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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閻王【六神陣6】 作者:夏霓

閻王【六神陣6】 作者:夏霓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779個瀏覽者
出版日期:2009年3月31日
  
【內容簡介】
身在帝王家的女人,活著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成就男人的大業。
素景,一個維繫著天朝命脈的女子,她的命,等同於天朝一樣重要!
也因此,有的男人為了得天下而愛她;有的男人為了破除謠言而想殺她,
而在這群男子之中,當然也包括了令人聞之色變的六神之首——衛泱!
就在那不經意的一瞥,他知道這個清麗脫俗的女人除了左右天朝局勢外,
還將會深深撼動他的心,進駐他的心底、他的眼裡……
但在這兵荒馬亂的天下、爾虞我詐的年代,他不能輕易透露出對她的喜愛,
只能在背地裡用最隱諱的方式保護她,確保她不會落入其它男人的手裡。
然而,就在她即將被送去和親時,他終於認清自己心中的理想是什麼,
為了素景,為了再造天朝,他要麾下的六神全都聽命於他,
他要用最激烈的方式保全她,即使這個方式會讓她恨他一輩子……
  
    

  序幕

  寶景十年,天子臥病不起,天朝群龍無首,皇子爭鬥,奪權位、畫勢力,妄想坐擁帝王之位,權掌百年江山,享盡萬世千秋錦繡風華。

  對內,皇室爭鬥不停,波瀾四起;於外,外戚干政弄權,民不聊生。

  因此,六神遂現,剷除叛亂,平定局勢,風雨飄搖之中,擁戴太子承即位,一統天朝,安內攘外。

  六神叱吒一時,手起掌握之間,風雨時起時落,變幻萬千。

  鳳平元年,天朝百廢待舉之際,六神遁隱,不再立現。

  余十年間,六神名號仍是令人聞風喪膽,為天朝傳奇。

  

  楔子

  「說書?說什麼故事?」

  「是六神,六神你聽過嗎?」

  「這名字好耳熟啊!唉呀,是我姥姥給俺提過的。」

  「最近街上來個說書的,模樣長得俊朗,口條也清楚,在說六神的故事,說了好幾天了,挺有模有樣的!每次那個人來時,定是圍一圈人!」

  「是麼,那今兒個要不要去聽聽?真有六神這樣的人物嗎?聽說是上殺神靈,下斬妖魔的一群人?」

  「好像是啊,走走走!咱趁時候還早,擠個位子聽聽去。」

  只見兩個壯漢並肩走在大街上,腳步略快,轉眼間便見到大街口早已有人拿著凳子聽故事了。

  兩人擠在人群裡,還是沒看見說書人的模樣,但耳邊卻傳來醇厚沉穩的嗓聲,像罈陳年酒,令人覺得心頭一潤,好聽極了。

  繁華的京城大街上,在街角的一隅,有群人正側耳傾聽那段被埋沒在歲月洪流裡,逐漸被人們淡忘的故事。

  它曾經很鮮明地活在世上所有人的心中,直到光陰無情的流逝,換成另一個形式重現於人間。

  那是一段關於天下,關於一個女人,繼而牽動整個朝代的歷史。有許多人曾參與其間,也有許多人喪命其中。

  如今,事情的始末已分不清對錯,且把功過留給後人去評斷。

  傳奇,活在每個人的心中,而故事,它始終也只是個故事——

  「今兒個,就從鳳平十一年開始說起。」而故事,又繼續說下去了……

[ 本帖最後由 chembioorg 於 2009-6-16 09:2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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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今年的冬日來得特別早,就連吹撫於大地上的寒風,也顯得格外凜冽,鑽進骨子裡的冷,是益發的凍。

  轉眼間,已經是大雪節氣。

  春日遲遲,尚不見蹤影,而她引頸盼望的人,也始終沒有出現。

  素景坐在玉床上,身下枕的是狐皮毛毯,整座宮闕有著涼透人心的翠綠,玉光曖曖難明,見不到太多的光彩,就連四周的宮燈,都因夜風的糾纏,而忽滅忽明。

  自從她醒來以後……自從她醒來以後啊……

  蒼白的臉龐透著淡淡的哀愁,這世間有一種美麗,是清透、是飄渺的,更甚是不食人間煙火。

  而她的美,是不沾染天朝的塵土,極為清麗脫俗;也因此,天朝裡沒有她能走的路!

  「想什麼?」陽剛的氣息自素景頭頂罩下,一雙健臂圈在她的腰上,那力道緊得令她無法喘息。

  承瞇起眼,看著這些年來始終教他忘懷不了的女人。原來,天朝的光陰沒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依舊美得令人屏息。

  「聖上,請自重。」素景看著他,話聲又輕又緩,口氣卻是平板無波。

  「十年,你離開朕的身邊已經有十年之久!」這段失去她的歲月,他如同行屍走肉。

  素景被他按倒在玉床上,墨黑的青絲散落在艷白的狐裘之上,而她清亮的眼眸無所畏懼的望向承,這樣的美麗,更有魅惑人的妖異。

  她始終——是他心中的魔!

  「朕終於得到你!」承低頭印下炙熱的吻,在那個吻裡有他壓抑多年的慾望與渴望,轉眼成了一團熊熊的烈火。

  素景靜靜地領受,既沒有推開他,也沒有抵抗,那樣的沉默像潭不興波瀾的水池,死死地毫無生氣。

  承抬頭,見她面無表情,心底的妒意油然升起。他粗暴地扯開她的衣襟,雪白的肌膚一覽無遺,更教人慾火難耐。

  素景的眼神始終平靜無波,彷彿要望進承心底最深處的神魂。只有那裡,才藏匿著他最深沉的意念。

  這個男人,是她這輩子最看重的人,素景很明白今生今世,她與他已是不可分割。然而,另外一個寄宿在自己心中的身影,也同樣在此生與承相互角力,糾纏到至死方休。

  為什麼,上天總是捉弄人呢?素景多麼想問,可是卻從來都沒有說出口。

  承見她赤裸地躺在自己身下,燒烈在體內的慾火,轉而從她身上索求,像是恨不得讓她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素景一掌抵在他的心口之上。「聖上,切莫逆天而行。」

  墨黑的瞳眼閃過一絲陰冷的火光,他的嘴印在她的唇瓣邊,低語輕道:「朕是天朝的帝!你頂上的天,是由朕一手撐起。」

  「皇兄,勿亂朝綱、棄義背理。」

  素景的話,讓承燒紅雙目,低首咬了她潔白的肩頭。「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能得皇兄厚愛,素景感激在心,可若超過,就是天理不容了。」她,可是他的親生胞妹,血濃於水的至親啊。

  「你的心裡,是不是住著那個男人的身影?」承握著她的肩頭,激動的問,平日的冷靜自持蕩然無存。

  「皇兄,放過六神吧!他們為了天朝,犧牲太多了。」

  「你貴為一國之柱,竟為那男人求朕?」俊雅的面容突地陰沉,眼中滿是暴怒之氣。

  「素景是為了天下百姓求皇兄。」天朝眼下的富庶安逸,是由六神一手打下來的,如今朝廷卻要逼六神走上絕路,到底不該做得這樣絕。

  「天朝只要有天女,必定邁向豐國鼎盛之路!」承專注地看著她。「素景,你是屬於這座宮闕的,不要再離開我了。」

  這話,是他身為一個男人對她說的體己話,是真心的話。

  「皇兄,失態了。」

  「你若執意違抗,朕必定要你付出代價。」

  「天朝不是僅仰賴天女就能存活下去,六神得伴隨在聖上左右,才能安邦鎮國啊!」素景難得激動,眼底的熱意來得有點急。「為什麼我們會走上這樣的路?當初不是這樣的!」

  「天朝,容不得六神。這已是事實,不可改變了。」

  「只要皇兄高抬貴手放六神一條生路,素景此生不再踏出皇宮。」只要保全,她只求保全他們啊!

  承彎起嘴角,笑得極為燦爛。「甚至包括成為天朝的一國之後嗎?」

  素景痛苦的閉上眼,淚水終於滑落。

  「若能得你,要朕放了六神不是難事。」這輩子,他唯一的心願除了能得天下之外,還要有她長伴左右。

  「報——」

  赤色戰袍隨著夜風深入宮闈之中,一路自城外快馬加鞭返抵京城,在粗獷的臉面上見到教人不可置信的懼意。

  「定虢將軍兆逢恩,晉見——」

  清朗朗的傳喚聲響在這片寂靜的夜裡,讓人不覺頭皮一悚,登時喘不過氣來。

  承撐起半身,見一道人影跪在玉宮門外,沒有踏進來。

  滿朝文武百官都知曉,皇宮中有座翠玉寒宮,整座宮闕是由碧、白雙玉建造而成,不沾天朝飛塵、不染天朝煙火;未經聖喻,私自擅入霞玉宮者,斬!

  「定虢將軍,是誰准你擅離職守?」

  夤夜深沉,兆逢恩的出現令承心頭一震,隨即起身擋住赤裸的素景。

  「臣方收到消息,六神得鬼兵相助,儲萬名兵力屯於壩美,意圖謀反逼宮,臣不得已擅離崗位,夜奔入宮。」兆逢恩嚥下氣,說得戰戰兢兢。

  「荒唐!朕派去的莫平定呢?」承蹙眉,話聲沉穩,眼中卻隱隱竄起火光。

  兆逢恩跪在地上,好半晌答不上話。明明已是冬日,可那豆大的汗珠卻滾落在地,一圈兒一圈兒的,像團撒散的墨漬印在地面。

  「說話!」他的猶豫,令承按捺不住氣。

  「臣……臣在三日前便收到莫將軍……莫將軍率領的兵隊,全數慘遭殲滅。」兆逢恩不敢說,千名兵馬皆在一夕之間盡數夭折。

  承擱在身側的兩拳握緊,額間青筋暴凸。「朕給他的,是三千人的精兵!」

  「如今六神步步逼入京城,只要一旬……或許,就會踏上京畿。」兆逢恩聽聞底下探子所述,壩美一役形同人間煉獄,教人不寒而慄。

  「究竟六神得到的,是怎樣的兵?」承氣急敗壞,龍顏大怒。「為什麼在天朝裡,會出現這樣的軍隊?」

  「臣……臣已八百里加急請鎮守於西山的銳豐營,即派五千兵馬南下討伐,阻止六神。」

  「五千,五千能擋得住他們嗎?」承疾步上前,難掩盛氣。「難道你不知,六神是怎樣的人物?」

  「聖上,微臣還請駐守廣西的建安營揮兵給予奧援,定能早先一步將六神抵擋在城外,六神絕不會輕易踏上京畿……」

  「京畿營內有二萬御林軍,六神手握多少兵馬?」承不信,他原以為派莫平定前去壩美,就能夠剷平六神,豈料卻得六神掌握鬼兵,直逼皇宮而來的消息。

  「臣……不知。」

  這一句話,聽得承終於爆發出來,整座玉宮響遍他的吼聲:「天朝養你們做什麼?」

  兆逢恩低首不語,面對年輕登基,但如今心性卻難以捉摸的帝君,更是懼意倍增。甚至比即將來襲的六神,更讓他千萬畏懼!

  「據前方探子來報,率其大兵的將領是……」

  「冠軍大將軍嗎?」承俊雅的面容扯著冷冷的笑,陰沉至極。

  方纔他龍顏大怒,眼裡彷彿燒出火來,可如今那抹笑卻是相當詭異,教人膽戰心驚。

  「定虢將軍,你怕嗎?」承雙手負背,那張臉面又恢復到先前冷淡的模樣,轉變之大,無人知曉他究竟在想什麼。

  「臣……必定為天朝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定虢將軍,你可要說到做到啊。」承彎下身,一掌按在兆逢恩的肩頭上,輕輕地拍了拍。

  兆逢恩背脊發涼,不敢抬頭。「臣自是竭盡心力。」

  「在朕撐起的這片天之中,還包含兆將軍底下的妻兒呀。」

  承站直身軀,那話聲不冷不熱,卻壓得兆逢恩挺不起腰桿,冷汗直竄掌心,按在地面上的手,結結實實地壓出個水印來。

  「微臣明白……」兆逢恩哪裡不知承話中有話,一顆懸在體內的心又被高高地提了起來。「請聖上勿掛心。」

  「兆逢恩,朕加派一萬兵馬給你,命你在京城之外與建安、銳豐兩營的將帥盡速會合,定要在六神入京前趕盡殺絕,不留任何活口!違令者,斬!」

  「臣遵旨。」兆逢恩退下,臉色已刷白成死灰。

  赤色戰袍隨即消逝在宮殿之外,即將掀起的,是局勢未明的將來。

  天朝與六神對峙的此役,必定是血流成河。

  「皇兄真要對六神趕盡殺絕?」素景拉起衣衫罩在身上,顫抖抖地踏下床來。

  「你聽見了,六神帶兵直取京城,這是什麼?謀逆造反!」

  素景一手拉住他,難掩激動。「皇兄,不要讓天朝失去六神。讓我去勸,六神對天朝忠心耿耿,定會回心轉意。」

  「素景,你想改變什麼?」承輕問,一手環在她的腰上,將她擒抱得好緊。「六神一開始就不是忠於天朝。你當真以為我眼盲心盲嗎?」

  「皇兄,不要抹滅六神對天朝所做的犧牲。」

  「他們把你帶走,讓你離開朕的身邊足足十年,這就是六神對天朝的一片忠心赤膽?」承口氣低涼。「你可是天朝的一國之柱!」

  素景推開他,赤腳走向門口。「六神不會背叛天朝,永遠都不會!」

  「素景!」她一步步踏往殿堂之外,令承忍不住咆哮。「天朝裡,沒有你能走的路!」

  素景不顧承的勸阻,越過玉檻,直直地踩往宮外,下了玉階、踏上泥地,瞬時腳底如有塊燒紅的鐵烙印在她的肉上,痛得她幾乎要癱軟跪地。

  「素景!」見她的步子如此堅毅,承頭一次喊得那麼焦急。

  承追著素景的身影,然後眼見她踏過的泥地,滲出艷紅的熱血,成了怵目驚心的血印。而這一路被留下的血痕,是素景替六神喊不出聲的痛。

  她不曾想過,天朝要這樣逼六神走到盡頭,甚至令他們無法回頭!

  腳底上傳來的劇痛,仿似走入火堆中,將人硬生生地燒裂開來,這個汲取她的氣息,並且依靠她而走至強盛的天朝,卻容不下她的存在,令她終其一生都踩不得天朝的地!

  「六神,是不可能會違背天朝的!」衛泱為天朝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更明白六神中的每個人,都各自替天朝扛下一片天。

  這座仰賴她而生的天,是六神的每個人替自己頂著的!

  「皇兄,素景請你收回成命!」她哭喊著,一步步地踩踏在這塊她極其想要擁抱,卻容不下自己的后土大地。

  天朝待她極其殘忍!啖蝕著她的氣息,將她困成籠中鳥,還容不下她的存在!教她背負黎民蒼生的命運,再將她掏盡到不可後退的地步。

  這就是一國之柱的命嗎?這個天朝,到現在還饒不了她啊!

  她跪倒在地,所有觸及后土泥地的身軀,被天朝原有的氣脈給燒裂開來,幾乎毀傷她潔白的肉身。

  「素景——」承見一抹艷白的身影跪倒在地,狂奔至她身邊將她一把抱起。「你瘋了!」

  素景掌心滲出熱血,被燒燙得皮開肉綻,兩眼卻空洞無神,心如死灰。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誕生在天朝,又為了什麼原因得背負這一切?然後見自己心愛的人、在乎的人相互殘殺,彼此勢同水火。

  「素景,你為了他如此折磨我!」承咬牙切齒,不敢置信。

  「為什麼,我還能活著?」她喃喃地低問,眼角滑出淚水來,那雙眼茫然得失去光彩,顯得死氣沉沉。「我不想要……這樣活著。」

  「這輩子,朕不會放開你,永遠都不會!」

  夜風,應當是凜冽刺骨,然而今晚吹在天朝之中的寒風,卻夾帶著燠熱難耐的熱感,像是足以焚蝕掉一切,並將世間所有的光輝給吞蝕殆盡。

  今日,無月。

  漆黑的夜色之中,隱隱透著赤紅火光,幾近照亮了天朝的夜晚。風中,依稀可嗅見濃濃的腥臭味,還隱約飄散著淡薄的血味氣息。

  側耳傾聽,更可聽聞風中尖銳的嘶吼聲、哭喊聲,一陣陣地被夜風越捲越高、越飛越遠,而後被吞噬於夜幕之中。

  一道絳紫色的身影出現於烈焰沖天的火場之中,炙烈的火風甚至半點都影響不了他,他仍舊是一派輕鬆自若,手握韁繩坐在馬背上,神色平淡冷靜。

  衛泱看著玄風領著鬼兵所走過的天朝路,留下被燒烈的火海,許多人哀號、哭喊的聲音衝上雲霄,在此刻令人毛骨悚然,心頭一震。

  此處,正是人間煉獄!

  細細的哭啼聲傳至耳邊,衛泱低首,見到年紀看來不足十歲的孩童自火海中死命爬出來,迤了一地的血痕向他求救。

  「救……叔叔救救我……」小小的身子沾滿血痕,教人慘不忍睹。

  衛泱冷眼旁觀,見小童爬向眼前,顫抖抖地伸出手欲觸及他的坐騎時,他手不過輕輕一揮,那單薄、瘦弱的身子立即彈飛開來,在半空劃成一道弧線,隨即跌落在地,小命已被鬼差拘提。

  蓼藍色的身影出現在衛泱身旁,在坐騎之上看著方落下的小身子。眼裡,流露出太多太多的憐憫;可他,卻只能佯裝成無動於衷,任何情緒都無法顯露出來。

  「玄風的身體還行不行?」衛泱見前頭鬼兵走過的地方,皆成為通紅火海,隱約可見前頭一片暗色氣息,被濃烈的戾氣所包圍。

  「可能到達極限了,鬼兵行軍的速度已經減弱許多。」符華堂面有難色。

  六神自壩美離開已有三日,這期間,鬼大兵幾近是不眠不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直撲皇宮。

  一路行過的道途已成傾圮荒廢的樓邸,如同冥府死地,鋪天蓋地的惡氣將天朝的天給遮蔽起來,就連茫茫大雪也掩蓋不了這一地的血腥。

  「還要再逼緊些,唯有動搖民心,才能夠讓承更明白六神的決心。」

  符華堂聽著衛泱的話,再對照眼下煉獄的人間,哪裡還有民心可以撼動?他們皆成死屍,有話也說不出口了。

  「衛泱,玄風是唯一可號令這支鬼兵的大將,倘若到皇宮前他有個閃失,要取天朝就沒有那麼容易了。」符華堂明白,衛泱是急於奪回天女。

  「復應後頭押來的那支兵,啟程沒?」

  「差不多動身了,不久便能會合。」

  他們走過的步子,燒出一條通往冥府的血途,符華堂甚至依稀可以聽見,蒼生在火海裡不甘心的哭喊叫聲。

  此役,甚至比當年寶景年間的動盪還更驚心動魄,幾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捲而來,企圖將富庶安定的天朝給焚蝕殆盡。

  無論是誰,皆在此役大傷元氣,這是必須承擔的結果。

  「讓鬼兵再行一夜的路。」

  「衛泱,玄風會撐不下去的。」

  「他撐不住也得撐,不要忘了是他甘願代替復應做她做不到的事。」衛泱沒有忘,因為花復應的失誤而鑄成的大錯。「六神已經失去天女。」

  符華堂沉默,看著衛泱那冷到極點的面容,眼中隱隱燒出一股火花。

  面對花復應的過失,符華堂明白若不是得到玄風這個最得力的助手,花復應的性命早就殞落在人間,焉有逗留至今的機會?

  玄風入六神,成為花復應活下去的主因,這一點花復應比誰都清楚。因此,對於玄風,其它六神也都更加上心,無法容許有半點閃失。

  「玄風會替復應扳回一城,你就別再掛心了,原諒復應吧。」更何況她身中奇毒,又替玄風身陷險境,小命一條已經形同抵給老天爺了。

  符華堂不敢想,復應究竟能否撐過六神與天朝的這一役?假若挨不住,玄風又該如何自處?

  「你無須替她求情,這筆帳我已經記下,若天女有個閃失,花復應這條命斷不可能會留下。」

  衛泱說得很平靜,甚至讓人察覺不到他心裡是否有溫暖。

  他的心,冷硬得彷彿是鐵打的!

