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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繪聲繪影》(皇上癖好之三)作者:黃苓

《繪聲繪影》(皇上癖好之三)作者:黃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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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SF~卒之找到了!

【內容簡介】
先王寵愛的歌姬的歌聲,惡,好難聽!
黃鶯啼叫的聲音,嘖,不好聽。
孔雀粗嘎的叫聲,嗯,美妙極了!
身為一國之君,會與眾不同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的「不同」也太……
不僅如此,他辨認人的方式也異於常人;
他能聽音辨人,但對方是圓是扁他卻完全記不住,
就連他的臣子及親人也都難以入他的眼。
唯獨她——一個曾救過他,還說要送他快樂寶物的女子,
只不過見過兩回,他便再也忘不了那張甜甜的笑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是她的聲音特好聽?
可更好聽的聲音他也聽過。
長得特美?
他對其他人的長相根本沒印象。
倘若都不是,那該不會是……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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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明朗的晴空下,一艘大船行進江中,碧波千頃,沙鷗翔集。

  此時,在這晨間大船的甲板上,除了船員忙碌地在其間工作來回穿梭,也有不少船上的乘客趁著早起在上面散步、吃早點,甚或享受一望無際的江景與清涼颯爽的晨風。

  不過,有人享受著這趟平穩旅程,也有人為此飽受折騰—

  「……好、好,妳慢慢吸氣……來,再慢慢吐氣……阿藍,妳繼續慢慢來,眼睛看著天空……有沒有?妳有沒有瞧見那朵雲?很像人的笑臉對不對?……還有它左邊那一朵呀,像不像利叔的寶貝煎鏟?……」一陣清甜甜、軟綿綿,聽得出來是在鼓勵人的少女聲音,隨著風飄進正立在不遠處、原本垂眸凝著船下滔滔江水的男人耳中。

  不知道是少女嗓音裡那股奇異地安撫力量,抑或經由她口中吐露出來的話語都能輕易引起聽者的注意力,那在幾名護衛或明或暗隨侍下的俊挺男人,竟自然地將目光自江水轉移到天際。而在不著痕跡尋了她口中那兩團所謂「人的笑臉」和「某人的寶貝煎鏟」的雲朵後,他輪廓分明的雙唇不由得勾出了一抹趣然的似笑痕跡。

  「……是……小……小姐……嗚……阿藍……阿藍看不出來……嘔……小姐……好想吐……」悲慘的哀鳴夾雜著頻頻作嘔的聲音接在少女嗓音之後。

  「阿藍,我知道妳很難受,妳再忍著點兒,妳已經把早上吃的全吐光,這樣下去妳會更難過……來,妳用力吸一口氣……好,慢慢吐氣……吸氣……吐氣……阿藍,慢慢來,妳做得很好……」令人聽了舒服的暖嗓裡加了幾分輕哄。

  高大俊挺的黑衣男人,早在上船之際便因其一身與一般商賈、尋常百姓不同的矜貴風采而飽受眾人注目,再加上隨時護衛在他四周的數名大漢,更加深了人們私底下對他尊貴身份的猜測。

  黑衣男人不常在甲板上露臉,可只要他出現,必定是所有人的焦點。雖然男人有著讓人不敢輕易親近的懾人氣勢,不過他卻也不意外地成為船上乘客女眷、姑娘家臉紅心跳的對象。

  就像現在,幾個原本在甲板上說著笑的姑娘們,早已將愛慕癡然的眼光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投向他,甚至窸窸窣窣地將話題也轉到他身上。

  男人略斂眸。那些吱喳的竊竊私語、傻笑只滑過他的耳際,如同吹過他身邊的風般不留一絲痕跡,但是那個仍繼續安撫著自家下人的小姑娘的輕嗓,卻讓他不自主地傾聽,心口也彷彿被牽引出了某種類似柔暖的感情。

  自他上船,這已是她的聲音第三回出現在他週遭。

  「殿下,風大了,請回艙房休息吧!您的傷……」一旁戒護的冷面漢子在皺眉察覺天候的變化後,立刻毫不遲疑地靠近他,低聲勸道。

  被喚作「殿下」的男人並沒有反對貼身護衛的關切叮囑,透過低垂、漾著輕微笑意的朗目,不經意似朝那背對他、蹲在甲板上的嬌小身影看過一眼,接著便邁步往船艙的方向走。

  總算暫時穩住阿藍狀況的爭晴,在這幾個人經過她身後時,也忍不住轉頭向他們望去。極自然的,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被簇擁在其中的男人—那自有一股莊嚴氣勢的高大背影。

  明明他周旁漢子的身形也不下於他,偏偏他就是有那種強烈的存在感和吸引力,讓人主動將注意力集中向他—至少爭晴發覺她的眼睛很難從他身上移開。

  就像甲板上其它人一樣。

  一直到他和身邊的人一起消失在甲板,她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而當她觀察到附近那幾個小姐姑娘們仍癡癡看著那個方向時,她不禁笑吁出一口氣。

  「……小姐……我……我覺得好多了……對不起……沒想到要讓小姐照顧阿藍……」仍面色慘白的年輕丫頭,滿是愧疚地對自家小姐開口。

  爭晴的心思立刻轉回來。她搖搖頭,圓圓清甜的臉上儘是比她還深的歉意。「不,是我要向妳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妳會暈船還拉著妳上來,我應該坐馬車的……」

  阿藍趕緊忍著仍不適的肚子,努力回小姐虛弱地一笑:「小姐,是奴婢沒坐過船,也不知道自己會暈船,不是小姐的錯……而且……而且小姐要去找趙嬤嬤,當然……當然坐船會比較快……」

  爭晴沒再多說,這時她的視線忍不住被遠處天際開始聚攏的烏雲吸引了去。

  晚一點兒,該不會要下雨了吧?

  暴風狂雨之中,這艘滿載貨物與十多名船員、旅客的大船,就在波濤洶湧的大江中顛簸前行。

  愈晚,橫掃大地的風雨愈見增強,鬱暗的天際烏雲攏聚,間或藍紫的閃電一閃而過,彷彿在為正遭受蹂躪的大地投下危險預警。

  江上,大船在風雨和大浪的連手肆虐下險象環生。即使船上的所有船員努力地操縱著船,但在大自然駭人的威力下,這船仍是被掀天巨浪打得幾近要解體。就連原本堆繫在甲板上的貨物,也差不多全被打上船的浪頭掃出船外。

  不過,這時船員們已顧不得搶救落船的物品,所有人此刻只有保命的念頭。

  偏偏就在一船子人忙著對抗風雨大浪的危急時刻,一道雷從天空劈下,不偏不倚地擊中船身。

  很快地,大火從雷擊處竄燒起來,就算是船員也來不及滅火了。而在烈火吞噬整艘船之前,所有人,包括船員、旅客紛紛被迫倉皇地跳進比大火安全不了多少的翻滾河水裡逃命。

  爭晴和丫頭阿藍自然也在其中。

  本來跟著其它人躲在船艙裡,已經被簡直是在翻轉的船摔得七葷八素的兩人,沒想到接著之後還得面對船失火、悲慘跳船的命運。

  熊熊烈火映照著黑暗的河面,那艘本來搭載著人與貨物的船身,沒多久就在狂風暴雨中解體。而和她們一樣跳船的人則必須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求生存。

  驚叫聲、求救聲夾雜在巨大的風雨中。

  在水裡,爭晴及時伸手將在她旁邊驚慌尖叫的阿藍緊緊拉住,沒讓她繼續往下沉。但沒想到早就嚇到快暈死過去、又喝了不少水的阿藍即使被她拉著,還是繼續哭喊著,「救命……快救救我……」

  結果,她差點被阿藍拖進水裡。

  「松……妳放鬆點兒……」好不容易從水下浮上來,她用盡力氣想把快勒昏她的阿藍推開一些。

  以為自己就快被淹死的阿藍哪裡聽得到她的話,她只察覺她的救命浮木似乎要丟下她了,她更急亂地反用力抱得死緊。

  「……救命啊……我我……我還不想死啊……」一陣風浪打來,她立刻又灌進一大口雨水、江水,嚇得她又嗆又怕地叫。

  她也覺得自己快死了。

  她的手被阿藍纏住,根本無法游開,身子也跟著又往下沉。「阿藍……妳快鬆手……」用腳踢她,拚命想讓阿藍冷靜一點,這時連她也感到一種死亡接近的恐慌。

  阿藍還是拚死拚活地攀住她這唯一的希望,不過她也很快發現自己正往水面下沉,她馬上驚惶地慘嚎,同時也下意識地鬆手想往水面上游。

  爭晴終於在最後一口氣吐出前,發覺箍緊她的阿藍放開她了。掙扎回幾乎要渙散的意識,她奮力地划動手腳離開冷暗的水底。但她的頭才冒出水面,一個打來的大浪挾帶著一段木頭似的黑影卻在這時冷不妨撞上她的側額。

  叫喊出聲,頭心傳來劇痛,一陣昏天暗地,她立刻昏了過去。

  在暴雨巨浪之中,他聽到近在他另一側的這聲大叫。

  藉著身後遠處船身殘餘的火光和他對聲音的敏銳度,原本正在找尋護衛人影的他,卻不經意發現這聲女子的呼叫—而且這聲音,還是他並不陌生的那個少女的聲音。想也不想,他隨即朝著聲源處游去。很快地,他勾住剛被木頭打昏、又差點被掀起的巨浪捲走的少女。

  天空再度落下幾道雷嗚,簡直像要毀滅整片大地的風雨更加狂暴了。

  風雨、雷電交加的壞天候一直持續著,彷彿永遠不會停止。

  而他和他抱住的少女,在與惡劣風浪經過一番搏鬥後,總算在筋疲力竭之前游到岸上。因為被他救的少女,出人意料地在半途中清醒過來,所以不必再一邊抱住她、一邊對抗巨浪的他,才有辦法節省一半力氣替兩人找活路。不過一上了岸,他就算有堅強的意志力和耐操的身體,也抵擋不住猛然襲上的鬆懈感和疲憊,更何況他的身上其實帶著傷,所以他立刻昏了過去。

  但被他救的人,倒是仍撐著。

  一被他推上岸,爭晴先是既放鬆又無力地背抵著象徵安全的堅實地面癱了,等到她促急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慢慢恢復了平順後,她才回過神,清晰地感受到打在臉上、身上的大雨和隨之而來的寒意。

  天啊,阿藍!

  直到這會兒,她才又想到稍前跟著她跳下水,卻在她沉下水後失去蹤影的阿藍。

  焦躁和不安緊攫著她的心,但是現在—

  側著臉、張開眼睛,她坐起來,努力搜尋那個救她上來的人的身影。才一下子,視線已適應黑暗的她發現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她另一側的人了。

  爬到他身邊,她馬上察覺這剛才救她上來的男人似乎正陷入沉睡的狀態。

  「……公子……公子你醒醒……」半俯下身,她在他耳邊喊。想不到在這樣的雨勢下,他竟還能睡?

  但他偏就是依然沉睡沒反應。

  應該是……太累了吧?

  爭晴只能這麼猜。因為她一回想到剛才拚了命地在與怒水搏鬥的過程她就覺得四肢無力,所以更別說這位救了她,且不知道之前就拖著她游了多久的救命恩人了。

  這個人,當然也是和她同一條船上的人,而且她的確在船上見過這男子。

  直到這時,俯近他的臉細看辨識,她才總算在一片黑暗和驟雨下認出這張任誰見了都難以忘懷的臉龐。

  不過現在他是誰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叫醒他,兩人得先找個能避風雨的地方再說。至於阿藍,她也只能勉強先不去想了。

  只是在她對他又叫又推,他卻仍睡得像被下了***般的沉之後,她終於決定另謀對策。

  沒考慮多久,她便決定暫時將他放在原地。在夜雨中,她小心又快速地在河岸邊不遠處的這片嶙峋石樹林裡搜尋了一處範圍後,找到了一個尚可容身的枯樹洞。她毫不猶豫地將男人直接從岸邊背到樹洞。

  雖然男人很重,可也幸好她平日便常去石大夫那裡幫忙,所以練就出了不小力氣的她,並不算太困難地辦到了。

  她氣喘吁吁地將男人大半的身子塞進樹洞裡,再把他露出外面的一雙長腳微曲。雖然雨還是會吹進樹洞裡,但至少不會直接打在他身上。

  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爭晴在確定他睡在這裡應該不會有危險後,便隨即轉身走開,並且冒著風雨朝她方才發現有燈光的方向前進。

  也許那地方有人家,她得去試試能不能找到人收留他們。

  初入夜,風雨稍減。

  憑著直覺跑去求援的爭晴,還果真讓她找到了一戶就住在河岸邊的漁家。那樸實善良的李姓漁家父子,一聽到她說的事後,立刻跟著她出門往她放人的石樹林跑去。沒多久,在她的帶領下來到樹洞這裡的李家父子,果然見到了被她塞在裡面的年輕男人。

  男人還是保持同她離開前一樣的姿勢閉著眼睛,似乎都沒醒過。可這回藉著李家父子帶來的燈,她才得以發現男人蒼白的臉色,和額臉上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汗。

  她知道不對勁。果然,她才伸手碰到他的手,就被他皮膚透出來的熱度嚇了一跳。

  難道他一直昏睡不醒的原因不是他泅水累了,而是病了?

  李家小哥毫不猶豫地將他負在自己背上,接著背著他快步往回跑。

  稍後,回到李家,幾個人把他安置在床上,才終於發現他肩背上滲出的一片血跡。

  不但是她,就連李家父子也一陣心驚膽跳。

  好人做到底的李泰,很快動手替床上的高大男人脫掉他身上早濕透的衣服,李老爹則轉去屋後開始燒熱水。至於爭晴,她並沒有迴避仍待在屋裡,因此她也看到男人毫無衣物遮掩的背部包紮著的一條白布巾,而那條原本該是白色的布巾,現在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她看得怵目驚心,明白這才是造成男人高燒昏迷不醒的真正原因。

  李泰一瞧見男人背上仍在冒出血的傷處,一時傻了,不知該從何下手。倒是爭晴,立刻鎮定回心神,對呆杵在原地的李泰道:「小哥,你家裡有創傷藥和乾淨的巾子嗎?我可以先處理一下他的傷。」

  李泰年輕黝黑的臉上出現驚訝。「……有……我立刻去找來。妳真的會弄他的傷?……我看還是讓我來,我們要是受了傷也都自己敷藥,這沒什麼……」怕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只是不好意思麻煩他們才要自己來,他趕緊搖著頭,一邊說著、一邊跑到櫃子前找藥。

  爭晴這時已經站在床邊,動手開始檢查他身上的血巾。「小哥,我真的沒問題。」給李泰堅定的響應,她從自己的腰帶內側取出向來被她藏妥以備不時之需的長型香包,立刻從裡面拿起一柄食指長的刀片。她用刀片小心翼翼將他傷口上的布巾割下。而當她把他背上這道明顯是新傷痕的傷口自布巾下掀開時,李泰剛好把找到的東西拿到床邊來,他也看見男人背上這道由左肩胛斜至右腋下、可想而知當時是多嚴重的傷口。

  尤其現在,經過了之前的用力動作和長時間在水裡浸泡,他這傷口不僅在冒著鮮血,還有些血肉模糊,就連他這自認是方圓百里內最勇敢的漁夫,都看得臉色發白、噁心反胃了。沒想到,這位說沒問題的小姑娘,竟真的臉色變也未變地盯著他的傷口。他服了。

  沒多久,李老爹端了熱水進來,同樣驚訝她熟練處理男人背部傷的鎮定,但也趕緊幫忙她。

  屋外的風雨漸漸轉小。

  直到二更天,爭晴才總算完全整理好男人的傷。她還讓李泰用清水替他擦拭全身好降低身體的熱度,她自己則揀用了幾樣李老爹存放在屋裡的常備藥草,煎了碗祛熱的藥湯餵他喝下。雖然李泰已表示會替她看著床上的男人,不過她還是婉拒他的好意,請他去睡。

  再晚近半個時辰,男人總算回復了正常的體溫。一等到這好消息,再也撐不住倦意的她,幾乎是立刻就跌進夢鄉。

  才瞇了一下眼,她便隱隱約約聽到耳邊有人在說話的聲音。

  掙扎著睜開仍疲累不堪的眼睛,她一時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接著才又立刻想起。皺眉,在趴著的硬木床鋪側坐直身,藉著房內微弱的燈火,她先是看到仍靜靜躺在床上昏睡的男人,而後才趕緊轉過頭,沒想到她發現此刻的房間內不僅李老爹、李小哥在,還多了兩個身形高大、渾身同樣濕透狼狽的漢子。

  她一愣。

  其它人也發現趴在床邊的她醒了,所有人皆將目光投向她。

  李泰見到她猛眨眼又迷惑的神情,馬上跳出來說:「爭晴姑娘,他們說是這位公子的人,妳見過這兩位大哥嗎?」睡沒一會兒的他,一聽到門外有人在捶門呼叫,立即心驚膽跳地跑去開門。沒料到進來的這兩個漢子顧不得自己渾身濕漉漉,甚至還有幾處明顯的割傷,一開口就問他有無見到其它落水男子的事。

  猜測他們和爭晴他們同樣是船難跳下水的人,所以他沒隱瞞地說了稍早前去江邊帶回來爭晴和一位受傷男人的事,而他們一進房見到躺在床上的男人,立即表示他正是他們急迫在找的人。

  爭晴揉揉眼睛,清醒多了。抬頭看著面前這兩位滿臉掩不住疲憊卻仍緊張不減的漢子,她努力搜尋著腦中的記憶。

  「姑娘,是您救我們殿……少爺?」其中一名面色較和善的漢子,在移眸瞥了她身後似乎正安然沉眠的主子一眼後,終於正色看著這圓臉清秀的小姑娘,求證般地問道。

  剛才這位叫李泰的年輕人已經大略說過了發生的事,他們鬆了口氣之餘,仍不免有些警戒。

  「店」少爺?那位公子姓「店」喔?心裡閃過一抹困惑,但爭晴還是立刻專注在眼前這兩個人身上。「你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這位公子身邊一直有幾個看來不好惹的漢子環伺著,而她的確有些印象見過這兩位,尤其是這比較閻王臉的漢子。

  她注意到他們像直接從水裡撈上來的模樣,心中立刻湧上一層比他們更焦急的不安。她只頓了一下,又趕緊追著他們問:「請問你們有沒有見到船上的其它人?有個年輕的姑娘,身材不高不矮、臉長長的,她……她不會泅水,你們有沒有碰過這麼一個姑娘?」想到阿藍此刻生死未明,她就恨不得再衝回水裡。她剛才確實是有出門去找阿藍的計劃,但李泰擔心她在這大風大雨中出去會有危險,才好說歹說阻止了她,並且承諾天一亮就替她去附近搜尋打探,所以她才暫時捺下沮喪和焦躁。直到這會兒有其它人上門,她才又燃起阿藍或許也有人救起她的希望。

  兩人同時一愣。和善漢子記得眼前這位圓臉少女,因為他注意到殿下曾對她投以興致的眼光,而這是殿下對船上其它人不曾有的。

  「姑娘,抱歉,我們未見過您說的年輕姑娘。」他竟有些不忍地看著小姑娘臉上露出的失望神情。

  這時李老爹拿了兩條乾淨的巾子和兩件衣服過來,遞給兩人。「你們先把自己弄乾,換上衣服,免得病了。」

  兩人趕忙謝過,接下。

  而爭晴也再打起精神,拿來李泰給她的一些創傷藥準備替他們身上的傷口上藥。不過兩個人—和善漢子自稱「秦煥」,另一人面色較冷而嚴肅的叫「藍天雲」—立刻表示可以自己處理,她便無異議地把藥交給他們。

  稍晚,外面的風雨已經停歇。天仍未亮。

  爭晴將那男人讓給秦煥他們看顧,而她則被李老爹趕到另一間剛為她努力整理出來、原本堆放漁具的小室睡。

  這回,她真的是再也撐不住地一碰到枕頭就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第二天,她是被人搖醒的。

  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不過刺目的光線立即令她不舒服地呻吟一聲,別過臉。

  「……爭晴姑娘……爭晴姑娘……」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著她。

  皺眉,眼睛眨了又眨,忽然映入眼裡的亂七八糟、簡直不能稱之為房間的屋內擺設,令她有些發楞。

  猛地在簡陋的床板上坐直身,同時,有關她在這陌生屋裡睡著前的所有記憶,她一下子通通回想起來了。

  「啊!」低呼出聲,她趕忙轉過頭,見到了昨天幫她甚多忙的李老爹。

  她一邊掀開身上的被子站起來,一邊對李老爹露出感激與歉意的笑。「老爹……」

  不過她什麼都還沒說,憨厚的老人家已經揮揮手,直接道:「今天一早那位公子已經沒事地自己下床吃飯了,妳也快來吃早飯吧!」

  咦?他真的沒事了?

  至少有一件好消息……

  爭晴順手理了理身上昨晚李泰借給她、從衣箱裡翻出早逝的李嫂子留下的舊衣裙,再隨意用李老爹替她端進來的水洗了把臉,感到自己神清氣爽了許多,這才踏出門。

  屋外,陽光燦爛,而她正尋找的人影,則和手裡一邊補著漁網的李老爹一起坐在屋前的矮凳上閒話家常。

  那是一個即使穿著李泰提供的稍小件的簡舊衣裳,仍顯得氣勢不凡的男人。爭晴在搭乘的船上雖然見過他沒幾次,但對他的印象卻難以抹滅。當然,她會記住他不是因為他那張極富魅力、同時吸引男人女人的英挺俊美臉龐,而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優雅圓滑、卻又深邃冷峻的氣質。

  她相信他絕不是個普通人。

  而她根本沒想到,她竟會和這還算陌生的奇特男人共患難呢。

  不過她現在沒見到昨夜找來的秦煥和藍天雲兩個人。

  似乎是聽到她的腳步聲,原本和李老爹輕鬆聊著天的男人,忽地抬眼朝她凝去。

  一接觸到男人帶著淺笑,並映照著璨璨陽光的黑眼睛,她先是心跳漏了一拍,然後才毫不掩飾地伸掌拍拍自己的胸口,回他爽朗的一笑。「你好,我還沒謝過你昨天的救命之恩,我是丁爭晴……」三兩步踏近他和李老爹的身前,她把拿在手上的矮凳放在他另一側,跟著坐下。「瞧公子今早的臉色和昨天明顯不同,看來公子是真的好很多了。」認真盯著眼前這張容易讓人臉紅心跳的男人臉龐,她笑咪咪地說著,並且還自在地把拿在另一隻手上的早粥舀起來吃。

  她決定她要好好吃飽,才會有體力準備接下來她要去忙的事—找阿藍。

  男人似乎早已從兩名護衛和李家父子口中得知昨晚自他昏迷後發生的所有事了。

  看著她表現出如同其它所有見到他的姑娘一樣著迷陶然,但馬上又像個和他熟識已久的朋友般問候他、閒適自若地坐在他旁邊吃著早飯,他被她毫不做作的舉動勾出了好情緒。

  「不,妳也救了我一次,我們應該扯平了。」低沉磁音帶著笑。

  沒想到他出手撈起她,也反而是救了自己。他十分清楚,昨晚若不是她,就算他自己游上岸了,他身上繃裂的傷口也有可能讓他今天早上已成了一具死屍。

  停了一下,爭晴歪著頭想了想。「說扯平,好像你欠我錢,我又還你錢一樣……」她皺皺俏鼻,接著便笑瞇了眼。「我們應該叫互相幫助才對。」但她微笑的眉眼很快就鬱暗下來。「可是阿藍……我昨天本來也拉起阿藍的,可是後來我們竟然被大浪打散了……」

  今早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身上,晴空萬里,很難想像昨天他們才經歷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風雨和大災難。

  「天還沒亮阿泰就沿著河岸附近去查探了,他剛才回來說村子裡已經有人發現大河下游散落很多船的碎片和人的屍體,你們的船應該有很多人沒逃過一劫……」彷彿已經看過人生太多的悲歡離合,李老爹補著漁網的黑繭雙手沒停過,一邊平靜地說。

  爭晴立刻轉向李老爹。「是小哥說的嗎?那他有沒有提到有其它人被救起來?」

  李老爹搖搖頭。「聽說村子裡已經組了人,要沿著河兩岸搜尋可能生還的人,阿泰也去參加了,應該晚一點才會有消息。」

  她的心情因為李老爹這番話而有些起伏不安。但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馬上又回頭盯向這依然氣沉神定的男人。「昨晚來找你的兩位大哥呢?對了,不是還有幾個和你一起的人,他們還有人找來嗎?他們應該也不會有事吧?」她問起那兩個人,心想她醒來前也許還有人找他找到這兒來。她真切地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就像他們一樣。

  男人沒料到她不僅關切自己人、船上人的安危,她甚至還替他關心到他的人。

  他輕易便能辨出她圓潤清甜的臉上透露出的真誠。

  她的輕快嗓音即使有著幾分憂慮,但依然讓他的心泛起一陣莫名的漣漪,就如同在船上聽到她聲音時的感覺一樣。

  「我讓他們兩人去找其它人。如果妳想要妳所關心的人沒事,他們就會沒事。」他凝視著眼前這張臉蛋,淡笑道。

  她瞪圓黑白分明的大眼。「真的嗎?」他的意思是,心誠則靈?

  「試試看吧!」他確定他是在哄人。

  吐出一口氣,她只好點點頭,然後繼續把她碗裡的粥吃完。

  稍晚,她才終於知道他的名。

  更晚一點,從村子裡回來的李泰,一邊描述著跟其它人去搜找船難生還者的景況、一邊趕緊將一些工具抓起來丟進袋子裡,他準備再過去救人。

  而一探到村裡人已經救到了些生還者,也拉起了幾具遺體,爭晴立刻表示她想要跟著去找找看有沒有她要找的人,說不定她還可以去村子裡幫忙照料那些人。

  知道她找人心切,昨晚也見識到她處理傷患的能力和膽量的李家父子,立刻欣然贊同。所以很快地,她便跟著李泰往村子去。

  男人,玄溟,也跟他們一起出了門。

  臨河岸的小村落就在離李家三里外的地方。不過向來寧靜的村子,現在可因為昨晚發生在附近的船難而忙亂起來。
  
  村子裡十五戶與散居在沿岸的所有壯丁,全都加入了搜救的行列,而其餘的婦孺則幫忙照顧處置陸陸續續被找到抬來的人,不管是活的死的。
  
  不過因為村子裡並沒有大夫,村人也沒遇過這般重大的災難,所以對那些骨斷、頭傷、昏迷……等等受到大小不一傷害的傷者,眾人也只能像無頭蒼蠅般忙得一團亂。
  
  因此,當李泰帶了個小姑娘出現表示她要來幫忙時,那些正對被安置在村長家前空地、陣陣呻吟哀嚎的傷患感到無力又無助的婆婆嬸嬸們,並沒抱什麼期待。一直到這圓臉的小姑娘捲起袖子,開始蹲在一個個傷患身旁仔細檢查起他們的傷,再有頭有緒地出聲指明她需要什麼東西,俐落地處理第一個患者後,那些婦女們立刻因為她的指揮若定感到安心,所有人很快被分派到事情做,現場也漸漸有秩序起來。
  
  雖然小姑娘的個頭嬌小,說話聲音也不大,但她的存在卻不可思議地成為穩定所有人的力量。
  
  甚至就連玄溟,也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在幫她搬運傷患,出力替她壓制因疼痛要逃走的人,他更不吝嗇出借他的微笑,安撫仍然恐懼到頻頻發抖的年輕人——他不記得年輕人的臉,不過從年輕人的聲音他認出了,這是在船上曾和他說過三次話的船員。
  
  總之,一向被人侍候的他,現在倒淪為侍候人的小大夫助手了。
  
  「我不是大夫。大嬸,我說過我只是剛好一直在一名真正的大夫身邊幫忙,所以才懂這些……」爭晴的眉眼神情終於有了止不住的笑意,因為她竟然真的在這裡找到了受傷被人救來村子的阿藍。見到躺在蓆子上,只是命大的雙腳受了割傷、但人昏迷的阿藍的那一刻,她這時想來仍然驚喜不已。同時不由得記起之前玄溟說的那些近似安慰但真的安慰到她的話,竟神奇地應驗了。
  
  雖然手不停歇地處置了七、八個傷勢嚴重程度不一的患者,但因為找到阿藍而心情輕鬆的她,可一點也不覺得累。接過了一位大嬸遞給她的茶,她趕緊認真糾正大嬸對她「大夫」的稱喚。
  
  「好好,我知道了。你快喝口茶、歇會兒吧,剩下的我們做就好了,大夫!」和善的大嬸說著,最後還是以一聲「大夫」做結地走了開去。
  
  無奈地搔搔自己的臉頰,爭睛只好先喝茶。
  
  坐在樹下,視線慢慢在因為患者被自願的村民一個個抬回自己家照顧,最後只剩幾個村子孩童在跑動的空地上轉過一圈,她的嘴角有著輕輕的笑意。
  
  她真的是幸運的,她不僅好好地活在這世上,還可以用她的雙手幫助曾和她同船的人。因此,她依舊把玄溟視作她的救命恩人,這一點也不為過。
  
  那個男人,剛才也幫她做了不少事。
  
  想到從陪她來村子裡,到她在替傷患處理傷口時一直在她身邊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她下意識開始搜尋起他的身影。最後,她是在村子口看到他。
  
  玄溟正和另一個灰衣漢子說著話。而這兩個同樣高大健碩的男人,就算是讓他們混在人群中,恐怕也立刻就會被指認出來,更何況他們是在這和他們顯得格格不入的鄉間小村。因此不僅是她,其他經過的村民也頻頻朝這兩人露出好奇又敬畏的眼光。
  
  不過看起來,玄溟似乎是早就習慣成為旁人注目的焦點,所以即使是從他跟著她進村子到現在,他的神態仍然是一派的淡適內斂。至於他身邊那位灰衣漢子——昨晚來找到他的人之一,藍天雲——不知道是天性如此或後天養成,他那張硬若岩石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旁人對他的影響……
  
  她站在這一頭,滿是興致地觀察這兩人。不過就在這之間,她有兩次發現到玄溟不知道在等待誰地將視線越過她,目光投向她身後的某個地方。
  
  他不是沒看到她,但她卻發現自己在他眼中彷彿跟其他路人沒有什麼不同。
  
  她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臉,少女心可有些小受傷了——雖然她早就清楚自己不是長得美若天仙,不過她應該還不至於有張讓人相處了大半天仍記不得模樣的臉孔吧?
  
  噘了噘小嘴,她仍是朝他走過去。
  
  「你在等什麼人?村裡哪位美麗的姑娘嗎?」一邊走近他,她一邊故意取笑他。
  
  一聽到這聲音,玄溟很快地定眸,盯著這位恬靜的小姑娘朝他踱來,他立刻明白了什麼地眸心掠過一絲狼狽和莞爾。
  
  「爭睛,若你現在問村民,這裡最美麗的姑娘是哪一位,我猜他們會說是你。」不著痕跡讓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到眼前,他似笑非笑地回應她。
  
  果然,爭睛馬上忘了剛才那抹怪異的感覺。她朝他咧嘴笑得自信開心:「說得也是!因為我剛才幫大家做了不少事,至少他們應該這麼說好讓我高興一下,順便忘掉所有疲憊嘛。」
  
  她毫不扭捏的笑聲立刻感染了他。這是今天不知道第幾次,他被這小姑娘總令人意想不到的說話方式、看事情的態度感到驚奇。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有一種讓人不自覺放輕鬆的力量。就連他也感受到了。

  他很少這麼快就對另一個人撤除心防,更少這麼快就喜歡上一個人,不過遇上這名喚「爭晴」的小姑娘,他發現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事。

  很高興見到她的眼神不再染著輕愁。「除了村民,更應該感謝你的是那些受傷的人,還有你那位丫頭。沒有你,那些人或許被救上來也活不過兩天。」就算她一直說自己不是大夫,但她那些緊急救命的功夫卻肯定對他們起了很大的幫助。更何況她的到來,對那些原本亂成一團的村民起了鎮定地作用。「我的命也是你救的。」他不會忘記這一點。

  她趕緊搖搖頭。「啊,對了,藍大哥是不是找到其他人了?」看到他旁邊一直沉默沒開口的嚴肅漢子,她的心思倒馬上被轉移,好奇又關心的問了。

  發覺這位活潑的爭晴姑娘忽然將目標轉向自己,藍天雲的神情依然波瀾不興。

  「是。」一字,就是他的回答。

  爭晴瞪大眼睛。「所以他們真的都沒事?」

  她轉頭在四周找了找,果真就在他身後的大江岸,見到幾個靜立在那邊,似乎在等候著玄溟進一步指示的人影。

  「嗯。」又一字。

  她立刻轉回來,盯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才同情認真地道:「……我可以幫你瞧瞧你的喉嚨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免錢的。」

  兩個男人先是有些茫然地看著她,然後一下子便明白她的意思的玄溟忍俊不住『噗』地笑出聲。

  「爭晴,我可以跟你保證他什麼問題也沒有,他只是話不多而已。」第一次有人膽敢對著藍護衛這張閻王臉這麼說,他不知道她是真笨或是有勇氣,不過她逗笑他卻是不爭的事實。

  至於突然成為焦點的藍天雲,則被主子的大笑弄得頰上一束肌肉微微抽動。

  爭晴也明白自己誤會他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

  沒想到會得到她的道歉,藍天雲先是一愣,接著僵硬地一點頭。

  微風舒服地吹拂著,爭晴的視線不由得跟著風轉向距村外約半里遠,那條曾讓她吃足苦頭,也令不少人喪命的大江。

  「爭晴,你有沒有什麼心願想要完成?」專注地凝視著她的側臉,玄溟忽的沉聲問。

  怔了下,她立即偏頭看向他。「……你們是不是要走了?」

  他毫不隱瞞地頷首。「家裡有急事,我們得盡快趕回京城。不過你還是可以說說看,也許我有辦法為你達成心願。」她曾提過,她和他一樣家住京城。若不是她堅持要繼續前往南方找人,他並不排斥與她結伴返京。至於他的身份……雖然與她不過只有這大半天的短暫相處,不過他卻直覺知道,他的身份不會讓她對他的態度有太大的改變。

  眨了眨眼,她頑黠一笑:「每天過得快快樂樂沒煩惱,算不算心願?」

  他的眸心一瞬,沒克制突然湧現的衝動,抬指輕觸她在陽光下白裡透紅的圓潤臉頰,再若無其事地放下。他對著她錯愕圓睜的大眼,揚起了嘴角。「你丟給我一個大難題了!你說的,可是就連我自己也達不成的心願……」

  不知道是他指尖的溫柔,抑或是他語氣中的無奈觸動了她向來旺盛的同情心,她想也沒想地握住他的大掌,慎重其事地對他承諾道:「好,那就從現在開始,我老負責尋找讓我們都能快樂的寶物。下回,若我們有機會再見,我再把寶物送給你!」

  心,驀的因她天真卻認真地承諾掀起一陣巨浪,那深幽得幾乎分不清瞳仁的黑眸,也燃起了一團熾火緊緊凝望著她。

  她甚至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卻別無所求地只要他也能得到快樂?這個……這個傻姑娘!她不明白,在這大盛王朝之中,他能給她的絕對遠超乎她的相像,但她竟異想天開要替他尋找快樂的寶物……

  假若他說,眼前,此刻,他快樂的寶物就是她呢?

