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丁家的餐廳內,一如以往的沉悶。
餐桌上僅有三個人,分別是丁志誠與目前就讀大學的小女兒丁景夢以及當年跟著妻子一起嫁過來的拖油瓶──丁沉卉。
「你姊姊她們又不回來吃飯!」丁志誠不悅的說。
「她們約會去啦!」景夢沒好氣的答。
有男朋友當然是跟男朋友去約會啊,吃喝都有男朋友付帳,還可以吃大餐,多好啊!哪像她,零用錢少得可憐,又沒有金主,只好乖乖的回家吃晚飯,忍受一屋子的沉悶氣氛。
「約會約會!有了男人,家人就可以不管了!」丁志誠不爽咆哮。
景夢撇了下嘴,「女兒長大總是要嫁出去的啊,又不會在家一輩子,當然是男人比較重要!」
「所以我說養女兒沒路用!可惡!我本來應該有兒子的!」結果卻在一場意外中,妻子跟兒子統統失去了!
妻子發生意外時,雖然他選擇救兒子,卻沒想到搶救下來的兒子在兩天後也因為細菌感染而過世了!
丁家的血脈就要斷在他這一代,他的公司無人可繼承,越想就越火大!
「不會啦!我會陪著爸一輩子的!」一旁的沉卉見氣氛越來越差,忙出聲緩頰,「我一定會孝順、陪伴爸爸一輩子的!」
「對啊,沉卉會照顧你的!就算生了兒子也不見得有她好用,說不定兒子有了老婆就不要你了!」景夢幫腔。
「這是兩回事!」丁志誠憤憤道。
沉卉再孝順,身上流的也是別人的血液,更何況,斷了他香火的就是可惡的她!
將來若老了需要人照顧,理所當然也是由她來,就算賠上青春也是應該!
「一樣啦!也只有沉卉將來會照顧你,你就別挑三撿四了。」說話一向沒大沒小的景夢揮了揮手道。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你真的是我親生女兒嗎?」丁志誠兩手握住桌沿,氣得快翻桌。
「爸,別氣!」沉卉連忙自口袋中拿出這個月的薪資袋,遞給丁志誠。「我發薪水了,爸,給你。」
丁志誠這才臉色稍懈,抽出薪水來仔細數著。
「為什麼少了兩千塊?」丁志誠眉頭皺起,「你拿到哪去了?」
「因為經濟不景氣,所以老闆說現在沒有全勤了。」沉卉陪笑臉道:「不過很多人放無薪假,每個月都只能領基本工資,我這樣算不錯了。」
「一個月才賺兩萬八,扣掉兩千剩兩萬六,哪裡不錯了?」丁志誠嘴上碎碎念著,將薪水放到一旁的桌上。
一旁的景夢覷了將所有薪水都給了父親的沉卉一眼,再打量她身上便宜的衣物,那一頭方便整理不用上美容院修剪的直長髮,心裡只覺得她笨。
父親規定每個人的薪水都要交給他,但她很清楚大姊跟二姊都有偷藏私房錢,只有這個拖油瓶當真乖乖的把錢全數交給父親,再每個月領那少之又少的零用錢。
還不是為了諂媚巴結父親!她不屑的冷哼。只有不受人疼寵的才要這麼用盡心機!
