛責我。」

  那就好。她稍稍感到寬慰,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是想報復這男人,推他進萬丈深淵,卻又怕他真的跌下去受苦,在懸崖邊焦急地張望。

  「老實說,我懷疑我們公司內部有間諜,把這次併購的情報出賣給那個程咬金。」深黝的眸光圈住她。

  她心跳乍停。「是嗎?」

  「而且我想這切發展結果也在她預料之中。」他若有深意地微笑,似嘲諷,叉似噙著幾分欣賞,身子又前進一步。她咬緊牙關,不許自己膽怯地後退。「那……柯副總裁查出來是誰出賣了貴公司嗎?」

  「我沒去查。」

  「為什麼?」

  「因為我很清楚誰是那個間諜,」帥臉俯下與她保持一個呼吸的距離。「不過很可惜,我沒有任何證據,所以無法對她採取法律行動。」

  「那還真是……遺憾。」她氣息顫慄,不敢迎視他墨亮的眼潭,怕自己意外溺水。

  「誰說的?」他輕聲笑,手指輕佻地刮她臉頰。「一點也不遺憾。」

  「為什麼?」

  「你想知道嗎?」

  「我是……有點興趣。」

  「因為那個人是我老婆。」他笑著宣佈,在她還來不及從震驚中回神時,又稍稍側頭,呼息曖昧地搔弄她耳畔。「而且你相信嗎?她現在還是。」

  「你說什麼?」簡藝安駭然驚呼,顧不得是否會惹來注目,倉皇後退。「我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還差一步,老婆。」他故作親暱地喚她。

  「我們雖然簽了離婚協議書,但離婚登記手續卻沒有完成。」

  「為什麼?」她不敢置信。「我們明明一起去戶政機關辦理的啊!」

  「你還記得在等工作人員辦理的時候,你曾經去過洗手間嗎?」

  有嗎?她惘然,想了想,才確定。「我是去了,那又怎樣?」

  「那時候我也不曉得怎麼搞的,或許可以說福至心靈吧?忽然捨不得那麼快就辦完離婚手續,於是我就跟承辦人員說,我後悔了,要再跟你好好商量,那人就把文件退還給我了。」

  「可你那時候告訴我,手續都辦好了啊!」

  「我只是想,離婚畢竟是件大事,應該多慎重考慮,等考慮清楚了,再通知你來補辦手續也不遲。」

  哪有人這樣玩的,簡藝安幾乎想出聲哀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說呢?」柯牧宇揚起惡意的笑,再次逼近她。「這都要感謝我親愛的老婆,一下看見,一下看不見實在太戲劇化了,讓我忍不住覺得這樣的婚姻生活很好玩。」他傾下身,手指靈巧地嬉戲她小巧可愛的耳殼。

  她被他逗得口乾舌燥,臉紅又心跳「你說……好玩?」

  「對,好玩。」他更靠近她,臉頰幾乎與她相貼。「所以藝安,關於你出賣公司情報的事,我就不計較了,只要你留下來陪我玩……」

  她啞然無言。

  而扳回一城的他自是得意洋洋,挺直身軀,伸手撥了撥發繒,以一記意氣風發的睥睨對她發表宣戰公告—

  真正的勝負,現在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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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沒想到結婚那麼容易,離婚卻這麼難!」簡藝安哀怨地感歎。午茶時間,她約了從高中時代便交好的閨中密友莫傳雅出來閒聊。莫傳雅剛從美國出差回來,聽說她的婚姻產生如此戲劇化的轉折,驚奇不已。

  「……我看他一定不會放過我,接下來還不曉得要怎麼對付我。」她拈著點心叉在面前那盤水果塔來回撥弄,將一顆飽滿鮮艷的草莓切成幾瓣。

  「誰叫你要那樣整你老公呢?」莫傳雅端起蜜桃紅茶,優雅地啜飲。「契約到期的時候,跟他和平離婚不就得了?」

  「問題是我不甘心啊!」她憤慨地挑眉。「如果是你,聽你老公提出那種條件,好讓他以受害者的姿態訴請離婚,博取輿論同情,你不會覺得生氣嗎?不會覺得很想教訓他嗎?」

  莫傳雅嫣然一笑,「如果是我,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至少在台灣,他別想找到立足之地。」

  簡藝安怔住,脊椎竄過一波輕微的顫慄。雖然她這個好朋友說話口氣淡淡的,唇角還噙著笑。但她很清楚這絕非虛言,莫家的千金確有此等能耐。「不愧是莫家的女兒,誰要是招惹你,準沒好下場。」

  「你不也一樣?」莫傳雅從容接受她的吐槽。「居然想到假裝失明這一招,把你老公耍得團團轉,還偷走他的機密檔案,毀了人家半年的籌劃!簡藝安,你很高招啊!我實在應該聘你來當我的特別助理才是。你知道嗎,當一家醫院的董事長真的很忙,我都不曉得怎麼有那麼多事要做。」

  「那也是你自動請纓得來的啊!」簡藝安不同情,「你們莫家事業那麼多,誰叫你偏偏看中那家醫院?」

  「那當然……是有原因的。」莫傳雅低語,水眸迷離,看春風調戲窗外一株櫻花樹,拂落漫天櫻雪。

  原因就是那個被她放逐到國外的男人吧?

  簡藝安很明白浮蘊在莫傳雅眼裡的,是什麼樣的愁緒,她輕輕握住好友的手。

  「你這次去美國,有看到他嗎?」

  莫傳雅手微顫,好半晌,才回過眸,若有似無地牽唇。「我沒告訴過你嗎?他早就不在美國了。」

  「什麼?」她一驚,「那他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也許是南美,也許是非洲哪個國家,反正天涯行醫一向是他的理想,他現在一定很開心,樂不思蜀。」

  可苦了留在台灣的她了。

  簡藝安憐惜地捏了捏好友的手。雖然是這女人主動干人家走的,又總是擺一副傲慢倔強的神情,可她其實並不如表面那樣堅強。

  「別說我的事了,無解的習題,說了也沒用。」莫傳雅收回愁思,坦然微笑。「還是說說你該怎麼辦吧!柯牧宇不同意離婚,難道打算一直跟你這麼耗下去?」

  「他當然不可能把一輩子葬送在我身上。」簡藝安自嘲,「我想他頂多整我一陣子,滿足他大男人的自尊心,然後應該就會把我當成大型廢物掃出門了。」

  「瞧你說得多委屈!」莫傳雅取笑,「所以啦,當初你幹麼要跟他簽什麼契約婚姻呢?你爸爸虧空公款需要錢,可以找我借啊!」

  「那麼一大筆錢,我怎麼好意思跟你開口?而且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還得起。」

  「所以你寧願賣身給柯牧宇?」

  「什麼賣身?」簡藝安駁斥,「我們那叫各取所需,他給我錢,我幫他當孝子,安慰他生病的爸爸!」她停頓,櫻唇不屑地一抿,「誰曉得他原來是騙我,他根本不是要孝順父親,其實是為了報復前女友。」

  「你上當了。」莫傳雅淡淡借口。

  「沒錯!」簡藝安忿忿然。「虧我一開始還挺欣賞他的,你知道嗎,我本來還以為他在外面對我好,回家卻很冷淡,是因為他害羞,不知道該怎麼跟我私下相處,結果呢?他是在演戲給外面的人看!我居然一直傻傻地想拉近跟他的距離,每天想著該怎麼對他好一點……我真是笨呆了,簡直像個白癡!」

  她聲聲自責,字字句句都是懊惱,是對那個娶了她的男人的怨恨,但莫傳雅卻聰慧地聽出,這其中還藏著某種微妙的深意。

  「其實你喜歡她,對吧,藝安?」

  「什麼?」簡藝安聞言,悚然大驚。

  「如果不是對他有點心動,當初你應該不會答應那種條件,」莫傳雅直率地拋開好友的真心「我瞭解你,藝安,就是因為喜歡他,你才會那麼安分地充當那個端莊賢惠的柯太太。」

  「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呢。」簡藝安不承認,「我本來就很安分。」

  「拜託,你這話跟別人說就算了,在我面前也敢睜眼說瞎話?」莫傳雅犀利地戳破謊言的泡泡。

  「當年事誰放學後,會跟我一起偷偷去喝酒跳舞啊?還有,你飆起重機車比哪個男生都狠,你不要跟我說你忘了。」

  「我……」簡藝安困窘,她的確很想忘了那一段年少輕狂的歲月,「所以我知道錯了啊!就因為我飆車飆太狠,差點出人命,把我爸嚇得幾乎心臟病發作,我才會發誓以後會做個乖女兒,不讓他們失望……哎,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歷史了,你幹麼還挖出來說?」

  「我只是要你跟我坦白說實話。」莫傳雅神情悠然,「你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往往會表現得過分乖巧,你對夏語默不也這樣?」

  「我承認我是暗戀過學長。」簡藝安不情願地低喃。

  「那柯牧宇呢?」莫傳雅不肯放過他,「你敢說自己對他沒有一點點心動?」

  簡藝安惘然無語,是,它的確不能否認,她對他……是有過心動,但心動之後,換來的都是心傷,她又怎能傻到為愛沉淪?

  「傳雅,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他跟他前女友的事嗎?」她幽幽地對好友吐露心事。

  「我跟他結婚半年後,有一天偏頭疼得很厲害,又有點發燒,想吐又吐不出來,很難受,他回到家看我躺在床上冒冷汗,就擰毛巾幫我擦乾,照顧我整個晚上。」

  「你是說他一直陪著你?」莫傳雅不太相信。

  「真的是那樣。」她恍惚地彎唇,「我半夜醒來看他坐在沙發上打盹,覺得好感動,雖然我們私下獨處的時候,他總是對我很冷淡,但我想他還是關心我的。

  我看了他很久,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隔天早上起來,頭痛好了,燒退了,他也若無其事地晨跑回來,假裝不知道我曾經生病過。」

  「他為什麼要假裝?」莫傳雅驚奇。

  「可能是不好意思吧,總之我也假裝不知道他照顧我一個晚上,可我那時候就決定了,以後一定要對他更體貼。就在他生日那天,我親自做了一個蛋糕。」

  「你做蛋糕?」莫傳雅再度感到訝異,「你以前不是說自己最討厭進廚房了,你媽要教你做菜,你都不甘不願的。」

  「我是不喜歡下廚,不過跟他結婚後,我的手藝已經進步很多了,」簡藝安澀澀地苦笑,「他什麼都不缺,我能為他做的事實在不多,至少也要做些好吃的料理。」

  「你對他……挺用心的。」

  是啊,當時的她的確很想用心,只可惜一個女人對男人用心,不見得就會得到他的感激。簡藝安惆悵地尋思。

  「那天晚上,他說要加班,我知道他不會太早回來,卻還是早早就把一切準備好,站在陽台等他。好不容易看到他的車子,可他卻一直停在路邊不上來,我覺得奇怪,就下樓偷偷張望,原來他車子裡還坐著另一個女人。」

  「就是他前女友嗎?」

  「嗯。」她點頭,「他們吵得很厲害,從車上吵到車外,那女人一直求他原諒,說自己錯了,請他不要懲罰她……你沒有看到他當時臉上的表情,他居然在笑,好像很享受看他前女友求他回心轉意。」

  莫傳雅輕輕打了個冷顫。

  「很惡質吧?」簡藝安悠然長歎,「後來我才漸漸明白,原來我嫁的男人是個很有心機的惡魔,最可恨的就是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壞,而且他使壞心眼的時候,臉上的笑看起來卻像是淘氣,好像這只是小小的惡作劇,沒什麼大不了……」

  「你該不會剛好覺得那樣的他很可愛吧?」莫傳雅聽出弦外之音。

  簡藝安神智一凜,好半晌,郁惱地楊眸。

  「我真是個笨蛋,對吧?」

  莫傳雅嗤笑,聰明地不予評論。

  「每次我只要對他有點好感,就一定會遭到報應。」簡藝安恨恨的訴苦,「我媽去世那天晚上也是,隔天他就不見人影了,跑到國外去出差兩、三個禮拜,連葬禮也不參加,回來以後還是一樣對我很冷淡。」

  「那天晚上到底怎麼了?」莫傳雅好奇。

  「那天……」簡藝安頓時啞然,言語羞赧地躲在唇腔,不敢吐露,粉頰瞬間染成漂亮的薔薇色,她低回星眸,叉起一瓣草莓,品嚐那又酸又甜的滋味。

  不論是他生日那天,那個激情之夜,或是她裝頭痛住院——沒回只要她對他動心,隨之而來的總是痛心。

  「……總之,我不會再為他心動了。」她慎重地發表宣言。

  才剛跟好姐妹發過豪語,當晚便破功了。

  這天簡藝安下班回家,側躺在床上打瞌睡,片刻,她被某種細碎的聲響驚醒,才睜開迷濛的眼,便迎來一張稜角鮮明的俊顏,薄唇勾著一抹調皮到近乎可惡的笑,芳心,激烈地震顫。

  「你……」她一時狀況外,無法理解為何會忽然有個男人與她面對面躺在床上,笑望她,一隻大手還放肆地攬在她纖腰上。然後,瞌睡蟲驚飛,她恍然大悟,呼吸暫停,心韻急遽加速,直覺想起身,他卻牢牢地圈鎖住她,不許她逃。她怒視他。

  他不肯乾脆離婚,硬拖著她從租屋處搬回來與他同居就算了,竟還名目張膽地闖進她閨房,真是是可人,孰不可忍!

  「這是我房間,你出去!」她厲聲斥責。

  「你的房間,不就是我的房間嗎?老婆。」他輕薄地喚,加重手勁,強迫她柔軟的嬌軀更靠向自己。

  「你!」她又羞又惱,「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若是她及早聽見他進屋的聲音,就會記得將房門落鎖了。

  「我剛回來,看到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你。」他撫摸她臉頰,一副憐惜的神態,「瞧你累成這樣,連衣服都沒換就躺在床上了,那個夏語默一定把你累得很過分吧?乾脆明天你就遞辭呈算了。」

  「我為什麼要辭職?」她瞪他。她好不容易重回職場,又得到老闆賞識,怎能放棄如此的好機會?

  「每天早出晚歸的,才賺那個一點點薪水,你不覺得划不來嗎?」

  「我覺得很值得,我工作得很開心!」他凝視她,嘴角一撇,像是氣惱,又似有幾分吃味。

  「在人家身邊當跟班有那麼值得開心嗎?」

  她撇過頭「你管不著!」

  「我不是想管,」他掌住她臉蛋,強悍地轉過來,「我捨不得你辛苦啊,老婆。」

  她快吐了,他能不能不要演得這麼徹底?

  她深呼吸「柯牧宇,你現在是在懲罰我嗎?」

  劍眉斜挑。

  她試著跟他講道理「我知道你很氣我破環了你的收購計劃,可我們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的婚姻早就到期了,難道你為了懲罰我,寧願把自己的人生葬送在我身上嗎?」

  「誰說我懲罰你了?」他輕聲笑,「我是真的很想跟你繼續過婚姻生活。」

  「你只是想報復我。」她賞他一枚白眼,「你又不喜歡我,為什麼非跟我繼續當夫妻不可?」

  「誰說我不喜歡你了?」他鼻尖向前,親暱地與她廝磨,激起她一波一波不爭氣的顫慄。「我正開始覺得你很有趣呢!」覺得她有趣並不是愛,甚至連善意也稱不上。簡藝安用力推開之意糾纏自己的男人,撐起上半身,居高臨下地瞪他,雲鬢散亂,明眸映亮熊熊火光。

  柯牧宇雙手枕在腦後,好整以暇地欣賞妻子的怒容,「這樣好多了。」

  「哪裡好多了?」她不悅。

  他不答反問「我很好奇,你把我以前那個端莊矜持的老婆藏到哪裡去了?」

  「這才是真正的我!」她傲然甩頭。

  「我想也是。」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忽地也撐起身子,大手往她腦後一探,敏捷地摘下她用來固定髮簪的髮釵。

  墨發無聲地瀉落,在她肩際翻滾著溫柔的波浪。

  「這樣比較好看。」他曖昧地以手指梳弄她的發,「以後只有回家之後,你才可以把頭髮這樣放下,知道嗎?」

  她努力啜拾破碎的氣息「你憑什麼規定我?」

  「因為我是你老公啊,老婆。」拇指狎暱地撫過她的唇。她像是被燙到了,慌忙往後避開,縱然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不可以,心弦仍不由自主地為這男人顫動——她瘋了嗎?明知他只是逗弄自己,像老奸巨猾的貓逗著可憐的老鼠,卻依然把持不住理智。

  「你在想什麼,老婆?」他又逗她,俊唇裂開孩子氣的笑。

  她霎時不能呼吸,別過眸,迴避他,「我……肚子餓了,我們吃飯吧!」

  她說要到附近的餐廳

  用餐,他偏偏要在家裡吃,她萬般不情願地準備下廚,他又假惺惺地說捨不得她太累,決定叫外賣。披薩跟烤雞送來後,他端上餐桌,又開了瓶紅酒,慇勤地為她斟酒。

  「來,我敬你。」

  「敬什麼?」她猜疑他的居心。

  「當然是敬我們……未來的婚姻生活愉快!」

  「我們沒有未來,只有過去,而且我們的過去也稱不上愉快。」她激烈地反駁,舉杯一飲而盡。

  「你什麼時候學會用這麼粗魯的方式喝酒了?」他打趣。

  「我本來就不文雅。」她自暴自棄,「你要是看過我在夜店的樣子,八成早就跟我離婚了。」

  「有那麼嚴重嗎?」柯牧宇挑眉,她這麼一說,他反而更想見識所謂的「妖精」是何模樣。「不如你現在就跳舞給我看吧。」

  「你別想!」她一口回絕,搶過酒瓶,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柯牧宇,你確定真的要跟我這樣玩下去嗎?」

  「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完全不會反擊嗎?」簡藝安揚起眸,唇畔漾著詭異的笑,「兩年前我們簽的那份契約,我一直留著。」

  「那又怎樣?」

  「你不怕我把一切都出來抖出來嗎?」她威脅,「如果我跟媒體公開那張契約,你覺得大眾會怎麼想呢?他們一定覺得很噁心,原來我們在人前扮演的模範夫妻都是假象,你也根本不是什麼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

  「所以呢?」柯牧宇滿不在乎地喝酒。

  她瞪他「你不是最怕敗壞自己的形象嗎?」

  「我是不喜歡。」他坦承。

  「那你馬上答應跟我離婚,我保證不向媒體公佈這個秘密。」她提出條件。

  他作勢沉吟,半晌,聳聳肩「隨便你。」

  「什麼?」她怔住。

  他神態從容「隨便你要不要公佈,我不在乎。」

  他怎能不在乎?他明明是最在乎的!活著,他認為她沒那個膽量?

