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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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任何事都能說假如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愛一旦錯過就再也回不來
假如是最溫柔也最殘忍的傷
那麼我情願選擇今天的擁抱
而不是明天的空虛
明天的遺憾
明天的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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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她曾經,很喜歡、很喜歡一個男孩子。
那個男孩子,長得很平凡,沒有耀眼的身家背景,成績也平平,走在路上
,別人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他總是極安靜地待在角落,讓人忘記他的存在,而他,安於沉默,安於平
凡,不介意被世人遺忘。
然而,她注意到他了。
這是在國三那年所發生的事。
成績頂尖的她,總是被師長稱贊;美麗大方的她,總是被異性包圍;氣質
秀雅的她,總是有收不完的情書和禮物,這樣的她,難免心高氣傲。
那年,她十五歲,情竇初開的年紀,暗戀著隔壁班的班長,約他到無人的
停車場告白,結果卻是慘遭拒絕。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對她而言,最大的打擊是,在她毫無防備地蹲在角落
放聲大哭時,樹叢後走出一道身影,慢慢地走到她面前,遞出一包面紙。
瞬時,她惱羞成怒,像是渾身赤裸著被他偷窺般的難堪。
“你怎麼可以偷聽別人講話!”
本能地,就將被拒絕的悲憤發洩在他身上,甩了他一巴掌後,哭著跑開。
在那之後,她每次看見他,就有如芒刺在背。
她最丟臉的樣子被他看到了,她向男孩子表白遭拒也被他聽到了,甚至於
,她哭得滿臉淚水鼻涕,最醜的樣子也被他看到了。
不管他做任何事,看在她眼裡,都像在威脅她,要把她的秘密洩漏出去。
她討厭他,非常非常地討厭,羞惱之下,她開始處處和他作對。
這對她來說並不難,他們在同一個班級,而她是班長,很多事情都得經她
的手。最吃力不討好的事,她推派他去;每次收作業,故意不等他;老師請她
幫忙改考卷時,她改到他的會特別吹毛求疵,硬是把明明可以及格的成績壓到
五十幾分;本來課業上表現就不是很出色的他,被老師約談了好幾次。
總之,她就是有辦法惡整他。
而他,從來都不會說什麼,也──不能說什麼。
直到,那一件事的發生,改變了他們之間的命運。
那一天,她放學回家,被幾個鄰校的不良少年戲弄,路過的他,毫不猶豫
地伸出援手,為她打了這一架,代價是臉頰紅腫,手臂擦傷。
她扭傷了腳,他二話不說,一路背著她回家。
她問他:“你明知道我處處刁難你,為什麼還要幫我?”
他低頭盯著地面,沉默地往前走,什麼也沒表示。
“你不會怨恨我嗎?”她又問。
趴在他背上的她,看見他堅定地搖了一下頭。
為什麼?
她心裡有很大的疑問。她知道自己對他算是無理取鬧了,為什麼他不怪她
?不向老師告狀?也不藉機報復?他甚至可以不管她死活的。
隔天,她帶了藥品和紗布來幫他包紮。
之後幾次,在幫老師處理事務時,有意無意地探問他的事,才知道,他是
單親家庭,家境並不算寬裕,下課總是忙著去打工,所以才會沒太多時間讀書
,作業總是拖到最後一刻才交。
所有人只知道他不能說話,而她卻知道,這是他七歲那年發高燒,家計窘
困的母親延誤送醫所造成的。
於是,交作業前,她會先將她的作業拿給他,催促他快點抄。
於是,全班都交了班費,只剩他一個,她在私底下,悄悄幫他墊了這些錢
。
於是,在處理班上的午餐時,她會在同學將便當抬回教室前,先將前一晚
多帶的營養菜肴放進他的餐盒內。
於是,考前她將課本塞給他劃重點,幫他復習。
所有人都在傳,美麗優秀的校花,在倒追那個平凡無奇的男孩,沒有人不
質疑她的眼光。
有一天,他突然向她表示:你不要再這樣做了。
“為什麼?你不喜歡?”
他搖頭,在紙上寫著:他們亂傳說你喜歡我,這樣對你不好。
“讓他們傳啊,我又不在乎。”
你對我太好,我會不知道要怎麼回報……
“你對我也很好啊,還救過我。”
我們是同學,那是應該的。
“對呀,我們是同學,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嘛,那你還龜毛什麼?”逮他話
柄,
她言笑晏晏,慧黠回應。
可是還有班費,總務股長說是你……
“那更簡單。請我吃碗豆花,就當抵過去了。”
結果弄到最後,本意是來提醒她保持距離的他,莫名其妙變成請她吃豆花
,還坐了三個小時,被問出更多關於他的事。
她總是能用各種辦法,將他的上訴駁回,完完全全吃定他。
畢了業,暑假過去,以為緣分從此盡了。然而新學校開學第一天,他們在
同一所校園內相遇,她笑容燦爛地對他說:“怕你眼睛沒擦亮,被壞壞的女生
騙了,我來跟你作伴吧!”
沉靜淡然的他,一向沒什麼朋友,那樣的個性,走到哪裡都只會被忽略個
徹底。然而,她動不動就到他的教室找他,誰都知道,那個美麗的女孩和他交
情極好,同學開始會主動接近他,和他攀交情,只為了打探她的事,製造與她
相處的機會。
她和他不同,對人際關系處理得相當得體,總是笑意淺淺地說:“我們家
阿佑,呆呆愣愣的,要麻煩你們多多照顧嘍!”
也因為有她在做人情,他在班上,不至於如國中時那樣,被遺忘放逐。
一到中午,她總會捧著便當來找他,久而久之,他習慣了下課鐘聲一響,
就會往窗外引盼,他和同學換了靠窗位置,可以看見她遠遠走來的身影。
某天,下課鐘響了將近半小時,依然沒看見她出現在走廊另一端。桌上的
便當快冷掉了,習慣性等待的他,沒去動用半口,失落感隱隱浮動。
然後,她氣喘如牛地跑來,目光與他相接,她隔了段距離向他招手,指了
指手上的便當,又指了指樓下魚池旁的涼亭。
他看了看教室內的同學,不驚動任何人,悄悄帶著餐盒去找她。
“對不起哦,剛剛一個學長煩死了,約我去吃飯,我推了好久,才會這麼
慢到。”一到涼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先向他道歉。
那,為什麼不去吃?
與他相處久了,她現在,看得懂一些簡易手語。
她笑笑地,竹筷輕敲了下他額頭。“笨蛋。”
打開餐盒,她一邊吃,一邊如往常那樣撥些飯菜給他。“我吃不了那麼多
。你白天要上課,晚上又要去打工,需要儲存比較多的熱量。”
吃了幾口,又說:“以後我中午就直接在這裡等你,不到教室去了。”
他停下筷子,無聲以眼神詢問。
“每次都一群人圍過來,吃個飯也不得安寧,吵死了。”她軟聲抱怨。
對不起,讓你厭煩,不然,你以後就別來了。
他垂眸,寫下幾個字。
“又不是厭煩你,幹麼要因為他們而不找你?”她直接抽掉他手中的筆,
合上隨身的小筆記本放回他胸前口袋。“吃飯就吃飯,想說什麼用手語就好,
看不懂我會問。”
習慣了順從她的意見,他沒反駁地任由她將筷子塞回手中,繼續吃飯。
“佑軒,你不用因為怕我無聊,刻意要回應我什麼,如果你不想回答,那
就沉默沒關系,只要聽我說就好,知道嗎?”
她考量到他的對談方式,比一般人更累、更吃力。
他微微動容,為她的善解人意。
“啊,對了!”她驚跳起來,放下餐盒,抓來放在旁邊的紙袋。“我昨天
和同學逛街,看到這雙手套還不錯,想說買下來送你。天氣變冷了,你晚上騎
機車戴著比較不會冷。”
靖陽……
他正想表示什麼,她立刻搶在前頭說:“不准嫌棄哦!我現在還沒學會讓
毛線不在我手裡打結,只好買現成的。下次,你等著,下次我一定自己織出來
,讓你當第一個白老鼠。”
於是,他不敢不收。根據上述言論,那代表嫌棄。
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不管是最初的對立,還是後來的
情誼
發展,總是她主動在拉近彼此間的距離,而他一直被動地站在原地,等待
她下一個動作。
甚至於,相處模式亦是如此,總是她在說,而他安靜地聽著,不發表意見
。
如果不是這樣,國中同班三年,今天在路上遇到了,也許只會擦肩而過,
連聲招呼都沒有。
而他也一直以為,這樣的情誼會一直持續下去,如果不是那一天……
那天,他下班回來,接到她傳來的簡訊。他其實很累了,工作的地方這幾
天忙出貨,連續加了好幾天的班,疲憊得只想沾枕就睡到不省人事,但她一句
話,他還是立刻出門赴約。
因為她說,今天是她十八歲的生日。
認識那麼久,他從不知道她的生日,也沒想過要探查。
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過得開心嗎?
