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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決明 -【蝕心劍之一辟邪】焚仙

決明 -【蝕心劍之一辟邪】焚仙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1988523 您是第892個瀏覽者
太荒謬了!
只因為一把辟邪劍就認定他會成為毀天滅地的邪神
這班老傢伙腦袋裡裝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罷了、罷了,祂們愛自尋煩惱就隨祂們去
反正他只打算跟這嬌憨的螭兒慵慵懶懶地過日子……
該死!沒想到他無意滅天,天卻執意要亡他
甚至不惜利用他最信任的對象將他打散元神!
很好,既然祂們硬要逼著他往絕路上走
這樣不分是非、不留餘地的「天」,就滅了又何妨?
只是呵,就算他能恣意報復上天對他的不公平
卻不知該如何處置那名曾經深深眷寵的「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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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系列、新希望  決小明

  《焚仙》,原書名為《辟邪寒露》,為什麼後來改了名字咧?且聽我慢慢說來……

  在某球交出《焚仙》的下一本故事後,禾馬編編通知過稿時發生以下插曲——

  編編甜美的聲音(真的很甜美,而且很有特色呢):「這本書的書名取的不好,因為讀者乍看之下會摸不著頭緒,看不懂書名與內文的關聯性。」(偶記得應該是類似這樣的意思)

  決小明很心虛很心虛地回道:「因為我想拿六把蝕心劍的劍名放在書名上,例如《辟邪寒露》,辟邪是劍名,再隨便捉兩個字來搭配……可能是劍名太怪了,所以配什麼字眼都很奇怪……」

  甜甜的嗓音充滿疑惑:「那你的劍名為什麼會取的這麼……」(以下未出口的部分,我想應該是偏向於「難聽」云云的字眼吧,嗚……)

  「這個……可能要去問三國的孫權耶……」坦白從寬,拒抗從嚴。

  接下來,有片刻的沉默——

  冷風吹落了一片枯葉,烏鴉飛過了晴空……(我可以想像編編臉上浮現像小丸子的黑色線條,嗚……)

  六把劍的名字真的不是我取的,是孫權呀!我只是「借用」了他的劍名(因為自己也懶得想,更不保證自己取的劍名會好聽到哪兒去,嗚……)

  好,插曲終了。

  某人青翻閱這本「號稱」擁有系列名的新小說。

  「奇怪……我怎麼看不出這本、那本,還有那邊一整疊的稿稿有啥關聯?」纖纖食指點名似地落在散滿地板的小說文稿,「所謂系列,不都要扯得上關係才叫系列?例如第一本寫哥哥,第二本寫弟弟,第三本就算是路人甲,也得硬給他湊個私生子的身份,你這套蝕心劍——好像沒啥關聯?」

  「對呀,因為有了前頭那幾本的慘痛教訓,偶決定做個不負責任的寫作氣球……」

  之前光卡在系列人物關係年代表就足以讓我咆哮(而且我是個寫了第二章就會忘了第一章的失憶大氣球),所以,我決定——輕輕鬆鬆寫小說!這六把蝕心劍,就只有六個主人的故事,其他的路人甲乙丙丁,無論有沒有曖昧、幻想或未完的情愫,一併打入冷宮,永不超生,翻案無效!

  這六本書寶寶唯一的關聯,就是替咱們取了劍名的吳王孫權呀……

  這樣,也算系列羅!(笑)

  如果覺得頭一本不好看,還有第二本可以期待。(因為兩本沒關聯)

  如果覺得頭一本不錯看,還有第二本可以等待。(因為好歹是同一個系列)

  呵呵,說來說去只有一個結論——

  請看完六本書寶寶吧!(小作者心中小小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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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劍本無口,卻嗜血千斛。

  劍本無翼,卻似鳳騰飛蒼穹之上。

  劍本無足,卻隨軍馳騁沙場,隨士遊歷四方。

  劍本無心,卻有蝕心噬魄之說。

  六把因蝕心之訛被束之高閣的禁忌妖劍,隨朝代遞嬗交替的戰火,由宮闈問流落四方……

  因緣際會,六人成為六把蝕心劍命定之主,揮舞劍身的同時,亦為劍所控。

  劍蝕佛心,佛成邪神;劍蝕魔魄,魔亦為善。

  究竟是妖劍蝕噬了人心,抑或是人被心底那股難以察覺的無形貪慾所蝕?

  且聽我娓娓道來,然後,告訴我——

  你所透徹的那個確切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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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風雲變色之前。

  悠閒的縵縵浮雲順著清風緩栘在蒼碧青霄間,笑看天上人間、紅塵俗世,更不染眷戀地趨風而行。

  風勢加大,將天際一抹龍形氤雲吹散得支離破碎。

  這陣風並非來自山谷峰巒,更無關四季變遷,而是出自於一隻攤揚的掌心,以與神佛相似的法力將白雲玩弄於鼓掌之間,時而以指為筆,以雲為墨,以天為紙,譜寫著首首詠物詩詞或墨畫;時而像個惡劣的頑童,打亂滿天寧靜,徒留殘雲斷絲。

  手掌的主人仰臥在莽蒼茵海上,成為蔥蔥青翠中最突兀的點綴。

  他,激起狂風,吹亂了雲間,也吹亂了自己披散的黑色髮絲,讓唇間慵懶卻又融合著囂狂的輕笑隱蔽在拂動的鬢髮之下。

  他,已經維持著同樣的笑容、同樣懶散的臥躺姿勢,三天兩夜,偶爾戲戲風、玩玩雲,彷彿愜意又自得其樂。

  他,不是凡人。

  他是神,卻不是庇佑蒼生的善佛慈仙,因為他沒有所謂的菩薩心腸,對蒼生的千祈萬求更加不屑一顧,寧願鎮日無所事事地窩在這處人間仙境,做著毫無助益的閒事。

  人有好壞之分,神自然也不例外。

  他是邪神,至少所有仙佛都是如此看待他,因為在那群自以為是的偽善者眼中,他的宿命是毀天滅地的惡神,彷彿他存在一日,便是天界人間最大的威脅,只可惜他們料錯了一點——他壓根對這種過度勞心勞力的宿命感到可笑,更沒有任何興致照著他們「假想」的未來而走。

  所以他的愜意及慵懶,算是做給那些大羅神仙看的戲碼,證明他是個胸無大志又毫無威脅的廢神破仙,稱稱他們的心,也如如自己的願,何樂而不為?

  光瞧那些大羅神仙在他面前恐懼地抖散了老骨頭,在他背後又指指點點地控訴著他還沒實行的滅天惡行就令他生厭。他知道眾神真正怕的並不是他,而是沉睡在他體內的神劍——辟邪。

  一把能誅仙斬佛的蝕心神劍。

  他又笑了,笑得深沉而莫名。

  攤開的手掌一收,放過了朵朵被戲要的雲彩,髮絲也因風勢猝止而流洩在他肩胛上,由動轉靜。

  日光下微瞇的眸子緩緩合閉,雙手支著後腦勺,狀似沉沉睡去,只是鑲嵌在唇邊的笑意,從不曾卸除。

  又一陣風來,與他的法力所致的冷冽清風相異,山谷間的微風輕輕柔柔,不帶寒意地流竄在樹梢間、草野間,葉摩枝擦的沙沙聲響迴盪不休。

  好輕好巧的跫音悄悄來到他仰躺的身軀邊,以為風聲能掩去腳步聲,接著便傳來某種傢伙啃食仙果的咀嚼,嘖嘖有聲。

  唇邊笑意加深,幾乎是帶著敬佩,敬佩那只膽敢偷吃他採來的紅艷仙果的傢伙——不知死活。

  啃完了一顆仙果,那只偷兒再朝下一顆進擊。

  背對著他的身影還未曾察覺仙果的主人翁已經睜開雙眼,懶懶地托著腮幫子,看著那只神似於龍的小野獸一舉一動。

  「我還以為是條小龍,仔細一看才發覺你沒有龍角。」笑聲破口而出。

  小野獸一怔,回首對上他的眼。

  「仙果的滋味不錯?」他再問,小野獸似乎仍處於驚嚇狀態,連嘴裡叨著的果子滾落到他手上也毫無所覺。

  「你……不,你是螭?」是只小雌螭呵。他的長指先是滑過小螭獸的鱗甲,緩緩游栘到她的下顎,一挑一挑地逗弄她,像對待寵物似的。

  螭,形狀似龍,卻無角,與龍一樣象徵祥瑞的神獸。

  小螭獸圓滾滾的大眼眨了眨,彷彿在確認他是否對於她的偷吃有任何不悅,半晌過去,她仍只在他眼底看到和善的笑意及溫柔。

  小螭獸點點頭,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我差點忘了,這山頭總會有幾隻迷途的蠢傻神獸出沒。雖然你打擾了我的休寐,但無妨……因為我找到更有趣的遊戲。」這可比玩弄那些沒生命的雲朵來得有趣百倍。

  他的指磨蹭得小螭獸發出咯咯的滿意吁鳴,小小的顎緣賴在他掌間——這招逗寵物的撫觸對所有的飛禽走獸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螭獸銀亮的眼兒瞇成細縫,像只正享受著主人愛撫的聽話貓兒。

  「好乖。」他讚賞著。

  小螭獸更貼近他的指尖,貪婪地要求更多。

  「看在你如此乖巧的份上,我就賞你一份禮。」

  他左手輕彈,一道無形神力籠罩著小螭獸細長身軀,薄光熒熒裡,螭形身軀開始拉長,原先撒嬌的獸鳴轉為哀哀嗚咽,似乎正承受著極大痛楚。

  「忍忍。」

  他仍是笑,但此時在她扭曲的臉孔中所見到的笑靨,卻變得恍惚。那樣的笑意就像是……冷眼笑看著她的莫名痛苦。

  龍一般的尾分裂為細白而勻稱的雙腿,尖爪龍臂拉長為原先的三臂之長,鬚鬢化為異常烏亮的髮絲,臉形由獸化人,佈滿鱗片的寸寸皮膚在強烈的撕扯痛楚下褪去,卻不見任何血肉模糊的慘狀,徒餘光潔柔嫩的雪肌。

  痛吟聲漸漸歇止,只有滿額的冷汗提醒著她所承受過的異疼。

  她的下顎仍擱在他掌間,不同的是她由他眼中看到的自己……

  模樣奇怪的自己!她的尖牙?她的鱗片?她的螭鬢?

  「啊……啊……」她才開口,發覺原有的獸鳴聲競也變得不倫不類,眼瞳中的驚愕更加劇烈。

  「不過是助你煉化為人形,犯不著大驚小怪。」

  煉化為人形?小螭獸驚疑的瞳兒轉成驚喜,攤開自己的雙掌,收攏,再攤開……掌心瞧瞧,掌背翻翻,這就是人形?就是她還得花上五百年才可能修成的模樣?

  他伸手抹去她一頭汗,指尖停留在她眉宇之間,「眉如遠山,不畫而黛。」語末,兩道整齊而細長的柳葉眉成形,「唇紅齒白,齒如瓠犀,膚如凝脂,領如蝤躋,手如柔荑。」

  他每低吟一回,指掌便在她臉上、身上抹出語詞中的模樣。

  「啊……」這男人是什麼身份?為何輕輕鬆鬆便能讓她擁有人的形體?太神了!

  「如你所猜,我就是神。」他給予正解。

  他是神?小螭獸眸間的迷糊越來越濃。

  拜地緣之賜,她曾見過不少神人,聖潔的神聖氣質自是毋庸置疑,更遑論神人一身九龍四鳳冠或冕級,身披雲紋團龍的精緻繡服;反觀眼前的男人,雖然自始至終都是淺笑盈盈,卻察覺不到半絲的慈味善心,衣著也僅是綸了金邊的緇墨帛服,長髮不羈地任其飛舞……

  與她記憶中的神尊相去甚遠啊。

  他自是明白她眼底寫滿的疑惑,卻毫無解釋之意,緩緩撫過她的頸項,突地一頓。「你的眸色稍淺了些……近乎銀瞳……」

  揚手正欲施法讓她的眼變成黑白分明的翦翦秋波,又停了下來。她幾乎完完全全按照他的希冀成形,一個絕世驚艷的無雙美人,但……

  讓她保有最原本的一小部分又何妨?反正對他而言,這只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小小遊戲罷了。

  他放下手掌,逕自地笑。

  她眨眨眼,未著片縷的身子一如最純淨的初生嬰娃,濃而長的青絲披散其上半掩住渾圓雪白,襯著芳芳青草及煌煌日光,無邪又冶艷。

  遊戲的準備過程終了,接下來輪到他盡興。

  不待她透徹明瞭他的目的,厚掌直接將她扯進胸膛間,薄唇吮住她的耳珠子,小螭獸仍是滿臉困惑,感受著噴吐在她頰邊灼燙的男性氣息,以及揉握在胸前那雙點燃火源的厚實大掌。

  她發出好生疑惑的細細低鳴。

  被壓躺在苒苒草地上,刺癢的不適在光裸背脊上感受更加明顯,她蠕蠕新化的人形,少了青墨色的硬鱗保護,這些扎人的小草放肆地在她肌膚上劃下紅痕,何況身軀上還有一道噬人的重量將她圍困在草地及灼燙胸膛之間……

  只消睜著瞳鈴眼兒,便能覽盡藍天白雲及眼前那始終掛著微笑的男人。好美,天藍的蒼穹好美、軟白的雲靄好美,而他……更勝兩者數分。

  笨拙的小手新鮮而好奇地爬上他的面頰。

  「怎麼,對我好奇?」他沒撥開她的唐突,任她白皙十指在其上游栘。

  她點點螓首,才咿咿呀呀地開啟紅唇,嬌嫩胴體卻在他霸道的挺腰貫穿中,像塊木頭般地瞬間僵愣住。

  突來的痛楚讓她豎起渾身防備,少了尖爪的細指是她唯一的攻擊武器。

  「啊啊——」連尋常令眾獸退避三舍的螭吼也軟化成陌生的嚶嚀。

  「才剛誇你乖巧,轉眼間又成了有爪的猛獸了?」他笑,輕易扣住揮舞而來的十隻纖指,展開了他的遊戲。

  小螭獸哀哀嘶鳴,像只困獸的最終掙扎。

  而他只是逕自逞歡,淋漓痛快地享受屬於他的孟浪。

  他本無慈心,更遑論憐憫,在眾神眼中的他就是狂傲不羈、就是荒淫邪神,既然如此,他又何需違背眾神對他的「期望」,反其道而行呢?

  只需顧及自己的快樂就夠了。

  撈起承受他慾望進佔的粉軟胴體,讓化為人形的小螭獸無助地趴跪在地上,迫使冰肌雪背貼鑲在他胸膛間,無瑕的背脊上肆虐著粗草磨刻的痕跡,也指控著他的逞歡所帶來的折磨……

  大掌撫過雪背上道道紅痕,消抹去白皙皮肉上的微疼——無關心疼與否,只是不想壞了他的興致。

  然而深埋在她之間的律動昂揚才是她最大痛楚的火熱元兇。

  他吮著細白的後頸,左手輕緩地按撫著她的鎖骨,以便讓每寸幽香更容易迎向他唇舌的包覆。

  他吻得很徹底。

  就在數十日之前,他曾與一隻狐妖交歡,那狐妖的騷味足足讓他在玉波仙泉裡泡了數日才稍稍沖淡,可如今身下的小螭獸雖稱不上香氣撲人,卻也不染任何異味,乾淨得猶如一池清泉。

  一池足以溺斃他的瀅瀅清泉。

  唇邊的笑隱隱約約、深深沉沉。

  他,想讓這一池平靜無波的泉水激起浪花般的波濤洶湧——

  這念頭,意外地取悅了他。

  L  L  L

  嘩啦的水聲由擎天巨岩間沖刷而下,噴濺起半天高的水霧,猶如仙境的氤氳水煙裊裊瀰漫,朦朧而頑長的身影緩緩步入潺潺泉中,光裸的肌理上所凝結的晶亮水珠,分不清是泉中奔騰的殘滴,抑或縱情馳騁後的貪歡汗水。

  他長及腰問的黑髮發尾沒入溫泉之中,雙臂間摟抱著疲累的軟軟嬌軀,一觸及泉水,小螭獸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溜離健壯的臂膀,躲避在一塊巨岩之後,只露出好防備、好恐慌的銀瞳兒瞅著他瞧。

  酸軟的雙腿不知是因初化人形的不適應,還是他過度在她身上放縱情慾的惡果,所幸在泉水泱泱的浮力中,負載了她身軀大部分的暈眩痛楚。

  她的瞳兒裡只寫著避之唯恐不及。

  「過來,我替你療傷。」他朝她伸出手,臉上不見任何反省——她身上的傷全是他一手造成。

  眼眸不自在地瞟了瞟,躲隱在巨岩後的身子硬是朝水裡下滑半寸,將口鼻全浸入清泉中,吐出咕嚕咕嚕的小氣泡,活像是她正在水中咒罵著他。

  「快些。」他的笑仍在,口氣卻強硬。

  小螭獸沒反應,身子甚至做了向後逃竄的準備。

  水翦眼眸圓溜溜地瞧清逃難路線,生疏的四肢輔助她泅水的逃離速度,才轉身,背後平靜的水波突地激成一片透明水簾阻擋她的去路,在她來下及發出慘叫之前,水簾轟地癱垮,巨大的浪潮將她捲向了噙苦笑意的他。