  簡藝安憂憤地鎖眉「我說到做到,柯牧宇,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我不會那麼以為,事實上你的膽識頗令我佩服。」

  「佩服?」她愕然。

  「從來沒有女人敢跟我玩這種手段。」他傾過身凝望她,眸海隱然洶湧著什麼,「你是第一個。」

  她心韻紛亂,羽睫低伏,好怕自己在他眼裡意外滅頂「如果不是你……太過分,我也不會那麼做。」

  「我怎麼過分了?你說說看。」他鼓勵。

  竟敢裝無辜?她氣惱地橫睨他,又乾了一杯酒。

  「吃點披薩吧!你不是最愛吃這種海鮮口味的嗎?」他剝了一片披薩給她。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種口味?」她斜睨他,不認為他會費心記自己的喜好。

  他笑而不答「總之你先吃點東西,空肚子喝酒容易醉。」

  「不用了。」她依然毫無食慾,「你不是想聽你有多過分嗎?我告訴你。」

  「說吧。」他簡短地命令。

  就連聽她控訴罪行,他也仍是個傲慢的大男人。

  她鬱悶地咬牙「宋綺紅是你的前女友吧?」

  「你知道?」他訝然。

  「你真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她冷笑,「我不但知道她是你前女友,也知道你之所以跟我結婚,是為了懲罰她背著你劈腿。她只是一時迷亂,很快就回頭來求你了,你卻不肯原諒,明知她還愛著你,卻把她留在身邊當秘書,像貓捉老鼠那樣作弄她……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我承認自己不是好人,」他顯然並不愧疚「你總不會是為她抱不平,才假裝失明吧?」

  「我假裝失明,是為了教訓你做人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她嗆聲,「不要以為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會順你的心意,你太自私也太自負了會遭報應的!」

  「報應就是你偷了我們公司的機密,出賣給夏語默嗎?」他涼涼地問。

  她忽地語窘,芙頰嫣紅,也不知是因為慚愧,還是醺醉,「我知道這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手段,我那時候……是有點太激動。」

  「為什麼激動?」

  「你跟宋綺紅在醫院裡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她悵然吐露,「你說我只是一顆棋子——雖然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但聽到時還是很生氣。」

  柯牧宇怔住,良久,自嘲地低語:「原來你聽見了。」他看著她,欲言又止,湛眸明滅著複雜的光芒,似是帶著幾分歉意。

  難道他想說自己其實沒把她當棋子嗎?他以為她會傻到相信?

  簡藝安用力咬唇,覺得自己就像被貓逮住的老鼠。自從他宣佈不離婚後,就一直可惡地逗著她,以欺負她、看她驚慌失措為樂,她受夠了,只想快快逃離這令她不能呼吸的婚姻,逃離他身邊……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當酒精將她的理智幾乎燒灼殆盡,而她昏沉得再也守不住自尊時。祈求的囈語終於自唇間逸落。

  「放過我吧,牧宇,我不想玩了……」

  「你說什麼?」他明知故問。

  「我不玩了,我怕會遭報應……」

  「你不是說會有報應的人是我嗎?」

  「你不懂啦!」她醉意矇矓地揮揮手,哀怨地睨他兩秒,埋首向下晃落,他擔心她磕碰餐桌弄痛自己,連忙探出雙掌穩穩地捧住「藝安?」他低聲喚。

  她沒回應,嬌顏或欲地醉在他掌心。

  「你該不會想睡在這裡吧?」他無奈又好笑,心念一動,一把將她橫抱起來,送回臥房床上。

  她一沾上枕頭,自動自發得抓來絲絨被,將自己秘密裹住,很安詳得酣睡著。

  他看著,不禁微笑,替她撥開一綹垂落額前的髮絲。

  「我不會放過你的,藝安。」他附在她耳畔,送出惡劣的低語,侵擾她和平的夢境,「我才剛開始覺得你有趣,怎麼可能放過你?你不准投降,陪我繼續玩,懂嗎?」

  她在夢裡,無言地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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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你怎麼了?偏頭痛嗎?」夏語默關懷地問。他一早進辦公室,經過特別助理的座位時,就見簡藝安臉色蒼白,秀眉蹙攏,玉手拖住額頭,顯然正強忍著某種痛苦。「不是偏頭痛,是宿醉。」她調勻呼吸,右手敲了敲沉重的額頭。「我昨天晚上喝多了。」

  「你宿醉?」夏語默驚訝。「你不是不喜歡喝酒嗎?」

  「我是不喜歡。」但昨夜心情太糟,不小心喝多了。她鬱悶地輕哼。「說不定也是有人故意灌我喝的。」

  「誰?」

  簡藝安翻白眼。「跟我住在一起的那個男人。」

  「呵。」夏語默輕聲一笑。

  「笑什麼?」她瞋睨他。

  他連忙整肅表情。「沒有,只是覺得有趣,你們夫妻倆真的很奇怪,才剛辦好離婚,沒幾天又復合了。」

  「我才沒跟他復合呢!」她懊惱地澄清。

  「那你為什麼搬回去跟他住?」

  她一窒。「唉,這中間的原委你不懂啦。」

  「我有這個榮幸聽聽看嗎?」

  「這—」她遲疑,要她怎麼跟這個學長說她跟牧宇其實是契約婚姻?當初她辭職時,還編了個一見鍾情式的戀愛故事給他聽,如今又怎能坦承真相?「總之很糗啦,我不想說。」

  夏語默笑望她窘迫的神情。「說真的,我覺得你好像有點變了,安安。」

  「哪裡變了?」她一愣。

  他微蹙眉。「我也不太會形容,總覺得你好像更……坦率?至少以前我想不到。你會為了報復自己的丈夫,竊取他計算機裡的機密檔案。」

  「那是……」簡藝安粉頰烘熱。「誰教他做出那種事?我不是跟學長說了嗎?惹惱一個女人的下場是很淒慘的。」

  「是啊,女人報復起來,的卻很可怕。」夏語默打趣。「不過柯牧宇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生氣?你現在為什麼又原諒他,決定回到他身邊?」「學長,你!」簡藝安瞪他。「怎樣?」

  「你變八卦了。」她悠悠下評論。

  夏語默頓時感到尷尬,一個大男人對人家婚姻內幕問長問短,確實顯得小家子氣,他自嘲地苦笑。「還不都怪你這個學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我那麼做對你也沒壞處啊。」她慧黠地眨眼。

  豈止沒壞處,簡直是天降甘霖。

  夏語默幽默地勾唇,不否認自己當時接到情報時,確實感覺是意外之喜。「真是謝謝你了,學妹。」

  簡藝安淺淺一笑,正欲說話,辦公室內忽地響起一陣騷動,她探頭張望,驚愕地發現丈夫正瀟灑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牧宇!」她倉皇起身。「你來這裡做什麼?」

  「放心,不是來找你老闆單挑的。」他半真半假地揶揄。

  她無言。「夏總經理,我可以『外帶』藝安嗎?」他轉向夏語默,可以表現出禮貌。

  「你是要我放她一天假嗎?」

  「怎麼可以?」簡藝安搶先反駁。「我今天事情很多,不能請假。」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強勢地牽起她的手。「走吧,老婆。」

  「牧宇,你別這樣……」她掙脫不了,只好求救地望向老闆。

  柯牧宇察覺兩人之間默契的眼神交流,不悅地輕哼。

  夏語默咳兩聲,體貼地對學妹伸出援手。

  「柯副總裁,今天我們跟客戶有個重要會議,你不能就這樣帶走我的特別助理,我需要她幫忙。」

  柯牧宇聞言,冷笑地挑眉,索性不跟他客氣。「你聽著,夏語默,你或許需要幫忙,可我柯牧宇的老婆不需要為別人做牛做馬,我今天一定要帶她走。」

  「你瘋啦?」簡藝安愕然旁觀丈夫挑釁自己的上司。「上班時間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朝她咧開爽朗的笑容。「約會。」

  約會?她驚怔,言語卡在唇腔,好不容易才順利吐落。「你公司應該也有很多事要忙吧?怎麼有空跟我約會?你別鬧了!」

  柯牧宇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無視妻子的責備,逕自與她上司談判。

  「夏語默,你不要以為我不曉得,我老婆這次回到你公司,可是送上了一份『大禮』,我要求你做這點小小的人情給她,應該不為過吧?」

  「你去約會吧,安安。」夏語默玩味過情勢,識相地決定背叛學妹的期待。

  「學長!你!」她不敢相信。

  他歉意地提出補償。「今天算我送你的特休,不扣薪水,以後也不用補假。」

  「可是今天的會議!」她還想掙扎。

  「你應該相信夏總經理的能力,藝安。」柯牧宇嘲弄地揚嗓。「他如果一天沒有特助就管不了這間公司,也太遜了!」

  「你還是快走吧。」夏語默可不想繼續聽競爭對手的奚落。

  簡藝安無法,只好不情願地收拾東西,誰知她那個硬闖進人家公司的惡劣老公還不肯善罷甘休。

  「對了,夏語默,既然來了,我順便提醒你一句,藝安是我老婆,『安安』是你叫的嗎?以後不准這麼叫她。」

  他說什麼?

  簡藝安愕然凝住動作,不敢相信丈夫竟當眾對另一個男人嗆這種幼稚的話,眼見辦公室內每個同事都對她投來羨慕又戲謔的目光,不禁大為羞窘,只想鑽進地洞裡。

  柯牧宇卻毫不在意自己成為眾人矚目的『笑點』,從容自在地牽她離開辦公大樓,來到一輛冰藍色的敞篷跑車前。

  「你今天開這輛車?」她訝異,記得這輛跑車是他最鍾愛的,寶貝到甚至不許任何人觸摸。

  「你不是說這輛車子不載人的嗎?」

  「你例外。」燦朗的笑容猶如春陽,執意融化她的心。

  而她也不爭氣地震動了,明知他存著壞心眼,仍是抗拒不了他有意施展的男性魅力。

  他慇勤地為她開車門,輕輕推她進車廂,自己則是單手撐住門,瀟灑地躍上駕駛座。

  油門一踩,瞬間加速的跑車如火箭疾射,強悍的馬力就連少女時代曾飆過重機車的簡藝安也不禁驚駭。

  「你……開慢一點!這裡又不是高速公路。」

  「你怕嗎?」笑望著她的眼,隱約閃爍著挑戰的意味。

  「我才……不是怕。」她嘴硬。「是你這樣開車太沒公德心,這裡是市區耶。」

  「知道了,老婆。」他刻意調侃,技巧地踩剎車,讓車子平順地減速。簡藝安這才安落一顆懸吊的心,可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他下句問話又拉緊她神經。「你今天早上怎麼溜得那麼快?」

  「我哪有溜?」她侷促地否認。「明明是你自己先出門上班了。」

  「我只不過先去晨跑而已,你不曉得我有這個習慣嗎?」

  她當然曉得,也是故意趁那段時間迅速梳洗打扮,搶在他回家前先離開,免得他面對面,不知所措。

  「我還想你宿醉醒來一定很痛苦,特地去便利商店幫你買解酒液呢!」他邀功。

  「少來!」她冷嗤,才不信他會為她如此費心。

  「哪,你看這是什麼?」一瓶解酒液送到她面前。

  她難以置信,他真的替她買了?

  「快喝吧。」他笑道。

  她猶疑地接過,打開瓶蓋,一面啜飲,一面自眼睫下偷觀他!他到底想怎樣?這算是報復她先前的欺騙嗎?

  「瞧你,眉毛皺得都可以夾蒼蠅了。」他悠然發表評論。她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撫平眉宇,眼角接收到他捉弄的目光,不禁懊惱。「頭還痛嗎?」

  「我不是頭痛,是臉痛。」她悶悶地嗆。

  「臉痛?」他訝然。

  「因為我的臉皮都被你丟光了!」憶起方才在辦公室裡的那幕,她沒好氣地橫睨他。「現在只剩下赤裸裸的肉,當然會痛!」

  領略她話中的幽默,他驀地嗤聲一笑。「沒想到你挺能搞笑的,藝安。」

  「誰在跟你搞笑啊?」她駁斥,怒意在胸口沸騰,都快炸開了。「你怎麼可以這樣闖進我們公司,強迫把我帶走?你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嗎?以後我公司同事會怎麼看我?」

  「如果你這麼擔心,我看辭職算了,何必那麼幸苦在外頭工作?我又不是養不起你,你就悠哉在家裡當你的柯太太就好。」

  他把她當成什麼了?豢養在家裡、供他取樂的寵物嗎?

  她掐握掌心。「我不要。」

  「為什麼不?這兩年來你不是一直這麼做的嗎?」

  「那是因為我以前希望能扮演好柯太太這個角色,但現在不用了,我們的契約已經到期了!」她鏗鏘有力地強調。

  他卻不痛不癢。「可我們還是夫妻,你應該沒忘了,我們並沒有正式離婚吧?」

  「只要你肯放過我,我們馬上就能補辦手續,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話是這麼說沒錯。」柯牧宇沉吟地頷首,她心韻奔騰,以為他總算願意考慮了,不料他只是轉過星眸,朝她惡意地一眨。「可是怎麼辦呢?我就是不想放過你。」

  「你!」她駭然無語。

  而他滿意地調回視線,直視前方,嘴角噙起若有似無的笑,「既然你頭痛好了,那我們可以開始約會了。」

  所謂的約會,就是吃飯、看電影,然後在日落時分,搭直升機遨遊台灣的天空,欣賞美麗的暮色。簡藝安僵立在停機坪,瞪著眼前宛如一隻巨鳥淒厲地呼號著的直升機,呼吸霎時遭恐懼之神剝奪。

  「我們……要坐這個?」她嗓音發顫。「這Idea不錯吧?」他顯得很得意。「這可是我想了好多天,才想出的特別行程,算是初次約會的紀念。」

  他說這是紀念?他是想把她送進地獄裡吧!

  簡藝安抿唇,胸臆怒焰翻騰,但很快地,又因驚慌而熄滅。

  因為柯牧宇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著她準備登機。

  「牧宇,我想……我們不一定要坐這個,我是說……還有很多別的好玩的……」

  「你怕?」

  簡單一句問話,便激起她所有的好勝心。「誰說我怕了?」

  「那就好。」他奇妙地微笑,牽起她的手,她還來不及反應,兩人已坐進直升機裡。

  轟隆的螺旋槳聲如雷響,震痛她耳膜。

  「來,戴上這個。」他注意到她的不舒服,體貼地為她戴上耳罩。雷鳴瞬間消逸,世界一片安寧。可她的心卻無法平靜,下意識地抓緊住座位邊緣。她有懼高症,他知道嗎?或者這本來就是他精心設計的惡作劇?

  「起飛吧!」柯牧宇指示前座駕駛員。

  機身搖搖晃晃地升空,猶如大鵬展翅,迎向前方一望無際的藍空。

  這一刻,對許多人而言,或許是永生難忘的感動,對簡藝安卻是難以承受的折磨,她緊閉眼,感覺強風刮痛臉頰。

  「藝安,你看,是松山機場。」柯牧宇輕拍她緊繃的肩。

  她動也不動,避眸催眠自己。她不要看,沒什麼好看的,她現在不再高空,是在遙遠的夢裡,這不是直升機,是搖籃,柔軟舒適的搖籃……

  「你是怎麼了?睜開眼睛啊。」他在她耳畔喊:「你看外面啊,很好玩的。」

  好玩?雖是驚懼,她仍存著一絲好奇,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只是偷覦一眼,應該不會怎樣吧?

  但她料錯了,當猶如玩具模型的地上建築映入眼簾,她為自己編織的白日夢也瞬間幻滅。這不是夢的搖籃,是直升機,她正坐在一架隨時可能從高空墜落的交通工具上。機身倏地斜晃一下,她駭然驚叫,恐慌地拽住身旁的男人的臂膀。

  「看到了嗎?是101。」他指點前方景致。

  「拜託……讓我下去。」她虛弱地低語。

  他當然聽不見。「你看到了嗎?」

  「讓我下去!」她拉高聲調。

  他總算聽見了,回過頭,笑望她蒼白似雪的容顏。「你怕嗎?藝安。」

  「對,我怕。」她承認了

  。

  「別怕,你睜開眼睛看看,夕陽很漂亮的呢。」

  「我不要!」她搖頭拒絕。

  「你看一看!」他繼續勸她。

  「我說我不要!」她激烈地抗拒,近乎歇斯底里。「你不要鬧我了!柯牧宇,你真的很過分!你是故意帶我來坐直升機的對不對?就是想看我出糗對不對?我……算我認輸了,你放我下去!」

  他若有所思地望她,不吭聲。

  「拜託你,讓我下去……」她快崩潰了,顧不得在他面前的形象,軟弱地求饒。「我真的很怕……」

  「降落吧。」他命令駕駛員,然後望向她,無奈似地歎息,一把攬住她的肩。「過來。」

  「你想……做什麼?」她牙關打顫,眼眸孕育透明的珠淚。

  「我抱著你。」他壓下她上半身,讓她偎在自己大腿上,想哄小孩似地拍撫她。「傻瓜,這有什麼好怕的呢?跟坐飛機沒什麼不同,難道你從沒做過飛機嗎?」

  「這跟坐飛機……不一樣。"簡藝安哽咽地反駁。而且她每回搭飛機,也確實會有點心驚膽顫,一念及此,她不禁將臉蛋埋得更深,雙手緊緊圈抱他的腰,尋求安全感。

  真是小傻瓜!

  柯牧宇凝望她,又好笑又心疼,憐惜地撥弄她的發。「我問你爸,你最怕什麼?他說你怕高,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這麼怕,緊張成這樣。」

  「我就知道!」她狠狠地嗆。「你就是要欺負我,對吧?」

  柯牧宇尋思,看著趴在他懷裡的女人。

  他的確想欺負她,想給她一點小小懲罰,想看這有膽在他面前裝失明,從他手上偷走機密鏡報,跟他玩遊戲的女人驚懼地睜著眼,柔弱地向他沉服。他以為看她如此驚慌失措,自己會很得意痛快,但不知怎地,胸口卻縮進,有些疼,又流溢某種難以言喻的甜。這個多變的女人啊……她的機智令他著惱,不經意的脆弱卻又令他、心疼。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我知道你膽子大,很喜歡玩攀巖,高空彈跳這類刺激性的活動。」她繼續埋怨。「可我不行,去飆車去衝浪我都OK,但只要高的地方我就會怕。」

  「這可是你說的,那下次我們去衝浪吧。」他打蛇隨棍上,馬上與她立約定。

  「說什麼下次?我連這次能不能平安都不知道。」

  她還在怕啊?