他以為,以她的好人緣,應該會有不少人幫她慶生。
她卻搖頭,噘著嘴低噥。“我一直在等你。”
可是……我沒准備禮物。
他想了下,毫不猶豫地解下胸前煉墜,放到她手中。
“送我?”
他點點頭。沒有很值錢,你不要嫌棄。
“誰說的!”她笑得好甜、好甜,伸長了手要他幫她戴上。
“我也有話要告訴你哦!因為我覺得,十八歲是個很重要的日子,一定得
做點什麼來紀念這個重要的人生階段。”她慢慢地抬起手,每一個動作緩慢卻
堅定地比出──我、愛、你!
他驚訝地張大眼看她。
你的手語到底是誰教的?教得真爛,你比錯了……
“哪有!”她抗議地哇哇大叫,為他花了那麼長久的時間,努力學手語,
怎堪如此被羞辱?
她上前用力撲抱住他,雙臂圈住他頸間,頰畔相貼,一字字清楚地吐出:
“張佑軒大笨蛋,我、愛、你!”
他渾身僵直,拉開她,狠狠退開一大步,臉上是滿滿的震驚與不敢置信。
靖、靖陽,你開玩笑的吧?我……幽默感不太夠……
“不是。我是認真的,很認真哦。”
可是……那麼多人喜歡你,你怎麼會……
他語無倫次,完全慌了手腳。
“我才不管那些,我就是喜歡你嘛!”她嘟著嘴,撒嬌地要靠近他,他慌
亂地閃避開來,她的手僵在空中,氣氛頓時凝住。
靖陽,我覺得──你需要冷靜一下。
“冷靜什麼?”
你有那麼多的追求者,他們任何一個條件都比我好,而且……
“我不要聽那個!你只需要回答,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他頓住,凝視她激動的面容,水亮的眼淚裡,凝著淚光……
好半晌,他雙手困難地移動:我很抱歉,靖陽……
她的心涼了。“你不喜歡我?”努力忍著淚,不讓它滑落,堅決要看著他
回答。
他沒有辦法,直視那張心碎的美麗容顏,別開眼,僵硬地回應:我以為…
…我們是朋友……
朋友?原來,只是朋友。他不喜歡她,除了朋友,再也沒別的了,是她自
作多情……
“好,我知道了,再見。”她忍著淚,沒在他面前落下。她知道他一直不
放心地跟在她身後,也許她的表現真的太恍惚失常了吧!
其實,連她都不懂,既然對她沒意思,又何必再給她多餘的掛念與關懷?
他難道不知道,對於他剛拒絕的女孩子,這樣的關懷其實只是同情?她最不需
要的,就是他的同情!
獨自走在寂靜的黑夜裡,她突然有了想大醉一場的沖動,而,她確實也這
麼做了。
多可笑,十八歲生日,許的願望是談場戀愛,和最心愛的他。沒料到,最
後卻是喝得爛醉。
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很糟糕,醉言醉語纏著他問一堆問題,哭鬧不休,又瘋
又吐的,形象完全消失殆盡,難怪他後來會嚇得退避三捨,再也不敢接近她。
她沒那麼厚的臉皮再去找他,而他,也從來不會主動來找她,校園中見了
面,總是遠遠地、靜靜地看著她……
一夕之間,他們疏遠了。
她一天天地等,等他哪一天願意走向她,卻也一天天地失望,一天天灰心
。他,依然站在遠遠的地方,從來,不曾跨上前一步。
再深的感情,都經不起等待,何況,是一段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感情。
她累了、倦了,不明白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可笑,她也有她的傲
氣、自尊,身邊明明多得是追求者,何苦讓自己陷進一段沒有希望的苦戀?他
從來不會回應她什麼,那她到底又在堅持什麼?
她不再嚴謹地拒絕每一雙靠近她的腳步,對誰都能談笑風生,甜柔軟語;
也對誰保持朋友分際,嚴守底限。換句話說,就是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誰都知道她變了,變得風情萬種,嬌媚似水,身邊的仰慕者,比起從前只
會更多,不會更少。
相對的,放在課業上的心思難免會被分散許多。
她可以為了赴一場電影邀約,蹺掉一整天的課;也可以在期末考前,考慮
要答應誰的邀約,把課本放逐到邊疆……
一開始,或許還抱著些許期待,等他的後悔、等他的主動爭取,可是,終
究什麼也沒等到,演變到後來,她逐漸地心冷絕望,不再對他懷抱任何的期待
,反正──他什麼也不會給她。
從一開始,都是她在一廂情願,一直都是。
主動拉近兩人的距離、處處關懷他、擔心他挨冷受凍、煩惱他被同學排擠
、為他學手語,努力走進他無聲的世界……做盡所有她能做的一切,掏盡心力
,毫無保留地付出,最終,卻只換來一場空。
她不想,再當那個一廂情願的傻瓜了。
畢業後,她可有可無地填了所屏東的學校,或許是自我放逐,也或者,是
知道他的老家在屏東,畢業後,不再升學的他,毫無疑問會回去。
潛意識裡,她其實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出現,無時無刻提醒他,他錯
過的是什麼,而這些,是他當初親手推開,不願握牢的!
她不願相信,他對她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真的不相信!
如果他真的不愛她,她不會怪他,她只是氣他對她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
卻只會用寫滿深沉情緒的眸光追隨著她的身影,不肯、也不願伸手去爭取。她
一個女孩子,也有自己的矜持,他還要她拋卻顏面自尊到什麼地步?
聽完她年少時的暗戀故事,我輕輕歎了口氣。
沒想到,外表看起來自信、美麗又堅強的靖陽,心裡也藏著這樣一段脆弱
而憂傷的愛戀心事。
那是在我和李柏琛分手之後的某一個晚上,三個人睡不著覺,撲克牌又拿
出來,圍在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
而會意外聽到這個故事,是因為靖陽手氣太背了,抽到國王牌的我又剛好
好奇地問了她一句:“你愛過嗎?很真心的那一種。”
於是,這個問題讓她花了兩個小時回答。
“靜雨,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
“是很笨。”我十二萬分同意。“愛情不能這樣賭氣的。”
“你還不是賭氣和李柏琛分手?”
“……”好吧,半斤八兩。
或者說,在愛情裡,女人都很笨,明知道不對,但還是會去做一些外人看
起來很笨的事情。
“想不到你這個公共汽車也有這麼感性深情的時候。”寧夏意外地嘖嘖稱
奇。
靖陽丟了記白眼過去。“既然知道,以後就少叫我公共汽車。”
“可是靖陽,你一路跟到屏東來,真的只是像你說的那樣,報復他,要他
後悔嗎?”我看見,她的表情產生微微變化。
她說,她和男孩子約吃飯,絕對挑他工作的那家餐館。長期這樣下來,就
算那家店的食物再好吃,不吐也快吃膩了吧?
我想,她會不會,只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擔心沒她在身邊
看顧著,不太懂得照顧自己的他,會不會又凍著餓著?
“其實,靖陽,你到現在還是很愛他對不對?”不然,明明是都市型的女
孩子,誰會那麼笨,單單為了賭一口氣,捨繁華的市區大老遠跑來屏東這幾近
半鄉下的偏遠學校?
她眸底,泛起淡淡的淚光,苦澀一笑。
“很笨吧?明明氣他、怨他、惱他,卻也……放不下他。”
我想,我懂了。
他們雖然沒有在一起,彼此之間,卻一直存在著無形的糾纏,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不像我,斷了……就是斷了。
回過神來,我聽見寧夏冒出一句:“一直到現在,你有過幾個男人?我是
指滾來
滾去的那種──說、實、話!”
我有說過,靖陽今晚手氣很差吧?
不過關於這個問題──幹得好,張寧夏,我也想知道。
“……”她低嚅了聲。
“什麼?聽不到。”我和寧夏異口同聲。
“沒半個啦!”
咚!我們直接撞到床柱,四顆瞪住她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真的假的?”我驚叫。她看起來,像是很放得開啊!
“哇靠!原來是聖女貞德,那幹嗎老表現出蕩婦卡門的樣子?害我以為你
多能玩!”
“是你自己思想肮髒好不好!我只是‘男性朋友’比較多而已,誰規定出
去吃個飯、牽個手就要跟人家上床?”
“我思想肮髒?拜託!你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到處對男生放電,還要別
人怎麼想?”
“你不要自己魅力不夠就嫉妒我!”
“我嫉妒你?哼,笑話,我幹麼要去嫉妒一輛公共汽車?”
“誰是公共汽車了?我還是處女!”
“處女了不起啊,這裡不只一個!”