  感受到她純粹思緒的眼睛,她緊握住他的手所要傳達給他的訊息了,不過,他這時卻橫生一股想獨佔她的笑,她的快樂的強烈慾望。而這來得急快的慾望,就連他自己也心一驚——

  暗自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胸臆間突如其來的狂猛情緒。垂眸,睇了她用力包覆著他手掌的這只纖細小手一眼,他緩緩地蜷掌,反握住她的手。

  「你似乎以為,我們有可能不會再見?」抬眼,盯進她忽地染上一抹迷惑的瞳眸裡,他輕慢低語道。

  她怎麼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因為他回握著她的手?還是他看著她的眼神?爭晴直到現在才猛然醒悟:她是不是不小心冒犯到這高貴的男人了?

  後知後覺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她一邊朝他尷尬地笑笑:「我……好像真的對你說了蠢話……我想以你的身份肯定要什麼有什麼,根本不需要我多事……」咦咦,他幹嘛愈握愈緊啦?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她這時的撇清和抗拒,莫名令他惱火。

  她很誠實地搖頭。」不知道。「可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來,你一定不是普通老百姓。」況且她又不失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姑娘。

  他沉默地緊盯著她,接著才又語氣平靜地開口:「那麼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麼人?」

  「不想。」她毫不猶豫再搖頭。

  他顯得意外地微瞇起銳眸。「為什麼?」

  「為什麼要知道?」她才不想明白咧!「因為無知嘛!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貴爵公子,大少爺,你也不知道我除了喚爭晴之外又是什麼人,所以我們現在可以單純地交朋友……」說得很有她的道理。

  她接著朝他露出戲謔的笑:「而且我很怕你一說出你是誰,所有在京城流竄關於某家爺兒的八卦傳言會通通浮現我腦子,我認為,不還是暫時在我心中保持完美的印象,對你也比較好。」一直感到他大大的掌是造成她心緒不穩的主因,她好想要回自己的手。

  「原來你是在替我著想。」朗眉挑起,俊臉上的神情卻莫測高深得讓人不由得寒毛直豎。

  偏偏爭晴不是個會看人臉色——尤其是複雜情緒——的人,因此她直接便將他的話當成讚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停了一下,終於忍不住用另一隻沒被他『挾持』的手推他。「我想,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手……」提醒他。

  「我會去找你要寶物!」俊臉冷瞥輕笑,他毫無預警地放開她。

  他一鬆開,她馬上把自己被他握得發燙的手藏在背後。「……你……你真的要?」他的話讓她先愣了愣,然後才小聲地道。她以為他並不稀罕……可她又倏地回過神來:「你要到哪兒找我要?我又沒告訴你——」

  「你可以告訴我。」截斷她,他的聲調低沉,充滿了魅惑。「我不怕聽到關於某家調皮姑娘的八卦傳言。除非你不怕回京後聽到有關一名『爭晴姑娘』被某家公子瘋狂找著姚某樣寶物之類的奇怪傳聞。那你可以選擇什麼都不說。」

  這這……這根本是變相勒索嘛!被他的無賴弄傻了眼,她瞪著他俊挺中別具尊貴卻又霸氣的臉,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見識到這男人狡詐的一面。

  「我要收回我剛才的蠢話!」不相信他真敢那麼做,她決定不理他的威脅,送客。「路上保重!我得再去瞧瞧那些傷患還有沒有什麼需要……」轉身往村子走。

  一步、兩步、三步……然後他的輕嗓淡音從後頭傳來——

  「再見,爭晴。」

  她的腳步一頓。就在原地,她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來。但,那抹歉疚於他,厭惡自己輕毀諾言的心還是平復不了,最後她一甩頭,猛地轉身,一下子就衝回他身邊,雙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拉下他的上身,在自己後悔前,朝他說出一個人名。

  說完後,也不管他有沒有聽清楚,她立刻推開他,頭也不回轉身疾走。

  他記牢了。

  緩緩挺直頤長的健軀,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

  原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從來不遙遠……

  這時,藍天雲悄無聲息地回到他身側。

  「殿下,您還記得爭晴姑娘的模樣嗎?」跟著王子的眼光望向那位令人驚奇連連,甚至還救了主子一命的姑娘,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某戶人家裡,他才帶著一絲探詢地問道。

  沉默。玄溟半斂眸,在心中描繪那張圓巧可人的臉蛋,但忽然之間,他擰起了一雙劍眉,額角青筋微浮。

  沒有回答藍護衛的問題,又佇立在原地盯視著她進去的屋子一會兒後,他的表情恢復了素來的傲岸不羈與沉澱。接下來,彷彿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他踩著果決平穩的步伐離開。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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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大盛王朝四百三十八年,王朝第十代君王業帝駕崩。

  大盛王朝四百三十九年初春,王朝第十一代王即位,是為耀帝。

  翌年。

  湛藍的天空下,各國的商旅依然熱絡地往來於中上之中最富裕繁華的盛朝京城。這一年以來,有別於前位君王的保守,新任的耀帝展現智慧、魄力、施加多項重要政策,更將盛朝迅速帶向武力與經濟愈加強壯鞏固的地步。所以不僅是盛朝子民衷心愛戴他們這位繼位為王之前便以謀智輔國的皇帝陛下,就連四方諸國也不敢小覷這位年輕的帝王。

  不過,這位讓鄰國欽佩,百姓擁戴的盛朝之王,最近卻讓他的臣子們開始替他關注起一件最重要的事——究竟何時,他才肯給他們一位皇后?自古以來,盛朝便與鄰近幾個國家的後宮制不同,帝王從來只納皇后不納妃,就算帝王身邊真有其他女人,也僅有侍妾之名而不列入後宮,因此皇后便是帝王唯一的王妻。可雖然盛朝的帝王挑選皇后是慎而重之的大事,但決定皇后人選的天健,不只有眾臣的考量,帝王本身的意見更是重要。所以在盛朝的前十位帝王之中,有三位迎娶了鄰國的公主為後,兩位立了平民女子,其他的才是娶了本國的大臣之女。

  例如他們現在的斯兒太后,便是漢國的公主嫁過來的。

  而現在,他們的新帝都已經即位一年了,難怪他們這些老臣煩惱著他們仍空缺的皇后之位了。

  在陛下仍是太子殿下之時,每年之中他總有一段時間會隱藏起身份去四處遊歷,為自己增廣見識。照常理來說,他應該看盡天下美女,幾年下來他多少會見到令他動心的姑娘吧?就算是異國女子,就算是平民女子,他們也沒意見,因為他們相信他挑選未來太子妃,皇后娘娘的眼光,所以當時他們和陛下與娘娘才一直沒催促他。但沒想到幾年過去,他們不僅盼不到太子妃,現在甚至連皇后的可能人影都瞧不著。

  即使他們早清楚,他們擁有的不僅是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同時也是我行我素得令人頭痛的主子啊!

  就如同現在——

  皇宮的東殿之外,原本及明朝中王公重臣正圍成一團低聲地上套著等會兒要怎麼跟皇上提立後事,不過就在這時,殿內隱隱約約傳出來似在高聲朗誦的聲音,他們立即停下討論,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移至殿門的方向。

  沉默地聽了一會兒那斷斷續續又稍嫌笨拙的男聲,終於有位大臣輕咳了咳道?:「看來……陛下今兒個興致又起,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聲音受到陛下的賞識,被陛下召去念詩文呢。」

  所有人的面色一致露出同情。

  「聽起來,好像是衛將軍的聲音……」有人辨出來了。

  眾人的表情先是古怪,接著是一陣心驚膽跳。

  「衛將軍只會帶兵打仗,大字不識幾個,他……他怎麼會念詩文?」大疑。

  「可我聽來,衛將軍不像在念詩文。」有人再努力聽了聽。

  大臣忍不住搖頭,猜道:「衛將軍不會念詩文不要緊,只要他出聲就好了。陛下在批奏折時總要人在旁說說話,唸唸詩什麼的,陛下不識說這樣才會提高他的工作效能?」

  說到這個,每個人都不由得縮了縮肩,一副唯恐成為下一個被陛下抓去成為「說說話,唸唸詩」的人,

  什麼提高工作效能?這根本就是皇上的怪癖嗎!不過這話可從沒人敢說出口。

  沒錯,他們這位英明神武的耀帝陛下什麼都好,偏偏就是有著這碩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怪癖,讓他們偶爾瞠目結舌,水深火熱,生不如死。

  聲音,耀帝對聲音有著敏感又無比挑剔的怪癖。之前在陛下還是太子時,伺候他的宮女、內侍都知道,他就寢時,寢殿週遭必須保持寧靜無聲,但在他興之所至時,卻又要有琴聲鳥鳴啦,下人們說笑話的聲音啦……等等各種怪響,簡直把一堆宮女內侍搞得心驚膽跳。先帝寵愛的歌姬歌聲明明如黃鶯出谷,他卻嫌歌姬的聲音簡直像在謀殺他;他任用心腹臣子,聽說全取決於他們的聲音能不能取悅的了他,甚至在朝中有傳言,陛下可以從他們的說話聲中探知他們的忠心與否……這些傳言當然有些誇張,但偏偏還是有許多人相信,只因為他們這些臣子和陛下對話時,幾乎沒有人藏得住內心的秘密。

  儘管耀帝有這不大不小的怪癖,但和他的睿智明君形象相比,卻又算不得什麼。所以他們這些臣子是可以承受住他們陛下這怪癖,只要陛下的目標不是針對他們……

  這時,眾人忽然沉默了下來,臉色不大自在地看著殿內。殿內傳出那似乎愈來愈沒力氣的朗誦聲,簡直就像在宣告他們此時若進去晉見陛下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他們一點也不想接替衛將軍此時的角色。

  「……那個……我瞧陛下此刻正忙著批奏折,應該沒心思談立後之事,咱們要不要改日再來找陛下談?」大臣終於破除沉默開口。

  其餘眾人自然忙不迭紛紛點頭。

  「是、是。吳大人說得沒錯,咱們還是另日再來吧。」所有人附和。

  真是抱歉了,衛將軍,請別怪咱們沒同僚道義啊!

  很快的,一群原本要見耀帝商討立後之事的大臣們溜得一個都不剩。

  大地新綠的初春,各式各樣的賞花宴,品酒宴又在京城之間流行起來。商人大賈為了炫耀自身財富,總喜歡在這時大擺春釀雅宴,並且用盡心思邀來達官貴人赴宴,以示其能耐;還有當官的、文人雅士,也喜歡在自家,甚或名園,詩社舉辦這類大大小小,名目花樣眾多的春宴。
 
  不過總的來說,在經過一個令人鬱悶的嚴冬之後,能在百花齊放的春天弄個熱熱鬧鬧的宴會,也的確是掃除鬱悶的好方法。

  所以就在今天,連城東的相爺府,也設了一場春宴。想當然爾,由當今丞相爺親辦的品酒宴,能出席的可全是朝中大臣貴爵。但更令相爺府上下驚喜不已的是,得知丞相家辦春宴的皇上,竟主動開聖口表明有興趣參加。

  也因為皇上一句話,整個相爺府為了這場迎接君王駕臨的春宴,更是費盡心思地自半個月前便開始打點,一直到今天。

  而今天一早,相爺府上上下下不但洋溢著異常興奮的氣氛,其中甚至還隱隱有股暗潮洶湧。

  沒錯,那股暗潮洶湧便是來自包括相爺府裡幾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們之間。再稍晚,陸陸續續受邀前來的王公大臣們也全把自己未出閣的千金帶來一起出席,那爭妍鬥艷的意味更是明顯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帝王會出現在今天的春宴之中。所以能夠有機會一睹俊偉皇帝風采,甚至案子期待得到聖上青睞,成為未來皇后的女孩子們,莫不使出渾身解數精心打扮自己。

  相爺府前車水馬龍,賓客更是川流不息,冠蓋雲集。

  巳時,眾人引頸企盼的皇族車隊,終於浩浩蕩蕩從皇宮移駕到了相爺府。而即使整條府前街道已被皇宮侍衛堵住,禁止閒雜人等通行,不過來此參與春宴的眾人車,還是將半條街淹沒了.

  是的,幾乎所有人都跑去前頭迎接君王聖駕,但這位娘親的好說歹說、慎重叮嚀下,總算翻出自己衣箱裡最美的衣裳穿上身,安安份份梳了個頭的圓臉小姑娘,此刻卻急著在屋裡屋外,前院後園找著某樣東西。

  「……快樂……喵喵……你躲哪兒去了?快樂……你出來呀……」嘴裡一邊輕喚著,爭晴一邊往「快樂」平常會鑽會躲的地方找。

  趴在廚子利步的寶貝廚櫃下伸長手往裡面撈,她沒摸到那團熟悉毛茸茸的身軀,失望地爬起來,隨意地拍拍髒灰了的裙,接著走到外面推了薪柴的竹林下。「喵……快樂……你快出來……」還是沒發現。

  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她擔心再不把那小傢伙逮到關起來,若是它像平日在府裡一樣搗蛋就慘了。

  今天不行!今天家裡有那麼多客人來,最重要最重要的客人還是當今聖上,要是她讓「快樂」在酒宴上出現闖禍就慘了。

  小傢伙已經不只一次被爹、兄嫂們威脅要剝了它的皮、丟進熱鍋裡,這回她若不能確保它乖乖地待在籠子裡,恐怕它真的會有成為一道「油炸貓」上盯的危險。

  這麼一想,爭晴就急得更想快快把「快樂」找到。

  「……快樂……喵喵……你再不出來,姐姐真的要生氣嘍……」視線一邊四處搜尋可疑的角落,一邊對著空無一人的小院子出聲。

  眼尖地,她瞄到牆角處有條圓圓的長尾巴在晃動,她一喜:「快樂!小乖乖……你溜到這兒玩是不是?」放輕腳步,她若無其事般地朝牆角走過去。

  沒想到那小傢伙竟開始跟她玩起捉迷藏,她才靠近牆邊一步,那白尾巴就「咻」地縮不見,她跳上前,卻還是慢了一步。不過她仍是提起裙擺,俐落地朝著那跳躍閃開的白色身影追去。

  「快樂!別跑了!快停下來!」

  它跑、她追,直到她發現,它竟然鑽進了園子——那個今天被拿來設置酒宴招待客人的園子。

  更慘的是,原本去前頭迎接聖上的人群已經回來了,偌大的園子儘是人潮、賓客和府裡下要在其中穿梭。她才一踏進園門,差點就被這洶湧的陣仗驚得縮回腳,可一想到「快樂」,她又趕緊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逃開這裡的衝動。

  不行,那小傢伙聞進這裡來了,她必須忙把它找回來……可是……

  愣站在原地瞪著隨意在她四周談笑走動的人群,她開始在心中祈求著,希望可以在它美美闖禍前找到它。

  此時,被眾人簇擁在園子中心的,是一名穿著一身玄色鑲金大袍,盡顯威儀懾人貴氣,卻也俊美陽剛的高大男子。

  而他,便是當今盛朝的君主,耀帝。

  丞相丁喬文恭敬地呈上一杯春釀給君王品嚐。耀帝接下,輕啜一口,接著頷首微笑表示讚許後,不僅是丁丞相,其他人也全跟著鬆了口氣。

  稍後,在耀帝的命令下,眾人不再拘謹地各自取了長桌上的各式佳釀佳餚暢歡去。不過在耀帝的身邊除了侍衛,也總有幾名臣子和他們帶來的女眷圍繞著他。

  「……陛下,這是微臣的小女,除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非微臣自誇,小女的刺繡女紅可也得到宮中師傅的讚許呢。」曾尚書不忘把握機會把自己最驕傲的女兒推薦出去。

  「倩兒叩見陛下!」嬌艷如花般的尚書千金努力抑下如小鹿亂竄的芳心,立即朝眼前俊若天神的耀帝盈盈福身。而且她也因為謹記帝王那與眾不同的聲音癖好,所以她晝將自己的嗓音放得嬌柔再嬌柔,拿出她最美麗自信的聲音。

  耀帝一掌支頸,另一手悠適地輕轉著杯子。他當然明白這些臣子和千金小姐們的用意。俊眸睇向尚書千金臉上嬌羞的笑,他仍是氣沉神定。

  不過他還沒開口,一旁的趙學士也不甘示弱地道:「陛下,小女容雁詩畫冠京城,不但是眾人公認的才女,去年還讓太后娘娘召進宮,陛下肯定聽過小女「京城趙女詩」之名!」

  趙容雁早心儀面前的年輕君王已久,所以即使平日的她自視甚高,此時也不禁在君王眼前微紅了臉。但她仍勉強保持落落大方的身態,福身行宮だ,鶯聲道:「容雁叩見陛下!」收集無數關於皇上的事跡,因此她當然清楚他那些對聲音要求古怪又根本毫無標準可循的癖好,而她對自己的聲音向來很滿意。

  幾個朝廷重臣見狀——除了主人家丞相丁喬文——紛紛搶著把帶來的女眷推出去,就怕被其他人比下去。

  而耀帝,只帶著慵懶笑意,任眼前的臣子、千金們明爭暗鬥直到他們終於把自家的女兒、侄女等等女眷們天花亂墜的讚賞過一遍,他也已經啜飲下第二杯春釀。

  早習慣應付各種場面的耀帝,沒有人發現他正在熟練地運用他一心多用的本事。他既能看似和臣子們對答如流,毫不顯錯亂;對幾個郡主千金們投向他的癡迷眼神,無意義得讓他想直接踹開人的智障問題,也都能從容回應,臉色仍維持一貫的優雅自若,不顯露內心真正的情緒。但事實上,他有六成以上的專注力,全用在傾聽尋找那個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的聲音上。就算在這樣雜亂喧鬧的場子中,只要她出聲,他也能準確無誤地找出她。

  除了他的貼身侍衛,沒有人知道他之所以會來相爺府,絕不是因為興之所至,而是為了某個人……

  一個曾在一年前的鄉下小村前,承諾要送他快樂寶物的小姑娘。

  耐心地等待、耐心地傾聽,直到喝下第二杯春釀,他的濃眉才幾不可察地一揚。

  半斂眸,輕易掩去眼底的笑意,他淡淡地打斷正滔滔不絕和他聊起女兒的刺繡有多得到宮中師傅誇讚的趙尚書話頭,漫不經意似地起身。

  「聽說相爺府裡的園子所培植的梅樹盛開,是京城一景,朕倒想瞧瞧。」說著,他的腳步已經閒散踱上前。

  丞相丁喬文老臉立刻一整,急忙快步跟上。

  「陛下,那麼請容許微臣帶您去瞧寒舍幾株今年花開得最美的老梅樹……」

  一群人也跟著移動。

  而這時,一會兒混在人群裡搜尋著人們腳邊有沒有可疑貓影跳過,一會兒忍不住拉了幾個府裡丫頭僕役到旁邊偷偷問的爭晴,總算讓她發現了一抹白影正靈巧地在前方竄躍,她又緊張又高興地趕忙一邊閃開人,一邊朝它追去。

  「……快樂……喵喵……你這隻小壞貓,快過來……」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她只能小聲地叫喚著仍在前頭人們的腳邊鑽來鑽去的貓咪。

  也因為她過於專注貓兒的身影,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前方的人群忽然慢慢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她只看到她的貓兒就在前面不遠處,且又溜進某人的長袍下擺後消失。

  「唉呀!」忍不住跺腳,可惜地歎叫一聲,她想也沒想地埋頭又要追,但就在她很快接近那黑袍主人並且即將擦身而過之際,一隻長臂竟意外地伸出,攔住了她,同時——

  「晴兒!你你……你在做什麼?」一個壓不住震撼的驚喝同時在她左側響起。

  爭晴先是發覺自己被一隻臂膀勾攔住腰,她反應不慢地正要動手推開,可傳進耳邊的熟悉聲音卻令她下意識先轉過頭去——於是,她看見耵爺,也就是她爹正驚愕地瞪著她,一臉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的表情。

  她也很驚訝。「……爹?」

  不過她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不僅是她爹,連她身邊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盯著她……咦?不對,他們盯著的目標不止是她,還有……她旁邊的人。

  某個正攔著她的人!

  眨眨眼,知道所有不對勁的根源全都指向這個人,她馬上轉回頭,但她的視線竟只及這個人寬闊的肩頭。她一愣,接著仰起下巴,這才終於看到一張男人的臉龐……

  腦子一震,完全沒預料到會在此時此地見到這張臉的爭晴,結實呆住了。

  他……

  玄溟!

  這張沒人忘得了的臉,記性很好的她當然也沒忘。

  鐵臂仍箍在這顯然已經呆掉的少女腰際的耀帝,即使很意外用這種方式與她重逢,即使因為她大張的眼睛和撲入他鼻間的少女幽香立即引發他的心一陣翻騰,可他依然波瀾不興的表情,足以與他的貼身侍衛媲美了。

  「好久不見了,爭晴。」眸光一閃,他的聲音卻低柔如清風拂過她耳際。不想讓她繼續成為眾人的焦點,他略帶不捨地放開她的腰。

  剛才一在人群之中捕捉到她久違的輕快聲音,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朝她出聲的方向走去,但沒料到不是他給了她驚奇,而是她……

  他就這麼站在她面前,她竟能將他忽視得如此徹底地擦身而過!本來以為一年不見,她還真忘了他,不過見到她驚呆的表情,他明白他是多想了。

  他一出聲,終於讓爭晴回過神來了,她瞪圓大眼,仔細比對著記憶中這男人的眼睛、表情和神態。看著這比一年前看來更深不可測、也更垣赫的男人,她怎麼覺得一年前的他好像比較可親,而現在在眾人面前的他……

  猛地一醒,察覺到周旁正緊盯著他們看的人——包括她爹——她忽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嗯……是好久不見。你……你該不會就是……」從站在他身後的一群王宮護衛,和爹他們的態度,她隱約猜出他的身份了。

  「晴兒,你怎麼能對陛下如此放肆!」她的眉頭還在打結,她爹已經因為她的無禮而頭痛著一步上前。「陛下,臣教女無言,請陛下恕罪!」想要帶著她告罪退下。

  「慢著,相爺。」耀帝不疾不徐地喚住他。而他略一瞟眸,便發現她正用她那雙澄澄大眼,滿是驚奇又不安地盯著他。他明白她已經很努力在消化他是她的帝王這事實,但他來的目的可不是專程要嚇她的。「朕與爭晴姑娘雖是舊識,不過爭晴姑娘一直沒機會知道朕的身份,你可別怪她。」只將兩人的關係以「舊識」帶過,他對一臉意外的丁丞相溫和地道。

  就連四周的人們也滿是訝異地看著這本該是一身美麗青翠衣裙,如今卻已沾上幾處髒灰,甚至連發上簪子都已歪斜一邊,臉上額際還有抹炭渣,模樣盡顯狼狽的圓臉少女竟是相爺的千金,還與皇上是舊識?

  錯愕的不僅是丁丞相,一直努力黏在皇上身邊的幾位官家小姐也驚訝又嫉妒地直瞪著她瞧。

  「是……臣明白了。」既然皇上都開口了,十丞相自然沒有不點頭之理。

  在玄溟的目光下,他沒再急著帶走爭晴。但他對她一身活像從地洞裡鑽出來的模樣皺緊了眉,老臉有些窘因難堪。

  這爭晴,平日他放任她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沒個丞相千金樣也就罷了,今天這大日子,他都已經透過她娘告誡過她了,沒想到她還是……唉!

  玄溟卻一點也沒發現爭清身上的狼狽,他直接道:「既然爭晴姑娘在此,那麼朕就勞煩爭晴姑娘帶路賞梅,相爺別介意朕,儘管去招呼其他大人吧!」他的語意不帶命令卻又不容否定。

  愣了愣,目光不由得轉向爭晴,泛過一絲擔憂,丁丞相最後還是退了下。

  玄溟步至已然回過神的爭晴身邊。「爭晴姑娘,請帶路。」偏下頭,他的聲調溫熱而慵懶。

  抬起臉看了他一眼,她決定不再理會其他人的視線。「玄……陛下,我以為您是來喝酒的。」及時改口,忽然發現讓她在心裡惦記了一年的「朋友」

  雖然一年前就清楚他絕非普通人,但……皇上耶!那位即使她不必特地跟人家打探,就從她爹啦、古叔啦、和許許多多人口中聽過無數關於他各項豐功偉業的英明神武的盛朝皇帝耶!沒想到竟然是她遇見的「玄溟」!

  忽然想到什麼轉頭朝他身後搜尋——果然,她看到了藍天雲那張熟悉的閻王臉。

  「酒我喝過了。」明白她在找什麼人,他淡淡一笑,乾脆邁步先行。

  「事實上,你才是我這回到相爺府的目的。」他沒有隱瞞。

  他說這話,只有她聽到。

  藍天雲早有默契地以一圈侍衛將他們和群眾隔離開,所以兩人才得以有話直說——爭晴當然已經注意到了。

  她的心一跳,立刻跟上他。

  「你是說……呃……陛下是說,你特地來找我?隔了一年之後?」及時改了口,她卻不無迷惑和……小小埋怨。

  那個時候她還是告訴了他,她是什麼人。本來她以為,依他那似乎非從她手中得到寶物的霸道樣子,她會很快再見到他,所以她還真認真焦急地為他找寶物。只是沒想到一個月、兩個月、半年過去了,她的寶物早就找到了,她卻一直沒等到他上門來索討。然後一個月又一個月,雖然她也常常忙得幾乎快將他慢慢擠出腦中,但是只要「快樂」在她眼前打滾,她就馬上又想起他。

  現在,她等的人終於出現了,帶著他令人驚奇的身份和這句話。

  他聽出她的情緒了。深深吸了口氣,卻不期然將身側少女的幽淡髮香一起沁入胸腔,他的心,再次無法掏地悸動。

  他以為這小姑娘對他來說,只是和他以前遇過的不少女子一樣,帶給他一時的新奇和心動而已。其實他來,原本只是要確定一年前她對他的新鮮感是不是已經消失,不過他沒料到就在剛才她清甜依舊的聲音一穿透週遭嘈雜的聲響傳入他耳中的一剎那,屬於她的笑臉,竟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

  就連他自己也詫訝了。

  如同他見過的無數人一樣,被他在一年前轉眼就遺忘的這張臉孔,就在一年後,她的聲音重現的一瞬間,從他的記憶中甦醒過來,這的確足夠讓他將她立刻撤除在「一時新鮮」的名單外。

  在朝中、在宮中,很多人知道他對聲音有著各式的怪癖,但卻很少人知道,其實他最大的怪癖是——除非在他眼前晃,或對他而言親近重要的人,否則只要面前的人不出聲,他甚至會在一轉身就徹底將才和他講了大半天話的人的臉孔忘得一乾二淨。

  他通常不認人,卻對聲音異常敏感——只聽過一次某個人的聲音,就算許多年後,他仍然可以準確無誤地認出來。他甚至看也不用看,便能輕易在人聲鼎沸中聽出有誰在場,並找到他要找的人——就像方纔他找到爭晴一樣。

  對他來說,自己這項與常人稍不同的辨人方式,並不對日常生活造成困擾,甚至直到現在,朝中幾乎所有的大臣根本還不曉得,與他們對看了一年,甚或更久的主子,竟然仍記不住他們的面孔。就連他的王弟,也是好多年以後,才無意間從他口中得知這項超傷人的事實——原來,一直到他五歲,他這位王兄才終於不用靠聲音認出他。

  因此,他此刻能記起爭晴的臉孔代表著什麼?這事對他而言實屬罕見吶。

  「對不起,這一年朕忙了許多事。」一句話道盡從他趕回王宮見到病危的父王最後一面,及接下王位之後在新的國政上花了多少心思。更何況在這之間,他還順勢解決了一場宮廷內部風暴——多年來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四皇叔淳德,終於在被他找到通敵證據後逐出王宮,甚至自王族中永遠除名。

  微笑凝視著這張圓淨小臉,那種平靜祥和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怎麼會忘記這小姑娘身上所擁有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朕的寶物呢?你不是說要為朕找到能讓朕快樂的寶物?」要債似的朝她伸出手。

  爭晴立刻因他的一句話釋懷了。

  也對,依照時間推測,這一年正是他成為皇上的頭一年,他當然忙,所以他怎麼可能記得她這件小事。

  而他提到寶物,這才又讓她想起她還在找那小傢伙的事。「對了,快樂……」低叫一聲,她的眼睛馬上從他臉上轉開,開始朝四周搜索。「剛才有隻貓朝你腳邊逃過去了,你還記得吧?我得快快把它找出來,它……」一時又忘了對他的敬稱,她的注意力轉到未找到的貓咪身上。

  貓?

  玄溟眉微挑,此刻他的確已經聽到那隻貓的聲音了。

  「啊!」、「哇!搞什麼鬼?」、「唉呀!有東西跳上桌……」這時,陣陣驚呼從人群那邊響起,現場開始變得混亂,也打斷了她的話。

  爭晴卻只想到一件事。她的面色一變,毫不遲疑跳起來就往混亂的地方跑。

  「貓!有貓在這裡!」有人叫著。

  「快!快把貓捉起來啊!」有人在喊。

  愈跑愈近的爭晴,心情愈緊張沮喪了,因為她心裡明白,那掀起這一團亂的主角肯定是「快樂」。

  努力推開那些站在外邊像在看戲的人群,等到她總算擠到裡面時,一看到原本放著滿列春酒佳釀的長桌上,彷彿被一個調皮鬼掃過般的狼籍,再看到那只幾乎將自己浸在酒桶內「呼嚕」喝著酒的傢伙後,她不禁在心裡慘嚎一聲。但她仍是火速振作精神,在圍觀眾人驚異又趣然的眼光下,在府裡僕役已經要過去逮住它之前,她立刻跳上前去,熟練地一把將它肥嘟嘟的雪白身軀撈了就跑。

  「小、小姐!」府裡下人追著她。

  那些圍觀的賓客也發現抱走貓的正是剛才引起話題的丞相千金,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視線不由得跟著那個簡直像是野丫頭的身影跑。

  「晴兒!站住!」另一頭原本與幾名朝中同僚在聊天品酒的丁喬交,被這邊的聲響吸引過來,這才知道出了什麼事。震驚不已的他更在看到爭晴抱著那只調皮的貓要逃時,出聲叫住她。

  爭晴當然聽到她爹的聲音了。本來她想裝作沒聽到,但她狂奔的步子最後還是慢了下來。抱著身上滿是酒味的「快樂」,她仍急促地喘著氣。

  丁喬文又是無奈又是懊惱地走了過來。「又是它!來人哪!把它抱下去,等我晚一點兒再處置它!」明快地下達命令,兩名下人馬上靠近仍緊抱著它的爭晴。

  爭晴知道「快樂」真的惹爹生氣了,但她仍抱著懷裡的「快樂」。

  「爹,對不起,快樂它不是故意要跳上桌子,它……它只是口渴了……」其實她爹雖然常常被「快樂」的搗蛋惹得要人把它關回籠子裡,但她知道「快樂」的撒嬌和聰明也很深得她爹的心。

  噢,這大笨貓,在她忙著替它求情時,它竟然還醉呼呼地睡著了!