  柯牧宇勾唇,很想惡劣地取笑她,心弦卻不捨地牽緊。「放心吧,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你知道嗎?以前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我也會開小飛機!」

  「不要說了!」她不想聽他在高空上的豐功偉業,更沒勇氣想像。「你以後不准開飛機。」

  他揚眉,她以為自己憑什麼對他下令?「為什麼?」

  「因為我會擔心。」她迷迷糊糊地說出真心話。

  柯牧宇一震,惘然望她,幽深的眸海,隱隱波動著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

  「我要回家了!」下機後,為了表達自己對他惡劣行舉的不屑,她決定中止約會,義憤填膺地宣佈。

  不料他竟欣然同意。「是該回家了。」

  什麼嘛……

  眼見兩人初次約會就此戛然而止,雖是她主動提議的,簡藝安仍沒來由地感到郁惱。

  她悶悶地坐上他的愛車,他拉下車篷,踩油門,在市區一陣滑溜地穿梭後,直奔高速公路。

  「你幹麼?」

  「帶你回家啊。」

  「我們家需要上高速公路嗎?」

  「因為我們要回的是你台中的娘家。」

  「為什麼?」她愕然望他。兩人婚後,他總是借口工作忙碌,從未陪她一起回過娘家探親,今天是下紅雨嗎?

  「這是交換條件。」他神秘地微笑。

  「什麼交換條件?」她追問。他笑而不語,就是不肯解開她心中的疑惑。

  不到一個半小時,夫妻倆便回到她位於台中郊區的娘家,簡父似是早料到他們會來,熱情地在門口相迎。

  「爸,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簡藝安驚訝。

  「你老公沒跟你說嗎?」簡父呵呵笑。「我們早就約好的。」

  「你們約好的?」她更不解了,眸光在兩個男人臉上來回交錯,翩翩他們口風都緊得很,不透露意思玄機。

  「快進來,藝安、牧宇,今天晚餐是我親自下廚,你們嘗嘗看,看我這個老頭最近自學烹飪,成效如何?」

  簡父招呼小兩口進屋,餐桌上已然擺開一席菜色,都是些簡單的家常料理,其中還有簡藝安愛吃的九層塔烘蛋,以及柯牧宇喜歡的辣豆瓣角。

  「爸,看來你真的下了功夫準備喔!」簡藝安笑贊父親,親熱地挽著他在餐桌前坐下。

  「要不要喝點什麼?冰箱有啤酒。」簡父作勢起身。

  「我來吧,爸。」柯牧宇主動接下任務,開冰箱拿來兩瓶啤酒,又端來三隻玻璃杯。

  「我不喝酒,有沒有果汁或汽水?」簡藝安問。

  「你不喝?」柯牧宇訝異地挑眉。

  「我們家藝安不喜歡喝酒、」簡父笑著解釋。

  是這樣嗎?那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的酒鬼又是誰?柯牧宇戲謔地瞥向妻子,她察覺他調笑的眼神,悄悄扮個鬼臉。

  在父親面前,她可是個文靜乖巧的女兒呢!

  「那喝這個吧。」柯牧宇找出一瓶可樂,接著開瓶,為三個人一一斟上。

  「爸,我敬你。」他討巧地率先舉杯。「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呵呵,只要你們有空常回來,我當然就如意了。」簡父心情顯得十分愉悅。

  席間笑聲不斷。

  簡藝安旁觀丈夫與父親對話,見兩人言談自在,和樂融融,不禁大為訝異。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熟稔了?彷彿不久前才見過似的。

  更詭異的是,一向傲慢的柯牧宇竟在丈人面前佯裝成好女婿,斯文有禮,不但席間慇勤勸酒,餐後更搶著洗碗。他發什麼神經?簡藝安不可思議,與父親坐在客廳閒聊,一面仍不住往廚房內張望,滿腹狐疑。

  簡父看出她的驚疑,傾身過來,壓低嗓音,「其實牧宇前陣子來這裡找過我。」

  「什麼?」她一震,回眸望向父親。「他來找你?什麼時候?」

  「就連個禮拜前吧,他來這兒住了一個晚上。」

  兩個禮拜前?簡藝安蹙眉沉思,不就是她以為跟他辦妥離婚手續那時候?

  「他找你做什麼?」她輕聲問父親。

  「他啊,問了好多關於你的事,大大小小的,打聽得鉅細靡遺。」

  「他打聽我?」簡藝安恍然。「怪不得他會知道我有懼高症,原來是你出賣自己的女兒。」她撒嬌地責備父親。

  「這有什麼?幫助女婿瞭解我家女兒,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啊!」簡父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他不僅問你怕什麼,也問你愛什麼,你喜歡吃的東西,愛聽的音樂,我都告訴他了,包括你高中時跟家人學壞去飆車跳舞的事。」

  她駭異。「拜託!你幹麼連那種事都告訴人家啊?」

  「因為他一直問嘛!」簡父頗覺冤枉。「而且我想他應該是擔心你前陣子泡夜店的事,才會想知道……這還不都怪你自己?不乖乖做人家的號老婆,泡什麼夜店?」

  她泡夜店,也是聽從他那個好女婿的指示啊!簡藝安有口難言,深深地體會到啞巴吃黃連的滋味。

  柯牧宇洗完碗,又陪簡父走象棋,翁婿倆各展長才,互不相讓,最後還是簡父棋高一著。

  簡藝安看得出來,那是丈夫故意想讓的,心弦不禁柔柔一牽。

  說也奇怪,既然他能與她爸爸和睦相處,為何就是不能對自己的父親和顏悅色?難道因為他父親年輕時在外頭太風流放蕩,氣走他母親,所以他至今不能原諒?

  一念及此,她不覺有些心疼。從前她老是責備他不懂得體諒父親,或許自己也該多體諒他一些……

  「藝安,在想什麼?」含笑的聲嗓拉回她迷濛的思緒。

  她一凜,定定神,迎向丈夫俊朗的臉龐。

  「我爸呢?」

  「去洗澡了。」她點點頭,見他星眸輝亮地盯著自己,心韻不覺亂了節奏。「原來你早就來跟我爸爸調查過關於我的一切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毫不愧疚。

  「所以今天晚上你帶我回來,就是答應我爸的交換條件?」

  「嗯哼。」

  她慎睨他。「算你厲害。」懂得從她父親這邊下手,找她的弱點。

  「對了,我們今天晚上得住在這裡。」他順便告知。

  「什麼?」她愣住。「這也是條件?」

  他點頭,嘴角拉起諧謔。「明天是週末,你不必又請假,應該OK?」

  「OK,OK可是……那你要睡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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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當然是跟她睡同一間房,她怎會問出那麼愚蠢的問題?簡藝安哭笑不得,瞪著那個從一進她房間,便毫不客氣地霸佔她床位的男人

  「我的床很小,睡不下兩個人啦。」

  「誰說睡不下?」他拍拍床榻。「QueenSize的雙人床,不大不小,剛剛好。」

  哪裡剛剛好了?她揚起手,指向門外。「你去睡客房!」

  「你是認真的嗎?」他涼涼調侃。「你確定要讓你爸知道我們分房睡?」

  「當然……不行。」她頹然落下手,不情願地橫他一眼。這該不會也是他帶她回娘家的目的吧?以便跟她同床共枕,乘機吃豆腐?

  「那你還杵在那兒?快過來啊!」他悠閒地召喚。

  她動也不動。

  「過來。」他索性起身,用力將她拉向自己。她重心不穩,準確地跌進他懷裡,他順勢摟住,與她耳鬢廝磨。血流瞬間加溫,灼燒她的臉,她赧然嬌慎。

  「你…放開我啦!」他怎麼可能放開到手的獵物?柯牧宇咧嘴笑,在她耳畔吹拂曖昧的氣流。

  「你要知道一個正常的男人是不能禁慾太久的,這兩年我可是都沒在外面偷吃喔。」

  他這漫無大謊也編得太漏洞百出了吧?他以為她會笨到相信?

  簡藝安氣惱地咬唇,從他懷裡揚起嫣紅的臉蛋。「你騙人!那宋綺紅呢?」

  「你吃醋?」他調笑地眨眼。

  「誰吃醋了?」她槌他胸膛。「我才不信你把前女友放身邊當秘書,不是為了近水樓台。」

  「你如果不高興,我禮拜一進辦公室馬上炒了她。」他一本正經地宣示。

  是「炒飯」還是「炒魷魚」啊?她酸酸地在心裡暗諷。

  「看來你吃醋得很厲害啊。」他自行解讀她的表情,完全樂在其中,笑嘻嘻地翻起右手。

  「好吧;我發誓,這兩年我從來沒讓她有機會侵犯我。」

  「少來了!」她吐槽。「那天我在辦公室看到的那個吻是怎麼回事?」

  「那個啊?」他輕聲笑。「我是故意試探你的,沒想到你果真露出馬腳了。」

  「什麼?」她一驚。「你那時候就知道我失明是假的?」

  「嗯哼。」她好窘。「那你為什麼不戳破我?」

  「因為我很好奇你接下來想玩什麼花樣。」他頓了頓自嘲地扯唇。「沒想到我棋差一著,還是讓你愉走機密檔案。」

  她心亂如麻。「那你……那天我裝頭痛,你也知道是假的?」

  「我也猜過可能是裝的。」他聳聳肩。「不過你的確有偏頭痛的毛病,我不想冒險,而且就算只是小車禍,曾經撞到腦震盪還是可能留下一些後遺症。」

  那麼他是衡量過輕重,才決定暫且相信她了,她能否把這當成是他對她的種關懷與情分?

  「那你那天對我那麼……體貼,也是真的?」

  「你覺得我體貼?」他得意地揚眉,顧左右而言他。

  「回笞我的問題!」她潑辣地命令。

  「保證是真心真意。」他笑望她眼潭深邃如謎,勾引她潛下泅泳。

  可她不敢,她怕溺水。

  他愈是煞有其事地保證,她愈不能縱容自己輕易相信,因為她太明白他喜好惡作劇的個性,這句話有九成九是在調戲她。她膽怯地轉開話題。

  「我們……來做點什麼事吧。」

  「好啊。」他舉雙手雙腳贊成。「我老早就想「做」了。」

  她一嗆,臉頰燒燙。「不是那種事!我是說……我說……」

  「來看你的照片吧!」他彷彿看透她的手足無措,體貼地提議。「我從上次來就很想看你小時候的照片了。」

  看照片?也好,總比跟他躺在床上肌膚相親,卻什麼也不能「做」好。

  「好吧!」

  她翻身下床,從衣櫃深處找出幾本厚厚的相簿,與他並肩坐在床上,一頁頁欣賞,他總是要嘲笑她,不是嫌她髮型拙,就是嫌她穿著趕不上流行。

  「你爸不是說你高中時代混過小太妹嗎?怎麼沒那時候的照片?」

  「你是想看什麼?」她沒好氣地白他眼。「你要是以為會有我穿黑皮衣、騎在重型機車上的照片,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沒有嗎?」他果真擺出失落的表情。「那喝酒跳舞的照片呢?」

  「沒有。」她乾脆地回話。

  他漫不經心地打呵欠她嗔惱地頂他肩膀。「有這麼無聊嗎?」

  他嘻嘻笑。「好吧,那高中時猛追你的那個蠢蛋,總該有他的照片吧?」

  她一怔。「你連他也知道?」

  他輕哼。「聽說他跟你是在飆車場上認識的,因為很仰慕你,也努力讓自己學會飆車。」

  「嗯,他的確很努力。」簡藝安輕聲低語,提起初戀男友,水眸漫開憂傷的迷霧。「不過我差點害死他!有次他跟我比賽,為了能贏過我,在轉彎時加速太快,我想阻止他,結果兩輛車起翻了,那次車禍也把我爸媽嚇壞了。」

  「所以你才答應他們,以後不再飆車,做他們的乖女兒。」柯牧宇接口。這故事他早聽簡父說過了,也是在那時,他才真正領悟自己錯看了她,她比他想像的更有個性,更不可捉摸,猶如深埋的寶藏,他每挖一分,便多一分驚喜。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愛上了挖掘她的樂趣。

  「那你跟那個蠢蛋現在還有聯絡嗎?」

  「怎麼可能?後來我們就斷了音訊了。」微微蹙眉。「而且你別老叫人家「蠢蛋」,他點也不蠢。」

  連飆車也不會,就是蠢,還讓他老婆因此感到歉疚,更不可原諒!

  柯牧字不愉地冷嗤,胸臆隱隱翻騰一股莫名的醋味。「現在換你說了。」簡藝安合上相本。

  「我?」他一愣。

  她笑凝他。「照片也讓你看了,故事也聽了,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回報一下嗎?這叫禮尚往來。」

  「我有什麼好說的?」他打太極。「典型的公子哥生活,你不會有興趣。」

  他不肯自己主動招,只好由她來問。

  趁氣氛和諧,簡藝安把握機會托出盤旋心頭已久的疑問。「你有常跟你媽聯絡嗎?她怎麼連我們的婚禮都沒來參加?」

  他神情冷淡。「自從她再婚後,我們就沒聯絡了。」

  那不就是十五歲那年嗎?他們母於倆那麼早就失去音訊了?簡藝安愕然從小在父母關愛下成長的她,不太能理解血緣親情為何能如此疏離,就算母親再嫁,他們還是可以繼續往來,不是嗎?

  「這些年來,你都沒試著打電話給她嗎?」

  「為什麼要打?」他語音尖銳。「打了她也不會接。」

  「什麼?」她震住。

  「你以為所有的家庭都跟你們家一樣,父慈子孝、和樂融融嗎?」他譏誚地望她。

  「我們家……也不是完全沒問題。」她吶吶「我曾經叛逆過,我爸也因為投資失利,一時鬼迷心竅,虧空公款……」

  「可如果你打電話回家,他們不會不接吧?你受傷的時候,他們會急著過去醫院看你吧?」

  「你是說你媽不會嗎?」她不敢相信。

  「有時候我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她親生兒子,從小我就是保母帶大的,她根本不管我。」

  她悵然凝娣他,雖然他倔氣地冷著一張臉,嘴角還能牽起自嘲的笑,但她能感覺到,他心上有傷,傷口也許早就癒合了,可偶爾不經意地碰觸,仍是隱隱地疼痛。

  他有個對自己漠不關心的母親,有個彼此針鋒相對的父親,這樣的他,其實很寂寞吧?

  寂寞,究竟是怎樣的滋味暱?她發現自己竟也不太能領會。

  「牧宇……」她稍稍傾身向他。

  「怎麼?」他刻意誤解她的舉動,嘻皮笑臉地問:「終於想睡覺了嗎?」

  「什麼?」她一愣。

  他眨眨眼,跟著打了一個超級大的呵欠。他這算是轉移話題嗎?她蹙眉。

  「春宵苦短,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他輕薄地開玩笑,順手攬勾她的肩,拉她與自己起躺下。「現在就來『睡』吧!」關鍵詞眼,格外強調。

  他說什麼啊?

  她嬌羞地掙扎,心韻坪然加速。「你……別鬧了!我們的婚姻契約可沒包括上床這一條,而且契約也早就到期了,你不能強迫我!」

  「誰強迫你了?」他打斷她。「我只說要『睡覺』,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啊!」她茫然。

  「還是你很希望我對你做什麼?」他諧譫地朝她眨眨眼。「雖然我真的有點累了,不過如果你非要我做,我也不是不能努力鼓起雄風—」

  「睡覺!」這回,換她制止他,又羞又惱地睨他一眼,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發燙的臉。

  他笑著閉上眼,不再作弄她,不到兩分鐘,她便聽見耳畔傳來規律的呼嚕聲。

  不會吧?這麼快就睡著了,她錯愕地起身望他,他沈靜地睡著,俊頰由於晚上喝多了,薄染著酒色,意外地顯得有些靦眺。好可愛……她不覺怔住了,芳心一陣陣地震顫,胸臆纏綿著某種奇異的憐愛與酸楚。「柯牧宇,你堅持把我留在

  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若是為了懲罰她,為何不乾脆對她壞一點?為何偶爾要溫柔地撥弄她心弦?

  他該不會想讓她愛上他,然後再狠狠甩了她吧?以為她會傻傻地中計嗎?

  「我不會的,絕對不會。」她苦澀地對自己立誓,迷離的瞳神卻搶先背叛了心的誓言,眷戀地雕撫過枕邊人臉上每一道細紋流連難捨—

  隔天早晨,簡藝安醒來發現有雙璀亮的星眸正與她凝目相對,那是屬於柯牧宇的,看來他睡了夜,精神抖擻,心情大悅。

  「早啊,老婆。」他戲譫地喚。

  她怔仲,理智警告她應該立即起身與他拉開距離,情感卻縱容她繼續賴在床上,領受他溫存的眼神。

  「早。」她淺淺彎唇。兩人都是側身而躺。彼此之間相距不過一個呼吸,他的手甚至佔有地摟著她纖腰。「你是真的睡醒了嗎?」他笑問。

  「什麼?」她謎蒙不解。

  「應該是還沒睡醒。」他自言自語,忽地湊過來,輕吮她的唇。

  她沒有拒絕。

  他於是更恣意了,啄得更勤快、更綿密,佔領她唇瓣每逋一道細微的紋路。

  她不覺滿足地嬌吟,傾身更貼近他,迎接他每個甜蜜的啄吻,也大方地回報他。

  她不想再推開他了,早就明白那只是徒勞,她其實想賴著他的,眷戀著他的體溫與膚觸,對這個她難以捉摸的男人,她一直很動心,無法克制地動心……

  「牧宇。」她柔聲喚他,纖足在他小腿肚上曖昧地畫圈。

  他小腹陡然繃緊,一股熱流竄上丹田,大手掌住她後頸,更激烈地索求她的吻,抱著她滾動,從上方壓制她,雙手熱情地雕撫女體曼妙的曲線……

  「藝安、牧宇,差不多該起床吃早餐了!」

  殺風景的粗嗓在門外晌起,澆滅了房內剛剛燒起的火苗。

  「我們可以假裝沒聽到嗎?」柯牧宇希翼地問。

  「不可以。」簡藝安黯然搖頭。兩人四目交望,然後,默契地逸出一聲幾乎要綿延到宇宙盡頭的長歎!「是,爸爸,我們來了。」

  在簡家度過一個溫馨愉快的週末後,星期天傍晚,夫妻倆向簡父道別,簡父依依不捨地在門口送別。

  「以後還要常來喔!」老人家叮嚀。

  「知道了,爸,我會常回來的。」簡易安乖巧地許諾。

  「我是說牧宇。」簡父很不給女兒面子,原來他真正眷戀的對象是能陪他喝酒下棋的怪女婿。

  柯牧宇朗笑,朝傻住的妻子投去戲謔一瞥。「我有空會再來的,爸。」

  兩人上車後,簡易安很不滿地叨念丈夫。「你啊,做不到的事就別胡亂答應,你工作那麼忙,而且—」她騫地頓住。

  而且他們說不定很快就不是夫妻了—

  柯牧宇彷彿看透她惆悵的思緒,淡淡一笑。「我會再來的,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爸挺有趣的。」

  又是有趣?她輕嗤。「我覺得偶爾這樣三個人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感覺挺不錯的。」

  她一愣,轉頭望他。

  難道他將父子親情寄托在她爸身上了?那他自己的父親呢?「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再度看穿她的心思,戲謔似的感歎。「從小我跟爸關係一直很惡劣,我想是救不回來了。」

  「是你不想救吧?」她直覺反問。

  他直視前方道路,神情凜然,雙手緊緊扣住方向盤。「別說了,我不想破壞現在的氣氛。」

  「好吧。」簡易安頷首,體貼的不再多問。雖然她很希望他能為她敞開心房,但她也明白無法一蹴可幾。

  只要每一天,她都能多接近他一步,這樣就好了……

  她微笑沉思,主動打開廣播,兩人一面聽流行歌,一面閒聊。

  彎下交流道,不到幾分鐘便回到住處附近,經過一間超市時,她提議進去逛一逛。

  「你要我陪你逛超市?」他駭異。

  「很奇怪嗎?」她嬌嗔。「難道大少爺從來不買東西的嗎?」

  「當然會買,可是不在這種地方。」他近乎嫌惡地盯著超市入口,那裡頭都是一群吵吵嚷嚷的婆婆媽媽吧?為著雞毛蒜皮斤斤計較……

  他越是這種態度。簡易安越想給他來一堂震憾教育,牽起他的手。「你給我進來。」

  他怔愣,她領著他昂首前進的姿態,竟給他一種母雞帶小雞似的錯覺—這女人該不會以為他這個大男人會乖乖順從她吧?