又來了,這兩個人說沒幾句就能吵,我很能習慣了,非常、非常的習慣。
但是……兩位偉大的處女,麻煩你們放輕音量好嗎?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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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
玩了一整夜的真心話大冒險之後,我們三個人更加地瞭解對方,無形中感
情也更緊密、更懂得包容與體諒。雖然寧夏還是會和靖陽吵鬧,但那也僅止於
嘴上的鬥氣,少了最初的那種厭惡。
之後的幾天,寧夏盧著靖陽要去看那個讓她暗戀上五、六年的男生,靖陽
被她煩到沒辦法,找了一個沒課的時間,三個人直接殺到張佑軒工作的簡餐店
。
如果說,我對張佑軒這個人還不太瞭解的話,那來到這裡,少說也懂了個
六成了。從我們坐下來到現在,就看到他一個人在忙進忙出,明明就不只他一
個員工,
另一個涼涼地在櫃台前吃點心,他卻連坐下來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依照靖陽說的,我賭他絕對不會去向老闆打小報告,才會讓同事都吃定他
,有恃無恐。
“我點的明明是排骨飯,你聽不懂啊!”隔壁桌傳來爭執聲,我半側過身
,瞧見他呆立在原處,大概是拙於應付,畢竟番婆不是每天都遇得到的。
那位點心同事終於肯放下她的點心,移動大駕前來觀看,不過她說出來的
話,讓我覺得,她還是回去吃她的點心,最好吃到噎死,節省國家米糧!
“客人說點錯就點錯,你啞巴就算了,難道連耳朵都聾了嗎?這份做錯的
餐點要記在你的薪水上。”
哇靠,這些瘋婆子。
那桌客人只早我們一步到,我們坐下來時,明明就聽到她點豬排飯,現在
是怎樣?欺負人家有口難言嗎?
我張口正想說什麼!
“豬排飯是我點的,他記錯了。”
咦咦咦?我和寧夏同時驚訝地看過去。
靖陽什麼時候點了豬排飯?她明明就最討厭吃油炸類的,怕長痘痘,破壞
她水嫩嫩的膚質。
“是是是,不好意思。”點心同事堆滿了笑,將餐點端到靖陽面前。“請
慢用。”
張佑軒在同事轉身後走來,靜靜地看著她。
“看什麼看?我不能肚子餓嗎?”
不是……
“那還不快把我的花果茶送來?小心我向你們老闆投訴。”
他才剛抬起手,後頭又回去吃點心的同事扯著嗓門喊:“張佑軒,沒聽到
六桌的客人要排骨飯啊,還不快過去幫忙!”
他回頭看了一眼,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匆匆離開。
靖陽隨後推開面前的餐點。“你吃。”
“為什麼?又不是我點的……”寧夏抗議。
“錢我會付,可以閉上你的嘴了嗎?”看得出來,靖陽情緒非常糟糕。
“可以。”寧夏眉開眼笑,不客氣地攻擊食物去了。
沒多久,我們的花果茶也送上來,因為靖陽說這裡的花果茶還不錯喝。
張寧夏小姐立刻有意見:“平平是花果茶,為什麼你附上的是蜂蜜,我們
就是糖漿?”
“因為蜂蜜養顏美容,因為我們何靖陽小姐討厭吃太甜、怕發胖,因為這
是人家的愛心,誰教你沒有這樣貼心的‘好朋友’。這樣你還有意見嗎?”
“沒有了。”寧夏被我一堵,認命地低頭喝她加糖漿的花果茶。
我倒了杯花果茶,倒入糖漿攪拌,審視靖陽沉默的側臉。“難怪你每次從
這裡回去,心情都很差。”看到他遭受到的對待,她心裡一定很難受吧?
我們在那裡耗了一個下午,明天有小考,三個人各自埋頭K書,偶爾抬頭,
會看見張佑軒靜靜地來,又靜靜地走,幫我們將花果茶回衝或加熱。尤其靖陽
那壺花果茶,整個下午始終是溫熱的,從沒機會讓冷澀茶水入她的口。
這些,我都看在眼裡,難道靖陽會無動於衷嗎?不,我偶爾會捕捉到她抬
起頭,目光追隨他的身影,我這一個下午看書的成果,是發現這兩個人超級ㄍ
ㄧㄥ!
五點整,結帳准備離開時,我目光環視了下店內,沒看到張佑軒,低頭小
聲問靖陽:“不跟他講一聲哦?”
“幹麼講?”她低哼,轉身第一個走出去。
推開玻璃門,走沒幾步,身後傳來兩聲清楚的拍掌聲。
靖陽停下腳步,那一瞬間唇角勾起笑,又迅速隱去,回頭。“幹麼?”
原來是張佑軒喊她。
他急急忙忙追出來,我看不懂手語,不過大概猜得到,他的意思是問我們
要走了嗎?
“不然咧?”她沒好氣地回問。
我不曉得他比了什麼,只看見他將一個紙盒交給靖陽,靖陽順手拆開,裡
頭是一對很漂亮的水晶耳環,靖陽皮膚白皙,不難想像戴起來會有多漂亮。
“我生日關你什麼事?”她用力將紙盒又塞回他手中。“你給我退回去,
自己都吃不飽了還有閑錢亂花!”
他回了什麼?無解。但是靖陽很生氣。“張佑軒,我沒你想得那麼膚淺!
你又不是我的誰,我不收陌生人這麼貴重的禮物!”
靖陽字字尖銳犀利,他完全沒有招架的能力,又慌了手腳,連手語都比得
笨拙。
我們,不能像以前那樣,單純地當好朋友嗎?
這是後來,靖陽告訴我,那句笨拙手語的意思。
“朋友?”她淡哼,笑得極諷刺。“我的‘男性朋友’已經很多了,不差
你一個!你要不要問問我同學,她們是怎麼形容我的?”
“對呀,我都叫她公共汽車。”寧夏接得好順口。
他瞳孔一暗。靖陽,你可不可以不要……
“你有什麼資格過問我的事?”丟下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張佑軒
呆立原地,絕對是打死也沒想過要追上去。
我搖頭嘆氣,轉身要離開時,他抓住我的手臂,急急忙忙拿出口袋裡的小
記事本,淩亂地寫下幾個字:
拜託你,幫我交給她。大後天是她的生日。二十歲是很重要的生日,我真
的希望能送她點什麼……
對上他寫滿懇求的眼神,我實在狠不下心拒絕。
我收下紙盒。“我可以幫你交給她,但是,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她最想要
的是什麼。”
他沒回應,垂眸默默地回到店內,那背影,其實很落寞。
回到寢室時,靖陽一個人窩在書桌前,曲起雙腳環抱著,表情麻木。
我走上前去,遞出那個屬於她的,二十歲的生日禮物。
她抬頭瞪我,生氣地喊:“你幹麼要收下?你知不知道,要買下這個禮物
,他得縮衣節食多久?他是笨蛋,讓人生氣的大笨蛋!”
她不收,原來不是和他賭氣,而是──心疼他罷了。
“既然知道,那你不收,不是更傷他的心?”
她像是沒聽到,逕自說:“他剛剛問,我好久沒來了,最近過得好不好?
如果想知道我好不好,為什麼不自己來找我?每次都要我去找他,我不動,他
就三、五個月見不到我也無所謂……”
“可是,你都說你好久沒去了,他又怎麼知道你今天會去?除非每天將禮
物隨身攜帶,等著你哪天突然想起他。心裡要是沒牽掛著你,怎會這樣?”
豆大的淚珠,措手不及地掉出眼眶,她張手,抱住我的腰,埋頭哭泣。“
所以我說他是笨蛋!他到底還要我等多久?我已經……等得很累、很灰心了,
我沒有辦法,無限期地陪他耗下去,再這樣下去,我會放棄,我是說真的,我
真的要放棄了!他卻還是那句話:為什麼我們不能當朋友?他只要朋友,其他
什麼都不需要……”
我輕輕拍撫她顫動的肩,無言以對。
靖陽不知道在哪裡認識了一個男孩子,叫莊浩豐,他對靖陽很用心,追得
很勤,大家都看得出來。
那一天,下課時,我們三個人一起回寢室,每走幾步,沿路上就有人送一
朵紅玫瑰,每送一朵就對她說:“莊浩豐要我告訴你,他愛你。”
短短一段路,她聽了近百次的“我愛你”,也收了將近百朵的玫瑰,還要
我和寧夏幫忙拿。
寧夏嗤哼:“白癡!明明就是抄襲廣告。”
但是靖陽看起來很感動。
那時我就有預感!完蛋,張佑軒要心碎了。
那天晚上,靖陽問我:“靜雨,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就看你呀,看你心裡是怎麼定義這兩個男人的。”
“我心裡還是愛著佑軒的,可是他從來不會給我什麼。而莊浩豐對我很好
,我心裡想什麼,還沒說出口他就已經先替我辦好,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用心
過。我是女人,女人始終是渴望被呵護、被疼惜的,佑軒……卻總是只給我眼
淚,我渴望的柔情,始終等不到,我真的厭倦了……”
我沉默地聽著,好半晌才回答她:“當初我和柏琛在一起時,你曾經說過
我會後悔,寧夏也這樣說,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後
悔過,因為他給過我很多的快樂。所以靖陽,這種事,我沒有辦法替你做決定
,你必須自己去選擇,哪一段,才是你最想要的快樂。”
“我想試試看,靜雨,我真的想試試看……”
“那,就去試吧,只要你確定,真的不會後悔。”
能說什麼呢?愛與被愛,每個人的抉擇不同,我選擇了義無反顧地去愛,
而靖陽,她疲倦了,放棄堅持,只想好好享受女人被寵、被愛的權利,我能說
她錯了嗎?