  抱著軟綿綿昏睡在她懷裡的傢伙,她簡直哭笑不得。

  「晴兒,不管它是不是故意,它在這兒給大家惹了大麻煩就是該受處罰。快把它交出來吧!」雖然也被「快樂」呼呼醉倒的模樣給惹得眼底漾出了笑意,但現在在一堆等著看他怎麼做的眾人面前,他可不能真的笑出來啊。「還有你——」板著臉,本來要對爭晴下達回房禁出門命令的,卻在目光接觸到已經來到這兒的皇上後止住。

  「快樂?爭晴姑娘,這貓兒真的名喚快樂?」他可沒錯過他這位向來穩重的丞相語中藏著笑。玄溟似笑非笑、饒富深意地看著她抱在懷裡,顯然正在呼呼大睡的白色大肥貓。

  一見到他出現,爭晴的心情乍地一楊,眼裡驀地迸出一抹光芒,她立刻朝著他忙不迭地點頭:「對!快樂!它叫快樂,是一年前我們分手後,我繼續去找我奶娘,回程路上,在一家茶館的後方撿到的。它其實很乖,還聽得懂我們在說什麼,總之……總之它很特別。玄……陛下,我一見到它就想到我曾承諾要送人寶物……」直直望進他深黑的眸裡。

  「這隻貓,就是你所謂的寶物?」他挑眉。

  四周看熱鬧的人們不禁嘲笑地盯著她手裡的貓,紛紛交頭接耳著。

  因為信任他眼底透露的一絲暖意,所以爭晴昂起了下巴。「沒錯!而且我相信它是會帶給人快樂的寶物!」

  人群之中終於響起了一陣訕笑聲。

  唉,沒想到晴兒真的對著聖上說出這些話——丁喬文已經忍不住嘴角開始抽搐了。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在眾人面前意思一下地出口教訓她,耀帝便開口了,而他一開口差點驚掉所有人的下巴——

  「好吧,朕相信你。」他微笑點頭。

  她的臉上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靨。然後,雖然很不捨,她還是走到他前方,將懷裡的〔快樂〕抱給他。「我把『快樂』送你!」

  他聽出她的不捨了。微垂眸看向她遞抱上前的白貓,沒想到,原來睡得沉熟的貓竟忽然打開一隻琥珀色的貓眼睨向他。

  「喵……」懶懶地朝他出聲。

  他不由得露出一抹怪異地的笑。他怎麼覺得,這只肥貓是在跟他打招呼?

  「咦?它醒了……」它一出聲,爭晴才發現它好像醒了。「……啊,怎麼又睡啦!」沒想到才一下子,它又閉起貓眼,還立刻打呼嚕。她又好氣又好笑,趕緊將它往他懷裡塞,還邊解釋到:「快樂它應該是喝醉了。它很喜歡喝酒,你一定要提防,別讓它離你的酒太近,否則它會把你的酒偷喝光。」已經在叮囑他要注意的事了。唉,好像是要把終於養大的女兒嫁出去的娘喔。

  玄溟只一個眼神,藍天雲便走來將白貓接了過去。

  「相爺,朕帶走這隻貓了,你不反對吧?」目光轉向正可疑地用大袖子掩住自己半張臉的丁丞相,含笑道。

  丁喬文不著痕跡地放下袖,表情正經沉穩得一如他尋常在眾人之前的模樣。基於臣子之責,他還是勸到:「陛下,這貓性情不馴,在微臣府裡惹出不少麻煩,臣擔心——」

  玄溟一揚手,阻斷了他的好意相勸。「相爺不必擔心,宮裡會有專人看顧它,朕料定它應該只是頑皮了點兒而已,沒事。」雖然已看過它在酒宴上「玩鬧」的成果,不過他的確沒丁丞相的擔憂。更何況,爭晴還一心一意要把『快樂』送給他……

  果然,見到『快樂』被藍護衛抱走,玄溟還表明了這番話,她立刻鬆了口氣,露出欣喜的表情。

  「陛下,謝謝您相信『快樂』!"她趕忙謝過他。

  頷首,他的唇角有笑。「不,是朕該多謝你贈與的寶物。思念它的時候,本王允許你隨時可以進宮來見它。」等於給了她在宮內暢行無阻的邀請函。

  不少名媛千金聽了不禁倒吸一口氣,更加又妒又羨地看著這『女憑畜牲貴』的幸運兒。

  爭晴卻不知自己已經成了眾女眼紅的對象,更不明白他這一開口究竟代表了何等特殊意義,因此她一聽他說還可以去見『快樂』,她也只是單純地感到開心。

  沒多久,在皇家侍衛的護送下,耀帝的車駕回返皇宮。

  而擠在人群中目送玄溟離去的爭晴,不自覺雙手按著自己的胸口,拚命想壓下難受的心情。

  趁著爹他們還沒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她趕緊閃回她的小院落。
  
  蹲在房門後,看著『快樂』平常睡覺的木箱子,她撐著下巴,出神了。

  雖然他是那麼說,可她也明白,她怎麼可能隨時想『快樂』就隨時可以去找它!它呆的地方可是王宮,而他……他是皇上啊!

  如果他是普通人該有多好……

  心口還是悶悶的,而且她知道她會悶的原因不全是為了『快樂』,是那個男人。

  明明他們算起來也不過才見了第二次面,中間還隔了長長的一年,但為什麼現在他才離開,她就已經開始在想著他?雖然不明白是他對她說話的語氣、或看著她的眼神,還是彷彿唯有在她面前才會出現的暖笑,讓她的腦子全被他的身影佔據,不過她肯定,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莫名其妙地想著一個人。

  用力搖搖頭,她站起來,走到小桌前倒了杯茶喝。

  不行!她可別再胡思亂想了。就算他們是〔舊識],就算他客氣地說了她隨時可以進宮,但她也不能當真。

  深吸一口氣,這時,她才終於發現自己衣裙的髒污。趕緊跳到鏡子前,仔細瞧了瞧自己,然後,她發出了一聲羞愧的呻吟——天啊,她……她剛才竟然就是這模樣出現在他眼前……

  讓她死了吧!

  難怪她爹一直對她皺眉頭,而其他人也老是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

  可她努力回想,再努力回想,卻發覺他看著她的眼神好像沒有任何一絲異樣,但他……他怎麼可能沒注意到她一身的狼狽?還是他太好心了,決定對她亂七八糟的樣子視而不見?

  唉!

  頹然歎了口氣,她把擦洗完臉的巾子甩回架台上,知道自己在他面前丟臉丟定了,乾脆不再想地重新振作起精神。她動手將身上的衣裙換下,再換上方便做事的輕鬆衣裳。

  很快地,她從後門溜了出去。

  她希望他真的快樂。就算他是一國之君,她、一年前要送他的祝福還是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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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叩」的一聲,硬生生打斷了玉階前琴姬正撫弄的美妙琴音。

  琴姬的面色一白,立刻收手,朝椅榻上的帝王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皇上!」明白皇上對聲音有著超乎尋常的挑剔,就連新進宮不久的她都曾耳聞,曾有樂姬因在陛下面前彈錯一個樂聲,而被罰彈同一首曲子三天三夜的傳言,所以她現在可嚇壞了。

  椅榻上的男人,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把玩著小几上的玉杯,他凝眉斂目,俊臉不怒而威。

  「下去吧!你今天是在殘害朕的耳朵。」他平常是不雞蛋裡挑骨頭的,但今天他這位琴姬一段琴聲裡就偷偷挾帶了三、四回歎氣——別人是聽不到,偏偏他想裝作聽不到都難。

  等到琴姬慘白著一張臉退下,另一旁正在讓宮女捶著肩、慈眉善目的高貴美婦悠然開口了:「皇兒,怎麼了?是誰惹你心情不好?你難得來陪母后,我可不准你把壞心情帶到我這來。」

  玄溟眸轉向他的母后,對她揚起一抹愉快的笑。「誰說兒臣心情不好了?心情不好的是琴姬。兒臣乾脆放她下去抒解情緒,免得母后聽久了也想跟著她歎氣。」

  斯兒太后挑眉,當然清楚自家兒子這怪癖。

  這是,一抹白影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下子便準確地跳上了玄溟的膝。而早已聽到它出現前一聲輕喵的玄溟,自是毫不意外見到它的身影,任它把他的膝腿當墊子窩,他的手指還下意識在它胖胖的肚子上輕撫著。

  「喵嗚……」發出滿足的喵聲,快樂已經四腳朝天地將整個肚子翻過來了。

  就連斯兒太后也看得搖頭好笑。

  這只好福氣的貓兒,自那日被玄溟從相爺府帶回宮裡,得到的注目和關愛可是比她這生他的母后還多啊。

  它叫『快樂』,他皇兒每每見到它,神情似乎也真的很快樂。不過她懷疑,令他快樂的除了這隻貓,是不是也包括送他這隻貓的丞相千金?

  那日在丞相府發生的事,她自然聽人一五一十地報告過了。只是她一直沒機會親自問她這皇兒,他究竟是和丞相千金『舊識』到什麼地步?她可從來不知道,原來她這一向不曾主動於姑娘家有拉拉雜雜關係還讓王宮所有貴族女子癡癡愛慕,卻最多只得到他一個無關情愛微笑眼神的皇兒,並不是讓她擔心的有龍陽之癖,而是他把情緒藏得夠好。原來,他也不是不會心動……

  那位爭晴姑娘,肯定是非常特別,才能讓她皇兒給予特別的待遇——依她打探到的消息顯示,丞相家的千金清秀可人,而且還時常跑出府,跟著一名大夫專做救人濟世的事。也許有人說她不怎麼像是丞相家的千金——不是個規規矩矩的端莊姑娘,但她相信,能令皇兒親自上門『討寶物』的姑娘,絕不會是個平凡普通的姑娘。

  「皇兒,老實告訴母后,你不是因為等不到爭晴姑娘主動進宮來看『她的貓兒』才心情不好吧?」盯住他俊美剛毅得不知傷了多少女子心的臉,她意有所指地微笑。

  輕撫『快樂』肥肚的手指一頓,玄溟抬眸,迎上她精明的鳳目。

 
  「母后,您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和兒臣合謀破壞皇叔刺殺篡位陰謀的,其實是您。」眼神閃著促狹。他從來就不曾輕視過女人的智慧。尤其是他外表看來柔弱,其實比男人更具謀略的母后。

  斯兒太后可沒讓他轉一開話題。「我兒,所以你應該不會想看母后耐不住性子,去做點什麼好玩的事吧?」繼續前笑吟吟。

  玄溟終於吁了口氣,揉揉自己的下巴。明白在母后想去『做點兒什麼』之前,最好別讓她真的有機會去做。

  「爭晴……我們只見過兩次,前些天是第二次,可是她讓我記住她的臉了。」沒聽見她的聲音,此刻他的腦子仍清清楚楚地浮現她那圓圓帶笑的臉蛋。已經好幾天了,他確信那不是殘留的影像,真的是她。

  果然,斯兒太后也驚異地揚起了眉。「你確定你記得的不是其他女子的臉?」

  他搖頭。

  彷彿知道他們是在談論誰,『快樂』慢慢張開了琥珀色的眼,輪流瞧著它頭頂上的男人,和另一個也很縱容它在這裡四處亂竄搗蛋的慈祥女人——雖然她威嚴起來,盯向它的眼神也會讓它乖得不敢再調皮,但它還真的喜歡他們。

  然後,太后愣了一會兒,這才似真似假地幽歎道:「身為你的母后,你還是到週歲大才沒把母后和女官弄錯,現在你才見過人家第二回就記起她的臉孔,這怎不讓母后嫉妒啊!」

   「兒臣以為母后會很欣慰兒臣認人的功夫進步了。」他具舉備淺酌。

  太后鳳目一轉,認真地問出個問題:「皇兒,你該不會是因為難得罕有第二回就記起人家的臉,所以才對她動心吧?」如果真是如此,或許她也該慶幸對方是個年輕姑娘,而不是七、八十歲的老婆婆,甚至是個男人。

  對爭晴動心?

  母后一針見血,毫不掩飾的字句,並沒有讓他驚訝。「不是。」果斷地回道。

  「不是沒對她動心,還是不是第二回見到人家動心,而是第一回就動心了?」很有追根究底的精神。

  他腿上的『快樂』已經伸過頭,偷偷在舔著小几上的酒壺了。他笑,乾脆把酒杯湊向它。「母后,兒臣也還在思索這答案,您不會現在就想為難兒臣吧?」

  沒想到她這一向思緒明快,反應敏捷的皇兒也有想不透的時候——斯兒太后反倒喜歡他這[答案]。

  她神色愉悅地跟著他的視線,看了貪喝了幾口酒、開始打起酒嗝來的貓兒。一會兒,她才又莞爾道:「既然人家聽不懂你這『歡迎隨時進宮』的暗示,難不成我聰明的皇兒還會繼續呆呆坐在這兒,什麼行動也沒有嗎?」咳,她是反諷,沒想到她這皇兒也有變笨的時候。

  「母后。」他掀眉,傾身往後靠著椅背,俊顏出現她熟悉的詭魅神情。「您怎麼知道兒臣沒有開始行動?」

  給那丫頭的時限就到此了。

  現在,是他解開謎底的時間——   

  爭晴忽然莫名其妙打了冷顫。

  古根海立刻發現了。他分神瞄了她一眼,有隨即專注回挑出老柯腳底傷口木碎屑的動作上。「……老柯,你這傷少說也有十天半個月了,怎麼受傷了不趕快來找我處理?你的傷已經潰爛得這麼嚴重,再等個兩天,你這整個腳掌都要廢掉了。」彷彿沒聞到自老人家潰爛到慘不忍睹的傷處散發出的難聞腥臭味,他仍面不改色細心處理它,一邊叨念著。

  回過神的爭晴快快甩去了某種突湧而上的詭異感,趕緊彎身幫忙用燙過熱水的乾淨棉布擦拭柯伯的傷口四周。

  躺在長木板上、一身破衣已不知補過幾回的老人家,雖然痛得一張滿是皺紋的臉都皺在一起了,但他還是努力咬著牙沒唉哼出聲。「……古……古大夫……老柯沒錢,不想一直麻煩您……您還讓我欠著我那口子好多藥錢沒還,我……」說起古大夫的仁慈,他的聲音倒是哽咽了。

  「老柯,你拖到現在才來才是找我麻煩!」古根海可不客氣地溫叱道。    

  老何苦著臉。

  「何伯伯,古叔真的是在生氣,就連我也很生氣!」手上沒閒下來的爭晴,自然明白老人家的顧慮和古叔的用意。在這裡,她和身份只是古叔的小助手,除了古叔一家人,沒人知道她是丞相千金,所以可以自在地做她想做的事。

  她用輕快的聲音歎道:「要是您快點兒來,古叔就可以省很多功夫,您也少受很多苦,少再多欠古叔兩把菜。現在可好啦,您不但挨罵挨痛,連下回收成的菜也大概有一半得歸古叔的了。」不收窮苦人家的錢,或讓他們欠錢,甚至以各種東西替代藥資是古叔常做的事,否則他又怎會成為城裡沒錢看病的窮人家口中的救命菩薩。

  爭晴是在安撫這老人家。而她親和的笑臉和令人不覺心情跟著舒坦焉的輕快的聲音,也的確讓老人家的愁苦表情放緩許多。

  古根海和爭晴又費了好一番功夫,這才總算把老人家的傷口清乾淨,敷好藥。而古根海千交待萬叮囑他過兩天一定要再回來換藥,待他點送煤答應了後,古根海這才肯放人走。

  爭晴一直攙扶著他走到外面街上,見他一拐一拐地慢慢離開的背影,他才吁了口氣,抬袖抹去額際的汗,轉身回醫館。

  踏進屋裡,只見古嬸剛好端了茶出來,還笑著招呼她快過去喝茶休息。

  她才走近,屋後竟竄出一個人影,硬生生將古嬸要遞給她的那杯茶搶走。

  爭晴楞了下。當她看到那搶了茶就兀自去旁邊佔了最舒服的椅子坐的美麗小姑娘還朝她投來勝利挑釁的眼光時,她聳了聳肩,不在意地伸手接下古嬸趕緊再倒來的茶。

  「採蓮,你怎麼對爭晴這樣沒禮貌!」古根海將女兒的行徑瞧在眼裡,馬上板起臉斥責她。

  怕父女倆又起衝突,爭晴趕忙出聲:「古叔,採蓮她一定是渴了才急著要喝茶,我沒關係。」

  「就算再渴也得讓你先用。更何況你在這裡幫我做這麼多事的時候,這丫頭就只會躲在後頭怕髒怕流汗,她哪裡有資格喝茶!」平日溫和的古根海,只要提起這嬌蠻不受教的獨生女,脾氣就忍不住上來。

  有時候他都覺得,爭晴還比較像是他的女兒。

  而他這話一出,立刻讓原本就對自己的爹明顯偏愛爭晴而心生不平的古採蓮更加不滿了。她猛地漲紅了俏臉,高聲反抗地回道:「我就知道爹對爭晴總是偏心,因為她是丞相的女兒!如果我的出身也像她這麼高尚,那麼我想怎麼樣都沒人敢說話了吧?」語氣裡不覺流露出對爭晴一直以來的嫉妒。

  「你這丫頭在說什麼渾話!」古根海又氣又痛地大喝。

  一旁的古嬸也忙阻止女兒,「蓮兒,別說了!」

  沒料到自己會成了父女倆爭吵的對象,爭晴怔了怔,忽然發現屋裡的氣氛僵凝了起來,她立刻定下心來,直接對採蓮認真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出身高尚,更不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採蓮,你怎麼會以為古叔會因為我是什麼人而對我偏心?你不瞭解自己的爹嗎?」她確實看得出來古叔很疼採蓮,只是她疼愛的方式不一樣。

  沒想到她語重心長的這番話,卻反而更激起採蓮的怒氣。她站了起來,一臉厭惡地對爭晴道:「那是因為你是丞相的千金所以才可以這麼說,如果你是我,是一個地位低賤的平凡人,我才不信你還說得出這麼虛偽的話——」

  「採蓮,夠了!你給我住口!」古根海怒拍桌子。料不到在他的身教言傳之下,竟教出這樣不明事理,愛慕虛榮的女兒。「我看你根本是被隔壁那些整天只會道人長短的三姑六婆影響了。從今天開始,我不准你再跟她們來往!」斷然拿出當爹的威嚴。

  採蓮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古嬸擔心她會再說出什麼惹她爹親更氣的話,趕緊拍拍她的手,搖頭示意她噤口。

  爭清也被他們父女倆的反應嚇了一跳。說真的,採蓮要是沒說出來,她真不知道採蓮對她是這樣的想法。果然,跟從前那種純真的玩伴感情不一樣了……

  採蓮望向她的眼中有著嫉妒惱怒又帶著些些後悔,爭晴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份像道無形的牆,阻隔了她和她身邊的人。

  她緊緊皺起眉,一點也不喜歡此刻橫堵在心口的沮喪挫折感。

  這一天,沒等家裡派人來接,爭晴提早離開醫館直接回府。

  大廳,丞相夫人和她的二兒媳貴蘭兩人正在開心地聊著天,一見到回來的爭晴,婆媳兩人同時停下談笑聲。

  「晴兒,你回來得正好,有人剛送來一份禮要給你。」臉上的笑意轉成了凝肅,丞相夫人朝爭晴招手。

  心情已恢復平常,不再多想採蓮帶給自己困擾的爭晴,立刻發覺她娘及貴蘭二嫂的神情不太尋常。

  她反笑瞇了眼。

  「娘,是什麼人送禮給我?有人送禮不是該高興嗎,你和二嫂怎麼像天快塌下來的模樣?」

  身為大盛王朝德高望重的丞相爺的家人,她和爹娘、兄嫂一樣常會收到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以各種名目送來的禮,不過他們幾乎都會客氣地退回。所以她不明白,只是一份禮,怎會引起她們不同於以往的反應?

  婆媳倆不由得對望了一眼。接著貴蘭起身,將放在桌上的一個精緻木盒拿過來,交給爭晴。

  爭晴忍不住低頭細看了一眼這雕刻著精美紋路、有著幽淡檀香的盒子,她也被勾起了好奇。「這到底是誰送的?」手指摸過盒子上的雕刻,她這才注意到盒子上的雕紋是一隻威猛的去龍,而這熟悉的圖樣猛地令她的心一跳。

  這是……

  「這是皇宮那邊派人送來的。」貴蘭直接給微發楞的爭晴答案。「傳話的內侍大人說是聖上要送給你的。」老實說,她們也被嚇了一跳。

  不過,她們也沒有很意外。前陣子皇上親駕相爺府,與爭晴在春宴上震撼全場,沒多久便成為整個京城貴族名流之間的話題,之後他們才從爭晴口中得知她是怎麼和當時尚是太子殿下的皇上相識的。雖然還不明白向來心思難測的皇上突然對春宴感興趣,應該只是個幌子——他對爭晴應該沒這麼簡單。

  全家人都往那個方向想去——皇上有可能對爭晴有什麼特別的念頭嗎?

  當然,他們的爭晴是比不上霍尚書兩位千金的美麗,魏學士三位千金的才貌完京城。爭晴的模樣最多會讓人稱讚「清秀」、「可親可愛」,但有多少人抗拒得了她那張令人不由得想靠近的笑臉,和那股讓人感到坦然舒服的氣質?

  就連她這個嫁來丞相家成為二少夫人,在外人眼中高傲無比的大將軍家的千金,也是沒多久就被這小姑化去了一身冷漠,轉而真心喜歡上她。

  因此,她和婆婆才會在替爭晴收下皇上送來的禮時,揣測起他的用意。

  而證實這有著皇室圖樣的盒子果然是玄溟……皇上送來的後,爭晴再也止不住飛快的心跳。

  他……送她禮?原來他還有想到她嗎?

  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因為他而起了這樣大的喜悅,爭晴頓時感到強烈的好奇。

  在娘和二嫂的注視下,她二話不說馬上打開了手上的木盒。

  木盒子裡靜靜躺著一本藍皮小冊子。

  她困惑地挑眉,接著將小冊子取出。不過當她翻開冊子的第一而,看到紙上以墨活靈活現地勾勒出一隻慵懶躺在草地上的肥肥大貓後,她驀地瞪大眼睛,噗哧笑了出來。

  「快樂?」一起湊過來的婆媳兩人,一見到冊子裡的貓立刻異口同聲訝呼。

  沒錯,這只被畫在紙冊上的肥貓,那要睜不睜的眼睛,一副睥睨眾生的痞樣,讓人一眼就認出它就是在相爺府裡頑皮得讓人不時追著想打的「快樂」。

  爭晴又是好笑又是驚奇。這就是皇上要送她的東西?他怕她思念快樂嗎?

  她的手忍不住再往下翻。下一頁,仍是快樂,而它的姿勢並沒多大的改變。她奇怪地繼續翻閱,還是快樂懶懶躺著的樣子,可這回她注意到了快樂的頭微微向上仰了一個角度,前爪也伸向前了。

  腦中靈光乍現,她慢慢一頁頁翻完二十幅全是快樂的冊子後,接著用手指扣著冊背將畫頁用極快的速度翻過,於是快樂「動」起來了——

  原來一頁一頁變化不大的快樂,這時拗口起了頭,伸爪撲蝶,還打了個滾。

  三個人看完之後既驚又喜地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皇上如此有心,竟讓人畫了這般極具巧思又貼心的玩意兒。

  丞相夫人和貴蘭在驚歎過後,不約而同地將深思的目光投向爭晴。

  肯對她費這般心思,看來她們的那點猜想有可能成真。

  而爭晴則是被玄溟這特別的禮逗得滿心歡喜。不管他為什麼要送她這份禮,她都十分感謝他。而她,又再次想起他了……

  「……晴兒,皇上不是說你可以隨時去見快樂,你有想過進宮嗎?」瞧到女兒臉上那抹微笑及出神的表情,丞相夫人輕吁了口氣,對她探道。

  爭晴眨眨眼,抬頭望向娘親。「進宮?」她一怔,然後蹙蹙鼻,笑著搖頭:「雖然皇上這麼說過,可是我不覺得他是認真的。」回想他那天說這話時的神情,她忍不住再搖頭。「他應該只是隨口說的吧。而且我若真的只是為了見快樂進宮去,爹可不會答應。」謹守君臣分際的爹,那天在春宴上見她對皇上失禮的模樣和舉動便訓誡了她一頓,可以想見她若真的開口請求要進宮,爹的反應會如何。

  「君無戲言,皇上絕不可能是開玩笑。」貴蘭可不這麼認為。「假若皇上只是隨口說說,他又何需特地派人送你這禮?先別管爹答不答應,你呢?你自己想不想進宮?」

  身為盛朝的大將軍之女,進出皇宮對她而言並不陌生,所以她很清楚這位萬民景仰、極富王者魅力的年輕帝王雖然比任何人都懂得享樂,卻不曾為酒色縱樂耽擱過正事。雖然他身邊不乏各色美女,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曾為任何一個美人動心過,否則,盛朝早有個太子妃或皇后了。

  所以,貴蘭對皇上究竟會怎麼對待爭晴,可是抱持樂觀的態度。

  嗯,皇上送這禮給爭晴,絕不止表面看來這般單純。

  皇上和爭晴?

  她悄悄地笑了。

  因二嫂的問題又楞了一下,爭晴的視線在手上的冊子轉過一圈,沒隱瞞自己的想法。「我想。」點頭。

  不過她想見的不只是快樂,還有……皇上。

  當然,關於她這幾天的心不時被他佔據的事,她可不敢讓其他人知道。至於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地想著他,其實她自己也不明白。

  更讓人料想不到的是,她在第二天,竟真的置身在絕少有機會進入的金碧輝煌、巍峨懾人的皇家宮殿之中……
  
  通過了曲曲折折的長廊、重重疊疊的宮門,貴蘭、爭晴和她們的隨身丫頭最後被領路的宮女帶到西側一處有著美麗花園庭院的小殿。

  途中,她們隱約聽到從皇宮某處傳來的鳥禽鳴叫;那並不同於人們喜愛的悅耳鳥鳴,而是稍顯淒厲聒噪的聲音。爭晴這才明白,先前爹曾含蓄提過耀帝的「聽覺」不同於一般人是什麼意思了。

  就跟許多人一樣,她也聽說過不少關於耀帝對「聲音」的古怪堅持和癖好,就連她爹也證實,在朝中,皇上會因為喜好某個官員的「音質」而為以重用並不是傳聞,那真的上演過幾回,並且還引起大臣們的議論。雖然事後證明,皇上靠聲音任用的官員從未出過差錯,甚至因此發掘出能人,但眾人仍是對此感到心驚膽跳。

  所以,當皇上某日忽然心血來潮,將宮中叫聲好聽動人的黃鶯等鳥禽放生,換上幾對雖然展翅美麗,可叫聲粗嘎,尤其在夜裡聽來極為恐怖的孔雀時,早已習慣皇上特殊癖好的眾人,自然也沒人敢說話。

  爭晴可沒機會印證眾人的傳言,直到今天……

  兩名動作輕巧俐落的宮女端來了幾碟精緻的點心和熱茶後,便退到殿門外。

  直到這時,難得自制地維持丞相千金該有的端莊嫻雅形象的爭晴才放鬆了下來,轉頭對貴蘭歎道:「二嫂,住在宮裡的人記性一定都很好,我現在已經繞到頭暈,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兒了。」雖然對於進出富麗堂皇的院落並不陌生,不過再華麗的屋院跟皇宮一比,仍是大巫見小巫。

  以前還小的時候曾跟著爹與兄長進宮過幾次,那時就對皇宮的壯觀與氣勢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更何況她至今為止見到的也只是皇家宮殿的一角而已。

  玄溟是住在這座皇宮之中,他是這座金色宮殿的主人……不知道為什麼,原本可以看到他的開心情緒,好像悄悄被影響了。

  揉揉自己的臉頰,她笑自己該不會被嚇到了吧。

  貴蘭倒是一派悠然自在,她甚至開始喝起桌上的茶來。「等你多來幾回就記住了。爭晴,宮女們說已經去找快樂了,你就坐這兒安心地等著吧。」一眼就瞧出她的忐忑,貴蘭安撫她。

  爭晴一定不知道,皇上對她果真是特別的:因為尋常就算是王公大臣要進宮,也得經過好幾道繁複的關卡,但她們自大宮門進來後,就不曾受到任何盤查地直通這兒,可見皇上早就為她下達某種御令了。

  這下,她愈來愈確定心中那猜想了。

  希望皇上不會讓她失望——果真如此,那她就佩服他的獨具慧眼。

  再晚一刻,宮女將好不容易合眾人之力逮到的快樂抱了過來,而貴蘭對好一陣子不見的快樂打了聲招呼後,便借口要去找宮裡的某位女官,暫時將爭晴和快樂留在這裡。

  毫不在意貴蘭二嫂的離開,已經自在多了的爭晴一見到快樂,立刻將所有的心事拋開,笑得開心。

  快樂則是在她不敢當裡磨蹭,對她又舔又喵喵叫著,一副也很高興見到她的模樣。

  近正午。

  在爭晴腳邊跳上跳下、又玩了好一陣子的快樂,此刻正蜷成一團臥在她身邊,微瞇著眼睛打盹兒。而她,手輕柔地撫著貓兒的背,邊享受起帶著陣陣清冽花香的暖風,和眼前與不遠處宮殿樓閣、廊亭軒榭相輝映的古樹繁花所創造出的絕妙佳景。

  哞,這可是在外面一輩子也見不到的景色。

  她才不悲春傷秋呢。正因為不是平日隨便就能觀賞到的事物,所以她才更要把握機會看著、感受著。

  不過……

  說她不遺憾是騙人的。她進宮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想念那個她不應該想念的男人嗎?

  她揚唇笑笑,手上用力摸了快樂一下,惹得它忽然抗議似地張開眼,朝她低鳴。

  她回它一個鬼臉。「臭快樂我才不想你,你在這裡過得這麼快樂,已經被寵成小霸王了吧?可是你真的有帶給皇上快樂嗎?你可不能辜負我替你取這名字的用意啊……」

  「若朕說,名喚「爭晴」的姑娘也能取悅朕呢?」驀地,一個低沉帶笑的醇嗓自她背後響起。

  爭晴呼吸一岔,立刻跳起來,轉過身。

  只見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玄溟,頭戴冕冠、身著每間色冕服,更顯出一國帝王之垣赫氣勢與高大供需偉岸的身形,而他英俊的臉上卻有著她熟悉的暖淡笑意。

  初次見他著如此正式的朝服,爭晴先是傻了眼,接著在發現他臉龐的笑後,這才回過神地趕緊跪伏在地:「爭晴參見陛下!」總算想起該行的禮。她的心怦怦跳快著。

  一雙大掌將她自地上扶了起來,然後她低垂的臉蛋也被他以指節抬高,那張似笑非笑的俊顏立刻近在眼前。

  「用你本來的態度面對朕。爭晴,你想說什麼就說,想笑就笑,把朕當你一年前認識的那個男人,可以嗎?」他第一句話就命令她。

  終於把她拐進宮來了!
  
  就在方纔,她輕快軟膩的嬌嗓一飄進他耳裡,他的心猛然一緊,接著那股不陌生的暖流便直接沖刷過他全身。一靠近她,屬於她的舒坦安定能量愈是明顯。而在碰觸到她的一瞬間,他便明白,不管他是為何對她動心,何時對她動心,他已決定不放過她。
  
  爭睛的心口有些莫名的緊繃。咦?今天的玄溟好像跟上一回在春宴上見到的感覺又不一樣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他凝視著她的眼裡雖然有她熟悉的笑,但又有著她沒見過的熾烈,那令她有些害怕,心也莫名震顫。
  
  擰著秀眉,她勉強朝他漾出一朵笑。「皇上……可是您現在是皇上,而且我爹說,絕對不准再對您做出有失體統的事……」昨晚貴蘭二嫂不知跟爹說了什麼,爹終於同意她進宮了,可是又對她千叮囑萬交待,所以她一直在心裡念著爹的訓示:絕不能再丟丞相府的臉!但沒想到,皇上竟然對她下這種命令……她好為難耶!
  
  更為難的是,他的手還扣著她的下巴。他身後包括藍天雲等侍衛,雖然已經站得夠遠,但他們多少還會聽到他們說的話吧?
  
  玄溟挑高一道眉,注意到她敷衍的表情。他哼了聲,故意將一張面龐俯向她:「你說,朕最大還是相爺?」開始算計在她心中的排名順序。
  
  被他忽然貼得更近的臉嚇得差點伸手推人——不過爭晴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手還真的已經放在他的胸前,幾乎就要行動了。
  
  紅暈湧上臉頰,她趕緊將差點以下犯上的雙手藏在身後。「皇上,請別捉弄爭晴了,皇上是皇上,爹是爹……」
  
  「說!」視線掠過她嫣紅如醉的臉蛋,他當然知道她為的是什麼事。輕易掩去嘴角的笑痕,他的聲調一轉為軟。
  
  一陣古怪輕顫泛過,他這反而像低喃的聲音竟讓她的心跳更快,臉也更熱了。「皇上……您可不可以……我們退一步再說話?」真的,這麼近地對著他那張男性的臉龐,及那雙簡直像是會把人的魂魄吞噬得不留殘渣的深黑眼眸,她哪裡還有思考的能力啊!
  