  「她為六神盡心盡力,你比誰都還清楚!」復應是個怎樣的女人,沒有人不曉得,她傻得從不以自己作為優先考量的對象。

  以前,在她還沒遇上富璟丹前,是為自己而活;遇上六神以後,是為富璟丹而撐持度日,直到捲入天朝的紛紛擾擾之後,她傾盡心力為了天女而走下去!

  「六神的命,從來都不在我眼中。」衛泱平淡地道出這再真切不過的心聲。

  符華堂閉上眼,心平靜氣地接受。這樣的事實,彼此都心照不宣。

  「告訴滕罡,務必在最短的時限內,讓鬼兵一舉入侵皇宮。」天女,衛泱勢在必得!

  「是。」符華堂隨即拉起韁繩,帶走衛泱的口令,策馬奔向前方。

  衛泱看著本是富庶寧靜的天朝,在今夜全被惡火所吞噬,眼中沒有半點憐憫之心,一如過往的冷靜平穩。

  這座天朝的氣脈,已經微弱得不再足以支撐運行下去,勢必得全數斬毀,才能得以重生,再創風華。

  如今,他定要連根拔除,締造新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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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寶景十年秋

  雨霧,濛濛地籠罩在天朝之中。鼻間,淨是嗅得陰冷的低涼氣息,貼覆在肌膚上那薄薄的涼度,冷得鑽入骨子底。

  本該受香火供奉的山廟早已傾圮荒廢,破舊的留存於山野之中,供偶時路過的百姓有個遮風擋雨的落腳之處。

  破廟內,六道身影或坐或站,各佔一處,模樣都非常年輕,可每人眼中卻透露著世故的光彩,好似已經走過多次的大風大浪。

  他們身上彰顯的戾氣極為狂放、毫不遮掩,在如此動盪不安的天朝裡,這樣的氣息是稀鬆平常,但之所以讓人留心,在於天朝內興起一股傳言——六神既出,新天朝降臨!

  一名身著絳紫衣飾的少年手持搖扇,眉眼間淨是生得乾淨的氣息,穩重沉著,六神看來應當是以他為首。

  「來了!」衛泱立於破敗的神像之前,不到片刻,深隱在山野中的飛鳥躍於天際,劃破此地的寧靜。

  站在門口的滕罡手裡按著青鋼刀,渾身戒備、雙眉緊蹙,目光如鷹隼銳直地盯向林裡深處。

  「人來了!」滕罡隱約見到幾抹身影奔出郊道,細細的兵刃相擊之聲傳來,極為清晰尖銳。

  衛泱的嘴邊露出一抹笑意,悠悠地轉過身去,只見其餘六神個個起身而立,有人狀似不經心,有的睡眼惺忪,有的氣質險惡,更有美得教人屏息的花容月貌,不同的面容,卻個個都相當出色,他們便是在短期內崛起,就令天朝聞風喪膽的六神!

  「璟丹,你助滕罡一臂之力。」衛泱一扇指往立於門口的少年,見他老成粗獷的面容讓人不敢入其門,遂派了陣內看來最輕狂無害的文判上前。

  「哎,好的差事兒就是沒我。」富璟丹搖搖頭,手臂一震,袖內的判官鐵筆立刻握於手中。

  其餘六神還是無動於衷,個個神色自若,即便廟外雜沓的腳步聲接踵而來,卻無人顯露出懼色,甚至還有人打起呵欠來了。

  須臾,廟門外響起慌忙的腳步聲,伴隨著幾道人影狼狽地衝入內室,隨即廟門被一股氣給捲上,隔絕外頭刺客們的追擊。

  「四爺,您沒事吧?」幾個提著劍的隨從臉上滿是刀傷血痕的,一心護著自家主子衝出重圍。

  那名被喚為四爺的少爺星目朗眉,眉宇間淨得貴族氣息,即便在危難之際,仍是鎮定自若,穩如泰山。

  「有貴人相助,咱可死裡逃生了。」承即使面對著一屋子陌生的面孔,方才也死地裡走一回,語氣竟也一如往常。「謝兄弟相救了。」

  衛泱走上前去,像是一點兒也不意外見到眼下這一幕。「此時天朝危亂紛擾,自是應當相互關照。」

  他還想要再近承的身,卻被他手底下的人給擋住。衛泱又側首對承說道:「我的人在外頭拚命,這就是四爺待人之道?」

  承手一揚,撤下護身的侍衛。「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又怎會出現在這座山野之中?」他還以為自己這條命,閻王已準備隨時收下了。

  「四爺可聽說過『六神』?」衛泱懶懶一哂,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此話一出,退至身後的侍衛隨即圍上前,大刀紛紛架往衛泱的脖子,然而他們身手再如何不凡,於六神面前不過也是彫蟲小技,只見其餘六神的手腳更是利落,手上的兵器也同樣按於他們身後,只消半分力就能取人性命。

  「殷孤波,你們切莫衝動。」衛泱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僅是淡淡地說道。

  「六神……這個令天朝不敢喊出的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承能夠感受得到此刻的劍拔弩張,比起方才自己死裡逃生的局勢,現下更是身處險境。「沒想到,本王在有生之年能見到傳說中的人物。」

  六神,在此刻的天朝不是英雄,而是令人畏懼至極的羅剎,凡六神走過之境,必是血流成河、死傷無數。

  「衛泱今日,是特別於此恭候四爺。」

  承眼一瞇,年輕的臉龐帶有一絲的困惑。「做什麼?」

  「天朝裡流寇四起,暴民聚生,四爺此刻離宮,又是為何?」此舉雖不智,不過衛泱明白,再也沒有比此刻還要更好的時機了。

  「天下大亂,朝廷卻依舊高高在上,能不見民間所苦、不聞民間所怨?」承回了他,但語氣卻過於冷硬。

  「不愧是人稱定賢王四皇子,在下親眼所見了。」

  「衛泱,六神今日來此,絕不僅是偶遇。」承清楚天朝之大,斷不可能在此巧遇。

  方纔,他才剛逃過皇宮的刺客襲擊,早就料想兄弟間的惡鬥遲早會來臨,卻沒想到來得這樣急、這樣狠。而六神,卻能夠掌握自己的蹤跡,難保不是與宮廷裡的人互通有無。

  「衛泱,六神來這兒做什麼?」承暗想,或許今日這條命,已準備押往閻王爺的手中了。「前來取本王性命麼?」

  只見衛泱一哂,單膝跪地,其餘六神皆收下兵器,朝承跪禮。

  「六神,入天朝前來投靠明主!」

  墨黑的眼瞳清冷如潭水,幽深得不見任何心緒。直到視線停留在一道艷白色的身影之上,幽暗的深瞳才隱隱閃過一抹淡得旁人無從察覺的火花。

  衛泱的目光停留在幾個坐在馬背上的身影,包含承在內。

  「那女人是皇宮裡的人嗎?真不像是天朝的人。」富璟丹挑高眉,問得相當輕佻,當下惹來花復應的白眼。

  「天女,是承最寵愛的皇妹,當今聖上更是對她溺愛有加,甚至比太子還要看重。」衛泱道,眼裡的火花早已湮滅,不見痕跡。

  殷孤波冷笑。「女人上圍場?聖上簡直是寵溺至極啊。」

  六神隱在暗處,利用濃密的綠蔭作為掩蔽,好避開上林苑的侍衛,深入承的所在之處。不過令他們訝異的是,竟然會同時遇上天女。

  「足以見得天女支撐這天朝的傳言來自於皇宮,就連聖上也深信不疑。」衛泱將折扇一收,目光如炬地看著底下的人。

  「六神要入皇宮,機會不多。」花復應瞇起眼,不曉得衛泱在打什麼主意。

  「承本該有場血光之災,正確來說,應當在半月前就該命赴黃泉,做縷天朝的孤魂。」衛泱的嘴邊勾著笑意。「是六神助他違背了命運。」

  如果改變了命運該走的方向,那麼這條路必定與未來有所不同。說得更深些,便是再生一個新的契機,牽引著走在這條道途上的人們。

  六神改變的,不單是承原有的宿命,而是企圖汰換掉天朝舊有的老面貌,重新締造出新的局面。

  衛泱的笑只停在唇邊,看著在今日仍有二次災禍的承。「這四皇子的命,很崎嶇。」像承這樣的人,要坐上帝位實屬難事,可他的賢良聲名遠播,要爭坐九五之尊大位,也不是不可能。

  他命裡有吉星會照,雖不是個帝王命格,但定賢王的才德遠播,再有六神的輔佐,衛泱相信若要取這天下就如囊中取物,定能達成目的。

  「這天朝,連皇子的命脈都難以照料。」殷孤波說得直白,不信朝中氣脈這種無形之物,能牽動成千百萬人的宿命。

  這天下豐足富庶,與帝君德政有關,若昏君當道,自是民不聊生,陷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煉獄。如果要將此說法加在這種無形物的身上,殷孤波認為太過牽強。

  儘管他也是身處其中的人,卻始終嗤之以鼻。人定勝天,一向是殷孤波奉為圭臬的信條,六神裡,大多是這種不信邪的人,可最諷刺的是,他們身上肩負天命,不得違抗。

  衛泱看著坐騎上纖弱的身影,她有著秀麗脫塵的面容,天朝裡不曾有過這樣玉雕清靈的相貌,那模樣生得極為脫俗,莫怪聖上呵護備至,將她捧為掌上明珠。

  衛泱深深凝視天女,並見到承望著她的模樣,心底不知在琢磨些什麼。

  「那女人,未來將左右天朝。」

  明主?

  難道真有人知曉他內心的慾望嗎?這些年來,他總是隱藏得很好,好得讓人無從察覺自己心底深處最深沉的渴望。

  坐在馬背上的承,身處上林苑圍場之中,神色恍惚,與平日爾雅內斂的模樣截然不同。

  自從與六神相遇之後,也過了半月之久,儘管他歷劫歸來,卻不免因為衛泱的一席話而有所動搖。

  如今父皇的病體這半月來頗見起色,基於年輕時對狩獵的喜愛之心,遂率領眾皇子參與秋獵的比試,甚至連素景都參與其中。

  秋獵一向為皇宮所重視,更是眾皇子欲爭鋒頭之比試,不過承不熱衷此道,他最多僅擅於騎射,若說拿刀箭比劃、論武功,他比其它皇子還要更弱些。也因此有人說定賢王心性敦厚內斂,甚至比文人還要風雅。

  承將一切都看在眼底,更是刻意凸顯自己不濟的武底。盡可能讓自己的所作所為化成清冷的水,正因常言道:滴水可穿石——他要做的,就是穿韌石之事!

  「四哥,想什麼?」身後傳來一聲輕軟的問聲,素景坐在馬背上,不諳騎術的她,得讓人牽著韁繩才能使喚這只牲口。

  「素景,你怎沒在父皇身邊?」見到她,承相當意外。

  「父皇和太子哥哥追野兔去了。」素景年紀雖幼,卻格外清麗娟秀,好似不沾天朝的煙火,美得那樣自然乾淨。「你呢,怎麼都不去?」

  雖明白這位四哥不似其它兄長好出鋒頭,凡事都要爭第一,可素景不免也覺得他太過於無慾無求。

  「我的本事到哪裡,自己很清楚,做人要懂得藏拙。」秋日的圍場總是特別蕭條,承僅是靜靜欣賞這樣的美麗。

  「四哥,你就是這樣,凡事不爭個出頭,誰能知道你心底想什麼?」素景與他並肩,就是特別喜歡他這性子。

  「可你就欣賞。」承探出手,緊緊握住她,感到心頭發暖。「這世間只要能得知己,便死而無憾。」

  「半月前你出皇宮,這事兒傳進父皇耳裡了,是八哥和我說的。」

  「父皇說了什麼?」承面容無波,清冷地問。

  「沒有,倒是太子哥哥在父皇面前為你說話。」

  「太子?」承挑眉,縱然他與其它皇子對立的局勢並沒有特別明顯,可暗地裡是誰也不容誰的。「很難得,他從來不替兄弟中的誰多言一句。」

  承心知肚明,對於半個月前出宮卻身陷險境,是何人所指使的,他一點也不意外。

  「至於你出宮的原因,素景就不多問了,但我聽聞四哥這次是歷劫歸來?」對於這點,素景已嗅出其中詭譎的氣味。

  他哪裡不懂小妹對自己的關心?僅是冷淡地道:「天朝這幾年是動盪了些,遇上匪類賊寇也不是什麼大驚小怪之事。」承朝她一哂。「總是得有人關心百姓們日子過得怎樣了。」

  四哥的賢德,素景一直都很欽佩,單是他的溫文爾雅,凡事不爭鋒頭這點,她認為更是將相帝王都應當具有的仁德。

  只可惜,父皇對於四哥總沒那麼上心,素景比誰都明白。

  「但是……」

  素景還要再問,卻被承打斷,他朝前頭一指,荒地上出現了只小兔,艷白的毛色特別顯眼。

  「四哥替你獵只野兔,如何?」拉起韁繩,承手朝腳邊的箭筒一撈,便搭滿弓欲射出箭矢。

  「四哥,上天有好生之德,那隻小兔快活地在荒地裡活著不也挺好的?」

  素景的手按在他的臂膀上,實在不喜殺獵這樣的舉動。也因此,這回秋獵,父皇執意帶她共游,她心底邊兒也是不情願的。

  「不如,四哥教我怎麼騎馬。」縱使天朝的地她踩不得,但學會駕馭馬兒後,往後或許有機會再出宮,就不必到哪兒都還得有人替自己牽馬了。

  「四哥帶你到前面去,那裡風景好,更適合策馬。」

  承朝底下的人使個眼色,正要拉馬向前之際,潛伏在野地上的猛虎遂現形,嚇得他們臉色慘白。

  「護天女!」承急著策馬擋在前頭,搭起弓拉緊弦,屏氣凝神地專心瞄準那頭大虎,掌心裡沁出薄薄的汗水。

  幾回上林苑圍獵時也沒有遇上像這次這麼驚險的事,承有些懊悔自己的武底身手不足,更怕身後的素景有個萬一。

  「四哥!」素景頭一次覺得生死不過在轉眼之間。

  承將弓弦再度拉緊,屏氣凝神地將所有氣力灌注在枝箭上,準備放箭之際,竟聽聞風中夾著細微聲響,隨即後背中箭落馬,手裡搭上弓的飛箭失去準頭,驚擾了猛虎,只見那猛虎咆哮一聲衝上前,張開血盆大口欲將承吞下肚。

  「啊——」

  頓時,猛虎這一撲,也同樣驚擾了馬兒,只見馬兒不受控制地高舉前蹄,讓素景硬生生地被摔下背。

  如此危急之際,突地從天降下幾道色澤艷麗的身影,艷白、赤紅兩抹身影擋在承面前,在它撲上前的當口,兩人卻絲毫不見懼色,各出一招擊敗龐然大物,大虎遂倒地不起。

  於此同時,更有另一道絳紫色的身形躍於狂馬之上,將跌下馬背的素景反手一拉、護在胸前,動作利落的坐回原位,韁繩一拉,穩住馬兒狂暴的舉動。

  素景瞠大眼,心跳得極快,從未遇過險境、一直被呵護在掌心底的她,經歷此生以來最凶險的一刻。

  「怕嗎?」耳旁,有道男音輕輕喃道,溫熱的氣息吹撫其上,令素景微怔,來不及反應。

  衛泱一手攬在她的腰肢,低首看著這個一身白衣,氣質出眾的女人,又思及她與承如此親近,除了天女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素景迎上對方的目光,墨黑的瞳眼深沉幽暗,好似在那雙眼的面前,任何秘密都無所遁形。

  她頭一回,遇上能將人看得如此赤條條的人。

  衛泱伸出手,撫著她的眉心,像是要將她所有的驚慌給抹盡。

  素景抿唇,看著這張陌生的面容,竟也沒有心生抗拒,反倒沉溺在那朵淡淡的笑容之中。然而,眼前的男人太深沉,讓她看不清他的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火花是什麼?

  「天朝之廣,氣脈之盛大,真仰賴一女子承襲運轉?」衛泱笑著問,語調卻異常的尖銳。

  「很可笑麼?」素景面容平靜,不興波瀾。

  衛泱揚起眉,不下任何斷語。「我要眼見為憑。」

  「見了,你又能如何?」就連她自己,也感到荒唐。「企圖扭轉乾坤嗎?」

  「有何不可?」眼下的天朝亂得民不聊生,即便還能運行,依恃的不過是先前鼎盛的風光。

  再多的,也就沒有了!

  「你要說到做到!」素景一掌按在他的心口上,說得極為清楚。

  「六神?」

  這兩個字,狠狠地敲往在場所有人的心底,幾個聞風趕到的侍衛臉色發白,目光充滿懼意,不約而同地望著六個不該出現於此的人;就連素景,由於耳聞過他們的惡名,心頭也不由得一窒。

  承背部中皇室的暗箭,臉色發白,殷孤波方才上前要替他拔下箭時,隨即遭衛泱斥退。此箭一拔,就會讓六神踏不上這條皇宮之路了。

  「殿下,沒想到又讓咱給碰上面了。」衛泱翻下馬背,負手朝承走去。「這一回,六神算是第二次救您。」

  承困難地站起身,卻頭暈目眩地差點跪倒在地,好在衛泱及時將他攙住,算是保足他的顏面。

  「衛泱,你別有居心。」承感到頭有些昏,可見這箭頭上定有喂毒。

  六神能深入上林苑,此舉在在顯露出衛泱的野心。他打的主意,是非入朝廷不可了!不過歷時短短一年,他們就令天朝畏懼萬千,也在此刻欲將勢力入侵皇室。承瞇起眼,對於他們不得不起戒心。

  「四爺,這枝箭、那頭虎,六神可沒這樣大的本事。」衛泱說得甚是輕快,臉上完全不見半點擔憂。

  「六神在天朝,是惡名昭彰。」

  承咬緊牙根,才能夠令自己清醒些,倘若這下一昏,這些禁軍絕對不會是六神的對手,此事若無端波及素景,承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四爺說得極是,六神總是得借四爺之手,才能坦蕩蕩地立足於天朝。」衛泱按著他的穴脈,令箭毒在承身上走得慢些。

  「那天你說的,可是肺腑之言?」承使勁氣力抓緊他的衣袖,他的身底與尋常人無異,這箭上的毒對他而言,已造成巨大的傷害。

  「四爺若信自己,便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衛泱,是本王裝得不夠像?還是演得不夠好?」他始終都不曾對人說出心中的渴望,直到六神出現……

  「以後,四爺得要記住,這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若要藏得深,就千萬不能露出任何蛛絲馬跡。若要欺敵,就得騙過自己。這樣,才能走得平步青雲。」

  「本王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若真是如此,四爺又何必特意微服私訪?」六神也不會因此逮著機會,欲借他的勢力,堂而皇之的深入宮中。

  「本王憫天下百姓。」

  衛泱挑眉,冷淡地問:「怎麼說?」

  承瞇起眼,表情冷到極點,面有寒霜。「朝廷不能一日無帝,同樣的,這天下是以民為根本!」

  「四爺,您要永遠記住今日的話。」衛泱淺淺地笑,目光平靜清冷。「天朝要的,是這樣的帝王。」

  「衛泱,你不要讓一切到頭來僅是黃粱一夢,本王必定饒不過六神。」

  「六神絕不辜負天朝!」

  天朝強盛之際,四方外夷俯首稱臣,年年納歲進貢,國勢強大、盛氣難擋;那時,天女方降生於朝廷之中,據聞,此鼎盛之氣維持了近十年。

  然而,如今卻有人早先一步窺見它逐步走向衰退之路,從前的風光早就大勢已去。

  「四哥,你真要讓六神跟在自己身邊?」那日秋獵他身中暗箭,茲事體大,為此父皇震怒不已,非揪出誤傷皇子的元兇不可。

  可取出的箭鍭實為皇室所有,並非外人入侵圍場,加上六神護天女有功,並救皇子逃出虎口,令聖上面有喜色,遂將六神留於宮中款待。

  「十二弟,你難道沒有察覺到父皇的用意?」承處於自己的宮殿中,即便箭傷對他而言還是過重,氣色卻比先前好上太多。

  「四哥,你什麼意思?莫非父皇是……」老十二有點吃驚,沒想到已經病入膏肓的父皇別有用意。

  「六神之所以聰明,在於同時救了我又救了素景。倘若今日只有我,六神不會得此厚愛。」承明白自己在宮中的地位比不上太子,更沒有素景的份量重。「六神這一年來的威名,讓朝廷相當頭疼。」

  他們戾氣極重,多數殺人不眨眼,可最諷刺的是,如此心性殘暴之人,殺的又全是流寇匪類,幾次救回不少良善的天朝百姓,而活下來的人,便將六神的威猛事跡傳頌下去,但其中事實真假為何,也沒有人真正明瞭。

  謠言就此興起,傳聞一發不可收拾,六神的勢力如野火,燒開在百姓的心底。

  因此,天朝對於六神又懼又愛,如是雙面刃,握緊是傷了自個兒,不握便無法力敵對手。

  「朝廷要殺六神,沒有本事;若要攏六神,就得靜待時機。」承這幾日深思熟慮,考量著衛泱對自己說的話,一旦下定決心要做,那勢必得豁出去。

  「四哥的意思是,朝廷等到了?」

  老十二一直都和承感情深厚,雖說娘親不過是個貴人,與承出於皇貴妃的地位截然不同,可他特別寵愛這十二弟。與此比較起來,和授封為鳳王爺的八弟感情大不同,縱使為同一皇貴妃所生的嫡親兄弟,兩人心中卻是暗潮洶湧。

  「不,是六神做足準備了。」承淺飲一口茶,眼光深遠幽長。「六神,不是朝廷能夠駕馭的一頭猛虎。」

  引六神入朝廷,讓承猶豫不已,一來認為時機太過倉促,二來父皇病情雖漸有好轉,怕也只是迴光返照,且目前邊境的外夷紛擾不休,天朝定會被內憂外患所夾攻。

  承明白,此刻要是有個閃失,失去的絕對不單是渴望已久的帝位,更會將天朝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既然六神要入朝廷,何不攏絡六神效忠四哥?」

  「十二弟,還記得我半月前微服私訪嗎,救我的人就是六神。而這一回,他們同樣救了我第二遍。」

  不!理應是第三回,因為他們救下素景,免於她命喪黃泉,這對承來說,比他的生命更為重要。

  「如此說來,六神早就站在四哥這邊?」老十二雖說年紀尚幼,不過自小處於深宮,眼見兄長為爭奪皇位而互不相讓,縱使已立下太子之位,但沒有人肯放過彼此,檯面下依舊鬥得你死我活。

  「由這點看來,是這樣沒錯。」不過最讓承掛心的,是宮斗的局勢已不可避免,自從兩年前太子猝死,二皇子於百日內繼承後,眾皇子們便瞭然於心。

  這位子,是二哥將大哥給活活斗死而爬上去的!