  「啊——咕嚕——啊——咕嚕嚕——」慘叫聲搭配著溺水聲,可憐兮兮。

  滔滔浪捲之中,細白雙臂胡亂地找著能支撐她不被泉浪吞噬的物品,甫揪住一根很像樹根的東西,她立即死巴著不敢放。

  瞬間,風乎浪靜。

  她的四肢緊緊攀附在唯一浮木——他的身上。

  無法抑止的猛咳,哽在鼻腔及喉頭的清泉竟灼熱得令人難受。

  「乖乖聽話不是很好嗎?」他的聲音由她頭頂上方傳來,不怒反笑。

  「咳咳咳……」她咳得說不出話。

  「瞧你可憐的模樣。」語氣上的同情並不代表實質上的憐憫。

  小螭獸順了氣,發覺自己鉗抱著他的手腳,想離開,他卻不肯鬆手。銀眸對上他沉潭似的黑瞳,咿咿呀呀地要他放手。

  他恍若末聞,逕自為她清洗起如綢緞般的青絲,把玩的指尖不經意地撫過她身上輕重不一的淤紅吮痕,她想掙扎,身子卻被掌握在他另只五指山內。

  潑濺的清水輕巧地拍打在吹彈可破的白皙上,凝結的珠兒透過璨陽,反射出微微七彩晶亮,順著滑膩的曲線滴落,銷魂得令人想入非非。

  「螭兒,以後我就這樣喚你。」他的嗓音低沉,甫饜足的慾火再度在眸間燃起。

  原先正噘著小嘴,視線只注意那只努力揉亂她髮絲的大掌的她,因他突來之語而收回專注,銀眸眨了眨。

  「明兒個,我在這兒等你。」他又道。

  對她的身子似乎尚未盡興,而他並不介意在這處隱密仙境中豢養一隻寵物來打發時間。

  小螭獸瞪大眼,忙不迭搖晃腦袋,奈何他的五指纏繞在她發間,不容許她做出太大的反抗動作。

  「我既然敢放你走,自是有把握你會聽話,你信不信?」笑意未減。

  小螭獸腦袋仍呈現小幅度的甩晃。

  她若有機會逃跑,又豈會傻傻地再投羅網?哼。

  他執起她的手,「我大可直接在你身上下『縛魂咒』,讓你不得不準時在這兒等我,但這道咒的後果太嚴重,萬一時辰一過,你的身軀便會四分五裂、魂飛魄散,我擔心你若只是睡過頭,或是耽擱了些時間便落得如此下場,情何以堪,你說是不?」

  他的威脅已經足夠嚇掉她三魂,再搭配上噙在他薄唇邊的淺笑,讓小螭獸只覺得浸在溫熱泉裡的身軀不斷發冷打顫。

  「螭兒,來,告訴我,你會自己乖乖赴約——還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當然,這兩者對我而言都不麻煩的。」言下之意,他並不介意花費些微神力來施行「縛魂咒」。

  小螭獸困難地咽咽津液,胡亂地用纖指猛點自己的鼻尖,又指指地。

  「喔,你會自己來?」他問得故意。

  小螭獸點頭如搗蒜。

  「確定?」

  螓首加重力道,保證她的人格——不,是螭格。

  「不勉強?」

  不不不,當然不勉強,嗚嗚。

  「真聽話,讓人還想再好生疼愛一番。」他又摸摸她的小巧下巴,而小螭獸的動物本能讓她又瞇起眼眸享受他不經意的疼借。

  一愣。啊……她又接受了他的「招降」,嗚嗚……可是這樣好舒服呵……

  他的指尖不放過她,規律而充滿挑逗,讓稍稍恢復抗拒神智的小螭獸又沉淪在他指掌愛撫下,融為一攤爛泥。

  細細嗚鳴流洩出喉間,不再是野獸的咆狺,而是軟嫩嬌憨的吟哦。

  他搔得她好癢呵,真舒服……銀眸半瞇,菱嘴憨呼呼地笑。

  他收回指尖,換來她不滿地咕噥,腦袋瓜子硬是要塞進他的掌心,再多貪一時的撫慰。

  「猴急什麼,總得兩個人都盡歡才行。」怎能只容她享受?

  兩人盡歡?也就是他也希望她這般撫摸他羅?小螭獸美眸中閃過瞭然,白嫩嫩的右手輕輕拍撫他繃緊的顎緣,倣傚他曾施予她的寵溺,調皮的指尖輕刮他麥色的肌理。

  「你當我也是要人憐愛的小動物?」

  他喉間滾出的低笑震驚了她,在她想抽回柔荑的瞬間又被他鉗制住無能的退縮。

  「我痛恨這麼溫柔的愛撫,但我准許你這麼碰我。」深琥珀般的眼眸染上墨濃的黑,他的口氣總是輕柔、總是含笑,卻也飽含苦她不明所以的暗沉。

  拉近她的手,熨貼在他臉上,他的頎長體形遮掩了一片藍天,陰影籠罩住她精緻的臉蛋,只剩銀亮的眼,青澀而無知地凝願著他。

  如果她生嫩的愛撫是小小文火,那她的銀眸便是足以煬熔鎏金的熾焰,摧毀他引以為傲的自持。

  既然把持不住,他也絕不會為難自己的慾望,即使兩人現下正處於泉水中央,他仍有方法與她合歡。

  「再准許你一件事。」話,未經思索便脫口,這倒是他的頭一遭。

  小螭獸眼見他魅惑人心的俊顏逼近,下意識想退一步,後腦又遭到礙事的阻擋——他的手掌。

  「軒轅,我的名字。」他貼上她抿緊的唇辦,牙關輕啟地啃嚼著她,逼得她不得不吃疼地鬆口,臣服於他的糾纏,進退之間,他的聲音低得近乎粗喘。「但我准許你喚我另一個名字……」

  眾天神佛心存戒備的禁忌之名——

  「焚羲。」

  誅仙佛、焚伏羲、誅女媧的罪惡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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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分、分羲……」貝齒跟舌頭幾乎要為這簡單兩個字幹上一架,嬌嗓笨拙地拼湊著數日前軒轅在她唇間吐露的名字。

  「焚羲。」

  「分……」

  「焚。」

  「焚……」嬌嗓急忙注視著他優美唇弧的開啟,倣傚地發了個音。

  「很好。」焚羲讚賞地拍拍螭兒的頭,而她得寸進尺地仰起小腦袋,纖指點了點自己的咽喉。

  「小傢伙,學會貪心了。」焚羲笑了,長指如願地搔弄她的下巴,讓她發出滿足的歎息。這小螭兒,越來越像貓了。

  這些時日來,焚羲都與螭兒相約在頭一回見面之處,焚羲原本就整日賴在這處雲霧繚繞的巖壑幽勝間,困了便以天為帳、以地為床,醒了便無聊地戲耍著垂手可得的任何事物,包括風、雲、水、石……或她。

  螭兒原本準備離了焚羲的掌握後便竄逃到別座山去躲藏,將她向來自豪的螭格給遠遠拋諸腦後,但他總是出現在她以為安全的地方,笑容可掬地輕拍她的頭,那抹笑意根本就在惡意嘲弄她,嗚。

  既知無路可逃,她只得乖乖隨著他窩回這裡,雖然不情不願,但誰教她又有些貪戀他指尖的搔弄……唔,好嘛,她承認,不是有些,而是非常。

  他的手指很修長卻有別於她的柔軟,上頭甚至有好些厚繭,她不明白,像他一個鎮日躺在草地上的懶神,既不劈柴,也不挑水,那些難以忽視的硬繭由何而來?

  「你學其他字就學得很快,獨獨這兩個字老說得不清下楚,像條偷吞了蛋的小蛇,支支吾吾的。」他好心情地調侃她。

  竟然拿她這只神獸與小蛇相提並論?她為自己辯駁,「我,才沒有。」

  「瞧,這幾個宇不就說得字正腔圓?」只除了她憨軟的嗓音說起話來較尋常人慢上一倍之外,他可聽不出任何瑕疵。

  「聲音,難聽。」所以她不愛開口說話,反倒是一雙小手忙碌得很,比手畫腳的同時,包裡在身軀上的藕絲衫子及鵝黃荷袖便隨著她的動作翻揚飛騰。

  「這等天籟竟被你說成難聽?螭兒,你可真不知足。」焚羲擰擰她的粉頰,貪看白淨雪膚上那抹因他擰揉力道而泛起的彤彩。

  「以前的,才好聽。」她伸手摀住自己受難的兩頰。

  「你是指那一聲聲龍似的吼聲?」他取笑。

  螭兒點頭。

  「我可不希望指尖碰著你時,耳裡聽到的是粗獷的螭吼。」多殺風景,壞了他的樂趣。

  焚羲才伸手,想再逗出她銀鈴似的歡吟,豈料螭兒率先一步揪著他的手掌。

  「這個,繭?」簡簡單單的斷句表達出她的疑問。

  「你想問這個是怎麼來的?」焚羲任她一雙柔荑在掌心指間又搓又揉,來回磨戳。

  「想。」

  「欺負人而來的羅。」他收攏五指,將她的手牢牢包裹其間。

  螭兒不明白地晃晃螓首。

  「這說不清楚,我示範給你瞧。」焚羲又露出螭兒摸不清的輕笑,「不過,你得等會兒,因為我要欺負的人還沒來。」

  話畢,焚羲只是擁著她,讓她貼在他胸前,不再開口。

  銀瞳朝上方瞟了瞟,她只能見到焚羲剛毅的顎骨,以及永永遠遠不曾卸除的笑……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螭兒以為焚羲已經自顧自地沉沉睡去,此時正巧有只蝶兒翩翩闖入兩人的寧靜之間,停駐在螭兒鼻尖上,奪去她的注意。

  她皺皺鼻,蝶兒仍不動,她再噘噘嘴,蝶兒依舊霸道地在她鼻上休憩。兩顆銀珠眸子朝鼻尖攏聚,凝望起色彩鮮麗的蝶兒,瞧著瞧著不禁有些頭昏。

  她才要伸手撲蝶,焚羲驀然使勁鉗止她抬高的雙腕,另道神速而猛烈的劍氣硬生生削斷那只停駐在螭兒鼻尖的粉蝶羽翼。

  失去薄翼的蝶身頹然落地——若不是焚羲及時阻止她撲蝶之舉,現下躺在地上的就是她的雙手!

  焚羲鬆開扣握在她腕間的大掌,語氣中的笑意轉為凜冽,揚高的唇弧不變。「螭兒,你可得睜大雙眼,瞧清我是怎麼欺負人的——」淺淺低語未斷,兩道乘雲而至的白袍身影緩緩逼近。

  「真好的興致,與小野獸在這兒耳鬢廝磨?」右邊那個神色傲然的童顏鶴髮神將把寶劍收回腰間,方纔的劍氣便是他所揮出的。

  「反正我也無所事事,及時行樂才是聰明。」焚羲聳肩,一副胸無大志的痞樣。

  「軒轅,你毋需在我們面前偽裝出善良無辜的模樣,全天界都知道你心裡在算計著什麼。」另一名黑髮神將冷著俊臉。

  「我能算計著什麼呢?不就是如何打發現在以及往後數千年的無聊光陰嗎?」焚羲態度仍舊,朝兩人揮揮手,「你們可以回去轉告眾仙及天帝,我軒轅對滅天沒興趣,只要你們放我悠閒度日,咱們兩邊相安無事,他仍是天界之帝,統帥眾仙佛,而我一樣能像現在游手好閒,與我心愛的螭兒翻雲覆雨,誰也別打擾誰。我可受不了三天兩頭便得招呼你們這些上門寒暄的仙佛們。」

  有空閒不會去保佑人間風調雨順、六畜興旺嗎?這麼慇勤又勞師動眾地向他「朝聖」,害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焚羲笑得好惡意。

  「誰在跟你寒暄!」童顏鶴髮神將惡聲應道,「你仗著有辟邪神劍便如此出言不遜、囂狂不羈!你真以為辟邪神劍能誅盡神佛嗎?你真以為我們會怕那只聞其名、不見其影的辟邪劍?!」

  「我就真以為辟邪劍能誅盡神佛,真以為你們光聽見辟邪劍就抖亂了四肢百骸——難道不是?」焚羲一番聽似困惑,實則眨損的嘲弄,惹得童顏鶴髮神將臉色一青。

  「哼!我的火煉劍又豈會輸予你?!」腰間利劍出鞘,閃出烈火般的紅光,瞬間焚盡周圍百尺的草木。

  「火煉劍?它配嗎?」焚羲嗤笑,「你可以親自嘗嘗辟邪劍的天火炎熵,得到教訓之後別忘了回仙界為我大肆宣揚一番,讓那些神呀佛的識相點,最好別再來惹我,我可不興『寬以待人』那套!」

  焚羲撂下告誡,接著右拳高舉,五指進揚的同時,灼耀神光由掌心激射而出,金烏為之失色,寒風亦不及其光冷冽,襯托著他的沉笑,讓兩名神將不由得各退一步。

  五指再合攏,一柄猶如被烈火焚得又紅又炙的神劍已握在焚羲掌間,隱隱約約竄流在劍身的青藍微火仍為辟邪劍逐步加溫,焚羲瞇起鷹駑黑眸,「正巧我的螭兒想瞧瞧辟邪劍的虛實,而你活該倒楣淪為辟邪的磨劍礪石。」右臂平舉,劍尖直指童顏神將。

  「瑤玄,與軒轅手裡的辟邪劍正面交鋒,不智。」黑髮神將制止同伴的衝動。

  「我非得試試那把劍究竟有何可懼!」瑤玄提劍迎向焚羲。

  「螭兒,後退些。」風揚起他一頭似有生命的狂舞黑髮,焚羲神色囂狂,「別讓他的髒血濺了你一身。」

  螭兒絲毫不敢遲疑,雙手捧起方才被斬斷羽翼的殘蝶,在花稍而繁瑣的層層衣裙阻絆下,踉踉艙艙地退到岩石後方。

  她還沒弄懂這場戰役的原委,一切卻已告結束。

  只見焚羲與瑤玄兩人執劍互擊,在強光籠罩及金石進裂的星火中,火煉劍化為點點灰燼,散為風中裊裊飛煙。

  辟邪劍卻因此番重擊,使得劍身更加焜耀,跳躍的青艷火花彷彿極有靈性地吶喊著嗜血的野蠻。

  「辟邪劍,不見血不入鞘。」焚羲輕扯唇角。此時的他,稱不上神,只是頭猙獰的獸,因外來的打擾而從沉睡中醒來,非得徹底撕裂惱人的來源,才能安撫體內狂獸的怒意。

  黑髮神將祭出乾坤雙圈,想要擋下那柄艷紅神劍對瑤玄的攻擊。

  「盤瓠!」瑤玄見到同伴的武器亦奈何不了辟邪劍,忙喚著黑髮神將之名,要他趕快退離辟邪劍的攻擊範圍。

  乾坤雙圈承受不了辟邪劍的高度炙溫,應聲碎裂,而盤瓠避開了辟邪劍氣卻避不掉焚羲左手的狠襲,咯出數口鮮紅,「該死——」

  瑤玄雙臂使勁,額際青筋浮現的同時,他的背脊竄出一對潔白羽翼,展翅一飛,再由蒼穹間俯衝而下,像只獵鷹猛撲向獵物。

  可惜瑤玄面對的並不是溫馴而柔弱的獵物,而是一個邪神。

  一個毀天滅地的邪神。

  辟邪劍在半空劃開圓弧,在天際間開了道血口,彷彿天與地分裂成兩半——那道長長的血痕是以瑤玄的額心為起點,終止於辟邪劍淌著血珠子的尖端。

  螭兒掩著菱嘴,銀瞳所見,是場駭人殺戮,更是神佛身亡時的絢爛光景——神將瑤玄分裂的身軀終於在狂劍咆哮停歇後,化為成千上萬的青綠色螢光,逐漸竄天飛離。

  而焚羲靜靜站在原地,冷眼看著每一顆翡翠似的星光擦過他的身軀、臉龐,以最後微光照亮他的淺淺笑容。

  極美的光景。

  倘若螭兒未曾見到瑤玄隕減之前的爭戰,或許她還會欣賞此番美景,然而一旦明瞭這些漂亮青芒形成的過程,她只覺得噁心想吐!