桌上的手機適時的響起,打斷了父女間的劍拔弩張。
丁志誠拿起手機一看,臉色沉下。
「誰打來的?」見父親臉色大變,沉卉不由得關心的問。
「不關你的事。」丁志誠切斷通話,正想關機時,門鈴響了。
「有人來了,我去開門。」景夢放下碗筷,快步走向門口。
「等等……」丁志誠衝過去想阻止,但已來不及。
「請問你找誰?」景夢問眼前一名身材高大,蓄著胡,跟父親差不多年紀的男人。
「丁志誠!」杜傳生凌厲的目光直盯著臉色發青的丁志誠,「欠我的錢該還了吧?」
「呃……」一向在女兒面前頗有威嚴的丁志誠頓時像個卒仔,縮肩彎背的搓著無措的手。「請再給我一些時間……」
「我已經多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了!」杜傳生大步跨入,身後還跟著一名神似保鏢的大個子。「這一個月電話不接,避不見面,我不相信你真有誠意還我錢!」
「我真的會還的!你也知道現在經濟不景氣嘛,我現在公司情況也不是很好,很吃緊,但我一定會還錢的!」
爸欠人家錢?聽到這消息,沉卉與景夢都傻眼了。
公司的情形父親從沒跟家裡提過,平常在女兒面前也都擺著大老闆的姿態,誰知道公司狀況早就不行了。
「難怪他連女兒的錢都催討成這樣!」景夢在沉卉耳旁不齒的冷哼。「原來是因為這樣啊!就連你想上大學都不給你去!」景夢表面同情,其實是在刺激她。
聞言,沉卉臉色黯然。
今年二十二歲的她與景夢同年,她在校的功課比景夢好,但是父親卻決定讓景夢上大學,而要她去工作。雖然不公平,但她仍是隱忍了下來,畢竟若沒有父親,失去母親的她說不定早就流落街頭成了乞丐,能夠每天吃飽穿暖,就該感謝。
「爸有困難,身為女兒本來就該幫忙。」沉卉回道。
「你呀,真的好虛偽喔!」景夢一臉受不了的樣子。「老是說著好聽的話,真想知道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是真的這麼想的!」沉卉抗辯。
她們的對話雖然小聲,可靠她們比較近的杜傳生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特意打量了個子比景夢稍微矮小了些,目測約一六三的沉卉。
她的外型清秀,五官細緻,一雙圓眸充滿靈氣。雖然算不上是出眾的漂亮女孩,但給人的感覺十分舒服,沒有尖銳的刺,只有柔和的光。
「拜託,看在我們高中同學三年的份上,再通融我一些時間吧!」這廂,丁志誠仍在哀哀懇求。
「就是因為看在高中同學的份上,我才借了你三百萬,一借就是一整年!我不想再拖了,你有多少還多少!」
杜傳生最討厭言而無信的人!
他並不缺這三百萬,但他也不想被當成提款機!
「我真的沒錢啊,再給我一些時間吧!」
「沒錢還?那先還點利息吧!」說罷,杜傳生眼色一使,身形魁梧的大個子立即朝丁志誠走去。
丁志誠臉色迥然大變。
杜家當初是黑道世家,雖然已經漂白作清白生意多年,但黑道人的一些習性仍舊未改,出門還是會帶兄弟,遇有不平就拳頭解決。
「等一下!利息我們有!」沉卉見狀連忙擋在大個子與父親之間。
「等。」杜傳生做了個手勢,大個子再退回他身後。「拿出來。」
「好。」沉卉猛一點頭,衝回餐廳拿了她的薪資袋,誠惶誠恐交給杜傳生,「這些是利息,請先收下,其它的,我們會再想辦法。」
杜傳生特意瀏覽了薪資袋上頭的信息。
「丁沉卉……是你?」
「是的!」
「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兩萬六千塊?」
「雖……雖然可能有點少,不過總比您白跑一趟的好。」沉卉用力撐起笑臉。
「是……是啊,請你收下吧!」丁志誠同樣陪笑臉。
「那剩下的你什麼時候才要還?」問這話時,杜傳生是看著丁沉卉的。
「我會盡力在最短的時間還您的!」
「一個月的時間夠嗎?」杜傳生一雙深邃的黑眸像看著獵物般直盯著她,讓沉卉不由得背脊發麻。
「一個月?」這麼短?一個月時間能賺多少錢?再一個兩萬六千塊?「對不起,呃……這位先生,一個月時間我恐怕籌不出來。」
「籌不出來那就看你爸要斷條胳膊還是斷條腿了!」
斷胳膊?斷腿?這怎麼可以!