  老十二察覺到其中詭異之處,又對承道:「四哥,你說半月前出宮,最後讓六神所救,如今秋獵時,六神又恰巧相助……這會不會是六神的……」

  「你總算想到這裡了。」承淺淺一笑,這十二弟長大了,心思總算細膩了。「但下手的不是六神。」

  「四哥你是說……宮中的人?」

  承取出半月前自刺客身上取下的玉飾,顯然是宮中所有物。

  「直到那天,我便明白還會有下一次,只不過我沒想到刺殺來得如此密集。」

  「是誰要逼四哥?太過分了!當年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接下來要對付你了嗎?這算什麼手足,竟一次次要逼死自家人!」老十二激動不已,氣得口不擇言。「是二哥麼?他不是已經當上了太子,還有什麼不滿?非要逼得大家往死地裡鑽,不留後路給人走!」

  「十二弟,這話你在我這兒說完便是,兇手是誰我們不知道,不可妄自揣測,以免中了對方的計。」承目光深沉,心底邊兒還在琢磨。「會是二哥嗎,如你所言,他已經登上太子之位,還有何特別理由會加害於我?」

  「難道是八哥?」老十二哪裡不懂,八哥和四哥就是不和。

  八哥這人性子看似溫和、實則猛烈,著實是個偽君子,當年太子的死,一度也有人懷疑到八哥鳳王爺的頭上去。

  「八弟倒也不無可能,倘若真是他,那麼是誰走漏我暗自離宮的消息?我離宮的事,沒有人知道。」當初也是裝病掩人耳目,但不過一旬就有人派刺客襲擊。「素景對我說,是老八告訴她的,可太子卻在父皇面前替我說好話,你也曉得太子這人極為自私,對兄弟們從不相讓。你說,到底是誰陷害我?」

  這一番話,讓老十二像打了場迷糊仗,像走到死胡同,繞不出路子來。

  「四哥,我不清楚了。」這樣聽來,太子跟八哥都有嫌疑,可元兇是誰卻抓不出來。「難道要讓當年大哥的死再重演一回嗎?」

  「十二弟,這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承起身,拍拍他的肩。「不管是太子,還是老八暗中出毒手,又甚至是有人順水推舟藉此加害,可這回對手的算盤敲錯了,反而讓六神趁此進入皇宮。對方千算萬算,絕對沒有算到這一點。」

  「這樣說來,四哥,您瞧這好運是不是開始站在咱們這邊了?」老十二面有喜色,他還是不擅長將喜好藏於心中,極為孩子性情。「說實話,當年大哥猝死後,兄弟間就種下惡因,如今這人又對您出手,此舉擺明就是要剷除異己。」

  這一點,承自己也有點底。「所以,我們才要靜觀其變。六神傾向哪邊,我們都要謹慎萬分,他們最好是一心向著天朝,要不,無論最後是誰登上九五之位,都無法替百姓謀福祉。」

  承目光望著宮門外,耳聞這天朝百姓發出的細細哭聲,期盼朝廷可以有人,聽見他們真正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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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秋日的暖陽,總讓人特別的眷戀。

  霞玉宮前的園子裡綴滿各形各色的花朵,萬紫千紅、相互爭妍。比起其它宮闕里的花兒,此處的風景可說是四季如春。

  在天女所居的霞玉宮,秋日也能見花開,冬日也有含苞待放的枝蕊。此地不受天朝自然運行的氣候所影響,全是仰賴她的庇佑。

  她的降生,將天朝推向最鼎盛之際;然而如今,卻日益衰敗,近幾年,邊陲戰火頻傳,而她本是安泰豐盈的身軀,也像是對照著這羸弱的朝廷,略顯消瘦虛弱。

  素景坐在鞦韆上,兩足沒法踏上地,僅能坐在上頭搖搖蕩蕩,目光卻流連在后土之上。

  真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個尋常人那樣,恣意妄為地踩在上頭,或跳舞,或奔跑。

  儘管她的日子過得像是被囚禁的鳥兒,父皇卻極為寵愛她,可謂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由為她打造出天下絕無僅有的玉宮就可窺見。

  她是天朝中最不自在的人,卻也是過得最豐衣足食的人。

  母后曾對她說過,身在帝王家的女人,活著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成就男人的大業。

  所以,在很早很早以前,素景就看清自己的宿命。如果終其一生,她的存在,就是維繫整座天朝,那麼她理當這麼做,也只能如此做了。

  微涼的秋風,讓艷白的衣帶也隨之飄搖,素景瞇起眼,望著朝自己步步踏近的身影,直到看清來人時,她的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一如往常。

  衛泱手持搖扇,讓太監領路而來,素景有些意外他竟可以得到父皇的首肯,成為能單獨到霞玉宮的外人。

  他撩起衣袍要跪禮,卻被素景制止了。「衛公子是四哥和我的救命恩人,毋須多禮。」

  「這是衛泱應當做的事,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衛公子明白自己救的是何人,更清楚素景在天朝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不是嗎?」素景嫣然一笑,儘管皇宮中的內鬥並未將她牽涉其中,可不表示她在眾人的保護之下被蒙蔽了心智。

  「真不愧為一國之柱,能夠洞悉真相。」衛泱有些訝異她沒有想像中的天真,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世故。

  「衛公子過獎了,可素景也要對公子另眼相看,朝廷裡,讓父皇准許隻身踏入霞玉宮的外人,您是頭一個。」

  不過說來也諷刺,皇兄們除了四哥和十二弟之外,也沒有人喜歡往這裡頭來。說白些,除了她的備受獨寵惹得兄長不快,另外霞玉宮四季皆有花期這點,就足以令人感到詭異了。

  謠言不論多傳奇,只要與世俗相悖,就天理不容,更何況她只是個踩不著地,脆弱得不堪一擊,卻能得此厚愛的人,怎不會遭妒嫉?

  素景明瞭自己的處境,若不是父皇和四哥的疼愛,在這座宮闕之中,她也不會意外自己被視為不祥之人。然而,就是因為躲在他們的羽翼下,她才能保有此刻的平安順遂。

  不過再長遠的往後,素景便不敢想了。

  「天女意外嗎?」衛泱含笑,自懷裡掏出一塊質地圓潤的珠玉,在天光的照耀下,玉石的四周透白,中心竟蘊含著白光。「往後您自然便會清楚,六神入皇宮,自然是一心向著天朝。」

  素景將它接過,溫熱的暖度透過玉面傳達自掌心,她不曉得究竟是他的手太溫暖,還是這塊奇異的珠玉所致。

  她的目光,頓時有些矇矓,望著他的模樣,也有些看不清了。

  「公子贈此珠玉,是要我向四哥勸言?」素景不傻,自是明白。可這男人的用心,是真是假,自己根本無法摸清。

  普天下為名所惑、為利所害的人,如過江之鯽。她的眼下,已經看多這般醜惡的情事,而這也是身在帝王之家的無奈。

  「天女何出此言?衛某不過是認為溫玉配美人,何必曲解這一番美意。」

  「皇宮裡,無人不知四哥寵我,衛公子只要稍加打探,自然便清楚。有道是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難道不是?」

  「衛某服了天女的冰雪聰明。」衛泱難得朗聲大笑,俯下身對素景指點這珠玉的奇異之處。「您聽過攝魂珠否?」

  素景微怔,目光困惑的低首再瞧掌心中的那塊玉石,通透瑩亮、熠熠生輝。

  「這玉石便叫『攝魂珠』,雖說有詭異至極的名號,卻是道道地地天生地養的水玉,不過是製作時比普通的玉飾多了幾道工夫,加上本身的質地和其它玉石有迥異之處,況且物以稀為貴,所以從前的人為了心底邊兒一個貪字,便以訛傳訛給了它一個怪名。」

  「普通的水玉質地是冷的,這塊珠玉卻是暖的,不是奇物是什麼?」若真是天生地養的石玉,又怎會無端的發暖引熱呢?素景著實不懂。

  「這便是它的奇異之處了。」衛泱蹲下身,與素景四目相對。「據說攝魂珠能保護擁物者的神魂,養精氣、護神元,甚至能趨吉避凶,保人平順安泰。更有一說法,便是冬日發暖、夏日沁涼。」

  「這樣的寶物,衛公子捨得贈人?」這也稱得上是奇珍異寶了。

  「幾年前初得這塊玉,擱在身邊沒幾日便遺失了,半年後又輾轉回到我手中,衛某便清楚這塊玉,斷不能拿來己用了。它會再度現形,不過是藉由我的手,等候自己的主子。」

  「我就適合嗎?」

  「這珠玉是通曉靈性的,若天女不是它等候的主子,那自會遺失。反正,它總會再回到衛某的手上來,屆時再另覓正主便是。」衛泱說得灑脫,話語中帶著不羈的狂傲感。

  「這玉我喜歡,握著很合手。」

  「當日秋獵初遇,便發現您的掌心比尋常人冰,衛某便想這珠玉或許合用。」

  衛泱的心思細膩,讓素景相當上心。儘管他的目光比四哥幽深,卻有抹沉著冷然的睿智。這樣的人,城府定是深沉;她雖怕,卻不由得被他所牽引著。

  「今日你入宮來,不僅是獻玉而已。恐怕衛公子另有打算,只是先到霞玉宮打聲招呼罷了。」把玩著掌中玉,素景斂下目光。「對嗎,衛泱?」

  這是她第一次專注地喊著一個陌路人的名字。

  素景明白自此以後,她定會和這人緊緊的牽絆在一塊。冥冥之中有道聲音,是這樣清清楚楚地對她說,令她不免感到有些傷感,卻也情難自禁。

  衛泱起身,含笑不語,眉宇間流露出的神態,風采萬千。他的眼中跳躍著一抹火花,彷彿是看到這天底下最珍貴的寶物。

  「六神要藉著天女之名,助四哥登上九五之位嗎?」自他踏入霞玉宮,與自己相迎而視的那當下,素景就已然明白他的想望。「如果六神可以真正的替天下百姓謀福祉,那麼就利用我吧!」

  「您不後悔?」

  「別告訴我,你從不曾想過。」素景說得極為坦白。「在你眼裡,我看見你是這樣想的。」

  衛泱含笑,目光流轉至他處,過了片刻才回到她身上。「對四爺而言,您的地位極其重要。六神不攏您,說不過去。」

  「衛泱,我是四哥的弱點。」這點素景自是相當清楚。「因此六神想要在此擊破。」

  「六神不過是要藉助您的一臂之力,未曾有過他想。」

  「很快的,六神也許會有其它的念頭。」六神如猛虎,斷不可能收斂原來的心性。

  「您怕?」

  「衛泱,我不怕,只怕六神半途而廢。」她不過是個女流之輩,什麼事也做不成。「也擔心四哥到時反成了六神的陪葬物。」

  她的聰穎靈巧,讓衛泱相當意外,卻也非常地欣賞。

  「四爺登上九五之位,是您最想要實現的心願?」他勾起她的一綹秀髮,俯身輕問。「是也不是?」

  素景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沉默的與他對望。

  衛泱很快便明白她的所思所想,便輕輕地問道:「在你心底,有沒有任何非得不可的想望?」只要為人,便會有源源不絕的慾念。

  「沒有。」朱唇輕啟,她否決掉他的問題。

  「說謊!」

  「我得到天底下最無憂的生活,這樣的人生,對任何人而言已經足夠。」

  「但是您仍感到不滿足。」若不是如此,她為何心虛?

  「衛泱,你看錯了。」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隻魔!」

  素景緊閉著唇,不再開口,拒絕和他面對面。

  「總有一天,你會看清楚自己心底藏的是何種魔物。」

  霞玉宮閃耀著盈盈光輝,天光折進殿堂,藉著玉石而更透亮、澄澈,將此處點綴得有如人間仙境,美得讓人屏息。

  素景坐在椅上,十指交握、擱在膝上,掌心裡握著攝魂珠玉,仿若失魂般,心神不知神遊至何方。

  自從和衛泱獨自碰過面後,素景的心口便時常喘不過氣來,尤其是當她特別惦念起他時,這奇異又陌生的感受便會益發的壯大。

  「報——」

  「定賢王駕到。」

  宮外傳來朗朗報聲,讓素景急急回過神,收拾起心蕩神馳的心神,將珠玉收進袖口,便起身迎接承。

  「四哥……」她提裙,欠身朝兄長拜禮,卻在視線相迎之際,看到承身後那道熟悉的影兒,心口像被人狠狠地掐住,登時又喘不過氣來。

  衛泱揚著眉,同樣赤腳尾隨在承身後,入霞玉宮殿要脫鞋,據聞是天女足不踏后土,身不沾煙塵,看來半點都不假。

  「素景,你怎麼了?是不是身子哪兒不舒爽?」見她沒有以往的笑容,承以為她又病了。

  這幾年,她的身子時而受風寒,時而氣血不順,讓承不得不謹慎小心,怕又是染上什麼重症,況且依她身子骨虛弱的程度來看,肯定又是場折磨。

  「四哥,沒事!興許是昨夜晚睡,今日早起,才沒精神,您別掛心。」素景的目光閃爍,故意不看向衛泱。

  「沒事就好,皇兄回頭再差人送些補氣的燉品來霞玉宮給你暖暖身,冬日要到了,切莫大意。」

  「四哥今日難得帶客人到玉宮來,素景怠慢了。」她手一揚,隨即有人進門沏茶奉糕,又魚貫地悄聲退下。

  「還記得衛泱嗎?」

  「衛公子是四哥和素景的救命恩人,素景不敢忘。」她話說得謹慎,連目光都刻意避開,這表面工夫她做得很周到,卻也很辛苦。

  承的眼光閃了閃,將她迴避的模樣收進眼裡,不動聲色地道;「既然是救命恩人,還這樣怕生。」

  素景嫣然一笑,卻不回答,承則緊接著續道:「六神因護天女有功,父皇頒了聖旨,賜衛泱為司天監一職,其餘皆為武將,自此之後,六神不再為鄉野莽夫,而是領朝廷俸祿,秉笏披袍拜御階了。」這樣的轉折,他一點兒也不意外,六神之所以聰明,在於捉住皇上愛護素景的私心。「如此禮遇,自先帝開朝至今百年來,他們可說是第一人了。」

  「司天監?」這官職讓素景很意外。「那素景往後得改口了。想不到衛官人精通天文歷算、卜筮推步?」

  「臣不才,略懂皮毛罷了。陰陽五行、堪輿風水稍有鑽研,還冀望能為朝廷盡點棉薄之力。」

  「是嗎,那四哥可有和衛官人要上一卦?」

  「素景,你真愛胡鬧。」承擰起眉,斥了她一聲,但不過是裝模作樣。

  「這倒也無妨,不如臣就送王爺和天女各一卦,如何?」衛泱展扇輕搖,自信萬分。

  「衛泱,這霞玉宮可沒能讓你卜上一卦的東西。」承嘴上雖這樣說道,心底邊兒倒躍躍欲試。

  據說六神入宮領受款待,衛泱隨後贈父皇一卦,便令六神所有人封官進爵,此消息傳開後,還真是前無古人,唯他首開先例。

  曠古至今,還無人因卜筮而謀得官職,可衛泱卻是布衣躍將才,揚名天下。承對他到底送父皇何種卦象十分在意,竟能讓他順利將六神領入朝廷,一切來得不費吹灰之力。

  說白些,他誕生在帝王之家也近二十年,對於聖上猜疑的性子卻始終沒法真正捉拿半分,尤其是後來父皇臥病之後,心性更是反覆不定,所以承只能謹慎再謹慎,就是為了得日後的光彩。

  「測字也能佔出吉凶,王爺意下如何?」

  「這不是與坊間術士相同了?衛泱,你別以為通曉陰陽之術,就想要矇混過本王。」

  衛泱淡淡一哂。「臣就替王爺測三日內定會發生之事,倘若不准,臣定辭去司天監一職,六神從此退隱天朝,以此自誡。」

  「衛官人言重了,四哥絕無此意。」他的話說得太狠,素景有些膽顫心驚。

  「好,來人!備筆墨,本王倒要一試你的本事。」承揚聲,文房四寶隨即備齊在桌面上。

  「四哥!」素景曉得承的性子,這話不是說笑,他是真要衛泱說到做到。「要是傳到父皇耳裡,免不了皇兄要挨頓責罰。」

  「只要准了便是。」承說完又朝衛泱續道:「算得準,本王自是有賞,倘若不准,就是替皇上拆了你的假皮相。」

  「請王爺賜字。」衛泱一扇指往紙面上,全然不將承的焰氣擱往心頭,一派愜意。

  承龍飛鳳舞的寫下「皇」字,便擱筆止墨,出招給衛泱接,端看他的本事到哪裡。若不足,他就要狠狠撕毀衛泱那自以為洞燭機先的假象。

  「王爺想測什麼?萬事皆可。」

  「這皇字,本王要測一個人。」

  「誰?」

  「太子!」

  這一句話,讓素景手心一顫,背脊沁出冷汗。四哥誰人不測,偏偏要挑太子哥哥來卜筮。

  「王爺這字,寫得好。」衛泱輕搖紙扇,沉思片刻,隨後收扇提筆,僅僅寫下三大字。

  一、日、王

  「衛官人!」素景臉色煞白,就連承這喜怒從不放在臉上的人,都免不了眉眼一抽,心底陡生懼意。

  一、日、王!這斗大的三字在此刻對他們來說不是喜,伴隨而來的,絕對是前所未有的風暴。這深宮,將會如何翻覆天朝?他們不敢想也不能想。

  素景和承直直地望著衛泱寫下的解字,神魂頓時像被掏空了,怔了半晌才回神。

  「衛泱,你給本王好好解釋清楚。」承頓時了悟了某些道理,自己與六神相遇的時機,巧合得像是命中注定。

  他注定生在帝王家,也注定遇上六神,更注定讓六神助自己一臂之力。

  「王爺聰明過人,自是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既然能夠領會,又何必要臣多費口舌,還不如靜觀其變?」

  承目光尖銳地射向他,口氣強硬。「本王就是不明白!」

  如此曖昧難明的說法,不給人一個痛快,就是要他夜長夢多!衛泱膽敢這般戲弄人,簡直是狂傲至極!承焉能忍下這口氣?