  「藝安。」他粗聲喚,試著奪回男性的主導權。

  她卻是回眸一笑。「進來,超市很好玩的,你一定沒見識過。」

  不過就是超市,他當然偶爾也會進來買點啤酒之類的,有什麼了不起?

  柯牧宇不屑地撇唇,並不認為自己能在這種寒酸的地方找到任何樂趣,可她的妻子卻讓他領悟,跟她在一起,就算是買瓶調味醬也是妙趣橫生。

  「現在來有獎征答,這瓶是什麼?」她拿起一個黑瓶,笑盈盈地問。

  「醬油啊。」他奉送她一枚白眼。當他白癡啊?

  「答對了」她換一瓶。「那這個呢?」

  「白醋。」

  「不錯,再來這個是什麼?」

  「黑醋。」簡直無聊!他快失去耐性了。

  「那這個呢?」

  「這—」他傻住了,她竟然不知從哪變出一瓶他完全看不出是什麼玩意的醬料。

  「你如果答對了,我就當眾親你,可你如果答不出來,今天就要負責煮飯給我吃。」笑意流轉的明眸宛如淘氣的星子,在他眼裡明滅。

  柯牧宇心弦一動。「這賭注不錯,就這麼辦!」話語未落,猿臂便往前探,試圖從她手中搶來調味醬。

  她反應比他更快,翩然旋身,靈敏地躲過他的襲擊,似乎早就預料他會有此等舉動。

  「不可以作弊!」她指責。

  「誰說我作弊了?」對自己的不光明磊落,他毫不愧疚。「你不知道我們在商場談一筆交易,都要事先收集情報的嗎?」

  「這又不是交易。」她嘟嘴。

  「你說的對,這不是及交易。」他慢條斯理地附議,一雙電眼不著痕跡地掃射。「這比交易還-好玩!」」趁她不備,他又向她逼近一步,她連忙後退,他卻立即調轉方向,往目標架上奔去,利落地搶下與她手中拿的一模一樣的調味醬。

  「你好卑鄙!」她驚斥。

  他得意地笑。「我看看這標籤寫什麼-」奇怪,這字他居然不會念?

  柯牧宇錯愕地仔細看,這才發現她竟然找了一瓶日文標識的醬料!

  她笑得比他還誇張。「牧宇,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原來所謂臉上三條線就是這樣啊,我終於能想像了,呵呵呵…」

  大男人的顏面蕩然無存,柯牧宇好窟,一時下不了台,大踏步走向那膽敢熱鬧自己的女人,從身後勾住她纖細的頸脖。

  「你笑夠了沒?」他威脅地問,稍微加重手勁。「再笑啊!」

  她依然笑著,氣息微嗆,甚至忍不住咳嗽,但是就是堅持不肯停住那清脆如鈴的笑聲。

  這是對他的挑戰嗎?以為他不敢真的動手?柯牧宇心念一動,大手順勢一轉,將她的背脊抵在陳列架上,方唇部由分說地冥住那兩瓣淘氣的櫻唇。大庭廣眾之下,他就當個君子,不動手,動口總可以了吧?

  「喂,你怎麼!」她嬌羞地想躲。

  他掌住她後頸,不許她動,更放肆地親吻她,再她上一次次落下親暱的懲罰,直到一道閃光燈乍然亮起—

  有人偷拍!簡藝安神智一凜,迅速推開面前的男人,柯牧宇對她的舉動卻似乎很不滿,霸氣地將她勾回懷裡,強迫她與自己一同坦然面對神出鬼沒的狗仔。

  「柯先生,你好,我是週刊記者。」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中年男子遞出名片。

  柯牧宇接過名片,隨意一瞥。「有事嗎?」

  「是這樣的,有人跟我們爆料,說前陣子曾經目睹你跟夫人一起到戶政機關辦離婚登記,請問確實有這件事嗎?」

  「你在開玩笑嗎?」柯牧宇刺眉一挑,將妻子摟緊。「你瞧我們夫妻倆一起逛超市,看起來像是已經離婚了嗎?」

  「的確……不太像。」記者點頭,目睹兩人當眾親吻,也覺得這樁爆料很可能是大烏龍。

  「而且我今晚還打算親自下廚做飯給我老婆吃,你說是不是?藝安。」柯牧宇笑望妻子。

  「是啊。」簡藝安接收到他的暗示,心下懊惱,表面卻笑容一綻,盛開如花。「牧宇真的是個很體貼的丈夫,他很疼我的。」

  「那麼那天你們到戶政機關做什麼呢?」記者部死心地追問。

  「我們只是去辦戶籍遷移而已。」柯牧宇從容解釋。

  「這樣啊。」眼見問不出所以然,記者很識相的收回相機。「抱歉,打擾了。」

  「等等!」柯牧宇可沒輕易的放過他,請他刪除照片檔案,才准許他離去。

  記者離開後,簡藝安也失去了購物的性質,匆匆走出超市。柯牧宇追出來,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她不語不動,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進屋後,柯牧宇終於耐不住信息,厲聲問:「你怎麼了?藝安。」

  她不吭聲,悶坐在沙發上。

  「你說話啊!」他催促。「裝什麼酷?你以為我會欣賞跟我冷戰的女人嗎?」

  她身子一凜,楊眸瞪他。「剛剛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你說那記者?」他神色一沈。「你懷疑是我叫他來的?」

  「難道不是嗎?不然他怎麼會那麼巧在那間超市出現?」

  「我哪裡知道怎麼那麼巧?」

  還不承認?她氣惱地咬牙。「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柯牧宇,每次在特定的場合,你都會安排一些記者,故意讓他們拍到你希望他們拍到的畫面,好營造我們夫妻和樂的假象-這次也一樣吧?你剛剛也是知道記者在,才故意吻我吧?」而她竟還因他虛偽的作戲而意亂情迷,簡直傻透了!

  他森冷地望她。「你真的這麼以為?」

  「不然呢?」她銳聲反問,胸臆橫梗著難以言喻的羞憤,教她幾乎透不過氣。

  「沒錯!我是跟你簽了契約,所以有義務陪你演這齣戲,但已經結束了!不是嗎?我們的合約早就到期了,為什麼你不能放過我?」為何還要如此侮辱她,把她當成自己名聲的工具?「這也是你懲罰我的手段之一嗎?」

  他一震,瞇起眼,眸光銳利如刃。「你以為我剛剛是在懲罰你?」

  「難道不是嗎?」

  「那你可以反擊啊!」他凌厲地反駁。「如果你真的覺得這麼委屈,你可以不必配合我演戲,你不是曾經說過要找媒體公佈我們當初簽的婚姻協議嗎?不是說要公佈我們是契約婚姻,揭穿我的謊言?你說啊!」

  「你!」她不敢置信地瞪了他,眼眸刺痛。「你很希望我說嗎?我如果真的說了,毀了你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形象,被大家唾棄,這樣會很好玩嗎?你希望以後別人看到你,都投以鄙夷的目光嗎?」

  柯牧宇聞言,茫然震住。他看著簡藝安。看她容顏蒼白,淚光盈盈,胸海隱隱波動著陌生的情感。

  她說她不想毀了他的好男人形象,怕他遭眾人唾棄,可他之前卻對她做過類似的事,要求她去喝酒跳舞,希望雜誌能拍到她墮落的照片,好讓他光明正大地提出離婚。

  為何那時他卻不能對她即將面臨的羞辱感同身受?

  「藝安,你是心疼我嗎?」他啞聲問。

  「什麼?」她一愣。

  「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受傷害,才不對那些記者說出真相?」他擒住她的眼潭,意味深長。

  她別過眸,不敢迎視。「你少臭美了!誰會心疼你、捨不得你啊?」

  「還是你不希望自己也被拖下水?」他低語。「要是大眾知道你是為了錢才嫁給我,說不定也會批評你是個拜金女。」

  「拜金女?」她駭然凜息。「你……是這麼想的嗎?」

  「你的確是為了錢才答應跟我結婚,不是嗎?」

  輕描淡寫的話鋒,卻是血淋淋地割她心頭肉,她痛得全身震顫。

  早知道當初就不跟他簽什麼婚姻契約了!傳雅說得沒錯,她是在賣身,實在作踐自己的尊嚴,她活該,活該被他瞧不起!

  「對,我是拜金女,我不要臉,我要錢!」她不顧一切地張牙舞爪,反正心已經夠痛了,索性更狠狠自狀,痛個徹底。「如果不是怕人家輕賤我,我早就把一切都說出來了,我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這樣你滿意了吧?!」

  柯牧宇深沉地望她,許久,沙啞地揚桑。「藝安,你又在演戲嗎」

  「什麼?」她震撼。

  「我不久前才發現你演技很好,連裝失明都可以騙過我。」他澀澀底語。

  她啞然,淚水扔迷濛著眼,卻想笑了,笑自己自作自受,種下惡因,就該領受惡果,笑自己自以為聰明,教訓他不成,反而困在這個結束不了的婚姻裡。她笑自己傻,差一點又要為他心動!

  「對,我是在演戲,跟你一樣,都是主演……」她矇矓低語,淚珠一顆顆,碎落頰畔。

  他忽地一聲歎息,大手穩住她輕顫的肩。「為什麼哭?」

  她自嘲地牽唇。「就像你說的,我在演戲、在裝可憐,你看不出來嗎?」

  「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女人。」他柔聲安慰她,拇指溫情地替她抹去淚痕。「如果你真那麼愛錢,離婚時我要給你房子跟贍養費,你就不會拒絕了,我平常給你用的那張卡,你也沒怎麼在刷,大多花在家裡,連一件珠寶都沒替自己買過。」

  現在又是在演哪一齣戲了?他怎麼忽然對她溫言軟語起來?又想試探她了嗎?

  她恨恨地瞪他,他卻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好溫暖。

  「你可以買的,我不介意。」

  「我當然知道可以買!」她一咬牙。「好,我明天就去買,刷爆給你看啊!」

  「你要是真的刷爆,我會為你拍拍手。」俯望她的眼,燦亮如星。

  她懊惱地別過眸。「你這是在取笑我嗎?」

  「不是的,藝安,我真的不認為你是拜金女。」他輕聲笑,轉回她臉蛋,要她直視自己。「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

  他說是玩笑?她那麼心痛,痛得留血,結果他只是開玩笑?簡藝安惶注視眼前的男人,他正笑著,笑地那麼燦爛,那麼孩子氣,好似不覺得自己方才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壞事,只是小小的壞心眼。

  「誰叫你誤會我叫那記者在超市埋伏?」他為自己辯解。「你仔細想想,我們是臨時進超市的,還是你說要進去的,我哪能那麼巧找到一個剛好在附近待命的記者?而且我們一直在一起,你有看到我打電話叫人嗎?」

  也對,簡藝安恍然,頓時感到困窘,不得不承認自己耍笨了。

  如此說來,她似乎也不該跟他太過計較,不管他是「捉弄」或「懲罰」,總是自己先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人家。「好吧,對不起,我是有錯,我那時候太生氣了,可是這……也要怪你,誰叫你以前有那麼多次前科?」她嬌嗔。

  「這麼說你也不能怪我懷疑你演戲?」他調戲地捏她俏鼻。「因為你自己也有對我說謊的前科。」

  「我……」她無可辯駁。

  「知道自己錯的話,以後不准再騙我了,一次都不行,懂嗎?」他瞇起眼,壞壞地警告。為什麼只有她錯?難道他都不覺得自己有錯?她不服氣,傲然揚起下顎。

  「你自己還不是常常在大家面前演戲,還硬拉著我配合你?」

  他朗笑,騫地伸手勾住她後頸,蔣她圈進屬於自己的領域。「以後哦我們都不要再演戲了吧?藝安。」

  「什麼意思?」她猜疑。

  他俯貼她耳畔,吹出魅惑的氣息。「我是說,我們乾脆玩真的。」

  她不覺一陣顫慄,惶然揚眸。「你該不會是說……」

  「沒錯。」他點頭證實她的猜測。「把那張婚姻契約撕掉吧!」

  「你……又在捉弄我了。」她心韻狂野,不敢相信。「這是某種報復我的手段,對吧?你根本就不喜歡我,怎麼可能跟我做真正的夫妻?」

  對他而言,她不是只是一枚棋子嗎?用過即丟,怎可能為了她堵上自己的人生?

  「誰說我不喜歡你?」他敲她額頭。「我最近剛好發現自己好像挺喜歡你的。」

  好像?他是真心或戲言?若是真心,為何是用漫不經心的態度?她哀怨的凝娣他。

  「好,就算你可能有點喜歡我,你喜歡我哪一點?」

  「這個嘛……」柯牧宇一時被問到了,沉吟不語。正如父親所說的,她確實是個很盡責的妻子,比方她討厭下廚,卻還是努力為他和父親學做可口的菜餚;明明不屑營造虛偽的公共形象,卻還是在每一個社交場合,陪他扮演一對模範夫妻。

  這樣的生活,她肯定經常感到透不過氣,可她從來不曾向他抱怨。但這些,似乎都還不是足以拉動他心弦的那把弓……

  「我就知道,你只是想懲罰我。」她苦澀地呢喃。

  是這樣嗎?

  柯牧宇惘然深思,他的確很氣她欺騙他,卻又忍不住想為她的智慧與膽識喝彩,欺負她時,她驚懼的眼淚又令他心疼。

  他曾以為她是個很平凡無趣的女人,最近她卻一再出乎他意料,或許他對她,早就不是單純的懲罰,而是渴望著征服—

  是的,他想征服她,將她馴養成專屬自己的玫瑰。她靈慧、清甜、有時頑皮,有時或許會倔傲地刺傷他,但她的世界,只有他這個主人。

  他想成為她的唯一,她的全部。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也許她可以是第一個……尋思至此,柯牧宇終於為自己的異常找到理由,任性地對懷中的女人宣佈—

  「藝安,我要你當我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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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他要你當他的玫瑰?」電話那端,傳來的噪音似笑非笑,蘊著幾分古怪。

  「我知道。」簡藝安翻白眼,完全能領會好友意在言外的暗示。「我也覺得很怪,哪有人這樣說啊?都不曉得他到底打什麼鬼主意!」

  「他真的說要跟你玩真的?」話語方落,莫傳雅不禁輕聲笑了,瞧她像在說繞口令似的。

  「誰知道是真的是假的?」簡藝安的回答也妙。「他這人說話真真假假的,說不定又在捉弄我。」

  「你真的覺得他在捉弄你嗎?」

  「這個嘛……」簡藝安微妙地停頓。「你知道他最近是怎麼對我的嗎?」

  「怎樣?」

  「就好像一個小孩子,得到一隻小狗或小貓之類的寵物。」

  「寵物?」莫傳雅不解。「怎麼回事?」

  該怎麼說呢?簡藝安輕聲歎息,歎息裡融的並非哀怨,而是難以言喻的甜蜜與心慌。最近她那個丈夫對她,就像對待一隻剛剛得到的寵物,很開心,每天興致勃勃地在她身上實驗各種疼愛得方式,抱抱她、逗逗她、梳弄她的發,甚至厚顏無恥地提議幫她洗澡。

  她當然嚴詞拒絕了,他卻還不知收斂,準備了一桌各式微波爐菜色,一口一口餵她吃。

  還有,他堅持結束分房生活,每天晚上摟著她睡覺……

  「你怎麼不說話?」莫傳雅困惑地揚嗓。

  簡藝安一凜,腦海邪惡又煽情的畫面頓時黯滅,她窘迫地咳兩聲。「沒有,我在想……」她驀地頓住,發現自己很難在電話裡跟好友分享閨房私密。「我是想,你說我該怎麼辦好?」

  「什麼怎麼辦?」

  「我該拿牧宇怎麼辦?」

  「這還需要問我嗎?」莫傳雅若有深意地揶揄。「你不是早就決定了?」

  「也……是啦。」簡藝安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承認其實自己早就明白,不管丈夫對自己是真情或假意,她都無法抗拒,就算前方是一面危險的懸崖,她也只能義無反顧地往前墜落,一結束通話後,她仍獨自佇立在陽台,遙望遠方迷離的霞靄暮色。位於陽明山區的柯家大宅,坐擁絕佳景致,可惜牧宇就是不肯搬回家住,偶爾回來,也不肯多逗留片刻。

  她很清楚原因所在,也很遺憾,為何這對父子就是不能和平相處呢?