也許,靖陽的選擇,真的是正確的。
放掉對張佑軒的苦候與期待,不再深陷於永遠得不到回應的苦澀中,單單
純純地,去享受被追求、被寵愛的感覺,這樣的她,笑容比以往還要多。
只除了,偶爾夜深人靜,會見她呆坐在書桌前,握著胸前的煉墜,失神地
不知在想什麼。
那對水晶耳環,她從沒戴過,一次都沒有,卻時時抱在胸前許久,捨不得
放下。
我真的很擔心,私底下問過寧夏,我們不阻止她。真的是對的嗎?她看起
來,明明還放不下張佑軒。
寧夏聳聳肩,回我說:“感情是要心甘情願的,又沒人逼她,她要是覺得
這樣會比較開心,我們能說什麼?”
不過,我依然找了個沒課的下午,硬拉著寧夏陪我去張佑軒工作的那家簡
餐店。我問他,知不知道靖陽交男朋友的事?
他僵默了下,點頭表示知道。
靖陽有帶他來這裡吃過飯。
我瞄了眼記事本上的字跡。“那,你都沒什麼感覺嗎?她這次是認真的,
不是在賭氣。”
這樣,很好啊!她看起來,很開心。
靖陽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值得最好的一切。我早就知道,她需要
一個像他那樣的男人保護,我很替她高興,她找到了真愛。
如果,她受到委屈,請你一定要讓我知道,好不好?
兩個笨蛋,真的是兩個笨蛋!
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靖陽最大的委屈,是在他這裡受的!
也許,靖陽真的能夠放下過去那段苦戀了,因為她現在開口閉口,都是莊
浩豐,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告訴我們,他今天又給了她什麼浪漫驚喜。
她真的放下張佑軒了嗎?她真的,愛上莊浩豐了嗎?或者,只是短暫被浪
漫迷眩了眼?因為在張佑軒那裡受了太多的委屈和挫折,莊浩豐的溫柔寵愛來
得正是時候?
在她感情最空虛脆弱時,莊浩豐抓對了時機乘虛而入,那樣強勢卻又不失
溫柔的追求方式,一般女孩子是很難招架的,所以,靖陽淪陷了。
她說,她終於答應成為他的女朋友。
她說,她讓他吻了她。
她說,看到他那麼認真地對待她,而她卻還不時想著佑軒,就會覺得好有
罪惡感,好對不起他。
她說,她要忘掉張佑軒,嘗試去愛他。
她說了好多好多,如果她真能做到她說的,我會給她滿滿的祝福,祝福她
迎向全新的感情。
但是那一天,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的樂觀想法,又破滅了。
她打扮得明艷動人,甜甜蜜蜜去赴約,而我窩在寢室K我的行銷學,明天要
小考,那兩只小鬼還得靠我幫她們闖關!(不准噓我,哪個學生沒作過弊的,
叫他站出來!)
大約在宿捨即將關閉時,那兩只小鬼同時回來,而其中一隻,一雙眼睛腫
得嚇人。
“怎麼回事?”我問扶著靖陽進門的寧夏。
寧夏聳聳肩。“哇啊知?!剛剛回來,就看她蹲在大樓角落哭得要死要活
。”
我擔憂地上前,才剛想問點什麼,一碰到她的臉,她就趴在我肩上,放聲
痛哭。
我無法形容那一刻的驚嚇,寧夏也是!從沒見她這麼失常,那是極絕望、
聲嘶力竭的哭法,我心知有異,在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
那一夜,誰都沒睡,斷斷續續盤問了她一整夜,才知道他們去看夜景,四
下無人時,莊浩豐不顧她的反抗,在車上強暴了她。
寧夏氣得半死,直說要找人去揍他──如果不是靖陽拚死拚活,哭著阻止
的話。
後來,莊浩豐向她解釋,連連請求她的原諒,說是因為她太美了,他真的
很愛她,才會一時感情蒙蔽理智,做出連自己都無法控制的事。
但是,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會不顧她的意願,強行得到她嗎?
什麼情不自禁,全是男人為自己脫罪的說詞,他是人,不是禽獸,為什麼
不能控制好自己的下半身?
他根本沒有顧慮靖陽的感受,一個不尊重她的男人,還談什麼愛與珍惜?
他連張佑軒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我和寧夏,都勸她快點分手,這種爛人,不值得她再浪費時間,甚至主張
她去報警,告死那個賤男人。
她卻哭著搖頭。“都這樣了,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我恍然明白,靖陽看似作風開放,思想前衛,那全是保護色,其實骨子裡
,有著最傳統保守的觀念,是他的人,就死心認定。
我罵她笨!
她掉著淚回我:“其實這樣也好,斷了最後的希望,我就可以全心去經營
現在的感情,不會再去奢望永遠不會屬於我的東西了……”
是嗎?我懷疑。
她走的,不是通往幸福的路,而是一條充滿壓抑與屈就的路,我恍然發覺
。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快樂?
那件事情發生過後的一個多月,靖陽皺眉的頻率增加了,老是看她拿起手
機撥打,又失神地放下。
我問她:“又聯絡不到人?”
她搖頭。“不是沒接就是別人代接,他老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忙。”
是嗎?當初追求人家的時候,我看他就閑得很,成天沒事做地繞在靖陽身
邊打轉,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的。
事情剛發生的時候,還看得見他低姿態地請求原諒,滿口甜言愛語;之後
的幾個禮拜,電話、溫馨宵夜也沒斷過;一個月過後,見到他的人的次數就漸
漸少了,直到現在,甚至讓她找不到人。
“靜雨,我好怕……”
“怕什麼?了不起就是重新來過。”說穿了,她也不見得多愛莊浩豐,只
是一種女人的宿命感,對奪去她童貞的那個人,一種莫名的執著。
“我不行,我放不開,我已經什麼都給他了……”她搖著頭,臉上的惶然
、慌懼,讓我不忍心再多說什麼。
“靜雨……”
“什麼事?”
“如果……”她欲言又止,又搖搖頭。“沒有。”
“到底什麼事?你這樣我很擔心。”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懷孕了,怎麼辦?”
手上厚厚的商事法差點砸到我的腳。“不會吧?”
她憂懼地抬眼。“我不知道……那個……到現在還沒來。”
“要命!你怎麼現在才講!”我心髒差點無力,跳起來往外衝。
“靜雨,你去哪裡?”
“買驗孕棒,你不要亂跑,乖乖在宿捨等我!”
半個小時過後,我買了驗孕棒回來,很不幸的是,我們的擔憂成真,靖陽
確實懷孕了。
緊急將寧夏call回來,三個人互瞪著眼,腦袋空白。
“怎麼辦?”你問我,我問你,誰都沒有答案。
畢竟,我也只是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這種事,實在不會處理。
“我……去找他。”良久,靖陽輕輕地說了出來。
也對,再怎麼說,他也是孩子的爸爸,要怎麼處理,得由他們兩個去決定
。
“我陪你去。”她那副心神恍惚的模樣,我實在不放心。
但是靖陽堅決婉拒。“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靖陽出去了,而我和寧夏,持續發呆。
其實,我應該更堅持一點,陪著她去的,如果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話
。
再一次見到靖陽,是在醫院,三個小時後。
護士說,她流產了,走樓梯不慎跌落。送醫時,她只要求聯絡手機資料裡
的兩個名字:沈靜雨,張寧夏。
除此之外,靖陽什麼也不肯說,眼神空洞,自始至終,出奇地靜默,靜默
到令人害怕。
她撞破頭,縫了不少針,醫生說必須住院,我向宿捨管理員報備,申請外
宿,在醫院照顧她。
趁她睡著時,我查看她手機的電話簿資料,撥了通電話給莊浩豐。
他聽到靖陽流產住院,一點都不訝異,甚至,不緊張。
所以說,靖陽確實有去找過他,而他,也知道她懷孕的事?
他說:“知道啊,那又怎樣?”
“什麼叫那又怎樣?那是你的孩子!”
“拜託,她交過那麼多男朋友,誰敢保證孩子一定是我的?”
媽的!他說這是人話嗎?“靖陽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第一次你自己
心裡有數!”
“沈靜雨,你騙我不知道醫學有多發達嗎?要製造一片處女膜,甚至用不
著一萬塊錢。”
這個人渣……
“王八蛋,你去死!”我用力切斷通話,氣得差點捏碎手機。
轉身要回病房,發現靖陽睜著空洞的眼睛,直視著房門這裡。
要命,我情緒太激動,忘記壓低音量了。
“靖陽……”
她沒什麼反應,幾乎是死寂地轉過身,閉上眼睛。
她……早就知道莊浩豐會這樣跟我說了?還是……他根本就是這樣對靖陽
說的?