  她那淡淡的、混著藥草味、梅花香的氣息隨著她說話、呼吸、沁入他的胸腔,他毫不克制地任由自己意動情生。玩味的笑湧上他的唇、他的眼,然後,順了她的請求,他站直了俊偉的身軀,手指離開了她細嫩的下巴。不過,她還來不及跳開,他的一手已經佔有性地托住她的左側肘臂,並且擁著她往前行。
  
  爭晴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驚詫不已。「皇上,您要帶我去哪裡?」不自主地被他牽制著走。
  
  就連快樂也從椅上跳下來,跟在他們身後懶散地走著。
  
  玄溟的步伐不停。「陪朕用午膳!」
  
  爭晴努力忽視一路經過的宮女們對她投來掩不住驚異的眼光,不過她還是極力想讓這個令她忽然感到陌生許多的霸道皇上聽一下她的意見。
  
  「皇上,您不是要爭晴把您當以前的那個男人嗎?那我……我說不要跟您一起用午膳,應該可以吧?」大著膽子說了。
  
  玄溟將她的聲音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然後他低首朝她挑唇微笑,黑眸閃耀著簡直可以灼傷人的光芒。「可以。不過你得給朕一個理由。」仍舊繼續帶著她往他寢宮的方向前行。
  
  深吸一口氣,她差點迷失在他唇眼迷惑人的笑意裡,可這時她對他身份的敬畏感真的減了幾分。
  
  如果他真的要她當他是以前認識的「玄溟」,那麼她就當他是!
  
  「理由?我根本沒想過要跟您一起吃飯啊!」她終於坦白地說。而且她是跟貴蘭二嫂一起進宮的。到現在她才發現,她根本不知道她那二嫂在哪裡,但二嫂應該會回原來的地方找她吧?
  
  「那麼你現在可以開始想了。」輕易察覺她態度的改變,他眸底的興味更明顯了。
  
  她怎麼不意外自己的理由還是過不了他那一關。
  
  「……皇上喜歡有人陪您吃飯嗎?我知道一個人吃飯很寂寞,可是您也會寂寞嗎?」照他的意思想了,可她想的結論卻是關於他的。
  
  她變得輕輕軟軟、毫不掩藏同情憐惜的聲音,立刻引發他耳際的騷動。
  
  寂寞?他從未想過他寂不寂寞這種問題。因為身為王位繼承人,他有太多的事情必須學習,而成為一國的帝王,連串的新政推行,更讓他的思緒很少停下來過。當然,他向來懂得調適放鬆自己,也因此他才能保有清晰敏捷的思路,游刃有餘地處理政事,所以寂寞……自小到大身邊總是有一堆人圍繞著他,但此刻她輕問著他會不會寂寞的聲音卻蕩進他的胸口,他猛地體會到什麼叫寂寞了。
  
  「也許你可以讓朕不寂寞。」沉思地看了她淨秀的臉蛋一眼。
  
  匆地屏住所息,臉蛋也轟地一片徘紅,爭晴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皇上,我……我哪有這麼大的能耐,您別開玩笑了!」舌頭差點打結。她覺得他碰觸著她的地方,似乎正在發熱發燙。
  
  凝視著她紅透的雙頰,他的眼底掠過一抹濃深的暗,但他逸出一聲朗笑,決定暫時放過她。
  
  「好,朕不開玩笑,你陪朕用膳。」明快果決地對準目標。
  
  於是,再提不出反駁理由的爭晴,沒多久便被「押」到御花園的水閣裡。
  
  本來她還想等玄溟回寢宮換衣服的時間,把自己好像說錯什麼話惹到他的事想清楚,不過她被攪得亂七八糟的腦子還沒理出一點頭緒,他已經回來了。
  
  換上輕便墨藍袍服的玄溟,雖然雍容氣度不減,但在她眼裡可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發現玄溟一來就對著她眼光含笑,她忍不住也回他一個燦爛的笑。
  
  他一坐下,宮女、侍從們立即將一盤盤的飯菜擺上來,很快地,他們的桌前已擺滿美食。
  
  接著除了侍候的宮女,所有人全退至水閣外等候差遣。
  
  玄溟舉箸,爭晴才跟著吃。一開始她還惦著規矩禮儀,不過在他輕鬆不拘束的態度感染下,沒多久她也放開了。沒了壓力,她開心地享受著眼前的佳餚。
  
  及時行樂,這可是她擅長的事。
  
  她享受著這一頓飯菜,玄溟卻是享受著看她吃飯彷彿是在享樂的神態表情。
  
  然後,一直吃到八分飽的爭晴,這才注意到對座的男人似乎吃得不多。
  
  「……咦?你不餓嗎?」關切的話脫口而出,她一時忘了用敬語。
  
  眼裡有著笑,他不諱言:「看著你吃飯很舒坦。」
  
  她一愣,隨即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微紅了臉,趕緊放下筷。「我吃飽了!」原來他剛才一直看著她吃嗎?但……舒坦?她從來不知道看著別人吃飯還會覺得「舒坦」。
  
  一旁的宮女立刻為她斟上一杯清香淡雅的花茶。
  
  微風柔柔地拂過水閣,舒服得讓剛吃飽飯的爭晴也忍不住想偷個午覺,而窩在她腳邊的快樂則早就睡得四腳朝天了。
  
  等到玄溟用完飯,宮女們隨即將碗碟撤下,並且添上一壺新茶與酒。
  
  揉揉昏昏欲睡的頭,重新振作起精神,爭晴乾脆動手為他倒酒,順便跟他提起她差點忘了的事。「對了,我還沒謝謝您送我的禮,謝謝,我很開心。」誠心誠意地說。
  
  拿過她替他倒的酒,他輕啜了幾口。「若不是朕送了冊子去,你會想到進宮來見朕嗎?」故意道。
  
  她趕忙撇清,「我是來看快樂,決不是專程來見你!」掩飾稍快的心跳,她忍不住小聲咕噥:「而且你又不是想見到就可以見的人……」
  
  他將她含在嘴裡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黑眸忽然狡猾地瞇了起來。
  
  「爭晴,有你在身邊陪著朕用膳聊天,這會兒朕的確感到不寂寞,心情也舒朗許多。假設朕打算邀你進宮小住,你陪快樂也好,陪朕也好,你願意嗎?」
  
  爭晴的呼吸一窒,瞪大眼睛用力地搖著頭:「不!你在開玩笑吧?」住在宮裡?她光是想到宮中的繁文褥節就頭皮發麻,即使有他這個大誘惑也一樣。
  
  「你認為朕不夠認真?」他睨著她。
  
  回望他英俊陽剛的臉,她承認,她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玩笑味。相反的,他眉眼間的凜然讓她有種再搖頭就對不起他的感覺。
  
  可她仍是搖頭。她也是很認真。「快樂已經屬於皇上了,而皇上的身邊根本不缺人陪您吃飯聊天,我還是得拒絕您。」朝他露出一抹爽朗的笑:「皇上,假若您不嫌棄,下回您想要爭晴陪您吃飯,只要您下旨,我就會來啦。」
  
  玄溟並不感到挫折。凝視著她今天首次對她展現毫無距離隔閡的笑臉,他明白她對他的心思單純多了,不像他已經確定要她的強烈企圖。
  
  偏偏他不願用身份強迫她接受臣服,就像他不願在她心裡,他只是她必須敬畏的君王,而不是一個能夠令她思念,愛上的男人。
  
  揉著下頷沉吟,他最後對她勾起懶洋洋的笑。
  
  「好,這回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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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幾日前,城外農村起了一場大火,有好幾戶村民的屋子被火燒燬,其中四、五個人受了輕重程度不一的燒燙傷。而向來是村民倚仗的對象——古根海,這幾天一直待在城外,不眠不休地醫治著被火燒傷的村民。連帶地,爭晴這個助手也跟著他一同照料著受傷的村民。四天後,受傷村民的情況已穩定許多了,古根海才滿是歉疚地讓多日沒回家的爭晴先回去休息。
  
  他那相爺老友可是相信他會好好照顧爭晴,才放心讓她跟在他身邊,不過他這老糊塗,總是一看到病患,一專注起來就忘了相爺老友的交待……不過,也是因為爭晴擁有悲天憫人的心,照料病人甚至比他還投入,所以他才會老是忘了她是「丞相千金」。比起他的親生女兒,她更像是醫者的女兒。
  
  現在只要一想起那被她娘寵壞的女兒,他就覺得對不起爭晴。他也沒想到,採蓮不僅不敬重爭晴,還對爭晴存有妒嫉……唉!
  
  這時的爭晴並不知道古根海心中的感慨,她跟村人要了水洗臉好清醒回神,又婉拒了村裡的崔伯伯要用牛車載她回城的提議——她知道他的牛車是要用來搬運材木重建屋子的重要工具——她朝正忙著清理屋子的村民揮揮手,這才邁步往城裡的方向走去。
  
  日偏西,所以她走在路上並不覺得熱,不過她很怕自己走到一半會睡著。
  
  跟著古叔來到村子後,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忙燒傷村民的事,真正能睡下,休息的時間好像沒多少。
  
  揉揉眼,她努力撐著一步一步走,忽然有一點後悔沒答應讓崔伯伯載。
  
  官道上有不少來往京城的人車,當她聽到身後有馬兒蹄踏聲接近時,她下意識地讓自己往旁邊靠一點,免得礙路。
  
  蹄踏聲愈來愈靠近,但奇怪的是,那聲音好似跟著她的腳步逐漸慢了下來,她這才發現她左側有兩匹黑色駿馬拉著一個華麗的車廂,幾乎與她並行著前進,她的心猛地一震,不由得停下腳步。
  
  令她意外的是,她一停,馬車竟也跟著她停下。
  
  發覺這馬車好似是針對她,爭晴立刻防備地退了一步,並且抬頭朝馬車前座看去,一張她並不陌生的閻王面孔也也正她這看來。
  
  「咦?」認出那張臉,她愕訝。但更令她驚異的是,馬車裡傳出了一個慵懶的男人嗓音——
  
  「爭晴,上車。」
  
  藍天雲已經躍下車,立在馬車旁,無言地做出要扶她上車的手勢。
  
  止不住怦怦猛跳的心,和那一股想見到馬車裡那聲音主人的誘惑,爭晴毫不掙扎地上前,讓藍天雲扶著她踏上馬車,進到車廂內。
  
  簾幕落下,馬車立刻繼續奔踏前行。
  
  而此刻,寬敞舒適的車廂裡,爭晴忍不住張大眼睛看著神奇地出現在她面前的男人——高大的健軀毫不侷促地半倚在軟墊上,男人俊魅的臉龐帶著一抹愉悅的笑,眼眸直勾勾地看住她,半分不掩飾眸底的熾烈。
  
  爭晴忽然莫名熾熱起來,覺得偌大的車廂好似突然變得擁擠了。
  
  「皇上……您怎麼會在這兒?還有,您怎麼知道我……」努力讓腦子清醒過來。
  
  「爭晴……」彷彿享受著她的名在舌尖上打轉的感覺,玄溟低慢地喚著她。「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別叫我皇上吧。」只掌撐著下頷,他接下來的話更令她瞠目結舌。
  
  「為什麼?」她訝呼。
  
  「因為我想要聽你喚我的名。」連代表尊貴身份的自稱也轉換得毫不生硬。初識時,她喚他「玄溟」,那聲全天下僅有她會傾吐的名,那聲她喚時自在輕快的音律,宛如咒語般迴盪在他耳際。他終於明白,每回她看著他的臉,口中呼著「皇上」時,他心中那抹不舒服與空虛的由來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不怎麼遲鈍地察覺到,他這要求似乎不僅僅是喚他的名這麼簡單。
  
  「……這是聖旨嗎?」但他這要求,卻讓她原本緊繃的心和身子莫名地放鬆下來。
  
  他似笑非笑。「如果你不從,那就是聖旨。」意思是,無論如何她非改口不可。
  
  眨眼,她噗哧笑了。而這一笑,整張圓圓的小臉乍地亮了起來。「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喊你玄溟。可是……真的只有在私底下喔,你可不準要我在其他人面前這麼叫。」警告他。
  
  他眸微垂,享受著她鮮活盎然的嗓音滑過他的耳,拂過他心腔的奇妙感覺。
  
  「你似乎比我還忙,想見你,你倒讓我跑了好幾個地方。」丞相府、古氏醫館,接著是城外……再抬眼看向她,他依稀辨出她微透青的臉色了。「你家人說你跟著大夫在外面待了四天,這四天你可曾好好睡過一覺?」語氣一沉,他驀地移動身軀,長臂一伸,便將坐在簾後的她拉到他胸懷前。
  
  忽然與他貼得很近,爭睛還來有及開口,甚至想偷偷拉開兩人的距離,她的臉蛋卻已被他的手指抬起。他俯近她,龐然的身軀仿若巨大陰影般的將她全然籠罩住。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心又是不聽使喚的亂跳。「你你……怎麼了?」
  
  俯向她,玄溟灼灼的眼光仔細地在她臉上梭巡著。
  
  「爭晴,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有多久沒好好休息過了?」指節撫過
  
  她眼下的黑影,他語氣略強硬地問。
  
  被他過分逼近的臉龐及鼻間完全屬於他的男性清冽氣息弄得有些手足無措,但,她還是聽清楚他的話了。
  
  「休息……我忘了。」眨眨眼,她竟聽出他強硬語氣下的關心,所以本來已經抵在他胸前想推開他的雙手並沒有動作。而且……而且……陣陣困意不斷湧上來,她朝他笑了笑,「玄溟……既然你問了……你介不介意我睡一下下?」
  
  規律搖晃的馬車,還有現成舒適的鋪墊……她真的抵抗不住誘惑了。
  
  「爭晴!」才一眨眼,沒想到懷中人兒眼睛一閉、頭一歪,迅速沉入夢境裡。玄溟怔了怔,好氣又好笑地盯著轉瞬便睡掛在他懷臂上的爭晴。
  
  頓了一下,伸指撥開落在她頰畔的髮絲,接著,毫不客氣地將她柔軟的嬌軀狠狠地納入自己懷裡。她嬌小的身軀與他竟是如此地契合,好似她天生就該是他的人。他不禁滿足地歎息了。
  
  這丫頭,怎能如此毫無戒心地睡在男人懷裡!即使這個男人是他……
  
  將臉埋在她的頸間,貪婪地汲取她獨特清甜的氣息,他試著平復心口翻騰的情感,試著放鬆她的身子。
  
  明明該責備她,但他又高興對他沒有戒心。
  
  他已經不是毛頭小子了,可是一碰上她,他難得的急躁和佔有慾便會不受控制地出現。這若是讓母后知道,肯定會不客氣地取笑他。
  
  從那日她進宮陪他用膳之後,他已有整整半個月沒再見到她。一方面是他忙於國事,一方面是他想測試她對他的影響究竟有多大。沒想到只不過半個月,他便忍不住了。而這回,他決定親自來見她。只是他萬萬沒料到,他們見面還沒說到什麼話,她就大剌剌地當著他的面睡著了。
  
  不知道自己的眉眼滿是寵溺,他將爭晴安置在墊上,並且為她掩上薄毯。
  
  低首靜靜地凝睇著她無憂的睡顏一會兒,他驀地坐直身軀,神色之間有了決定。
    
  「天雲!」他轉頭朝外面底喚。

  「陛下?」藍天雲立刻回應道。

  「改帶燕王府去。」下令

  「是!」毫無異議地接下聖令。

  不知道是什麼擾動了她,她忽然從睡夢中醒來。

  慢慢睜開眼睛,她先是還不明白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什麼,腦子緩緩的轉呀轉,接著那張帖在她面前的臉龐,連同帖在她唇上的羽柔觸趕離開,她才猛的訝呼出聲,「玄……玄溟?」

  認出他的臉了。

  玄溟的臉上絲毫沒有偷襲佳人失敗的挫折表情,他坐回床沿,悠然笑望著她迷濛的臉蛋。

  「我以為你會睡到天明,這麼快就睡飽了?」柔問,極力壓抑再度瞅住她那嬌艷欲滴的小嘴的慾望。

  皺皺眉,看著他在燭火下略帶神秘氣息的俊挺五官,她很快清醒了,然後驚訝地立刻從躺著的大床上坐起來。

  「咦?我……我不是在馬車上?這裡又是什麼地方?」忍不住打量起這間佈置典雅的房,最後疑惑的眼光又回到他身上。

  玄溟回應她的注視,直接為她解惑:「這裡是燕王府,原本我想邀你去賞花喝茶,不過你睡了,我只好先帶你到這兒來。」其實他可以直接送她回相爺府,不過基於想看看她的私心,他根本沒那打算。

  「燕王府?」她當然知道燕王府。

  「要我現在送你回家嗎?」既然她醒了,他只好暫時擱下遺憾。

  「燕王,那不就是……」她的思緒還在打轉著。

  「我的三皇弟。」接口。

  果然是那個燕王爺!她深呼吸了一口,然後回過神的趕緊掀開身上的絲被下床。「我睡飽了,我睡飽了!現在什麼時候了?我竟然睡到完全不知道我們來帶燕王府,糟糕啊!」一邊急匆匆的說著,一邊穿穿鞋。

  而且……而且她是怎麼從馬車上被移到這房間來的?還有,她真的在他面前睡得不省人事?光是想到這些,她就窘紅了臉。

  糟了,她不會真的忘了呀是皇上吧?

  她才剛整理好自己站起來,房門忽然傳來一下輕敲,接著有人推門而入。

  一見進門來的人,爭晴不由得眼睛一亮。

  那是一名千嬌百媚,丰姿綽約的貴氣女子。她一進門,便輕踏蓮步地朝一坐一立在床前的兩人走來。

 「陛下!」步至玄溟前方,一福身,女子淺笑吟吟的目光跟著在爭晴臉上轉過一圈。「爭晴姑娘,你醒了。」

  回過神,爭晴雖然不知道這貴氣女子是誰,她仍是立刻禮貌的點點頭。「是。」

  像是瞧出她的疑惑,玄溟出生道:「這位是燕王妃,朕的三皇弟妹。」

  爭晴恍然大悟,接著腦中浮現不少關於燕王妃的事跡。可她完全無法將傳聞中的燕王妃於一同鎮守邊關的英氣王妃和眼前這嬌媚女子聯想在一起啊!

  「你……真的是那位擊退敵營千軍,還曾經徒手打死猛虎的燕王妃?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忍不住脫口而出心底的疑惑。

  她的坦白立即贏得燕王妃的回眸一笑。「所以本王給讓你失望了嗎?」

  爭晴用力的搖頭,差點迷眩在燕王妃魅惑勾魂的笑靨之中。「不,沒有,你只是比我想像中的更美,更像王妃。」她認真地道。能讓她爹和貴蘭二嫂激賞不已的奇女子,她也早已跟著心儀了。

  燕王妃逸出一串悅耳的脆笑。「多謝你的讚美。爭晴姑娘,你比我所想的更惹人愛,難怪陛下會對你情有獨鍾。」同樣直爽不掩飾。

  爭晴「咚」的心一跳。

  玄溟……情有獨鍾?對她?

  玄溟自己染也聽到燕王妃不經意地那句話了,不過他只是清淡淺笑。

  「皇弟妹,你有事?」隱含深意的詭銳目光不著痕跡地自爭晴微泛粉暈,呆楞的臉蛋轉向燕王妃,提醒她道。

  燕王妃一挑眉。這才想起她來的目的。她正色道:「陛下,宮內侍衛已經來了,您要回宮了嗎?」

  他們這位皇上,雖然自太子殿下時期便不時離宮出走,現在就算成為一國之君,也常有讓宮裡人們找不到主子的情況發生,不過為了個姑娘變裝出宮,這應該是不曾發生過的事吧?

  也難怪她和王爺傍晚一見到親自抱了個睡昏了的小姑娘進府的皇上時,會驚訝得差點回不了魂。

  所以,那些有關皇上在相爺府春宴上和相爺千金以貓傳情,前陣子相爺千金還蒙皇上寵召進宮的種種傳聞全是真的?那麼若在加上今晚發生的事……  她發現皇上對這位雖然沒有相爺千金該有的嬌貴之氣,但卻讓人感到親近可人的爭晴姑娘情有獨鍾呢。

  玄擰略一思索。「先準備晚膳上來,她應該餓了。」意思明白。

  燕王妃唇角露出了然笑痕,看了表情仍不自在的爭晴一眼,便退出房。

  燕王妃一離開, 爭晴便面向坐在床沿的玄溟。她已經努力將剛才燕王妃說的那句話拋開,專著的在燕王妃稍後透露的事上。

  「皇上,藍侍衛他們都在等著您回宮,您還不走嗎?」想到自己竟是讓他亂跑的罪魁禍首,壓就有些不安,雖然,心裡其實是有些震撼和感動拉,但比起他的安全,她更情願他乖乖待在宮裡。

  「叫我的名,爭晴。」雙臂環在胸前,他懶懶勸哄她。

  她聳聳肩,如他所願。「玄溟,你方才說的餓了的人,該不會是指我吧?為什麼你只想到我餓不餓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其實你應該跟藍侍衛他們回宮才對……」

  「我也餓了。」他開口,一個話便成功堵住她想把他往藍侍衛他們那邊推的努力。

  而且接下來,他還直接拉著她的手往門外走,像時常光顧燕府似,他三拐兩轉就來到已經擺上一桌好菜的膳廳。

  在這同時,剛才出現的燕王妃也拌著一名健碩威猛的男子一起踏進廳。

  男子正是燕王。他一看到被玄溟半擁著走進來的爭晴,立刻毫不生疏地朝她豪爽一笑。

  「爭晴姑娘,不介意和我們一起用晚膳吧?」

  爭晴很快的就被爽朗不拘小節的威武王爺收服了。

  同樣的,爭晴全身上下洋溢的生動鮮活氣息,又慧  又直爽的表現,也讓燕王澄雲對她這位丞相千金有了深刻的印象。

  氣憤熱絡的席間,澄雲親自為玄溟倒了杯久後,終於忍不住笑瞇了眼,盯住他的臉關切道:「皇兄,你可不可以老實告訴我,初了爭晴姑娘的聲音,您也記得住她的摸樣嗎?」光這一句,他是可以斷定這位爭晴姑娘在他皇兄心中的地位了。

  沒想到他這個古怪的一問,立刻引起爭晴的好奇。她以便喝著湯,疑惑的視線不由得在燕王和玄溟臉上輪流打轉。

  燕王這話是什麼意思?

  而明白夫婿此話用意的燕王妃關雅兒,轉眸捕捉到爭晴莫名其妙的表情,立刻明白她對皇上那只認聲音不認人的怪癖毫無知悉。

  很多人知道,皇上對聲音有一堆怪癖,但卻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個最不為人知的怪癖——事實上就連她這嫁給王爺兩年,與皇上碰面也不過數回的皇弟妹,恐怕也仍在他只認聲音的名單之列。所以,不但王爺好奇,她也好奇皇上的答案。

  玄溟當然清楚他真正想問的是什麼,淡瞟他一眼,他目光轉向爭晴,眼裡有抹另人捉摸不定的笑意。「記得。」沒讓他們失望,給出這個答案。

  澄雲不可置信地呼喝一聲:「什麼……皇兄,你你……你不是說笑吧?」

  他淡哼:「我像在說笑嗎?」

  嘴巴張了又合,最後澄雲只能搔搔自己的下巴,抱怨起往事:「皇兄,你未免也太不公平了!認自己兄弟的臉花了五年,認人家姑娘卻連一年都不用!若是讓母后和其他兄弟們知道了,大家肯定會發狂!」除了皇帝大哥那些大大小小對聲音另人羨慕又好笑的怪癖,幾乎只有他們這些家人知道他這位皇帝大哥向來只用聲音認人,不過要說最慘的還不是他。他們最小的七皇弟因為與皇帝大哥年紀差距稍大,再加上他自小就愛東玩西跑,現在也不知道又逍遙到什麼地方去了,所以至今皇帝大哥仍僅認得他的聲音。

  那麼皇帝大哥記得爭晴姑娘的摸樣,果真是大事一見對吧?

  聽他們對話到這裡的爭晴,似乎也聽出了些端倪,但她又不是非常確定。他們的意思應該是,玄溟記人工夫其實不太好……不過燕王說他記一個人的臉花五年時間,這……應該只是誇張的說法而已吧?

  那他……說記得她的臉,她該感到榮幸咯?

  沒提起母后已經知道的事,也沒理會澄雲的哀嚎,玄溟揪著爭晴半驚奇半迷惑的大眼。

  「爭晴,你只飽了嗎?」他微笑問。

  爭晴把碗放下,朝他點點頭。

  他悠然起身。「我讓藍侍衛先送你回相爺府。」

  沒多想,爭晴對表情各異的燕王夫妻謝過他們的招待後,這才跟上已經步至廳門的玄溟身後。

  待他們兩人,連同那些等在外面所有侍衛一走,澄雲才總算回過神來。

  「……皇兄,不是因為難得記住人家的臉,才對爭晴姑娘興趣這麼大吧?」

  「不,我可不覺得皇上是這種人。」關雅兒嬌顏儘是玩味。「也許情況正好相反。」

  呆了一呆,接著澄雲豁然大笑。「說得也是!這才是皇兄!照這樣看來,不久後我們盛朝就會有個皇后娘娘了,我一定要趕快跟母后和其他人說這見好消息。」

  爭晴滿是驚訝的被扶上同一輛馬車。

  待他們一坐定,馬車便立即放蹄疾行。這下,她連再反對的機會都沒有了。

  「皇……玄溟,我說過你若是不放心,讓一名侍衛陪我走回去就可以了,你真的不用大費周章親自送我回去……」在他銳利的目光下,他聰明的趕緊改口並且試圖再說服他。

  放才跟著玄溟踏出燕王府大門,她真的以為他是這麼打算,沒想道別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她就被她挾持上馬車了。

  玄溟仍將她按在自己身側。

  「其實我最想做的,是直接把你綁回宮。」對照她的躁動,他顯得氣定神閒多了。

  一顆心差點躍出胸口,她猛的仰起下巴直瞪他似笑非笑的臉。「什麼?」她有沒有聽錯?

  一挑眉,他扣在她腰際的臂膀略一施力,便將她摟進他的胸膛。他垂首睇著她驚駭得猛然大睜的眼,和她頰上升起的紅暈。

  「爭晴,你還不明白我為什麼出宮來見你嗎?」他向來都是所定目標,接著毫不遲疑出手得到他想要的,可對與爭晴,他卻難得地多了幾份耐心。但即使如此,想將她留在身邊,好得以時刻見到她,觸摸到她的強烈渴望,已經在吞噬他的耐心了。

  感受到他強硬的懷抱,爭晴的腦袋轟地一震,一時無法思考。因為這樣的玄溟,她以前跟本沒想過。

  「……我……你你……先放開……」他的懷臂,他的體溫是她不曾如此近的貼觸過——呃……當然,一年多前在那場船難發生時,為了救他,她背著他的事不能算——她抗拒的想推開他,卻發現她的力氣對他根本毫無作用。

  「告訴我,在我們分開的時候,你曾不曾想念過我?」低嗓融著親密的氣息,他瞬也不瞬地望進她的眸心。

  一直以為自己力氣不小的她,這時才知道,當男人想利用天生體格優勢制服人時,她根本難以掙脫。更尤其,這男人用的不僅是他的身體,還有那宛如會聶人心魂的暖嗓和魅眼——至少她現在就很乾脆地放棄掙扎。著迷的呆望著他俯進的臉龐。

  「……想你?」早知道玄溟有張能迷惑全天下女人的俊臉,但知道是知道,他靠得這麼近可又是另一回事。她的腦子應該糊成一團了吧?

  要命!若是她真貪戀上他們這位皇帝陛下了怎麼辦?他可不可以……別再怎麼誘惑她了?

  修長的手指撫弄著她柔細的臉蛋。「不曾嗎?」逸出歎息。「可是你的身影卻不時佔據我的心思。為什麼?我可以輕易辯出聽過的聲音,甚至可以在人群中找到一隻貓的足音,但我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就認出曾見過的一張張面孔,只有你……」他的低啞醇嗓,以外充滿了吸引力。

  她不由得傻傻地看著他。

  他在說他的秘密?關於聲音的秘密?但她以為她聽到的那寫關於他對聲音的癖好就已經夠奇特了,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秘密。

  「……只有我?」勉強在他簡直要將人融化的眼神,低嗓下捉回三分理智,她終於抬手把他輕拂她臉頰的手逮下,搖搖頭,但還無法平息跳快的心。「我……  不明白……  .」

  他燃著烈焰的黑眸注視著她微啟的小嘴。「你,是我僅有第二回見面,聽到聲音便記住臉龐的人。」

  她眨眼,又眨眼,努力消化他的華裔。而她的思緒忽的飄遠,想到了一年多前在小村子裡,她曾奇怪他有一瞬間彷彿眼中沒有她的事……難道這就是謎底?

  啊!原來這就是剛才燕王爺在說的意思嗎?

  「你明白了?」他沒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

  她回過神,卻還是被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嚇到倒吸一口氣。「明……明白什麼?」

  擰眉,他再次悠然一歎。不過他終於乾脆用行動代替言語——大掌拖住她的後腦勺,佔有而堅定地吻上她的唇。

  忽然明白發生什麼事,爭晴先是下意識地偏頭想躲開他,但她根本沒有退路,唇就這麼被封住了。而他逐漸家重的允吻,不僅讓初識情滋味的她再物理抗拒,接受他的撩撥,就連不斷深入探索佳人口中甜蜜的他,也差點失去自制力……  

  不捨地放開快喘不過氣的爭晴的櫻唇,不過他仍不松臂地緊緊用著她,讓她抵著自己因為激情不斷起伏的胸膛。

  爭晴則伏在他懷裡急促的喘著氣,過了一會兒,她才慢慢回復正常的呼吸。同時,她羞澀又苦惱地想到該怎麼面對仍用著她的男人。

  沒想到,就在她決定不逃避他的當下,她頭頂上方卻徒然地落下他慵懶而充滿熱度的輕笑。

  她愣了愣,忍不住抬頭。她的視線先是停駐在他堅毅的下巴,然後跳過他的唇,望進他已等著迎接她的幽深眸海裡。

  她的心跳立刻又如擂鼓,臉上再度串起熱焰般的或辣。

  「你……你好可惡!」管不住舌頭,她懊惱地瞪著他開懷的笑臉。

  更讓她膛目結舌的是,他竟動作迅速地又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

  「爭晴,如果你不想我,從現在起你就得開始想。」他貼著她懂得唇瓣,道地低語。

  她把頭向後仰,拉開了兩人親暱的距離。「你……只是因為我讓你記得聲音記得臉,所以才覺得我不一樣?所以……才允許我隨時進宮,才對我這麼做?」懷疑的念頭一個個冒出來。

  他俊顏上的笑意不減。「你聽過的耀帝是一個沒腦袋的君王?」

  微擰眉,她毫不遲疑地搖頭。

  「你認識的玄溟是一個不挑剔的男人?」他再問。

  她眨眨眼,驀地脫口而出:「是……每個人都知道你對聲音很挑剔……」心頭閃過許多關於他這方面的傳言。

  他仍是直至凝視著她。

  她一頓,趕緊把心思轉回來,眉頭皺得更緊。「我不知道。可是……如果你有機會看盡天下美人,你一定會是個不好侍候的男人。」

  「那麼你還以為隨便一個女人讓我記住臉,我就會隨便她進宮,隨便她接近我身邊,還隨便吻她?」語氣陰沉了一點。

  沉默了一下,她的臉蛋接著浮現懊惱的申請,而且開始一邊推著他。

  「你是皇上,你想怎麼做都可以,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怎麼養,我要下車了!」

  注意到馬車已經停好了,他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只想暫時從他身邊逃開再說。

  從一年前與他相遇到現在,她一直知道自己喜歡他。他帶給她一種無法言喻的信賴感,看著她時那獨有的溫柔眼神,甚至讓她常常忘了他是一國之君,忘了其實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僅王宮到相爺府;就算……就算她承認自己愈來愈貪慕他又如何?她這丞相千金根本一點也配不上他的尊貴身份!