轉頭瞧父親嚇得臉色發白,一旁的景夢也是嚇得噤若寒蟬,沉卉更覺得自己有保護家人的義務。
十六年前她害死了母親與弟弟,十六年後,是她贖罪的機會。
「這樣就更籌不出錢來了!」沉卉大著膽子與令人望而生畏的杜傳生斡旋談判,「四肢健全才能賺更多錢,您可以每個月固定在這個時候來拿錢,我們會準時將錢奉上,直到全數還完的時候!我保證,我們不會逃避,也不會故意賴帳。我給您我的手機號碼,您隨時可以打電話來,只要我少接一次,您就剁掉我一根手指也沒關係!還有我的上班地點也可以告訴您,不過請不要常來找我喝茶就是了,我家老闆因為經濟不景氣,動輒扣薪水,您讓我們平靜積極的賺錢,這樣錢才還得快。」
「剁手指?」這女孩膽子恁大。
「對!」沉卉點頭,「我的工作是作業員,少了一兩根手指還沒關係……啊,這不是說我會因此故意不接電話,而是想告訴您,就算剁掉一兩根手指,還是可以賺錢還您的!」
「哈哈哈……」杜傳生忍俊不住大笑起來,一旁的丁家父女一臉錯愕。
他笑了!笑了是不是表示有轉圜的機會了?沉卉見狀心喜,趕忙拿出手機來。「我現在就用紅外線傳送我的手機號碼給您。」
「不用了!」杜傳生抬手阻止,「我不要這筆錢了。」
「咦?」丁家三父女不約而同發出驚異之聲。
「我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丁志誠急問。
他有救了,他不用還錢了,太好了!
「你的女兒。」杜傳生指著沉卉,「要嫁給我兒子!」
「什麼?」丁志誠臉色大變。
杜傳生只有一個獨生子,今年二十七歲,外型高大英挺,面容英俊,完全遺傳了父親的帥氣與挺拔體型,長春籐名校畢業,是名優質青年,這樣一個上好條件的男人需要父親為他找媳婦,就表示一定有問題。
事實上,他在兩年前出了場車禍,個性變得乖戾殘暴不說,還瞎了左眼,右腿也不良於行,已經是個殘廢。
除非貪圖杜家家產,否則沒有一個女人願意跟這樣的一個男人結婚!
杜傳生的用意非常明顯,他要他的女兒去伺候他,服侍他一輩子來抵龐大的債務。
雖然他不喜歡沉卉,也怨恨她害死了自己的香火,然而當面臨取捨之際,他捨不得。
景夢說得對,將來他年老之後,仍會一直照顧他的恐怕只有沉卉了,他也正有意思要她一輩子不嫁,讓他老了無後顧之憂,然而杜傳生提出了要他女兒的要求,手指的正是最孝順他的沉卉。
「要我女兒嫁給你兒子當然可以,不過可以換一個人嗎?」丁志誠笑著拉過一旁的景夢。「她比較聰明,比較漂亮,而且還在大學就讀,沉卉只有高中畢業,怎麼配得上您那位碩士兒子,還是景夢比較好。」
雖然景夢有他的血脈,可是女兒嫁人就是潑出去的水,而且景夢老是跟他頂嘴,用膝蓋猜也知道將來絕對不會拿錢出來孝順他。
將她跟沉卉放在天秤上比較,沉卉那一端明顯的下降。
不曉得杜傳生兒子底細的景夢乍聽到父親竟然推她出來嫁人抵債的時候,心裡雖然有所不滿,但再聽到他說對方是碩士生,且看杜傳生人長得五官深邃、外型挺拔,兒子必定也不錯,況且人家還家財萬貫,嫁過去肯定吃香喝辣!
於是景夢拉開一朵燦爛的微笑,笑看著面色嚴肅的杜傳生,眼眸閃著「選我吧!選我吧!」的希冀。
父親會推景夢出去,想必這會是一個好姻緣吧!沉卉默默的退後兩步,站到了父親身後,讓自己隱身於杜傳生面前。
「我只要她!」長指遙遙指向企圖躲起來的沉卉。「除了她以外的都不行!」
他相信依這女孩的慧黠、膽大,還有那為了守護最重要的東西,不惜一切的勇敢,才有辦法應付他兒子!
說不定,他最珍貴的獨生子會因此而改變。
想到那對他怨恨極深的兒子,杜傳生暗歎了口氣。
他希望這女孩能夠讓兒子的個性恢復往昔,尤其別再為兩年前的憾事責怪他,那麼這三百萬就非常的有價值。
他把所有的賭注都賭在她身上。
「那就沒辦法了。」丁志誠歎了口氣。「沉卉,你就嫁過去吧!」
「呃,爸,可是我嫁過去誰來照顧您?」
「我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女兒,少你一個有差嗎?」
沉卉聞言,俏臉發白,眼眶有熱淚打轉。
杜傳生很快就發現,丁志誠不肯放手不是因為這女孩真的比不上另外一個女兒,而是因為這女孩最乖、最孝順,逆來順受,無怨無求,卻也是最不得寵的一個。
他的看人眼光果然沒退步。杜傳生嘴角綻露一絲得意的微笑。
「那就這麼決定。」杜傳生道:「現在婚姻採登記制,我會幫你們去區公所登記,其它的宴客什麼的就免了。」反正兒子也不會出席的。
這樣嫁人跟偷偷摸摸的私奔有什麼兩樣?沉卉愕然。
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這之中還有什麼隱情?