甚至,我忍不住要懷疑,她真的是不小心跌下樓嗎?還是……
她,是不要孩子?還是不要命?
她心如死灰的模樣,讓我很難不往這個方向去想。
我很不安,莫名地不安。
不論我們跟她說什麼,她的回答總是搖頭、點頭或簡潔的字句,甚至,有
時完全不回答,我和寧夏,都不曉得該怎麼辦。
不知哪來的念頭,在寧夏來醫院跟我換班時,我直奔張佑軒工作的地方。
或許,只是因為一句──如果她受到委屈,請你一定要讓我知道。
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哪個男人,最最真心地疼惜她,那也只有說這句話
的人了!她身心的傷,只有他才能治癒、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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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他曾經,很愛、很愛一個女孩子。
那個女孩,長得很漂亮,舉手投足總是能吸引每個人的目光,比起他總是
在及格邊緣的成績,她聰慧得令他自慚形穢。
有太多太多顆愛慕的心包圍著她,眾星拱月中,美麗耀眼的她是天之嬌女
,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天生就是要活在陽光與掌聲中,那是他永遠、永遠也觸
及不到的地方。
他太渺小,他知道,她從來不會注意到他。
他只能偷偷地,將喜歡她的心情,藏在心靈最深處,偶爾,在她不經意回
眸時,收藏她一記淺笑,溫暖心田。
十五歲那一年,他看見表白遭拒的她,哭得那麼傷心,他卻只能遞出面紙
,頭一回,好氣自己不能說話,無法出聲安慰她。
她氣他闖入她的隱私,處處刁難。
無所謂,那些都是小事,如果這樣能讓她心裡舒坦一些的話。
一再出現的意外,將他們拉得更近,近到他作夢都不敢奢望的距離。
她問他,怪不怪她的無理取鬧?
不怪,當然不怪,也從來沒想過要怪她。
他始終記得,她為他包紮傷口時,柔嫩指尖的溫度,讓他臉頰發燙一整天
。
她對他每一分的好,他都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中,那樣的幸福,已經足夠
他回味一輩子了,從來都不敢再奢求更多。
但是,她十八歲生日那天,卻親口告訴他,她愛他──一句就算要他立刻
死去也毫無遺憾的話。
堅定的擁抱,頰畔暖暖的親吻……他震撼地好想用力抱住她,告訴她,他
有多愛她,用他全部的生命!
但是,他知道不可能。
她太美好,也值得擁有世間最美好的一切,而他,從來都不配。
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總是要她處處關照,這樣的他,怎麼給她幸福?
他總是讓她一個人像傻瓜一樣自言自語,無法回應,這樣的他,於心有愧
。
她身邊,追求者如雲,任何一個都強過他,這樣的他,哪來的面目爭取?
他不要再讓她像國中時那樣,被人笑說眼光差,倒追一個啞巴。
他不要她日後後悔,也不要她永不後悔,那些,都會讓她吃苦。
他只要她幸福,他最珍愛、最珍愛的寶貝,因為她,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可是,誰來告訴他,他錯了嗎?
處心積慮、小心翼翼想保護好她,將她送往幸福的道路,到頭來卻害苦了
她。
如果早知道,她有一天會面無血色地躺在病床,讓一層層白得刺眼的紗布
纏在她頭上;如果早知道,那些男人無法真心疼惜她;如果早知道,會讓她流
那麼多眼淚……是不是,十八歲那一夜,他就該勇敢地抱緊她,讓她知道,她
是他荒涼生命中,唯一、也最燦爛的奇跡?
無妨,如果沒人肯疼惜她,那就由他來,從今天起,他會堅決守護她,不
讓任何人、任何事再來傷害到她。
伸出手,他輕輕地撫著她蒼白的面容,心髒抽痛。順著她頸際,勾出藏在
衣服底下的煉墜,暖熱眸子泛起水氣。
不晚,一切都還不晚,他們的心,從來都沒分開過──
靖陽,還愛他。
他知道的,終於,他讀出了她的心。
她睜開眼,與他相對。一愕,半垂下眸子。“你怎麼會來?”
你的室友來找我……
所以,他都知道了?
沒看完他的手語,她難堪地別開臉。
“那你是來看我玩火自焚的下場?現在你看到了?還滿意嗎?”
不是……
他好難受,為她自貶自傷的那番話。
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以為,他們可以給你更多的快樂……
“快樂?是啊,我很快樂,我一直都很快樂……”她輕輕地笑著,眼淚沒
入枕頭,沒讓誰瞧見。
對不起,靖陽……
我知道太遲,但是,可不可以,讓我留在你身邊,保護你?
“這也是朋友的關心嗎?謝謝,我不需要!”
不是!
他繞到她面前,心急地想表達他的意思,手語淩亂。
十八歲那年,你走進我的生命,解讀我的語言,現在,我想走進你的生命
,解讀你的心,可以嗎?可以嗎?還來得及嗎?
她怔怔地,望住他,不確定自己看到了什麼。
“為──什麼?”
他吸了口氣,如她十八歲那年的勇氣,堅定地比出同樣一句話!
我、愛、你!
淚水,毫無預警地跌出眼眶。
“為什麼……”這句話,他為什麼不早說!
他拭去她的淚,動作極溫柔。
“為什麼……”要讓她等那麼久,等到身心俱傷,再也無力相信愛情時,
才來告訴她,他其實是愛她的?
靖陽,我很愛、很愛你。對不起,遲了兩年,請告訴我,還來得及爭取守
護你的權利嗎?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淚水落得又快又急,他好心疼地連連擦
拭。
我以為,那樣對你最好,我不知道,他們會這樣傷害你……
那所以呢?這算同情嗎?
措不及防,她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他左臉頰。“既然你都知道遲了兩年,
那現在又憑什麼再來追討你早就放棄的權利?既然當初不要我,那就遠遠地走
開,不要管我……”
我不是不要你,是要不起。你太美好,我真的,配不上……
又一巴掌,重重揮去。“所以我現在是殘花敗柳,你就覺得配得起了?張
佑軒,你渾蛋!”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很美好,以前是,現在是,從來沒有改變過。
“騙子、騙子、騙子──”她一掌又一掌打在他臉上。如果她真的那麼好
,為什麼他不要?為什麼她總是得不到真愛?
他由著她發洩,不閃不避,定定地注視著她,拭著她洶湧滑落的淚。
“你滾開,我再也不稀罕了……”他的真心,來得太遲。她用力推開,不
讓他靠近,拉高棉被,杜絕他的凝視。
靖陽……
他抬起手,又失落地垂下。她不容他靠近,缺少她的溫柔凝視,他的語言
,沒人聽得到。
而她,將自己埋進沒人看得見的黑暗中,無聲哭泣。
他依然天天來,不介意她的沉默與冷落。
她不理會他,無妨,他就在角落無聲陪伴,在她需要什麼時,早她一步做
好。
她視若無睹,也沒關系,有他看著她就好。
她不說話,不看他的手語,這也無所謂,因為她的室友說,他可以把心裡
想說的話,通通寫下來讓她知道。
他心裡,的確有好多話想說,卻不敢、也不能告訴她,藏在心裡好久,於
是,當她刻意將他放逐到角落時,他便默默地寫下這些她從來不知道的事情。
一天寫一點,放在病床旁邊的抽屜裡,等待哪天她願意開啟。
有一天,她口氣生硬地問他:“你整天耗在這裡,工作怎麼辦?”
他揚唇笑了,開心她終於肯跟他講話。
沒關系,我辭職了。
“白癡啊!沒事幹麼辭職?”她罵他,口氣極差。
他態度依然溫溫地,回應道:你不是告訴過我,那麼渾帳的同事和工作環
境沒什麼好留戀,乾脆辭掉算了?我那時覺得無所謂,很多事情忍一忍就過去
了,但是現在我還要照顧你,如果自己老是這樣,哪來的能力照顧你?從今天
起,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聽。
她僵硬地別開臉。“誰要你照顧,我叫你回去,你聽不懂嗎?”
他聽得懂,但那不是她的真心話。
她的室友告訴他,她只是自卑,甚至,羞愧,沒有辦法面對他,所以逃避
他。
他懂,所以她心裡的傷,他會耐心地,慢慢去治癒。
至少,她現在已經願意開口跟他說話,正視他的存在了。
她不再搭理他,於是他拿著一迭活頁紙,坐到他習慣待的角落,低著頭安
靜書寫。
寫完一個段落,習慣性往她的方向望去,與她來不及閃避的目光相接,她
立刻撇開頭。
他不以為意,低頭繼續移動筆桿。
再一次抬頭,目光又與她相遇,而她再度閃避。
一連幾回,他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主動問:靖陽,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她遲疑了下,不甚自在地指了指他臉上的瘀腫。“你的臉怎麼回事?”
他摸了摸傷口,輕輕笑了。沒關系,不小心撞到的。
靖陽,在擔心他。
她抿緊唇,背過身不再搭理他。
他起身,拍拍她的肩,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麼?你早上沒吃多少。
“不要,你走開!”