  玄溟斂住笑,神色驀地犀銳起來。

  他如她所願地慢慢放開她。「爭晴,我要你,但是我要你心甘情願地接受我,而不是因為我是你的皇上。」他說得清清楚楚,不再跟她玩捉迷藏。「給你三天時間好好想想我說的話。然後,我要你三天後進宮來見我,嗯?」沒等到她的點頭,他捉住她的手便不松。

  他這也在她心中掀起幾句話又轟得她震撼不已,他的霸道專制也在她心中掀起波瀾。
  
  抬眸迎視他那雙彷彿能攝人心魂的闋黑眼睛,她的心不由得狠狠一顫。在這一瞬間,她明白他的認真,明白她還是信任他。

  咬著下唇,她忍不住伸出手,然後慢慢放在他仍強硬地勾住她腰際的臂上。

  「如果……我還是想不透呢?」

  他緊繃的下頷肌肉一跳。「那麼我就幫你想。」

  她想皺眉,卻笑了。收回手。「好,讓我下車吧!」答應他。

  目光迅速在她泛著笑花的圓圓小臉上搜尋了一下,他終於慢慢放開手。

  明亮的月色下,那輛華麗的馬車與隱在黑暗中的衛隊,一直等到那抹嬌小的身影走在斜對面的相爺府大門後,又過了一會兒才離開。

  一踱進大門裡便忍不住又朝外面偷偷窺探去的爭晴,跳快的心在瞧見載著那男人的馬車駛遠了後,仍舊無法平復下來。

  躲開守門阿平的好奇眼光,她幾乎是癱軟在門後,雙手捧著燙熱的臉蛋,腦海裡不斷重複著方才在馬車上來那個人親密的接觸,和他說的那些話……

  想他?

  他那一聲低訴彷彿對她下了一道魔咒,她現在的確已經開始想他了。

  「……小姐?您回來啦!哎呀,小姐,您怎麼了?不舒服嗎?您的臉好紅!」丫頭阿藍的聲音忽然在這時響起,將她嚇了一跳。

  一回過神,爭晴便看到跑到她面前來,一臉擔心地看著她的阿藍。

  她趕忙站直身,放下手。「阿藍……沒,我沒事!」怕被阿藍看出了什麼,她立刻一邊說,一邊往她的房間走去。

  等她好不容易打發滿臉狐疑的阿藍,適時閃過了正迎面走來的二哥二嫂,回到自己房裡,她已經心虛到滿身大汗。

  藉著擦洗手腳,換衣服的時間整理亂七八糟的思緒,但是當她躺在床上努力想睡卻怎麼也睡不著後,她知道這一夜大概無眠了……

  為了那不是跑到她腦子騷擾她的男人。

  春風送暖。

  隨著春風而來的松香花馨,就連那以著昂藏姿態踩著步伐前行的傲岸男人,也不禁緩了步子。

  而他一減慢行速,後方的內侍、內衛也立刻跟著調整腳步。

  微斂俊眸,隨著呼息嗅聞到空氣中飄逸的淡雅花香,傾聽著風帶起園子裡花葉的聲音。驀地,一張含嬌帶朗的圓圓笑臉悄悄浮上他的心。

  原本嚴峻的嘴角竟不由得舒緩,他一哂。

  不過不一瞬,他的神色又一凝,停下步子。

  「……喵……喵嗚……」貓兒的低嗚聲隱約自宮殿牆角的某處傳來,同時間,一陣咒罵驚呼的聲浪夾雜在貓叫聲之中。

  本來眾人還不明白皇上為何止步,但沒多久他們也聽到那愈來愈近、愈來愈明顯的貓叫人聲,所有人立刻恍然大悟。

  聽那聲音,宮中似乎又有什麼人遭殃了。

  努力忍著想轉過頭去看的衝動,不過還是有人忍不住偷偷地轉動著眼珠子,超那吵雜的追逐聲音來處瞄去。

  很快地,一團毛茸的白影子從長廊下飛快竄出來,接著一個宮僕氣急敗壞地追了過來。

  毛茸茸的雪白大肥貓,雖然尺寸看似又大了一號,不過它竄跳的身手卻依然靈巧得讓人瞠目結舌。而它一跳出來便毫不遲疑地往玄溟那衝去。轉眼間,它已經跑到了玄溟的腳邊,並得意地在他腳邊蹲坐了下來。

  眾人早已見怪不怪這只教「快樂」的大白貓在宮裡神出鬼沒,四處玩樂搗蛋的情景。不過儘管它興之所聖不時捉弄宮女下人,卻無人敢教訓它,因為它是皇上的寵物,甚至就連太后娘娘也很縱容它,所以有誰敢不要命地動它?

  只是打白貓其實也不完全惹人厭,他平日調皮是調皮,可它的聰明、愛撒嬌、又善解人意也擄獲不少人的心。因此,對「快樂」又氣又愛,幾乎是宮裡當差的下人們一致的心情。

  也難怪跟在皇上身邊的這些人,一見到這一追一跑的場面就大概知道出了什麼事。

  玄溟垂眸看著也正仰頭朝他齜牙喵叫的快樂。

  它的嘴裡銜咬著一個東西,而它的琥珀色眼裡彷彿有抹奇異的光芒。

  他的眸底也快速掠過一抹詭譎。尤其在那追著跑來的宮僕聲音一飄進他耳際,他的眼神更是一現精銳囂猛。

  「……死貓!快把錦囊還我!呼……呼……你這該死的……啊!陛……陛下!」那個辛苦追過來的宮僕,眼中只有貓的影子,所以他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前方異常肅靜的氣氛,知道他跑得更近,本來搜尋著地下的視線不經意抬起來,這才發現停在白貓旁邊的一群人。尤其是當他看到最前方那個不怒而威的高大身影時,他立刻嚇得臉色死白,雙腿倏地一軟,跪伏在地。

  「奴才……叩見陛下!」巍巍顫顫地行宮禮。

  玄溟彎身,朝快樂攤開一掌,它馬上鬆開嘴。握著落在掌心的錦囊,另一手在快樂的頭上摸了摸。接著他站直身,目光似有若無地往跪伏在低的奴才掃過一眼後,略頷首,侍衛秦煥便一步跨至他身側。

  他將手中的錦囊交給秦煥,並目無言地看了他一眼。

  秦煥瞭然地收下錦囊。在轉遞還給這仍嚇得簌簌抖的下人之前,沒人察覺他已經做了點手腳。

  「沒事,下去吧!」彷彿沒將眼前發生的事當一回事,耀帝開聖口赦了下人。

  得到皇上的赦罪又得回錦囊,宮僕可樂三個響頭謝恩後,立即飛快退了下去。

  立在原地,玄溟表情完全沒顯露出他內心的思緒,

  「藍侍衛!」直到公僕的影子消失,他才出聲。

  藍天雲隨即來到他身側。「陛下!」

  「他的臉孔你記住了?」意味深長的一問。

  藍天雲點頭。

  「去查出他的底細,何時進宮、如何進宮,朕要他所有的資料。」果斷地下達命令。

  即使不明白皇上為什麼忽然對那名小小的下人感興趣,或者感到不對勁,不過什麼也不會問的藍天雲立即推開去辦事。

  玄溟繼續邁步往議事殿的方向走,放佛什麼事也沒發生。

  酉時。已經逐漸暗下來的皇宮各處,開始亮起盞盞宮燈。

  而在議事殿內,這場自午後持續至今的漫長議事,總算有即將結束的跡象。
  
  只見殿內,不但丞相丁喬文、趙將軍一干人神色緊繃,就連這陣子才從駐守營地趕回京城的燕王澄雲也自始至終都沒好臉色。

  「……皇兄,既然我們都明白淳德就算被廢除皇籍、趕出京城,還是繼續在暗地裡集結黨羽打算東山再起,為什麼我們不乾脆徹底斬草除根,也好省掉所有麻煩,讓大家落個清靜?」一根腸子通道底的澄雲,對於他們這位野心勃勃又貪婪的四皇叔忍耐差不多到達極限了。

  半年前,他們曾將淳德和一些朝中黨羽清除掉,朝廷也總算恢復了平靜。但根據他們不斷得到的消息指出,他們那位四皇叔不但仍腦滿腸肥過得好好的,還已經投靠到鄰國敵人的溫暖懷抱,現在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但是瞧他們討論了一整個下午,討論到他餓的快可以吞下一頭牛,結論竟然是——他這位英明睿智的皇兄,竟然決定繼續放淳德吃草!

  玄溟的銳眸掃向她這討厭費腦力,卻崇尚以無力拳頭定輸贏的三皇弟,似笑非笑道:「這個問題很好,不過到現在為止你已經提第三編了,你可以再提第四遍,好讓你可以多吃一些御膳房準備的晚膳。」

  一旁的幡從副將馬上不客氣地咧嘴笑:「陛下,小的覺得,燕王爺應該是餓到頭昏眼花才會一件事問三遍。」誰都知道他們的燕王兼偷偷最怕的就是餓,只有他一發餓,保準他的脾氣也跟著暴躁起來,這是他們這些苦命的下屬全領教過的。而全天下除了太后娘娘、皇上,也只有燕王妃敢讓他空著肚子。當然,現在就因為有皇上在,他才敢拿這事小開他玩笑。

  澄雲哼了一哼,面色依舊難看。「沒錯!因為你們不讓本網吃飯,所以本文那個更想啃四皇叔的骨、喝他的血!」完全的血腥。

  「王爺,陛下的顧慮也沒錯。淳德王爺現在躲在達契國,就算我們知道他仍有野心算計,除非他再次出手被我們逮到,否則我們沒有正當的理由將他捉拿回京。」德高望重、又深獲皇室倚重的丁丞相這一出聲,澄雲立即乖了一點,沒再哼出聲。

  沉吟了下,玄溟這才又緩緩開口:「或許,淳德的人已經滲透進宮裡了。」

  眾人大驚。「什麼?陛下逮到人了?」

  玄溟搖頭,火亮詭異的目光在眾人震駭的臉上看到過一遍。「朕一聽到那人的聲音,便記起他曾在淳德的身邊出現過。」

  早上那個被快樂作弄的宮僕,當他的聲音一落入他耳際,他立刻便記起曾在何時何地聽過那聲音,因此他才會對藍侍衛下了那道命令。

  在場只有澄雲知曉皇上用聲音辨人這項異能,但所有人一致面色凝肅。

  「朕還在他的錦囊內找到毒粉。」他面不改色繼續說。那是秦侍衛從那人的錦囊內神不知鬼不覺偷取一點出來驗了後證實的。看來,快樂不是無緣無故追著那人跑。

  眾人更是倒抽一口氣。尤其是澄雲馬上跳了起來:「那奴才分明就是淳德派來想毒殺你的人,不能留!皇兄,那奴才在哪裡?我立刻抓他來拷問!」

  玄溟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朕已經讓藍侍衛暗中追查,你別打草驚蛇。」

  丁丞相隨即同意地點頭:「也許那人還有其他同黨在宮裡,這事的確需慎重計劃後才能行動。」

  壓回衝動,就連澄雲也不得不同意皇兄的盤算是對的。

  再晚一刻,這些屬於耀帝心腹的大臣們——退出議事殿。不過,才要動身告退的丁丞相被君王喚住。

  「相爺,請留步,有關立後之事朕想跟你商量。」低沉平穩的聲音。

  不僅是丞相丁喬文愣了愣,就連還沒離開的澄雲也立刻想到什麼地眼睛一亮。

  「皇兄,您說要立後的人選該不會就是……」口直心快地說。

  「皇弟,你不是餓了,嗯?」朝他意味深長的一瞥。

  張大的嘴巴閉上,澄雲摸了摸鼻子,看了一臉驚訝的丁丞相一眼,他終於聳聳肩,狡笑著退出殿聽。

  老天保佑,等會兒丞相爺不會驚訝過度才好。

  丁丞相在玄溟的示意下回座,而這會兒他已經從訝然中回過神來了,他認真肅然地看著在他前方坐定的帝王。

  「陛下,希望臣沒會錯聖意,陛下提的果真是立後之事?」他慎而重之地道。

  他們等了這麼多年的願望總算要達成了嗎?不知道究竟是哪家的千金終於讓皇上有了立後的念頭。

  玄溟依然神態悠閒。「沒錯,朕是有此打算,所以才決定先與相爺商量。因為朕屬意的盛超皇后,和相爺你關係匪淺。」

  「和臣……關係匪淺?」心一突,並非駑鈍之人的丁喬文,立刻在君王意味深長的話語裡朕想到什麼,他倏地倒系一口氣。

  看出丁丞相已經意會到了,他勾出一抹俊朗和煦的微笑,主動點出同時現在他們心頭的那個人。「爭晴!若朕已決意立爭晴為後,你有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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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午後,熱鬧的京城西街,一輛輕巧的馬車慢慢駛在遊客如織的街道上。不過駕駛馬車的車伕似乎怕馬兒被人群擠得煩躁出亂子,也怕自家小姐誤了時間,因此老車伕沒一會兒便熟練地將馬車轉進一條小巷裡,接著開始在巷弄見靈巧地鑽進鑽出。

  只是,一向對附近地形熟悉到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摸到目的地的老車伕,並沒有預料到當他從某條小巷轉出來時,會剛好有一匹載著人的馬兒朝著巷口衝過來。

  老車伕大驚,可手上反應也夠快地理科拖車的馬兒避開那讓一扯韁繩,口中大叱一聲,努力讓拖車的馬兒避開那匹黑馬。

  「嘶!」、「啊!」一陣高昂的馬兒嘶鳴和人的驚呼聲,一同劃破寧靜的巷口。

  老車伕的高超車駕技術雖然及時避免了馬兒相撞的慘劇發生,但受到驚嚇的馬兒還是躁動亂竄了一段距離後,才在老車伕的安撫下鎮定下來。

  就連坐在馬車內的爭晴和隨身丫頭小青,也差點跟著滾出馬車。

  在驚呼震顛中,爭晴被摔到車廂另一頭,而等到馬車總算停下,她也才有機會爬起來,轉身查看跟她同在車廂裡的小青。

  抱著頭,全身縮成一團簌簌發抖的丫頭,顯然是被嚇壞了。

   「小青,你有沒有怎麼樣?又受傷嗎?」爭晴趕緊先安定下心神,再開口問她。

  小青抬起一張發白的臉,眼裡滿是淚水。「……小……小姐……奴婢……奴婢沒事……」

  爭晴這才放心地吁了口氣。

  「小姐,你們還好嗎?」這時,老車伕邱伯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爭晴想也沒想,立即轉身,掀開布簾。「邱伯,怎麼回事?……咦?那是……」視線自然往外面搜尋,她很快就發現在他們前方左側,有兩人一馬圍在那裡。

  「剛才朝我們衝來的那匹馬,將它背上的人甩下來了。」邱伯毫不含糊地回應爭晴的疑問。事情就在一會兒之前發生,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爭晴的心一跳,並未細想的她隨即爬下馬車。「邱伯,我過去瞧瞧。」丟下話,她已經朝那兩人蹲著的方向跑去。

  她直接來到他們身後,而且隨即看到地上躺著一名昏迷的年輕男子,他的臉色十分的蒼白。

  「他受傷了!」她斷然出聲。

  圍著他,顯然也為他的意外受傷驚駭不已的年長男人與小廝,一聽到她的聲音馬上轉頭看向她。

  沒想到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名衣著華貴的淨秀少女,他們同時愣了愣。但更想不到的是,她竟完全不顧自己一身美麗衣裳,直接蹲跪在他們的主子身側,並且開始動手在主子頭顱,手腳仔細摸索查看。

  身帶大刀的年長男子首先反應過來,他倏地出手扣住她的一隻手腕。「你在做什麼?」低喝警問。

  爭晴沒被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到,她只頓了一頓,眼睛甚至沒離開年輕男子身上。「他撞到後腦勺所以才會昏迷。還有,他的手臂,膝都有擦傷……」另一手手指輕輕劃過年輕男子滲出血的後腦。她皺眉,視線轉到自己沾有血跡的指尖,再將其放在明顯在防衛她的年長男人的面前。「他需要擦藥,看大夫,你不反對嗎?」提醒他。

  男人瞪著她細白手指上的鮮血,方形剛正的臉龐變得有些鐵青。而一旁的秀氣小廝更是一副快昏倒的表情。

  「方……方護衛……世子殿下快……快死了……」張皇無措的小廝,一不小心洩露了主子的身份。

  爭晴就蹲在小廝的前側,當然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世子殿下?

  被稱作方護衛的男人,自然明白這小姑娘聽到月樸無意間說出主子的身份,不過當他發覺她僅是一揚秀眉略顯訝異,接著朝月樸露出輕朗的笑靨,開口安慰他,他反倒錯愕了。

  「你別擔心,他不會死的,我已經探過他的脈,他暫時還不會有事……」爭晴發現這位「方護衛」鬆開她的手了。她隨即轉看向他。「這位大哥,我知道這附近有醫館,我家的馬車可以送你家主子過去。」一邊說著,不等他答應,她已經起身朝邱伯招手。

  邱伯很快駕著馬車過來。

  月樸已經被爭晴的笑容和聲音收服了,他拉了拉方東護衛的袖:「方護衛,姑娘說的沒錯,殿……少爺得快快看大夫才行啊!」及時改口。

  方東只抿緊唇,抬頭往那已經上前將車廂簾子掀起的奇特少女看了一眼,接著才默然地伸手將昏迷躺在地上的主子一把抱起,並且大步朝馬車靠近。

  一會兒,年輕男子被安置在馬車內,他的小廝也跟進去照顧,馬車隨即疾駛向前。至於他的護衛則將尋回的主子座騎繫在自己的馬兒後方,亦步亦趨地緊跟在馬車側方向同行。

  「……小姐,您進宮的時間就快遲了,您真的還要送他們去古大夫那裡?」一邊策馬,邱伯忍不住提醒小姐這事。

  毫不在意和邱伯、小青擠在前方駕駛座的爭晴,經邱伯這一提,才記起自己原本是要進宮去見玄溟。

  愣了下,她搖搖頭。「沒關係,我們快一些應該來得及,人命比較重要。」他一定不會跟她計較她晚一會兒進宮這種小事。

  三天前,玄溟要她好好思考他說的話,這三天,她的確是想了,而且想得頭都痛了。

  他要她心甘情願地接受他。

  但接受他……她早就接受他了!儘管他是皇上,她也不否認自己喜歡他。她喜歡他看著她時的眼神,對著她微笑的表情,還有他的氣息,他的懷抱……

  她驀地臉一紅,腦子又浮現他讓人羞到不行的親吻了。

  趕緊偷偷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腦中雜想丟開,她該煩惱的是要怎樣才能不讓自己愈來愈喜歡他。

  如果玄溟不是皇上,她肯定會毫無顧忌地更加更加喜歡他,而且她也不必抑制自己想待在他身邊,想看著他一輩子的渴望,但她怎麼能?

  宮廷之中配得上皇上的貴族千金多得是,可絕不是她這隱在百姓之間遠比周旋在貴爵名門自在的丞相之女可以多想的。

  或許……他只是因為記得住她這一般人也很容易忘掉的平凡面孔,才對她感到意外新鮮;也或許,是一年前他們那段特別的相遇,患難交情,使她在他的心中多了些份量,但這樣就足夠讓她相信她能擁有他的心了嗎?

  她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皇上肯定不會把她的拒絕當答案。

  可惡!他真的害她頭痛了三天。

  更可惡的是,她一邊頭痛,一邊卻還是想飛到他身邊去。

  「……小姐,到了。」小青的聲音驀地將她驚醒。

  趕忙回過神,爭晴搖搖頭將心事甩開,很快跟著跳下馬車。

  他們的馬車和方東他們的人馬一停在古氏醫館前,立刻引來了附近鄰人的注意。不過爭晴這時無暇理會鄰人的好奇張望,她一下車便直接跑進醫館裡。

  醫館裡除了古嬸在前頭忙著,古叔也正好出診回來。

  方東在爭晴的指示下,將主子從車廂抱下,放在醫館內的長椅上,一時之間,小小的醫館廳子立刻塞滿了人。

  古根海一邊聽著爭晴簡單扼要的說明,一邊開始動手為榻上仍昏迷的年輕男子仔細診脈。沒一會兒,在爭晴的幫忙下,他俐落地為男子清理好傷口,再在他身上紮了幾針。

  在這期間,擔心自家主子隨時會出意外,方東和樸月兩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站在一旁緊盯著古根海和爭晴的一舉一動,也注意著自家主子的狀況。

  不過,緊張的可不只他們兩個。邱伯和小青也很緊張,他們緊張爭晴趕不及時間了——老天爺,一想到小姐竟讓皇上等她,他們兩人就嚇得頻冒冷汗。

  因為是皇上的旨意,所以這兩天不知道在煩惱思索什麼事的老爺,似是在萬不得已之下才答應讓小姐進宮,不過老爺和小姐都沒有多說什麼。府裡每個人都清楚皇上對小姐態度特別,但對于小姐是否會入宮為後一事,眾人卻是鮮少敢去想。

  實在是……雖然小姐在府裡上上下下人心中是最好、最善良的,不過能成為大盛王朝的皇后人選,整個朝廷數一數,條件比小姐優秀、適合的公主郡主、名門千金,十根手指頭加十根腳趾頭也不夠用,所以就算他們家的小姐救過皇上的命又得到皇上的另眼相待,他們也不敢妄想啊!

  就連古根海也發現到爭晴今天不同於以往的盛裝打扮,和邱伯、小青兩人一副很想衝過來拉著爭晴就跑的模樣。

  「……爭晴,你今天有事吧?這兒交給我就行了,我保證等會兒他就會醒過來了,你若是有事就快走吧!」明白爭晴只要一投入病患傷者之中,就會全然忘了其它事物的存在,因此他在男子身上紮好針之後,便好意地提醒她,也仁慈地結束邱伯兩人的酷刑。

  正默記著古叔扎針位置的爭晴聞言一醒,抬頭剛巧看到小青一臉心急的模樣,她這才趕忙站直身。

  「對……我竟然又忘了。」一邊說著,又匆匆瞧了榻上已有轉醒跡象的男子一眼,她只好先跟古叔、古嬸告辭,接著在被小青拉進醫館前,她還不忘跟方護衛,小廝月樸一揮手;「抱歉,我有事得先離開,如果你們信得過大夫的醫術,那就留下來讓大夫繼續照顧他吧。」

  稍晚,爭晴再次來到上回被領進的皇宮西側小殿。

  照例,宮女們又為她奉上美味的茶點,不過這回不用她開口,也沒動用宮女們去找,快樂在她還行走在宮殿疊廊間時,便已不知從哪個角落跳出來,撒嬌地貼在她腳邊。

  宮女傳話給她,陛下臨時得處理要事,所以晚一會兒才會過來——聽到這話,原本還為自己的遲到不好意思的爭晴,這下反而鬆了口氣。

  在屋裡坐不住,她的腳步忍不住踱到了外頭的園子。

  繁花似錦的園子,似乎和她上回來時沒什麼不一樣,但這次她等待玄溟的心境卻是悄悄變了。

  老實說,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的索求。雖然他曾說不會強迫她接受他,可是他怎麼可能不清楚自己的魅力能有幾個人抗拒得了,只要他一句話,就足以讓人心甘情願為他赴湯蹈火,連她也一樣。

  揉了揉快樂的下顎,她低頭和快樂詭燦的琥珀色眼對望著。「還是你好,每天快快樂樂,沒煩沒惱。」笑歎。

  快樂「喵」了一聲,似乎在取笑她的自尋煩惱。

  她竟明白它喵一聲的意思,自己也忍不住「噗」地笑了。

  不過這時,快樂忽地翻身站起來,整個身體呈警戒狀態地弓著,眼睛也直直緊盯著園子的某個角落。

  十分瞭解快樂肢體動作的爭晴,立刻收起漫不經心,跟著它轉頭看向它看的地方。

  「小姐,怎麼了?」一直待在他們身後,善盡丫頭職責的小青,見小姐突然跟著快樂一同沉默地望著左側那堆假石,好奇地小聲開口問。

  至於守在園子外,不敢打擾她的宮女們,自然沒發現這裡有什麼狀況。

  快樂齜牙咧嘴的,接著猛然跳起來朝假石堆的方向跑去。

  爭晴的眼皮不由自主一顫,她想也不想地提起裙擺跟在它後方跑。

  「啊?小姐!」小青愣了下,當然也追了上去。

  沒一會兒,來到假石堆後的爭晴,沒料到她會在這兒看到一名宮女。

  只見那名尖臉俏麗的宮女,半倚靠在假石上,半閉著眼,急促地喘著氣。

  快樂已經跳上她靠著的假石山上,朝她兇惡地齜吼,露出尖銳的利牙。

  爭晴在快樂的爪子抓上宮女的臉前,及時將它抱了下來。「快樂,你做什麼!」斥責它。

  快樂立刻在她懷裡喵叫掙扎,而他們的聲音也立刻驚醒了好似已陷入恍神狀態的宮女。她忽然張開眼睛,看向爭晴。

  但和宮女奇詭明亮,又彷彿沒有焦距的眸對上的爭晴,莫名的心一驚。

  她同時也注意到眼前宮女的臉上透著不自然的紅暈,神情既亢奮又恍忽。

  她忙鎮定心神,直覺宮女有問題。不過她仍直直凝視著宮女,盡量放柔聲調道:「你是不是病了不舒服?需要我幫你嗎?」

  她的出聲像是指引,讓宮女原本渙散的注意力清醒了一分。她搖搖頭,再看向爭晴,多年的宮中訓練令她馬上跪伏在地:「奴婢……奴婢很好……奴婢沒事……」抑不住顫抖喘息。

  爭睛蹙起眉,將仍在掙動的快樂交給小青,接著一步蹲在宮女身前。「你別怕,我只是想幫你……」

  「走開、走開!」突地,宮女像再度失去理智地大叫著,還用力朝她一推,跳了起來。

  爭晴及時閃過她伸來的手,一愣,馬上起身,走近又靠在假石旁痛苦地用力喘著氣的宮女。

  「小姐……」一旁看著這一幕覺得很不安的丫頭小青,連忙出聲想制止小姐再靠近這發了瘋似的宮女。

  這時,就連園子外的人也被這名宮女的大叫聲引來了。而當她們緊張地循聲跑來,見到同在宮中當值的宮女舉止古怪的模樣時,她們同樣一驚。

  「小錦!」有人認出她來了。

  被喊作「小錦」的這名宮女渾身一僵,但她仍是沒抬起頭來。

  爭晴站在她身側,嘗試著安撫她。「……小錦,你叫小錦嗎?要不我讓其他人帶你去看大夫好不好——」她還沒說完,宮女小錦忽地大叫一聲,就在她愣住時,她的手已經被狠狠抓住,接著小錦將她挾持在自己前面,另一手握著一塊尖銳的石塊緊抵著她的頸側。

  她的心跳加速,呼吸一窒。

  「小錦!」發現她竟劫持陛下的嬌客,丞相府的千金,幾個宮女立刻驚叫出聲,被嚇得面無血色。

  就連小青也煞白了臉。

  「……我沒事……我沒事……我說我不要看大夫……不要……我沒事……你們走開……給我走開……」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的宮女小錦,一邊押著爭晴,一邊時而啜泣,時而目露凶光地朝所有人喊叫著。

  爭晴的腦子有一剎的慌亂,不過她努力鎮定下來。彷彿無視小錦用力按進她皮膚裡的利器,她小心地偏過頭,對身後的她溫聲輕柔道:「好好,小錦,我們不去看大夫,我想你只是需要喝口茶,再好好休息是不是?你告訴我,你的房間在哪兒,我陪你走回去好不好?」

  已經有人偷偷跑開去通知其他人,小青則急得快哭出來了。

  似乎被爭晴能安撫人心的聲音所影響,小錦狂亂的眼神清澈了一絲。「……我……不……我不要休息……我要……我要吃糖……我還要吃糖……給我糖……快給我……」可惜她的清醒只是一瞬,身體和腦子的奇異躁動很快又混亂她的思緒,她的語調和手勢愈來愈顛狂。

  爭晴的頸側被她手上的石塊壓出了一道血痕,而隨著她的動作愈來愈不受控制,爭晴的傷更深了——不但她自己明顯感到頸上傳來的刺痛,就連小青和幾個守在數尺外不敢接近怕刺激到小錦的宮女,也瞧得膽顫心驚。

  「小錦!你快……快放開爭晴小姐,你傷到她了……」其中一名年紀較長的宮女也白著臉開口相勸了。她們完全不敢想像,等會兒當陛下發現他珍愛重視的爭晴小姐被人挾持還見血受了傷,會有多麼的震怒。

  小青終於哭出來了。

  爭晴則堅強地忍著痛,毫不放棄身後這名絕非故意要傷害她的宮女。她嗅到了宮女說話時口中逸散出一絲不尋常的甜味。

  不,那不是糖。她記得以前古叔曾教她辨識過這種甜甜,略帶一絲苦澀的味兒,這是某種藥毒……

  「小錦……」繼續穩著聲喚她,她一邊試著控制住小錦的情緒,一邊悄悄將沒被捉著的左手伸向後,準備行動。

  不過京在下一瞬,所有事情皆同時發生——

  一團白影衝向挾持爭晴的宮女,兩道映著刀光的人影也看準時機自掩伏的圍牆上直撲向宮女……貓鳴,驚叫,大喝各種混亂的聲音都迴盪在園子這一角。

  有人看到白貓跳上宮女小錦的肩咬住她;有人看見王宮侍衛直接制伏了小錦;還有人看見了小錦發狂了似的淒嚎大叫,甚至紫衫嬌影倒地的畫面……

  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宮女們嚇得亂成一團,而真正令她們嚇得不敢動彈的是,就在事情發生一會兒後,一個全身散發著駭人怒氣的高大身影用不可思議的速度疾奔而至。

  宮女們一看清那在轉眼間來到園子,並接近倒在地上的爭晴小姐身邊的身影正是耀帝時,她們立刻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快傳御醫!」曲膝彎身,毫不遲疑將地上半身衣裳浸染在鮮血之中的爭晴抱了起來,玄溟的臉龐如暴風雨籠罩著,他一邊發出近乎咆哮的喝令,一邊抱著爭晴大步跑了過來。     

  事情發生時,爭晴只看到忽然從小青懷裡飛快跳向她的快樂,她還來不及制止,快樂已經躍到宮女身上張口就咬,受驚的宮女手不受控制地劃過她,她只覺頸上一陣劇痛,同時眼前多了幾抹黑影和白光閃動,接著她便被推倒在地。

  除了頸側烈火燒灼般的痛覺外,她還聽到四周有人在驚呼喊叫的聲音。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她趴在硬石板撒謊那個低眸看見自己右邊衣袖沾染滿著沭目的紅血,她知道剛才宮女女一下將她劃傷了,而且……她再不趕快想辦法止血可能會沒命……

  意識開始模糊。她咬著牙,努力想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後,她聽到了他的聲音,感覺到了他的勃怒生氣和他的熟悉懷抱……

  她張大眼睛,費心凝聚正一點一滴在流逝的力氣,凝對焦距,看著他此刻冰冷嚴峻的側臉。

  「……玄溟……」吐出氣若游絲的幽喚。

  他聽到了。咻地低首抓住她逐漸渙散的眸,他的表情立即取消了八分寒凍。「爭晴,噓……別說話浪費體力,我要你等到御醫來,好嗎?」柔聲中帶著強硬的要求。而即使在低聲哄她,他的步伐依然不曾停頓。

  幾名侍衛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他們早已遠離剛才的混亂現場了。

  爭晴朝他眨眼,本來想給他一個安撫的笑臉,但不斷襲上來到的燒痛,讓她忍不住擰起一張小臉。

  玄溟當然辨出了她蒼白若紙的嬌艷下強撐著的痛,他的心立刻跟著狠狠一揪。

  胸口震盪著狂烈的情潮,他毫不壓抑地傾前在她透白的小嘴上輕啄一吻。

  「我的爭晴……沒有任何人可以從我身邊奪走你,就算閻王也不行!」輕哺,卻宛如一道最驚天動地的聖神誓言。

  晚一刻。

  耀帝的寢宮內,火速被召來的虔御醫已經在最短的時間內為躺在床上的爭晴止住血,替她處理頸部那道幾乎可以使她沒命的傷口。

  染血的衣服,擦拭血跡的布巾被換下,宮人們聽從御醫的指示不斷在寢宮忙進忙出,只為了讓那無端遭到波及深受重傷的爭晴小姐可以平安度過生死關頭。

  而在御醫、宮人們忙著搶救爭晴小命的這段期間,令所有人驚訝的是,他們的帝王不僅一步也不曾離開床邊,還一直緊握著早已失去意識的爭晴的手不放。

  他無言的舉動所透露出的含意,即使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

  其實不僅是他,就連快樂也在爭取被送進來後,便安靜地蹲伏在她枕側,安靜得彷彿成了一尊雕像。

  夜降臨,宮燈點起。

  耀帝的寢宮慢慢恢復了寧靜。

  待一干宮女退下,早已汗濕了一身的虔御醫在第三次診完爭晴的脈象後,總算可以稍稍喘了口氣。

  「陛下,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不過她這一晚許會再發燒,仍是得小心照料才能完全脫離危險。」幸虧她這傷偏了一點,沒有直接劃到頸側最重要的血脈,否則就算他是妙手也會不了春啊。