  「我還得留你一條命,讓你將今日所見完完整整呈上天庭。」焚羲右掌一收一握,火紅的辟邪劍瞬間失了蹤影,黑眸瞥向盤瓠,「也明明白白讓眾仙佛知道,別激怒我體內沉睡的辟邪劍,否則……」他以笑聲替代未出口的威脅。

  「你眼底還有天條嗎?」盤瓠的暍聲被湧上的鮮血所阻斷。

  「天條?是誰先犯天條?我若不自保反擊,現下化為星屑的人,是我。」

  「你——」

  「別像只喪家之犬在這裡狂吠,不如滾回天庭養傷去,方纔那一掌我雖沒使盡全力,可也沒手下留情,若不想落得神魂俱滅的慘狀,就去找人為你修復元神吧。」焚羲揮揮手,驅趕盤瓠離去。

  盤瓠握緊了拳,但他也知道,依現在的劣勢,繼續留下來也只不過讓辟邪劍下再添具冤魂。

  果然如軒轅所言,他像只喪家之犬……

  盤瓠一旋身,化為光形,消失在天際。

  「螭兒。」焚羲輕聲喚著。

  巖後的螭兒沒有動,在等著焚羲身畔那點點青光全數散離才準備現身。

  「螭兒,過來。」

  「那光,我會怕……」她抿著紅唇,忍住一波波在胃裡翻騰的作嘔感。

  「怕什麼,又不會咬人也不燙手。」

  她仍是搖頭。

  焚羲大掌一揮,揚起清風,拂盡螢火,「散盡了,別怕。」

  「那光,和血一樣。」她垂下眸,這些青螢色的光點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血肉橫飛罷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這光景,很美不是嗎?」焚羲始終等不到螭兒的近身,乾脆自己走向她。

  「我不喜歡,更覺得……不舒服。」她任焚羲習慣而自然地將她安置在胸前。

  「嚇壞我的螭兒了嗎?早知如此,我就不白費功夫地與那兩條雜魚過招。」大掌意思意思地拍拍纖細的背,語氣含笑,「不過這是你自己要問我手上厚繭的由來,可不是我想嚇你。」這算是解釋了她數刻之前所提出的疑問。

  螭兒抬頭看看他,又瞥了瞥他的手掌,吶吶地再問:「剛剛的劍,好燙,你的手受傷嗎?」

  「辟邪劍一點也不燙人,至少對我這個主人而言。」他攤開掌心,讓她瞧清楚上頭沒有任何燒傷的痕跡,也沒有微火煨出來的紅印。

  「還好……」粉頰蹭了蹭他的掌,只感覺到他的體熱及劍繭,這才信了他說的沒事,銀瞳輕眨,「焚羲,你,在生氣?」

  生氣?

  「我看起來像嗎?」他不答反問。

  螭兒點頭,指了指他唇畔那抹百年不變的笑靨,「不見了。」

  雖然焚羲自始至終漾著笑,無論是與她聊著無意義的閒話、閉目沉睡、貪歡地融入她身軀裡,或是……方才邪佞似魔地誅殺神將,他的神情都不曾更改,一直笑、一直笑著。

  可是現在的他,不一樣。

  她雖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但就是知道,他唇畔間只有笑弧而不帶笑意。

  焚羲撥開她臉蛋上的一綹散發,在銀亮似鏡的眸間看到了她所謂「生氣」的自己。

  每回只要辟邪劍出鞘,無論殺人與否,再收回他體內時,一股無法忽視的空虛感便如潮水般湧上,沉沉地戮在他胸口,接下來的三、四日,他幾乎都在混沌中度過,彷彿應驗了辟邪劍的傳說——蝕心,每使一次劍便蝕一回心,他以辟邪劍為護身武器,辟邪劍亦以他的心為養分……

  他從不曾察覺到劍回鞘之後的情緒,而她卻感受到了?

  「螭兒呀螭兒,你這雙漂亮又無邪的瞳兒……究竟看到多少面的我?」他捧著她的雙頰,拇指細細地摩搓如綢般的粉嫩,薄唇取代了他的手,在她頰上烙著淺淺齒印,再移到她唇間,吮含住粉櫻小嘴。

  對她仍存眷戀,這是何故?

  為什麼他對待她並不像先前的嬌艷妖娃們,盡了興、滿足了慾望便揮揮衣袖,一拍兩散,既無情更遑論眷戀纏綿?對她,他可開了數回先例。

  這樣的縱容,超乎他的想像。

  他貼近她時卻碰上了阻隔,焚羲低下頭,瞧見她的雙掌像道障礙似地交疊在兩人絢前。

  「怎麼了?」

  「會壓壞……」

  「壓壞什麼?」他挑起眉,看她像護著什麼珍寶似的,「手心裡藏了些什麼?我瞧瞧。」

  螭兒緩緩挪開上方的右掌,讓他看清安躺在她左手心的斷翼殘蝶,蠕動的蝶身無助又可憐,「翅膀,斷了……」

  原來是被瑤玄劍氣截斷薄翼的蝶。

  「一隻斷了翅的蝶。」焚羲兩指拈起蝶身,失了七彩蝶翼也只不過剩下醜陋蟲身,再也吸引不了任何讚賞的目光。

  螭兒正要開口要求焚羲以法力再造蝶兒一雙新翼,話還來不及離唇,焚羲拈蝶的兩指微微施力收緊,力道雖輕,卻已是柔弱蝶兒所無法承受,蝶身霎時支離破碎。

  他用那曾經逗弄著她的下顎,讓她咯咯輕笑的溫柔指尖,輕易地擰除另一條生命……

  「不!」螭兒忙不迭攀緊他的臂膀,想撐開他的指尖以挽救蝴蝶,但蝶兒只剩一抹青殘。她忿忿抬眸,「為什麼?!」

  「已失了雙翼,還不如讓它解脫。」焚羲口吻淡似清風,又無比殘酷。

  「但它,活著……」她慌了。

  「也痛苦。」

  螭兒愣了。

  「正巧給它一個教訓,也提醒它下世輪迴可千萬別再犯相同的錯誤。」焚羲擦去指尖沾染的青污蟲液,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錯誤?」

  「它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螭兒抽了口涼氣。

  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就因為它出現在這裡,就因為它打擾到焚羲,所以……該死?

  那她呢?

  她,是否也闖入了一個無法再回頭的禁地?

  焚羲沒讓螭兒有更多胡思亂想的機會,以吻擾亂了她心中一池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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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羲對她是特別的。

  不只是她自己明白,連天庭的眾仙佛也知道這件事,否則她不會在泉邊等著焚羲出現時,盼到的卻是一名天庭尊者。

  天庭尊者面容和藹,金縷雙袖黻紋著騰龍飛鳳,其問鑲綴著翠綠珠玉、圓潤珍珠,雍容華貴,尊者右手施以定印,左手執著金蓮,慈眉善目。身後隨著兩名紅衣童子。

  螭兒望著天庭尊者緩步走向她。

  「小螭獸。」似男似女的清嗓,猶似拂面春風,又輕又柔,更教人無法辨明這位尊者是男或女。

  螭兒沒應聲,卻投以注視的目光。

  「小螭獸,你在等軒轅嗎?」好一個精緻娃兒,就是這樣柔美的皮相讓軒轅心繫嗎?天庭尊者付度著。

  「軒轅,焚羲的另一個名字。」螭兒先是自語,才緩緩點動螓首,「他,人呢?」

  「他正與眾尊者在天庭為王母娘娘祝壽。」換種說法,眾尊者藉祝壽之名,纏住軒轅的腳步,以便他能與小螭獸單獨一談。

  「喔。」螭兒撥撥泉水,問道:「那他,不來找我?」

  「會的,他這麼疼你,怎可能放你獨自在這兒枯等?」

  螭兒輕嗯了聲。面對焚羲之外的人,她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只好選擇無語,期望天庭尊者會自認無聊地離開。

  沉默片刻,天庭尊者才再開口,「小螭獸,你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嗎?」

  銀眸輕抬,又回到泉心一波波的水漾。

  「是為了軒轅。」天庭尊者自動說下去。

  「他,在天庭,不在這兒。」螭兒心底咕噥著,方才明明是弛說焚羲在天庭為王母娘娘祝壽,怎麼下一句話又是為了焚羲來找她?焚羲又不在這裡。

  「我不是要找軒轅,而是要找你。」

  找她?螭兒指著自己的鼻尖,她與天庭眾仙佛向來沒有交集,今日竟冒出個尊者指名找她?

  「是的,我找你,為了軒轅。」天庭尊者不再拐彎抹角,「你跟著軒轅有一段日子了,我不清楚你對他的看法,但我卻看得出來,軒轅很寵你,超乎眾仙佛——當然也包括他自己所能想像的程度。」

  「那,又怎樣?」

  「你知道屬於軒轅的宿命嗎?」

  螭兒搖頭。

  「我想軒轅也應該不會告訴你,因為他怕你離開他。」天庭尊者淺笑,眉心的硃砂血痣紅艷艷的。

  螭兒突然發現這些仙佛都好喜歡笑,焚羲是,天庭尊者也是,笑得她莫名其妙。

  「軒轅存在的宿命是為了毀天滅地。」

  天庭尊者的直言引來螭兒的蹙眉。

  毀天滅地?就憑那個吃飽睡、睡飽玩的懶焚羲?她才不信呢。

  「焚羲他,不會。」螭兒反駁著,想再為焚羲多辯解一些卻辭窮,她頓了頓又迅速補上一句,「他,也不想。」

  天庭尊者聽著螭兒的話,笑著點點頭,「我相信軒轅並無此心,但他體內那把嗜血的蝕心劍卻想。」

  「蝕……蝕心劍?」好陌生的名字。

  「就是辟邪劍,你見過它,是不?」他溫柔的眸光中掩藏不住透徹人心的犀利。

  她當然見過,不僅見過辟邪劍,更見識過它令人膽戰心驚的噬人狂焰!

  不待螭兒回答,天庭尊者也已由她睫兒低垂的閃避模樣知道答案,「你也見過軒轅用辟邪劍斬殺瑤玄那一幕?」

  萬般不願的,她還是點點頭。

  「我一直相信軒轅握住辟邪劍時,他的理智是由那柄妖劍所控,軒轅雖稱不上是極具慈悲善心之神,但也絕不會惡意欺負荏弱……可近來,軒轅挑釁眾尊者的舉動頻頻,我擔心是辟邪的邪氣導致,再這樣下去,軒轅若完全成為辟邪劍的奴身,勢必為天庭帶來腥風血雨。」

  螭兒瞪大了銀眸,「那焚羲他……」

  「他將與全天庭仙佛為敵,到時被殲滅的,很可能是勢單力薄的他。」天庭尊者語調平穩,「你知道天庭的叛徒有何下場?」

  「叛徒……」她只能愣愣地重複天庭尊者的話。

  「毀去元神,滅其肉身,軒轅數千年來的道行將化為灰燼。」

  螭兒猛一顫。

  「我勸他,他不會……」她慌張地說,越是心急,話越是說不清楚。

  天庭尊者和善一笑,似乎已得到令他滿意的答案。

  「我也相信軒轅絕對會聽你的勸,因為你對他而言,是特別的。而為了他著想,你也很願意助他脫離罪惡之源,也不希望見到他神魂俱散的場景,是不?」

  螭兒急忙點頭。「我,能做什麼?」

  天庭尊者的笑痕加深。

  「讓辟邪劍離開軒轅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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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焚羲,你,想滅天嗎?」

  蔥白素手細撫枕在她跪坐腿間合眼養神的焚羲髮梢,梳理著三千情絲。

  黑眸睜也不睜,笑問:「你希望我如何回答?」

  「我希望,你不想。」

  「好,如你所願。」焚羲扳握著她的掌,送到含笑的薄唇邊,戲謔輕咬,「我並不想滅天。」

  「真的?」聽起來好像在敷衍她似的。

  「天既沒有虧待我,又怎會讓我產生滅天的念頭?既無此念,自然不會也不想累死自己。」他說著螭兒想聽的話,長睫開啟微縫,仰視著垂頸凝望他的銀眸,「螭兒,你會這樣問,表示有不識相的傢伙找上了你。是那天我被纏在天庭時發生的事吧?」

  什麼事都瞞不過焚羲,或者是她太沒有問話的技巧。

  螭兒彎下身,貼在焚羲的頰邊。

  「他們說,你會,而我怕。」

  「怕我會像他們說的去滅天?」呵呵,太瞧得起他的惰性了。

  「我怕……你,與他們為敵。」

  「傻螭兒,該怕的人不是你,是他們。」焚羲幾許揶揄,指尖挑起她一綹細發,調皮地在她小巧鼻尖前搔癢。

  螭兒挺直身軀,避開了他對她鼻頭的惡意挑逗。

  她相信焚羲並不想滅天,但那把蝕心之劍呢?是它在焚羲及眾仙佛之間埋下懷疑的猜忌因子,甚至讓焚羲背負著神魂俱滅的危機。

  如此駭人的蝕心劍,為什麼會沉睡在焚羲體內?

  「焚羲,你不要辟邪劍,好嗎?」

  螭兒傻里傻氣的要求讓焚羲先是一怔,爾後放聲朗笑。

  「螭兒呀癡兒,是我聽錯了,還是你在同我開玩笑?」黑眸完全睜開,映襯在蒼藍的天、柔白的雲際間那張小巧臉蛋,正以萬分不解的目光回視著他。

  焚羲撐起身子,離開了她的溫香暖玉,鷙狂又慵懶的臉孔與她四目相交,近在咫尺。

  「我想……只要你沒有了劍,他們就、就不會再來擾你……」她咬著下唇。

  那日天庭尊者說他們只希望能封住辟邪劍,以及淨化焚羲體內積蘊的邪氛,絕不會傷害他一根寒毛,況且上天有好生之德,誅滅同為神祇的焚羲是他們不願做的事。

  「不會來擾我?失了辟邪劍,他們才會傾巢而出地騷擾我,只為一勞永逸地剷除我這個滅天邪神,他們等著盼著就是這一刻。」焚羲唇角一撇,冷冷的,神情轉變不大,但他的右掌醞釀出陣陣火紅,像日前辟邪劍出鞘前的徵兆。

  「他們不會,這種念頭,沒有!」她一急,話又說不清了。

  焚義嘲諷道:「你說他們不會,我信,但我說我不會滅天,他們信嗎?」

  「焚……」

  長指壓點在她微啟的檀口問。

  「好螭兒,別再說任何傻話,尤其是與那群自以為善心的神佛相關的話,一個字都別提,我會不高興。」

  輕輕柔柔卻不帶任何笑意的威喝讓螭兒乖乖閉上嘴。

  她早該知道天庭尊者委託予她的任務是何其艱難……

  但她不能眼睜睜見焚羲一步步被辟邪劍牽引,邁向烈焰焚身的險境!

  所以她不得不說,不得不無視他眸間風雨欲來的怒濤。

  「焚羲,只要棄了辟邪劍,他們會信你,會信的!到時,我陪著你,沒、沒有人會說你滅天,沒有了劍,也證明了你、你的心意,眾仙會懂——」

  話語末竟,焚羲掌風急甩而至,一道拍摑在她面頰的法力讓她瞬間失了人形,光輝散盡,僅剩恢復螭獸原形的她及散亂一地的衣裙。

  當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回嘶嘶獸鳴,她知道她惹惱了焚羲,所以他不願再聽她多說一字一句,而最快讓她閉嘴的方式就是卸去加諸在她身上的法術。

  一隻未煉化成人的螭獸是無法開口說話的。

  「今天別讓我看到你,你的不聽話讓我覺得心煩。」他撂下話。

  螭兒深深望了他一眼,焚羲的黑眸卻未曾看她。

  她輕輕嗚鳴,焚羲仍背對著她,如此舉動比他的話更傷人。

  再三回首,他不動如山。

  螭兒垂頭喪氣,身子竄向林間,失了蹤影。

  L  L  L

  該死!他叫她今天別讓他見著她,只限於「今天」,但……

  很好,因為他凶了她一句,她就跟他鬧起脾氣?!

  是他太過縱容她的任性,將她寵出這般天大的膽子,讓她整整躲避了他五日之久?!

  連日來的等待,焚羲臉上的笑痕由有到僵,由僵到硬,由硬到消失,而消失笑意後的臉龐陰騖得令人膽寒。

  真該為她的癡憨大笑三聲。她以為她有這通天本領逃出他的掌心?憑他之力,要在茫茫大海揪出她絕非難事,但她若以為他會因她的蠢舉而慌張尋覓,那就錯得離譜!

  放她去吧,既然她已不再聽話,要找只比她更乖巧、更柔順的玩物易如反掌,何必為了她而擾亂靜謐心房?

  放她去吧。

  即使數日來,焚羲心中如此反覆付度,胸膛中的炙焰卻燒得他坐立難安,再也尋不回平日的慵懶自得。

  他以為是辟邪劍在作怪,但劍離了身軀,落在指掌之間,體內的火焚仍不見消減,就連手上的辟邪劍都不及其熱度的一半! 

  這是他生平頭一回卸下了辟邪劍後心中卻不見絲毫虛空,他一直認為辟邪劍是他缺空的心,只有將辟邪劍埋人體內,他的心才是完整,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錯了,失去辟邪劍,他的心仍在……

  否則他不會如此心亂如麻,不會如此心浮氣躁,不會如此……心慼慼然。

  風吹葉沙沙,聽得他更加心煩。

  辟邪劍脫手而出,削斷了因風而舞動的枝啞,斬去了企圖挑戰焚羲理智極限的擾攘。滿梢油綠在劍光肆狂下紛紛墜落,一眨眼工夫,無辜老樹已整個光禿。

  右手向左邊一揮,蒼穹問的火紅劍身急轉直下,掃向轟轟奔騰的水幕流泉。

  抽刀斷水,水更流。

  無端遷怒,怒更熾。

  撤了對辟邪劍的駕馭,任其筆直地貫入水勢騰竄傾洩的巖壁,讓泉水沖去劍身益發灼燙的火花。

  焚羲煩躁地躍入泉中,整池的泉水也澆熄不掉無明心火,糾結的健臂泅游在汩湟波間,沁骨的溫泉彷彿被他的焦躁給沸騰,煨得他一身火紅,就算此時他聽到整池泉水發出滾沸的聲音也絕不會有任何詫異。

  撲通——

  一顆拳頭大小的石子被投進水中,想引人注意。

  焚羲先是未曾察覺,直到投進來的石塊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最大的那顆足足是一頭猛虎的腦袋大小!