看沉卉面色沉重的低頭思考,杜傳生心想她的確是滿聰明的,還懂得察言觀色,見微知著。
「我知道了。」丁志誠點點頭。「就照你說的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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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投仁愛鄉的山上,靠近清境農場,矗立著一棟豪華獨棟別墅,佔地約兩百坪,前後均有美麗的花園,外加空氣新鮮,是個調養身子的好地方。
羅馬式的歐洲建築讓很多自清境過來的遊客都忍不住駐足,猜測這會不會是一間高檔的民宿,心頭有著想入住一晚,享受即使在台灣也可以有身處歐洲的華麗感。
然而此別墅的門禁森嚴,正門與後門均配有臉戴墨鏡、魁梧壯碩,個子跟台灣黑熊沒兩樣的警衛各兩名,讓想拍照與探問的遊客卻步,斷定這應該是一棟私人別墅。
花園內,園丁正忙碌的修剪花草,栽植符合夏季美麗艷陽,色彩妍麗的花兒。
屋內,傭人正忙碌的灑掃整理,一切看似如此的寧靜,就似高山上的氛圍一般樣和。
然而,這樣的平靜在一陣摔盤子的聲音中破壞了。
「這是什麼鬼東西?」嚴厲的咆哮聲傳遍整間屋子,「放這麼多鹽巴是想害我腎衰竭嗎?」
年輕的廚娘被罵得淚流雙頰,顫抖著唇辯白,「可是少爺您昨天說煮得太淡,您不喜歡吃……」
「你還敢說昨天煮得太淡?你是為了報復我,所以今天直接放了一罐鹽巴進去?」杜邯琅嚴厲瞪視。
「不,我只多放了半湯匙。」她試吃過明明覺得剛剛好的啊,為什麼少爺會嫌太鹹呢?
「你不會多放四分之一湯匙就好了嗎?你媽生你的時候有沒有生腦袋?」俊美的臉龐上揚,嘴角揚起冷笑,「我看到了,你有腦袋,不過裡頭裝的是大便!」
「嗚……」再也忍受不了侮辱的廚娘放聲哭泣。
最討厭女人哭的杜邯琅不悅的嘖了聲,「再讓我多聽到你哭一聲,我就把你丟到山下去餵野狗!」
一聽到杜邯琅的威脅,想到門口四名可怕的警衛,廚娘怕少爺說到做到,連忙雙手掩口,憋忍得臉龐漲紅。
「去給我重做!這次再做不好,我直接砍下你的手來燉高湯!」
「是……」廚娘顫著聲狂點頭。
「還不快去!」還杵在那是想氣死他嗎?
「我現在就去做!」廚娘飛也似的跑進廚房。
「沒一個中用的東西!」杜邯琅氣得咬牙。
轉動輪椅,來到客廳時,對講機恰巧響起。
一名叫做小芳的傭人急急忙忙接起。
「是……是……啊?」小芳呆了呆,「好,我問問少爺。少爺,」小芳轉過頭來道:「有人找你。」
「誰?」杜邯琅不耐煩的問。
自他車禍來到別墅靜養後,這個地方很久不曾有過客人了,就連他的父親也是偶爾上山來,他已分不清有多久沒看過熟面孔了。
「她說是你妻子。」小芳提心吊膽的說。
「妻子?」杜邯琅冷哼,「詐騙集團!」
別以為他住在山中就不諳世事,山下的人世曾發生了什麼,他還是一清二楚!
「不,聽說那位……嗯……少奶奶吧,是老爺的司機小劉先生載來的,而且還有老爺的口信,應該錯不了。」
父親為他找了個妻子?
握著輪椅扶手的巨掌用力得死緊,青筋畢露。
父親明明知道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結婚,竟背著他來暗的?
「叫她進來!」
他倒要看看,父親為他私定的婚事對像究竟有什麼通天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