  不過幸虧他把人救回來了,要不說不定連他的命也會不保。

  偷偷覷了他們的帝王一眼,他可半點都不敢輕看這位令他們帝王顧守至今的丞相千金的重要性——就算以前不清楚,他此刻也和所有人一樣清楚了。

  依舊靜靜坐在床沿,靜靜握著爭晴手的玄溟,和一開始一樣,他英俊的臉龐仍維持一貫的沉著神情。

  他頷首。視線終於從爭晴雪白的小臉轉向虔御醫。「你的意思是,她得平安度過今晚才能度過危險期?」直掏核心。

  虔御醫自然不敢虛應。「是。」

  他握著爭晴手的力道一緊。

  「陛下,臣會盡全力護住爭晴小姐,請陛下放心!」虔御醫簡直是提名在下保證了。

  玄溟目光毫不遲疑的信任,虔御醫立刻挺直背。「臣領旨!」

  女官很快地安排了宮女進來輪值照顧受傷昏迷的爭晴。

  在內侍的服侍下,玄溟一邊換下沾了爭晴血跡的衣袍,一邊對秦煥他們下達明快的指令。

  幾個人隨即領旨分頭下去辦事。

  這時,一陣腳步聲自寢宮外接近。

  辨出其中的腳步聲是屬於誰的,玄溟略意外地微挑眉,轉身。

  在眾宮人的簇擁下緩緩踏進耀帝寢宮的雍容貴婦,一來就直接步至他前方。

  「母后!您怎麼來了?」朝她行兒臣之禮,玄溟訝道。

  斯兒太后鳳眼一閃,朝他輕怨地擰眉。「宮中發生這麼大的事兒,本宮能不來看看嗎?皇兒,丞相千金現在怎麼樣了?她如何會讓宮女弄傷的?」一聽侍女跟她提起丞相千金被宮女莫名襲擊受傷,這會兒御醫正在全力搶救的消息,她即驚有擔憂地立即起駕至這兒來。

  視線在玄溟臉上轉了一圈,發現他的面色並不算難看,她稍放下心,至少她還或著。

  沒對自己母后隱瞞,玄溟簡潔扼要地說起至今他瞭解到的事發經過,和爭晴的現況。

  這會兒,兩人移至內房。

  斯兒太后立在床邊,滿是憐憫地望著躺在床上,面容蒼白的爭晴。

   「喵嗚……」一直靜靜伏在爭晴枕側不動的快樂,忽朝太后抬起頭,疲憊無力地低叫一聲。

  太后以來就看到它了。輕吁口氣,她不由得俯身伸手摸了摸它。「快樂,你也擔心女主人出事,所以才守在這兒嗎?」難得見到快樂乖靜下來的模樣。沒想到卻是因為丞相千金出事,連她也動容於這小傢伙對主人流露的忠心。

  快樂的琥珀色眼回視她,又是懶懶地低喵一聲。

  斯兒太后輕拍了拍它。

   「皇兒,有派人去丞相府通知了嗎?」又細細看了陷入昏迷的小姑娘一會兒她才直起身,往房外走去。

  兩人再度回到前方。

  「兒臣讓秦侍衛親自上丞相府,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爭晴的事。」玄溟的神情有著一層深思。

  「一進宮愛女便受傷、生死未卜,相爺恐怕再多加考慮該不該讓愛女入宮為後之事吧。」太后同情地搖頭道。

  玄溟一點也不意外她已經知道他曾找工丞相談起有意要立爭晴為後。那是丞相驚訝錯愕的表情的確不假,他甚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丞相沒當場答應,還不斷要他再考慮考慮爭晴的事——看樣子他分明不相信他口中無才無德又無美貌的女兒真有讓君王迷戀,進而主動求親的本事。
   
  這下爭晴在宮裡出了意外,也許丞相更加認定爭晴只會帶給他麻煩,直接回絕他的求親……

  不由得揉揉隱隱作痛的額際,他看向他那比較在想在賞戲,根本不是真同情他的母后。

  「母后,兒臣知道你總嫌近來宮中的日子太平靜無聊,雖然兒臣不反對您為自己找些樂子,不過兒臣勸你最好別把腦筋動到兒臣身上來。」別以為他不清楚她籍著半個月後大壽,將她母國的漢皇室公主們邀來湊熱鬧是什麼意思。

   斯兒太后的眸底微光閃動,她抿唇擬笑,沒裝傻。「隨便娛樂皇兒你不是她們的主要,她們喜歡你,想找你,母后可阻止不了。」明說。

  他邪邪地一挑眉。「您敢說您沒在旁邊加油添火?」
  
  她輕咳一聲。「誰教皇兒你這皇后寶座太誘人,母后只不過不小心跟她們提了你有意在今年找個皇后,她們就如此熱情踴躍嘍。」

  原來這就是他最近頻受騷擾的最主要原因。

  「母后……」忽地用低壓慵懶的嗓音喚人。

  斯兒太后趕忙抖掉雙臂驚起的雞皮疙瘩,沒讓他有說話的機會,她朝他一揮手:「好了,就這樣吧!母后知道你還有不少事要忙,不打擾你辦事,母后先回宮休息了。」從容優雅地退場。

  目送母后離開,玄溟這才斂回臉上懶洋洋的笑意。

  微垂眸,靜靜地佇立在屋子中央。他聽著母后的腳步踏出長廊,轉向北側遠去,消失;他聽著庭外一隊宮衛整齊踏過的步伐,他聽著窗外魏女官在低聲訓誡小宮女,偶爾穿插著夜風吹過園子那棵大松,樹葉發出沙沙作響的聲音,不過最後捉住他注意的,仍是在他內房床上,爭晴那沉重不穩定的呼吸聲……

  心一緊,他轉身大步往內房走,可這時,門外藍侍衛的腳步卻匆匆接近。

  「陛下!」藍天雲在門外停住。

  「進來。」回過身,玄溟朝恭敬立在外面的藍天雲頷首。

  稍後,藍天雲向他報告調查那名傷了爭晴的宮女的結果。

  「傷了爭晴小姐的宮女名喚小錦,據帶她的女工和她親近的其他宮女表示,平日小錦乖巧勤快,從不曾有脫序失常的行為出現。稍早前發生在西側小國的情況,幾個目睹一切的宮女已經將見到的所有經過一五一十描述出來,而直到剛才,小錦宮女被胡御醫下了幾針才完全清醒過來,不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他一口氣不停地說到這裡。

  玄溟的雙目隱蘊奇光。「胡御醫在她身上查到什麼?」

  「胡御醫診出她體內似乎有某種過量的毒素,她則在聽到胡御醫的話後就嚇昏了。不過屬下在宮女身上搜到這個……」鐵面表情絲毫不見波動的藍天雲,伸出了左手掌在玄溟面前。

  他從藍天雲的掌心拈起那顆宛如小孩吃的紅甜糖的小丸子,將之湊近鼻端前聞嗅。

  「糖?」確實有甜味。

  「這是一種味道像糖,其實是吃了會令人興奮上癮的毒藥。」藍天雲的聲音冰酷嚴肅。

   他們自然都聯想到什麼了。

   「和上回在福端手上發現的一樣?」玄溟的音調也冷下了幾分。

   福端,上回經由快樂的牽引,意外地讓他發現的淳德身邊的人。那時他急於從快樂嘴裡搶回的錦囊裡,裝的就是某種毒粉。

   聽起來,除了當時那毒物是粉,其餘特徵和現在在宮女身上發現的丸子沒什麼兩樣。

   藍天雲點點頭。「上回從福端錦囊得到的毒粉剛好也是胡御醫檢視的,他確定是同一種毒。」

   玄溟的臉龐染上一股森嚴的煞氣。「也許他的目的正是打算用這種會令人上癮的毒物控制宮裡的人。監視他的人難道都沒發現他將毒物交給其它人?」

  「陛下,他們雖然已極力監控,不過福端十分小心又狡猾,而且他們只專注在他是否會接觸宮中的食物,反倒沒注意和他接觸的人。」是他派的人,他難辭其咎。「陛下恕罪!」

  玄溟下顎一緊。「你確定福端在宮中沒有其他同黨?」

  「屬下已照陛下指示暗中清查與他同期、前後期進宮所有宮人名單,有問題的屬下也深入再調查過一遍。屬下確定只有福端和淳德王爺有關係。」擅於追蹤調查的藍天雲正色道。

  所有思緒快速在腦中轉過,最後玄溟終於下令:「先抓福端,在清查宮中曾與他接觸,可能吃下毒丸的人,若有需要,讓胡御醫配合你。」

  藍天雲很快領命下去。

  耀帝的寢宮內房,御醫和兩名宮女暫退到外面,一抹高大的身影則如同那只雪白大貓一樣,安靜地守在佳人一直不曾轉醒的床邊。

  大掌輕柔地撫過爭晴半露出的雪色香肩,及此刻已包紮著巾帶的頸側傷口上,雙眸裡滿是愛憐與自責。

  若是他早點發現福端的詭計,早點解決那禍患,爭晴也不會被吃毒失去理智的宮女攻擊受傷。

  是他的錯。

  他不該如此自滿自傲地以為他已經掌控一切,沒想到他的自以為是卻差點造成不可彌補的意外——

  他差點失去她!

  胸口一窒,不禁俯下身,展開雙臂將她嬌弱的身子輕靠在自己懷裡。他不敢壓到她,控制著貼觸在她身上的力道,卻忍不住把頭埋在她的肩窩枕間,貪婪地,珍惜地深深吸嗅著屬於她的,如今還混雜著藥味的氣息。

  「爭晴……朕的爭晴……」逸出嘎啞的低歎。

  驀地,在他懷裡的人兒似乎微微動了動。

  他立刻察覺到了,抬起頭,他的眼對上了她迷濛半睜的眸。

  輕易就辨出她雖張著眸,意識卻未真正清醒,他隱歎.「爭晴……」

  看著就在她眼前,背著光的黑影,即使看不清這張臉,她卻感覺得到是他。「……皇上……」迷糊不清的囈語   
  
  「爭晴,喚我的名。」明知他可能還在做夢,他仍對著她誘哄道。

  她的圓圓小臉有一剎的專注,接著慢慢皺了起來。她在他身下扭動著,像是不怎麼舒服的疼痛惹得她惱了。「……我好痛……哼……是不是叫皇上的名……就不痛了……」有些任性地噘起小嘴。
  
  她的意識彷彿漂浮在半空中,但尖銳的痛感卻開始侵襲她。

  發覺到她略略升高的體溫和微滲汗珠的額際,玄溟的眼皮一顫。目光鎖在她輕噘小嘴,可愛又可憐的嬌顏上,抑不住心口湧出的愛意情思,他將唇停觸在她的唇瓣上。「對不起!爭晴,讓你受苦了……」啞嗓淡淡呢喃,接著毫不猶豫地用舌尖挑開她的嘴唇,親密而纏綿地愛撫她。

  他成功地暫時解了自己體內的飢渴,也成功地讓她暫時忘了痛。

  之後,在她半昏沉半夢寢之際,他讓虔御醫在進來處理她出現變化的身體狀況。

  果真如虔御醫所料,這一夜,爭晴反覆地發了燒又退、退了又燒……而折騰了所有人一整夜的爭晴,到了隔日才終於逐漸穩定下來。

  不過,爭晴可完全不記得自己在閻王爺那邊來來回回幾遍的事,只覺得自己睡了個長長的、不安穩的覺。從睡夢裡掙脫出來的爭晴,慢慢的、慢慢的張開困累的眼。

  白茫茫一片撲迎而來,她不由得閉上眼,一會兒再睜開,這才總算看清了出現在眼前的景物。

  輕柔的金色絲帳在她頭頂,她楞了下,眼珠開始四處轉動,她看見了金色的雕樑畫棟,貴氣又陽剛的桌椅擺設,這才發現自己是在一間陌生的房,陌生的大床上。

  忽然,身體某處傳來的抽痛讓她想起了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同時,一名宮女正巧從前廳悄步走進了刻意垂落簾子顯得光線幽暗柔和的房。

  她的眼光和宮女碰個正著,宮女先是一呆,接著就醒過來似地「啊」了一聲。面現喜色的宮女立刻快步跑到床邊,再仔細看清床上的她果然張開眼睛醒了後,她忘了原來要來做什麼,只記得朝外面衝去,嘴裡一邊喊著:「醒來!醒了!爭晴小姐醒了!快通知皇上啊……」

  她比宮女還震驚好不好?

  待她回過神來,宮女已經一路叫著跑出去,她那裡來得及拉住人。而且……而且她似乎也沒有力氣從床上爬起來拉人。
  
  萬分不敢猜測自己躺的地方可能是玄溟的房。她一邊忍著側肩頸上逐漸漫開的痛楚,一邊試著想翻身下床,去發現自己竟然連動手掀開覆在自己身上絲被的力氣都沒有!她皺著眉,沮得連頭都隱隱抽痛起來了。

  就在她努力得開始冒汗,還把自己的傷口弄得更痛時,她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快速地從外面朝她這裡接近。

  她的心一跳,暫時放棄已經被她掀起一半的被,急促地喘著氣,瞄向內房的方向,很快地。一道高達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眸,幾個大步便移到她躺著的床側。

  他低眸,半俯下身,大掌心毫不遲疑地覆在她的額頭上。

  她呆愣著,可敏感地感受到從他的掌心傳給她的溫熱力量。

  「……不燙了!」彷彿在探了她的體溫後才真正鬆了口氣,在得到宮女興奮通知後匆忙回到她的身邊的玄溟,啞著嗓吐出這句,他知道這時才發現她發呆的表情,挑眉,眸光一暖。他原本要收回的手掌轉而沿著她的額側撫向她仍未恢復血色的細嫩臉蛋。

  「爭晴!」喚她,他的俊顏出現了溫柔的笑意。「怎麼了?還沒想起來自己發生什麼事嗎?還是傷口很痛?」說到這兒,他毫不猶豫轉頭下令:「快去傳虔御醫過來!」

  立刻有宮女跑下去找人。

  爭晴倒是回過神了,她想也沒想地抬手欲往他輕柔撫著她臉頰的大掌握去,不料,她的力氣只夠她的手提起一半,便虛弱地垂下。

  玄溟及時握住了她那隻手,視線緩緩自她被他圈握在掌心的小手轉回她皺著眉,滿是懊喪的圓臉上。

  她沒調開眼避開他深朗的目光。「……皇上,這兒……不是您的寢宮吧?」還是問吧。

  「這兒是。」握住她小手的力量懲訓似地一緊。

  她沒意會到自己這聲「皇上」把眼前這尊貴的男人惹惱了,只是手一顫,下意識地想掙出他的掌。「我……那不是會讓其他人說閒話?還有皇上……。唔……」只顧替他擔心,直到一道黑影驀地壓向她,驚駭得來不及閃躲的她,忙碌說話的嘴竟就這麼被封住了。

  雙頰火速紅燙起來,同時腦子竟依稀浮現一段同樣被他這樣親吻的火辣記憶——不是上回在馬車裡那一段,而是……而是……

  可她根本無法細想,正被這好像帶著火氣的霸道皇上深吻著的她,哪裡會有餘力思考!

  但門後傳來急促老御醫的跑步聲卻提醒了他。
  
  即使貪戀不捨,他還是放開了她。凝視著她輕喘著氣,泛著嬌嫩醉人紅潮的圓臉,他扯開了一抹明朗的笑,接受她惱瞪向他的眼。

  「陛下!爭晴小姐醒過來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對勁?」才回去休息了一下就又被聖令召來的虔御醫,這會兒還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呢。

  聽出老御醫聲音裡的驚嚇,玄溟慢慢讓開了位置,好讓老御醫替她檢視傷口。

  虔御醫隨即上前開始查看她的傷。

  爭晴咬著牙,忍著傷口傳來的陣陣燒灼疼痛。忽然間她想到了什麼,轉過頭。當她發現玄溟並沒有離開,自始至終都一直坐在床側看著御醫替她換藥,她先是愣了愣,接著臉蛋不由自主地漲紅了。

  天!她……她的衣服……他……他竟然一點也不避開她幾近半裸的身子……

  「皇上……」咬著下唇,她驚羞地想提醒他轉開他那雙簡直會灼燙人的眼眸。

  跟著御醫專注地看著爭晴頸側那道依舊令人述目驚心的傷,玄溟的注意力此時被她這聲叫喚轉移開,朗眉一擰,他迅速望向她已轉過來的小臉。「怎麼?很痛嗎?」直覺問。

  爭晴有些愕然,為了他的眼神,語氣純然的關切與……心疼。沒錯,她竟感受到也聽出來了,也因此她的心不禁雀躍的跳動,一時竟忘了她要跟他說什麼,她在意什麼。

  「爭晴?」看著她出神,微白臉頰上的嫣紅,及像明白了什麼的表情,玄溟原本糾結的眉在下一瞬鬆開,俊臉多了抹豁然的笑。「對不起,你讓我亂了心神了。」柔聲說著,接著起身,大步離開房內。

  視線忍不住追隨著他的背影直至消失,她這才歎了口氣。

  「陛下在你床邊守了大半夜,你應該不知道吧?」這時,手上仍不停為她敷藥的虔御醫,突然閒聊般地開口道。

   一詫,爭晴立刻把眸轉向老御醫。「你……你是說……」有些結舌。

  老御醫可是很樂意讓她多多瞭解皇上對她早已超乎尋常的心意和舉動。「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身上這道傷科是讓你差點沒命。皇上很緊張,尤其是昨天夜裡你來來回回燒了又退,情況有些不樂觀,所以不僅是我們,連皇上也跟著我們一夜未眠。」滔滔不絕地說著。

  「喵……」沒想到就在這時,一聲低懶貓叫突地出現,接著一團雪白影子輕俏地躍上她的床畔。

  爭晴隨即朝快樂欣喜地笑了。「快樂!」她沒忘記當她被宮女挾持時,快樂為了救她朝宮女僕咬過去的情景。

  原來它一開始就發現宮女有問題……

  「啊,對了,還有快樂!它也在你身邊守了一夜。」虔御醫趕緊笑著補充。

  快樂撒嬌地湊過頭來,在她臉上舔了舔,她慢慢地伸出手,摸了它幾下,又無力地擱下臂。

  「……我……我真的不知道皇上他……」心神轉了回來。從御醫口中得知自己竟讓皇上受累二僅,爭晴既歉疚又感動。

  虔御醫慎重地點頭。「皇上對你情深意重,你可別辜負了皇上。」

  爭晴瞪圓大眼,又羞又哭笑不得。「辜負……辜負皇上?御醫大人您在說什麼呀?」

  「咳!沒什麼,是本官多管閒事。只是因為不曾見皇上為哪一位姑娘如此費心過,所以才多嘴了些。」一邊快手俐落為她處理好傷口,一邊滿是嚴肅地說。
  
   一旁宮女立刻上來為她掩上衣襟,攏好被。

  待他一退出房,外邊隨即有宮女捧了一碗湯藥進來。
  
  爭晴卻不由自主地側耳傾聽從外面傳來玄溟和御醫低低交談的聲音。

  知道他還在,她不禁感到安心。

  宮女服侍她喝藥,她很配合地喝得涓滴不剩。看著眼前清秀宮女,她馬上想起之前在園子裡發生的事。

  那名誤傷了她的宮女現在怎麼了?會不會因為不小心傷了她而被責罰了?

  腦中迅速回想著事情發生的經過。她只記得在混亂之中,因為要救她的快樂突然撲上宮女,她才意外失控地劃傷她:加上那個時候她就是覺得那宮女情況不對勁才會想上前幫她,所以她一點也不怪她傷到她。她記起那宮女曾提到「糖」,及她聞到的甜苦味……

  古叔有一回曾給她辨別過近來流行於鄰國貴族之間的藥,那時一種可以短時間壓制疼痛的藥,被大夫用在需要為病患動刀動針時短暫止痛用,但用量只容許些微。不過它還有另一個作用————使人精神亢奮,更容易成癮。所以,它也是毒。

  而這名喚「幻藥」的毒因為取得不易,加上只有達契國才有,所以在盛朝十分難見。只是沒想到,如今竟會在一名宮女身上發現這種疑似「幻藥」的藥毒……

  皇上知不知道宮裡可能有這種藥毒的存在?這可不是件小事啊!

  一張似笑非笑的男人臉龐乍地出現在她眼前。她眨眨眸,立刻回過神來。

  「啊!皇上……」低呼。

  玄溟在床沿坐下,熾烈炯亮的黑眸垂睇著她。「在想什麼?傷口還是很疼嗎?」

  她輕搖頭,已經習慣這種程度的疼了。「……對了,我爹娘他們……」總算記起自己意外受傷在宮裡已躺了一天一夜,那家人肯定著急她的行蹤。
  
  「昨天夜裡丞相和夫人已進宮來看過你,他們原要接你回去,使我將你留下了。」知道她的擔心,他悠然道。  
 
  回應她驀然圓睜的大眼,他臉部剛毅的線條瞬間變得柔和。「你昨夜的身體狀況不適合移動,況且宮裡有御醫隨時可以照顧你,我不能容許你再出事。」最後一句道盡他的心緒。

  爭晴立刻紅了臉,有點兒承受不住他簡直可以把她融化的火熱眼神,她先是把視線移向別處,但一會兒又慢慢轉向他臉上。

  「……我想坐起來,可不可以?」不自覺撒嬌地求他。就算是昏睡,她也已經躺得腰酸背痛了。

  望著她流露出嬌弱無力的小臉,他沒拒絕地隨即親自彎腰,探臂,並且用著無比輕柔呵護的動作將她扶抱起來,最後讓她背靠著枕頭地半坐半躺著。

  爭晴讓他擺佈,直到發現自己終於可以稍微脫離躺著的姿勢後,她才吁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悶氣。即使因為移動而稍弄痛了傷口,她還是忍不住開心地笑了。

  「謝謝……還有,御醫大人說你陪了我一夜……對不起。」順勢想到剛才御醫提起的事,她的笑容一轉嚴肅。

  他的一隻胳膊仍攬在她的背上,彷彿怕她隨時會受不住地支撐著她。「不!讓你在宮裡發生意外才是我的不該。」他眸底的神情跟著鬱暗一分。「傷你的宮女——-「

  「她不是故意的!不是她的錯!「他還未說完,她立刻堅定的開口。

  「皇上,請您仔細查一查,也許您會發現她只是因為吃了『幻藥』才會失控的。」

  玄溟的心一動。」你怎麼知道她吃了什麼?」

  「我不確定,只是懷疑。」她認真地蹙起眉。「我在她口氣之中聞到那味道,還有她曾跟我討糖吃。以前古叔讓我辨認過這種藥……皇上,您已經知道了是不是?」原本的隱憂忽然在察覺他神色之間毫無驚訝之後釋開,她立刻猜到。

  玄溟沒瞞她,頷首。「我只是意外,你竟清楚這一種毒物。」

  遲疑了一下,爭晴最後還是問「為什麼宮裡會有『幻藥』?如果您明白它的害處,應該不會允許它在宮裡出現吧?」

  回視她慧詰靈動的黑白大眼,他知道她不是一般被寵溺保護,未曾看過世間險惡的千金小姐,雖然他又足夠的力量,也希望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下呵護,好讓她不受任何風吹雨打,不過他不要她成為一個不解世事無知的姑娘————她也不可能是————更何況既然他已經決定要立她為後,她就有權利瞭解宮裡的一切,包括危險……

  「……我讓人送吃的來,等你填飽肚子,睡一覺起來,我會把所有的事告訴你。」沉默了一會兒,他立下定奪。

  爭晴錯愕。「不能現在說?」幹嘛吊她胃口啦!

  他沒得商量地已經起身朝外面下旨令。

  很快地,她的飯菜和補湯全擺了上來,三名宮女伺候著她吃吃喝喝,而玄溟竟然就在旁邊一面把握著時間看他的奏摺,一面監督著她吃。

  不過爭晴也沒有那麼容易屈服,待她吃飽飯,宮女們將碗碟收拾下去要侍候她休息時,她已經在跟他爭取要睡其他房的事。

  她沒忘了這裡是皇上的寢宮,就算她可以說服自己,昨夜皇上是因為要救人,情急之下不顧宮廷禮儀將她送進來,但此刻她已經醒了,好多了,她怎麼可以繼續若無其事霸佔著他的房,他的床。

  老天,不但是宮裡的人,就連她的爹娘一定也發現了她的逾越,回去她該怎麼解釋?她頭痛了。

  看出她的彆扭和堅持,玄溟意外地沒為難她。

  稍晚,他親自將她抱進了與他僅隔了一座御花園的幽靜小殿內寢房。

  而剛從受傷昏迷中醒來,其實體力和精神已經撐不住地爭晴,根本沒多餘的力氣和他爭辯這事,被他抱到半途時,她便在他寬闊舒服的懷臂裡迷糊的睡去。

  三日後。

  御花園裡涼風徐徐,傷勢恢復迅速的爭晴,今天一早被虔御醫允許出門,她便迫不及待到御花園散散步,吹吹風。

  當然,她身後照例跟了兩名負責伺候,看顧著她的宮女。沒有她們,虔御醫可不答應讓她跨出房門一步。

  快樂也興奮地在她身前身後跑跑跳跳,彷彿被悶久了的是它。

  走了一陣子她便累了,她隨意在池塘畔的草地坐下。

  宮女體貼地默默遞給她一杯溫茶,她感激地回以甜笑,接下。

  一邊喝茶吹風,一邊欣賞著池塘裡悠哉戲水的鴛鴦,她讓自己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想,直到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忽然出現,將她自出神狀態下拉回來。

  深吸一口氣,很自然地轉頭朝聲音處瞧去,不遠處的亭閣下,一對相貌出色,衣著略與盛朝服飾有異的男女,在侍女侍衛的簇擁下,正朝這方向走來。

  一開始,專注在彼此地交談上,且氣氛似乎不太愉快的那對男女並沒有發現坐在草地上的她,但她卻是一眼就認出其中那名年輕男子。

  她驚訝地張大眸,想再仔細瞧清楚。但當她在他身後發現那兩張同樣不算陌生的臉孔時,她便確認她沒看錯。

  他們……怎麼會出現在皇宮裡?

  ……忽地記起那年輕男子曾被隨身小廝不小心喚出「世子殿下」的尊稱,這下,她多少可以理解了,也許他的身份就是他可以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她的注視並不算大刺刺,但卻引起年輕男子身後那名護衛的注意——-那臉型方正嚴肅的護衛準確地逮到某道朝主子投射過來的目光,當他發現那是個閒逸坐在草地上的圓臉小姑娘時,原來還沒有記起她的臉,是她在發覺他的目光時,忽地對他露出一抹燦笑,他才認出了她。

  他的表情明顯地有些錯愕。

  爭晴知道他也認出她了,可她只是笑了笑便轉回頭,一點也沒有要打擾他們或相認的意思。

  他們一行人已經接近她後方了。

  「……本公主就是要去瞧瞧她又怎樣!若是她比本公主美,比本公主騎術精湛,那本公主才有可能心服口服地將耀帝陛下讓給她,否則任何一個女人都別想得到他!」蠻橫驕縱的聲音出自那一身華麗翠衣的天仙美女之口。

  「妹子,皇兄勸你最好還是省點力氣,依你追了耀帝這幾年下來,你還不明白嗎?如果連你這漢國第一美女公主他都無動於衷了,那就代表美貌不是他找女人的條件,你別再浪費時間在他身上了。」

  「不行!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要去看能把他纏住的女人究竟長得是圓是扁!」踩著忿忿的步子。

  「隨你。」年輕男子終於不耐煩地一揮手,任她自己走開,他停下來不走了。

  美女公主連頭也沒有回。

  爭晴不小心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而「耀帝」的名一出現,她的心立刻跟著一跳,至於這位公主毫不掩飾追求耀帝的豪放表現,和她提到的某個把他纏住的女人的話,更是讓她愣了愣,然後,她發現氣呼呼走掉的只有那位公主與她的隨從。

  忍不住好奇地又轉過頭,果然,那位「世子殿下」和他的幾個侍衛包括東方和月樸,就站在她附近。

  不巧地,她的視線剛好對上嘴裡一邊念著什麼,一邊也不高興要往回走的年輕男子——他的目光僅在她圓甜的臉上停頓了極短的一剎,接著便轉開。

  但他還沒邁開步子,他身後俄東方卻忽然出聲「殿下,您不是要找幾天前害您從馬上摔下,把您丟在醫館不見蹤影的姑娘?她不就在這兒!」

  爭晴不禁瞄瞪向他。什麼是她害他,又把他丟下不見蹤影?

  就連他的隨身侍從月樸,也馬上立眼細瞧認出了她,他猛地瞪大眼睛,指著她叫出聲:「啊!是你!」

  年輕男子本來移開的目光又地轉回她身上。

  爭晴在瞬間成了所有人注意的焦點。她摸摸自己的臉,沒辦法,只好從坐著的草地上站起來,面向這一票表情各異的人,從容微笑。「我們又再見了。你們好!」

  一聽到這輕脆柔膩一如他們幾天前受傷昏迷中,那不斷安撫著他的少女嗓音,年輕男子的心「碰」的大大一跳,他不自覺倒抽一口氣,緊盯著她的笑臉。「你……」

  注意到這位「世子殿下」一瞬間兇惡的表情了,爭晴笑略僵,以為他真的計較那天的事,她立刻站挺身子。「那天你從馬上摔下,我們確實是有點錯,不過起因是你們自個兒橫衝直撞,你們當然得負大部分責任。還有,我那天不是把你們『丟』下,明明我已經先跟你們抱歉過,我是有事得離開。」是非對錯她可是分得很清楚,她不喜歡無端被冤枉。

  她的義正辭嚴震住了年輕男子,只見他呆愣在那。

  不過,跟在爭晴身後的兩名宮女可是有些緊張了,因為她們早就認出了這位俊美貴氣男子的身份。兩個人趕緊來到爭晴身後,一人一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袖,示意她別說了。

  「義代殿下,原來你在這兒,朕的母后正派人想找你下棋呢。」這時,一抹爽朗帶笑的醇厚磁嗓驀然地自花樹之間穿透而來。

  所有人隨即自然地轉身迎接那在眾侍環簇下踏出樹徑,朝這裡闊步而來的俊偉身影。

  耀帝愈走愈近,而他渾身上下散發屬於王者的冷峻神儀氣度,也隨之迫人而來,自然地令即使身為王室世子,看過不少帝王人物的義代,也不禁再一次為耀帝的過人神采所懾服。

  「奴婢叩見陛下!」、「參見耀帝陛下!」宮人和方東他們各行宮禮。

  義代也朝他作揖為禮。「陛下,本宮聽說你忙著接見領國來使,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忙完了。」

  對於這位來自漢國,與他母后實為姑侄關係,自然也和他有血親之緣的二世子義代,他露出暢懷的笑。

  兩人聊了幾句,不過在義代要離開前去太后的宮殿之前,他突然問了玄溟一句:「那位小姑娘是陛下的人嗎?」俊眸閃著奇異的光芒。

  而他這一問,不但是雙方眾侍衛隨從略驚奇,就連一直沒出聲躲在角落的爭睛,聽到他這一問,乍地驚愕地望向他,沒想到他也正將視線投向她,她眉頭皺了皺。

  玄溟的眼神深邃鬱暗,令人難以捉摸。然後,他低沉平穩的聲音揚起:「她的確是。她是朕很重要的人。」

  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為了他這話屏住氣息。就連爭晴也是。

  他……他說……她是他很重要的人?一時弄不清自己心中翻騰的是狂喜還是不安,爭晴怔望向竟在眾人面前說出這話的皇上,恍然失神了。

  她甚至沒發現,義代朝她現出了懊惱,不願置信的眼神,還有他最後離開的身影。

  突然,一堵黑影橫在她身前,充滿了她的眼,她這才回過神,抬起頭來。下一瞬,她立即跌進了一雙深不可測的眸海裡。

  沉默,然後他輕揚了下唇角,彎低腰,視線與她平視。

  「你幾天前害義代殿下摔馬,又將他丟在醫院,是嗎?」低嗓隱著令人無法猜透的情緒,而他的表情像笑也不像笑。

  眨眨眼,因為他的靠近,他的體溫氣息而心跳加快,也差點讓她再度出神,她趕緊退開他一步。

  「你……你怎麼知道?」離開他的勢力範圍一點,她的腦子就可以正常運轉一點。盯著他,她突然「啊」了一聲。「你偷聽到了!」差點忘了他的聽力有多驚人。

  不久前她才知道,原來他除了那些聲音的怪癖,還有他關於聲音的最大秘密。本來她還沒多大感受,也不怎麼在意這事,一直到這幾天因為和他有較長時間相處,她才有機會見識到他真正的秘密——聽聲辨人對他而言是正常,可連從腳步聲中都可以聽出來者是誰,那就稀奇了吧?不,只要他願意,他甚至聽得到牆外人們的低語,知道快樂在附近磨爪子……這全是她不小心觀察到的,而他彷彿很享受對她吐露出答案時她一臉驚奇的表情呢。

  也難怪她會馬上聯想到這事,因為她和義代殿下聊沒幾句後,他就剛好接著出現了。

  他笑若暖風,沒否認。「只要是你的聲音,朕都想聽。」不是甜言蜜語,是實話。沒有人可以勾起他最純然的情緒,沒有人可以撩動他最深沉的情感,只有她。她的聲,她的人。

  他突如其來的話,又讓她的雙頰立刻抑不住紅彩漫生,她趕忙用兩手壓住自己的臉。「皇上,你你……是不是偷吃糖了?快膩死人了啦!」不小心瞄到他身後一群宮人侍衛全可疑地又是低下頭,又是轉向別處,她當然猜得到他們肯定是聽到他的話想笑又不敢笑,於是嘟囔著。

  她的舉動,她的嬌語,立刻逗得他開懷暢笑。

  而他驀然出現的大笑聲,不但讓眾人瞠目結舌,就連爭晴也一時忘了剛剛被他害得臉紅。她看著他,卻是被他的笑聲感染。

  貝齒咬著下唇,她的星眸也忍不住冒出了笑意。「……皇上,您笑得渴了吧?要不要喝杯茶解解渴?」體貼地在他笑聲稍歇時開口道。

  挑眉,俊臉仍莞爾,他一伸臂,毫不避諱地攬住她的腰往花榭走去。

  「好,你就陪朕喝茶吧。」

  花榭之內,宮女侍從們在轉眼間已經擺上了幾道御品茶點。

  清風送爽,花香醺醉。

  一邊品嚐著溫潤的甘茶,一邊享受著清風花香,爭睛恨不得時光能停留在這一刻。不過,她當然知道她這是在癡想。

  吁了口氣,她放下玉杯,眼睛最終還是溜回對座男人的臉上。

  「皇上……幻藥的事都解決了嗎?」轉過好幾個念頭,她決定暫且按下最重要的那件,好奇先提起了她同樣關切的事。

  那天皇上的確是將宮中出現奸細的事和她說了,所以她從那時起才第一次明白淳德王爺被逐出盛朝的始末,和他如今仍野心勃勃,極有可能繼續威脅到皇上安危的事實——她雖然身為丞相之女,這些宮中內幕,她還是首次聽。更不可思議的是,她不是從她爹口中得知,而是自皇上這兒。

  其實她也曾想過,為什麼皇上肯將這不屬於百姓大眾能瞭解的事說給她聽,甚至還讓她清楚宮中有危機的狀況。她雖隱隱知道那個答案,但卻不願真的往下想。

  她正被他一步步納入他的懷臂,他的生活,她清楚他的意圖,但偏偏她好像越陷越深了……唉!