  「王爺,這一字僅能測一事,再多的,也就沒有了。」衛泱當然曉得他此刻心性遽變的原因為何。

  見皇兄如此急躁,素景遂開口說:「既然一字僅能測一事,方才官人說要送我一卦,就讓素景替皇兄測心中所想之事,如何?」

  「你……」見她都跳了下來,承按捺著脾氣,將心火壓了下去。

  「請賜字。」衛泱定定地望著她,彷彿要看穿她的心事。

  今日,他為二人點了先兆,接下來便是靜待他日情勢之變遷,並賭上六神的運氣了。衛泱如此想道,目光也更加幽深了。

  「不必題字,就測官人寫的『王』字。」素景看著承。「而皇兄心中所想之事,還盼衛官人指點一二。」

  衛泱提筆在王的上頭落下一點,遂而停筆,展扇便要走。

  「衛泱,你這什麼意思?」承瞇起眼,心高氣傲的他依舊不死心。「給本王道個明白。」

  「王字上頭,只能一人為主。若王上無人,王爺說這太子之位該如何?」衛泱回頭,見二人臉色刷白,簡直像是死地裡走過一回。「懸而未決!」

  素景癱坐在椅上,再也說不出話來。而承兩拳緊握,也讓人察覺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愁,沉著地將所有心緒壓往體內最深處;就此,不再輕易展現。

  「衛泱……三日,很快就到。」承的心底已有所準備,如今,他只能勇往直前,無法走回頭路,更沒有退縮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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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夜裡,秋雨甚疾,雲霧裡光波閃閃,雷光打亮了陰沉的天幕。遠處不時傳來幾聲悶雷聲,驟雨下至天明,讓整座天朝浸了一晚的水氣。
  
  一頂軟轎在霧氣繚繞的宮內疾行,直到司天監衙門前才停下。
  
  素景由人背進清冷無人的屋內後,坐到椅上、神情恍惚,踩著底下擱腳的玉踏床,膝上擱著的手心隱隱發汗。
  
  短短三日,太子被廢、承熅調派至北境戍守邊陲,後宮的情勢急遽生變。在在應驗衛泱那日的卜筮,令人頭皮一悚,寒意驟起。
  
  天光漸亮,驅散了盤旋的霧氣,晨光斜斜地迤了一地,而隨那鎏金色澤邁進屋裡的,是素景等候已久的身影。
  
  門前那頂軟轎讓衛泱心知肚明,只不過時辰尚早,卻意外見人出現於此。
  
  「衛泱,四哥要離宮了。」素景抑制住心底的激動,燦亮的大眼顯露出紅絲,顯然是夜不成眠,心神不寧。
  
  「臣已有耳聞。」
  
  「是你嗎?」素景說得有些顫抖。「這聖旨,不是四哥該領受的。」
  
  「既然如此,那哪位皇子又是天女心中的最佳人選?」
  
  「四哥不武,哪能上戰場?」素景有些氣惱,不認為父皇會讓承熅外派北境。
  
  「太子無能,佯病不肯領受,不過這是能想像的,北境終年烽火未平,環境極為險惡,朝廷內尚無皇子自願戍守邊境,恐怕定賢王是第一人了。」
  
  素景兩手交握,十指握緊,指節泛白。「太子哥哥被廢,你難道不曾參與?」這時機來得如此湊巧,讓人心生疑竇。
  
  「太子被廢一事,與臣有何干係?」衛泱反問,臉上的笑容依舊俊雅。「前日聖上病危,各皇子們於紫宮內整夜未眠、小心看守,而太子卻在隔日姍姍來遲,不僅面未有憂色,還身染水粉氣味,甚至傳言東宮宮女投井身亡……難道天女認為,臣能左右太子的心志不成?」
  
  太子心性狂浪眾所皆知,尤其是這幾年,益發的囂張放浪,簡直是無人能管,目無法紀!聖上幾回隱忍,卻是助紂為虐。時至今日,想必也已心灰意冷。
  
  「那一夜,您不也進紫宮守夜了?」衛泱相信她也見過,今日卻大費周章地特意來此詢問,未免太過矯情。
  
  「為何你會這樣清楚?」夜守紫宮,除了皇子外無人知曉,幾個嬪妃也被蒙在鼓裡,怕是有個萬一會朝廷動盪、社稷大亂。
  
  「天女未免也太小看六神的本事了。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除非是這一切從不曾發生。」
  
  「四哥說,太子被廢前,六神入宮備受款待,你還曾給父皇一個卦象。宴席結束後,父皇就再也沒有面見任何人。」如今,他們也同樣得到衛泱的卜筮,但四哥卻願意將自己推向烽火處,做個孤立無援的皇子。
  
  若是遠離了廟堂,要攏絡老臣的心自然更難,況且太子遭廢,後宮情勢已不可同日而語。這些素景都明白,所以聞承熅願赴沙場的消息,心都涼了。
  
  「你認為聖上得卦文之後,心底想什麼?」衛泱坐在她身邊,語氣含笑。
  
  素景沉默,百思不得其解,急得心口起起伏伏。
  
  「聖上在想,這人的話是真是假,該信不該信?」衛泱將始終握住摺扇的掌心攤開,一道與天女手心相同的印記,就此現形。「聖上一輩子都在猜疑別人,縱使病重,性子也仍舊不改。」
  
  「你……」素景的心被揪得很緊,看著那始自天朝運行以來,就鮮為人知的圖騰。她以為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被這座天朝仰賴的人,因此顯得很孤寂。
  
  「只要為人,就必定有其弱點。」
  
  素景迎向那雙幽暗的黑眸,隱隱透著一股深不可測的光采,莫名覺得顫寒。「衛泱,你好狡猾。六神入世,天朝動盪不安,如今順利入得廟堂,難道你對天下一點都不動心?」
  
  「得天下,臣要何用?」
  
  「六神入世,又有何意?」素景反問,問得相當尖銳。「你真甘願只屈居於人臣之位?」
  
  衛泱收回掌心,展扇輕搖,印記隱沒於搖扇中。「天朝不該為一人所有,帝王生於民心之中,這才是六神入世的主因。」
  
  「衛泱,四哥需要六神相助。」儘管她不明白四哥怎會在此刻選擇離開宮廷,可素景仍舊一心期盼,在曲終落幕之後,兄弟之間的情誼仍在。
  
  她明白這場宮斗不可避免,因此希望承熅能全力以赴,四哥向來心思縝密,做事相當沉穩,性子也敦厚,素景相信若他坐上帝位,絕對是民心之所歸。
  
  「你也要縱身跳入這場漩渦之中嗎?」衛泱反問她,沒想過她對這事竟是如此熱衷。
  
  「我還能有選擇嗎?」素景明白自身的處境。「若是其他皇兄登上帝位,就難以保全所有手足。」
  
  「四爺就能嗎?」
  
  「至少,我是瞭解四哥的。」素景說得堅定,幾乎不假思索。「其他人我不敢說,但四哥的心我是明瞭的。這些年來,他不明爭,即使暗地裡有人和他鬥,他不過也是防範著。」
  
  「四爺敦厚性溫,難道真的讓人信以為真了?」衛泱說得極為輕佻。「一個沒有野心的人,就不會為朝廷想多、想深,甚至想要力挽狂瀾。」
  
  假使說六神在等待入世的最佳時機,承熅不也和他們一樣,都在等候未來的天時地利,才能促成眼下的人和!
  
  素景沉默,明白他的意思。但這一句話,反而讓她深思起來。
  
  這些年來,自己真曉得他是怎麼想的嗎?他在她面前,永遠是俊雅溫儒的模樣,有功不爭、有利不搶,十二弟對他毫無貳心,八哥見他水火不容,太子對他處處提防。
  
  若說一個性子淡如水的人,真會有人待他這樣嗎?素景不敢再想得更深了。
  
  「衛泱,四哥願赴沙場,不是你獻給他的計嗎?」
  
  「是四爺自己的意思,臣從未干涉。」衛泱高深莫測地笑。「這就是您說的,凡事不爭不奪的四哥嗎?如果他沒有想得這樣深,就斷不可能做這樣的決定。」
  
  「我不懂,他離朝廷這麼遠,八哥……八哥絕對會伺機拉攏老臣,到時遠在天邊的他,又怎能得到朝廷的支持?」說不准這一去,有沒有命可回都不曉得。
  
  「聖上下旨,實則是為了平息守夜的眾皇子心中對太子的嫌隙,二來是掩去東宮平白無故鬧出條人命的風波。這台階,是聖上的一番美意,可惜太子無能,無法意會。」因此,便注定遭到廢黜的宿命。
  
  「可四哥,難道是替太子哥哥爭口氣?」素景不懂,承熅何必強出頭。
  
  「天女聽過『以退為進』嗎?」衛泱從來不認為定賢王真是俊儒風雅,反倒認為他城府極深。「太子遭黜,宮斗已在所難免,但不表示鳳王爺就得坐上這龍位。眼下,四爺避開這場風暴,一來是要看清眾皇子的心意,二來是要養精蓄銳,暗地裡豐長自己的羽翼。」
  
  承熅此刻下的這步棋極為奇險,卻下得相當出色,更能讓六神名正言順地輔佐他。而花復應和富璟丹早就領旨,助定賢王承熅率兵親上北境,如此一來,四皇子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手握軍權。
  
  在眾皇子極力爭奪懸而未決的太子之位時,承熅卻已經洞燭機先、掌了兵權,無論朝廷百官心底向著誰,他也無須向任何人低頭。
  
  「這樣說來,十二弟才是孤立無援的人。」
  
  「不如說是考驗十二爺的真心。」衛泱含笑,這話又狠狠地掐住素景的心。「這世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最可怕的,也是人心。」
  
  素景看著他,那張風采萬千,卻極為世故的臉龐,正說著挫傷她心底的話。好半晌,她無言以對。
  
  「您要記得,人心深似海,不可測也探無底。」
  
  人心深似海,不可沒也探無底……
  
  這個人,真是她的四哥嗎?為什麼今日,她會莫名地感到陌生?
  
  素景立在殿外的玉踏床上,心底惦記著衛泱說過的話,遠遠看著率兵親征的承熅,在天壇上著戰袍、佩長劍,正威風凜凜的祭祀天靈。
  
  殿堂外,軍旗獵獵作響,赤色的旗幟掩去湛藍的天色、震天價響的鼓聲,聲聲擊得又猛又烈,迴盪在天地之間,告祀神靈庇佑天朝龍子平安歸來。
  
  她不應當出現於此,但卻因為出征的對象是承熅。
  
  聖上龍體微恙,所以未能前來觀禮,而幾個皇兄冷眼看著祭祀天靈的承熅。目光冷得像是冬令的雪地,但有的卻面有喜色。素景立在一旁,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這一別不知有多久?素景不敢想,若多想,只會更膽戰心驚。
  
  多少一代梟雄在沙場留下的,不過就是個英名。
  
  直到承熅祭完天,和皇太后稟安,再與幾個朝中大臣話別後,最後才來到素景面前。一見她眼裡含淚的模樣,心頭不覺一軟。
  
  「哭什麼?」見她面有憂色,他隨即展顏歡笑。「不信四哥可以風光地班師回朝?」
  
  「四哥,一路平安!」儘管他的心意素景明白,可這決定不是兒戲,是攸關生死的大事。
  
  「四哥不在宮內,你要比以往更謹言慎行。」他從未見她臉色如此慘白過,幾乎毫無血色。
  
  「十二弟會照看我,四哥切莫掛心。」比起他的擔憂,素景認為他的處境更是險惡。「在外頭,不如宮內舒服,四哥要多保重身子。」
  
  這次一別,實在太過匆忙,她連個像樣的大袍都沒給他準備。素景明白,父皇對於四哥就是不怎麼上心,才會讓他出兵出得這樣急。
  
  「你生什麼氣?」她雖然嘴上要他照顧自己,可語氣卻洩露了心事。「是氣四哥出兵得這樣急?」

  她沉默,晶亮的眼眸折射著天光,閃著比往日更生動的風采。她是氣惱,可卻也僅能當做什麼也沒發生,繼續隱忍下去。

  「父皇要我早早出兵,自然是為了壓下東宮發生的醜事。為了顧全大局,吃這點虧也沒什麼不好。」

  太子稱病拒絕出征,以致父皇勃然大怒,毅然決然廢掉太子,承熅頓時嗅得其中一絲詭譎的氣味,便急忙毛遂自薦,令人出乎意料。

  「四哥是為了太子哥哥嗎?所以才把自己往死地裡推。」

  「我要六神相助,就非這樣做不可。再說,此刻離宮是最好的時機,既名正言順,又風光至極,焉有錯過的道理?」承熅心中就是有把握,才會出此下策。

  果然,六神隨後奉聖旨派花得應和富璟丹兩大武將相助,承熅更是光明正大的接受衛泱的奧援。

  「素景,你要相信四哥!」這宮內,他誰都不信,只有十二弟和她,是自己的命。他把等同於性命的兩人留在宮中,好比割下一塊心頭肉般的痛。

  「你和衛泱都說出同樣的話。」

  承熅一哂,不意外衛泱對自己有所掌握。足以見得那男人的心思,縝密得已到精算的地步了。如此一來,他或許無須耗費太多氣力,就能順水推舟,讓六神順利入得廟堂。

  承熅停頓了片刻,接著道:「但這一切,有大部分的棋路,四哥是跟著衛泱布下的局走的。」

  「什麼意思?」素景不懂,覺得身旁的男人,都猶似深不可測的大海。

  「你真以為父皇廢太子,真的只是氣頭上嗎?」東宮傳出醜事,這點固然是有辱皇宮面子,可是太子膽敢抗旨,承熅相信這絕對不是臨時起意。

  「難道不是?」

  「記不記得衛泱曾送給父皇一卦?那一卦,絕對是促成今日太子之位空懸的主要原因。」承熅瞇起眼,不得不佩服衛泱的城府深沉,全然不讓人知曉他下的每步棋,可所有人卻被任意地牽扯其中,甚至足以令天地一夕之間風雲變色。

  「莫非說……」素景低下頭,承熅自袖裡塞張字條給她,待她看清紙面上的字時,心口又痛縮了一下。

  衛泱這個人,正是將所有人導向宮門的推手!

  六神入廟堂,頭一件事就是要見眾皇子相互競逐、醜態盡出,讓全天朝的百姓都瞠大雙眼,見皇宮鬥得烏煙瘴氣,以平心頭之火。

  「衛泱逼出個宮變,讓皇子們惡鬥,我偏要反其道而行。」承熅明白最後父皇同樣被他所說服,才會毅然決然地廢黜太子。「聖上最恨朝廷與皇子朋當比周,太子抗旨也是怕朝中勢力不保,才會公然與父皇作對。」

  「所以,父皇紫宮夜病急發……是假的?」

  承熅平靜地說:「恐怕是早有預謀。」

  「父皇……暗地裡順了衛泱的心了?」

  「不如說是衛泱給聖上一個考驗皇子的機會。想必多年前太子猝死,父皇心底已起了疙瘩,如今這疙瘩成了爛瘡,非除不可了。」因此承熅才急中生智,以退為進,率先避開這場宮變之爭。

  「你和十二弟,在我回來之前,僅能忍氣吞聲的過日子。」這一走,承熅不知多久才能歸來。

  「素景別無所求,但求四哥平安回歸,就是最大的心願。」素景握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十二弟也同樣和我有這般的心情。」

  「在我回來以前,除了六神和十二弟外,誰都不能依靠,處處都得提防。」

  「四哥真要信衛泱?」

  「我們別無選擇,不是嗎?」

  單憑他一已之力,勝出的機會太過渺茫,儘管他這幾年來小心謹慎,還是仍有所有所顧忌,朝中的情勢變幻莫測,他與幾個私交甚篤的臣子雖有往來,但承恩依然不敢大意。

  「在四哥回來以前,你和十二弟凡事皆可與衛央詳議。只不過,在外人眼前切莫走得太親近,勿讓其他皇子有機可乘。」

  「素景明白。」

  承恩拍拍她的手,就此話別。「今後四哥不在身邊,若有委屈就忍耐著些。」

  她微笑,深知承恩的牽掛,正因如此,她更要堅強。

  直到他的身影離開天壇,素景臉色的憂愁才就此現形,在看見十二弟尾隨四哥送行到宮外的背影時,想必十二弟的心裡,定是和自己同樣擔憂。

  可素景曉得她什麼也無法對十二弟說,在宮裡他們孤立無援,從使四哥對六神寄予厚望,但宮闈莫如深,今日若倚仗這裡,或許明日就留下話柄。

  閉上眼,素景手一揚,讓一旁伺候的宮女喚來軟轎,上轎後,準備動身回霞玉宮。

  在軟轎離開天壇之際,素景卻瞇起眼,望著宮內遠遠觀望自己的那道身影。

  是衛央!

  他的笑,素景很難忘懷,彷彿這一切都掌握於他的股掌間。這男人,總是這樣充滿自信嗎?

  四哥心狠,衛央心絕,他們兩人竟能通曉彼此心中所想,甚至以此布下棋局,如此讓旁人難以察覺的默契,素景此刻才領悟出來。

  這樣心高氣傲,但心思卻互通有無的兩個人,日後真不會出什麼亂子嗎?

  此一懸念,將日日夜夜擱在素景心底。

  宮邸內,六神僅有文、武雙判末到,其餘皆在此處聽候衛央的發落。

  此刻,靜得連要針掉落的聲響都能耳聞得清清楚楚。直到後來,符華堂有些按捺不住,才率先提了頭。

  「找我們做什麼?」日前,花復應和富景丹隨承恩親征北境,所有人便明白六神要逐步蠶食天朝。

  「近來,有沒有皇子和你們走得近些?」衛央啜了口茶,問得直接。

  「鳳王爺有到我這邊走了幾回,說是有人贈了把刀,可他不怎麼鑽研,便藉由鑒賞兵器之名,說要見見青鋼刀。」勝罡不冷不熱的說。

  「青鋼刀也是天下名器,鳳王爺還真是高招。」衛央懶懶一哂,沒人懂他心裡想什麼。「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沒有,單單如此。」

  「鳳王爺若是有所求,你答應他便是。」

  「衛央,你要六神向著承恩還是鳳王的八爺黨?」符華堂又問,實在不懂衛央的打算。「此時花復應和富景丹在此境助承恩。」

  「八爺若不拉攏六神,到時大權全部落入承恩手裡,該怎麼扳回劣勢?」他反問,讓其餘三人眉頭深鎖。

  「你是說……」

  「鳳王爺萬萬沒有想到聖上會派六神其中二人幫助承恩,承恩一向在宮中不怎麼受寵,可今日卻毛遂自薦上沙場。儘管聖上對承恩十分冷漠,可畢竟仍是父子血緣,虎毒不食子,豈有不相助的道理?」

  衛央非常明瞭,如此一來,六神將會傾向於承恩那方,而八爺怎會欣然接受這樣的安排?

  「在承恩回歸朝廷之前,六神要穩住朝中的局勢。鳳王爺若想攏六神,那就無須費力,儘管靠向八爺當便是。」

  殷孤波終於開口。「那太子呢?眼下他被廢黜,可有文臣上疏,認為聖上廢太子無利於朝廷,可見太子在朝中的勢力,比想像中的影響巨大。」

  「這點就不必費心了,聖上心意已決,絕對不會接受我的建議。」衛央倒是很清楚。「六神要提防的,不是已被廢黜的太子,而是老耄如殘燭的帝王。一旦日後太子復立,將不利於六神。」

  「怎麼說?六神不是入朝廷,輔佐日後登帝位的太子嗎?如果太子真是天朝的真命天子,六神再相助也無妨。」勝罡雖曉得衛央中意的是承恩,但天命不可違,六神得依著這天朝而生。

  「這個朝廷裡,沒有真命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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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這個朝廷裡,沒有真命龍子!」

  「你說什麼?」

  這一句話,敲得所有人不可置信,萬萬想不到衛央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意思是指眾皇子裡,沒有人可登帝位?」既然如此,他們助承恩不就是白費力氣?殷孤波難以接受。

  「我曾說過,六神之所以立現,在於我們仰賴天朝的氣脈面降生,因此六神助天朝乃天經地義之事。」儘管衛央不想承認自己先前的錯誤,可是眼下他必須要看清事實。「但是,天朝並非獨立運行了。」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難以接受此事。

  「那六神入朝廷是為何?」勝罡問道,難不成衛央真要捲入宮斗之中,企圖攪得朝廷天翻地覆?