  「藝安,你來了!」蒼黯的嗓音驀地在她身後落下。

  她輕快地旋身,迎向步履蹣跚的老人,攙扶他。「爸,你睡得好嗎?」

  「還可以吧。」柯承恩落坐沙發,伸手揉了揉疲憊的眉心。「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這幾天老覺得頭痛。」

  「是嗎?」簡藝安不禁擔憂。「要不要我帶您到醫院看看?」

  「一點小毛病而已,沒必要大驚小怪的。」柯承恩不耐地揮揮手。「你坐,陪爸聊聊。」

  「是。」簡藝安坐下,為兩人各斟一杯花草茶。「對了,爸,我有事情想問你。」

  柯承恩接過茶杯。「什麼事?」

  「我想問問牧宇小時候的事。」

  「牧宇小時候?」柯承恩訝異。「你怎麼忽然想問這些?」

  「沒什麼,就想多瞭解他一些而已。」可惜他總是不肯多說。簡藝安悠悠啜茶。「爸可以告訴我嗎?」

  「這個……要從何說起?」柯承恩不知所措。「總之他跟一般男孩子沒什麼不同,很淘氣,小學時也不太愛唸書,功課不好。」

  「是嗎?他老是自覺很聰明,我還以為他從小就是優等生呢。」簡藝安抿著唇笑。「他從小就喜歡運動嗎?以前有參加過校隊嗎?」

  「這個嘛……」柯承恩有些尷尬。「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我那時候工作太忙了,他的事我都交給管家跟保姆來處理。」

  保姆跟管家?這麼說,他不僅從小受母親忽視,也不曾從父親這兒得到多少溫情。簡藝安黯然尋思。

  「你要是想知道他小時候的事,可以問以前在這兒工作地管家,他已經退休了,不過我記得還有他的電話。」語落,柯承恩喚來現任管家,命他找出前管家的聯絡方式,又讓他拿來一本相簿。

  「這是牧宇的照片嗎?」簡藝安驚喜地接過相簿。

  「嗯,他好像不太愛照相,只有一本。」

  她迫不及待地翻閱相簿。第一頁,是幾張嬰兒照,他半趴在床上,睜著清靈大眼,握著粉嫩的小拳頭,朝鏡頭嘻嘻笑著。

  「好可愛喔!」她讚歎,心口感動地揪緊。

  那個男人原來也有如此天真無邪的時候啊!她繼續看照片,起初一直噙著諧譫的笑,漸漸地,笑意淡去,水眸漫開迷霧。

  因為她發現,丈夫小時候的照片都是獨照,從來不曾跟父母或其它家人合照過。他總是一個人,不論憂鬱或開朗,都是自己承擔。

  「他小時候不是有保姆嗎?」她澀澀地問。難道就連貼身照料他生活的保姆,也從不跟他合照嗎?

  「保姆啊?」柯承恩蹙眉想了想。「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他小時候換過好幾任保姆,每一個幾乎都做不到幾個月就被他氣走了。」

  「為什麼?」她訝然。

  「還不就是因為他太調皮?」柯承恩沒好氣。「那時候我跟他媽簡直都快被他氣死了,後來還是我威脅送他去國外念寄宿學校,他才收斂一些。」

  也就是說,他並不希望被送離父母身邊。簡藝安悵然凝望面前表情頗不以為然的老人。他難道不懂嗎?一個那麼小的孩子是害怕離開父母的,就算父母其實不怎麼關心自己。孩子總是渴望親情的……不,就算長大了也一樣。

  她想起丈夫跟自己的父親喝酒下棋時,那爽朗自在的笑容,心弦驀地一緊,微微地疼痛。

  而當她翻到相簿最後,發現幾張歷任保姆的照片,整整齊齊地貼成兩排,心弦瞬間繃斷,淚潮在眼海蔓延。

  他其實沒那麼討厭那些保姆,其實仍感念著她們,不然也不會細心地在屬於自己的回憶裡,留住她們每一個人的倩影。

  他說不定,偷偷喜歡著她們……

  「爸,您有沒有想過?」她沙啞地揚嗓。

  「想什麼?」

  「其實牧宇那時候……很需要您的關心。」

  柯承恩聞言,怔了怔,頓時感到些許狼狽。「你這是在說我沒盡到一個做爸爸的責任嗎?」

  「我是說,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有時候調皮搗蛋只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

  「他如果想引起我們的注意,怎麼不好好表現?」柯承恩冷嗤。「認真讀書拿個第一名,當選模範生之類的,都會讓我們以他為榮啊!」一定要那麼優秀出色才值得父母疼愛嗎?只是個普通的孩子難道就不行?

  簡藝安為丈夫不平,幾乎想吶喊出聲,但她強忍住,委婉地勸說。「可是爸,親情應該是沒有條件的,就像我也曾經叛逆過,可我爸媽———」

  「你爸媽怎樣?」嚴厲的眸刃射向她。

  她鼓起勇氣承接。「我爸媽還是愛我,從來不會因為我在外頭胡鬧,喝酒飆車,就放棄我!」

  「什麼?!」柯承恩駭然打斷他。「你以前會喝酒飆車?」

  簡藝安苦笑地頷首,很明白這樣的告白會令自己在公公心中的評價大大扣分,可她還是要說。「有時候孩子只是需要父母一個溫暖的擁抱,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被愛的,我想牧宇也是一樣!」

  如果他知道她做了什麼,一定會嫌她太多管閒事。簡藝安站在醫院病房某扇門前,悠然長歎。

  那日私下與公公懇切長談後,她主動聯繫柯家的前任管家,向他探聽丈夫童年的點點滴滴,兩人說起那一任任,來了又走的保姆,老管家不禁感歎。「少爺也真奇怪,明明那些保姆都挺不錯的,有的還格外關心他,他卻一個個惹毛人家,反倒是最後一個,我看她最不用心,又冷淡又隨便,偏偏做最久,一待就是兩年多吧!」

  「為什麼?」她困惑。「難道牧宇那時候都不反抗嗎?」

  「也不是不反抗,就是不會故意惡作劇吧,其實他本來也不是多壞的孩子,本質上還是善良的……對了,我記得少爺後來還彷彿說過,他覺得做的最好的保姆就是她,很怪吧?」

  的確很怪。

  老管家這番話徹底勾起她的好奇心。「可以幫我聯絡到那位保姆嗎?」

  「她啊?對了,我前陣子到醫院做檢查正巧碰到她,她好像得了什麼癌症,情況不是很好。」

  於是在老管家的幫忙下,她找來這家醫院,在門外許久,遲疑著該不該進房打擾。

  「請問有什麼事嗎?小姐。」一個護士經過,見她徘徊不定,友善地問。

  「我是……想來探病。」她微窘地托高抱在懷中的鮮花與水果籃。「請問住在這間病房的病人……」

  「你是說董小姐嗎?」

  「是。」

  「她現在去做化療了,可能要一陣子才回來,不過我看她回來後,恐怕也沒什麼精神跟你講話。」

  「她情況很糟嗎?」簡藝安問。

  「嗯。」護士點頭,遺憾地蹙眉。「其實她已經病入膏肓了,現在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這麼嚴重?」簡藝安惘然。

  「不過小姐,你應該不是她的家人吧?」護士忽然問。

  「啊?」她愣了愣。「我是她的……朋友。」

  「真的嗎?那太好了。」護士欣喜。「自從住院後,董小姐一直是一個人,聽說她沒有家人,也沒什麼朋友來看她,雖然她沒辦法跟你聊太多,不過如果你能在一邊安靜地陪她,我想她也會高興的。」

  「是,我會的。」簡藝安感謝護士的提點,她微笑目送護士離去,靜靜地走進病房。這是間雙人房,另一張床躺的似乎也是重症病患,臉上罩著呼吸器。她輕手輕腳地插好鮮花,將花瓶擺放在床頭,然後洗淨蘋果,切成丁。正當她忙碌時,一道虛弱的嗓音慢慢地揚起。

  「請問,你是……哪位?」

  發話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性,髮髻蒼蒼,臉色灰白,磷絢的瘦骨像是撐不住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簡藝安心酸地看著,勉強揚起嫣然微笑。「你好,我是柯牧宇的妻子!」

  「藝安,我的乖老婆,你在哪兒呢?」這天,柯牧宇回到家,手拿一串風鈴,一邊搖動清脆聲響,一邊戲譫地揚聲呼喚。明明嬌妻就站在開放式廚房裡,他偏偏視而不見,在屋內來回梭巡,甚至戲譫地蹲下身,查看沙發底下。

  「你什麼意思?」簡藝安走進客廳,目睹他搞笑的舉動,氣惱地撇唇。「你真的把我當寵物啊?」以為她是小貓或小狗,能躲進那麼狹隘的空間嗎?

  「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的玫瑰。」他笑著一把摟住她纖腰,認清她身上穿著圍裙,劍眉一蹙。「我不是說過你不喜歡下廚,就不要勉強嗎?」「我以前是不喜歡,但現在喜歡啊。」她坦然回應。「而且今天剛好比較早下班,只是意大利面跟湯而已,很簡單的。」

  「意大利面嗎?GOOD!我喜歡」他率直地表達欣喜,鼻端順便湊近她瑩膩的玉頸,深深嗅她身上的女人香。

  「走開啦!」她嬌羞地頂開他。「你這樣子才像一隻到處聞味道的小狗呢!」

  「聽說狗聞味道,是為了確定自己的勢力範圍」他嘻笑地發表高論。

  也就是說,她是屬於他的「勢力範圍」嗎?

  她橫睨他,駁斥他不夠專業的知識。「我怎麼聽說狗狗是用撒尿的方式來做記號,圈定自己的勢力範圍?」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你身上也做記號?」柯牧宇機靈地將劣勢轉為優勢。

  「沒問題,老婆,我這就努力來做。」說著,他不客氣地在她身上連落幾個啄吻,從頰畔吻到頸側,再繼續往下侵略……

  「你夠了喔!」她羞赧地跳開,頰染桃暈,說不出的明艷動人。

  「害羞了啊?真可愛。」他可惡地逗她。

  她用力白他一眼,轉開話題。「這串風鈴哪來的?」

  「這個啊?」他又搖了搖。「是賞給我的玫瑰的禮物。」

  「禮物?」她好奇地接過,那是一串水晶風鈴,吊著一隻小貓瞇,正調皮地用小爪子撥弄一顆顆垂墜的玻璃球。玻璃球裡,嵌著一朵朵彩色玫瑰,精緻的做工與巧思令她大為讚歎。「你從哪兒找來的?好漂亮!」

  「從國外的拍賣網找的,花了我好幾個小時呢。」他狀若哀怨地討功勞。

  堂堂『恩宇集團』的副總裁,為了替她買禮物,花幾個小時在網絡上閒逛?她不敢相信,卻也暗自竊喜。

  「沒想到你那麼閒。」她嘖嘖搖頭。「比起來我這個小特助真的好可憐,事多錢少離家也不近。」

  「所以說,我早就叫你辭掉那鳥工作。」他沒好氣地敲她額頭。「誰叫你去幫那個夏語默做牛做馬啊?」

  「那可不行。」她毫不考慮。「最近我們公司要改選董事會,又要推出新產品,忙得很,我不能在這時候辭職,太沒義氣了。」

  「跟那傢伙你講什麼義氣?」柯牧宇瞪她,絲毫不掩話裡的醋味。「你應該講的是跟你老公的情分才對,你瞧我最近都瘦了,難道不該好好照顧我嗎?」

  「你瘦了?哪裡瘦了?」她瞄他,還真的看不出來。

  「這裡。」他誇張地撫住自己的左胸口。「我的心瘦了。」

  她差點嗆住,好半晌,櫻唇綻分,開出一串笑,正如她握在手中的風鈴,清脆悅耳。

  心瘦了?她佩服這個男人的機智,原來他也懂得撒嬌,原來當他像個孩子,執意討她的愛憐時,是那麼令人無法抗拒。

  心瘦了……唉,她才心瘦了呢,因為好像有某個部分,已經落在他身上了,若他不能對她餵養愛情,恐怕還要繼續瘦下去……

  「你在想什麼?」他親暱地掐她臉頰,要求她的注意力。「跟老公講話,竟然發呆?」

  「我在想……」她迷濛地望他。「你還記不記得董小姐?你最後一任保姆。」

  他一怔。「怎麼忽然提起她?」

  「她現在住院做化療,病得很嚴重。」她悵然低語。「護士小姐跟我說她可能活不久了。」

  他震住,一時無法言語,好片刻,才澀澀地開口。「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她訝然。「你不去探望她嗎?」

  「我連自己的媽媽都好幾年沒見了,幹麼去看一個保姆?」他神情淡漠。「沒這個必要。」

  「可是。」

  「話說回來,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湛眸鋒利地緊盯她。

  她心一跳。「是爸爸給我你們家老管家的電話,我跟他問來的,我也去醫院看過董小姐了。」

  「你真的很多事。」他不悅地擰眉。

  她就知道他會責備她。簡藝安自嘲地苦笑。「牧宇!」

  「別說了。」他不許她提起他不欲深入探討的話題,刻意以爛笑破開臉上的陰霾。「你不是說做了意大利面嗎?我餓了。」

  她無聲地歎息。「好吧,你再等等,馬上就開飯了。」

  「你拎著這兩個飯盒,是要去哪裡?」

  午餐時間,簡藝安提著飯盒匆匆離開公司,正逢夏語默拜訪客戶回來,兩人在一樓大廳巧遇。

  「我跟某人約好了一起野餐。」她甜甜一笑。

  「野餐?」夏語默腦海靈光乍現,想起〔恩宇集團〕的辦公大樓也在這附近。「唉,我真是羨慕那個某人啊,不但有美味的便當可吃,還有漂亮老婆陪。」他玩笑地感歎。

  「學長。"簡藝安狀若嚴肅地睨他。

  「怎麼」「你變得油嘴滑舌了。」夏語默一愣,喉間滾出低沈的笑聲。「沒辦法,我只要想到那天柯牧來辦公室是怎麼嗆我的,就忍不住覺得好玩。」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我說安安,你覺不覺得你老公有點幼稚?」

  豈只有點?是很幼稚!便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外人來批評。

  「學長,你這樣說,我可是會生氣喔。」她咪起眼,半真半假地警告。

  「好,我不說了。」夏語默很識相,畢竟現在是公司需要人的時候,不能輕易得罪重要員工。「你快去野餐吧!」

  「是,學長,我會盡快回來。」

  簡藝安別過老闆,踏著輕快的步履,穿過兩個街口,便來到〔恩宇集團〕的辦公大樓,警衛知道她身份,笑咪咪地送她上樓。她興致勃勃地來丈夫辦公室,意外地發現他不在。奇怪,他們不是約好了嗎?她遲疑地轉身,宋綺紅正巧迎面進來,兩個女人相見,分外眼紅,尤其是宋綺紅,眼眸激烈地昌出怒火。

  簡藝安保持風度,禮貌地問:「請問牧宇不在公司嗎?」

  「他剛剛接到病危通知,去醫院了。」

  「病危通知?"她駭然大驚。」「是誰?」難道是公公嗎?他什麼時候送醫了?

  「誰知道」宋綺紅語氣不耐,「總之不是董事長」

  不是公公,那會是誰?

  簡藝安狐疑,想不到丈夫有任何住院的朋友,正思索著,宋綺紅尖銳的嗓音倏地穿透她耳膜。

  「你最近一定很得意吧?」

  她愕然揚眸,迎向宋綺紅蒼白的麗顏。

  「你不要以為逼牧宇讓我辭職,你就可以高枕無憂當你的柯太太了」宋綺紅咬牙切齒地迸落言語。「我告訴你,事情沒那麼簡單!」

  「你說,牧宇要你辭職?」簡藝安懷疑地確認。

  「你不必裝傻了!」宋綺紅以為她在作戲,不屑地冷哼。「不就是你強迫他這麼做的嗎?他說不想讓你吃醋,所以希望我能離開。」是那樣嗎?

  簡藝安芳心飛揚,忽地憶起在台中娘家時,丈夫曾對她說過,若是她不開心,他隨時可以為她炒了自己的秘書……

  原來,那並非逗弄她的玩笑話。

  她甜蜜地彎唇,有了丈夫的情義之盾加持,她更能無後顧之憂地與對手作戰。

  「其實牧宇也是為你著想,宋秘書」她清淡地揚嗓「以你的資歷與才幹,屈就一個副總裁秘書是委屈了點。」

  「我不怕找不到工作」宋綺紅氣惱地拉高嗓門。她只是不服氣,為何她在前男友身邊當了將近兩年的秘書,仍無法令他回心轉意?她原以為他離婚後,兩人便會有破鏡重圓的機會,不料他竟然決定讓契約婚姻假戲成真。「你不要以為你贏了,簡藝安,牧宇只是一時好玩而已,他個性就是這樣,愈是挑戰性高的遊戲,他愈愛!」她恨恨地搖話,停頓兩秒,明眸閃過一絲惡意。「你知道當初在學校時,他為什麼要追我嗎?」

  「你請說。」簡藝安似笑非笑地鼓勵。

  「因為我給他難看,他剛進學校時,成績很不好,只是憑著家族捐款才勉強拿到入學資格,我最瞧不起這種公子哥,他在舞會請我跳舞;我拒絕了他,你知道他怎麼做嗎?」宋綺紅盈盈褊睫,唇角淺勾,噙著明白的挑釁。「從此以後他就奮發圖強,用功讀書,到學期末就拿下第一名。」「於是你就答應他的追求了?」簡藝安聰慧地接口。

  「沒錯!」宋綺紅傲然點頭。「我喜歡聰明上進的人,牧宇也一樣。」她雙手環抱胸前,不懷好意地嘲弄。「他只是跟你玩遊戲而已,因為你出乎他意料之外,勾起他的好勝心,你可千萬不要以為他是起的愛上你。」

  簡藝安靜靜凝望她。「這些話,我也同樣奉還給你。」

  「什麼?」她愣住。

  「照你這麼說,牧宇也從來沒真正愛過你,他只是把你當成高難度的追求對像而已,他也在跟你玩遊戲。」

  「你!」宋綺紅沒料到自己一番挑釁會換來對方反將一軍,一時不知所措。

  「你已經出局了,宋小姐。」簡藝安犀利地指出,清澄的眼潭,瀲艷著異樣的波光。「現在是我跟牧宇的遊戲,是我跟他的對決,至於我們誰輸誰贏,就不勞你費心了。」語落,她優雅地離開,不再與丈夫的前女友進行無謂的交鋒。因為她必須要戰勝的人,不是她——