  玄溟長指輕梳著正佔據他膝上的快樂身上的滑順柔毛,不過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爭晴那張輕易反應出她各種情緒的圓圓小臉上。

  他的唇角掠過一絲隱約詭秘的微笑,毫不困難地擊潰她的徒勞掙扎。「福端手中的幻藥的確來自達契國,他沒想到他給其中一名宮女的藥,會因為宮女的服用過量失控而使得他的詭計提早暴露了。內司女官這兩日已清查出幾個被福端誘使服藥的宮人,而她們幾個全是負責清理打點御書房的人。」

  「御書房?」她終於放棄阻止自己繼續沉陷宮廷機密的努力,聽到這兒忍不住脫口而出。「御書房有寶嗎?」

  笑痕躍上他的眼。「有!淳德顯然以為藏有皇宮寶藏就在御書房裡,但他不能再靠近皇宮,甚至京城一步,所以他只好派他的手下混進來偷。」

  她思索了好半晌才懷疑地喃道「我怎麼從來沒聽過皇室寶藏這處傳言?還是我沒注意到……」

  「你當然不會聽過。」玄溟對她還真是有問必答,毫不藏私。「盛朝自幾百年前開國以來,便一直有座秘密寶藏金庫,但是知道這個秘密的,向來只有最親近的皇室家庭。至於可以掌握真正寶藏所在地和開啟寶庫,但是知道這個秘密的,向來只有最親近的皇室家族。至於可以掌握真正寶藏所在地和開啟寶庫之門的,當然只有歷代的盛朝帝王。」

  心口像是擂鼓般咚咚響,爭晴盯著他那張若無其事對她說著話的臉,發現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邪奸,她先是莫名其妙感到不安,然後腦中靈光一閃,為時已晚地抬起雙手搗住自己的耳朵。

  「啊!我沒聽到我沒聽到!」她是真的想當作什麼都沒聽到。

  他說,只有「最親近的皇室家族」才能知道這個秘密,可現在她這個和皇室家族毫無關係的外人卻聽到秘密了,他……他又在耍計了!

  伏在玄溟膝上的快樂聽到她的嚷嚷,立刻懶懶地掃掃長尾巴,貓眼朝她半睜瞄去。

  爭睛馬上收到快樂那一抹像在嘲笑她「沒救了」的眼神,她一哼,忍不住對它做了一個鬼臉。

  「刑部那邊已經讓福端供出淳德差使他進宮的目的,不過福端還只是顆小棋子,要重返盛朝皇宮,淳德得要有周全的千謀萬策才行。」凝視著她笑的深眸瞬也不瞬,他像沒注意到她的抗拒,依舊一副像在談論園子哪朵花最美地笑道。

  他這麼一說,自然又讓爭晴擔心起來那位淳德王爺對他的威脅。慢慢放下搗住耳朵的手,明知道他是在引誘她,她仍是一步又踩下去——

  「你曾經說他正藏身在達契國,難道你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她認真起來了。

  他的眼神有抹狡邪。「當然有!而且辦法就在福端身上。」

  「他?」爭晴大眼滴溜溜地轉,腦筋動得飛快。「……你要對他用幻藥?用反間計?還是……」把她想得到的念頭一古腦兒全說出來。

  「爭晴,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嗎?」他沒給她關於福端問題的解答,反而驀地聲調一降,天外飛來一筆地反問她這一句。

  她的表情一頓,馬上明白他在問什麼。

  心怦怦狂跳起來,她沒躲開他盯來的灼熱鋒利眸光。「……我以為你已經忘了這件事……」蹙蹙鼻,她嘀咕。

  「爭晴!」淡哼,不讓她打馬虎眼。

  在他的逼視下,她的雙頰漸漸泛出紼紅。咬了咬下唇,她決定說實話:「我……進宮前,其實還一直在想該怎麼回答你,你不會讓我說不,對嗎?」

  「這就是你想了這麼多天的結論?」

  她搖搖頭。「不,現在就算是你已經改變心意不要我,我也不想欺騙自己……」深吸一口氣,丟開羞赧,她勇敢地昂起下巴,直接看著他說了:「你是皇上,我配不上你又怎樣?我是讓皇上第二眼就記住模樣的人。而我,就算才貌比不上其他公主、千金,只要我喜歡你的心多她們更多,我不就可以贏她們了。」這就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歡他,甚至更喜歡他的理由。

  她終於拋開原本讓她頭痛的問題了。

  因為她在宮中意外受傷,在他身邊,她反而看到了對她毫不修飾情感的他,也讓她看清自己對他愈加深的依戀……是,他的身份改變不了,難道她思考的方式就不能改變嗎?為什麼她不能接受他,為什麼她不能喜歡他?

  玄溟像有兩簇火在隱密燒燃著的目光,緊緊盯著在她燦亮的小臉上。他笑了,為了她天塌下來不管的勇氣,為了她終於肯承認自己的心。

  「爭晴,十天後太后大壽,我要你進宮來。」雖然依了她的請求,他得在今天放身上傷勢已恢復幾分的她回相爺府,不過他已經有了另一項計畫。

  他毫不強硬的語氣卻帶著蠱惑的聲調,反而令爭晴心悸了一下。

  「太后娘娘大壽……」她當然知道這件宮裡近來的大事,但她不解。「為什麼我要進宮?」以往這節日不是只有朝廷大臣,王公貴爵才能進宮為太后祝壽——就像她爹——可皇上卻指定要她來?

  他的笑,轉為狡意。「沒什麼,我只是要你付出聽到皇宮寶藏秘密的代價。」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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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在一陣不舒服的震盪中,爭晴的意識掙脫黑暗清醒過來,但在睜開眼睛的同時,後頸傳來一陣抽痛。

  她先是看到一片簡陋的木片屋頂,不過她很快就發現,不止是屋頂,就連她四周也在晃動……

  不對,她不是在一間狹窄的屋子裡,這裡是……

  眨眨眼,睛前焦距漸漸凝聚,她也記起在她「醒來」之前發生的事了。乍地倒吸一口氣,她立刻想從躺著的堅硬木板上爬起來,可卻沒辦法——她的手腳全被綁縛住,就連她的嘴也被塞了塊布。

  「唔……」她驚駭地呼叫,卻僅如蚊蚋。

  慌亂緊張馬上攫住她,她急促地喘著氣,一邊試著掙開被綁在身後的雙手,一邊試著將自己一瞬間驚恐湧出的淚水逼回去。

  她被綁架在一輛馬車內,而馬車還在不斷快速前進。

  為什麼那兩人要綁架她?

  爭晴記起來,她被爹娘限制在家裡繼續養傷幾天後,好不容易因為傷勢恢復得差不多總算可以出門,而她第一件事就是到醫院去。她沒想到她才踏進醫館一會兒,兩名佯裝是病人的壯碩男人一進門便偷襲她……

  採蓮一定會讓古叔他們知道她出事了吧?

  她在被打昏前曾瞥見廳簾後閃過一個人影,她知道那是採蓮。

  那兩個綁她的人沒發現採蓮,但採蓮應該看見前廳發生的事了,所以她現在只能祈求採蓮通知其他人的速度夠快。

  她扯不開繩子。

  努力克制著顫抖的手想掙脫繩索,沒想到她不但對這綁得死緊的繩索毫無辦法,甚至連她的肌膚也被束縛的繩索磨破皮,痛得她咬牙皺眉。

  終於發現自己是白費功夫後,她無力地暫時鬆手,頻頻喘息。

  載著她的馬車不曾稍停,她根本清楚自己將被載到哪兒,更別說他們的目的。

  而且她被這只用簡陋木板拼湊成的車廂震得全身酸痛,已經開始頭暈腦脹了。

  忍著胃部翻攪的不適感,她盯著車廂裡唯一的一扇小窗,再望向後方緊閉的出口,咬著下唇,最後只能頹喪地歎口氣。

  怎麼辦?

  怎麼辦?

  玄溟……

  在這時,他的身影驀地浮上心頭,她直覺想求救的對象就是他。若是他知道她被綁架了……

  深吸一口氣,因為想到他,她原本慌張不安的情緒竟慢慢穩定下幾分。

  別慌別亂,也許他們只是綁錯人了,也許玄溟很快就會來救她——雖然知道這話自我安慰的成份居多,但她怎麼能不心存希望呢!

  她真的鎮定許多了。接著,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終於讓自己坐了起來。壓下全身的不舒適感,她低頭靠在膝間,一邊克服馬車的搖晃,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雙膝將塞在她嘴裡的布條慢慢夾住,再慢慢拉出來。

  她成功了!

  她不容易將布條拉掉,她忍不住吐了一大口氣,當然也流了一身汗。

  又休息了一下,她開始動綁在她手腕上繩索的主意。不過就在她吃力地略抬開被縛在身後的手,試著摸索她向來藏在腰帶內側的香包時,原本快速前進的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前頭也響起一陣模糊的說話聲。

  她心一跳,下意識放下手。

  沒多久,馬車停下。她緊張地側身傾聽外頭的動靜,隨即清楚地聽到男人的對話聲音。

  「副都尉大人,小的把人抓來了!」一個粗啞的男聲在對某人得意稟告。

  「嗯。你們確定抓到的是耀帝寵愛的女人?」另一個刮澀的冷音響起。

   爭晴不覺屏住氣息。

  「是!小的可是根據副都尉大人的指示,在相爺府觀察了好一陣子才掌握到這位相爺千金的作息。小的在她常去的醫館直接把人敲昏送上車,小的確定她就是京城最近傳言有可能成為盛朝皇后的女人沒錯。」先前的粗啞聲趕緊應道。

  幾個腳步聲立刻朝車廂踏近,很快地,車廂口被人從外面打開,明亮的光線跟著照了進來。

  爭晴早已轉身面對著門的方向。

  一個高頭大馬、面孔陰沉的男人,一眼就看到坐在車廂裡,正張大眼睛朝他盯來的圓臉少女。

  沒想到他的獵物已經醒了,陰沉男人略愣,但隨即臉色更精利。

  「……這就是耀地看上的女人?」瞪著車廂內毫無美色媚態,簡直像個未發育完全的丫頭,男人不自覺發出懷疑的低吼。「你們真的沒抓錯人?」

  「副都尉大人,小的發誓她是丁爭晴,她……呃……」他身後的壯碩男人急忙回道,這時他和其他人也看到車廂內的情景了。「她醒了?」終於驚訝地發現。

  聽到這段對話,爭晴總算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被抓。

  副都尉大人?他們的口音和面孔輪廓與盛朝人有點微差異。

  她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內心的驚慌和錯愕。「你們弄錯了,我不是耀帝寵愛的女人,也不可能成為什麼皇后,你們快放開我!」意識到自己似乎成了他們威脅玄溟的人質,她忙不迭地撇清。

  本來就心生疑竇的浩倫豁一瞇眼,不過抓他來的兩名手下卻趕快揚聲道:「大人,屬下絕對沒抓錯認,她是丁爭晴!」

  雖然他們呢也很懷疑盛朝皇帝的眼光,但負責綁架人的他們為了覆命,早已在事前將她樣貌又是比對又是證實的,所以他們萬分確定她確實是他們的目標。

  除非大人給他們的命令和京城的傳言是錯的,否則他們絕對拿項上人頭擔保她的身份。

  爭晴聞言心一凜,更加明白自己確實是他們的目標。

  浩倫豁的目光直直盯在少女鎮定且自成一股內蘊氣勢的臉上,表情深沉。

  「你是不是耀帝重視的女人,晚一點我們就會知道了。」他陰冷一笑。

  她一愣,倏地回過神:「喂,我說過我不是——」她話還沒說完,那人已經退後一步,車廂門立刻跟著關上。她趕忙朝車門的方向撲過去:

  「你們到底是誰?開放開我!」放聲大喊。可徒勞無功的她不但沒及時在門被關上時跳下,還「碰」的一聲用力撞痛了頭。

  她痛得悶哼一聲,跌坐在硬邦邦的車板上。

  糟了,他們想利用她對玄溟使壞。

  可惡!她到底被他們綁來多久了?

  就在她愈想愈驚懼,愈想全身愈發寒時,她忽然發現窗子口有影子閃過,外面的光線暫時被遮掩了一下。她馬上轉過頭,但當她嗅到從窗子傳來的一陣濃烈異香心生警覺地閉氣時,已經來不及了。

  瞪大眼睛,咬緊牙關,她奮力地抵抗著腦子逐漸湧上的暈眩和四肢的無力感。但撐了一會兒已無法再繼續閉氣的她,終於還是抵不過地吸了口氣,接著,猛烈的香味侵襲向她的心肺,下一剎,她無能為力地向黑暗投降……

  當爭晴再次醒來,她發現自己被囚禁的地點換成了一間柴房。

  被嚇了重要的她,花費了一點時間才慢慢清醒過來,但她卻用了極大地意志力才從冰冷又潮濕的地上坐起來。

  就著從緊閉的窗縫透進來的一絲月光,她除了看出自己是被關在一間堆滿發霉薪柴,且耗子亂竄,惡臭難聞的柴房外,還意外地看到在她伸長臂的地方放著兩顆饅頭和一碗水。

  「咕嚕……」一陣聲響馬上從她的肚子傳出。

  毫不遲疑的她,幾乎沒多思考就爬過去,將那碗水先拿起來小小淺嘗一口。

  沒察覺異樣後,她立刻猛灌了幾大口。解了渴後,再拿起冷硬的饅頭一口一口啃著,沒多久,她便饅頭和水全都解決。

  暫時止住了飢餓,她也感到精神和氣力又恢復了幾分。

  從地上起來,她抬著仍虛軟的腳步走到門後,手放在木門上試著拉又推,不過如同她預料,門被人從外面牢牢鎖住。

  她吁了口氣,視線轉到一旁那足有兩人身長高的窗子上,她更是只能搖搖頭了。

  不認輸地握拳捶了一下門板,「來人哪!有沒有人在外面?」她朝外面喊。

  可儘管她喊了又喊,捶了又捶,不但沒得到任何回應,意識反倒又開始昏沉起來。

  很快地,她知道不對勁在哪裡了——那兩樣食物——不過來不及了。

  沒多久,清醒了一陣子的爭晴,再次因為被嚇了迷藥而陷入昏迷。

  又一次的清醒,這回爭晴發現她醒來的地點又不一樣了。搖搖頭,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等到她的眼聚焦後,先是看到一團火光,接著才發現圍在那堆營火四周的人影。

  她倒吸了口氣。算一算,營火旁至少有十數個男人圍坐著吃東西,聊天,而營火外不遠處還有不少或明或暗的人影在晃動。她終於明白自己的處境——她正被綁縛在一棵離那些人不到數尺外的樹幹旁。

  她的目光找到在醫館綁走她的其中一個男人,和那個被喚作「副都尉大人」的陰冷男人。

  有人發現她醒了,接著不少視線隨即朝她的方向看來。

  「大人,那丫頭醒了!」被知會的陰冷男人馬上扭過頭看向她。

  爭晴毫不畏怯地迎視他陰冷的眼光。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稍無力沙啞的嗓音帶著無懼逸出她的口。

  原本一群說笑聊天的男人們在聽到她的聲音後,不自覺全住口,轉頭瞪向她。一時之間,四周的空氣呈現怪異寂靜的狀態。不過,那些人的安靜只是一下,接著,有人爆出了大笑。

  「哈哈……這個丫頭真的是耀帝的女人啊?根本只是個生嫩的娃兒嘛!」

  「是啊,在我看來,咱們王宮隨便一個侍女都比她美上十倍,那個盛朝皇帝的眼光就連咱們也比不上。」

  「沒錯,沒錯!大人,說不定您真的探錯消息,盛朝皇帝喜愛這丫頭只是障眼法,否則怎麼咱們都把人抓來三天了,盛朝京城那邊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大人,小的也懷疑,咱們會不會真的抓搓認了?」

  「對啊!也許那個詭計多端的盛朝皇帝知道咱們潛入盛朝國境,故意放出什麼風聲好逮住咱們……」

  不少意見此起彼落地出現,而爭晴也由此辨出幾項重要訊息。

  原來,她已經被這些人帶走三天;原來,還沒有人追來救她……還有,這些人果真不是盛朝人。

  不知道這些答案哪個最令她情緒低落。她偷偷藏起又是安心又是失望的矛盾心情,輕吸口氣,努力振作自己的精神。

  抿緊唇,繼續聽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語,想獲得更多消息。不過這時,那個「副都尉」卻忽然差人拿了食物朝她走過來,而他也起身跨了幾個大步停在她面前。

  所有人立即閉嘴安靜下來看著他的舉動。

  就連爭晴也有些脊背泛涼地抬頭瞪著那綁架她的主使者。

  「不對,就算這丫頭不是盛朝皇帝的女人,她丞相千金的身份也不可能讓她失蹤三天還沒有人追著找她的下落,所以如果不是他們還沒發現,就是有詐。」浩倫豁眼中閃著心機冷酷,他慢慢蹲下來,手中大刀立威般地插在離她腳邊一寸的地上。「你說,我答對了哪一樣?」

  爭晴的視線從他令人驚懼的臉上轉到他的大刀上,然後她搖頭。「……我怎麼可能知道。」

  他冷哼一聲。「你很鎮靜。你不怕我立刻殺了你?」

  她的雙肩一抖:「若是你要我放聲尖叫才肯放了我,我可以馬上做!」她不怕才是騙人的。

  盯著這張跟美貌沾不上邊的少女臉孔,他從她眼裡發現她想藏起卻沒有成功的懼意,他突然得意的仰頭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我倒想知道你是假愚笨還是真勇敢。」倏地站起身,他退回原來的營火邊。

  爭晴發現他走開,其他人也不再注意她,她不禁偷偷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話為什麼惹得他發笑,但至少她暫時保住小命了。

  又聞到食物的香味了。

  低眸看著剛才就擱在她腳邊的一盤食物和水,她的肚子馬上「咕嚕」叫起來。她又餓又渴,但想到馬上吃完東西的下場,她不由得遲疑了。

  只是她並沒有遲疑多久,很快地在被迷昏和被餓昏之間做了選擇——拿起盤子裡的食物坦然地吃了起來,她很快就把自己餵飽了。接著,預料中的昏沉果然在稍後找上她……

  這一回,她是在一陣殺伐聲中醒來。

  腦袋還在迷迷糊糊之中,耳畔傳來金鐵交鳴的聲響。她好不容易睜開眼,先是發現週遭一片黑暗,她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眨了眨眼,這才確定她已經醒了。而那陣陣刀劍鳴擊,人聲呼喝的慘嚎也立刻讓她驚得滿身寒悚。

  輕吸一口氣,她的手動了動,努力在堅硬的石泥草叢中撐坐起來——天啊,她到底是被人扔在哪裡?

  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好一會兒她才發現她置身在一處疏密交雜的樹林子裡;而此刻的她,坐在一大叢足以使他隱秘藏身的半人高樹叢後。不過就在距離她兩步之外,一場月光,黑影之下的慘烈廝殺早已展開——

  幾十道難以分出敵我的人影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劈砍斬殺著,一時之間鮮血四濺,哀嚎聲起,樹林子成了恐怖的殺戮戰場。

  爭晴已經驚呆了。

  即使身為半個醫者,見血的畫面不算少見,但這種刀刀下去斷手斷腳,腦袋落地的血腥殘忍景況,卻還是讓她又是震撼又是反胃。

  這是……怎麼回事?

  黑暗中,她看不清那些正在廝殺的人影的面孔,但是……但是她怎麼會直覺找某個她熟悉的身影?

  會是他來了嗎?

  心咚咚咚地跳快,她費力又焦急地想在那些簡直分不清誰是誰的人影中,辨出何者可能是他的身影,可她卻又一點也不希望在那些人之中發現他……

  不!他不應該在這麼危險地狀況之中!他千萬別在這裡!

  提著一顆驚恐又忐忑不安的心,她在草叢中慢慢移動身子,更加靠近前方的殺戮戰場。而就在這時,她聽見一聲特別憤怒的號鳴,接著一團黑影隨著一道疾噴出的鮮血掉落到了她的身邊。她一愣,頓住,下意識低下頭,就這麼毫無預警地和一顆仍怒目橫眉的頭顱對望——

  「啊——」恐懼的尖叫聲在下一剎響徹林子。

  在殺聲震天之中,他聽到了。

  揮向對手的刀略一緩,卻立刻給對手找的空隙朝他狠刺過去——他的肩胛隨即見傷。剛俊的面色一冷,他似乎不覺痛地以更凌厲的刀勁劈開對方的刀。而在這同時,一直在他身側護著他的兩名護衛也在各自解決對手後,一左一右再為他利落地砍掉對方的一雙手。

  「她在那裡!」快速低語道,高大健碩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朝傳出尖叫聲的方向飛奔去。

  兩名護衛一會地替他排除障礙,讓他能以最快的速度前進。

  沒多久,終於循著聲音來到左側林子的高大男人,就在草叢後發現正趴在樹幹旁大吐特吐,間歇還夾雜著嗚咽泣聲的嬌小身影。

  他銳利的目光一掃,隨即看見那個落在她身邊不遠處,引起她這等激烈反應的東西了。

  胸口湧上一抹強烈的憐惜與騷動,他逸出一聲輕喚:「爭晴……」

  爭晴被那顆彷彿死不瞑目等著她的頭顱嚇到了,尤其她還認出那顆頭顱正是那個「副都尉」的,一時之間激動,難過,無助……各種複雜的情緒在瞬間漲到最高點,讓她的胃翻攪不已,再無法承受的嘔吐了出來。

  不僅是因為這個原本是活生生的人,如今卻在她眼前橫死,再加上飄散在空氣中的濃重血腥味和砍殺慘呼聲,更是擊潰了她一向堅強的心志,於是她不斷嘔吐又不斷落淚……

  她甚至沒聽到身後的低喚聲。一直到她的肩忽然被人從後來握住,她才略略回過神,警覺地身子一僵——

  「爭晴……」一抹溫柔的低嗓磁音敲進她仍有三分渾沌的腦際。

  她認出這聲音了,心咚地一跳,一手按在吐得發疼的胃,一手胡亂抹去滿臉的淚,她趕緊轉過頭,當她的輪廓映入她眼中,她立刻倒抽一口氣,眼眶再度發酸。

  「皇上……皇上……」不敢置信地低喊。

  終於盼到她的玄溟,大掌一使勁便將她的身子提起,接著輕牢地納進自己的懷裡。「爭晴……爭晴……朕的爭晴……抱歉,讓你受到連累了。」埋在她肩窩的啞嗓繃得很緊。

  回到他熟悉的懷抱,爭晴的心口激動難平。正的是玄溟……他真的來了……

  「皇上!」一時忘了仍置身在殺戮戰場之中,她毫不猶豫地回報住他。但很快地,她敏感地察覺到他衣下肌肉的輕顫,急快地問:「你受傷了是不是?皇上!」輕推開他,就要檢視他全身。

  玄溟劍眉微蹙,並不滿意懷裡乍現的空虛感,他低眸凝著她忙碌緊張地在他身上找尋傷口的模樣,胸口驀地泛過一股暖流。可這時,他聽到遠處出現動靜了——

  「藍護衛,秦護衛,東方三里外有一隊五十騎的人馬出現,盡快解決現場,先撤!」面色沉肅下來,他果斷地朝一直護在他身後的兩人下令。

  藍,秦兩人立即返身投入僅餘幾名敵軍頑強抵抗的戰場。

  傲立樹影側,目光如電地觀看整場戰役,這時的他就宛如一尊天神般令人不敢逼視。

  即使是爭晴,也為這不曾見過,玄溟的另一種威凜形象所攝。不過她的出神祇是一下子,因為她已經發現他左肩衣襟下正在不斷滲出血。

  她沒猜錯,他果然受傷了。但她並沒有機會仔細處理他的傷。

  耀帝帶來的這隊精銳兵衛很快將餘下的敵軍解決得一個也不剩,接著在五十騎人馬自東方出現前,他們已經快速轉往北方。

  爭晴與玄溟共乘一騎。

  坐在他身前,雙手環著他的腰際,她所有的心思和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夜空下,她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在他銳目望著前方,但是他們 此刻卻停歇不得,因為他們必須計劃前去三十里外的古漢原和燕王的兵馬會合。本來他要讓幾名護衛先將爭晴送回京,但她卻說什麼也要待在他身邊守著他。

  玄溟利用各種手段讓福端回去對淳德放出假訊息果然成功,淳德很快就離開達契國前往藏有盛朝皇室寶藏的地方。他在幾天前便已決定親自解決與淳德的恩怨,但他沒料到爭晴竟先一步被擄走——被他派去暗中保護她的護衛,早就向他報告在相爺府附近一直有人在打探爭晴的事,那些人一在醫館擄走爭晴,他在下一刻便得到消息。

  同樣從古大夫女兒古採蓮那邊獲知愛女被抓的丁丞相,雖然心急又震驚,但在明白皇上將自己放在計劃之中,打算追蹤被抓的爭晴後,他立刻大力反對,要皇上按原計劃到青巖廳等著淳德落網較安全。不過他並沒有聽丁丞相的建議,很快地,他便跟蹤潛伏在爭晴後方——一段足以讓他聽得到那隊達契國士兵動靜,足以讓他確定她安全無事的距離。

  為免打草驚蛇,他強捺下想將她救回自己身邊的衝動,知道密探將淳德最後一批潛藏在大盛國內多時的死士正往綁走爭晴的人馬這邊而來的消息傳給他後,他便立刻做下決定。

  殲滅了大齊國的人馬,他的手下沒有正面痛擊淳德那一批人的大量,所以他必須將那些人引到已經部署好兵馬等待的澄雲那邊。

  「……玄溟,我爹說得對,你不應該為了救我涉險的」明顯察覺到他略升高的體溫。她愈來愈沮喪。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那日在宮中一別後,兩人再見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而且他還受傷了。

  老實說,她一開始是很高興見到心愛的男人出現,但此刻她卻寧願他平平安安的待在皇宮,呆在任何地方,就是不願看到他受到一絲傷害。

  他自然聽明白她懊惱自責的低言。垂首,準確攫住她漾著淚花的大眼,他繃緊的嘴角乍地一鬆。「就如同你不願先回去,我也非親目前來確定你的安危不可,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情嗎?」這也就是即使他想將她藏至安全的地方,最後卻還是答應讓她跟隨在身邊的原因。

  眼前,同樣是一條不平靜的路。

  爭晴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還是忍不住伸出一隻手,輕輕放在他只做了簡單處理的傷口下側,圓圓的小臉上儘是擔憂。「可是你的傷……」

  他微笑,勾在她纖腰上的鐵臂將她摟得更緊。「放心,我可以撐過去,更何況這只算是小傷。你忘了曾見過我身上更重的傷嗎?」

  她立刻記起方才在他背上見到的那道舊傷痕。她沒忘,那是他們一年多前初見時,他因為傷口繃裂錯迷了一夜,也是她照顧了他一夜……

  他一提,她倒是好奇起來了。「我可不可以知道,你背上的傷是怎麼來的?」感受到他依然穩定強健的力量,她才稍稍安心。

  眸光一銳,他沒有瞞她。「淳德想趕在我回宮成為下一任帝王之前暗殺我,我中了一刀,他當時雖然在暗處,不過我的人也射傷了他……」就因為淳德那一傷,讓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也讓他得以趁機迅速消滅淳德在宮中的勢力,之後再一次引君入甕時揭開他所有陰謀,將他趕出盛朝皇宮。

  而這一回,是他將所有禍患解決的時候了。

  雖然早已經知道他與淳德王爺之間的爭鬥,但當爭晴聽到傷他的人是淳德王爺後,她不由得皺起了小臉。

  沉默了一會兒,她忽然更用力地回抱住他。「我也可以守護你!就算你有千軍萬馬,別忘了加我一個!」

  明白她簡單言語之下所代表的某種誓言承諾,玄溟的胸口泛過一陣狂猛洶湧的情潮。不再壓抑自在今夜第一眼見到她便不普消失過的慾望。他一手扯過披風巧妙地隔絕四周護衛的眼光,低首攫住她的檀口櫻唇,貪戀又迅速地重重吻了她一記後才放開她。

  胸膛起伏著,他仍未完全回復正常的呼吸。

  「……爭晴,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你在太后大壽那日進宮去?」凝視著她微啟雙唇,嬌羞著一張粉頰倚在他胸前頻頻喘息的動人模樣。他費了極大的力量才勉強克制住自己。

  而被他偷到一吻的爭晴,這時也意識到秦煥和其他人朝她投來的視線了,雖然他們立刻轉過頭去裝作若無其事,可她還是羞得直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但他的話,卻讓她一時忘了害臊,愣了愣。

  太后大壽……號召?她想起來了!

  眨眨眼,她立刻抬頭迎向他。「可是大壽已經過了……」她是在太后娘娘大壽前一日在醫館被人綁走的,而她被綁走已不止三天了。

  目光不小心掃過他好看微勾著的唇,又想起剛被他吻過的事,她的雙頰更加撲紅了。

  咬著下唇,她發現他熾烈的眸也染上一層笑意,不由得懷疑他是故意害她臉紅心跳。可……可她其實也深深迷戀著屬於他的氣息啊!