  「嗚……」伴隨著撲通聲不斷的,是又輕又淺的嗚咽。

  潛入泉心的焚羲聽到了囁嚅的獸鳴,避開陣陣石雨,像條滑溜的魚兒旋身,破水而出。

  熨貼在頰邊的水濕黑髮滴流著泉水,睫上殘留的水珠絲毫影響不了他眺望離他最遠的石塊上那只想下泉,卻又因泉中異常高溫而裹足退縮的小小螭獸。她的嘴裡還叼著一顆鵝卵石。

  細而短的後足觸及熱泉又忙不迭給燙收了回來,猛吸口氣,又試著將後足放入水裡,來來回回數十次。

  螭兒試了好些回,怎麼才短短數日,這溫泉的水竟沸騰成滾江?別說下水泅泳,恐怕她一落水就直接給煮熟燜爛了,成了道「水煮螭兒」!

  「嗚……」求救的目光落在泉中央的傲然神祇。為什麼他完全感覺不到燙?

  焚羲雙臂環胸,刻意佯裝的冷漠敵不過唇畔上揚的笑弧,明明前一刻他還在惱著她,胸坎的炙焰卻在她身影進入眼簾的同時滅盡,他甚至還有好心情調侃手足無措的她。

  「我如果恥笑你現在膽小的模樣,你會不會要起性子,掉頭就走?」他得先問清楚,以防有人惱羞成怒。

  螭兒吐掉嘴裡叼著的凶器,猛烈地搖苦頭。

  焚羲得到她的首肯,開始大笑,笑她憨柔的舉止,也笑他數日來的躁灼。

  他的反應急得岸上的螭兒直跳腳,細長爪子不斷指著冒著熱氣泡泡的泉水,低狺著想說些什麼。

  焚羲笑聲不止,兩指輕彈,讓螭兒再度化為人形,還附加一套全新的粉色衣衫。

  「焚羲!」乾啞的喉頭甫能說話,便又急又慌地嚷嚷,「水好燙,會煮熟——上來,快!」

  「燙?」焚羲總算冷靜下來,打量週遭。他身處的溫泉已成了沸泉,蒸蒸熱氣猶似置身在沸騰的鼎鏤中,換做尋常人早就一命嗚呼了。

  黑眸終於瞟見罪魁禍首——那把在水間焚煮清泉的熇熇神劍。

  他掌心一翻,吐著青焰的辟邪劍再度融回體內。

  衣裳浸了水,拖累了他上岸的步伐,螭兒一副想跳下水將他拉上來的猴急樣,無奈又礙於滾水的威脅,只能在巨岩上來回踱步。

  「焚羲……」他才上了岸,她便撲上前,小手拚命揚著他又紅又燙的肌膚,幼稚地以為這般舉動便能降低他膚上奔竄的熱氣。

  「你還有膽回來?」

  忙碌的扇形小手一怔,「你……還沒消氣?」她都多等了五天才敢出現在他眼前,孰料他還是老大不爽。

  氣,消了,但不滿仍在。

  「膽敢躲著我,一躲就是五日?!」

  「說不想見我的,是你。」她委屈地回道。

  「我也附註——今天,而那個『今天』是數天前的事。」他開始清算罪名。

  瞠兒扁扁輕顫的嘴。

  「我,沒聽到『今天』,只有後頭那句,『我讓你心煩』。」害她聽得心都揪擰成一團,很疼呢。

  一想到自己成為被厭惡的那方,她說什麼也提不起勇氣再來見他,只能好遠好遠地偷瞄他,今天若不是見著他跳入沸泉中,心急之下才露了臉,現在她恐舊仍偷偷摸摸地匍匐在草叢中窺視他的一舉一動。

  銀瞳兒悄悄覷向他。

  嗚,臉上沒有笑容,他果然還在氣惱她!

  她怕他生氣時不苟言笑的模樣,但她更怕有朝一日他與全天庭仙佛對峙時所要承受的後果!所以她並不後悔日前惹惱焚羲的那番話,可是……

  他還要同她生氣多久?

  十指如麻花不停絞扭,如同她現在的心情,被名為「手足無措」的情緒所擾,攪得她思緒紛亂,隨著他的喜怒而起伏不定。

  來不及更多的自怨自哀,一條白巾飄落在螭兒頭頂,她掀開蔽目白巾,只見焚羲那頭黑鴉鴉的濕發垂在她面前。

  「擦乾。」

  被突來的轉變搞得有絲迷糊的她輕喔了聲,小手拎著白巾趕忙擦拭他發上的滴水。

  毛巾搓搓揉揉,小手揉揉搓搓,順便趁著指尖滑過他髮梢時偷偷摸上兩把,好重溫那膩人的糾纏。

  她喜歡他散發飛揚的樣子,也喜歡現在像只落水狗般的服帖黑髮,喜歡他似有若無的笑,也喜歡他繃著臉——不,這個喜歡只有一點點,最好他永遠都別與她鬧脾氣。

  反正她喜歡多面的他。

  擦著擦著,微濕的白巾早由指尖滑落,現下流連在他濕發間的,是螭兒的擁抱。

  質料極佳的綢衣淪為拭發佈巾,因發上無色水墨的印漬渲染而夾緞成花似的精緻圖紋,她讓他枕在肩胛上,氣息貼近她的頸項,右指握著衣袖擦拭他腦後濕發,小心翼翼地包攏綹綹髮絲,吸去淋淋泉水。

  拭乾了他的發,卻濕了她的衣。

  「擦乾了嗎?」他的聲音像在笑,又像惡意調侃,更像忙碌間撥出空閒的咕噥——因為他的唇齒正專注地咬開她的衣襟,暢行無阻地進佔白嫩頸項。

  「還沒。」她還沒抱夠,非得把這五天的相思給狠狠補回來。

  片刻過去。

  「擦乾了沒?」

  「還沒……」嗚,好懷念的擁抱,好懷念的胸膛……

  半晌過去。

  「干了嗎?」三度質疑。

  「沒有。」

  一問一答間,誰也不在乎究竟幹的是他的發抑或她的衣裳,反正後者已經被褪離主人身軀,遠遠地拋去泉中載浮載沉。

  緊接著便是一場證明彼此仍牢牢守在身畔的淋漓歡愛,誰也無法分辨這樣的糾纏是誰陷得深,誰入了迷,誰對誰眷戀,誰對誰難捨……

  如果焚羲不滅天,他們就能一直這樣、一直這樣下去吧?螭兒伏在他心口,癡迷地看著兩人交纏不分彼此的髮絲,他嘴裡哼著她從沒聽過的小曲,饜足的眸子慵懶輕合,厚掌在她光裸纖肩上流連。

  像現在這樣,無牽無掛、無煩無惱,他的世界中有她,而他是她的全部。

  只要焚羲,不滅天……

[ 本帖最後由 1988523 於 2009-4-20 23:2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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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焚羲不滅天,天卻要亡他。

  天庭神將兵分五路,駕馳青龍、朱雀、玄武、白虎四靈及各神獸,浩浩蕩蕩地佔據著穹蒼,雲霧激湧,覆住皓日光輝。

  陰影蔽天,籠罩在焚羲及螭兒週身。

  「焚羲……」沒見過此等陣仗的螭兒瑟縮在焚羲懷裡,顫抖的小手揪著他的衣衫。

  「終於露出真面目了,我還以為你們能再多撐五百年咧。」焚羲懶懶地盤坐在石巖上,單手支頤地嘲弄著滿天神佛。

  都忍過了數千年,結果這些神佛的耐心不過比鵝蛋大一些些罷了。

  「軒轅,上天雖有好生之德,天帝亦給過你無數次的機會,但你仍冥頑不靈,屢次誅殺天庭尊者,更毫無悔意,今日奉天之命,特來領你受審。」雲中君手執潔白拂塵,白衣與腳下翻騰的雲煙相融為一,慈善的臉龐不見七情六慾,甚至連說話時都未曾開啟唇辦,「勿再執迷不悟,妄動千戈,否則別怪吾等不念舊情。」

  「審我何罪?」如劍雙眉輕佻,焚羲問得漫不經心。

  開口回答的是炎帝,「你誅瑤玄,斬計蒙,殺赤精,更傷害天兵神將,光這罪名就足夠將你從仙界除名!」

  「只從仙界除名是不夠的,再加條『滅天』怎樣?這才是你們最想扣下的滔天大罪吧。」焚羲還有心情說笑,察覺到懷中螭兒輕顫,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背,繼續迎戰眾神的控訴。

  「你有自知之明,這是最好。」風伯冷聲道。

  「軒轅,吾等絕無惡意,你若真無滅世之心,吾等也不會冤枉你,一切自有道理公斷,隨吾等定吧。」雲中君緩緩道。

  「若真無惡意,需要動用這番陣仗來嚇唬人嗎?瞧,我可憐的螭兒被你們的惡形惡狀嚇出一身冷汗。」焚羲笑痕加深,笑意已無。

  螭兒深埋在他胸前,感覺到越來越炙燙的熱度,銀瞳略略游移,便瞧見焚羲輕握的右拳正竄出青焰。

  是辟邪劍,它又蠢蠢欲動!

  焚羲若在此時此刻祭出辟邪劍,眾仙佛會更確信他是滅世邪神,單靠他一人之力又豈能撂盡眾神?!

  「不可以!」螭兒心急地以雙掌包裹住那只讓炙焰燒紅燒燙的右手,高溫焚得她淌下淚,她忍著痛道:「會被誤會,現在,不可以!」

  「不會被誤會的,好螭兒,因為……」焚羲貼在她耳畔低笑,「他們壓根就不曾信過我。」

  他想撥開她被燙紅的柔荑,她卻固執不放。

  雲中君的聲音再度朗朗傳來。

  「另外……將辟邪劍交出,軒轅。吾必須確保諸家神將安危,不容得你執劍逞兇、頑強抵抗。」

  「聽見沒?執劍逞兇呢,總是這樣,一條條莫須有的罪名,不容我反駁。分明是那些不識相的傢伙先擾我、惹我,揮劍相向,現下倒成了我執劍逞兇,欺負弱小了。」焚羲伸出舌,輕輕在她耳珠子上打轉,「你說,天理何在?」

  漫天雲霧層層起,層層落,眾仙佛或站或坐地置身其中,風雲撩動他們的發、它們的衣,神獸的低狺聲成為沉默中的點綴。

  眾仙佛優雅靜謐,焚羲也怡然自得,好似螭兒是唯一心急如焚的人。

  「焚羲……」辭窮的她只能喃喃喚著他。

  焚義嘴角一扯,搶先開了口,「若這個『天』如此咄咄逼人,如此不留餘地,那——」

  烈焰直竄上天際,焚出一片火紅。

  焚羲冷到極致的嗓音流洩,與右手那柄吞吐著熾芒的辟邪劍同時並存。

  「滅了何妨?」 

  L  L  L

  她不知道是誰先動干戈,或許是焚羲,也可能是暴怒的炎帝,或是其他的天兵神將們……

  她只知道混亂的暴風、狂怒的雷電都朝她及焚羲襲來,焚羲鉗緊她纖細腰肢,避開了轟然巨響的強光,辟邪烈焰劃斷風勢。

  「是你選擇了兵戎相見,莫怪吾等以多欺少!」

  「早早便知道你是滅世罪源,無論多少佛理也無法洗去你的惡念,雲中君尊者,毋需與他多言,擒下他便是!」

  「自找死路!」

  「乖乖束手就縛吧!」

  因激憤而顯得雜亂的指控排山倒海而來,逼得她與焚羲飛天不得、遁地不能,況且焚羲亦無逃避之心,辟邪余焰燒亮他一雙黑眸,血亮得嚇人。

  即使螭兒屈縮在焚羲的臂彎間,距離辟邪劍尚有一段距離,她仍讓青焰所灼傷,白慘慘的臉上煨出紅艷,雙唇卻褪了血色。

  「怕,就閉上眼。」

  焚羲的聲音和著颯颯風嘯飄送,她刻意忽略交雜在兩者之間的咆哮劍鳴及令人毛骨聳然的皮肉進裂聲——來自於數位不知名的神將。

  螭兒合著輕顫眼瞼,她只能累贅地牽絆焚羲的腳步,他雖不說,但她也明白一手要執劍抵抗眾神的攻勢,一手又得擔負她的安危,是何等吃力!

  仙佛一輪一輪地上陣與焚羲鬥法對戰,一批神將退,另一批神將又咄咄逼人地上前,難保焚羲不會耗盡精力,況且他還牢牢地將她護在臂彎間……

  螭兒害怕地直低喃著不要打了,但呼呼風聲輕而易舉地吞噬掉她的請求。

  辟邪化為火蛇,狂傲地燒散雲霞,逼退神將於百尺之外,甚至有數頭神獸因受驚嚇而躁動不已。

  雲中君白袖拂蕩,兩道白霧挾帶雷霆之勢脫手而出,包覆住辟邪劍身所激燃的火炎,紅焰與白霧糾纏片刻,白霧抵擋不住猛烈焚火,霎時蒸發為縷縷輕煙,消散於天際。

  「辟邪劍果然名不虛傳。」雲中君面無表情,但聽得出語氣中佩服之意,翻騰的衣袖稍止,週身湧動的氣芒也略微停歇。

  「過獎,辟邪最名不虛傳之處並非這不足為奇的小小焰火。」焚義嗤笑著。

  雲中君半合的神眸緩緩睜開,淺淺地笑著,「這是當然,辟邪劍能誅仙滅佛又能蝕人心魂,爾爾微火又如何能代表。吾已見識過它誅仙佛的嗜血囂狂,亦目睹它蝕人心魂的傳言……吾只得到一個結論。」

  「喔?」誅仙佛是指他斬了一群神將,蝕人心魂當然是暗指他因體內這柄蝕心劍之故,一步步背離正途羅。

  「辟邪劍留不得,必須毀之。」

  雲中君說完,引來焚羲低低的笑。

  「光說是沒有用的,先由我手中奪到劍再來做吧!」

  辟邪劍格開身後另外數道攻擊,劍氣掃滅腳下炎帝所焚起的焰火,一場干戈再起。

  風雲變色。

  螭兒瑟瑟縮縮,些微的燎原星火灼傷她的粉頰,帶來無法忽視的疼痛。

  「小螭獸……」

  螭兒因這聲由心底竄起的輕柔呼喚而微怔,銀瞳瞟向焚羲,只見他正專注於回應天兵神將的猛攻。

  不是焚義在喚她,那是誰呢?

  「你忘了我的聲音嗎?小螭獸。」

  螭兒在焚羲懷裡抬頭,於雲霄之間十數名仙佛中發現似曾相識的身影。

  天庭尊者!

  可他並末開口呀,況且她與天庭尊者的距離如此之遙,它的嗓音怎可能像是由她心底響起?

  似乎發覺了螭兒的疑惑,天庭尊者約略解釋。

  「我現在正以千里傳音與你交談,你毋需擔心有第三者聽到我們的對話。」

  螭兒沒應聲,因為她也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縹緲神音。

  「你還記得那日我與你說的話嗎?」

  螭兒當然記得,她就是因為天庭尊者所說——軒轅存在的宿命是毀天滅地,進而想勸焚羲棄了辟邪劍,才惹得焚羲不快。

  她心底甫閃過這個念頭,天庭尊者的聲音再度傳來。

  「我知道你是記得的,讓你獨自面對軒轅的怒氣,我覺得過意不去……」

  咦?!天庭尊者聽得到她未說出口的心聲?螭兒一驚。

  「但為了軒轅好,也為了讓他擺脫辟邪劍的控制,小螭獸,你還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嗎?」

  這……

  「我們真正想對付的只有辟邪劍,而非軒轅。」知道螭兒的遲疑,天庭尊者附帶保證。

  螭兒的身軀隨著焚羲揮動辟邪劍的招式而轉動,但她的眸子不曾離開天庭尊者半刻。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軒轅繼續與眾神抗衡下去的唯一下場?」天庭尊者提醒。

  唯一的下場……是呀,元神被毀,肉身被滅,焚羲數千年來的道行將化為灰燼……

  螭兒交握在焚羲腰間的柔荑緊絞得死白,不是因為目睹辟邪劍砍得數名神將支離破碎,而是為了天庭尊者曾說過的與天庭為敵的下場。

  「就算他如願地焚盡眾仙,他能弒一位神、弒百位神、弒個位神,但那又如何?天庭之中仍不乏能人,天帝更不可能坐視軒轅胡作非為,今日他勝了一回,明日呢?他能把握全身而退?傻螭獸,天都不一定是無所不能,況且是軒轅?」

  天庭尊者的話語宛如巨雷,字字轟擊在她心頭。

  別傷他!求求你們,別傷他!焚羲他根本就不想滅天,你們又何苦如此相逼?螭兒在心底殷殷懇求。

  「你並無法力預見未來,但我們能,軒轅終會犯下滅天的重罪。」這也就是為何諸仙對軒轅皆如此戒懼。

  螭兒不斷搖頭。不,她不信!她所認識的焚羲只是一個甘於平淡又毫無建樹的神祇,怎可能……

  「他將帶著辟邪劍,焚盡天界,天庭大亂,人間又如何避得了大劫?」天庭尊者洩漏些微天機。

  螭兒凝望著咫尺之距的焚,即使面對眾仙佛毫無破綻的圍攻,他唇邊一抹沉笑始終都在,彷彿獲取某種極致樂趣似的享受著這場殺戮。

  這樣的他……這樣的他將會順著既定宿命,犯下無可饒赦的重罪?