  當柯牧宇抵達醫院時,那個令他焦急趕來的病人已經暫時脫離險境,他一顆高高懸吊的心總算安落。在護士的引領下,他悄然走進加護病房,望著躺在床上的病人。

  她面色慘白,多年不見,她蒼老了許多,歲月與病魔同時在她身上留下殘酷的痕跡。

  她就是董小姐,他的最後一任保母。

  柯牧宇拉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自從妻子告知他董小姐病重後,他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已悄悄打聽她住在哪家醫院,也跟也的主治醫生取得聯繫。

  、原來他不想來見她的,只想暗中關照,看能不能在她人生末途幫一些忙,讓她走得更安心,不料今日便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他不及細想,匆匆奔來。其實他又能怎麼樣呢?他們之間只是短暫的緣分,他從未想過再與她見面,更想不到見了面該說什麼。或許,他該感謝她,感謝她曾在他最孤寂的童年,陪伴他度過,或許他可以告訴她,雖然自己總是對她冷淡,但其實很喜歡她。

  是的,所有曾照顧過他的保母中,他記憶最深刻的,便是這一位……

  病榻上的女人逸出虛弱的呻吟,輕輕一動。

  他一凜,俯身仔細看她,她似是醒了,顫著眼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睜開昏花的眼。

  一股淡淡的酸澀,驀地在他胸臆漫湧。

  「你是……誰?」董小姐強睜著眼,想認出他是誰。

  他心一緊。「我是柯牧宇,你曾經是……我的保母。」

  「是……你啊。」她用力牽動嘴角,似是想微笑,卻徒勞無功。「你太太……來看過我。」

  「是,我知道。」他嗓音暗啞。「她打擾你了嗎?」

  她以抿唇代替搖頭。「我很……高興。」頓了頓。「你……長大了。」

  她看著他的眼神,好慈祥,滿蘊懷念之情。他震憾,一時無語。

  「你……快樂嗎?」她目光渙散,看得出來很倦很倦了,卻仍掩不住喜悅,想探問他近況,想知道自己曾經照料過的孩子是否過得好。柯牧宇暗暗握掌心,壓抑滿腔激動。「我很好,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道謝的。」

  她疑問地挑了挑眉角,彷彿問他為何道謝。

  他微劍眸,告訴自己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訴諸於口了,他必須勇敢表達對她的戚激。

  「我很感謝你,那時候沒有像其他保母那樣過分熱情地照顧我,我其實不喜歡她們那麼無微不至,因為那只會讓我更埋怨自己的母親!為什麼連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保母都能對我好,我的親生母親卻不能?我不想比較自己的母親跟保母,因為她……畢竟是我母親……」他驀地頓住,嗓音噎在喉頭。

  因為她是母親,縱然她一直待他冷漠,從來不曾真正在乎過他,但他還是愛她的,或者該說,他想愛她,若是他能愛自己的母親,就表示他不是個太壞的孩子,他是值得被疼愛的,值得父母的關心。

  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像其它孩子一樣,被父母寵愛……

  柯牧宇咬緊牙,努力在模梗酸楚的胸口,找到呼吸的空隙。「其它保母都想取代我媽來照顧我,我知道她們都可憐我,但我無法接受,只有你對我很嚴厲,好像根本不關心我。」

  「不是……那樣的。」董小姐顫著唇,想解釋。

  「你不必解釋,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他黯然低語。「你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才會那樣對我,你是為了讓我安心,讓我不必在心裡苦苦掙扎,怕自己背叛親生母親。」

  「你……真的懂。」她嗓音低微,幾不可聞,但他仍清楚地聽出她的欣慰。

  她顫顫地動了動手,他知道她想握住他,主動伸手過去。

  兩人手交握,靜靜對視,只是一個眼神,一朵微笑,便訴盡了多少感慨,多少悲歡。

  病房門口,驀地傳來一聲細碎的哽咽。

  柯牧宇驚顫地回頭,迎向一張素雅的容顏,那是他的妻子,她眷戀地凝銻他,眼裡噙著淚,唇畔卻淺淺地漾著笑。

  那笑,說不出的透明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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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當她母親其實那晚,她哭得肝腸寸斷,他卻告訴她,不必哭得那麼傷心,因為每個人有一天都會離開,就算哭干了眼淚也挽不回。當時,她以為他在嘲弄她,與他激烈地大吵一架,現在想想,其實那是他笨拙的安慰。

  或許他從來不曉得該如何安慰一個人,所以只能分享自己的經驗,因為他習慣了每個人的離開—他的歷任保姆,他的親生母親—或許他也曾哭過,最終卻發現所有的被傖只是徒勞。

  他說,他的母親離開台灣時,他沒有哭,也許他真的沒掉淚吧?但不曾哭泣不代表他不心痛,而沒有眼淚的心痛,更令人心碎。

  簡藝安閉上眸,悠悠地想像,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在海的這一端,顫抖著握著話筒,期盼能聽到來自海的另一端,母親的聲音。但傳來的只是嘟嘟的聲響。嘟!嘟—清冷單調的鈴音持續地呼號,得不到任何回應。沒有人接起電話,沒有人願意聽他傾訴思念。心口緊緊揪扯,她顫著氣息,眼眸與喉腔同時戚到極度的酸楚。為何她當時竟會駑鈍到聽不出來他真正的心聲呢?為何她會以為那是惡意的嘲諷?他撥出了求救的鈴響,她的回應卻是無情的嘟嘟聲……

  「你都聽見了?」

  告別保母后,柯牧宇離開病房,靜悄悄地掩上門,身軀站定嬌妻面前。

  簡藝安揚起眼簾,迷濛地望他。他似乎有些困窘,有些狼狽,卻又刻意板著臉,端出倨傲的神情。

  「為什麼你媽媽會那樣對你呢?」她啞聲低語,不明白一個母親何以要那般冷待自己的兒子。

  「誰知道?」他狀若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可能是因為她跟爸是商業聯姻,本來就沒有任何感情,我爸婚後又不斷外遇,所以她對我這個兒子也沒辦法付出真心的關懷吧?說不定她一看見我,就想起我爸。」深邃的墨潭,隱隱漫湧迷霧。

  於是她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只是假裝。

  「走吧!」他忽地不敢看她,逕自邁開步伐,在前方領路。她走在他深厚,凝娣他挺拔孤高的身影,他為人傲慢,我行我素,又總是愛使壞心眼,逗她戲弄她。他很幼稚,可不知怎地,她卻覺得這樣的他好可愛,當他淘氣地笑著的時候,全世界的陽光都彷彿集中在他身上,燦爛輝煌,教她不禁目眩神迷。

  雖然她一再告戒自己,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為他心動,但她,怕是早就無法阻止真心沉淪……

  「牧宇。」她忽地揚聲喚。

  「什麼事?」他定住步履。

  「你下午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怎麼?」他訝異地回首。

  「我們蹺班吧!」她淺淺地彎唇,笑意染上星眸,嬌甜可人,「去海邊。」

  春光明媚,風和日麗。

  柯牧宇駕著車,身旁有嬌妻相伴,在馬路上奔馳,迎向遠方蔚藍無邊的晴空。而簡藝安坐在他身畔,輕聲哼著歌,悠哉地看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你真的可以蹺班嗎?」他笑望她快樂的摸樣。「你不是說你公司最近很忙?」

  「是挺忙的。」她點點頭,明眸凝向他,點亮一絲狡狡黠。「不過你不是也說過嗎?我除了該對老闆講義氣,更應該對我老公講情分。」

  「所以你強迫我取消下午的會議,就是為了跟我講情分?」他似嘲非嘲。

  「是你自己說是個無聊會議,隨時可以取消的。」她委屈似地扁嘴。「不然我們現在開回去好了。」

  「都溜出來了,再掉頭回去也只是白百浪費時間而已。」柯牧宇吸譫地扯唇,分出一隻手拍拍老婆的肩。「乖,既然答應把你牽出來散步,我一定會讓你玩得開心的。」

  「什麼牽出來散步?」她嬌嗔。「你真把我當成一隻小狗啊?」

  「那你快叫『汪汪』啊!」

  她鼓起雙頰。

  「怎麼不叫?叫兩聲來聽聽,主人才會對你『秀秀』。」

  「誰要你『秀秀』啊?」真是超級沒營養的對話!

  「乖,別生氣了喔。」他不懷好意地逗她,伸出一根手指,作勢要握她的「小爪」。「來,握握手。」太可惡了!

  她懊惱,猛然扣住他那根調皮的手指,送進嘴裡,貝齒用力一咬。

  「天哪。。」他假意哀號。「有沒有狂犬病?我看我得先去打針破傷風。」

  破傷風個頭!她橫他一眼,繼續啃咬,但終究不捨咬痛他,漫漫放輕了力道。

  這不像在咬,簡直是在舔了。

  柯牧宇驀地感到搔癢,從手指癢到心頭,一股甜蜜的慾望在體內奔騰,他頓時有些坐立不安,倉促地抽回手。

  「痛了吧?」她哼哼兩聲,滿意的瞟他一眼,以為他受到教訓了。

  她不會以為這樣就能咬痛人吧?

  「是,我痛了,饒了我吧,老婆。」他好笑得配合裝出懺悔樣,滿足她女性的虛榮。

  「既然你認錯了,我就勉強原諒你吧!」她還端女王的架子呢。

  柯牧宇更覺好笑了,瞥望她的目光不知不覺融著幾分寵愛。

  「你知道嗎?藝安,當初我爸安排我跟你相親,我本來有點火大。」

  「火大?」她眨眨眼,立時恍然。「是因為我媽嗎?」

  「嗯。」他點頭。「因為我沒想到他一直記掛著初戀情人,居然還想撮合我跟她的女兒在一起。」

  「你覺得他很對不起你媽媽。」她瞭解地接口。

  他淡淡撇唇,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半響,又朝她投來調侃一瞥。「一開始我根本無心跟你相親,只想看看你是何方神聖,長什麼樣子而已。」

  「很抱歉我的容貌讓你失望了。」譏誚地回話,很清楚自己不是什麼美若天仙的絕代佳人,而且她還深深記得他曾批評過她呆板無趣。

  「倒也不是失望。」他看透她不愉的思緒,呵呵郎笑。「只是沒我想像的那麼漂亮而已,我以為能讓我爸牽掛半輩子的女人,應該長得很出色,她女兒一定也很美。」

  「真是抱歉喔,我一點也不美。」愈聽愈不爽。

  「的確不怎麼樣。」他不客氣的落井下石。

  她一窒,掐握掌心,極力克制張牙舞爪的衝動。「那你後來為什麼跟我談契約婚姻?」

  他但笑不語。而她忽然驚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他之所以找她談條件,當然是為了借此教訓他的前女友,剛好她最方便利用。她氣惱地逸出一聲冷嗤。他似乎聽見了,轉過頭來看她,星眸灼灼有神。

  「看什麼?」她不悅。

  他微微抿唇,星眸黝亮,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遲遲無法吐落。

  「我只是想問你,等會兒去海邊到底要做什麼?你該不會著難道要陪我衝浪吧?」

  「衝浪我是不會,不過你不是說過嗎?」她邪惡地瞇起眼,「很想看我飆車的樣子。」

  他劍眉一挑,「所以?」

  所以兩人來到三芝淺水灣,她租了輛水上摩托車,強迫他一起穿上救生衣,望向身上愚蠢的救生衣,自覺平日的英氣無端遭受剝奪。

  「因為我答應過我爸媽以後不再飆車,可我是說不在陸地上飆,可沒說不能在水上飆。」

  她笑咪咪的,瞳神刁鑽精靈。柯牧宇看著,不禁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頭。「你不怕我跟你爸告狀?」

  「你敢!」她板起臉威脅。

  「OK,我答應你保密。」他很識相地保證,頓了頓。「不過你怎麼只租一輛車?」

  「因為我要載你啊。」她理所當然。

  「你?載我?」他懷疑,載得動嗎?一個大男人可不輕呢。

  「別瞧不起我。」她高傲地秧起下顎,「以前我也常載男生一起飆車。」

  「是嗎?」現在輪到他不爽了,想到有某些乳臭未乾的小子竟然曾經有幸樓過他老婆的細腰,胸口醋意翻騰。

  簡藝安率先以一種帥氣的姿態躍上水上摩托車,然後回頭喚他。「上車吧!」

  他樂於從命,不但乖乖跳上後座,而且馬上用兩條鐵臂緊緊箍住她的腰身。

  「你幹麼抱那麼緊啊?」她有些不舒服。「不會是害怕了吧?」

  他不是怕,是嫉妒,好像借此用力揉去其他男孩曾留在她身上的溫度與觸感。

  「不要抱那麼緊啦!」她輕斥。「很難受耶。」

  「我就是要抱這麼緊。」他耍賴,上半身整個趴在她背上,宛如八爪章魚,緊黏著不放。簡藝安又好氣又害羞,拿他沒轍,只好又他去了。「出發嘍!」她吹響一聲清亮的哨,雙手催動油門,摩托車緩緩加速,如一尾海豚,輕靈地乘風破浪。

  初始,她彷彿仍在熟悉駕駛的韻律,顯得小心翼翼。

  「這就是你所謂的飆車啊?」他不屑。「也太慢了吧?」

  「你別急,還沒開始呢。」她停頓片刻。「好,沖嘍!」

  語落,她不給他任何反映的餘裕,油門猛然一催,速度直線飆升,點點浪花迎面襲來,如落石,狠狠擊痛兩人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膚。

  速度太快,水浪太強,柯牧宇幾乎無法順利睜開眼,看清自己身在何處。

  而照理說與他處在同樣窘境的簡藝安,卻好似絲毫不以為苦,自在地左右擺動車頭,在海上囂張地蛇行。

  「好玩嗎?」她提高嗓音,在狂風驟浪中調笑地問他。

  他當然不能認輸。「好玩!」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說!」他吼,「你還能不能再騎快一點?」

  敢挑釁她?她微妙地勾唇。既然他開口,她更不客氣,狂野地沖,展現她絕佳的飆車技巧。

  好厲害!饒是柯牧宇本身也是酷愛飆車,也不禁佩服她國人的技術與膽識,她說自己是飆車高手,果然不假。

  沒想到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獨一無二的女人。

  「藝安!」他揚聲喊,「你知道我剛剛在車上想跟你說什麼嗎?」

  「說什麼?」

  「其實你……長得還不賴。」他低語,有點窘。

  「什麼?我聽不清楚。」

  「簡藝安,你、很、漂、亮!」他迎風咆吼。

  「什麼嘛,小氣鬼。」她嬌嗔,明明聽到了,偏偏還要他再說一次,「說大聲一點啦!」

  說就說!

  他豁出去了,敞開嗓門與心胸,沖海天高喊。「我柯牧宇的老婆,世界第一美。」

  這才像話,簡藝安甜蜜地微笑,風浪迷了她的眼,而他孩子氣的吶喊,迷了她的心。「不是美,是帥。」她糾正。

  「什麼?」他一時不解。

  「我飆車的技術,難道不帥嗎?」說著,她瀟灑地一仰車頭,飛越一道浪峰。

  「我簡藝安,是天下第一帥!」

  「真不要臉。」他笑了。

  「你說什麼?不想活了嗎?看我的!」她以次次地飛越浪峰,挑戰他心臟的耐力,借此懲罰他。

  兩人在浪上翻騰了將近一個小時,都累了,簡藝安騎回沙灘,跳下車,摩托車失去掌控,頹然倒地,她也躺落沙灘。

  「怎樣?累了吧?」柯牧宇揶揄。

  「就不信你不累!」她送他一記白眼。

  他微笑,跟這躺下,卻是厚臉皮地將自己的頭枕在她柔軟的大腿上。

  「你幹嘛?走開啦!」她氣得踢腳,「人家剛才騎車騎的全身酸痛耶。」

  「那換過來。」他換個姿勢,捧起她的蜂首,安落在自己腿上。「這樣舒服一點了吧?」

  這還差不多!她滿足地掩眸,與他一起躺在斜陽下,霞靄迷離,映在她臉上,染出漂亮的顏色。

  他拿手肘撐起頭,留戀地欣賞。

  「藝安。」過了好片刻,他忽地輕喚。

  「嗯?」她沒睜開眼。

  「其實我之所以常常對那些保母惡作劇,趕她們走,還有個原因。」他吐出露心聲。

  她震了震,玉睫仍伏斂,輕顫著。「什麼原因?」

  他仰望五彩斑斕的暮空,許久才沙啞的低語:「因為我知道她們都留不久,遲早都會離開的,我不想讓自己以來一個會離開的人。」

  他不想讓自己依賴一個會離開的人。

  她震撼的聽這,心弦酸楚地揪緊。

  「你會……永遠當我的玫瑰吧?」他問得含蓄,她卻聽明白了他綿綿密密藏在話裡的,那不可言說的渴望—如果你真的要留下來的,說答應我,永遠吧要離開。

  「嗯。」她輕輕頷首,知道自己這一許諾,等於走上了不歸路。從此,不管他對她是真心或遊戲,與他的對決是誰贏誰輸,她都已經無路可退。

  因為她的心,已交在他手上。

  我柯牧宇的老婆,世界第一美!至今,回想起當時不顧一切的吶喊,柯牧宇仍不敢相信,俊頰甚至微微窘熱。他無法解釋自己當時的瘋狂,像是失去理智,又似是興致太高昂,非得借此驚天一喊才能抒發胸海澎湃的情感。

  他瘋了,從不曾對任何女人發表過累世的宣言,也從不認為有誰值得他如此拉下顏面,紆尊降貴。

  瘋了,真的瘋了……

  「你不用表現得這麼開心吧?」鋒利如刃的聲嗓砍向他的耳畔,喚回他迷惘的思緒。柯牧宇一凜神,端正臉上表情,停止孩子氣地旋轉辦公椅動作,揚起眸,望向面前的女人。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淡漠的問,強自鎮定。

  「剛剛,我敲了幾次門,你都沒聽見,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宋綺紅緊盯他,眼神譏誚,卻藏不住受傷意味,「我辭職是那麼值得歡天喜地的一件事嗎?」