  「天朝的氣息逐年減弱,無論日後空間是何人坐上帝位,六神祇需要確保一件事,就是天女必須活下去,眼下的難關才能暫時度過。」衛央看著在場所有人,冷靜地說道:「六神的存在,不是為了天朝,而是要助天女活在這世上。這天朝的氣脈,全仰賴天女身上的氣息。」

  在她誕生之際,是天朝走勢最強之時,進到這些年漸漸走弱,終究不能夠再繼續下去。對照如今天女漸虛弱,在在是最好的證明。

  「據聞天女誕生時,宮闕里的百花一夜綻放,三個月後才漸漸凋零。」

  對於衛央的話,殷孤波嗤之以鼻。「花兒夜放,這就是你所謂的異象?」

  「天女降生在大雪時節,你說呢?」這樣的奇跡,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人見過,卻在她出現之後震撼朝廷,連著五年豐收、四夷稱臣,莫怪乎聖上獨獨對她寵愛萬分。

  「六神和天女必然的關係,難道就不是我們多想?」殷孤波怎麼想都無法接受這荒唐的事!這麼多人的存在,竟然只為了一個踩不著地的女人!

  衛央攤開掌心,與天女同樣的印記,他們也都有。「難道這還不夠清楚?我們被烙下的印,始自於她的身上。」

  「所以,你一開始就誤會了?」勝罡擰著眉,問得很不痛快。

  「在遇見天女以前,我是這樣認為,以為六神祇要投其明主,盡力輔佐便宜行,可是後來我替皇子和天朝各起一個卦,總算明白六神真正該做的事。」

  讓天女活下去,並且想盡辦法阻止天朝走下坡,甚至用盡氣力固守這股衰退之氣,才有可能重新走上巔峰。六神要做的,便是這樣的事。

  「既然天朝無真命龍子,六神傾向誰都無用。」殷孤波兩拳握緊。

  「因此,我們要助的,是能夠留下天女的皇子,也只有那人坐在帝位,六神才有機會重新替天朝拉回以往的盛世。」

  「所以你挑了承恩,因為他最疼愛天女,自然可以在登上九五這尊後,留下天女的性命。」其餘皇子,眼裡早就容不下她的存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真正說來,是一開始選擇承恩,可後來意外得知他最疼愛天女,進而順水推舟,讓六神更加接近天女。」否則,六神勢必得經過第二次的抉擇,但好在老天仍是站在他們這邊,六神入廟堂才能如此順利,甚至得了承恩和聖上兩人的心。

  「天女信六神嗎?」承恩離宮,恐怕那女人不會放鬆戒心。符華堂不認為事情能如想像中的這般輕易。

  「目前看來,仍多所顧忌。」衛央揚起眉,笑容顯得有些奇異。「因此,六神得拿命來換。」

  三人不約而同的看著衛央,眼中閃過一抹火花。

  「六神救了承恩兩,甚至還替他護住天女,按理說,是替他捨命三回才贏得承恩的心。我們也要如法炮製,讓天女欠六神。」衛央含笑,眉宇間淨是自負的神態。「無論是誰,咱六神都要和她走得相當貼身,才能在承恩班師回朝之前,真正保住他的帝位。」

  夜裡,素景數次醒醒睡睡,嚇得一身冷汗而翻坐起身。

  候在一旁的宮女聽聞她醒後的聲響,急忙上前照看。

  「幾更天了?」殿內熄了宮燈,僅有幾盞照亮腳邊的玉光,幽暗的寢宮內,此刻在發了惡夢的素景眼裡看來,更似酆都鬼城。

  「主子,再一個時辰天就亮了。您發惡夢了是不?」紗帳外的宮女聽聞聲響,不敢輕忽。

  素景渾身冷汗,還喘著大氣,話聲有點顫抖。「我方才……夢見四哥了。」

  「好端端的,主子怎會夢見四爺?」

  「四哥站在沙場上,渾身都是血……」素景差點要哭出來,不敢把接下去的話說完。

  她甚至還看見夢中的承恩,被一把長矛刺穿他的心口,而他僅是望著天,含恨而亡。

  「是主子惦記著四爺,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幾日,她過得心神不寧,心底邊兒就是惦記著四哥。算算時日,他離宮也近一個月了,眼見嚴冬就要來臨。

  「您再躺躺,別多想了。」

  素景搖頭,起身便要添衣。這夢太真實,令她無法放心。

  「備妥紙筆,我捎封信到北境去。」這段時日沒有他的消息,素景有些氣惱四哥的心狠,就連十二弟也抱怨,不明白怎會無人捎個口信給他們。

  她提筆就寫,平日娟秀的字跡此刻微微發顫,顯然還未曾從那場惡夢中回過神來。書寫完後,將信口封了蠟、還上了印,交給侍候的宮女。

  「把信拿給十二弟,請他把信交給兆逢恩,命他將信傳到北境,盡快交到四哥手裡。」以兆逢恩百夫長的職務,以及他與四哥走得親近的模樣來看,這個差事交給他辦,應當是不會出錯。

  「奴才天亮就去十二爺那兒,主子就別掛心了。」

  「還有,把前些日子準備好要給四哥的大袍也一併送上。」素景心裡總是那麼不安,吩咐完後,坐在玉階上吹著冷風。

  宮女將大袍罩在她的身上,甚至抱來暖爐擱在她的身邊,就是為了驅趕外頭的寒氣。

  明月尚未落下,天幕暗得不見任何光彩,唯有那微弱的光線,成為絕無僅有的指引。

  素景的心情依舊惴惴不安,一逕沉溺在方纔的惡夢中,甚至忽略掉宮簷上那一閃而過的黑影。

  隨即,風中夾著細微的震盪聲響,一枝黑箭凌空劃破,眨眼間,不知從何而來第二枝銀箭射箭穿黑箭,落下時正巧穿透飛鳥,鳥兒在素景的腳邊換氣,嚇得她臉色發白,心跳猛烈。

  她抬頭,四週一片靜謐,不見有任何人闖入的蹤跡。可那兩枝箭,一枝確實要致她於死,若不是隨後又飛來另一枝銀箭擊偏它的方向,只怕箭矢定會直入她的心窩,絕對不是這只多義性兒喪命。

  素景十指交握,拼了命的隱下心口的激盪,更不敢如來侍衛。四哥說過,她所有的澮皆要謹慎再謹慎,不可草率行事。

  鳥兒在階上隱隱顫抖,亟欲拍翅飛去,素景見此狀於心不忍,便將鳥兒揣入懷中,企圖救它一命。

  直到艷白色的身影再次回到玉宮內,伏在宮簷上的身影才大膽地起身,看著靜謐無人的玉宮。

  符華堂的手裡握著彎弓,秀美的容貌帶著一抹戒備的神態,盯著方才刺客離去的方向,卻沒有向前追去。

  衛央說得沒錯,這朝廷真有人欲置天女於死地,恐怕也是那些心懷不軌的皇子們,見承恩離宮才敢大膽行刺。

  若不是自己伏在天女身邊已有多日,恐怕那枝黑箭早已沒入她的體內,絕對不是那只路過的無辜飛鳥。

  「嘖,算她命大。」只差一點,她就要命在旦夕喪玉宮內了。符華堂哼了口氣,眼中沒有半點倦意,這樣連日夜守對他而言,壓根不怎麼費力。

  比起遠在北境征戰的文、武雙判,符華堂很慶幸自己留守在宮內。儘管局勢變遷巨大,宮內勾心鬥角的情勢日益嚴重,可總歸還是在太平之地內。

  符華堂躍下地,悄然無聲地走到方才飛鳥落下的位置,將玉階上的血痕一抹而去企圖掩蓋今夜發生的事。

  月華,依舊高懸末沉……

  顛簸的馬車,讓素景的臉色其慘無比,甚至唇色都褪到失去以往的艷紅。

  今晨,她做了個惡夢,隨後又遇刺客突擊,然而這些對素景而言,已經不是什麼大事,任何事都沒有那封從北境傳來戰事告捷的信讓人來得驚恐。

  因得六神相助,天朝拿下許久不見的勝仗,可承恩也因此受了傷,差點命喪黃泉。這消息素景一聽聞,懼怕得只能渾身顫抖。

  儘管她已經告訴自己多次,沙場上兵戎相對,任何慘事都可能發生,四哥若能在六神的相護下全身而退,這絕對是老天的庇佑,可素景的心願並未實現,承恩不但受傷,甚至危在旦夕。

  北增終年天寒地凍,除了廣大的瀚海,就是貧瘠的土地。素景可以想見,在那兒求生不易,就算醫官的醫術高明,但在如此嚴苛的條件下,傷重要好更是困難重重。

  有多少人在沙場上死裡逃生,卻挨不住傷重而病死於戰火中,儘管素景從小嬌生慣養,可不表示她什麼都不懂。

  尤其四哥的處境,更令素景傷心。所有的皇子都在宮中安逸度日,就他一人要親赴烽火處,深陷絕境。

  收到消息,再對照今晨的夢境,素景慌得六神無主,遂輕裝出宮,帶著貼身的宮女,到城外大佛寺替承恩上香祝禱,冀望天朝神靈能夠庇佑皇兄,歷劫歸來。

  「這車走得太慢,請人趕快些吧。」

  「是。」

  馬車在綠林中疾駛,不見暗處隱蔽的身影,只見幾道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衣男子暗中動了些手腳,車頭駛到土坑時,車輪隨即既然如此入大坑中翻了車,震得馬兒驚慌不已,仰頭嘶鳴,拖著翻倒的馬車在林道中狂奔,驚險萬分。

  車內兩個女人嚇得驚聲尖叫,但駛車的馬伕早已傷重昏劂,無暇顧及她們。

  由於事出突然,再加上素景是秘密出宮,並沒帶侍衛護身,只怕這劫要過是難上加難,無路可逃。

  幾個隱在暗處的人影見裝,嘴角揚起笑,極為惡毒。就在他們方要離開時,一枝白翎爭箭疾射而出,沒入狂奔的馬腳中,終於止住馬匹狂暴的行徑。

  見事機敗露,正要閃身離去時,身後卻多了雙黑眸緊緊盯著他們。

  「想去哪兒?」青鋼刀扛在肩頭上,勝罡問得平板無波。

  頃刻間,艷紅的血濺飛上枯黃的葉面,成了怵目驚心的紅。

  衛央彎下身,掀起車簾,見兩個女人嚇得花容失色,早已無法言語。

  他一手將素景拉起,橫抱在手裡。「今日若天女命喪宮外,僅是一椿意外。」

  「衛……衛央……」素景有些茫然,見他身後出現其餘六神,才明白自己又再度受他相救。

  「四爺離宮前,托六神照看您。」

  素景見馬背上的符華堂手裡握著弓,馬腿上多枝白翎銀箭,才明白今晨那枝救命箭,原來是出自於符華堂手中。

  「原來我的行蹤早落入六神眼裡。」

  「若不是如此,恐怕一國之柱早已命喪黃泉。」衛央將她抱上自己的坐騎後,再翻上馬背。

  「這是你救我第二回。」

  「微臣來遲了。」衛央嘴角一掀,揚起笑。

  素景有些累,靠在他的心口上。「父皇知道我出宮了?」

  「聖上不知。」

  「所以,你不是來押我回宮的?」

  「您想多了。」衛央手一揚,殷孤波將隨侍的宮女拉上馬。「往大佛寺去,對嗎?」

  「你若不嫌麻煩,陪我走一趟吧。」

  衛泱策馬而行,嘹亮的馬蹄聲響在幽靜的林裡,好似方纔的驚險從未發生過。

  「其實,四哥一向不怎麼信佛,也從不拜佛。」

  素景跪在莊嚴的大佛前,見香火裊裊上升,縈繞著寧靜清幽的佛寺。

  「衛泱,你信嗎?」

  「不信,臣只相信自己。」

  「就像四哥也只信自己,對吧?」素景覺得有些可笑,她的身旁都是毫無佛理虔心的人,可是那些人,卻將她變成心中的信仰。

  父皇是,四哥是,就連十二弟也是,如今他……也是。

  「只要我心裡有畏懼,就會上這兒來。和佛祖說說心裡邊兒的話,請他庇佑我最在乎的人。」她拜佛,從來是為了自己。「衛泱,你說佛祖聽得見我的祈禱嗎?」

  「臣不知。」

  「你真是不會說些我想聽的話。」她手一伸,衛泱隨即將她橫抱在懷中。

  素景雙手圈往他的脖上,任他將自己抱出大殿外,無人煙的佛寺,綠蔭環繞、四面環山而抱,清幽恬靜得如是人間仙境。

  風起,將她的發吹得高揚,與他的發緊緊糾纏在一起。

  「對某些人而言,我是個累贅。」

  「你多心了。」

  「衛泱,你真信天朝的氣脈是由我獨撐?這天底下,真有如此荒謬的事嗎?」

  「這世間,無形神道之事,不盡然不可信。」

  「所以,你相信了?」

  「臣,深信不疑!」若非如此,他何必要入世?

  「衛泱,我像個廢人一樣。有腿卻不能走,到哪裡都要人攙、更要人背著。」天朝待她真苛刻,讓她做人做得如此不痛快。

  「很可笑吧,這天朝仰賴的一國之柱,竟是個形同殘廢的女人。我的這一生,都離不開宮中。」

  衛泱沒有開口,聽她說著從不曾對人說起的心事,讓她一吐壓抑在心間多年的哀愁。

  「我既走不遠,也飛不高,像個沒有翅膀的鳥兒,卻渴望想要飛上天空,看看這片自己降生的土地,有我少美麗的風景……可我卻僅能終其一生,都做著這樣的美夢。」這樣的人生,多折磨!

  「當你問我這輩子有沒有非得不可的願望時,蟄伏在自己心裡的魔,好像被你那一句話給喚醒了。」

  衛泱看著她,眼中藏著一絲隱隱燒起的火花,微弱得不讓任何人察覺。

  「衛泱,如果可以,我真想親自踏上這天朝的地,見識過、甚至踏過天下所有美景,走到這條腿累了,酸了,我才肯休息。」

  看著她始終不曾改變的面容,素景淡淡地笑。「這心願很可笑吧。」對普通人而言這輕而易舉的事,對她而言卻是最渴望,並且難以達成的願望。

  「臣不這麼認為。」

  「可心願,始終都只是心願。」她的眼中藏有憂色,暗淡的沒有任何光彩。

  「你真的如此盼望嗎?」他認真的問,將她抱得更緊。

  「這是我降生在天朝裡最想要做的事。」自從遇見他,甚至那日因他這麼問起時,素景明白自己壓抑不了這個渴望,有一天終會說出口。

  「這願望,臣日後可以為你實現。」看著她,衛泱說得毫不猶豫,甚至沒有半點動搖。

  「衛泱,六神真是無所不能嗎?」在他身上,也有與自己相同的印記,素景心中百感交集。

  對於他,素景始終有股很奇異的情愫盤旋在心頭,甚至是害怕去觸碰。怕一旦釐清那樣的情感,將會令自己深陷不可自拔的深淵。

  「你怕六神做不到,還是臣食言?」

  「這願望,對我來說是登天的難事。」她不希望自己有所期待,最後卻落空。

  「對六神而言,並非難事。」

  「你何須對我做出這樣的承諾?」

  衛泱淺淺一笑,俯身輕輕地吻住她,炙熱的唇瓣熨燙了她的,像團烈火般企圖將彼此燃燒殆盡。

  素景抵抗不了他,連推拒的力氣都使不上來,初嘗男女纏綿的她哪裡瞭解燒在體內那股莫名的情愫?

  只好一掌按住他的心口上,鼻端充滿他陽剛的氣息,渾身欲振乏力。

  他明明是個如春風般的男人,此刻的熱情卻如同狂風暴雨朝自己席捲而來。素景沉淪在他的親吻之中,朦朧了雙眼。

  好半響,衛泱才肯放過她,半斂眸子看著眼前滿臉潮紅的女人,略略施力地咬著她的唇,濕濡的舌尖細細描繪著她益發艷紅的唇形。然後,再深入。

  素景喘氣,擱在他肩上的掌心微微顫抖,沉睡在心底已久的魔,被他炙熱的親吻給喚醒。

  然而這一切,她全然作不了主。

  衛泱似有若無的觸碰著那已經被吻得綴上一抹朱色的唇,輕輕地道:「這便是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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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抱著她步下石階,兩人進入廟裡供香客歇腳的亭台,衛泱的動作極為輕巧,將她擱在石桌上,讓她的一雙小腳懸在半空中。

  「既然有六神在這兒,晚些再回宮中吧。」好不容易能逃出那座牢籠,素景總希望能多貪一些喘息的機會。

  衛泱頷首,轉身和亭台外的殷孤波交代,被六神所救的宮女趕緊進入亭內,候在主子身邊。

  「晏兒,你沒事吧?」

  「奴才一切安好,主子沒受到驚嚇吧?」晏兒的話聲顯得有些顫抖,顯然這樣的奇險對她而言太過驚駭。

  「有六神在身邊,你就不必害怕了。四哥托六神照看我們,這回死裡逃生,算咱們運氣極好。」

  「主子……」她話還沒說完,臉色突地慘白,向前撲往素景的身上。「有……刺客……您……您快逃……」

  「晏兒!」素景尖叫,見她嘴裡嘔出血,一把大刀直直地沒入她的背上,甚至刺穿她的身軀,刀口尖朝著自己,只差一點,她也要讓那把刀給刺傷了。

  衛泱回頭,見亭內慘狀,神色變得異常猙獰。「滕罡!」

  只見六神各自散開,滕罡隨即見到對方潛伏在不遠處,一躍而上斬落敵手。

  衛泱奔入亭內,一把推開趴倒在素景身上的宮女,抱起她就要離去。

  「走。」

  「她還沒死!」

  「為了護主而命喪黃泉,她的命 ,活得值得了。」衛泱說得毫不猶豫,極為心狠。

  「快……快走……」晏兒倒臥在地,那雙眼直直地盯著素景。

  衛泱見她眼中有著遲疑,遂一揚手,掌風擊往晏兒的頭頂,一條寶貴的性命就此殞落。

  「衛泱!」她尖叫,沒料到他出手如此毒辣。

  「見她苟延殘喘,你寧可讓她這樣受折磨?」他問了,模樣冷酷至極。

  素景的眼裡有淚,伏在他肩上,不敢哭出聲。

  「之後的日子,你要開始做到眼不見為淨、耳聽不聞定下心。」在今日,他讓她看清真實殘酷的,身處於暗潮漩渦中的每一個人,斷不可能活得自在平順,她若是不願看,往後的路就走不下去。

  「衛泱……我辦不到。」

  「還是你要看四爺在這場宮門中失敗?」衛泱口氣惡寒,目光不帶一絲溫暖。「她要是坐不上帝位,將波及更多無辜的人下黃泉。包括你,還有六神,終難以倖免。」

  素景聽著他字字說得尖銳,卻始終無力可以反駁。

  「你要記住,六神永遠效忠天女,甚至為她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望著她含淚的眼,衛泱沒有一點動搖。「不要因你的懦弱,讓六神的心血付諸東流。」