  可能嗎?焚羲,你會這樣做嗎?

  「小螭獸,你害怕失去軒轅吧?」

  天庭尊者突然柔聲詢問,讓螭兒擰起漂亮細眉。

  她當然害怕!對她而言,焚羲是她唯一的擁有,單單他的喜怒都牽繫著她所有思緒——他笑,她便跟著快樂;他怒,她的心情也隨之蕩到谷底,她沒有辦法想像失去焚羲後,她該如何自處?

  「我已經說過,我們的目的只在於封住辟邪劍,你若肯助我們,我們不會為難軒轅。」

  真……真的?

  「真的。」

  不傷他一發一膚?

  「嗯。不過你若繼續躊躇,我就不敢保證軒轅毫髮無傷。」天庭尊者暗示著眾仙佛的攻勢越發頻繁猛烈,螭兒若再拖延時辰,恐怕死傷在所難免。

  我只是只末修行的螭獸,若連神佛都奈何不了辟邪劍,憑我又能做什麼改變?螭兒低問。

  「別妄自菲薄,此事除你之外,再無人能做列。」天庭尊者鼓勵著她。

  ……告訴我,我能做些什麼?

  「我教你一道咒語——別緊張,這只是避免辟邪劍再度回歸軒轅手上的小小封劍咒,並不會傷害他,你只要等待辟邪劍離開軒轅的剎那間唸咒就行了。」

  只是封住辟邪劍?

  「沒錯,這咒語雖簡單,但若不是近身之人亦不見成效。小螭獸,阻止軒轅的惡念及挽救眾生僅在此瞬間,你,可有把握?」

  螭兒抿著唇,半晌,微微頷首。

  「很好,聽仔細了。」

  接下來,天庭尊者教導她默唸咒語數回,這道咒語只有短短數句,聽起來不太像是完整的咒語,螭兒雖然好生困疑,但仍牢牢記下。

  再來,只剩等待。

  等待辟邪劍飛離焚羲掌間的時機。

  L  L  L

  「螭兒。」

  焚羲的低喚,驚回螭兒忐忑不安的神志,也打斷她不停在心底背誦的封劍咒語。

  「嚇傻了嗎?你滿頭滿臉的冷汗。」焚羲笑問,在搦戰之際仍顧及她。

  螭兒無法說出她與天庭尊者達成的協議,她也知道焚羲不愛聽她為眾仙佛辯護,只能搖著頭,喃喃念著他的名字。

  「焚羲……焚羲……焚羲……」

  若焚羲知道了她將助仙佛封住辟邪劍,他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吧,會不會氣到不再理睬她?

  螭兒因這念頭而輕顫了下。

  「再抖,你渾身上下的骨頭就要全散了。」焚羲低笑出聲,「看來我得早早結束這場遊戲,驅走這群煩人的蒼蠅,省得你害伯。」

  辟邪劍脫手而出,以光一般的速度穿梭氤氳雲間,瞬間斬了十來只神獸的惱袋,也擾亂了天兵神將的鎮定,焚羲攤開右掌,以無形的力道操控著辟邪劍。

  漫天的神佛猶似一群被突然闖入的餓狼所驚嚇的羊兒,雜亂地飛竄,所有的法術攻勢也失了准。

  「小螭獸,就是現在!」

  天庭尊者的喝聲猛然劈進螭兒的意識間,震得她握拳的小手幾乎被自己的指尖給穿透。

  「快!唸咒!」

  螭兒嚥了咽津液,溫潤乾澀喉頭。

  她是為了救焚羲,無關他滅天與否,只是不願他陷入任何險境,尤其是與全天庭為敵這般毫無退路的地步,她的決定是對的……

  螭兒定下心,檀口結結巴巴地念出斷斷續續的咒語,由低語轉為朗吟。

  焚羲千料萬想也想不到他所聽到的滅神咒,竟是來自於深埋在他胸前的螭兒!

  焚羲的反應來得太遲,遲在對她的全盤信任!

  螭兒的咒語只是開端,緊接著雲中君、炎帝及眾天庭尊者亦同時雙手結印,憑藉著焚羲對螭兒毫無警覺的失策,以咒語成功地縛住焚羲。

  遠方的辟邪劍焚出劇烈青焰,整把辟邪劍猶似一團火球,不見劍身,失控而狂亂地在天際咆哮。

  焚羲鉗在她腰間的掌發出沉重的勁道,幾乎是要傾盡全力擰斷她一般。

  「你背叛我——」是疑惑,更是不信。

  驀然,一口鮮血由焚羲死咬的薄唇間嘔出,染紅螭兒的衣衫,下一瞬間她腰際的厚掌鬆開,螭兒由半空狠狠摔落。

  「焚、焚羲!」

  螭兒慌亂地抬頭,發覺焚羲也一併由天際墜地,刺目的血紅不斷由他唇辦間洩出,而他的胸前有道小小的咒語光圈,由光圈週身再延伸十數道以白光幻化的繩索,光繩的另一端分明消失在眾神的掌心,牢牢縛住焚羲。

  「軒轅,吾等要將你因於鎖仙石壁內,只要你滅天邪念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脫困。」雲中君低聲呢喃,「三掌打散你護身元神,以防你自行施法脫困。」

  話聲甫落,由雲中君身軀所發出一道巨大的手掌氣芒,烙在焚羲胸口。

  「焚——」羲字還來千及出口,螭兒的身軀像是瞬間被抽離了所有法術,恢復螭獸原形。

  焚羲現下自身難保,又如何維持住加在她身上的幻化法術?

  焚羲!她哀哀泣鳴,似龍的長長獸軀就要撲上前去,無奈卻被兩名神將架開。

  雲中君第二掌力道不減,慈善的臉龐不見任何憐憫,擊出。

  住手!你們說好不傷他的!螭兒咆哮著,淚花亂墜。

  焚羲自始至終蹙緊眉,接下雲中君火辣辣兩掌,他咬緊牙關承受元神剝離身軀的劇痛,一點一滴竄天的煙芒是他數千年的修行。

  第三掌終了,血霧飛濺中,失了主人操控的辟邪劍也直直插入一旁岩塊中,在狂風中擺盪。

  神失元魂,如同人失二魂五魄,焚羲散了大部分元神,身軀卻仍被眾神指問的光繩所縛,佇立在狂嘯風中心一動也不再動。

  只剩髮絲狂揚天際。

  螭兒使勁掙扎,仍脫不了困。

  此時,天庭尊者開了口,「放開小螭獸,今日能如此順利治服軒轅,全賴她之力,否則滅神咒最重要的印記如何能封在軒轅胸坎?這可是大功一件,不得對她無禮。」

  螭兒怔在當場。

  她被騙了!眾仙佛藉由她的手,將焚羲封印住,他們以她對焚羲的重視欺騙了她的信任!

  你們欺騙了我!不是說只要封住辟邪劍,絕不傷害焚羲嗎?!螭兒聲嘶力竭地猲狺。是你們說這咒語只是避免辟邪劍再度回到焚羲手上,為什麼現在又成了「滅神咒」?!謊言!全是謊言!

  她哭著、吼著,每聲哀鳴都混在風中。

  焚羲……焚羲……焚羲……

  螭兒衝到焚羲面前,恢復成螭獸的前足無法完完全全環抱住他,她僅能伏在他胸前,喊著無人能懂的螭言癡語。

  焚羲……

  染滿鮮紅的薄唇在黑髮遮掩下緩緩動了動,細微的唇辦開合逼出更多的血珠子,在地上形成小小血窪。

  他的唇在她耳邊吐出短短一句話。

  銀眸越睜越大,直到臉上淌滿淚水,直到眾仙佛縛著焚羲再無動靜的肉身前往鎖仙石壁,直到嗚咽的哀號洩出她的喉頭——

  她終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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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背叛了他。

  她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結果,她親手將他推進了魂飛魄散的封神絕境。

  褪了血色的唇輕聲低語,銀瞳低低地垂著。

  不懂,不懂……焚羲,我背叛了你嗎?

  誰來給她一個答案?誰來告訴她,她是對是錯?

  眾仙佛說她的舉動是挽救天地生靈,免遭天火焚盡之宿命,她是對的;她以為自己只要順著仙佛所教導的一步步去做,焚羲便不需要再陷入與他們的糾葛紛爭中,她以為自己也是對的……

  但她是對的嗎?

  她若是對的,焚羲不會說出那句話,而她也不會如此茫然得心疼、等待到心寒……

  所以她做錯了?

  她一直在尋找答案,於是她不斷徘徊、不斷等待、不斷懺悔、不斷盼著昔日那名慵懶邪神再次笑著輕喚她。

  螭兒。

  這一盼,她等了足足千年。

  遠方雲霧蒼茫處,是困住焚羲的鎖仙石壁,也是牢豐縛鎖她千年相思的所在,雲靄輕緩流送,籠罩瑤池仙境,那裡……是她這種劣等妖獸終其一生也無法跨過的神聖禁區,她曾妄想闖入其中,只為見焚羲一面,卻在起點便被一群又一群看似慈悲,實則冷漠無情的神祇驅離。

  銀雪覆蓋的山頭蒼茫孤寂,花謝了,葉枯了,停駐在這裡的,只有一道纖纖人影,無視皚皚雪雨飄落,記錄著千年等待歲月的墨黑髮絲已長長的拖曳在雪地上。她幽幽地站在凍結成厚冰的湖面上,銀瞳凝視著映在湖鏡的自己,千年來只見過這張熟悉到令她痛恨的臉孔。

  五百年前,她終於煉化成精,擁有能將自己化為人形的微薄法力,然後,維持著五百年一貫的等待,癡癡地在這熟悉之地徘徊,終於又是五百年過去……

  焚羲、焚羲……

  她在心底念著、吟著他的名字,不敢讓這兩字逸出唇間,生伯只要一喊了,那日他冷眸迸裂的怒意便會再次狠狠撕裂她。

  別用背叛我的嗓音喚出我的名字……

  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混著他滿口的鮮紅及她滿腮的清淚,一字字咬牙道出。

  聽得當時的她,心碎了一地。

  別用背叛我的嗓音喚出我的名字……

  她屈膝而跪,緩緩伏臥在湖鏡之上,這片湖鏡原是汩汩溫泉,無論四季飄花降雨落葉飛雪,始終提供著源源不絕的溫潤,她不知道是由何日開始,泉水不再焐暖……

  是從焚羲被封神之後?或是之後的五十年、一百年,還是她記不清楚的更久更久之後?

  銀瞳輕合,晶瑩水淚因眼睫的微顫而滴落在湖鏡上,凝結成一片冰心。

  她從未曾發覺,是她寒露般不止的相思淚水,日復一日地顆顆累積,每顆淚珠中包含了無止盡的自責及懺悔,凍結了熱泉,將所有與焚羲的親暱記憶封鎖在層層寒冰之下,不許蒸散、不容擷取。

  每顆淚珠淌落的同時,她也無聲喃念著千年來再沒勇氣喊出口的名字。

  千年遞嬗,千年相思。

  千萬淚水,千萬呢喃——

  何時,才有止歇的一天?

  L  L  L

  轟然崩垮的石壁後,一道頑長的身影自層層沙浪中緩步走出,即使衣衫襤褸、不修邊幅,散發在風沙間狂傲地舞動,闇沉的黑眸依舊騖猛,傲氣不減。

  塵埃落定,滅世之神脫離了封神佛光的桎梏。

  擊碎鎖仙石壁的龍形氣芒消散在前方黑衣男子掌心,另一道火紅的鳳形氣芒也跟著收回他身旁數步遠的紅衫女子手裡。

  焚羲拂開發上沙塵,瞥向兩名全然面生的陌路人,漾笑的嘴角嘲弄地開口,聲音因千年來的封印而顯得沙啞。

  「我想,我和兩位的交情並未深到值得你們為我犯下天條。」他壓根不識得這兩人。

  私縱罪神的罪名可不輕,況且是他這背負著滅世惡名的邪神!

  紅衫女子冷艷的臉上閃過媚笑,遞給焚羲一隻水囊,晶亮的鳳眼中毫不掩飾對焚羲的激賞。

  焚羲也不客氣地接過水囊,大呷數口甘泉,剩餘的清水則全數由頭頂淋下,直到水囊再也搾不出點滴,他才將數尺長的濕發撥到身前,略略施力,截斷了多餘的部分。

  「我是朱雀,他是黑龍。」紅衫女子率先報上名號。

  在她身旁的黑衣男子僅是微微朝焚羲頷首,動作細微得幾乎難以看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冷漠也不友善。

  朱雀繼續道:「如名所述,我與黑龍皆為神獸,將你由鎖仙石壁中喚醒是為了助你滅世。」她的語氣雖然和緩,仍能輕易聽出其中的冷傲自信。

  焚義陡然沉笑。

  「你們找一個被擊碎元神的邪神來滅世?怎麼,你們是想嘗嘗哪種死法最窩囊,所以把主意打到眾仙佛頭上,準備讓他們用指尖將你們拈成肉末?」這種死法的確夠窩囊,不過他可沒興致陪葬。

  「軒轅尊者,你當年被雲中君所擊散的元神,我們自有方法讓你點點滴滴補齊,不僅是元神,就連辟邪劍,我們也已查到了它被封印之處。有了辟邪劍,你還認為我們在說笑嗎?」朱雀再認真不過。

  「辟邪劍……我還以為那班滿心畏懼的仙佛會想盡方法毀去它。」畢竟斬草除根才是消滅恐懼的最佳方法。

  「他們的確試過,無奈辟邪劍毫髮未傷,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將它封印在某處。」

  焚羲感到礙眼地摸摸長及膝的黑胡,長指由顎緣輕輕流轉,指尖所觸及的繒繒長髯斷得一乾二淨,回復他俊美剛毅的臉龐。他一邊聽著朱雀說話,不經意低眸,敞開的衣襟露出精壯的胸膛,上頭還清清楚楚烙著一個滅神咒的封印。

  千年前的烙印,仍在。

  千年前的記憶,未斷。

  千年前的場景,在腦海中再三反覆。

  朱雀看到焚羲伸手撫上滅神封印,以為焚羲記起千年前的戰役中眾神加諸在他身上的恥辱,立刻輕啟朱唇。

  「那滅神封印在提醒著你,當年你是如何敗在眾仙手下,落得縛鎖千年的下場,你不恨、不怨、不怒嗎?」

  焚羲唇邊的笑意短暫凝結。

  他當然記得,如何能忘引肉身被封縛在石壁之中,耳畔仍不斷迴盪著那一聲聲嬌柔的輕喚,那總是甜甜笑喊著「焚羲」的聲音,在最後一刻所念出的,竟是殲滅他的血咒!

  薄唇輕撇,笑意恢復。

  「助我滅世,你們想得到什麼?」焚羲問向朱雀及黑龍。

  兩人相視一眼,朱雀率先回答,傲然的艷笑好似渾身紅衫也隨之焚起自信的火焰。

  「我要你。」她不扭捏也不做作地大膽坦言。

  在還未見到焚羲之時,她已被千年前獨戰眾仙的他所折服,現在,她更確定自己所作的決定是正確的。

  焚羲未置可否,鷹眸落在黑龍臉上,「你呢?」

  「我在找尋著『我要什麼』。」短短一句,道盡黑龍的茫然。

  遠方雲層傳來騷動,必是被鎖仙石壁碎裂巨響所引來的天兵神將。

  朱雀速速說道:「先離開這裡,當務之急是補回你殘缺的元神,以及取回辟邪劍。」

  「辟邪劍被封在何處?」

  答腔的是黑龍,「就在千年前滅你元神的戰場。」

  L  L  L

  平靜的蒼穹再起波瀾。

  雲海異常的詭譎凝重,一連十數日都不消除,彷彿在天的一方正發生某件大事。

  癡癡佇立的人影仰望天際,眺望著雲霧最沉重的方向,那裡也正鎖著她千年癡盼的眷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所有的茫霧都凝聚在那一處?

  該不會是……眾仙佛又像千年前那般,準備再對焚羲不利!