  柯牧宇愕然揚眉,視線一落,這才發現辦公桌躺著一封辭呈。

  「你終於決定辭職了?」他接起辭呈。

  「你都說得那麼明瞭,我能不識相點嗎?」宋綺紅語氣諷刺。

  「抱歉。」他盡量表現得很有誠意。「我不會虧待你的,雖然是你主動請辭,公司仍會發給你資遣費,我也會替你寫推薦函。」

  「不用了!我宋綺紅還不至於需要前老闆的推薦函才能找工作。」她高傲的拒絕他的好意。

  「這倒也是。」他淡淡一笑。「那就祝福你了。」

  宋綺紅聞言,驀地狠狠瞪他,似乎恨他太決絕,競無意思遺憾或惆悵。

  「我承認,我跟你的遊戲是我輸了,柯牧宇,但你以為你自己就贏了嗎?」她咬牙切齒的迸話。

  他凝視她,半響,清淡地揚嗓。「老實說,我沒想過跟你玩什麼遊戲。」

  「什麼?」她震驚。

  「是你主動來到我身邊當秘書的。」他慢條斯理的解釋。「對我而言,我跟你之間的關係早在兩年前,你背叛我的那一刻,就結束了。」

  「我知道你不能原諒我!所以你才跟簡藝安結婚來懲罰我,不是嗎?」

  「你錯了,一開始我並沒那麼想,是你自己後來甘願來領受這樣的懲罰。」

  她駭然凜息。「你是……什麼意思?」

  他默然不語。

  但無須他解釋,她其實已經懂了,他是在告訴她當初他並無開始遊戲的打算,是她自己開始的,他只是被動陪她玩。

  「那你到底為什麼要跟她結婚?」她氣急敗壞地逼問。

  柯牧宇眼神一黯。「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他簽了她的辭呈。「公司會將薪水跟資遣費準時撥入你的賬戶。」

  她接過辭呈,在掌心裡捏成一團。「牧宇,在離開以前,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你說。」他輕輕頷首。

  她凝睇他,好片刻,明眸點亮狡黠的光芒。「你大概不曉得吧?你老婆喜歡夏語默。」

  他微微一震,眉宇收攏。「你說什麼?」

  「她從大學時代就暗戀夏語默,是她社團的好朋友告訴我的,可惜夏語默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只好默默等待。」她停頓襲來,欣賞他森凝的臉色。

  「你去調查過藝安?」凌銳的眸刃射向她。

  她冷笑的承接,已有心理準備。「你要不要猜她兩年前為什麼會答應跟你結婚?因為夏語默跟女友那是也在談婚期,她是怕自己心碎,才搶先嫁給你。」

  柯牧宇咬緊牙關,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收握成拳。

  「……後來夏語默跟女友沒結成婚,前陣子還分手了,就在她回到『寰球精密』前不久分的,這樣你應該明白她為什麼要回到夏語默身邊當特助了吧?」宋綺紅似笑非笑的文。

  柯牧宇自然聽明白了弦外之音,她是在暗示他的妻子對夏語默仍有依戀,他低斂眸,不讓她看出自己的動搖。

  「……她是個不簡單的女人,或許她也是利用你來刺激夏語默,就像你利用她來懲罰我一樣。」尖刻的嗓音,堅持在他耳畔播下懷疑的種子。他不動聲色,涼涼地問:「你說完了嗎?」

  「什麼?」她愣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說完了你就可以離開了。」他下令。

  熊熊恨火,在宋綺紅胸口辟啪燃起,她狠瞠著眼,眉目扭曲,將所有的恨意,一字一句的擲向他。「你認為我會劈腿,簡藝安就不會嗎?你以為這場遊戲,贏家一定是你嗎?她跟我說過她不喜歡你,說我已經出局了,現在是你跟她的遊戲,是你跟她對決……是,你們誰贏誰輸,我是管不著,不過牧宇,我是站在好朋友的立場勸你,不要又被女人騙了!」

  「出去。」簡短的兩個字,凝縮著令人膽寒的怒意。

  宋綺紅驚駭地一顫,最後朝他拋下怨恨的一瞥後,才踏著高跟鞋,怒氣沖沖的離開。

  柯牧宇瞪視她忘了掩上的門扉,好一會兒,主動起身,右腿利落地一踢。

  門應聲關上,砰然巨響,在他胸海掀起驚濤駭浪。

  他僵硬地轉身,來到落地窗邊,如一尊古代的武士雕像,戰意凜然的瞠窗口外,其實他從前就曾疑惑過,為何當時妻子會答應自己提出的契約婚姻?當然,她是需要一大筆錢彌補父親虧空的公款,但他後來才曉得,原來她跟莫家的千金是手帕交,既然如此,她為何不向莫傳雅借貸?何必冒險嫁給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陌生男子?

  但方纔宋綺紅的一番話,卻讓一切都有了脈絡可循。

  當初她嫁給他,其實是為了逃避,因為她沒有氣目睹心上人迎娶她人,所以才匆匆與他成婚,試圖埋葬自己一腔可憐的愛戀。

  兩年後,他與她婚姻到期,夏語默正巧也跟女友分手,她埋藏的愛苗又死灰復燃,為了討好心上人,她於是假裝失明,竊取「恩宇」的情報奉送給夏語默,當成是討好他的一份大禮。這份禮物夠貴重,夏語默理所當然展臂歡迎她回到自己身邊,而她如願以償,便急著與他離婚,沒想到他這個邪惡的丈夫竟然不肯放手……

  故事劇本,會是這樣寫的嗎?

  他是否在無意之間,成了阻撓男女主角愛情的第三者?她固此恨著他嗎?這些日子,她對他展露的溫柔與笑語,難道都只是虛情假意……不!不可能!柯牧宇緊抿唇,用盡最大的力氣,攤開腦海陰鬱的思潮,他相信他的妻子,她不可能是那麼心機深沉的女人,她是他的玫瑰,只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玫瑰……

  一串尖銳的鈴響倏地刺痛他耳膜,他拾起手機察看,正是他一心掛念的女人打來的,他慌忙按下通話鍵。

  「藝安,你在哪兒?」

  「牧宇,我們公司台南廠失火了,我跟學長要趕過去一趟!」她語氣匆匆。

  學長?為何她總是那樣喚夏語默?如此公私不分?

  妒蟲毫不留情地啃咬柯牧宇胸口。

  「你不准跟他去,馬上給我回家!不,你在你們公司等我,我去接你!」

  「你怎麼了?」她不解他為何鬧脾氣,「我現在已經在高鐵上了,今天我們可能要通宵開會,看怎麼做危機處理,晚上就不回台北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住台南?」

  「嗯,我們會住飯店。」

  「夏語默也會?」他嘶聲確認。

  「當然會啊!」她彷彿覺得他問的3好笑。「他是總經理啊。」這麼說,今晚她會跟她暗戀的學長留宿外地了,他們會共住一間房嗎?她也會像賴在他懷裡一樣,無尾熊似得攬抱著夏語默嗎?她看夏語默時,究竟是怎樣的眼神?比看著他更繾綣、更眷戀嗎?

  他快崩潰了,妒火熏紅了他的眼,焚燒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你不准去!簡藝安,馬上給我回來!」

  「你!」她怔住,似是無法理解他為何如此激動,「你別鬧了,牧宇。」

  「馬上給我回來!」他仍是人性地命令。「你們台南廠失火,你去做什麼?幫忙滅火嗎?」

  「當然不是。」她無奈地歎息,「可我是總經理特助,總是要幫忙老闆聯絡大家,處理一些大小瑣事。」

  「所以我早就要你別當這什麼見鬼的特助了!我們柯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我老婆有必要為了賺錢到外面拋頭露面嗎?你給我辭職,馬上回來!」

  「你!簡直不理取鬧!」她氣惱地斥責。「我不理你了,等我回家再說!」

  語落,她不由分說地掛電話,留他獨自握著手機,聽斷線的嘟嘟聲。

  嘟—嘟—一聲聲規律短促的聲響,猶如一顆顆北極冰晶,撞擊他心房,緩緩凍凝,他怔怔地聽著,北極竄過一波波冷顫,眼神逐漸失溫。他最討厭這種聲音,小時候她常聽到這種聲音,找爸爸的時候,找媽媽的時候,他們總是在忙,總是有別的事更重要,總是將他的電話放在最後順位。

  後來,他父母離婚,母親遠渡重洋,到海的另一岸。

  偶爾,當他無法自行剪斷那纏綿不絕的思念時,他會顫抖地拿起話筒,撥出呼救的訊號。

  他不想做什麼,只想聽聽母親的聲音而已,就只要冷淡的幾句話,都足以安撫他彷徨的心。

  可她很少接電話,等到再婚後,更索性不接了,從此與留在台灣唯一的血緣斷了聯繫。

  原來血緣關係,也不過如此脆弱的牽絆。

  他終於真正懂了,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會離開。

  從那之後,他便對自己立誓,永遠、永遠不再撥打,得不到回音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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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又來了!簡藝安無奈的憋視在桌上顫動不止的手機。無須察看來電顯示,她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又是你老公嗎?」夏語默剛和公司董事長講完電話,匆匆回頭問。

  「是啊。」她歎息。

  「你不接嗎?」

  「我才不想聽他罵人呢。」她俏皮地辦了個鬼臉。「他一定是要逼我回家的。」

  「但你不能回去。」夏語默蹙眉,看桌上一團凌亂。「我還需要你寫一封商業信,安撫我們所有的國外客戶。」

  「其實我已經寫好了。」她遞給他一張A4紙。「你看有沒有哪裡需要修改的?」

  「真是太好了!」夏語默接過信,迅速過目。「安安,幸虧有你在這裡幫我。」

  「這是我分內該做的。」她謙虛的微笑。「還有,明天早上我安排了一場記者會,我想我們應該搶在九點股市開盤前,跟投資大眾解釋清楚公司狀況,以免造成無謂的恐慌。」

  「沒錯,就該這麼做。」夏語默讚許她的機靈。「那就交給你了,安安。」

  「沒問題,我馬上聯絡公司工人!」未完的言語卡在唇腔,簡藝安睜大眼,瞪著乍然出現的男人。「牧宇?!」

  柯牧宇僵站在飯店會議室門口,如一尊武士雕像,殺氣騰騰,凜然射向她的目光更令她不覺地輕顫。

  「你怎麼……來了?」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他傲慢地擲話。

  她一怔。「因為!」

  他沒有給她解釋的餘裕,忽的大踏步進來,不顧會議室內其他人好奇的注目,霸道的扣住她的手腕。

  「跟我走!」

  「牧宇,你瘋了嗎?」她壓低嗓音,試圖掙脫他。「我現在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離開—」

  「我說,跟我走!」他不由分說地打斷她,黝眸灼燒著攝人的火光,她一時驚征。

  「沒關係,安安。」夏語默見情勢不妙,主動緩和氣氛。「你就跟你老公好好談談吧!」

  他原是好意給兩人和解的空間,不料柯牧宇聽見他對自己妻子的親密叫喚,更暴怒。

  「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嗎?夏語默,不准你這樣叫我老婆!」語落,他作勢要

  殺到情敵前面。

  簡藝安連忙拉回他。「好了,你不是要我跟你走?我們走吧,快走吧!」

  她像拖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似的,硬是將他拉離會議室,遠離眾人後,她才允許自己爆發隱忍的困窘與憤怒。

  「你搞什麼?柯牧宇,你瘋了嗎?幹嘛怎樣闖進來啊?你不知道這樣很難看嗎?你要我以後怎麼在公司做人啊?」

  他不吭聲,擒住她的眼,閃著奇異的光芒。許久、許久,他才沙啞地揚嗓。「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她一愣。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你不知道我一直打電話給你嗎?為什麼不接?!」他煩躁地咆哮,如一頭遭陷阱困住的猛獸,找不到出路。

  「我幹嘛要接?」她懊惱地鎖眉。「反正你只想罵我,我一定要白白挨你罵嗎?而且我不是傳了簡訊給你,說我已經平安到了,事情處理完了就會回去。」

  他陰鶩瞪她。「你住在哪間房間?」

  「什麼?」她又愣住。「你幹麼問這個?」

  「帶我去你的房間!」他怒吼的下令。

  神經病!她憤慨地抿唇,眼見在飯店走廊爭論也不是辦法,只好領他上樓,回到屬於自己的客房。剛拿門卡刷過,他便迫不及待踢開房門,在房內四處橫衝直撞,又闖進浴室檢查。

  「你一個人住?」他嘶聲問。

  「這次來台南的只有我一個女性員工,所以我當然一個人住。」她沒好氣的嗆。「不然你要我跟鬼住嗎?」話說回來,她根本也沒回房休息的閒暇。

  「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回去工作了。」

  「你不准走!」高大的身軀攔住她去路。

  「那你到底想怎樣?」她火大了。「我就真的還有工作要做,不能就這樣回台北啊!」

  「你———」柯牧宇渾身打顫,眸海洶湧著複雜情戚,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不知如何坦然吐落,最後,他只能瘋狂地猛踢浴室門板。

  「你瘋了」她驚駭地想阻止他。「你會把門踢壞的!」

  「走開,別管我!」他粗魯地甩開她,忽的衝進浴室裡的玻璃淋浴間,站在蓮蓬頭底下,扭開水龍頭,任水柱強悍地擊打在身上,冷卻一腔激烈的情緒。

  他究竟怎麼回事?

  簡藝安倉皇不已,怒火隨著他近乎自虐的行舉黯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驚慌。

  「你怎麼了?牧宇,你別這樣!」她跟著奔進淋浴間,試圖關上水龍頭。

  鋼鐵般的臂膀驀地箝鎖她。「你不能不接我的電話,你不可以這麼做!」

  「牧宇……」她被他抓得嫩肩生疼。「你到底怎麼了?」

  他卻置若罔聞,沉陷在誰也看不見的幽暗裡,一味地重複低語:「不准你不接我電話,你不能這樣……我不准……」

  她在水聲裡努力分辨他蒼黯的嗓音,漸漸地,聽懂了他無法率直傾訴的驚懼。因為她又讓他聽見了那斷線的嘟嘟聲,因為她讓他回憶起最沉痛陰鬱的過往,因為她讓他想起那個不再接他電話的母親……天哪!她怎麼如此粗心?母親去世那晚,她曾錯過他的求救信號,如今又錯過第二次!「對不起,牧宇,對不起。」她心疼地攬抱他的腰,臉頰偎貼在他的胸膛。「是我錯了,我不該不接你的電話,我跟你道歉,你別難過,別難過好嗎?」

  「誰說我……難過了?」他僵硬地不肯承認自己的脆弱。

  「是,你生氣了,是我不好,是我不該惹你生氣,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仰起臉蛋,愛憐地在他銳利的臉緣落下一個個歉意的吻。

  他身子一震,倏地以一隻手圈住她的肩頸,她後頸吃痛,仍是對他甜美地笑著,他看著那笑,胸臆霎時緊縮,幾乎失去呼氣的空間。

  「簡藝安……」他在齒間,狠狠撕咬這個令他心痛的芳名。

  「沒關係,你罵我吧,是我不對。」她溫順地斂眸。

  但他不想罵她,言語已不足以表達他對她的憤怒與依戀,她在水瀑裡笑得像個迷人的海妖,勾惹他心弦。妖精,果真是可惡的妖精……他傾下臉,恨恨地蹂躪她的唇,情慾的獸破繭而出,主宰他的理智,他任由獸齒張揚,咬噙懷中柔軟的女體。她沒有逃,認命地領受他的狂暴,也回以驚濤駭浪般的激情。

  兩具濕透的酮體一路由浴室糾纏到床榻,如兩條靈蛇,彼此親暱地追逐。他的唇冰冷,她的唇濕熱,在冷與熱相互交融中,他們毫不保留地釋放自己。

  「牧宇……」她迷離地低吟,伸手顫抖地解他的衣扣,玉手挑逗地撫過肌肉結實的胸膛。

  他難耐地低吼,大掌推高薄衫,擒握姣挺的胸乳,粗魯的搓揉。

  她顫然凜息,抬仰胸乳,更熱烈地迎接他,他森郁地注視站在峰頂的桃色花蕾,低下唇,悍然吮吸,舌尖技巧地圈繞舔弄,一次次地折磨她。

  她嬌喘細細,又愛又怨,為了回應他溫柔的殘酷,她探下手,摸索他褲頭。

  「你想做什麼?」他警覺她的企圖。懲罰地咬她耳垂。

  「只是想幫你而已……」她撒嬌的睨他,水眸氤氳。

  「我自己來。」他彆扭地不許她更進一步剝奪自己的主控權,稍稍後退,自行解開長褲,不耐的踢開,又急切地回到她身上。她也腿下了衣裙,盈膩的肌膚與他相貼,瞬間激起一束情煙,她焦躁地拉下他的臉,落下點點細吻,綿密的吻痕連成一道火線,在彼此身上熊熊焚燒。他的耐性逼臨界線,用力扯下她雙腿間薄弱的絲質屏障,如烙鐵般的男性昂揚地侵入,她感覺到疼痛,卻更加興奮難抑,雙腿勾住他的腰,輕輕扭動嬌軀,讓溫熱潮濕的女性更完美地包容他的全部。

  他滿足地逸出一聲咆吼,卻也更不滿足。「你這個妖精……」

  他咬緊牙,托住她纖腰,在她身上野蠻地馳騁,每一個律動,都將兩人更推上慾望的頂峰,每一次衝刺,都讓兩人更瀕臨歡愛的死亡。

  她狂野地咬住他肩頭,咬出一枚深刻的月牙印,而他完全感覺不到痛。

  眼前,是他的玫瑰,他的女人,就算讓她的刺給扎出血來,他也在所不惜……

  忽的,一陣強烈的痙攣襲來,她緊緊地包覆他,昏亂地索求極致的快感,而他心跳乍停,不由自主地送出最後的衝刺—歡愛過後,兩人並肩躺在床上,都是克制不住地喘息,迷濛著眼,品味激情的餘韻。簡藝安悄悄側過頭,凝睇身旁的男人,他大汗淋漓,陽剛的臉龐緊繃著,面無表情。難道還在為她不接電話的事生氣嗎?她輕歎,稍稍撐起上半身,指尖溫柔地尋拽他的眉宇,他一陣驚顫,劍眉倏地揪攏,她為他撫平,心口纏綿著無限愛憐。

  「我愛你。」她輕輕地道出滿腔愛意。

  他一震。

  有這麼驚訝嗎?她甜蜜又自嘲地彎眉,再次鼓起勇氣示愛。「我愛你,牧宇。」

  他坐直身子,陰沉地瞪她,眼眸冒火,幾乎像是燃燒著恨意。

  她秀眉輕鎖,茫然不解,正欲說話,他卻忽然下床,逕自走進浴室沖涼。

  她驚愕地目送他背影,一時不知所措。

  她期待的並不是這般的響應,就算他不能回報以同樣的愛意,至少也不必如此冷漠,好似充耳不聞。

  這令她感覺自己好……廉價,彷彿不值一顧。

  她幽幽下床,拿飯店提供的浴袍密密包裹自己,屈辱的淚水在眼眸隱隱刺痛。

  幾分鐘後,他走出來,身上同樣穿著浴袍,打開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開瓶猛灌。她咬緊牙關,靜靜望他。彷彿過了難熬的一世紀,他才轉過頭,鋒利的眸刃在她身上來回切割。「我不相信你。」

  「什麼?」她沒聽懂。

  「我不相信你愛我。」他語調平板地重複。「簡藝安,你在說謊。」

  她駭然,急急奔到他面前。「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我沒有說謊!」

  「你真正愛的人,應該是夏語默吧?聽說你從大學時代就暗戀他,這次也是因為他跟女朋友分手,你才急著想回到他身邊吧?」

  冰洌的言語瞬間將簡藝安凍在原地。

  她這才恍然大悟,為何丈夫一進來這間房便四處查探,原來是懷疑她可能跟學長同睡一間。

  他真的以為她會跟學長偷情?