  她痛苦的閉上眼,淚珠滾落在他的心口上,但衛泱僅是冷淡以對,沒有伸出手抹掉她的淚花。

  如果淚水可以流進她的慈悲心腸,那麼衛泱寧願她哭得肝腸寸斷,也不要再存有婦人之仁。

  她若是不夠堅強,勢必讓六神走得步步艱辛。

  「這話我只說一遍,從此以後便不再說,你要仔仔細細地放進心裡。身在帝王家,你的心要夠狠、夠硬,倘若不夠狠,就會淪為別人的俎上肉。」

  四哥從不曾對她這樣說,僅要她小心翼翼而已,可他卻截然不同,逼著自己做不願做的事。

   「別怪我狠,要怪,便怪你自己不夠堅強。」

  捉著他的衣襟,素景抿著唇不敢開口,也無從反駁,僅是流下兩行清淚。

  「今日,不過是名宮女替你付出生命,往後還會有更多更多的人,甚至包含六神在內,有一天也必須走到這步田地。到時,你有勇氣做足準備嗎?」

  她怪他冷情,將她推入深淵之中,要她胼手胝足地從谷底爬上來。

  兩人對峙了好些時候,素景抹去淚水,開口對他說道:「我要見四哥。」

  「還不到時候。」

  「我要知道他在六神的照料下,是否安全無慮」

  「你已經自顧不暇,還有餘力管到四爺身上去?」

  「衛泱,你會答應我的,對不對?」

  這樣的要求,讓衛泱不禁莞爾。

  她似乎從這短短的教訓中,學會如何轉變,這對她而言,是件好事。

  「你若要見四爺,六神可以助你,但要靜待日後時機。」

  「你要說到做到。」

  衛泱將她抱出廟宇,殷孤波和其餘的人隨即尾隨而來,看來已經制伏躲在暗處的刺客,可對方來了多少人,還有沒有設下埋伏,卻無人能擔保。

  他將素景抱上馬背,看見她眼中染有一絲郁色,不禁開口問:「你後悔……遇見六神嗎?」

  北境戰事自從半年前承熅重傷之後,普有段時間音訊全無,之後,卻每一戰皆屢屢告捷,甚至令蠻人聞風喪膽。

  承熅在朝中的名望因北境的戰事大開,甚至更興起立四皇子定賢王為太子的說法。

  為此,八爺黨的鳳王爺與遭廢黜的二皇子氣得食不下嚥,就連平日交往甚密的臣工也漸行漸遠。

  老十二今日來到霞玉宮,也同樣帶來四哥親筆捎來的信息,素景的喜色自不在話下。

  「皇姐多日不見,氣色好些了呢。」

  「聽說四哥給你寫信了,快給我瞧瞧。」素景有些急,半刻也耽擱不得。

  「皇姐別急,小十二信都沒拆,就是要給你第一個看呢。」難得看到皇姐急躁的模樣,不過這也是當然,從沒和四哥分離這樣久,不免也有些慌。

  素景展信,細細讀著這半年來承熅第一回寫給他們的信,無不是交代宮中的他們得謹言慎行,並且提及文、武雙判在沙場上的英武的事跡,對於六神的鼎力相助,隨熅非常放心。

  兩人讀後,皆放下心中大石,也沒有了過往的沉重。

  素景按著心口。「四哥總算讓我定下心了。」

  「四哥目前雖然有六神相助,可皇姐不知是否有聽說過,最近八哥也跟六神裡的人走得特別近。」明知道這時不該讓她擔憂,但老十二還是煞風景地說了出口。

  「誰?」衛泱怎麼沒和她說過。

  「滕罡,八哥是找了藉口接近六神的,恐怕也是怕六神傾向四哥。」老十二眉頭一皺,又續道:「這件事,我們是否跟四哥說?六神到底是怎樣的心思,四哥人在北境,我們又不懂,難道不該防著嗎?」

  素景沒有對老十二說前些日子到大佛寺替承熅燒香祈禱他平安無慮,倘若這事讓父皇知道,會惹出怎樣的風波,皆無人清楚。

  不過素景倒是明白,就是因為四哥離宮遠去,其他皇兄才會將矛頭指向自己,四哥在沙場,便是最合理的殺人之處,若是一併將她給除盡,勢必會讓龍體病弱的父皇無法承受。

  「四哥除了私下捎這封信,並報給朝廷北境告捷的事之外,除此之外就別無其他了?」

  「四哥和朝廷要了糧草,就靜待父皇的發落。」至於這糧草要了多少,又可得多少,就足以考驗父皇對於四哥是否真有上心。

  北境此役朝廷都在看,看這文弱的定賢王是否真能順利拿下真正的勝戰,收復天朝這些年失去的國土。

  再者,文武百官司更想看六神是否真能成為一頭被馴服的猛虎,甘願入天朝的麾下,並且立下漢馬功勞。

  「糧草嗎?」素景看著老十二,興起其他的念頭。

  「皇姐有何想法?」對於這個皇姐,老十二清楚她的堅韌。若非如此,天朝是仰賴不了她供養的氣息。

  「十二弟,晚些替我傳個口信給衛泱,我有要事相詢。」

  「找衛泱,做什麼?」

  「還沒做出個決定,和你說了不就只是窮擔心嗎?四哥的事暫且放心,但八哥躲在一旁蠢蠢欲動,讓人不得不留心,事情抵定後,再同你說個梗概。」

  老十二拿她沒轍,便趕緊退下,替素景捎口信,可他人走後沒多少,鮮少上霞玉宮的八爺鳳王爺,卻難得在今日出現。

  素景急急相迎,模樣沒有任何不同,一切皆與平常無異。「難得見八哥到素景這兒來。」

  老八皮笑內不笑,模樣是一派鎮定,俊儒的氣息嬌貴不已。「聽到四哥告捷的消息,特別來和皇妹說話。別說皇兄待你有些冷,你也明白皇家不比普通民間,可沒法親親絡絡的,凡事都得斟酌幾分。」

  「素景明白。」說到底,他們除了血親之外,哪還有什麼感情可言呢?

  「當初若二哥不願去,四哥召集還無法大出鋒頭呢。」老八話鋒一轉,看著素景又道:「皇妹最近可有聽見宮裡的耳語?」

  素景眉眼一抽,這才清楚八哥的心思。「素景最多只在霞玉宮內,哪能聽聞什麼風聲。」

  「四哥因北境一役成名,朝中的臣工因此分成兩派,一派認為廢二哥無利於社稷,應當早早復立;後者替四哥說話。你道父皇會有怎樣的看法?」

  「素景從不過問宮中之事,自然無從得知父皇所思所想。」

  「皇妹,到現在你還認為八哥處心積慮就是不讓四哥好過?」她越是防備,老八的身段就越軟。

  「八哥言過其實了,素景真的不曾想過。」即便有,也是放在心底。素景豈敢輕易表現出來。

  「不管你有沒有,八哥要對你說,我是站在四哥那邊的。」老八一頓,接著再道:「北境的軍隊打了四、五年的仗,年年糧草都是天朝百姓接濟,當初調了二哥去,擺明就是為了平息東宮的事,把人安在那兒等風頭過了再談,結果沒想到四哥去了後,不僅成了英雄還替朝廷爭了光,你說父皇不高興嗎?」

  「八哥說得極是。」

  老八話鋒一轉,皺起眉來。「不過,銷早前才收到四哥要糧草的事,宮裡的人人為了這仗而開心,可午後就傳出朝廷把準備要給四哥的糧草給扣下了。」

  「什麼意思?」沒有糧草,這仗還能打嗎?

  「幾位臣工和父皇諫言,說這些年來,北境的軍隊要糧草一向要得比別的軍營還多,儘管勝利難得,但腹地收回有限,還是不宜妄加糧草,說要再緩些時日。」

  「四哥在沙場為天朝的百姓拚生死,贏了為什麼還不給?」素景真是不懂父皇在想什麼,四哥畢竟也是他的血親骨肉,再怎麼不上心,也不該偏心成這般。

  「問題是出在要了這口糧之外,四哥還要天朝再加三千精兵給他,好一口氣擊退蠻人。」

  「如果可以乘勝追擊,為何不給?天朝這幾年被蠻人欺得有多慘,國土都收不回了。」

  「你不懂嗎,父皇是怕四哥擁兵自重。」承熅得六神鼎力相助,立下的戰績太過輝煌,打了四、五年都擊退不了的敵手,六神短短半年便大挫蠻人的元氣。

  「四哥是皇子啊!」倘若是臣子也罷,難道連血親骨肉也要防嗎?父皇對四哥也太過苛刻了。

  「你知道為何父皇對四哥特別冷淡。」這個醜事,他們都心知肚明。

  承熅十歲因謹言慎行被封為定賢王,聖上的疼愛自是不在話下,但皇妃卻在死前說出自己普和手足有染,令承熅的身世成了個謎,而這謎團隨著寵妃的死而入皇陵,得知此事的人鮮少,因此創是否為真正皇子的身份便是個懸案。

  這始終是聖上心頭的疙瘩,像久病入膏肓的爛瘡。

  心性本就是猜忌妒嫉的帝王,豈能容下眼裡的這粒沙?

  「這事究竟是真是假,已無從判別。再者,四哥貴為皇子是鐵一般的事實。」素景僅當它是個傳言,眾人不過是霧裡看花,既然如此,她就只信自己所信的事,其餘的她一概不管。

  「但父皇卻不這麼認為,難道你要睜眼說瞎話?」老八這人,是死的也要說成活的。「要糧、出兵,朝廷不幹不脆的,這是事實。」

  「八哥,你幫幫四哥。」

  「今日我來,就是要找你商量這事兒。」老八展開笑顏,切入正題。「要我助四哥不成問題,可前提是,你得與我齊心協力。」

  「我該如何做?」

  「朝中八哥有熟稔的臣工,上疏替四哥要糧要兵不成問題,四哥與誰走得近,就請小十二和那些臣工說去,由於二哥在朝廷的勢力日漸削弱,現在說話是雷聲大雨點小,不過裝模作樣而已。」老八按著素景的手背,坦言道:「即便如此,要父皇給糧草給得乾脆,還要有你才行。」

  素景秀眉輕蹙,似乎瞭解八哥即將說出口的話。

  「八哥要你替四哥押這批糧草到北境。」

  「我去?」

  「這是條件,你若肯,八哥就替四哥說話。」

  「素景要用何名目?父皇是不會答應我離宮的。」這些年來,她鮮少離宮,最遠不過是秋獵,和偶爾去大佛寺和菩薩頂禮,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你放心,八哥會有辦法,若你肯押這批糧草,就不成問題。」老八當然看到她眼中的擔憂。「我希望你能助四哥一臂之力,若讓其他人辦,八哥不放心。幾個武官司都是二哥的人,若我們不看守,這批糧草到時真能到達北境嗎?」

  素景有些遲疑,顯然已被老八說服。

  「八哥有想過這批糧草要自己親押,可卻無法放心的離開朝中,老三、老五都是二哥的人,十二弟還小,擔不起這重責大任,你也明白老七身子骨比女人還弱,你若去,是安定軍心,這名目是多麼光明正大。」

  仔細想想,素景認為這不失為好時機,她早就想見四哥一面了。「若八哥可以說服父皇,素景當然是義無反顧。」

  「待糧草先行後再出精兵,前後差不到兩天的時辰,四哥率的兵應當是可以等的。」老八說得分明,企圖抹去素景的疑慮。「這糧草要行得快,即便四哥的兵再強、再彪悍,沒有東西吃,餓肚子能打怎樣的仗?」
  
  「那就請八哥這回多費心,素景能幫上忙的地方,儘管說便是。」
  
  「既然你答應了,八哥就趕緊和臣工們商量商量。」老八起身,像是急驚風似的,就怕晚了她會後悔。
  
  這皇妹的性子在他眼裡看來太溫弱,嬌貴得不能吃苦,可卻獨得父皇的全然喜愛,老八心裡哪吞得下這口氣。
  
  既然老四敢與朝廷要糧、要兵,那他何不趁此機會,將素景推上前鋒?
  
  一旦上了沙場,就無人能保她能夠全身而退,儘管六神多麼神通廣大,到了北境烽火連天的煉獄裡,任她福大命大,也斷不能逃過此劫!
  
  老八嘴邊噙著笑,急急跨出霞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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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夜色很沉,后土之上,萬物俱靜。
  
  玉宮中,透出隱隱的翠綠玉光,將夜色中的宮闕點綴得有些寂寥,三分的冷、七分的靜,還有教人說不出口的死氣沉沉。
  
  一抹絳紫色的衣袖掃過悴艷色的玉殿,悄然無聲地在玉床旁停下腳。
  
  素景沒睡,等候他夜裡的探訪。「來了?」
  
  衛泱沉默,看著暗夜中一雙透著光彩的眼眸。她的眼,失去以往的光輝,反而有著揮之不去的憂鬱。
  
  既然已經做定,何必非要他來此不可?衛泱握著折扇,面無表情,也讓人探看不出他的心緒。
  
  「我以為十二弟沒帶走我的口信。」坐起身,素景不意外他能夠在這座宮殿中行走自如。
  
  六神的每個人,來去皆無人可以阻擋,而他……亦是如此。
  
  儘管夜裡的霞玉宮按時都有人巡夜看守,卻擋不住有人刻意的入侵。
  
  素景早已明白,自己的存在對宮中有些人來說是要肉中刺,扎得不怎麼深,卻欲除之而後快。
  
  「消息都傳到你耳中了嗎?」素景輕笑道:「宮中大小事,都逃不了六神的耳目。」
  
  「八爺心思確實縝密,果然是見機行事。」衛泱冷著聲,眉眼不興波瀾。「就著這個勢,把給推上陣前,若四爺知道押糧草的人是您,鐵定後悔寫這封要糧的信。」
  
  「我想見四哥,當初已和你說過,既然六神不肯幫我,那麼就只好自己想法子了。」八哥的話,素景也是順著情勢走。
  
  這座深宮,每個人都籍著別人的路子,然後踩著對方的肩膀一步步向前走去。今日八哥藉此踩了四哥的肩,那麼她便藉八哥之手得心中所願。
  
  「上陣前,天女若死,無人能究責。」這便是鳳王爺的心思,衛泱相信她不會不懂。「這樣,你還肯去?」
  
  素景下了床,面對著衛泱。「我若不去就見不了四哥。八哥說藉天女之盛名,鼓勵軍心,那麼北境就能趁早收征,四哥也能快些班師回朝。」
  
  「若是四爺一敗,便不得翻身。」
  
  「北境這一役,若不乘勝追擊,還要拖上多久無人能知,四哥的歸期更是遙遙無期。所以我才需要你。」湛亮的眼眸望著他,素景懇請他的相助。「父皇很倚重你,對於你的卜筮也予以信任。若非有你,父皇也不會真廢太子,這足以證明你的份量。明日押糧,他必定請你落卦討吉利,無論如何,都要出現吉事。」
  
  「你真要親自走一遭?」今日百官上疏,皆上奏懇請聖上賜糧於北境,由此可見天朝的這一仗,民心皆冀望贏得勝利。
  
  衛泱也清楚,六神初征北境,名聲大開,令天朝不得不委以重任,只要承熅日後班師回朝,太子之位定是囊中之物。
  
  這原是他鋪下的路子,可她卻如此心急,衛泱見她堅持,心中升起一股不同的情緒,更興起另外的念頭,俊雅的面容覆上戾氣。
  
  「為何你非要見四爺不可?」
  
  「還記得我和你說的,有機會想要親自見見這天下的風景嗎?」儘管素景明白此趟吉凶難測,可她真想要暫離這座深宮。
  
  「不應當在此刻。」
  
  「那又該在何時?」素景反問,顯然已下了決心。「這宮門,鬥到何時也說不清;待宮變結束過後,哪位皇子坐上帝位,也無人說得準。」
  
  儘管六神助四哥,也不是絕對的勝利!素景曉得人算,終究贏不了天算。就算衛泱用盡心機,但能和天一同爭個輸贏嗎?
  
  「八哥的心思我懂,說穿了就是希望『天女』離開深宮,最好如他的願,死於沙場上,屆時四哥這太子之位必定坐不上。」素景一掌按在他的心口上。「反之四哥成功呢?就足以證明他是天朝的真命龍子。」
  
  「你在威脅六神?」逼著他不得不讓六神盡力守護著她,這一棋,實在高明。
  
  「衛泱,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也明白六神是向著天朝。可四哥呢,你助他是因為真的明瞭他,還是在眾皇子之中,你只是挑個能駕馭自如的人選?」
  
  「其他皇子,容不下天女的存在。」他直言不諱,對她非常坦白。
  
  「所以六神的心,不是向著四哥,對嗎?」這答案她早已知曉,卻仍希望聽見從他嘴裡說出口。
  
  「只要天女一死,天朝就會完全失去六神。」這話,衛泱說得極其嚴厲,就是要清清楚楚地告訴她,能牽制六神的天朝,主因是出在她身上。「所以你的一言一行,足以傾覆朝廷的天!」
  
  「四哥知道六神是這樣對他的嗎?」
  
  「四爺終有一天會清楚,六神並非是為他而降生。他若要掌握頂上的這片天,就必須對天女不生貳心。」
  
  「四哥是疼我的。」
  
  衛泱看著她,嘴角掀了掀,,不冷不熱地說:「你真明白他對你的感情嗎?」
  
  「你這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裡有數。」衛泱的顯得很冷淡。「就算現在你看不清楚,總有一天會看清四爺的野心。」
  
  「衛泱,四哥得天下是為了黎民百姓,做個賢德的君王。」
  
  「他要的永遠不止是這些。」他一把將她拖進懷裡,溫熱的氣息吹撫在她的面頰上。「當一個男人的野心得不到滿足時,慾念就像個深淵,把人拖往深底,讓他永遠爬不上來。」
  
  他的眼神,一向是極為冷漠的,可素景卻在今夜看見他眼裡透著火,隱隱地、悄悄地,在她面前留下痕跡。
  
  「衛泱,難道你不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嗎?」他曾問她有沒有想要,甚至是冀望達到的心願……可他呢?「這天下,有沒有你最渴望完成的心願?」
  
  夜色,足以掩蓋世間的極惡、極黑,又甚至極其美麗的一切,就連她最柔軟的姿態,也被覆上朦朧的陰影。
  
  「我已經……走在這樣的道途上。」這條路,他將走得平順自如,誰也不可阻攔。誰若成為他的絆腳石,他會毫不猶豫地將之除去。
  
  「衛泱,六神是天朝握住的一把刀,可是天朝也在怕,這把刀總有一天會砍向自己。」她沒有預知的能力,但是她已經看見未來的局勢。「到時候,你會怎麼做?」
  
  「得到應當得到的東西後,我會急流勇退,毫不戀棧。」
  
  「你要說到做到,不可隨口說說。」得到他的保證,素景略微安心。「六神對天朝的好,我會永遠放在心上。」
  
  飽含他,也會擱在她的胸口裡……一輩子。
  
  「直到我死去的那一日,才有可能會放開。」
  
  當他問出她最渴望的心願,並且願意傾聽她的話時,是如此的專注與認真,素景的心口不由得發暖,更是感到激動。
  
  她一向都無法替看書作主,總是受到父皇和皇兄們的牽引,要怎樣的活、要如何活,全然沒有她自己決定的餘地。
  
  自己依附在天朝底下,卻又被近四肢箍上枷鎖,素景多麼想要掙脫,卻又無人可以相助。直到他的出現,終於替她絕望的人生,燃起新的火花。
  
  衛泱淺笑,笑意深入眼中。「既然天女已有上前線的決心,微臣相助便是。」語畢,他便要退下,可素景卻拉住他。
  
  「你……不怪我自私吧?」
  
  「人不為已,天誅地滅。」簡單一語,說明她的轉變。
  
  「衛泱,我不想要變成這樣。」素景有些哽咽,好像自從遇見他以後,那些被潛藏在身子裡的惡性,都被引發了出來。
  
  「做人來到這世間一趟,沒有人可以始終如一的走來。」衛泱推開她握住自己的手,顯得有些清冷。「因為有過歷練,才會懂得轉變。」她的心,還是稍嫌太溫軟了。
  
  「這模樣,我覺得真醜。」
  
  「若是不貪不惡,這人間還有什麼意思?」
  
  「天下太平不是好事嗎?」
  
  「亂世出英雄。」她的仁慈之心讓衛泱很不放心。「所以六神才現世。」
  
  素景明白,他在未入宮之前,過的是與人廝殺的生活,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衛泱,我想親眼見見六神到底做的是怎樣的事,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眼見了,又如何?」
  
  「或許就能懂你心底怎麼想的。」他以前過的生活,她想親自體驗過一回,他過得有多苦,或許她便能對人生有些許的透澈。「我這輩子,被人保護得過了頭。可你呢,天下百姓呢,到底是活在什麼樣的天朝裡。」
  
  衛泱的手裡緊了緊,感到心弦一震,想抑止住某些莫名出現的心緒,但卻讓它們又一次次地湧生出來。
  
  抬起手,他將她肩上凌亂的長髮梳順。動作極其輕柔,像是在輕撫著一件稀世珍寶似的,不見平日陰冷深沉。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別見到人世間的惡。」他的話是真的,心意也是真的,卻做著事與願違的事。
  
  「但我卻活在集天下之惡、聚天下之欲的處所。」她過著相當諷刺與矛盾的人生,正因為如此才總是軟弱不願吭聲。「若是未來,天朝過著太平盛世的日子,你就把我帶走吧。」
  
  她的要求,讓衛泱心口一窒,壓在胸坎裡的氣,提不起也壓不下。
  
  「衛泱,答應我好嗎?」她知道他拒絕不了自己,所以才問出口。「只要有這一天的來臨,再久我都肯等。」
  
  他沒有回應她的要求,僅是專注地盯著那雙眼眸,見到她渴望飛躍在天際間的想望,才終於下了決心。
  
  「我只允諾你,終有一天,這天朝的氣脈,不再將你困得寸步難行。這天下,你能隨心所欲的行走自在,無人攔你、無人擋你。」
  
  「那時,你會在嗎?」
  
  衛泱攬住她,那道摟在懷裡的身軀又軟又輕,讓心腸冷硬的他,也軟化了自己的心。「我會待在我應當在的地方……而六神,將長伴你左右。」
  
  素景勾起嘴角,抬起頭,輕輕地在他的嘴角留下一個吻。
  
  他的承諾說得極重,令她的心不再感到飄蕩無依了。
  
  §§§
  
  春風輕襲,白雪融盡、新芽吐枝,四月的天已遠離寒冬,後臨夏日。
  
  符華堂坐在馬背上,與身旁的衛泱說道:「天女一去,真能助天朝搶下北境此役勝利?」
  
  「結果若不是如此,我不會讓天女起家這一遭。」糧草押行前,他做了假卦,平穩了聖上的君心,激勵了文武百官的眾心,卻始終安定不了自己的心。
  
  「這樣一來,定賢王班師回朝的日子又近了。」天女不可能會久留陣前,承熅必定會無所不用其極,以贏得勝利。
  
  「八爺那邊有什麼動靜?」
  
  「目前暫無跡象。」符華堂看著腳下成列的押糧隊伍,行蹤相當隱密,怕的也是有人半路打劫之情事。「復應和璟丹到北境也已經半年多了,這場仗要打多久才能回天朝?衛泱,你心裡有底嗎?」
  
  再拖下去,過了夏季很快又要到嚴冬,這仗就更難打了。
  
  說實話,再難困的險境他們都遇過,並且也齊心協力的捱了過去,可是這次不同,僅有文、武雙判兩人獨撐,其他人在宮中無法給予有利的支持,符華堂怕一拖再拖,會拖累了朝廷對六神的信心。
  
  「最遲,夏末就要收兵。」
  
  「若到時拿不下,該怎麼辦?」符華堂當然是相信花復應他們的,可是凡事都有個萬一,戰事不是兒戲,任憑六神再如何神通廣大,衛泱算盡天機,也無法控制那看不見的變數。
  
  「別小瞧了復應他們,我只擔心天女上陣,是宮裡人逼六神踏入的陷阱。」
  
  「若你真的擔心,必要時就派勝罡到北境去吧。」勝罡領有武職,只要請同一氣的文官舉薦上奏,要派上前陣並不難。
  
  「聖上這糧草給得不甘不願,兵又派得拖拖拉拉,不就是要看六神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嗎?」朝廷不但要面子,還要裡子,把光榮攬上身,把爛泥往六神身上攪。「承熅要糧要兵,只能上這一回信,北境國土若不收復,下次就再也要不到了。」
  
  素景押去的那些糧,最多讓那些兵到初秋,這表示什麼?
  