  心有餘悸的慌張思緒因這等念頭而更加混亂,銀瞳染上輕憂,幾乎恨不得立即奔向那團烏慘慘的雲端。

  「就是這裡了。」

  清冷的女聲瞬間響起,從不遠處的巖後傳來,阻止了她的腳步。

  「的確,我嗅到了辟邪的氣息。將劍封在這個地方,那些仙佛倒挺放心的,難道他們忘了這裡是我最愛的棲身之處嗎?」

  帶著薄薄笑意的男聲接續,引起銀眸身軀重重一震。

  「憑藉著您已恢復的法力,能否召喚辟邪劍?」

  他沉沉輕笑,「你以為光吞了幾隻神獸和天兵的元神就能補回我數千年的修行?我現在雖然只恢復了六成,召喚辟邪劍亦非難事,不過辟邪劍似乎封在一個令人難以察覺的地方。」

  說話同時,掌心朝天施法,仍不見辟邪劍影,看來眾仙佛有膽將辟邪劍留在這裡,自然是找到了最有把握的封印方式。

  銀瞳身軀一熱,柔荑輕捂在心窩,尋著那好熟悉的嗓音走去,每邁前一步,她都在心底吶喊著——

  是你?真是你嗎?

  「要不,翻了這片土地。」

  「這我可不允。千年之後,景物雖變,但此地畢竟伴我無數晨昏,就這麼翻了豈不可惜?」焚羲低聲說著。

  這裡,擁有他最真實的一切,在這片綠草如茵的人間仙境,他不是滅世邪神軒轅,他只是一個順著自我意念的慵懶神祇,不問紅塵、不求香火,更不去計較眾神強加在他身上的宿命枷鎖……

  而這裡,更曾經有人等著他的憐愛,仰著高高的下巴期盼他指尖的輕撫……

  「我記得再過去些,那裡有池溫泉。」他陡然說道。

  而溫泉裡曾有只癡傻的獸,在裡面嬉游。

  「右側有桃林。」

  每逢盛夏,結實纍纍,總有只貪嘴的獸,吮舔著桃兒蜜汁,笑得咯咯有聲。

  「再過去則是數不盡的竹林——」

  焚羲噤了聲,迎向朱雀及黑龍詭異的目光。

  他在做什麼?回憶千年前的點滴?

  焚羲諷笑著自己突來的蠢念,也難怪朱雀和黑龍一個個露出微愕的表情,彷彿質疑著他的多愁善感。是了,一個身背滅世宿命的邪神,竟然流連在千年前的窩身之處發愣妄想,不只是他們兩人該嘲弄他,連他自己都想狠狠地羞辱自己一番。

  抬眸,發現朱雀及黑龍仍未收起愕然的眼神,焚羲正想出言調侃,一雙白慘慘的藕臂卻先一步由他身後竄出,牢牢地環住他的腰。

  短暫的靜默,四個人都沒有動,只有淺淺的低泣聲,來自於將臉蛋深埋在焚羲背脊間的人。

  感覺冰涼的濕意沾染身後衣衫,焚羲眸光閃了閃,下一瞬間卻撥開了那雙交纏在他身上的柔荑。

  咿咿呀呀的細微抗議聲,想再縮回健挺的背脊弧線,焚羲卻已轉回身。

  她原以為自己會看到極為憤怒的神情,但沒有,鑲嵌在那張日日夜夜反覆思量的臉龐上,只有輕輕淺淺的笑。

  首先找回聲音的人是朱雀。

  「你是誰?!」嫉妒染上她高揚的眉宇。

  「螭兒,她是我的螭兒。」焚羲修長的手指截獲一顆顆由漂亮銀瞳中墜落的傷心,「你一直在這等我?足足千年?」

  止不住她眼眶內翻騰的淚海,焚羲低首,吮盡她臉上所有濕意,最終停駐在她眉睫之上。

  焚羲……焚羲……螭兒在心底狂喜地嚷著,千年沉浮的悲傷,總算緩緩停止,破在心口上的痛楚,也在他的笑意中凝結。

  「螭兒?她亦是神獸?」朱雀似乎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但我從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高強的法力。」

  「千年之前若非她,你以為眾仙佛能封住我?」焚羲雖是回答朱雀的問話,眸光卻直直落在聽到他一字一句而咬白唇辦的螭兒,「眾仙佛無法做到之事,我的螭兒卻做到了,法力高低並非重點,重點是她清楚如何利用自身優勢,這才是高招,你說是不?螭兒。」

  此時的她,聽不出焚羲話中口氣究竟是褒或貶。

  「難道她就是千年前那個陣前倒戈的背叛者?!」朱雀與黑龍同時錯愕。

  這個螭兒柔弱的像是一陣風來便能吹垮她的身子,而她竟敢背叛滅世之神?另一件令朱雀及黑龍所不解的,是焚羲的態度——他現在輕輕攬在懷裡的人是害他元神散離、縛鎖千年的罪魁禍首呀!

  「背叛者?」焚羲因這三字而顯得興味十足,挑起螭兒的下顎,笑問:「螭兒,你是嗎?」這句話,他等了千年,就想等她的一個回答。

  螭兒先是無語,然後緩慢而艱難地搖搖頭。

  她或許背叛了他的信任,但她絕沒有背叛他!

  「看著我,讓我聽到你的聲音——你是嗎?」黑眸染上嚴厲的堅決。

  螭兒抬起銀瞳,其間烙著他的容顏。

  千年來不曾開口吐露任何字眼的唇瓣,乾澀而沙啞地拼湊出破碎字彙。

  「我……不……」她吞嚥下喉頭的遲疑,「不是……」

  「軒轅尊者!她若不是背叛者,你胸前的滅神封咒又是從何而來?!」朱雀厲聲提醒。

  螭兒怔怔地看著他胸前的血紅封咒,神色微黯。

  「朱雀,我的螭兒說不是就不是。」慵懶的口吻加上凜冽的眼神,讓朱雀閉上了嘴。

  螭兒感激地握了握焚羲的大掌,為他的全盤信任。

  「螭兒。」焚羲陡然道,「你既然在此地千年,那你也曾見過眾神佛封印辟邪劍?」

  螭兒愣了愣,半晌才點點頭。

  「他們將辟邪劍封在何處?」他能感覺到辟邪微弱的劍氣,似遠似近。

  焚羲仍要取回辟邪劍?為什麼?!

  似乎看穿螭兒蹙眉的疑竇,焚羲扯揚薄唇,「你以為是眾仙佛將我從鎖仙石壁中釋放出來的嗎?不,是我身後這兩位犯下天條擊碎石壁將我救出,否則一萬年、兩萬年,我都離開不了石層囹圄,我現在可是逃犯,那群仙佛老傢伙奉命能先斬後奏,依我現在僅恢復六成的元神,只有辟邪劍能護我全身而退。」

  辟邪劍……螭兒心頭一陣低疼。

  「告訴我,劍被封在何處?」他輕聲哄誘。

  怯生生的臉蛋枕在焚羲烙著滅神封咒的胸口,緩慢而含糊地反問:「你……感覺不到嗎?」

  「廢話!若軒轅尊者感覺得到辟邪劍的所在,何須多此一問?!」朱雀冷冷打擾螭兒的低喃。

  不!焚羲察覺到了!

  黑眸中染上微怒,雙掌扣住了螭兒的肩胛,將她扳離自己。

  淚水洗滌過的銀瞳璀璨熠亮,回視著他,默認地證實了焚羲的猜測。

  「他們將辟邪劍封印在你身體裡?!」疑問的句子,用的卻是再肯定不過的語氣。

  螭兒沒開口,沒點頭。

  不可能,辟邪劍的熊熊烈焰別說是螭兒,就連天界炎帝都抵擋不住,怎可能封入她這種未煉化成神的獸體?!

  除非——

  焚羲使勁扯開她的衣衫,片片撕裂聲中,他瞧見了讓一切合理的印記。

  在螭兒白皙的咽喉處有著一道陳年劍痕,劍痕外側嵌著血紅色的神咒——護魂咒,使螭兒在任何外力傷害下仍能維持魂體不滅。

  天庭神佛先為螭兒下了咒,再將辟邪劍貫入她體內,即使辟邪狂焰如何焚燒都無法傷害她的生命,也就是說……

  螭兒是意識清醒地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焚羲的黑眸仍燃著怒焱,薄唇卻反常地笑了。

  「難怪,真是難怪了。」他搖著頭,喉間洩出無法扼止的笑聲,「我就在猜那群老傢伙怎可能如此放心地將辟邪劍封印在此地,原來他們早就料算到,我若執意取回辟邪劍,護魂咒也將隨之撤收,沒了護魂咒的保護,你便抵擋不住辟邪的反噬之火……取劍與否,他們想考驗你在我心底的重要程度。」

  笑聲不止,焚羲撥開垂頰的髮絲,手掌陰影掩去他雙眸的冷光,卻襯得臉上笑意更醒目口。

  「敢情那群老傢伙以為我愛上你了!」

  輕蔑的嘲問讓螭兒瞠目。

  焚羲放下的手掌伸到螭兒面前,定定地瞅著那銀亮清瞳。

  「我的確很寵你、疼你,但又如何?」他唇邊的笑意斂起,冷眸望向天際遠方騰雲駕霧而來的神祇。

  千年前的干戈,延續到千年之後。

  朱雀及黑龍立刻採取備戰姿態,迎向首波雷電攻擊。

  朱雀不斷回頭喊著,「軒轅尊者!快取辟邪神劍!」

  大掌滑落在螭兒頸上,刺痛的烈芒在兩人肌膚交疊處開始進射。

  「那只是一個主人疼愛他所豢養的寵物,僅此而已——」

  隨著烈芒向外擴散,她在烈焰中清楚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像從好遠好遠好遠的地方傳來,好輕好柔地說著……好殘酷的話,聽得她像是要被撕扯成兩半。

  想摀住耳朵,雙手卻被一隻厚掌牢牢交握,不容許她竄逃。

  她痛得仰頭,感覺到他的掌緩緩遠離了她的肌膚,一併牽引出長串的火焰,灼疼了她,卻疼到無法發出哀鳴……

  身體裡的每分每寸都因辟邪劍的脫離而在痛嚷,所有的筋脈血肉都牢牢纏縛著辟邪劍長達千年,劍身抽離的痛楚更勝千年之前貫入時的猛烈。

  好疼……她只覺痛徹心扉,恨不得咬舌自殘,以死來求得解脫……

  這樣的痛楚,她一直是記得的……

  而最疼的,卻是焚羲漂亮薄唇所吐出的最後一句話。

  只是寵物,僅此而已……很寵、很疼,但,也只不過是寵物……

  辟邪劍緩緩脫離了「劍鞘」,重新回到昔日的主子手上,烈焰更肆無忌憚地焚燃,噴吐著足以焚盡萬物的魔性青焰。

  直到劍身完全問世,螭兒的身軀再也無法負載任何痛楚及意識,軟軟地仰跪著,焚羲扣在她雙腕的大手卻不放。

  仰傾的青絲流洩,銀瞳覽盡青藍穹蒼,一望無際的晴空不見雲朵,只有辟邪烈焰點綴其問,隨即一片潑灑似的青芒佔據了天際,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在她失焦的眼中不斷增加……

  那青芒螢光,是滅神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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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更半夜的叩門聲吵醒了整間客棧的大小夥計及住宿客倌,店小二頂著老大不爽的臭臉前來應門。

  門外三人的臉色卻也不比店小二來得好,似乎在責難店小二的姍姍來遲。

  「三間客房。」

  為首的男人懷裡抱著一名美的不似凡人,臉上卻不見絲毫血色的……呃,屍體。不能怪店小二胡亂猜測,那個被他稱為「屍體」的姑娘連吐納都淺到幾乎無法辨明,若非在店小二瞟向她時不經意察覺到那雙細眉淺乎其淺的蹙緊,他還當真以為她沒了氣咧。

  「看什麼看?!還不帶路!」紅衫女子喝道,嚇得店小二不敢再拖,領著這群半夜上門的客倌進房。

  支退了店小二,朱雀沿途醞釀的怒火終於爆發。

  「軒轅尊者,我不懂!」

  焚羲將螭兒安置在床榻上,虛軟的嬌軀甫離開他的臂彎便因失了法力的支撐而回復成螭獸,動也不動。

  焚羲擰來一條濕巾,擦拭著螭兒頸子上那道被烈火焚得焦黑的傷口,原先烙在上頭的護魂咒早已和扭皺的皮肉融為一體,無法分辨。

  沁骨的冷意由頸間傳來,緩了螭兒咽喉處的火焚之痛。

  想睜眸,眼皮卻有如千斤石般的沉重,螭兒試了十數回仍身處闐暗中,她放棄了逞強,讓自己沉浮在黑幕中半昏半醒。

  朱雀見焚羲壓根不理會她,更為不滿。

  「我不懂分明取得了辟邪,也誅滅了那群前來緝捕我們的神將,我們為什麼不直接殺上天庭?為什麼還要帶著這只半死不活的螭獸來到人類居住的地方躲藏?」後者才是朱雀真正不懂之處。

  她知道焚羲體內的元神並未全數回歸,不宜與眾仙佛決勝負,她懂!

  她也知道他們潛至人界,一方面能藉人聲鼎沸來掩飾他們的行蹤;另一方面天庭也不敢在人界展開驚天動地的干戈,這當然對他們是有利的,她也懂!

  瞪著躺在床鋪上那只軒轅口中「只是寵物」的小螭獸,朱雀心底卻有千百道疑惑,若這只螭獸真的只是軒轅的寵物,在利用完畢之後又何需這般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可是害軒轅落得今日下場的罪魁禍首呀!

  「我需要向你解釋嗎?」焚羲冷冷地打斷朱雀帶著妒意的質問。

  「是不需要,但帶著她會連累了我們。現在能待在你身邊的,必須不成為你滅天的絆腳石!」

  螭兒昏昏沉沉地聽著爭論擾攘,過多的痛楚卻無法容她縮進黑暗中逃避。

  「能待在我身邊的,是取決於我准不准!滾出去。」焚羲看也不看她。

  「你——」

  黑龍朝朱雀使了眼色,阻止她反駁,朱雀氣得哼聲推門,快步走了出去。

  門扉摔上。

  內室無人再開口,只有螭兒無意識流洩出來的清淺嗚鳴聲。

  「尊者,她很痛苦。」

  「我知道。」

  螭兒渾身的筋脈已全數斷裂在辟邪劍脫身的剎那,那抽筋剝骨的劇痛就連一個壯漢都不見得能忍受,而她卻承受下來了。

  辟邪劍存在於他體內的方式與螭兒不同,他將辟邪化為骨血,流竄在全身,辟邪劍等於是他的一部分,而她……卻只是硬生生地被當成辟邪劍的劍鞘。

  「既然知道,何不助她解脫?那對她,才是慈悲。」黑龍望著榻上氣息微弱的螭獸,平淡的疑問中所暗指的卻是極致血腥。

  「我並非慈悲之神。」

  「你的不慈悲只是在延續她的痛苦,同時,也讓你痛苦。」面無表情的黑龍頓了頓,「抑或是你想藉著這樣的凌遲折磨,來強逼她清償你千年來所累積的恨意?」

  焚羲沒有承認,更沒否認。

  「若你是如此打算,那你,用對了方法。」黑龍留下這句話,也打開房門離去。

  銀眸吃力地破開微縫,瞇覷著狀似沉思的焚羲。

  原來……他並沒有原諒她……

  她也沒敢奢求他能如此輕易地寬恕她的背叛……

  期盼了千年,這場惡夢仍未終止。

  無聲的淚水在緩緩合上眼瞼的同時,滑落。

  L  L  L

  螭兒總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身軀的痛楚無論在現實中,抑或夢境裡從不曾間斷對她的折磨。

  她每睜開一回眼眸便會發覺他們又換了棲身之所,從凡人的住所、荒郊野外,直到現在的破廟。

  他們欲往何方而行?