那不然我去買些紅豆餅,你餓了再吃?
她拉高棉被蒙住頭,當作沒看到。
他將嘆息悄悄吞回腹中,走出病房,用半個小時買回紅豆餅,正要推開門
,裡頭的對話聲讓他停住動作。
“你怎麼會知道?”
“我今天去那家店沒找到他,他那個老是在吃點心的機車同事告訴我的。
”
“他沒事幹麼和人家打架?”靖陽皺起眉頭。
“你想咧?他那種凡事不跟人家計較的個性,連機車同事都能忍耐了,誰
會讓他亮拳頭,在工作的地方打客人打到丟飯碗?”
“他每次打架,都是因為我被欺負……”靖陽低低地、帶些哽咽的音律傳
進他
耳中,他很想進去,將她擁在懷中,告訴她沒關系,不要為他難過……
“這個笨蛋!我根本不需要他這麼做,他就不能離我遠一點嗎?我現在已
經什麼都不想要了!”
他停住動作,不動聲色地退開,退到走廊盡頭,才容許悲傷蔓延,感覺痛
楚一寸寸囓食。
靖陽,傷得好重,她現在,已經不敢碰觸愛情了,他該怎麼做,才能找回
那個美麗自信、溫柔嬌媚,會對著他笑、對未來懷抱希望的何靖陽?
張佑軒不知到哪找來一首歌,從早到晚,一遍又一遍重復地播放。
無意間聽你室友說,你常聽信樂團的歌,我找來了這首。
抱歉,我沒有辦法,像沉靜雨的男朋友,用好聽的嗓音唱給你聽,我只能
用寫的……
他那樣告訴她,那時她沒當一回事。
那一整天,他一直讓她聽著這首歌,也一次又一次,重復寫著同樣的歌詞
。
一份愛能承受多少的誤解熬過飄雪的冬天
一句話能撕裂多深的牽連變得比陌生人還遙遠
最初的愛愈像火焰最後愈會被風熄滅
有時候真話太尖銳有人只好說著謊言
假如時光倒流 我能做什麼 找你沒說的 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 你多年以後 會怪我恨我 或感動
想假如 是最空虛的痛
她趁他去飲水機裝水時,撿了張起來看。
一個人要看過幾次愛凋謝才甘心在孤獨裡冬眠
最初的愛愈像火焰最後愈會被風熄滅
有時候真話太尖銳有人只好說著謊言
假如時光倒流 我能做什麼 找你沒說的 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 你多年以後 會怪我恨我 或感動
想假如 是最空虛的痛
為什麼幸福都是幻夢一靠近天堂也就快醒了
也許愛情更像落葉看似飛翔卻在墜落
一張張飄落她床邊,他真的,一遍又一遍地,寫著。
假如時光倒流我能做什麼找你沒說的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後會怪我恨我或感動
假如真可以讓時光倒流你會做什麼一樣選擇我或不抱我
假如溫柔放手你是否懂得做錯了可以再回頭
想假如是無力的寂寞
額頭上的傷口已經拆線,出院的前一天,她把他趕回去。夜裡,在醫院陪
她的寧夏已經睡著了,她悄悄坐起,拉開抽屜拿出住院這些時日,他寫下的成
迭紙張,微弱光源下,一張又一張地讀,從最初,第一眼的“我曾經很愛、很
愛一個女孩”開始,陪他走過那段悲歡歲月……
真是糟糕,她十八歲生日,我卻什麼都不能送她。
從不敢貪心地去詢問任何關於她的事,怕知道更多,會止不住渴求。
當時,我直覺取下身上戴了六年的觀音墜子送她。那是奶奶辭世那年,最
後送我的東西,說是我從一出生就坎坷多災,要讓我保平安。
我承認,我是有私心的。想讓墜子上,我殘留的溫度,熨貼在最靠近她心
房的地方。
我屏住了呼吸,好怕她拒絕。
但是她沒有,她笑得嬌媚如花,要我為她戴上。
她甚至說,她愛我。
這樣的我,她不嫌棄,對我好,甚至肯愛我,讓我既感激又……感動。我
想,我這一輩子作的夢加起來,都不會比這一刻更美了!
她喝醉了,在我懷中哭得好傷心,我永遠忘不掉,她哭喊著不斷追問我:
“我哪裡不好?為什麼你不要我?為什麼……”
她沒有不好,不好的是我,我沒有足夠的條件,去擁有她給的、奢侈又美
好的愛情。
看著她那張心碎的美麗容顏,水亮的眼眸凝著淚光,對她的感情沉重到無
法呼吸,我甚至,沒有辦法昧著良心把“我不愛你”說出口,只能僵硬地告訴
她: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以為,這樣對她最好,也一直如此說服自己,這樣對她最好……
靖陽很氣我。
那是當然,我那樣對待她,她應該恨的。
每次看到她和別的男孩子談笑風生,心裡好酸,好想反悔,可是,只要看
見她身邊每一個人,條件都那麼好,讓我冒出頭的渴求,又狠狠壓回心靈最深
處。
他們,可以說笑話,逗她燦然一笑,我不能,永遠都不能……
他們,有理想、計劃,而我,連自己的未來在哪裡都還不知道,怎麼給她
未來?
對不起,靖陽,對不起,我比誰都愛你,但是,你要的幸福,我給不起。
從不知道,我和靖陽的糾纏,可以持續那麼長久,是巧合?還是刻意?我
不知道。能夠和她踩在同一塊土地上,遠遠看著她,知道她過得好,那樣就夠
了。
她常和朋友到店裡來吃東西,有男生,也有女生,男孩子居多,這表示,
和我一樣知道她有多好的人很多,她應該可以由這當中,找到一個最好最適合
她的。
只是有時候,讓她看見我工作的情形,她會擺很臭的臉色給我看,叫我幹
脆辭掉算了,幹麼做得那麼沒尊嚴。
其實不是的,別人怎麼對待我,我並不會去在乎,我只是在這裡,等待她
偶然的到訪,在那大小事件下,她不著痕跡的維護,早抵過小小的屈辱。
靖陽,我多慶幸遇上了你,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誰會心疼我、真心對我
好,那也只剩你了,我要你知道,你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如果你不幸福,我會
無法原諒自己……
她一張又一張,無法停止地看著,直到寧夏被吵醒,她才驚覺自己已經痛
哭失聲。
這些事情,為什麼要這麼晚才告訴她?她已經沒有勇氣,再去接受他給的
愛情了……
“幹麼這樣啊?這是你一直渴望的,現在如願了,想愛就去愛啊,想那麼
多幹麼?”寧夏咕噥著,抽了張面紙遞去。
“你不懂,我沒臉見他……”她哽咽著,任淚泛流。
他的愛情,太純淨,她滿目瘡痍的心,要不起。
隔天,張佑軒還是一大早就趕到醫院來,接她出院。
他輕輕撥開她額前的劉海,那裡有一道淺淺的疤痕,看來是消不掉了,雖
然有劉海遮著,但是靖陽那麼愛漂亮,不曉得會不會在意。
別在意,不會很明顯,你看起來還是很漂亮的。
她避開碰觸,冷著臉,對他的手語始終不子回噍。
身、心,都存在著不堪的烙印,不可能不在意的。
走出醫院,她淡淡地說:“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會回去。”
可是……
她拿出他在醫院這幾天所寫的東西。“我全都看完了,你的意思,我懂,
這樣就夠了。算我拜託你,到此為止,好不好?”
他定定注視著她。
不要。就只有這個,我不會聽你的話,你只是在逃避而已,不是真心要我
走開。我已經錯過一次了,不想再錯第二次。我想保護你的決心,不會再因任
何事而動搖。
“我不需要你保護,你聽不懂嗎?我一個人,也會過得很好,你走開!”
不要。
任憑她如何推開他,他就是文風不動。
趕不走他,她挫敗地脫口說:“你到底想怎樣?當初是你硬把我推到別人
懷中的,如果不是你不夠勇敢,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既然都不要我了,那就走
得徹底一點,你以為寫這些東西就能改變什麼?”成迭的紙張往他身上丟去,
張張散落開來,隨風吹了滿地。
她蹲在地上,崩潰地哭泣。“我不需要你的贖罪,面對你,只會讓我更難
堪,我沒有辦法克服心理障礙,沒有辦法面對你,只要看到你,就會讓我想起
那段屈辱的記憶,如果你真的為我好,拜託你,離我遠一點……”
他訝然。不曾想過,她心裡承受著這麼大的壓力。
他蹲在她身旁,想將她攬進懷中,卻被她推開。
別這樣,靖陽。不管你發生過什麼事,我都不在乎……
“是嗎?你不在乎?你不在乎我曾經被人玩弄感情?不在乎我懷孕過、流
產過?不在乎我像破鞋一樣被人扔棄?不在乎自己撿了別人不要的破鞋?可是
我在乎!你總是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可是我沒有辦法忘掉這些事,沒有辦
法背著這樣的過去,和你在一起!”
不是的,你一直都很美好!