  「不是那樣的!」她焦灼地解釋。「沒錯,我以前是暗戀過學長,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沒想過要跟他有什麼———」

  「那你把我們公司的情報出賣給他,又該怎麼說?」他冷淡地打斷她。「難道不是為了想討好心上人,才送他這份大禮嗎?」

  「才不是!」她驚懼地反駁,沒料到他竟會做這種可怕的聯想。「我說過了,那時候是因為我對你很不滿,所以才會那樣做!我是想教訓你,學長只是剛好能幫我完成計劃而已,我不是為了討好他,更不是為了想借此索討他的感情,你相信我,真的不是!」

  他默然不語,墨眸低斂,她看不清他眼裡翻騰著什麼樣的情緒,一顆心更無所適從。

  「牧宇。」她顫聲喚。「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藝安……」他揚起眸,她能看見他眉宇糾葛著痛楚。

  他一定是在意她的吧?就因為在乎,才會為她苦惱,他對她……是有情吧?

  她驀地哽咽。「牧宇……」

  他望著她,眼神忽明忽滅,最後,黯寂如死灰。「我很想相信你,但沒辦法。」

  她惶然震住。

  「因為你有前科,你連在我面前裝失明都幾乎可以毫無破綻,我沒辦法分辨哪句是真話,哪句是謊言。」他表情木然,言語如利爪,撕裂她的心。她痛到失魂,連辯解也碎不成聲。

  「我是真的……我愛你,是真心的……」

  「你該不會又想利用你跟我的關係,想辦法從我這邊偷情報,拿去討好你的心上人吧?」他沙啞地質問。她蒼茫無語。淚霧迷了她的視界,教她更彷徨不安。

  「如果你還在玩遊戲,試探我,那我告訴你……」他抬起手,掌住她蒼白沁涼的臉,每個字句,落在她心上,都是一道傷。「被一個女人騙過一次,我不會再讓她騙我第二次。」

  珠淚無聲地滾落,她強睜著眼想看他,看到的卻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迷惘。

  「簡藝安,你輸了!」

  寒冽的宣言,猶如暮鼓晨鐘,在她耳畔,在心口,敲響愛情的喪音。

  她輸了。如果與他之間的交鋒時場遊戲,那她的確輸了,她折服不了他,甚至無法令他信任自己。

  她又遭到報應了,每一次她為他心動,換來的總是心傷,而這回,更比之前痛上百倍千倍,痛到呼吸困難,痛到她夜夜傻坐在床上,撫著酸楚的頸喉,不知如何是好。可這回,她不能怪他,並非他無情,是她自作孽,她早該知道當時自己是在玩火,焚燒的只會是自己的心。

  她不該自作聰明地以為能教訓他,不該投機取巧地編織著那一個又一個謊言,她該知道,她的對手其實不只是一個普通男人,而是愛情。

  她欺騙他,對愛情說謊,現在就算她費盡心思,努力想挽回,也只是枉然。

  怎麼辦?

  「我知道我錯了,可是……」可她該怎麼做才好?

  簡藝安痛楚地呢喃,靠坐在臥房門邊,手上握著那串丈夫送給她的風鈴,失魂落魄地盯著,偶爾,輕輕搖動。

  她聽著那清脆的鈴響,聽見的卻彷彿是自己心碎的聲音,叮鈴……叮鈴……

  「牧宇,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她憂傷地問。

  要怎樣做,他才相信她不是在演戲,怎樣做,他才能明白她是真心?

  處理完台南廠失火的危機後,她便向夏語默遞出辭呈,他也慷慨地立刻批准了,可這樣的示好,並不能換來柯牧宇的歡心。他依然猜疑著她,不能確定她是否又在作戲,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自己的心城,不許她肆意闖入。他並沒有以粗暴的言語對待她,也天天回家,吃她特意為他烹調的美味料理,她與他就像一對尋常夫妻,只是沉默了點、疏遠了點,而他,也不再碰觸她。

  有時候,她能察覺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滿蘊著痛苦的渴望,有時候,他以為她沒注意,那雙黝黑的眼便會一直追隨著她,執著不放。

  就像她要他一樣,她知道他也想要她,可每回她試著主動接近,他卻總是漠然地將她推開,

  一次,又一次,她不斷地嘗試,他卻也堅持抗拒,兩人像玩著躲貓貓,永遠找不到對放。

  她累了,真的好累、好累……

  「我該怎麼辦?」她用力咬唇,咬住軟弱的嗚咽,淚珠卻仍不爭氣地成串墜落,她曲抱雙膝,將淚顏深深埋藏。

  叮鈴……叮鈴……

  柯牧宇站在門扉外,側耳傾聽。她又在玩那串他送的風鈴了。這些天,她總是將自己關在房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那風鈴,鈴音如泣如訴,哀婉地纏繞他的心。他討厭聽見那鈴聲,卻又像個傻瓜似地,夜夜在她閨房門外徘徊,探聽房內最細微的動靜。

  他知道,她在哭,知道她很傷心,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說一句原諒,變能令她破涕為笑。

  可他做不到。

  因為對她有怨,有恨,因為她曾經冷漠地拒接他電話,因為他弄不清她是不是到現在還眷戀著夏語默。

  因為他吃醋,一顆心為她動搖,卻又氣自己如此忐忑不安。

  他想懲罰她,翩翩在折磨她的時候,又忍不住牽掛,她在門內敢傷,自己彷彿也跟著在門外受苦。

  真是夠了!

  柯牧宇驀地感到氣惱,在屋內來回踱步。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馴養那多玫瑰,莫非他其實才是被馴養的那一個?

  她身上的刺,扎痛了他,難道不該給她一點小小的懲罰嗎?為何要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好想狠狠鞭笞自己?

  「柯牧宇,你真的瘋了!」他陰鬱地喃喃,眉宇深鎖,忽地,手機鈴聲響起,他接電話。「那一位?」

  「柯先生,我是週刊記者。」

  「記者?」他語氣冷淡,深夜時分還電話打擾,他是在沒心情應付。「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們這邊收到一個有趣的情報,想向你求證……」記者對他報告即將在兩天後刊出的頭條報導內容。

  柯牧宇沉下臉靜聽,有些意外,卻也沒太意外。「是誰給你們的消息?」

  「抱歉,站在我們職業道德的立場,不能透露消息來源。」

  他冷笑。「沒關係,你們不說,我也猜得到。」

  「既然這樣,柯先生是不否認這項消息嘍?」記者探問。

  「就算我否認,你們會因此不刊登這則報導嗎?」他反問。

  「呵呵。」記者乾笑。

  柯牧宇微一凝思,嘴角嘲諷勾起。「好,你們就報吧!」

  掛電話後,他怔立原地片刻,然後到廚房溫了一杯鮮奶,端到妻子房前,輕輕叩門。「藝安,開門,我有事跟你說。」

  房內響起一串驚慌的鈴聲,接著,簡藝安遲疑地開門。「有……什麼事?」她看著他的眼,忽明忽暗,閃爍著期盼。

  她該不會以為他是來示好的吧?

  柯牧宇凜眉。「這兩天你好好待在家裡,不准出去。」

  她愣住。「為什麼?」

  「總之不准出去就是了。」他眼神犀利。「做得到嗎?」

  她眸光黯下。「你該不會像把我囚禁在家裡吧?」

  「當然不是!」她以為現在在演『玫瑰瞳鈴眼』嗎?以為他會對她家暴?柯牧宇不悅地抿唇。「發生了一點事,你如果不想被記者騷擾,就好好待在家裡。」

  「記者?」她愕然。「到底是什麼事?」

  「你不用知道。」他不肯說。

  「牧宇……」

  「總之,為了你自己好,這兩天都不要踏出家門。」

  「知道了。」她悶悶地低語。他掃她一眼,見她容色蒼白,臉頰彷彿又瘦削了幾分,胸口重重一擰。

  「你……還不睡?」

  「什麼?」她眨眨眼,茫然地望他。快去睡吧!你知不知道你看起來很淒慘?

  他好想對她這樣吼,想厲聲斥責她,別以為裝可憐他就會心軟,他不會的,絕對不會……

  「這個給你。」他粗魯地將手中的牛奶塞給她。

  「啊?」她傻傻地接過。「這是你特地幫我熱的嗎?」

  他差點嗆到。「怎麼可能?」懊惱地瞪她。

  「這是我剛剛喝剩的,倒掉浪費,給你,快點喝了,早早上床睡覺!知道嗎?」

  話落,他迅速轉身回書房,不再多看她一眼,彷彿很嫌惡她似的。

  但簡藝安知道,丈夫對自己並不是嫌惡,若真的嫌惡,他不會給她這杯牛奶。

  這杯牛奶,一定是他刻意溫給她喝的,一定是……

  她捧著馬克杯,將杯身貼上臉頰,戚受那淡淡的暖意,彷彿丈夫正撫摸自己。

  叮鈴……叮鈴……

  風鈴在靜夜裡搖響,究竟是淘氣的小貓欺負玫瑰,抑或玫瑰有意逗引小貓?

  恐怕,誰也說不清吧!

  她沒聽他的話。兩天後,某八卦週刊新鮮出爐,簡藝安從電視上看到相關報導,恍然大悟,原來丈夫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不准她踏出家門。她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前往丈夫公司,跟他一起面對現實。

  可她才剛踏進大門,一群在樓下大廳守株待兔的記者,眼見八卦新聞的女主角出現了,紛紛眼睛一亮,採訪記者迅速掏出麥克風,攝影記者們也扛著攝影機,努力鑽出一個拍攝的好角度。

  「柯夫人,請問週刊報導的事是真的嗎?」

  簡藝安遭記者們團團包圍,確實很想一隻即將被獵捕的小兔子,但她並未流露出任何受驚的模樣,只是睜著一雙清透的眼,靜靜地巡視週遭。

  「你跟柯先生其實是契約婚姻,你們不是因為愛結婚的,是嗎?」一個記者開門見山地問。

  「所以你們一直都在公眾面前演戲嗎?明明不愛對方,卻一直假裝是恩愛夫妻,接受雜誌跟電視訪問說的那些話也都是假的?都是欺騙大家的謊言?」這名女記者問話的語氣相當尖銳。

  簡藝安瞥了她一眼,發現她年紀頗輕,相貌嬌美,或許是一個夢想幻滅的女孩吧?真抱歉他們夫妻倆破壞了她心目中的婚姻通話。

  「柯夫人,週刊報導說你是因為需要錢才答應嫁給柯先生,請問你當時為什麼需要錢?你們的婚姻是一場交易嗎?請問柯先生給了你多少錢?」

  問題愈來愈犀利了,也愈來愈不留情面,簡藝安幾乎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是某個在國會接受民代質詢的可憐官員。

  她思索著是否該響應記者們的『質詢』,她不確定丈夫本來打算如何應付這件事,坦然招認後死不承認?他會說這是惡意中傷嗎?或者威脅要對週刊報告?

  不管他心中究竟有何對策,她只想知道,為什麼他不讓她一起面對?因為他不相信她嗎?他該不會懷疑這一切是她暗中搞的鬼?

  一念及此,簡藝安臉色微微蒼白,記者們見了,認定她是作賊心虛,更加咄咄逼人。

  「簡小姐,請你回答我們的問題!」他們索性改了稱呼,不認為一個拜金女子配得上當柯夫人。

  「簡小姐,請你不要逃避——」

  「夠了沒?」雷霆萬鈞的怒斥赫然落下,震住了記者群,眾人愕然回首,之見柯牧宇大踏步走來,眉宇嚴凝,自有股威風凜凜的氣勢。「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我,不許騷擾我太太!藝安,過來!」

  他排開記者,大手拉過妻子,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簡藝安怔仲地望著丈夫,初次發覺他的背影竟偉岸如山,堅毅沉穩的氣度足以護衛任何弱女子,她看著,一腔柔情譴卷。

  在他心裡,她是值得他保護的人嗎?

  「那柯先生請你回答,你們是契約婚姻嗎?」記者們識相地轉移詢問的目標。

  「沒錯!」他坦然承認,這一點頭,不僅在場記者噫聲四起,簡藝安亦恍然失色。

  「當初我們是因為一紙契約才結婚,這個就是我們當初簽的合約。」他從外套內袋取出一份文件,揚高手,揮了揮。

  記者們宛如嗅著獵物的獵犬,興奮地想將文件叼下來。「柯先生,可以讓我們看一下內容嗎?」

  「我們夫妻倆私下的協議,就不方便給外人看了。」他委婉地拒絕,臉上一直持著彬彬有禮的笑。「而且現在這份契約也已經無效了。」

  眾記者好奇。「為什麼無效?」

  「因為早就過期了。」他清朗地聲明,悄悄握緊身後嬌妻的手。「契約到期後,我們並沒有離婚,仍然決定持續我們的婚姻關係。」

  「為什麼?」

  「這還需要問嗎?」他燦笑如陽。「當然是因為我們現在很相愛啊!」

  記者面面相覦,簡藝安芳心震顫,垂斂眸,五味雜陳地盯著與丈夫交握的手——他是說真的嗎?抑或在演戲?正如同丈夫不相信她的示愛,她也無法真正參透他隱微的心思。

  「……不過我也承認,一開始,我們之間的確是一場交易,在人前扮演模範夫妻,都是我的主意,因為我這人太沽名釣譽了,希望大家認為我是個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藝安只是配合我而已。」

  柯牧宇灑脫地將一切過錯歸在自己身上,停頓片刻,笑意嚴肅地收斂。「可我現在才明白,說謊時必須付出代價的。」

  「請問是什麼樣的代價?」記者追問。「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些?」

  「在自己公司樓下,被你們這些記者像打落水狗似地追趕,在全國觀眾面前丟臉,難道不算是一種代價嗎?還是你們覺得這樣的下場不夠悲慘?」他幽默地勾唇,黑眸照照生輝。

  眾記者不禁嗤聲一笑,見氣氛稍稍緩和,柯牧宇聰明地把握良機。「夠了吧?如果大家還想知道什麼內幕,可以跟我約時間專訪,我盡量配合,現在就先饒過我們夫妻倆好嗎?我不想把警衛請出來,把場面弄得很難看。」

  他軟硬兼施,總算把記者們勸離了現場,夫妻倆手牽手搭電梯上樓,剛進私人辦公室,他便迫不及待地關切嬌妻。

  「你還好吧?藝安。」他細細審視她,彷彿要從她身上尋出一絲可能受傷的痕跡。

  「我沒事。」她搖頭。

  確定她毫髮無傷,柯牧宇鬆了一口氣,但一股怒意也迅速在胸臆蔓延。「我不是交代過你這兩天都待在家裡不准出門,為什麼偏偏要跑出來?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知不知道那些記者狠起來,可以避風一個人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來問問你。」她迷濛地睇他。「為什麼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決,沒必要拖你下水。」怎麼試托她下水呢?這個婚姻,他們兩個人都有份啊!她苦澀地咬唇。「這個報導,你不會以為是我故意放出風聲的吧?」

  「怎麼會?」他為她如此猜測而驚訝。「我想應該是綺紅,她是為了報復我才這麼做的。」

  所以,他並沒有懷疑她。簡藝安放下心,胸臆卻也因此更鬱結著一股酸楚。

  她還能過這種日子多久呢?總不能日日夜夜都在擔憂著可能哪裡又惹得丈夫猜疑自己,這樣的生活,太磨人……

  「幹麼這樣看我?」他蹙眉,察覺她表情不對勁。

  「剛剛那句話,是對我說的嗎?」她輕聲問。

  「哪句話?」

  「說謊必須付出代價。」她清楚地重複他的話,每個字,都像一顆急墜的隕石,燒融自己融軟的心房。

  他沉默兩秒,眼神陰鬱。「是對我自己說的,之前我太沽名釣譽了,現在的確應該付出代價。」

  「所以你今天才選擇跟媒體說實話嗎?」

  「是。」

  「那我呢?難道你那句話完全沒有針對我的意思嗎」她追問。他黯然不語。

  還是有吧?她惆悵地尋思,試著從那莫測高深的眼潭裡窺出一點端倪,他對她是有情的吧?她相信有,否則方才也不會趕著下樓來保護她,但這樣的情,或許仍及不上猜忌……

  不能在這樣下去了,她不想再繼續跟他玩躲貓貓,她必須賭一賭。

  她深深呼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氣。「如果你不能相信我,那我們離婚吧!」

  「你說什麼?!」他震撼,神色不變。「你不是說你愛我嗎?怎麼可以跟我離婚?」

  「我愛你,真的愛你。」她凝睇他,再度對他表明心跡,淚光隱約閃爍。「可我不能跟一個不相信我的男人在一起,這不是我想要的婚姻。」

  「什麼叫你不想要的婚姻?」他厲聲咆哮。雙手粗暴地箝握她肩頭。她突如起來的要求讓他慌了、急了,理智如脫韁野馬,不受控管。「你給我說清楚!」

  她咬緊牙,強忍肩頭劇烈的疼痛。「我要離婚,請你跟我離婚……」

  「簡藝安!」他嘶吼地打斷她,不許她繼續說出令自己六神無主的話。她淒楚地哽咽,淚光迷濛,看著這令她心疼也心碎的男人。

  「我知道是我的錯,誰教我以前騙過你,曾經對你說謊,但難道你自己都沒有說過謊嗎?你從來沒騙過我嗎?你沒對我使壞過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聲聲控訴,字字血淚,震動了他,迷惘了他的心,可他不及細想,只是慌亂著,一再申明自己的主控權。「你不准走,我絕不會答應離婚!」

  「拜託你,跟我離婚,放過我吧……」

  「我說了不可能!」

  「算我錯了,我跟你說對不起,我承認我輸了,好不好?你放過我吧,拜託你放我走……」

  她口口聲聲道歉,口口聲聲認輸,可他卻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弱勢,他不覺得自己贏了,不覺得自己可以因此狂傲地睥睨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因為他倔強的眼,也隱隱灼痛著。

  「要我放手,只有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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