  代表朝廷壓了時限給他們,絕不會任承熅予取予求。
  
  「四父子可是皇子,普天下哪有老子餓死小子的事兒?」
  
  衛泱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像是已走到天涯海角,瞇起眼還想細瞧。「承熅可能無皇室血緣。」
  
  這個驚人的變數,很可能會令六神前功盡棄。
  
  「那我們不都是白做工了?」符華堂不敢相信。
  
  「還不能妄加斷定。」衛泱的目光益發深暗,不知在琢磨什麼。「只要沉下心對應,就一不定期能踏上我們該走的正道。」
  
  「如果承熅坐不上帝位的話,那麼天女和六神……」
  
  「凡對帝位覬覦者,六神一律斬草除根!」衛泱一掌按在符華堂的肩上。「所以,別再想那些不會發生的事。」
  
  春風,應當是輕柔暖和的,可符華堂卻覺得這風吹在身上,像針似地扎往他肉上。
  
  「日後,我還要藉你之力。」衛泱輕笑,笑容高深莫測。
  
  §§§
  
  戰火中,是沒有仁慈的。就好經深宮中的惡鬥,永遠不會有消彌的一日。
  
  它僅會一次次以不同的面貌,重新來到人們的心間,然後變成一頭噬血善妒的狂魔,令人相互殘殺,力拼高下。
  
  素景自馬背上摔下,虛弱地倒在富璟丹的懷裡,尖銳的箭矢穿透她的肉身,肩頭像是有團火在燒。
  
  她的眼前,就是一片腥紅的天!
  
  熄火綿延、哀鳴沖天,久聚不散的死氣,千百年來都徘徊在此地。
  
  「天……天女……」馬背上的花復應,呆滯地看著一名奮不顧身的女人,為自己擋下了一箭。
  
  三人渾身浴血,皆分不清空間是何時沾染上的。
  
  傷重的素景還來不及喊出聲,便眼見富璟丹後頭有一道銀光落下,艷紅的血在半空畫成一道弧線。
  
  耳際傳來花復應扯心裂肺的嘶吼聲,隨即對方人頭落下,粘膩的星臭血味飄浮在鼻間。
  
  「璟丹……」花復應翻下馬背,見他背傷可見骨肉,無法置信眼前空間發生何事。
  
  「帶天女走,快!快帶她撤兵。」抱著素景,富璟丹不敢讓她觸及沙地。
  
  「我們一起走!」花復應不願在此刻將他拋下。
  
  「快帶天女走,要保下她的命!」他將素景抱上馬背,要花復應趕緊離開。
  
  「那你呢?」
  
  「由我來斷後。」富璟丹的話聲有些喘,熱血濡濕了鎧甲,腳下立足的沙地,成了褐色的血地。
  
  「我們同進退!」花復應一手拉住他。「不是說好戰事停歇後,要一起離開六神的嗎?」若她在此刻拋下他,他怎能全身而退?
  
  「現在已經做不到了,你快帶天女撤兵,不要留戀。」富璟丹握住她的手。「只要保住天女,六神還是有勝利的機會。」
  
  「我不走!」花復應失控地大吼。「朝廷真的把我們的命放進心底嗎?」要是連她都絕情絕義,那誰來保他的性命?「直到現在都還沒派援兵來,存心就是要我們死在這裡。眼下已是孤立無援,你卻要我拋下你?」
  
  「我們別無選擇!」富璟丹激動得眼眶泛紅,哪裡不知彼此的處境?「天女不能死,她一死就前功盡棄了。」
  
  「你的命,由我來守護。他們不保你,我護你!」
  
  「復應,我的命不值錢。」富璟丹催促著她,要是再拖延下去,三人皆會葬身於此。
  
  「你不值,那誰的才值錢?」
  
  「除了天女,我們還能怎麼做?」富璟丹痛心疾首。「已經回不了頭了!」天女為她擋下這一箭,代表他們脫離不了六神了。
  
  聽見他如此說著,花復應兩眼一紅。「就因為我們背負的天命嗎?」
  
  「你比誰都清楚。」富璟丹看著傷重趴在馬背上的素景,兩眼黯然。
  
  「就是因為她!」花復應一把拖下素景,拾起斷刀就要往她身上揮去。「因為她,所以我們得走上這樣的路!如果沒有她、沒有她的話,我們就無須這樣活!」
  
  「素景眼看花復應崩潰,觸碰在泥地的肌膚燒燙開來,令她忍不住啜泣掙扎。「不要……」
  
  富璟丹在花復應落刀前一把攔住她。「你瘋了嗎?我們一路走來,不就是為了守護天女!」
  
  「她讓我得不到你,讓我們活在人間煉獄中!」花復應淚流滿面,到現在他還想要護著這軟弱的女人,放棄他倆的愛情。「你承諾過我的事呢?」
  
  他的沉默,令花復應心痛難忍。
  
  「做不到了,是不是?」她仰天大笑,笑得扯心裂肺,雙目燒紅。「我絕不饒她!」
  
  花復應揮起斷刀,震臂欲向素景砍去。這幾年來她多想逃,卻因為所謂「天命」,困得他倆無路可走,她不會輕饒她,絕不!
  
  富璟丹拿起刀,兩人劍拔弩張,情勢緊張。
  
  素景卻僅能癱倒在地上,見本是相愛的兩人因此反目成仇,彼此折磨。
  
  素景的淚滾落在地,滿身的傷痕令她無法武器勸阻,僅能任他們互相傷害。
  
  此時,一道絳紫色的身影翩然而落,擊出一掌將花復應打倒在地,抱起傷重的素景。
  
  「衛泱……」看著不該出現於此的男人,素景不覺心頭一暖。
  
  「忍著點。」衛泱折斷她身上的箭矢,卻不敢輕易拔出箭頭,就怕失血過多。
  
  他的目光望著遠方,符華堂這一箭射得極準,他就是要素景替花復應擋下這一箭,讓她至此再也無法生出逃離六神的念頭。
  
  衛泱這一棋,下得極其凶險。
  
  「你以為自己真的能逃到天涯海角嗎?」衛泱惡狠狠地對趴倒在地的花復應說道:「你讓天女替你償這一命,丟盡六神的臉面!」
  
  「為了一個女人,你讓我們走上不願走的路!」花復應掙扎著起身,鎧甲成了艷紅的血色,她的心痛到無法言喻。「要要沒有天女,沒有她!」僅管她滿身傷痕,可花復應仍舊不死心,手握斷刀朝衛泱揮去。
  
  她寧可今日身先士卒,與天女玉石俱焚。
  
    「復應!」富璟丹咆叫著,眼睜睜看著她與衛泱大動干戈,甚至抱著豁出去的決心,死意甚堅。

    「為什麼要有你!」花復應奮不顧身的提起刀,那邊緣還泛著冷冽的白光,直往衛泱身上砍去。

    富璟丹見狀,隔開花復應的刀,如此一來反倒有了空隙,讓衛泱有機可乘抽來身旁的大刀,往她的心口上刺去。

    素景見尖銳的陌刀沒入花復應的身體裡,可她仍舊不顧一切的直揮著手裡的兵刃,僅存的那一口氣就是要殺了自己,不禁悲從中來。

    「為什麼我們都要因為你而活——」花復應哭啞著嗓音,嘴邊嘔出熱血,卻兩腳站定,堅決不肯倒下,死命地握著斷刀。

    若不是富璟丹自身後抱住她,恐怕刀身將會更加深入她的體內。

    「為什麼、為什麼?你讓我們都得不到自由!」花復應流下兩行淒楚的淚,煙火漫漫的北境留有她悲痛至極的哭啞聲,響徹雲霄。

    素景從來都不曾聽聞過,女人的嘶吼聲可以如此撼動人心。

    極狂、極瘋,銳直地觸動心底最深的一處。

    「富璟丹!是你恩斷義絕的背棄我、是你背棄了我啊……」花復應哭喊著,仍邁著步子往前走,不顧刀刃沒入得更深。「好,我們入六神!永遠不背棄六神,我生要殺盡天朝人,死要天朝陪我下葬!是這個天下逼死我,逼我走上絕路的……啊啊啊——」

    素景伸出手搭在衛泱的手上,不忍見花復應的瘋狂,多麼希望這刀不是刺在她的身上。「復應……」

    花復應悲痛地問:「為什麼,我們只能為你而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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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寶十一年 秋

    當天朝入秋後的第一片葉兒轉紅之際,便正式將承熅的野心給真正喚醒。

    文、武雙判因收復天朝故土有功,各自被封為中軍大將軍、撫遠大將軍,其中又以富璟丹這中軍大將軍最風光,甚至統領禁衛軍,掌皇宮護衛之事。

    六神風光至極,並且受朝廷重用,可同時遭廢黜的太子又被復立,這讓班師回朝的承熅遭受無比打擊,更在這場宮斗之中,投下讓人震撼的消息。

    一夕之間,朝野勢力瞬變,令衛泱深感動彈不得,猶如深陷泥沼。

    夜裡,他收到十二爺的口信,便趕到霞玉宮裡,果真見素景端坐其位,滿臉愁容。

    「衛泱,你終於來了。」素景顯得心急,就連話聲也顯得顫抖。

    見她緊緊抓著自己,衛泱的心中總感到不痛快。她就那麼在乎她的四哥嗎?

    「你只在乎四爺有沒有坐上太子之位嗎?」他的話聲極冷,彷彿冬令的雪地。

    「難道你不擔心?」他的冷然,讓素景不明所以然。

    「六神祇在乎能否留下天女的命,其餘的,我們一概不管。」

    「你一心一意說要助四哥,如今父皇復立太子,難道你不心急?」

    「無論如何,六神會替天朝頂著這片天,你若真怕,就不該只在乎四爺!」衛泱難得動怒,甚至失去以往的鎮靜。

    「四哥在北境出生入死,不該得到這樣的回報。」

    「儘管太子坐回原位,可六神已經統領禁宮,這表示聖上相信六神了。」衛泱木然地看著她。「總還是要一步步地來。既然聖上對太子仍存有一絲的期望,那我便要他徹底的絕望。」

    「衛泱,我們還能勝券在握把?」

    「很難說。太子復立,聖上顯然是要挫四爺的威風,在在說明聖上對於他有多麼不上心。」衛泱沉思了半晌又道:「藉著太子歸位,暗地裡是要告訴四爺,這位子輪不到他。」

    「父皇對四哥真殘酷。」

    「你清楚四爺為何會淪落至此,他的身份始終是名不正言不順。」衛泱心底也不甘心,自己力保的人選竟成為六神窒礙難行的主因。

    「難道就到此為止了嗎?」素景不甘心,她看見承熅傷心難忍,十二弟失望的模樣,她的心也沉重不已。

    「別小看六神的本事。」他的棋路布得不僅是這樣。「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太子復立仍舊是有利於六神的。」其他人衛泱就不敢說,可是太子的個性他是清楚的。

    「自從聽見復應的心聲之後,我就知道這一切……沒有辦法回頭了。」她的悲傷留在素景的心上,成了抹滅不掉的痕跡,如刀鑿、像刀銼。

    或許六神裡的每一個人,都和花復應有同樣的心聲,只不過她願意勇敢地說出來,甚至兩敗俱傷也不以為意。

    「復應還好嗎?」花復應最後發狂失控,甚至和富璟丹大動干戈,若不是衛泱最後封去她暫時的心智,恐怕她已成了瘋人。

    「你在怕什麼?怕有一天花復應會想起這一切,更加的恨你?」衛泱反問,自然是明白她的懼意。

    「封心術後,她醒來竟然對我一如往常,甚至更效忠。」因為她替花復應擋下那箭,為她捨命過,這讓素景同樣愧疚,花復應全然忘記自己曾是如此的憎恨她。「當一個人的記憶被抹去,是何等的悲哀。」

    「要怪,便怪她心志脆弱。無用之人,六神絕對不留。」衛泱清楚這樣的說法足以令素景緊記,並且藉此鉗制她最軟弱的心。「日後,還會有更殘酷的事發生,你要堅定信念,相信六神所做的一切。」

    素景一手按在衛泱的腕上,口氣凝重。「衛泱,請你盡快結束這樣的紛亂,拖得太久,我怕有一天自己也承受不了。」

    他沒有回應,眼見她原本溫暖的心性,因為受到打擊而變得膽小懼怕。

    「我不要六神有人因我而受傷。包括你,也不行。」

  衛泱輕輕地將她攬進懷中,幽暗的瞳眼益發的深沉。「我盡力做到。」

  生在帝王家的悲哀,素淨很早就知曉,可當滔天的巨浪不斷打來時,她能夠怎樣去力敵?

  霞玉宮內,僅有她獨自的啜泣聲,極其細微,那是強忍住逸出唇瓣的哭聲。素景跪在地上,滿臉淚痕。

  夤夜,深沉。

  一道絳紫色的身影悄悄地將她圈往懷裡,靜靜地將她的傷悲藏匿起來。

  「你收到消息了?」衛泱不意外,這件事來得突然,連他也料想不到。

  「十二弟死得真冤!」素景拉著他的衣袖。「你真信他是病死在半路的?」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死得那麼突然?

  「不信又如何?只怪十二爺氣盛,不該頂撞聖上。」

  定賢王凱旋歸來的同時太子復立,此舉重挫承熅在朝中的實力。老十二不服,極力反對到底,而觸怒龍顏,慘遭逐出深宮,並且命其看守皇陵。

  如此重罰,無非是在告誡眾皇子不可違逆,並藉以壓制承熅的勢力,按住八爺黨日漸高漲的氣勢。

  可萬萬沒想到,老十二在領旨前去皇陵的途中卻傳來得了急病的死耗,一皇子殞逝是多麼震撼朝廷的事。

  為此,承熅再度傷心的披掛上陣,遠離波瀾四起的朝局,遵守衛泱曾給他的諫言:以退為進,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過露其長,恐其見疑,此其所以為難……其諸位皇子之中,俱當以大度包容,使有才者不為忌,無才者以為靠。

  衛泱這話無非是在警惕承熅,應當適時顯露才華。若不露才華,恐被父皇瞧不起;若才華畢露,也會引起父皇的猜疑。而且待人要平和容忍,能和則和,能忍則忍,以寬容的氣度待人,讓有才能的人不忌恨你,而沒有才能的人把你當作依靠,如此一來,承熅才能一步步繞過皇位爭奪的暗潮險灘,在來日成功奪得帝位。

  因此,承熅展現的是失去十二弟的悲,卻無人得知他心底的痛,這也同樣看在老邁的皇帝眼中。

  「十二弟的身子骨比誰都強健,到底是怎樣的急症引得他身亡?」素景一點兒也不相信這荒唐的惡耗。「就因為他力薦四哥嗎?」

  「我說過,這種事是不可避免的。」衛泱按住她的雙肩,定定地看著她道:「當初,八爺藉故押糧草之事將你推上沙場,如今換成十二爺,一點都不意外。」

  六神傾盡全力才能保她全身而退,六神明著裡護她,暗地裡也同樣誓死效忠。

  因此十二爺的死耗,衛泱僅能當作犧牲這一皇子來保全大局。可如此一來,更加速宮斗的紛亂局勢,將承熅心中的積怨凝聚得更深。

  「十二爺這一死,形同在四爺的心上刨下一塊肉。」他只會更恨,不會退縮。

  「此次他遠征,必定替天朝拿下第二回的勝仗。」

  「拿下之後,太子之位他還能再得嗎?」素景的淚花直墜。「衛泱,你不要再騙我了。這次是的死十二弟,難保四哥不會遭殃。」

  這場爭奪,她不願再見有人傷亡,也不要再投身其中了。

  「花復應絕對不會讓我們失望。」

  「不,是我怕了,怕失去手足的痛又重新上演一回。」這樣的痛,她不想再承擔。

  「你怕失去血親的痛,便就此退卻,那天下百姓因昏君登基,而活在水深火熱之境,眼見妻小餓死、病弱,這樣的苦先誰說去?」他們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承熅失勢落敗,天女必然無法久留於世上,六神將會為此前功盡棄,全數陪葬,天朝失去一國之柱,將天下大亂。你一死,天下皆亡,這樣你還敢逃避?」

  「衛泱,不要逼我!」素景推開他,痛苦的喊道:「為什麼我要背負這樣的命運!」

    衛泱一把拉住她,讓她無處可逃,也沒法可走。「我們六神,也都是如此。」

  她的心性仍舊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柔弱,衛泱為此感到苦惱,也同樣心傷。

  這樣的方式是在逼迫她,同時也是折磨他己身。

  「這條路,我們為何都要走得這樣崎嶇?」

  「你想遠離深宮,總有一天六神會帶你走。」衛泱說得篤定。「但絕對不是現在,你要冀望在長久的將來。」

  「我怕這樣的等待,有一天換得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期待。」未來的事,沒有人能得個保證。「我不要將來我們像花復應那樣,由愛生恨,彼此折磨。」就是因為她親眼見識過那血淋淋的真實,才顯得特別膽怯。

  「你不是花復應,所以不會做出和她同樣的抉擇。」衛泱低首吻掉她眼角的淚水。「你若想恨,早就推開我了,不會還把希望擱在六神身上。」

  「衛泱,我只能信你了。」素景哭得悲痛難抑。「攪在這團渾水裡,我累了、倦了,什麼都看不清了。」

  她的苦,衛泱明白,可就是因為清楚,所以邁出去的腳步還是要繼續前進。

  「無論濁水裡的爛泥攪得有多深,只要靜觀,終有平息沉澱的時候。」

  而那時,便是她自由之日了……

  軍營內,燭火飄搖,承熅跪地接旨,俊儔的臉面青白難堪。

  「兒臣遵旨。」承熅接過聖旨,雙手顫抖不已。

    「四哥,請速速鳴金收兵吧。」送來聖旨的皇弟見四哥面色鐵青,不禁心有喜色。

    「天朝已經可以收下西鳴國了!」花復應跪在地上,無法相信勝利在捷,朝廷卻要他們立即退兵。「咱要的糧呢?聖上為何始終都不給!」

    「放肆!一介女流,承蒙聖上恩惠得將軍一職,竟如此跋扈,冒犯天威!」

  花復應起身而立,眉宇間難忍怒氣。「昏君!昏君!當初聖上廢黜太子,而後復立,隨即又二廢太子,簡直是荒謬至極!如今見戰事尚未止息,竟輕饒敵手,此舉不過是欲養朝廷後患!」

  「你……」

  見兩邊劍拔弩張,承熅喝斥花復應,握著聖旨道:「西鳴國不過是一個小國,從不在天朝眼中,若不是北境外擾多年,西鳴國趁隙興起,朝廷也不必憂心忡忡。如今眼看就要拔除這肉中刺,父皇為何要在此刻放棄?」

    「戰事勞民傷財,國庫耗損,已是日漸空虛。」

    「西鳴國若不除,他們將和鄰近大國聲援,此敵不滅,恐釀大禍。」承熅當然是急,要是眼下收兵,軍權或許便會被全數收走。

    「父皇心底已經另有一個主意……」

    身旁的花復應聞言,眉眼一抽,悶不吭聲。

    「怎麼說?」承熅德心中陡升一股寒意。

    「父皇於同時頒旨,命素景至西鳴國和親。」

    承熅聽聞,臉色瞬時刷白,就連花復應也不可置信。

    「天女乃天朝之根本,怎能輕易送去和親?」衛泱就這樣准了嗎?花復應總有被擺了一道的感覺。

    「如今天朝已無法再承受終年未平的戰火,父皇才有此決定。」

    看著投靠在八爺黨下的皇弟,承熅當然明白他心底邊兒的得意。

    「四哥,就算覺得怨,也別吭聲,這都是素景的命啊!」

    他在陣前拚死搏命,幾度出生入死就是為了天朝。他暫離廟堂,再三收斂自己的心意,莫不是以退為進。但如今他已是無路可退了!