他心好痛,聽她用最羞辱的言詞糟蹋自己,他難過得眼眶刺痛,陪著她掉
淚。
不要這樣傷害自己好不好?那些事不是你的錯,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
珍貴的,從來都沒有改變過。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打擊很大,如果我真的介意
什麼,那只是希望快點撫平你心上的傷,找回昔日那個驕傲又自信的何靖陽。
“我沒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她太驕傲、太好強、太……愛他
。她沒有辦法,讓他去接納那些屈辱。
他抬手想表示什麼,最後還是化成無聲的嘆息,彎身一一撿拾四處散落的
紙張,有些,被風吹得好遠好遠,卻沒有辦法,連同那些悲淒酸楚,一並吹遠
。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真正驚醒她的,是前頭的吵雜聲。
“一群人圍在那裡幹麼?”
“好像是有個男的在撿東西沒看路,被車子撞到了。”
“是哦?好可憐哦。”
“對呀,聽說他很年輕耶!”
她抬起頭,驚跳起來,抓住那個走過她面前的路人。“你剛剛說什麼?哪
裡發生車禍?”
女孩指了指後方的馬路。“我剛剛從那裡過來,那裡發生車禍,聽說滿嚴
重的,被撞到的路人應該活不成了。”
腦袋一陣暈眩,她四處張望,數分鐘前還在她身邊固執守護的身影,不見
了!
“佑軒?”她揚聲大喊,得不到回應,他如果聽到,絕對不會不理她的叫
喚。
“佑軒!”她懼駭地大喊,什麼也無法去想,拔腿往前衝。
車禍現場,擠滿了圍觀的人群,她淚水掉得看不清視線,拚死地撥開群眾
,泣喊──“滾開,他是我男朋友!”
有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發了狂地正要揮開──看清那雙手的主人,她
愣住,忘了動作,淚凝在眼眶。
我在這裡,靖陽。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手語……他在這裡?他在這裡!那個人不是他……
鬆懈下來,她重重撲向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他嚎啕大哭,像要哭幹全
身的水分,以眼淚宣洩狂悲狂喜。
不要哭,不要哭……
一下又一下溫柔的輕拍,似在輕聲給予安撫與承諾:我會陪著你,永遠,
永遠。
直到她哭聲漸歇,他輕輕拉開她,擦幹她滿臉的淚水,由著她怔楞地凝視
。
“我以為、以為你……”
你以為,那個人是我?
她不語,剛被強力重擊的心髒還沒回歸定位。
他彎身,拾起腳邊一張紙,放到她手中。
假如時光倒流我能做什麼找你沒說的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後會怪我恨我或感動
假如真可以讓時光倒流你會做什麼一樣選擇我或不抱我
假如溫柔放手你是否懂得做錯了可以再回頭
想假如是無力的寂寞
這是他那幾天寫的,他說,無法唱給她聽,只能用寫的。
寫了近百張,就好像,在她耳邊低喃淺唱了近百遍,這是他的溫柔,無聲
的溫柔。
你還不懂嗎?靖陽?不是任何時候,都能說假如,有些事錯過了,就是永
恆的遺憾了。這樣的錯誤,我犯過一次,所以我能懂你逃避的心情。
幸好,我還有機會回頭,難道,你要再重復一次我曾經犯過的錯嗎?萬一
今天躺在那裡的人是我,你所有的堅持,就都沒意義了。
我們沒有太多機會說假如,再錯過這一次,我怕,真的會永遠失去擁抱你
的權利。
她握緊了紙張,低頭讀著,又抬眼看他。
“我懂。佑軒,我懂你的意思,但是現在,我真的沒有辦法當作什麼事都
沒發生,心無芥蒂地和你在一起……”
他沉默,凝視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說:“對不起,佑軒,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有
你那樣地包容我,我會忘記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不再有任何疙瘩地和你重新開
始,我知道我一定可以。所以,請你等我,好嗎?”
他輕輕笑了。
好,我等你。
等她,也等他們全新的未來。
伸出手,等待她軟嫩小手將空虛的掌心填滿,他收攏,握牢。
這一次,他不會再輕易放開。
外一章 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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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那年夏天你走進我的生命
蘋果般紅紅的笑臉溫熱了整個夏季
枝頭抽長新芽知了聲聲吟唱
原來你已在我心底
永遠永遠的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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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手機鈴聲持續響著,就算是再悅耳的音樂,聽久了也像催魂鈴。
“張寧夏,拜託你接一下你的手機好不好?吵死了!”
“幫我接啦!”浴室裡傳來流水聲。
靖陽翻翻白眼,伸手接起。
浴室水聲停了,沒幾秒,寧夏活似火燒房子,臉上滿是水珠地衝出來,搶
過電話。
“誰叫你亂接我的電話!”
“一下叫我接,一下不讓人家碰,你很難伺候耶。”靖陽沒好氣地回道。
“我是叫靜雨接,又不是叫你。”
“我稀罕咧!”靖陽輕哼,轉身回去繼續聽她的音樂。
她才剛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另一邊就傳來無限可惜的感嘆。“你出來得太
早了啦,再回去繼續大你的便沒關系,我還想和靖陽多說兩句話。”
大色狼!
“你才落賽咧!我是在洗臉!”
“喔,那我買一打洗面乳給你,洗到脫皮都沒關系,拜託你下次晚點接。
”
寧夏一把無名火往上冒。“那你現在是幹麼?要虧美眉不會打0204!”
“沒沒沒!不要生氣,你手好一點沒有?今天要回去復診。”
算他還有點良心。
“二十分鐘後,在學校後門等我啦!”
說到她的手傷,這就不是她要怨嘆了。都是那只豬頭之王啦,騎車不專心
,東瞄西瞄貪看裙子短到可以看見屁股的迷你裙辣妹,害坐在後座的她陪他一
起犁田,摔得鼻青臉腫就算了,還扭傷了手。
不過,算他還有點天良未泯,懂得要贖罪,自己承諾要接送她看診兼付掛
號費,直到她復原為止。
看完診,他說要請她吃飯,能省一餐飯錢,她當然樂得從命。
誰知道,他打從一坐下來,就開始靖陽長、靖陽短的,聽得她快煩死了!
“靖陽不只人長得漂亮,聲音也好好聽,講話好溫柔哦!你呀,應該多向
人家學學,不要粗裡粗氣的,一點女人味都沒有。”
“媽的,誰像她那麼做作!”
“什麼做作,那叫氣質!氣──質!你懂不懂啊!”
“那是你沒看到她的真面目啦!你要是看到她扯著嗓門和我叫罵的樣子,
你就不會這樣說了。花、癡!就會嗲聲嗲氣地拐男人。”
“喂,靖陽和你有仇是不是?你幹麼老是詆毀人家?”
她火氣也上來了,重重放下筷子。“對啦,我就是和她有仇,不爽你可以
不要聽。”
她火大地起身要走,他趕緊留住她,好聲好氣地道歉。“好啦、好啦,是
我不會說話,你不要生氣了。”
“哼!”她幸幸地坐回去,洩恨似的吃著牛肉麵,不搭理他。
“那個……寧夏,你知不知道靖陽喜歡吃什麼?”
她差點被入口的牛肉屑噎到,抬頭死瞪著他。“你要幹麼?”
“那個……就是……”他抓抓頭,難得出現了靦腆神情。“我想追她啦!
”
“咳、咳咳!”這次噎得貨真價實。“白癡啊!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少男朋
友?你還想去湊那一百零一個?”
“可是……我就是喜歡她啊!我相信,只要我誠意夠,她會看得到的。”
頓了頓。“你會幫我吧?”
那張寫滿期待的表情,讓她拒絕的話怎麼也吐不出口。
“我說咧!平時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怎麼會這麼好,突然說要請我吃飯,原
來是別有所求!”她悶悶低哼,筷子戳著早就快熟爛的牛肉。
“別這樣說嘛,我也是很有誠意要請你吃飯的啊!”他擺低了姿態,一再
懇求。“我真的很希望能追到她,要是她真的可以當我的女朋友,唉唉唉!那
真是此生無憾了。”
“……”她不吭聲。
她不懂,他到底愛靖陽什麼?漂亮的臉蛋?完美的身材?還是嬌柔的女人
味?
這些真有那麼重要嗎?
男人,全是一群以貌取人的膚淺動物!
“好不好?拜託拜託啦,我真的很喜歡她,長到這麼大,第一次有心動的
感
覺,只要看到她美麗的笑臉,就可以開心一整天……你是我的好朋友耶,
你忍心看我因為得不到美女青睞,失意傷心嗎?”
傻瓜、傻瓜、傻瓜!靖陽身邊的追求者那麼多,怎麼挑都輪不到你,她根
本──不可能會看上你的!
想歸想,當著他的面就是說不出口,她快被他的死腦筋給氣死了。
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盧”了半小時,她沒轍了。“你到底要怎樣啦?
!”
他愣了下,眼睛一亮。“你答應了?”