  乾柴在烈火間發出焚燒的噼啪聲,讓整整睡了三日的螭兒慢慢清醒。

  枕在他肩窩的螓首無力轉動,毋需仰首便能瞧見將她摟抱在懷中的焚羲,他的黑髮披散在肩胛的同時也包覆著她,她想抬手將他的髮絲撥到他耳後,奈何卻無法如願地操控自己的手。

  她竟連抬起手這般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四人之中除了她,其餘三人皆盤起腿,閉目養神,只有烈炎跳動的焰亮照在三張極度出色的臉孔上。

  她痛苦地輕喘,忍受一波波由血脈裡湧上的疼。

  不知是她的舉動驚擾了焚羲,或者只是他沉睡中的反應,焚羲交握在她腰間的雙手將她環得更牢。

  她等了千年,就為了再度依靠在這厚實的胸膛裡,她知道自己很貪心、很不知足……

  即使身體很疼,她也甘之如飴。

  即使,她只是他眼中可寵可疼的……寵物。

  螭兒強迫自己失了睡意,半合著眼瞳貪戀著躺在他臂彎間的甜蜜——就算僅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覺。

  良久。

  柴火逐漸燃為灰燼,最後一抹光源隕滅。

  乾草上滑過沙沙作響的微音,藉著破損的屋頂所透入的月光,螭兒瞧見一條黑溜溜的小蛇探頭探腦地靠近他們。

  圓圓的蛇眼兒徘徊在四人身上,似乎在瞧見螭兒的同時吃了好大一驚。

  因為小蛇見著的,是只龍似的神獸。

  四眼相交,小蛇試探地前滑一寸,螭兒沒動靜。小蛇更大膽地移近兩寸,螭兒仍維持著同樣舉止,只有那雙漂亮的眸,含笑地看著小蛇。

  鮮紅的蛇信吞吞吐吐,確定了螭兒的無害,它快速移向放置在一旁的香甜果子,一口銜住比它腦袋還大上數倍的果子。

  螭兒望著眼前熟悉的畫面。

  曾經,她也這般傻憨地偷吃焚羲摘的仙果,先是小心翼翼窩在岩石後偷覷著他是否熟睡,作賊的神情應該與這條小蛇沒有太大差異,直到盡情品嚐仙果甘甜的同時,也注定了她傾其一生來償還偷吃仙果之錯。

  是她闖進了焚羲的烈焰禁地,所以才會傷得體無完膚……

  螭兒想出聲告誡小蛇離開,不忍見它有步入她後塵的危機,無奈她的聲音洩不出灼燙的咽喉。

  小蛇將嘴兒撐到極致,半邊的果子入了嘴。

  驀然,一柄銀亮薄刀朝那顆尚外露半邊的果子猛力一刺,只差半寸便能「不小心」砍掉小蛇的腦袋。

  「削了,比較容易入口。」黑龍睜開眼,唇角陰沉沉一撇,讓人分不清他所謂的「削了」是指果子還是小蛇的腦袋。

  很顯然的,小蛇嚇破了膽,僵硬著動也不敢動。

  「真好,我正巧餓了。」朱雀也醒過來,或者該說她壓根沒睡。「烤條蛇肉來解解嘴饞。」她兩指一彈,原先滅了的柴火又重新燃起。

  火光照亮朱雀那張冷艷的容貌。

  料理的「用具」已備妥,只剩「食材」自己乖乖跳進火堆裡。

  「它吃了我的東西。」黑龍瞥向朱雀,口氣好似他才有權處置這條小蛇。

  「大不了將烤蛇的上半截留給你。」朱雀頓了頓,「不過你這條龍與我爭什麼?這小蛇連塞你的牙縫都下夠,吃蟲吃蛇這檔事是我的權利。」

  「我也沒瞧過你這隻鳥早晨起來找蟲吃。」黑龍冷冷回她一句。

  小蛇圓瞠的眼開始激起恐懼的淚……它、它是不是闖進不該闖的龍潭虎……不,是龍潭「鳥」穴?!

  「要分要切都好,留顆蛇膽給我。」仍閉著眼的焚羲插話。

  蛇頭上佈滿涔涔冷汗,咬著半邊果子的嘴已經酸到麻痺。

  「蛇膽是你要吃還是懷裡的她要吃?!」朱雀細長的眉一挑。

  「她。」焚羲想也不想。

  朱雀為之氣結。

  螭兒想開口為小蛇求情,但失了聲音的喉頭只是呀呀輕嗚。

  焚羲低首捂上她的唇,「別開口,你的傷尚未癒合。」

  銀瞳瞅著焚羲,想說的話全鑲嵌在水漾眸間。

  「你想為它求情?」

  螭兒虛弱地頷首。

  焚羲先是沉默,才輕聲道:「好。」

  螭兒慰然一笑。

  「反正我們正巧缺了個打雜丫鬟,我讓這小蛇妖在一路上貼身伺候你。」他沒詢問她的意見,只是平緩陳述。

  都好,只要不殺生,螭兒也不反駁。

  「拿我們的食物來當丫鬟?!」朱雀不滿地哼聲。

  「它若做不好,到時你再吞了它也成,順便讓你有機會將它養胖些。」焚羲似笑非笑,彈指聲清清脆脆,一輪青光籠罩著小黑蛇,刷的一聲,小黑蛇盤據之處不見蛇蹤,只剩一個渾身光溜溜的豆蔻丫頭,擰著一雙顯示痛楚的柳眉,嘴裡還咬著半邊的果子。

  「真是差別待遇,用來當寵物的螭獸就賞她一副無懈可擊的絕俗容貌,用來當丫鬟的蛇妖就隨隨便便給張皮相?」朱雀口氣酸得很,食指順勢在小蛇妖臉上比比畫畫,「我選食物也是很挑剔的,好歹看起來也得可口些。」

  三兩下,小蛇妖原先平板的五宮變得深邃而清麗。

  「眉再細點……」

  「唇再薄點……」

  「臉再小點……」

  朱雀將無法發洩的不滿全藉著玩弄小蛇妖來稍稍平息,將她五官消了又畫,畫了又消。

  小蛇妖—抖—抖地任人玩弄……

  嗚嗚,她當蛇時絲毫不覺冷熱,怎麼莫名其妙被變成這模樣後她才發覺……今天夜裡,好冷……

  嗚,可不可以把她的蛇皮還給她?

  遠遠又傳來一道彈指聲,一襲花色俗氣又大的像布袋的……呃,姑且稱之為衣裳的玩意兒霎時套上小蛇妖戰慄的身軀。

  突來的善心當然並非出自於專注玩弄她臉蛋的朱雀,更無關那名說要吃掉她小小蛇膽的沉笑男人,而他懷中那只看來連氣都快斷了的神獸應該也無餘力。唯一的可能人選,只有那個連瞧也不瞧她的臭臉男人羅?

  嗚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呀。

  JJ      JJ     JJ

  「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是小蛇妖——化蛇,變成人身時所深刻學到的頭一句真理。

  因為有些人雖然長著猙獰的瞼孔,但他的心地——極可能比他外表上更猙獰數百倍,不!數萬倍!所以千萬不可以被那小小猙獰的臉給欺騙了!

  例如,黑龍就是第一個活生生的實例!

  例如,軒轅就是第二個血淋淋的範本!

  前者就是她方才數落的「面惡心更惡」的代表,打從頭一回見面,黑龍就沒擺過好臉色,原以為那夜他贈衣御寒是善心之舉,孰知他賞她那套衣服的原因是——她光溜溜的模樣「礙」了他黑龍大人的眼!不,他那張無情的薄唇所吐出來的字眼是「荼毒」!

  然後又嫌她牙牙學語的支支吾吾令他聽得心煩,索性朝她下了個什麼長舌咒,每日總得說滿一千句話,這個咒語才會解除,也拜他所賜,她這條小蛇什麼都沒進步,就是說話流利得很。

  後者也就是軒轅,老漾著淺笑,然後嘴裡說的話永遠與那張笑臉不搭嘎!

  人不可貌相,真是一門艱難的世間學問呀!

  「螭兒姊,我將果子磨成泥了,要不要吃點?」化蛇雙手捧著芋葉,上頭擱著果泥,礙手凝腳的碎花裙擺被撩到膝蓋上方,胡亂地打了個結。

  螭兒坐臥在樹蔭底下,透過葉隙的陽光輕灑在她身上,襯得她的臉色更顯蒼白。今日天清氣爽,焚羲特意助她恢復人形,曬些日芒。

  「你是……」螭兒眨眨困惑的眼。

  「我是化蛇啦!又換了張臉,是不?哎呀,都是朱雀那隻鳥啦,每天抓著我就是『換臉』,害我也常常記不住自己變成人之後的長相。」化蛇吱吱喳喳,手上動作可沒偷懶,塞了口果泥到螭兒嘴裡,「我看在她找到新遊戲之前,你很難有記住我模樣的一天。」

  螭兒忍著喉間的痛,緩緩嚥下果泥,化蛇又要塞一匙入口時,螭兒輕輕搖了頭。

  「不行,這是軒轅主子命令我每天一定要讓你吃的,你若不吃,他可就要把我送給朱雀去填胃了。」化蛇可憐兮兮地說著。

  螭兒不想為難她,乖乖地讓她又餵了好幾匙。

  「說也奇怪,黑龍是神獸,朱雀也是神獸,你也是神獸,為什麼你們看起來都好像很尊敬軒轅主子?好似他說的話才算數……螭兒姊,軒轅主子是什麼生物啊?」

  「焚……軒轅他,是神。」

  「神什麼?」化蛇追問。

  「什麼神什麼?」螭兒不明白化蛇想問些什麼。

  「神的後面不是還漏了個字嗎?像神龍、神鳥、神龜、神牛、神馬……」化蛇一項項數著。

  「沒漏,軒轅是神。」

  化蛇睜著愕然的眼,「你是說那種……」她指了指天上,又雙手合十地拜了拜。

  螭兒自是明白化蛇過度驚訝的反應,點頭,再度證明。

  「可神不都是舉止優雅,乘著飛龍,三不五時下凡救救苦、顯顯靈……」

  螭兒笑了笑,並未答腔。

  她曾經,也以為所有的神祇都應當是化蛇所想像的模樣。

  「那你們和軒轅主子是什麼關係?你們是他的護駕?」小化蛇皺了皺眉,可是螭兒姊的身子看起來好差,也不像有法力的神獸,保護得了主子嗎?

  螭兒笑靨轉苦,搖頭。

  「螭兒姊,你搖頭代表你不是,還是黑龍跟朱雀也不是?」

  「我,不是;他們,我不知道。」她幽幽道。

  化蛇纏著她,打破沙鍋問到底,「那你和軒轅主子是什麼關係?」

  主人與寵物,僅此而已……螭兒悄悄在心裡回答。

  她只是焚羲在百般無聊中所尋找到的新鮮玩意兒,提供著在他厭煩之前的些微樂趣。

  「你認為,我和他是什麼關係?」螭兒輕聲反問化蛇。

  化蛇偏著小腦袋,想了想,準備開口,又遲疑地再想了想。

  「我原先以為軒轅主子和你同樣是螭獸,他是你的家人或朋友,所以才這麼疼你、關心你,但你又說他是神,害我現在也搞不清楚咧……」否則軒轅主子怎麼老對螭兒姊噓寒問暖,擔心她又少吃了幾口飯,半夜還得輕手輕腳地摟著她取暖咧?

  「疼我……」

  我的確很寵你、疼你,但又如何?

  那只是一個主人疼愛他所豢養的寵物,僅此而已——

  腦海中不斷重複苦短短兩句話,疼得她想摀住雙耳,但聲音仍不肯輕易放過她,一聲聲由心海深處湧上。

  好疼……又是那抽筋剝骨似的疼……

  原來,這樣的痛楚並不是來自於辟邪劍的抽離,而是最冷酷的言辭傷人。

  一把無刀卻最鋒利的無形之劍。

  「螭兒姊,你臉色好蒼白,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化蛇擔憂地望著原先便無血色的嬌顏,此時又染上輕蹙陰影。她甫伸手碰到螭兒的臉,便被那嚇人的低溫所怔,慌忙嚷道:「你的體溫?!這……我去叫軒轅主子來瞧瞧你!」

  「不,不用擾他。」螭兒疲倦地閉起銀瞳,「我……不礙事的,休息一會兒便行……」

  化蛇揉搓著螭兒冰冷冷的雙手,想過度些溫暖予她。

  關懷的體溫緊緊包覆著她的柔荑,緩了她的自哀。再也強撐不住倦累的身軀,螭兒靠著樹幹又陷入沉睡。

  這些時日以來,睡眠幾乎佔了她絕大部分的時間。

  化蛇俏悄地探探螭兒的鼻息,好半晌才測得那淺乎其淺、幾乎不聞氣息的吐納,她鬆了口氣,有些害怕螭兒在睡夢中斷了魂。

  「她只是睡下了。」焚羲的聲音由化蛇背後傳來。

  化蛇點點頭,算是回應了焚羲的話。

  焚羲逕自坐在螭兒身畔,輕柔地將螭兒的身子挪栘到自己懷裡,螭兒全然沒有清醒,與其說她是睡得沉,倒不如用「陷入昏迷」四字來得貼切。

  化蛇知道要等螭兒清醒又是好些時辰後的事,而焚羲恐怕也一如以往地靜靜摟著她,不言不語,也不容任何人打擾。

  她識趣地退離無聲的兩人世界,自個兒打發時間去,因為她可沒辦法像焚羲那樣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會整瘋她的!

  臨走前,化蛇再回首,遠眺樹蔭下交疊的人影。

  「用那麼溫柔的眼神看著螭兒姊,不是家人是什麼?」不識情愛的化蛇仍是一頭霧水,嘀嘀咕咕著。

  她好奇著螭兒和軒轅的關係,但螭兒欲言又止,叫她去問軒轅,她又沒那蛇膽,唉,真煩「蛇」。

  來到湖畔,小化蛇伏在岸邊,掬了些清泉啜飲。

  她突然想起攸關她生死的大事,「咦,對了,我今兒個說滿一千句話了沒?我得算算,萬一沒說滿可就慘了!」化蛇扳曲著細長十指,努力計算著她的長舌,「唔……還沒到一半耶……那條臭黑龍又不知要如何整治我!」

  她連連嘖聲,每日千句對她而言可是道難題耶!想想,她身畔壓根沒人能陪她聊天嘛,冷酷的臭黑龍對她愛鳥不鳥;想鳥她的朱雀,她又不敢給她鳥,因為那只神鳥只想著玩弄她,再不,就是等著張嘴將她這條小蛇給吞食入腹;至於軒轅就甭提了;而唯一待她好又樂意陪她說說話的人只剩螭兒姊,但她睡的時間比醒的時間還長上數倍,害她都找不到談話的對象!

  湖水粼粼,層層漣漪,映照著岸上喃喃埋怨的小蛇妖。

  「好!現在開始自言自語,非得湊足千句話。」大不了後頭的五百來句全數大嚷著「黑龍混蛋」,反正咒是他下的,她當然選擇罵他羅。

  化蛇又猛喝數口湖水,為接下來的「長舌」做準備。

  檀口裡的水還來不及嚥下,湖面激起的漣漪越來越大,寬闊的湖心翻騰著浪似的騷動,驀地,她看到了好大一截的東西在湖心載浮載沉!

  她揉揉眼,那又黑又粗又壯的東西光寬度就足足比她平舉雙臂還粗,更遑論那嚇死人不償命的長度,而那東西又奸像是某種生物的某段身軀盤旋延伸著整個湖。

  終於,化蛇看清那東西的真面目——

  龍,一條正在沭浴的黑龍!

  「噗」一聲,化蛇嘴裡所含的「洗澡水」全給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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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破天驚叫聲直貫九霄,驚動樹梢上的群鳥振翅而逃。

  騷動,由湖邊擴散,方圓百里處,無一倖免。

  螭兒動了動眉頭,耳畔熟悉的尖嚷聲仍未中斷,但下一瞬間,四周的聲音全數消失,靜得好生詭譎,迫使她從夢境中醒來一探究竟。

  甫睜眼,又發覺自己枕在焚羲懷中,他也正含笑回視她。

  「我原以為替你擋住嘈雜聲,你會睡得好些,看來我才是吵醒你的罪魁禍首?」他只消低首,便能將唇貼在她頰邊,輕輕吐納。

  焚羲以法力在兩人週身十尺下了封咒,將雜亂的聲響阻擋在外。

  「太安靜了,我會怕。」

  「怕什麼?」他的手掌仍煨烘著她的柔荑,但她肌膚上的寒意未曾稍減。

  她想抽回手,不僅是無力掙脫,更因他牢牢握著,與他麥色的手掌相較,她的手幾乎是死白的。

  「怕自己,一個人。」

  無聲的世界是最可怕的牢籠,無論如何呼喊追尋,沒有人會回應、沒有人會靠近,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

  「一個人的確很不好受。」他意有所指。

  螭兒知道焚羲必定是想起了被縛在鎖仙石壁中的漫漫歲月。在她以為自己孤獨了千年的同時,焚羲又何嘗比她過得好?在鎖仙石壁及佛印封咒的交相折騰下,他恐怕受盡凡人所無法體會的苦楚吧?

  「對不起……」千年以來,她欠他一句道歉。

  「為什麼道歉?」

  「害你不好受的人,是我;讓你嘗盡千年孤寂的人,是我。」她輕喘著,每說一個字便牽動喉間傷口,但她仍努力說完話。

  焚羲原本有能力逃過被擊散元神、禁錮千年的命運,卻因為她自以為是的蠢舉,而落得今日下場。

  「我所嘗盡的孤寂,不只千年。」

  帶笑的唇角輕輕一揚,彷彿淡淡陳述著別人的事跡,更像無心論及天氣晴朗的隨口閒話。

  螭兒因他蒼茫的嗓音而微怔,不解的銀眸在他臉龐上游移,盼能看穿他的心思,許久,仍是徒勞無功。

  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只千年的孤寂?