    「你閉嘴!」承熅動氣,理智在轉眼間灰飛煙滅。「花復應,拿下他!」

    「四哥!」

    隨即,花復應抽劍抵在皇子的頸脖間,殺氣彰顯。

    「父皇要我收兵,要我回京城,我便順他的意,帶著這三萬大軍火速返京!」承熅雙目發紅,早已吞忍不下這口氣。

    「四哥,你這什麼意思?莫非你要逼宮不成?」

    「我絕對不讓素景和親,絕不讓她遠離天朝!」她是他心頭上的一塊肉,削下了她,就等同毀了他整個人了。「這是父皇逼我的!」

  「四哥,此舉乃大逆不道,你切莫逆天而為!」

  承熅冷冷地看著被花復應架著的皇弟,冷笑道:「我從不打沒把握的仗,也絕對不是孤軍奮戰。」

  四哥陰鷙的眼神,教人不寒而慄,他終於明白為何八哥總是處處提防四哥,因為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藏在無害斯文皮相下的那顆心,竟野心勃勃。

  「皇弟,這一趟你專程來,辛苦了!」承熅說得極為諷刺。「你就和四哥一同返京,一路讓我照料了。」

  「四哥!」

  當他一腳踏進霞玉宮時,素景就明白許多事已經無法保證了。

  玉宮中,宮燈燦燦,薰香縈繞。

  「衛泱,你來啦。」她喊著這個名,還能再有幾回呢?

  他的模樣永遠是那樣的瀟灑之若,素景從沒見過有人可以如此從容隨性,彷彿能夠窺見這天底下的種種情事,並且早一步布下天羅地網,洞燭先機。

  「今日我來,是要帶消息給你。」衛泱面色凝重。

  「是四哥嗎?」素景淺淺一笑。「事到如今,咱們什麼也沒有了。」

  她遠離天朝,四哥被急詔回京城,局勢已經相當清楚。

  老天從來都沒有站在他們這邊,這場夢到頭來變成一場空。

  「你太早放棄了。」不到最後,是無法定論輸贏的。

    「如果四哥日後可以登基,那素景此刻看不見也無妨。」素景望著他,目光哀傷。「可我真能等到那一天嗎?」

    「你想要去和親?」

    「我能說不嗎?」

    「我要聽你的真心話!」衛泱終於在今日,失去往日的沉著。

    「說出真話,就能力挽狂瀾嗎?」聖旨已領,如是潑出去的水。「我的真心,救不了我自己。」

    「可我能!」手中的折扇,被他握得死緊,衛泱心底有股氣吞不下也吐不出。

    「衛泱,我怎能抗旨不從?」她心碎的吼著。「你比誰都清楚我的心!」

  她為他傾心,因他傷心,甚至為此無法掙脫命運的鉗制。

  「如你所言,我為天朝的一國之柱……這輩子都逃不出這樣的宿命。衛泱,我認了!我真是認了……」

  「沒有人要你抗旨,我能助你逃過此劫。」衛泱看著她,目光如炬。「可我要問你,你能夠犧牲到何種程度?」

  「什麼意思?」

  「承熅帶三萬大軍直撲皇宮。」這個情勢,衛泱一點也不意外。

    「四哥他要……」

    「逼宮!」衛泱一刀戳下她心裡可能有過,卻從不敢細想的念頭。

    素景捂著唇,不敢置信。「為什麼四哥要這樣做?」

    「主因在於你。」

    衛泱早已接到花復應暗中傳來的消息,於此同時,他命富璟丹堅守京畿重地,甚至命滕罡嚴加看守京內各個王公大臣的往來行蹤,全力封鎖承熅揮兵直入京城的消息。

    「因為你始終是他心底的一頭魔!」這也是衛泱永遠的一塊疙瘩。

  「不可能,四哥對我……」素景不敢相信,四哥對她不只是手足之情。

  「自古以來,多少英雄皆為紅顏,一怒衝冠。」她已成為承熅心中的邪魔,可直到他聽到她將遠嫁至西鳴國的消息時,衛泱同樣明白她也是他這輩子永難除去的心魔。

  他這輩子,都在避免這樣的事。只因他找到每個人心底最脆弱的那一部分,並且徹底加以利用,但卻萬萬沒想到,如今自己也走到這一步。

  她變成他心底的缺口,一處無法堅守到底的軟弱之地。

  「你說四哥為了我,不惜逼宮?」

  「為了謀得帝位,他一退再退,謹守我說過的話,可是最後卻按捺不住,提前破局。」因為素景的緣故,衛泱說得有些激動。「這足以證明他還不成氣候。」

  「如今四哥逼宮,那該怎麼辦?」

  「這大逆不道之事做了,只能成,不能敗!」衛泱已有謀算。「我也斷不會眼睜睜見一國之柱挾在他國的手裡,天朝的氣脈只能由六神來守,誰都碰不得!」

  素景別無他法,只能信他了,至少事已至此,他還不曾讓自己失望過。

  「你見識過那日我對花復應施行的術法。」

  「衛泱,你要抹掉我的記憶嗎?」莫非他要她做個無心之人?

  「接下來的走向,你絕對不會樂見,也不會想見。」衛泱按著她的肩,一手覆在素景的眼上。「把一切都交給我吧。」

  「你答應我,會讓天下百姓得個賢君。」素景淚流滿面,知道日後不能夠再見到他。

  「天朝不該絕於此,江山不可再失,民心不可再動搖。」衛泱說得堅定,可眼中卻覆上淡薄得快不見蹤跡的哀傷。「素景,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看見天朝繁盛的榮景,這是我允諾你的事!」

  「衛泱!衛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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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定賢王率三萬大兵一舉攻回京城,並且挾持皇子於城下,率領禁衛軍的富璟丹為保皇子之性命,遂大開城門引大兵入城,並且下令關其九門達三日之久。

    各親王爵爺被攔擋於宮門之外,無人能窺得其中暗潮洶湧。

    三日後,先帝御龍歸天,新帝遂而登基——

    衛泱立於紫宮前,任憑夜風吹皺了自個兒的衣衫,腰間的衣帶隨風揚展,仍然神色冷漠。

    紫宮內,數十名皇子捆縛於殿前,莫不神色恍惚,如是失去魂魄。

    老邁的皇帝伏於案前,老淚縱橫。

    六神中僅有花復應與殷孤波立於紫宮中,其他人等皆鎮守於九門前,不得任何人入宮求見,違者格殺勿論。

    承熅看著案前的父皇,足邊跪下的手足,手握刀劍,滿臉戾氣。

    「父皇,快立遺詔,切莫讓天朝無帝王承接。」承熅沉著聲,說得極冷。「先祖的百年江山,不可落入他人的手裡啊。」

    「逆子!朕不該讓你手握兵權,更不該留你這孽種,擾我……咳咳咳……」

    「父皇,你若是再不下詔,就別怪兒臣心狠了。」

    「朕就是死,也絕不立你這孽種為太子!」

    這句話,戳在承熅的心頭上,是極大的肉中刺。

    「父皇莫怪兒臣了。」他話說完,手一揚,花復應隨極斬落其一皇子的頭顱。

    見此狀,跪於殿前的皇子無不掙扎,有的神志早已昏亂、瘋癲,早無先前的嬌貴氣息,狼狽得教人同情。

    老皇帝瞠著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慘劇。「你……你這逆子!」

    「兒臣不想這樣做,可為了天下百姓,不得不做。」他歎口氣又道:「只要父皇寫好詔書,自飲鴆酒,承熅還能念及兄弟間的手足之情,保我天朝之血脈。」

    「你混帳!」老皇帝氣急攻心,嘔出一口熱血,染紅了即將落下的詔書。

    殷孤波立於聖上身旁,見此淒慘情景,竟也是面無表情。

    「朕錯了!真是錯了!不該領六神這一頭猛虎入宮,不該留這個孽種於宗室!朕絕不下詔,絕不!」

    一道艷紅的血跡再度浸染了紫宮的地面,淒厲老邁的哭喊聲也隨之而來。

    「天要亡朕!亡我天朝的百年江山啊!」

    「父皇,你為何要執迷不悟!」他的抵死不從,令承熅動氣。「究竟要逼兒臣到幾時,您才步善罷干休?」

    「要朕下遺詔給一個擾亂宗室倫理的孽種為帝王?」他顫抖抖地伸出手,怒指承熅。「你當真以為朕老眼昏花,看不清你心底怎麼想的嗎?」

    他的指揮,令承熅眉眼一抽,突地臉面猙獰。

    「你這孽種對素景的感情,是天理不容!」

    「所以,你甘願將她送到西鳴國和親?」承熅冷笑,極盡諷刺。「也不願將素景托付於我。」

    「放肆!」

    「父皇,只因母妃死前的話,您便對兒臣如此嚴苛。」承熅心底有怨,更是恨到極點。「這公平嗎?」

    這些年來,承熅過得戰戰兢兢,就是為了那個謠言,毀去了他可以光明正大與眾皇子角逐爭奪的資格。

    他心底有怨,更恨父皇對他反覆無常,冷漠至極。

    「讓不明不白的血緣佔我宗室之位,老天對朕又公平了嗎?」

    承熅青筋暴凸,這話尖銳得像把刀,刀刀令他深刻見骨,疼得無力可辯駁。

    「你不心甘情願的給,兒臣就親自奪!這些年來,兒臣就是這樣走來的!」語畢,又一皇子人頭落地。

    承熅讓花復應連斬三條龍命,下手極為殘酷,他眼中難忍其悲痛,雖不願讓自己成為邪魔之人,可卻已經無法收手。

    「兒臣就算背上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臭名,也要坐上這個帝位!」承熅兩眼浮上淚光。「兒臣懇請父皇下詔,別逼兒臣成為千古罪人。」

    老皇帝看著紫宮內血淋淋的慘劇,教人不忍卒睹。

    直到花復應又將刀口架往另一個皇子勁脖上時,他終於含淚提筆,顫抖抖地寫下遺詔。

    「朕不服、朕不服……」老皇帝寫下字字血淚,甚至蓋下玉璽,正式立下這份詔書。

    承熅上前,瀏覽過一回後便收於懷中。「父皇,兒臣祝您一路好走。至於其他兄弟,就替兒臣在黃泉路上照料您了。」

    語畢,所有被捆縛於殿前的皇子皆難逃死劫,全都魂歸西天。

    「你……你……」老皇帝指著承熅,眼中皆是憎恨,他千防萬算,就是沒想到承熅今日的叛亂,竟還心狠手辣的毀滅了宗室血脈。

    殷孤波見遺詔已得,便強灌皇帝鴆酒,親自送這年邁無用的帝君赴黃泉路。

    承熅見父皇毒發,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仍不甘心合眼瞑目,忍不住放聲大笑。

    「母妃,你看見了沒?看見兒臣因您的一已之私,皇位得的如此艱辛,甚至背了令千古後世謾罵的罪名,也要坐上這龍椅啊!哈哈哈……」承熅笑中帶淚,從沒想過要做到這樣的犧牲,才能走到心中所響往的境地。

    他癱在坐在地,見慘劇橫亙眼前,笑得無法克制,甚至連眼淚都流下來了。「為什麼,要逼我走到這個田地?」

    衛泱邁進紫宮,見承熅笑得心神俱裂,便開口問道:「四爺後悔嗎?」

    「衛泱,本王為何會在這輩子遇見你,遇見六神呢?」承熅指著他。「如果沒有你、沒有你的話……哈哈哈哈哈……」

    「擁有魔羅之心的人,並非衛泱,而是四爺您啊!」他的話清淡如水,益發的透冷人心。「衛泱不過是助你得心中所願呀!」

    「衛泱,是你將我推入這萬劫不復的煉獄中!」承熅起身,揪著他的衣襟發狂地喊道:「是你逼本王做個無血無淚之人。」

    「四爺,您本來就是這樣的人。」衛泱平靜地說。

    「是你迷惑我的心!是你!」

    「您怕日後坐上龍位,其他皇子仍舊會虎視眈眈,便在今日滅殺手足,以避將來逼宮之事又重演,難道衛泱說的不對?」

    承熅頹勢地鬆開手。「對!你說的都對!都是本王的錯!本王不該太貪,不該想貪!」

    「天亮了,今後四爺可以高枕無憂了。」衛泱說完,便要轉身離開。「往後天朝,將托付於您的手中。」

    「素景……素景……」看著六神遠去的背影,承熅喊著:「我的素景呢?我的素景!」

    「百年江山,已歸四爺的手中;日後天女,將歸於六神手裡,自此不再屬於天朝。」

    「衛泱!」見他身影越來越遠,承熅忍不住咆哮。「把素景還給我!」

    偌大的紫宮,僅迴盪著承熅獨自的吼聲與哭聲,淒厲得讓人顫寒。

    「素景——」

    天寶十一年  冬日

   四皇子定賢王終於得其位,重新統御天朝,破曉時分行登基冊典之事,以詔告天下。

    於此,六神帶走陷入昏迷未醒的天女,就此銷聲匿跡,達十多年之久,無人再見到六神的蹤影,更不再聽聞六神的任何消息,可是他們的威名,卻長駐在百姓心底,終究成為一則鄉野傳奇。

    儘管承熅多加探索,卻始終找不到六神的下落,也不聞天女的蹤跡。猶如是做了場惡夢,並且終生都活在這場陰霾裡。

    直到後來,心魔日漸巨大,盤踞於承熅的心間,日日夜夜受其干擾,令他心性大變,成為麻木不仁之人。

    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花復應的心頭始終壓著一塊大石。

    「今後,我們還能活得隨心所欲嗎?」即便遠離皇宮,花復應仍舊無漢松下心防,哽在喉頭的那股氣,徘徊不去。

    六神圍立於此,深埋在天朝底下的玉宮,在半個月前被尋獲,這是歷代先帝暗中建造,佔地遼闊,其中錯綜複雜,蜿蜒曲折。

    他們順理成章據為已用,並且守護天女直到日後清醒的那一刻。

    「六神暫時脫離了天朝,日後不再以六神之名現世。」衛泱看著玉床上沉睡的素景,面容波瀾不興。

    「天女一睡,多久會醒?」殷孤波年輕的臉龐罩著一層淡漠的戾,在這場與天朝、皇室角逐的拉扯間,他同樣也為此做了犧牲。

    「將是很長一段時間,長得讓天井有足以忘卻六神。」衛泱的回答,無人能知他心中所想何事。

    「助承熅順利登基,六神可算是功成身退了。」滕罡歎息,覺得疲累不已。

    「那在天朝人記起咱們以前,可以找些有趣的事做做了。」富璟丹一派輕佻,模樣極為輕浮。

    「未嘗不可。」衛泱淡笑,神色一如往常。

    「啊,既然拖著天女,六神哪兒都不能去,不如就找些事打發打發唄。」富璟丹伸展手臂,一臉躍躍欲試的喜色。

    「衛泱,天女為何會一睡不醒?」這點花復應始終不懂。

    「這世上有種術法名喚『封心術』,可抹去凡人過往的記憶,又可使人沉睡,即使滴水未進,肉身也不會耗損受害。」

    當衛泱說起封心術這三字時,富璟丹的眉眼暗暗抽了一下,心上像是被人捏得死緊,可他卻不敢吭聲。

    「可一旦陷入沉睡,再睡之日便是遙遙無期。」這點衛泱心知肚明。

    「那你卻選擇這樣做?」花復應不可置信,他竟用如此丙烯酸的手段對待自己。「我們六神,難道要拖著這個活死人?」

    衛泱惡狠狠地瞪著她。「自此之後,我不要聽見從你嘴裡這樣說她!」

    「難道不是?」花復應也怒了,這算什麼,衛泱想要利用天女來箝制六神!

    「她曾為你獻上一命。」衛泱說得極為嚴厲。「還是你要忘恩負義?」

    「衛泱,復應不是這意思,別錯怪她。」符華堂忍不住將她拉往身後,她就這德性,直來直往。「天女若是永遠都不醒,那六神勢必有所牽掛。」

    「六神是無法捨棄天女的。」這一句話,粉碎了所有人的渴望。

    「所以,事情尚未結束,是不是?」花復應問得有些顫抖,害怕從衛泱嘴裡聽見那個她不想要耳聞的答案。

    「六神要打的仗,現在才正要開始。」

    花復應靜靜地聽衛泱說出這輩子她永遠不願聽到的消息,剎那間精神崩潰,淚花直墜而下。

    花復應痛苦的無以復加,她的全部希望皆毀於一旦。

    他們這一輩子,都賣給這個女人!

    「衛泱,你對我們真狠!」他們以為自己可以從深淵中爬起,直到看似走到盡頭時,他又無情地將所有人踹至谷底。

    「這就是六神的命啊。」看著那張沉睡恬靜的面容,衛泱平靜地道。

    「你要我們盼著天女醒來的那一日嗎?」花復應的眼神充滿絕望。

    「以我一已之力,還不能喚醒天女。」

    說到底,衛泱還是不肯放過他們,富璟丹再明白不過。「天女醒來的那刻,便是六神重新現世於天朝的時候。」

    儘管他不願這樣想,可是富璟丹騙不了自己。

    所有的一切,還沒有走到盡頭,這不過是暫告一個段落。

    當所有人領悟到這一點時,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似的,狼狽不堪。

    「承熅絕對不會放過六神。」殷孤波已不懷抱任何希望。「帶走天女的這一筆帳,他一定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六神已經刨下他心上的那塊肉,他當然不會輕饒別人。」衛泱冷笑,眼中浮現淡淡的殺意。

    「我們帶走天女,再拱個新帝登基,如此一來,就能搶救天朝逐日走下坡的困境?」符華堂問出眾人都有的疑問。

    「還不到天朝運勢最低落的時候。」衛泱負手而立,沉穩內斂。「六神要靜待時機。救天下,不是一蹴而就之事。身為六神的你們,應該感到萬分的慶幸。」

    「你和天女,把我們困得動彈不得!將我們的性命捏在手裡,隨意擺弄!」她是個渴望自由的人,卻無法展翅高飛。

    「復應,不得有恨,你們生來就是要成就大事的將才。」衛泱看著所有人。「你們是生在天朝裡的一道戾氣,而我籍六神之名,將你們化為一把能助天朝重新孕化新局面的兵器。」

    「我們情願做個平凡人!」花復應說出心聲,不願為英雄。

    「你們不從,卻無可選擇。這是命,而你們每個人,都逃不過命運的捉弄。就連我,也與你們相同。」

    「衛泱,我後悔來到這人間。」復應倚靠在符華堂身上,若不是他還撐著自己,她會狼狽得跌坐在地。

    她感到絕望!徹底對自己日後的人生,不再燃起半點希望。

    「如果天女可以得到全然的自由,不再被天朝箝制得動彈不得,那麼日後,六神也將能得到同樣的解脫。」

    所有人茫然地看著衛泱,不明白他話裡真正的涵意。在今日,他們已哀莫大於心死。

    「要切記,六神已經無路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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