她不情願地緊抿著嘴,不點頭也不搖頭。
但他已經很開心了,雀躍地開始計劃追求攻勢。“那以後啊,我會常常打
電話給你,你就假裝在忙,叫她幫你接。”
“……好啦!”
“還有、還有,她喜歡吃什麼,你順便告訴我,下次我去的時候再買過去
。”
“……雞排、巧克力、奶茶。”見色忘友的傢伙!認識他三年,也沒見他
問她喜歡吃什麼,要買來給她吃!
“哇,厲害!吃那麼高熱量的食物,身材還能維持得那麼好……啊,差點
忘了,我寫情書向她表白你覺得怎樣?你幫我看看怎麼寫比較好,回去的時候
順便幫我拿給她……”
“你煩不煩啊!”
回到寢室,已經快九點,沒想到她居然還是最早回來的。
靜雨八成和她家的推拿師你儂我儂去了,而靖陽……算了吧,她和哪個男
人約會,從沒人猜准過。
倒回床鋪上,過沒十分鐘,不曉得和編號第幾的“男性朋友”約會的靖陽
也回來了,她急忙坐起身。“喂──”
“滾開!姓張的全是一群混帳!”
幹麼呀?姓張的惹到她了哦?
她被轟得莫名其妙。“你今天是被姓張的拋棄了嗎?”
靖陽突然回頭,瞪得她毛骨悚然。“張寧夏,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寢室的門被打開,靜雨彎身脫掉她最愛的高跟鞋。“吵什麼啊?還沒出電
梯就聽到你們的聲音了。”
她吐吐舌。“誰曉得這女人是不是大姨媽來,心情特別糟。”本來要再倒
回枕頭上,想到她還肩負一個癡情男的求愛大任,又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下床,
從背包裡拎出那封情書。
“喂,公共汽車──”
“我叫你走開,我不想跟姓張的講話!”
“你以為我愛啊!”重重將信往桌上放。“拿去,王明勛要我給你的。”
也不管靖陽什麼反應,她轉身撈起換洗衣物就要往浴室衝,和靜雨搶優先洗澡
權。
“姓張的果然都是一群白癡!”
身後傳來的嘲弄聲,讓她忘記爭浴室的偉大任務,關掉熱水衝出來。“喂
,你什麼意思?”
靖陽隨意瞄了兩眼信上內容,又塞還給她。“拿去!以後少幫他做這種無
聊的事情。”
眼看哥兒們真心慘遭踐踏,她一肚子不爽。
“跩屁啊!那是他眼光差,換作是我還不屑你咧。”
“只怕我要是真的接受了,你會更生氣。”懶懶地說完,拿起衣服經過正
在向男友道晚安兼搞笑的靜雨,不慌不忙地走進浴室。
“……”她呆了呆,好半晌才大叫:“浴室是我先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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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心裡頭有些思念 思念著你的臉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 也可以偷偷的想念
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瞼
床上漫畫迭得比天還高,她完全沒心思去翻動任何一本。
趴在床上,來來回回看著一封封被退回的情書,除了第一封,其他根本連
拆都沒拆。
看他熱切的神情,許多話到了嘴邊又吞回去。
她不忍心告訴他,那些信被棄如敝屣地對待。最後心疼不舍、一封封小心
翼翼收藏起來的人,其實是她。
他今天,應該很開心吧?因為他終於如願約到心中愛戀已久的女孩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那是她以幫靖陽寫期中考的邏輯報告為代價,硬拗來的
。
她澀澀地笑,哼著歌。
整個寢室靜悄悄的,連靜雨都陪她家李什麼還是林什麼的去參加同事聚餐
,只剩下她。
八點的時候啃了幾塊吐司,然後就什麼也不想做,懶懶地趴在床上。
豬頭王,樂不思蜀吧?連通電話都不來一下,好歹讓她知道軍情如何吧?
真是新人送進房,媒人丟過牆。
八點零三十分了,手機還是靜悄悄。
九點整,她拿起手機,天真地以為使用前要搖一搖。
九點二十六分,她正忍不住掀開手機話蓋,正要撥號,門鎖轉動的聲音傳
來。
靖陽進門瞧了瞧。“靜雨還沒回來?真是不像話,見色忘友。”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老是在點名前一秒回來的人還敢講。
“當然有。”靖陽舉高手中的鹵味。“下來吧!”
“算你有良心。”她慢吞吞地爬著階梯下來。
靖陽拎起桌上的白吐司瞧了瞧,哼笑。“料准了你會食之無味。”
“誰食之無味?我是減肥。”
“是嗎?”挑眉回眸。
她撥弄著挾進碗裡的鴨血,猶豫了半天,才問:“你今天……和他出去還
好吧?”
靖陽聳聳肩,對著鏡子拿下銀制耳環,倒了些許卸妝油在化妝棉上輕壓眼
部,卸她的紫色眼影。“還好啊,哪會有什麼事?”
“那你覺得……他怎樣?”
將化妝棉丟進垃圾桶,回過身盯視著她。“你是希望我說很好還是不好?
”
她被問住了,答不上話來。
靖陽拿起洗面乳進浴室,沒幾秒又探出頭來,對著猶在怔楞的她說道:“
對了,那包鹵味是你家豬頭王買給你的。”
她急急忙忙側過身,叫道:“何靖陽,我警告你,不要把以前那套玩玩的
心態用在他身上,他對你是很認真的,你要是敢傷害他,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
“我都說成這樣了……”她關上浴室的門,丟下一句:“白癡!”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
心裡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偷偷的想念
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臉……”
輕輕地、輕輕地,以著幾乎連她都聽不清楚的音量,低低哼著。
“你在唉什麼?”背後讓人拍了一下,她回頭瞪了一眼。
“豬頭王,你不要亂拍我的背,會衰的。”
“就算不拍你的背,也沒見你好運到哪裡去。”他皮皮地回道。
“哼,會耍嘴皮子了嘛!美女約到了,心情很好啊!”她皮笑肉不笑。“
連著兩個禮拜沒看到人,還講那麼好聽,說要接送我去看診,要真指望你,這
只手早廢了!”
“你不要這樣講嘛,我這不就來接你了嗎?”
“哼!”完全不領情。“你最好給我說清楚,這兩個禮拜龜縮到哪個老鼠
洞去了?打你手機也不接,靖陽追到手了,我沒利用價值了厚?你還真懂得什
麼叫過河拆橋!”
“我失戀了。”他冒出一句。
“咳!”她嗆了下。“你說什麼?”不是常約出去嗎?他失哪一國的戀?
“靖陽拒絕我了,除了那唯一的一次,我們沒再私底下見過面。”
她愣愣地,答不上話。
“你……很難過嗎?”渾蛋何靖陽,居然沒告訴他。
“那天晚上,她跟我聊了很多,我這兩個禮拜,就是在沉澱心情,想她說
的這些事。”原來,巧克力、奶茶,從來都不是靖陽愛吃的,而是她,這個看
似大而化之,卻又藏著細膩心思的矛盾女孩。
“你們聊什麼?”
他突然輕快地轉移話題。“我們來玩剪刀、石頭、布,你輸等一下就吃雞
排飯,我輸就送你巧克力。”
他冷不防出拳,她直覺反應地出了石頭。
他出剪刀,她贏了,但他卻笑得神采奕奕。
“我輸了,走!買巧克力去。”
她被他拉著走,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在模糊焦點。
“喂,豬頭王!”
他笑出聲。“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老叫我豬頭王了。”
“王、明、勛!你可以再更豬頭一點!”她開始拗手指頭,隨時都准備開
扁。
他笑著舉起雙手投降。“好好好,女王息怒,我招供就是了。”
“還不快說!”
“我只是在思考,有個女孩在我心中的定義,不知不覺中,她在我心中變
得很重要、很重要,只是我一直都沒發覺……”
她呼吸一窒。“你又要我幫你追誰了?”
他輕笑。“暫時還不需要,等時機成熟了,我會告訴你。”
“裝神秘!”她不理會他,逕自往前走,口中輕哼著中斷的歌曲。
“我知道哦!”他笑笑地說。
“知道什麼?”
“寧夏。”
“叫我幹麼?”
他不回答,陪她哼著幾不可聞的音律。
"知了也睡了安心的睡了在我心裡面寧靜的夏天
知了也睡了安心的睡了在我心裡面寧靜的夏天……"
尋尋覓覓,原來,最寧靜的夏天,一直在他心裡。
他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你走音了。我不知道原來你唱歌這麼難聽。”
“要你管!我高興這樣唱。”
“……”
輕輕地、輕輕地淺唱,蓋過風聲,劃過心湖,蕩起淺淺漣漪……
“對了,你不要每次都出石頭,又不是小叮當。”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心裡頭有些思念思念著你的臉
我可以假裝看不見也可以偷偷地想念直到讓我摸到你那溫暖的臉
那是個寧靜的夏天你來到寧夏的那一天
知了也睡了 安心的睡了 在我心裡面 寧靜的夏天
知了也睡了 安心的睡了 在我心裡面 寧靜的夏天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