  銀眸緩緩垂下。他的話與他的人一樣難以理解……千年前如此,千年後仍未曾改變。

  「告訴我,當年那群老傢伙將劍封在你身體裡是他們強迫你,抑或你自願?」長指梳理著她的發,拂過她的唇辦。

  「都有。」

  「你為什麼願意?」他在乎的是她的自願。

  螭兒倦累地閉起眼眸,乖乖應話,「因為,為了辟邪,你會回來。即使你不願見我,為了辟邪,你便會。」

  她好怕他即使掙脫了縛神禁錮卻不肯再見她一面,她怕他以全然陌路的方式來懲罰她的背叛,這比當面怒斥她更教她難以承受。

  但她也知道,焚羲可以不要她,但他絕捨不下辟邪神劍,若她能在辟邪烈焰貫體下咬牙忍過了,終有一日,焚羲會為了辟邪劍而來:終有一日,她便能與他相逢。

  結果,她真盼到了他,就算她也清楚,他的目的只為取劍。

  深沉的黑眸閃了閃。

  「癡兒。」好傻,真的好傻。倘若他千萬年後都無法離開鎖仙石壁,她亦得跟著忍受千萬年焚身蝕心之苦,即使他脫離了石壁禁縛,取出了辟邪劍,她仍避不了身軀上的傷害,兩者結果無論如何,她都是最大的犧牲品。

  鉗著她的臂膀抱得更緊,又喃喃喊著「癡兒」,一遍一遍,連他自身都分不清他低喚的,是她的名,還是她的憨傻。

  螭兒,癡兒……是他教會她情愛,又讓她識得情愁,最後又惹她飽受情癡所苦。

  「你還記得……那只蝶嗎?」螭兒問得突然。

  「蝶?」焚羲皺眉反問:「什麼蝶?」

  「好些年前,那只在你指尖,擰成蟲液的……斷翼蝶兒。」螭兒知道他壓根沒將此事掛在心上,而她卻反常地牢記。

  焚羲隨口應諾,實際上記憶裡卻挖出不這段陳年往事。

  「我最近,常常夢見,我變成了那只……斷翼蝶兒。」螭兒嗓音越來越淺,越來越無力,「你同我說,我犯了個錯,我不該,出現在那裡,不該——」

  「那只是個夢。」焚羲輕輕打斷她的話,不愛聽她清淡口吻所陳述的夢境。

  「但是,成真了……」她深埋在他肩窩,以唇形無語說出這五字。

  風揚起,葉緩落,她的聲音破碎其間,成為唯一的無聲靜默。

  十步之外,化蛇慌慌亂亂地闖進,卻被焚羲的法術給隔離在外,連她的嚷嚷也傳不進去。

  化蛇不停拍打著空氣中無形的隔牆,裡頭的兩人仍未發覺外頭有只氣喘吁吁的可憐小蛇妖。

  「救命呀!螭兒姊!軒轅主子,救人……不,救蛇呀!」小手在空氣中拍得通紅,「快讓我躲進去!我要被人欺負了!螭——」

  「看你還能逃到何處。」

  冷到極點的嗓音在化蛇背後響起,她猛回首,正對上渾身水濕的黑龍。

  看他一張老大不爽被瞧見出浴的臭臉,化蛇就知道自己碰上大麻煩了!

  但那座湖又不是臭黑龍用法術轟出來的,任誰都有權利到湖邊去散步、喝水兼洗澡吧?她只不過是倒楣了點,正巧遇見他化為原形,恢復成一條巨無霸的黑色龍軀,導致含在嘴裡的一口水因過度驚嚇而狂噴,誰教臭黑龍此時又正巧破水而出,所以那口洗澡水好死不死的充當了他的洗臉水……

  嗚,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承認當噴到他的臉時,她的確是有點爽啦!

  化蛇被黑龍逼到無路可退,嬌小的身子詭異地被無形法力給阻隔在半空中。

  「我又不是想偷看你沭浴才到湖邊去的!」化蛇連忙為自己辯解。

  你美的咧!不就是一條龍在水裡游過來游過去的嗎?說穿了只不過比千年巨蟒來得長些、來得壯些、來得大尾些,誰稀罕!這是化蛇心底真正的小人嘀咕。

  黑龍臉上的神情未變,瞅著她。

  化蛇趕忙補說些諂媚的甜言蜜語,手腳並用地比畫著誇張的動作,「不過,這不小心瞄到的一眼,讓我這條小蛇妖大開眼界,對黑龍大人您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到天涯海角,讓我在有生之年可以見到您的龍威,您的龍鱗閃閃發光,猶如上好的寶石:您的龍鬚剛毅有型,自然的弧度完美到無法用筆墨來形容;您的龍眼……我說的是眼睛,不是吃的那種,」她及時糾正,「您的龍眼明亮如星辰,閃閃發光;您的龍爪看起來抓人會很痛——」她粉舌一吐,「正巧符合您剛猛的威名。」

  狗腿完畢,化蛇順便數數自己的句數,滿意地朝千句邁進。

  「你再耍嘛。」他的唇角算是相當給面子地撇了撇。

  「耍什麼?」

  「耍弄你蛇腦裡所承載的白癡。」

  化蛇笑臉一怔,轉為顫抖抽搐。

  此時此刻,她痛恨起自己身為無毒的蛇類,就算撲上去咬他幾口也無關痛癢。兩人化為人形已經差距頗大,光身材的壯碩及個頭的高矮,她已經吃了大虧,更別提兩人各自恢復原形後,她嬌小的蛇身連他龍鬚的一半都不到!

  化蛇扁著委屈的嘴兒,氣得不想再同他多說一句話,轉身就要走。

  黑龍可不輕易放過她,兩指挾緊她頸後衣領,將她拎回面前。

  「你到底要做什麼啦?!好嘛,我承認我去偷看你淨身,怎樣?!」哼,有膽就咬她呀!

  他就是在等她這句話。

  「不想怎樣,禮尚往來。」

  「什麼意思?」

  「你偷瞧我沭浴一回,就得還我一次。」

  「等……你的意思是?!」還、還他一次?!

  「去沭浴吧。」白森森的龍牙一咧,「我等著看。」

  L  L  L

  結果,黑龍傲然地環著兩條肌理分明的壯臂,站在岸上看著恢復成小蛇模樣的化蛇在水裡一圈圈地泅游著,直到她旋得昏頭轉向、直到她快脫了一層蛇皮,他才恩准地赦她離開水面。

  害化蛇現在一看到水就想吐!

  幸好他們離開了暫憩的湖邊,今夜找了家客棧落腳,讓化蛇可以不用再瞄見那整池的湖水。

  「螭兒姊,軒轅主子吩咐廚子幫你熬了碗雞湯……呃……」化蛇差點又因那湯湯水水的補品而乾嘔,她的視線忙避開碗裡所裝的湯,「我扶你起來。」

  「你,怎麼了?」螭兒看著化蛇慘白的小臉。

  「只是還有點頭暈——唔,螭兒姊,打個商量,你自己拎著雞湯,等你喝完了我再收拾空碗,好不好?」化蛇緊閉著眼,伸長了手臂,將碗遞到螭兒面前。

  「嗯。」螭兒試著要舉起手,彷彿將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右手間,但它就是不聽使喚,只有十指因不斷使力而輕顫。

  久等不到任何承接的舉動,化蛇睜開右眼眼縫,只見到螭兒全心全意地望著擱在衣裙上的右手。

  「螭兒姊?」

  「我,舉不起手。」

  「啊?」

  「我的手,連動也無法動。」螭兒自嘲一笑。

  螭兒姊身體所受的傷真這麼嚴重?化蛇暗愕。

  「螭兒姊……你究竟是受了什麼傷?為什麼會把你折騰成這……半死不活的模樣?軒轅主子沒辦法治好你嗎?」

  「軒轅是滅世之神,並不是救苦救難的神祇。」朱雀的聲音介入兩人之間,直接接過化蛇手裡捧著的熱湯,「我來餵她,你去將自己餵飽點。」她驅趕著化蛇。

  「我方才才吃了半隻雞,怎麼又要吃?」餵豬也不是這種喂法。

  「我的目的就是要你吃肥點,如此一來,我以後吃你時也會比較滿足,聽懂了沒?懂了就滾出去。」

  冷艷的鳳眼瞥來算計的目光,嚇得化蛇頭皮發麻。

  見化蛇仍待在原地,朱雀又道:「怎麼?還是你現在就想讓我塞塞牙縫?」她作勢擰擰化蛇的手臂,「瘦是瘦了點,但也算有肉,那我就甭客氣——」

  化蛇尖叫一聲,轉身逃竄,逃命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朱雀擻撇唇角,坐在床沿,甩調羹舀起熱湯緩緩遞到螭兒唇邊。

  「我是朱雀,雖然咱們共處一段時日,算算這還是頭一回與你單獨說話。」

  「嗯。」螭兒吮盡調羹裡的雞湯,「謝謝。」

  「難得獨處機會,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朱雀打量她的眸光絲毫不如手邊舉動來得和善,「你應該很清楚自己身體的傷,那因辟邪劍而導致的傷口除非藥師如來,誰也無法治癒,即使是軒轅尊者。」

  「我知道。」她的身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身軀裡的傷無法癒合,那每一寸被劍刀所劃出的血口都在體內深處潰爛。

  「軒轅尊者不可能為了你去求藥師如來,你也該明白,是不?」

  螭兒頷首,卻不知朱雀這一番話的用意。

  「拖著這樣痛苦的身軀,要追隨上軒轅尊者的步伐,很吃力吧?」她又餵了螭兒幾口湯。

  「朱雀姑娘,你有話,就直說吧。」

  朱雀也樂得順從,「你在拖累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得顧及你的身體和傷勢,又不能棄你於不顧,你也該知道眾仙佛追捕的動作從不曾梢懈——軒轅尊者與黑龍今夜就是去斷後,除掉已經尾隨咱們數日的神將們,所以他才將你又送到凡人的客棧裡隱藏,若非顧忌你,憑軒轅尊者恢復八成以上的法力,他早能殺上天庭,犯得著像現在的狼狽逃避嗎?」

  螭兒的銀瞳眨也不眨地望著朱雀,等待她說出最終的重點。

  「我只消一隻指頭便能除去你這顆絆腳石,除去阻礙軒轅滅世的最大顧忌。」朱雀將見底的湯碗放在桌上。

  「那你,為何不動手?」

  「因為殺了你並不能助我得到軒轅,反而會失去唯一跟隨他的機會,甚至他很可能會為了你而殺我。」朱雀雖然嫉妒,但也不至於蠢到自取滅亡。

  螭兒露出淺笑,「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懂了?」這回驚訝的人換成了朱雀。

  螭兒點頭。朱雀的言下之意,她當然懂,朱雀就是希望在不弄髒自己雙手的前提下,讓她自我了斷。

  螭兒坐靠在床畔,笑意轉為清淡。「但現在,即使你給我一柄匕首,我也沒力量舉刀自刎……」銀瞳清靈地凝望著朱雀,「我,連咬斷舌頭的力量,都沒有……」唇辦浮現一抹苦笑。

  她,求生不易,求死又何嘗能如願?

  「你,若能助我,我求之不得;若不能,至少告訴我,我該怎麼做?」螭兒軟軟的嗓音中有著無法忽視的絕望及懇求。

  她想尋求解脫的快慰,心靈深處卻又強烈不捨得棄下焚羲……

  矛盾的念頭反覆交織,每每在自私地想貪賴在焚羲身邊的同時,虛弱身軀所傳來的痛苦卻又殘酷地提醒著她即將到來的隕落。

  朱雀似乎仍不敢置信螭兒會輕易附和,冷艷的俏顏沉沉思索,半晌才娓娓說道:「我有方法,但我不敢保證你的後果。」

  銀眸彎成月牙笑弧,「你認為,我,還有比現在更差的後果嗎?」

  朱雀轉過身,赤艷的唇一抿,娓娓道出她的方法。

  語末,螭兒只是頷首,接下來兩人沒有再交談過一句話……

  而窗外,飄起迷濛細雨。

  L  L  L

  門扉呀地輕輕推開,焚羲步入房內,黑髮上的雨水凝結成珠,沾濕的衣裳透著深色的漬印,他走近床畔,發覺螭兒仍睜著銀眸,入神地望著惟幔。

  「怎麼還醒著?」他褪了濕衣,坐在床沿擦拭著發。

  螭兒的目光由帷幔栘到焚羲臉龐,定定地凝望著他。

  「你在等我回來?」焚羲佯裝驚訝,笑問。

  「我在等你。」

  焚羲裸著身,無視發間仍濕冷,俯首。「有什麼話不能明兒個睡醒再說?非得強打起精神等我?」

  「你恨我嗎?」良久,螭兒才陡然問道。

  「我為什麼要恨你?」焚羲察覺到她的反常,長指撫過她沁冷的臉龐,上頭殘留著哭過,卻擦拭不去的濕寒。

  「恨我……讓你受了苦。」螭兒幽幽道。

  「你又胡思亂想了,什麼恨不恨,受不受苦的。」

  「我又說了,你不愛聽的話?」她投以歉然的眼神,但她仍要說:「我想,你是恨我的吧。」

  螭兒用的是肯定語氣。

  焚羲瞇起黑眸,隱忍的危險緩緩醞釀。

  「有多恨呢?」銀瞳飄上屋樑,藉由這樣的凝望,如願地制止了眼眶內氾濫冰淚的傾洩。她自問自答著,「恨到非要眼睜睜,看著我受盡痛苦折磨?恨到不容我怯懦逃避?還是……」眸光盈盈,再回到焚羲身上,「恨到不肯讓我,以死解脫?」

  「你今天的話,多了點。」清冷而平穩的低沉嗓音打斷了她的自言自語。

  焚羲臉上神情未改一分一毫,但螭兒就是能輕易發覺隱藏在那薄抿的唇間,風雨欲來的狂勢。

  這也表示,她將成功地激怒他了。

  若你我都無法終結你的生命,那就讓軒轅來做吧。

  那時朱雀的話又在耳畔輕響。

  激怒他,或許,他會慈悲地助你解脫。

  螭兒淒然地淺笑。

  若能在焚羲雙手之中斷了氣息,她又能再貪求些什麼?不了,這一切對她而言,已是最大的奢求。

  她收回心思,故意無視焚羲語氣中的警告之意,繼續道:「那天,我原以為,你在取回辟邪的剎那,會一劍斬斷我這……背叛者的頸子,毫不遲疑地,就如同你弒神時的果決……但你沒有,是因為,那樣的死法太便宜我了,是不?」

  「夠了。」焚羲喝斷她,毋需咆哮仍不減他的威厲。

  「還是,怕我弄髒了你的……辟邪劍?」螭兒仍說著,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

  「我說夠了!」

  「我想,辟邪應該不介意,多殺一條生命,況且……」她苦笑,「我曾是它,千年來的宿主。」

  焚羲雙手支在她枕畔,黑眸添了分瞭然。

  「你激怒人的技巧,差勁透了。」天真地妄想用三言兩語惹怒他,太可笑了!焚羲嘴角一揚,披散的濕發水漬因兩人的貼合而滴落她蒼白的臉頰,他伸指抹去水珠。「你的反常,其來有自。是誰又在你耳邊嚼舌根?化蛇?朱雀?黑龍?抑或是哪個該死的天庭尊者?!」

  螭兒帶著被看透的窘困,貝齒緊咬下唇,不正面回答他。

  「你要再找到一隻又乖巧,又聽話的新寵物,易如反掌……而我,比一條搖尾乞憐的狗還不如……留我何用?若你念及,我這只曾陪伴你一段時日的……寵物舊日情分,助我解脫吧……」

  「誰說你是寵物?!」游移在她頰邊的指,含怒地鉗制她的下顎。

  他那日的話言猶在耳,他卻已忘了?螭兒哭笑不得。

  「你是貴人忘事,還是在說笑?說我是可疼可寵的寵物,是你,軒轅。」

  焚羲的注意力落在她語末的兩個字,「你喚我什麼?!」

  銀瞳無懼地回視他,「軒轅。抑或,你要我尊稱你為『軒轅尊者』?還是『主子』?你說,我會聽話的,這是我身為寵物,唯一也僅能做到的事。」

  她先前試圖激怒的言辭全然不及她最終呼喚著他的稱謂來得有效。

  清淺的笑靨飄忽而縹緲,彷彿下一瞬間便會化為虛空烏有。他的唇,立即鉗獲她的清笑,將琉璃絢爛似的幻彩鎖吮在他唇辦間。

  「不許你再說自己是寵物云云之類的話!不許你萌生自殘的意念!不許你稱我為軒轅,更別讓我聽到主子這字眼!」眼對眼,唇貼唇,他的聲音交融著她的呼吸,壓迫得她胸口一陣刺痛。

  即便如此,她仍不改淡然。「不許說,就能代表我不是嗎?」

  終於,她如願地激怒了他,炙烈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

  大手擒向她的咽喉。

  但焚羲撕裂的,並不是她的白玉頸項,而是她藕色的衣衫,一聲聲帛裂絲斷的狂扯,讓她白皙無瑕卻毫無血色的肌膚暴露在他眼前。

  「如果你是我專屬的寵物,臣服我、取悅我、滿足我才是你應該也必須學習的事!而不是一再反抗、頂嘴!」明知道她的身軀已經虛弱得無力承受他騖猛的慾望,他仍不顧一切地侵入了她的脆弱。

  螭兒仰著螓首,為這突來的痛楚而亂了氣息。

  痛恨起她柔弱蒼白的膚色,他張嘴咂吮,硬是在她身上烙出一朵朵血紅吻印,摧毀她胴體上唯一停駐的純白。

  沉沉的進擊牽動她纖細嬌軀無力地起伏,任憑他焚掠著她僅存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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