  「本來,我要在壽宴上宣佈我未來的皇后是哪家姑娘,只可惜錯過了這次機會……」他的語氣確實帶著惋惜。

  爭晴的心突地撲通一跳。她明白地回望著他。

  兩人的視線交纏……

  沉默了一下,玄溟再次對她開口,聲音溫存魅惑。「說你願意,爭晴。」直接要她點頭。就算不是在壽宴之上,就算他和她不在現場,但相信此刻他的旨意早已傳遍整座京城,甚至整個王朝。他不想讓她錯過他的親口求親,而他更不想錯過自她小嘴吐出的願意。

  在他毫不強悍卻足以令人暈頭轉向的眼神下,爭晴仍努力保持著腦袋的清醒。「皇上……」

  他挑眉,嗓音更沉:「皇上?嗯?」

  被他的輕嗓弄得莫名眼皮一跳,但她馬上明白自己是什麼地方惹他不悅了。「呃……玄溟……」她改口,再安撫地朝他笑:「我……我根本還沒想到這事,再說我爹……」她是有著眷戀他,想待在他身邊一輩子的美夢,但現實是現實,她哪裡禁得起成為母儀天下的考驗。

  「相爺早已明白我的心意。他願意將你交給我。」兩句話便堵住了她。他是在決心出發要營救她的那一天,才得到丁丞相的點頭同意。「我母后也不是問題。她向來尊重我的意願。除了他們,這天下還有誰能反對我立你為後?」清楚她在想什麼,他先一步將她的顧忌挑出來,並在彈指間解決。

  什麼?她爹早就知道,而且還點頭了?爭晴意外地一呆。還有太后娘娘……

  輕喘了口氣,她忍不住搖搖頭:「你……你再讓我想想。這太突然了……」

  「不,我只能給你時間適應,說你願意。」霸道的性格在此刻顯現。同時略帶威脅地俯首向她。「我數到三,你若不點頭,我就在所有人面前吻你!」

  錯愕地訝呼一聲,接著又是一陣心跳加快,不過沒呆多久,她趕緊把臉蛋埋進他的胸懷裡,悶悶的聲音從他的衣襟裡傳出來。「……哪有人連求親都這麼蠻橫惡霸的?玄溟可惡……」

  她的順噥不滿自然一字不漏落入他耳中。他的俊顏隨即揚起一抹寵溺,若有所思地一笑,大掌愛撫著她的纖背,沒再逼她。他抬頭,斂回笑意的精炯黑眸再次望向前言天色漸亮的大地。

  再半個時辰後,天大亮。

  不遠處的北方平原上,數道馬兒蹄踏得塵煙漫揚。

  收到護衛們打出來的暗號,澄雲親自帶領親衛軍過來迎接皇兄的兵馬。

  沒多久,玄溟的三十輕騎和澄雲早已等在這裡的數百名官兵會合。

  一身戎裝更顯赫勇猛的燕王澄雲,先是不掩賊笑地和被押在皇兄身前的爭晴打過招呼後,接下來便迫不及待帶領著百名手下上前迎戰已經出現在東方地平線上的四皇叔的兵馬。一場戰役激烈地展開……

  而平原這一頭的玄溟等人總算可以暫時停止征戰,讓疾奔一夜的疲憊身軀在此稍作休息。

  身上有傷的衛兵很快得到其他人妥善的照顧,就連專心處理好玄溟肩傷的爭晴,也接著趕緊幫其他受傷的人處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而她熟練利落的手法,加上容易使人忘了疼痛的安撫輕語,再配合甜柔的笑臉,很快就贏得所有人的敬意。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此行一半是為了救她,更知道她的身份將是未來的皇后。因此當她不畏血跡髒污親自動手幫忙敷藥包紮每個人的傷處時,眾官兵護衛們自然對她留下無比尊崇之心。

  另一頭,數百名精兵對上五十名雜牌軍比例懸殊的戰役,在半個時辰之內便結束,勝負很快分出。

  將對手殺得片甲不留的燕王,很快領著手下及一群俘虜奔返回來。

  趁著他們在商量接下來的行動,爭晴乾脆到不遠處的溪邊擦拭雙手和滿是髒汗灰塵的臉。

  掬了一把清涼的溪水洗衣淨臉後,她不禁滿足地歎了口氣。

  放鬆全身緊繃的肌肉,她坐在溪邊的草地上,舒懶得動也不想動。

  風吹雲散。看著天際和遠方一派無爭的景色,她很難想像,就在剛才有一場鮮血四濺的殘酷廝殺才結束;心不由得一窒。她沒忘,所有的事情還未結束。前方還有一個重要的關卡等著玄溟……

  「在想什麼?」驀地,一個低沉柔嗓自她身後響起。

  她倏地回過神,一個身影已經在她左側落坐——玄溟神色清朗地低首看著她。

  在他們後方,幾名護衛悄悄地再退遠一點,不敢打擾到兩人。

  爭晴抬頭,立刻跌進他如湖水般深沉、即泛著灼熱光焰的眸心裡,不由得臉頰一燙,反射動作地伸出事人手遮擋在他的眼睛上。「別看!」嬌嗔。

  逸出一聲輕笑。他任她孩子氣的舉動。「好,若你不愛我將眼光停留在你身上,那麼我去看其他肯讓我看的姑娘如何——」

  「不要!」他還沒說完,她已忙不迭地放下她的手。而當她發覺他凝望著她的目光有著促狹玩味後,她的心大大一跳,意識到什麼地耳朵也湧起了一陣臊熱。「啊!你騙人!」

  玄溟抓住了她的小手,一施力便將她拉入懷。

  爭睛一愣。接著慌慌張張要推開他:「他們在看……」已經不想再被人笑了。

  「他們會習慣。」低笑。不肯放開她。將下頷抵在她的頭心,他的笑臉慢慢收斂。「爭晴,我要一些人將你護送到附近的行宮,你在那兒等我。」沒對她拐彎抹角地說出他的安排。

  深吸一口氣,她靜靜地待在他的懷裡。「……你不能讓我跟著你?」

  「讓你靠近到這兒已經是我的極限。爭晴,我要知道你待在安全的地方才能心無旁騖地對付淳德。或者你要先回京?」只給她這兩個選擇。

  明白自己竟成了他的顧慮,她既是喜悅又因此想歎氣。「我以為至少以我半個大夫的身份可以幫上你的忙。你不覺得我剛才也做得很好?」還是再靠他近一點。明知道他要去涉險,就算他們的計劃再怎麼天衣無縫,還是說服不了她他也有可能出事的念頭。

  「你做得很好,我的爭晴。」不吝於讚賞她。他的頭滑下,下巴蹭著她的頸窩,讓怕癢的她縮著肩。「但還不足以讓我將你的安危置於這之下。聽話,回京後,你就等著成為我的皇后……」

  爭晴還想再說,但她的耳垂忽地被輕噎了一口,她嚇得不敢亂動。耳畔立時響起他慵懶懶的笑聲,再接著,換她的唇淪陷……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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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夏陽行宮。

  在古漢原和玄溟、燕王他們分手後,爭晴即被幾個護衛送到一天行程遠的盛朝皇室行宮。

  同樣戒備森嚴、座落在美麗山側湖畔的夏陽行宮,距離玄溟他們即將行動的青巖廳給一天路程。

  雖然行宮幾乎與京城的皇宮一樣亭閣處處,美不勝收,且宮裡的待女們也將她服侍得無微不至,但整個心思都在遠方的玄溟的消息上,爭晴又怎麼有心情去看花賞玩?

  來到夏陽行宮第五天。

  爭晴滿身是汗地自一場惡夢中醒來。

  「啊!玄溟……」一邊叫喚著,她猛地掙脫夢魘張開眼睛。

  聽到她的尖叫,寢房外的侍女馬上嚇得飛奔進來。「小姐,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驚魂未定的來到床邊,她忙著查看床上似乎剛睡醒的小姐的四周,一邊急問道。

  急促地喘著氣,眼前慢慢聚焦了,爭睛轉過頭,看到不安立在她床邊的侍女,腦際的黑影逐漸散去,但她知道自己剛作了惡夢。

  「……我沒事……」對著侍女歉意地搖搖頭,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的呼吸恢復正常了。

  侍女放心地鬆了口氣,接著趕忙侍候她下床洗臉、用早膳。

  爭晴的心情一直輕鬆不起來。雖然她已經忘了她今早作了什麼惡夢,但她肯定她的惡夢和玄溟有關,也因此她今天一整日都心神不寧。

  五天了,他們卻一點消息也沒有。雖然她很想相信他們已經順利完成計劃,目前正平安在回程的路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就是忐忑不安。

  就連那些護送她來此的護衛也無法告訴她皇上他們目前的消息。一直到近傍晚時刻——

  在護衛侍女的陪同下到湖畔散步的爭晴,經待女提醒才轉過頭,看見遠方似有一隊人馬正朝這裡奔馳而來。她愣了愣,然後隨即提起裙擺往行宮的大門快跑去。

  她的心在狂跳,體內的血液在奔竄。

  是玄溟他們回來了嗎?

  沒多久,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行宮。而這時大門前也已經有一大群侍衛侍女們同樣出來等候著。

  先遣士兵快馬過來通知皇上一行軍隊即將抵達,同時也說出了皇上身受重任的訊息。

  爭晴倒仙一口氣,她直覺便要搶下士兵的馬盡快趕到玄溟身邊,但侍女們七手八腳地阻止了她。

  在護送重傷昏迷的耀帝的軍隊抵達宮門前,士兵在爭晴的逼問下,將君王受傷的情況說過一遍。簡單地說,就是在青巖廳地宮內發生一場激戰,淳行王爺被地宮內的機關暗箭射殺,而皇上則意外被達契國將軍淬了毒的刀所傷。

  大批兵馬在行宮前停下,一臉沉肅的澄雲立刻指揮藍天雲他們將馬車內的皇上移到準備好的輦轎內,其他人也機伶地趕緊下去收拾必要的物品。至於一向跟著君王行程進駐各處的御醫,也早就從裡面奔出來準備接手照料皇上的傷勢。

  爭晴更是立刻上前,一臉焦灼驚懼地靠到玄溟身側。她終於見到臉上毫無血色、昏沉在車廂內的他了。

  「玄溟……」逸出哽咽的低喚,她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澄雲的臉色也很難看。他正強捺著想把整個達契剷平的衝動。而當他看到皇兄心愛的爭晴姑娘那副強撐著自己快昏倒的模樣,他的衝動更盛了。

  「爭晴姑娘,皇兄他……他會沒事的。」用力一抹臉,他努力朝她牽動嘴角。

  玄溟很快被送進寢宮,安置在大床上。侍女們趕緊將乾淨的水、巾子和衣物送上來,御醫則動手查看玄溟身上的傷勢。

  暫時等在一旁的爭晴,待玄溟身上的衣服被脫下後,這才看到他左胸口纏著一塊布巾,而原本是白色的布巾已經被浸染成褐黑色。

  她的眼皮子不覺一顫。

  「沒事……他一定會沒事……」屏住氣息,她下意識地回應燕王的安慰。

  「劉御醫的醫術高明,他當然有辦法讓皇兄再度生龍活虎起來!」咬著牙,澄雲惡狠狠地道。

  若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爭晴肯定會為他威脅御醫的狠話笑出來。但她只搖搖頭,勉強振作起精神。「我去幫忙!」她必須鎮定下來為他做點什麼。

  稍後,在劉御醫的一番診治和爭晴的幫忙下,玄溟胸口上那道只差一寸便命中心口的傷,已被引出了大部分的毒血,專用敷上藥。接下來的一天一夜,他們的大半力氣都在應付玄溟忽高忽低、忽冷忽熱的體溫上,不過更難纏的卻是他身上的毒。

  他胸口的那道傷雖然在御醫的全力醫治下已經開始癒合了,但就算在他中傷後,隨身護衛已在最短的時間內為他做了必要的防護措施,毒還是侵進了他的血脈。

  為瞭解君王體內的毒,使他清醒過來,劉御醫絞盡腦汁,也試過了各種方法。

  兩天後,耀帝的確在爭晴懷裡醒來了,但卻只是極短暫的一下又旋即陷入昏迷。

  後來,劉御醫終於找出君王中的毒物為何。

  由於是達契國將軍使的毒,毒物自然出自達契國,名喚「十五閻王」。這毒,從名字便可輕易瞭解其意——一旦中了毒,未在十五天內服解藥,便得去見閻王。

  爭晴沒聽過這種毒,可知道它名字的由來後卻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說,要救皇上除了達契國的解藥,還有什麼?」已經找到理由——謀殺大盛皇帝——準備要攻打達契國的澄雲,一聽到御醫的話,眼中儘是暴怒盛氣。

  那專使小人奸計的達契王,手下果然個個盡會耍小人步,連他們的大將軍也不例外。難怪淳德能和他們一拍即合。不過他現在有些懊悔當時一刀劫下達契將軍的腦袋。讓他沒辦法逼問出解藥。

  正坐在床邊替玄溟換藥的爭晴,也想知道御醫還沒說出的另一個辦法是什麼。

  在燕王讓人背脊泛涼的注視下,劉御醫輕咳了咳,這才道:「依臣的醫術,雖然可以勉強護住陛下的心脈,清掉五分毒性,但並不能根除治癒,且臣怕時間一久,對陛下身體的損害恐難估計……」

  「說重點!」快失去耐性的澄雲強自壓下掐他脖子的慾望,咬著牙道。

  收到威脅了。「北唐國有一樣專解百毒的寶物,王爺應該有聽過『千香醉』吧?」趕忙提醒他。

  不但是澄雲,就連爭晴也怔了怔,心跳加快。

  千香醉,聽說是北唐國以其國內特有的千種奇花靈草、經由秘密程序提煉出來的丹丸。而且由於收集材料與提制過程極艱難,因此那傳聞可以使人起死回生、百毒不侵的珍貴丹丸,竟要耗時整整五年功夫才有那麼一顆。至於能夠擁有丹丸的主人,自然也擁有極尊貴的身份,那便是北唐帝王。

  不過傳言歸傳言,世上對這種寶物仙丹的傳言有很多。關於北唐千香醉的傳言,爭晴也自古叔那邊聽到不少,但和所有人一樣,皆無法證實它的真偽,更別說它還是他國的傳說,可是……

  劉御醫卻說得慎重其事。難道真有「午香醉」這寶物?

  有別於爭晴的驚訝,澄雲的表情倒是一震,接著右拳在左掌上用力一擊。「喝!對了,千香醉!我帶兵去攻下達契,逼那傢伙吐出解藥再返回這裡,至少要浪費一個月的時間,但是到北唐皇宮可就快多了!」迅速盤算過一番,他逐漸面現喜色。

  爭晴則膛目結舌地看著他。「王爺真要去北唐國?所以真的有千香醉?」

  「當然!」澄清雲豪邁地點頭。雖說已經有了最快的救人方法,但他的神情這時忽然有些為難。

  爭晴因為完全不明白燕王可以拿到救命解藥的機會有多大,所以她沒有一下子就解除心中的憂慮,但她注意到燕王的表情似乎有些矛盾。

  「王爺,怎麼了?有問題對不對?」就算兩國之間有交情,但連她也知道要跟北唐國帝王討寶物恐怕不是件簡單的事。不知道他們要怎樣才肯送出一顆丹丸?想著想著,她原本燃起的希望火花又被澆熄了一些。

  多少知道內情的劉御醫自然清楚燕王爺的顧慮。他看了看爭晴,再看向仍舊躺在床的昏睡不醒的皇上。「王爺,先以救醒皇上為首要要考量吧。」最後還是決定開口道。

  澄雲一凜,心中疑慮立即消散。「沒錯!救皇兄要緊!我這就去!」對爭晴露出要她安心的笑。下一瞬,他已如旋風般地刮出門。

  沒多久,外面傳來整齊的軍隊集結聲,再接著是數量眾多的馬兒奔踏遠去的聲音。

  爭晴一邊傾聽著那些動靜,一邊望向正在收拾藥葙的御醫。

  「……御醫大人,王爺真的有把握得到『千香醉』?」滿腹說不出的疑問,現在只能找這似乎知道什麼的御醫解答了。

  劉御醫手上的動作不停。「爭晴小姐,您……知道北唐帝王是位女帝嗎?」先試探性地開口。她毫不遲疑地點頭。「我當然知道!」北唐國民情開放,自古便不忌諱女人當家,所以歷代有女帝並非罕事。使她疑惑的是:劉御醫為什麼特別提?

  將藥箱提在手上,劉御醫想了想,終於還是決定不瞞她——他喜歡這位善心巧手的未來皇后,所以他認為她有清楚一切的權利。「幾年前陛下還是太子殿下時,曾代替先帝到北唐國祝賀他們的新帝登基,聽說那時身為公主的聖羅——也就是現在北唐國的輝羅女帝——便對陛下一見鍾情。

  甚至還想留他下來當她的駙馬爺,陛下當然不肯。但一直到輝羅陛下兩年前成帝,她都沒放棄要陛下成為她的王夫。」簡單交代他聽過的傳言,至於其中有幾分真實性,老實說他也不清楚——關於這一點,他也有誠實告知。

  爭晴沒想到她會聽到這個——這算是玄溟的風流韻事嗎?

  分不出心中忽然湧起的是吃味或是好玩,但眼前玄溟尚未脫離險境的事仍被她擺在第一位。「因為這樣,所以御醫大眾才想到『千日醉』,燕王爺才決定立刻去找北唐女帝碰運氣,對嗎?」她馬上聯想到這。

  玄溟和北唐女帝的故事肯定不全是傳聞,否則燕王不會有剛才的反應……她忍不住轉回身,低眸凝望著床上那依然俊信得過迷人,依然蒼白若紙的男人的臉龐。她緩緩吸口氣,忍不住眨落了眼眶裡的淚花。

  劉御醫搖搖頭,沒再多說什麼,退了下去。

  爭晴靜靜地坐在床畔,專注在他臉上的視線不曾稍移。

  北唐女帝還是喜歡著他嗎?她希望是。只要北唐女帝對他還有眷戀,她必不忍見他死,那麼他活命的機會便又多一分。她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期盼著,希望另一個女人對她最愛的男人有夠深的迷戀……

  沒錯,只要他能醒過來,她什麼事都願意做。如果可以,她甚至可以用她的命換他的!

  現在,她終於可以體會當她在宮中被宮女擊傷時,玄溟等侍她清醒過來時的心情與煎熬了。她根本無法想像他從此不再睜開眼睛看著她,不再對著她說話,不再對著她笑……

  不!她要他活過來!

  壓低身子,將自己的額頭擱在他的肩臂上,同時張開雙手環著他,她想感受他的氣息、他的體溫。「……玄溟,你說過要我成為你的皇后,要我永遠待在你身邊……我不准你食言。不准……」埋在他衣物下的聲音哽咽著。

  她不愛哭,也一向堅強樂觀,但自從看到重傷昏迷的他回來後,壓抑在心裡的恐慌,不安和無助,終於在此時化作淚水宣洩了出來。

  「……可惡……嗚……玄溟……我不要……不要當你的皇后了……反正你自個兒躺……躺在這兒逍遙……一點也不……不關、心我的、心情……不關心我在哭……我為什麼……為什麼要聽你的……」邊哭邊碎念。

  驀地,她的耳邊出現一抹輕得不能再輕的啞歎。「……不行……你是……我的皇后……」

  倒抽一口氣,她差點岔了氣。她她……她聽到了!顧不得自己正哭得唏哩嘩啦,她趕緊抬起頭往玄溟的臉瞪去,於是,他那雙半睜半閉,直直看向她的黑眸,就這麼遇進了她的眼裡。

  「啊……玄……玄溟……」低呼,她的淚落得更急了。

  眸心只有一分清醒,他仍是對她輕蹙起眉。「收回……收回你的話……爭晴……否則我會……打你屁股……」嗓音因濃重的昏沉與睡意而沙啞低微,完全不具威脅力。

  但爭晴卻像真被他威脅到似地趕緊一把抹掉臉上的淚,回他一個怕痛的表情。「好……只要你醒過來,我什麼話都聽你的,什麼事都答應你……」他上回忽然醒來是昨日清晨。再次心疼地望著他僅有一絲清澈的眉眼,即使知道他的清醒只是短短一剎,她仍是感動得胸口緊繃。

  彷彿在確定她不是在騙他,他的眼心瞬間透出一抹微光,嘴裡逸出一串模糊難辨的囈喃,接著他眸一閉,再次沉回不斷拉扯他的合境。

  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又陷入昏迷的臉龐,她用手指揩去不小心又滑落眼角的一顆淚。接著毫不羞怯地朝他低俯下頭,將自己的唇印上他的。

  「……我等你,我當然會等你!」回應他最後那聲低語。

  由於聖駕在此,且其受傷的消息並未被封鎖,所以這幾天夏陽行宮附近的地方大小官員一批批地趕來要晉見皇上,不過都讓御醫和侍衛以皇上需要休養為由擋在行宮外。

  但六天後,夏陽行宮卻迎進了一隊前所未見的遺客,整個行宮甚至為之騷動起來。

  這一天,風塵僕僕、快馬加鞭自北唐國趕回來的不僅是燕王澄雲與他的隨行人馬,還有一團聲勢驚人的騎兵車隊。

  揚著「北唐」旗幟的大隊,護著一輛華貴馬車,隨軍著盛朝兵馬浩浩蕩蕩地抵達夏陽行宮。

  在盛大的儀仗當中,自華貴的車廂上緩緩步下一個氣勢萬丈、艷色萬方的紫色身影。

  「恭迎北唐輝羅帝君駕臨大盛行宮!」身為主人家的燕王澄雲已先一步下馬,立在行宮前朝那抹麗影肅喊。

  而他一開口,所有在行宮前出列的眾人立刻對著這位大駕光臨的鄰國女帝行禮如儀。

  「參見輝羅陛下!」一時之間,呼聲震天。

  爭晴也在其中。震懾於北唐女帝威儀和艷色的她,和宮中所有人一樣,完全沒想到這位女帝竟會隨著燕王回來。

  心怦怦跳快,她趕緊跟在眾人身後進門。她想到的是,既然北唐女帝肯隨燕王來,那麼她該是答應用「千香醉」救玄溟,所以他……他真的有救了!

  她激動得差點跌跤,所幸她身旁的侍女趕忙扶住她。

  這六天,玄溟的狀況雖然都在御醫的控制內,但他們都清楚,誰也無法保證他這種情況可以持續多久,只有徹底除去他體內的毒他才能完全好起來——就連接到消息,被心急如焚的太后娘娘火速派來的另外兩位御醫也做如此解。

  由於考慮到皇上的病況不宜移動龍體,再加上其安危問題,因此太后娘娘雖然決定讓皇上繼續待在夏陽行宮,但也不但派了御醫過來,還調度了一隊精兵到行宮四周駐紮。

  澄雲先將北唐女帝安排到西殿休息,接著便迫不及侍飛奔到懼帝的寢殿,將自北唐女帝手中得到的「千香醉」交給御醫。御醫們一接到這顆冷香四溢的珍貴藥丸,馬上把它送進耀帝口中,並且讓他順利吞服下。

  稍待片刻後,當躺在床上的玄溟全身肌膚開始轉黑,接著出現咳吐的連串反應後,御醫們趕緊上前——

  扎針導血、順氣,三名御醫動作利落流暢,再加上爭晴在旁適時地遞針遞水地幫手工作,因此在耀帝服下解藥半個時辰,他的膚色不但也回復正常,就連原本蒼白的臉也有了血色。

  劉御醫細心地為耀帝診著脈,一會兒後,他收手,露出了釋然的笑意。

  其餘人見狀,不覺得跟著放下了緊繃多日的心。

  「劉御醫,皇兄沒事了吧?他真的沒事了,對吧?」跳到床前,澄雲一邊盯著玄溟的臉,一邊伸出大掌抓著御醫的肩頭用力搖。

  「……啊……是……是……陛下沒事……王爺……別……別把臣的骨頭搖散了……」被搖得頭暈的劉御醫趕緊求饒。

  澄雲一聽,趕忙放開他,禁不住咧開嘴笑。「好好好!真是太好了!沒想到北唐女帝這顆藥丸子果然是仙丹,馬上就把皇兄救活了,哈哈……」

  耀帝從鬼門關前回來的消息,隨即從寢展傳了開來。

  連爭晴也忍不住心頭的喜悅,緊握著玄溟溫暖的手,悄悄笑了。

  御醫們隨即交代侍女們照顧陛下該注意的事項,其中的虔御醫卻忽然想到什麼地轉頭朝燕王疑惑一問:「王爺,怎麼……北唐的輝羅女帝會隨著您一起回來?」

  他這一提,所有人立刻記起這件大事了。

  在眾人的好奇眼光中,澄雲的笑臉立刻一收,搔搔頭,轉向爭晴,表情有著難得的小心翼翼。「爭晴姑娘,咳……我想我得先讓你知道一些事,輝羅陛下她……」

  「她是因為還喜歡皇上,所以才答應救他,所以才親自來見他的,是嗎?」她反而微笑問他。

  澄雲一怔,驚道:「你已經知道他們的事了?」本來他還以為要先花一點時間解釋那兩個人的故事。太好了,他可以少費些唇舌了。但他忍不住盯著她的笑臉:「既然你知道輝羅陛下喜歡皇兄,你不怕她這回來別有用心?你不怕她藉機對皇兄提出奇怪的要求?」例如要皇兄當她的王夫?

  老實說,他當初趕去北唐國是抱著賭賭看的心態。雖然以前皇兄的確深得輝羅女帝的心,不過在被皇兄拒絕這麼多次後,誰知道她現在對皇兄是不是還存有愛慕之情?所以他並沒有把握可以從她手中取得「千香醉」。只是沒想到,當他說出他是為了皇兄來求藥時,她不但一口答應,還提出要隨他來看皇兄,他當然沒有理由拒絕。

  可他清楚,她絕不止想「看看」皇兄這麼簡單。不過他也盤算過:她救了皇兄一命,最多最多應該就是要皇兄當她的王夫,或是她當皇兄的後——這當然是個大問題,但只要皇兄的命能先救回來,他相信以皇兄的聰明才智一定有辦法解決,所以他不煩惱這事。

  他比較擔心爭晴的心情。畢竟她可是皇兄最愛的女人,皇后的身份也差不多決定了,他可不希望因為殺出一個輝羅女帝,兩人又再生出什麼波折。

  經燕王一提,爭晴才想到這些問題。她愣了愣,但很快地搖搖頭。「她救了皇上,當然有資格要求皇上的報答……」雖有有太好的預感,但她此刻不願妄加揣測。「王爺,您為了皇上奔波了這麼多天一定累了,皇上就讓我來看顧,您選去休息。」

  沒再多說什麼,澄雲很快接受她的提議。

  夜深,昏睡的耀帝曾醒過來一回,侍女趕忙去通知睡在隔院的爭晴。

  雖然他醒來的時間仍短暫,但眸眼卻比之前清醒許多。

  隔日一早,昏迷多日的耀帝終於真正清醒了。

  所有人皆又驚又喜。一會兒,陛下醒來的消息火速傳遍整座行宮。

  這時,為耀帝的傷再換過一次藥。接著再為他把過脈之後,劉御醫面露喜色地退下。侍女們接著侍候他擦淨身子,再為他換上舒適乾淨的袍子,然後爭晴一口一口地餵他吃著清粥。

  「……真的沒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有的話你一定要說!」爭晴一邊動手餵著玄溟吃粥,一邊細心觀察他的臉色。

  儘管因為躺在床上昏沉多時臉龐瘦削了些,但他的模樣已清爽精神許多。背靠著軟墊坐著,他任她餵食著,恢復光彩的黑眸,一直不曾自她籠著一層淡淡青影的小臉移開。

  「你沒聽我的話?昨夜我不是要你回房好好地睡一覺。」抬手,兩指輕扣住她變得略尖的下巴,他凝視著她的眸有些不悅和心疼。「你這陣子根本沒真正休息過,是嗎?」可以輕易從她的臉色看出答案。

  爭晴卻是望著他傻笑。啊,好懷念的聲音……

  發現她的傻笑,玄溟挑眉,不過在下一剎,遠處傳來的動靜卻令他眼光一銳。

  那陣腳步聲中,他辨出其中一個屬於認領誰了。

  發現玄溟忽然放開手,她才回過神。「……呃……誰說我沒有好好睡覺休息的,我只是睡比較少而已……」而且還很容易驚醒。不過最後通牒這話她當然沒說出來。她把空碗、匙交給一旁的侍女。「皇上……」

  「輝羅陛下!」一屋子的侍女隨從朝慢步進來的北唐女帝行宮禮。

  雍容氣派、神采高貴的艷麗女帝,在眾侍從的簇擁下一步步踏進屋裡,最後在距離玄溟床前數步停下。她美麗光彩的鳳目定在玄溟那張英俊從容的臉上,輕啟朱唇,似笑非笑。

  「耀帝,敗在一個小小的毒物下,心情如何?」沒有客氣。任誰也沒想到這位華貴的女帝君,一見到玄溟開口的第一句便是貶損他。

  原本懾於女帝耀目逼人風采的爭晴,也不禁被她出人意表的話弄得一怔。

  玄溟只淡淡一個眼神,便馬上有侍從搬來座椅讓輝羅女帝坐下。

  「若說本帝的心情差到想夷平達契國,你還滿意嗎?」淺淡的嗓音卻透露出他胸臆間的惡意。

  精明的笑躍上聖羅的眸,但她的目光接下來轉到親密坐在他身側的圓臉少女臉上。「這位姑娘,想必就是讓你一怒英雄救美的未來皇后,丁爭晴姑娘吧?」不冷不熱的語氣。

  爭睛收整心思,趕忙回她一禮:「輝羅陛下!」

  鳳眸迅速閃過一抹深思,聖羅的神情多了些認真。「爭晴姑娘,你愛耀帝吧?」

  心一跳,沒想到她竟問得如此直接乾脆,爭晴的臉頰不禁飛上兩朵紅雲。她先是看看女帝,再把視線移到玄溟那邊,當她一碰到他那帶著興味的眸光,不由得一慌,一雙眼睛忽然不知道該放在哪兒。

  「……我……輝羅陛下……」咬著下唇,她的臉更紅了。

  「看來你已經被他迷得團團轉了。」聖羅微勾唇,聽不出其語意。「耀帝,你明白本商還是不甘心你拒絕本帝為你準備的王夫之位,你也明白本帝這回答應救你,可不想白救吧?」開門見山地看著他說了。

  玄溟瞬也不瞬地回視她。她說得很坦白,不過他卻從她的聲音中辨出其它的算計。

  他和她是同一種人,他們都善於掠取,更善於利用各種機會來完成他們的目的。

  他微微一笑。

  不!他知道她有目標,但這回卻不是他。她沒瞞過他的耳,他清楚這其中的差異。

  「開出你的條件吧!除了本帝早已跟你拒絕過的事,其餘好談。」他也爽快得很。

  微垂眸掩去其中的驚訝,她仍不動聲色地故意道:「假若本帝就是要與你談這事呢?」

  稍晚。送走了女帝,爭晴扶著神色盡顯疲憊的玄溟躺回床上。

  「你還要找燕王過來?你不是累了?」瞧北唐女帝一走,他便吩咐人去傳燕王,爭晴不由得對他噘起小嘴。

  看出她小臉下的關心,玄溟逸出一聲笑,驀地伸臂將她的身子壓低,輕鬆在她唇上偷到一吻。

  「咳!」殺風景的一聲輕咳,立刻讓被玄溟一碰便什麼都忘了的爭晴嚇得推開他跳起來。

  紅燙著臉,她不好意思地轉身朝立在那邊、咧著嘴笑得燕王一福身,然後匆匆往外面跑去。

  後方,傳來燕王的大笑。

  時間更晚。早已忘了稍早前發生的事,剛從御醫那邊轉了一趟回來的爭晴,沒想到又在玄溟寢殿前碰上剛要離開的燕王,她隨即又記起那件糗事。

  「王爺。」雙頰微赧,她還是喚住他。

  澄雲停住腳,笑意立即浮上他爽颯的臉。「爭晴姑娘,你要進去陪皇兄嗎?他已經睡了。」

  爭晴的視線忍不住越過他,往寢殿門的方向望了一眼,不過很快又把目光轉回來。再面對澄雲,她的神情已經回復了自在。

  「他睡下了就好……」反而鬆了口氣。「千香醉果真名不虛傳,劉御醫他們說皇上的身體狀況很好,若是皇上打算過兩日起駕回京也應該不成問題。」這是她方才自御醫大人他們閒談之中得到的消息。大家都知道皇宮那邊正翹首企盼皇上能在平安的情況下盡快返回京城,畢竟他離開宮裡已好一陣子了,一堆國事可等著他下御令才能推動。

  澄雲點頭。「皇兄也提起要回京的事,他要我這幾日就準備妥當。而且回京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得開始進行。」最後一句,與其忽然變得揶揄。

  「最重要的事?」她隨口問,她可不懂國事。

  「皇兄要我先差人回京去向母后提說可以準備向丁丞相提親的事。」他的臉上已有明顯的笑意,而在見到她楞住的表情,他更是覺得好玩。

  「現在整個盛朝,甚至就連北唐輝羅女帝都知道你是未來的盛朝皇后,難不成到此刻你還沒有要成為皇后的自覺嗎?」皇兄曾提過,爭晴總覺得自己沒有配上帝王的條件,所以拒絕過他。不過在他看來呢,反正在皇兄眼裡,女人除了聲音根本沒有面孔,她能讓皇兄第二眼就記住臉,便夠格在皇兄心中留名、榮登大盛王朝皇后寶座了。

  輝羅女帝……

  她想到不久前那位女帝對玄溟提出的大膽條件,胸口不由得一窒。

  「可是輝羅陛下,她已經正式開口向皇上提結親的事了……」那一刻,簡直像是晴天霹靂,她當時腦袋亂成一片。雖然玄溟當時什麼也沒說,而女帝也答應給他一點時間好好考慮她的「報酬」,不過她根本想不出來玄溟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輝羅陛下。畢竟,的確是輝羅陛下出手救了他的命,若不是她的「千香醉」,恐怕知道此時他仍在昏迷中……

  她的心好難受。

  澄雲當然知道這件事,也沒料到聖羅竟然真的將目標鎖定在皇兄身上。不過她也夠聰明,懂得利用機會不是嗎?

  「你放心,皇兄不可能答應她的。」佩服聖羅,但他對自家兄弟更有信心。「輝羅陛下的事你就交給皇兄去煩惱就好,我想你還是從現在開始培養當新嫁娘的心情吧。」聳肩,要她專心想該想的事。

  她也希望她可以像燕王這麼輕鬆啊!

  可沒想到她的惡夢,竟在隔日成真……

  被玄溟逼去午憩的爭晴,一回到房裡就被一個人影嚇了一跳。而讓她嚇到的原因是,這個獨自坐在她房裡的人竟是輝羅女帝!

  「咦?輝羅陛下!」驚楞了了下,她趕緊回過神,朝她一福身。

  手裡正把玩著桌上茶杯的聖羅看也沒看她一眼,淡淡頷首:「嗯,坐吧!」

  爭晴沒馬上坐下,她的詫訝還沒平復下來。「陛下……找我嗎?」忍不住揣測起她的來意。她從沒想過,她竟有單獨和這位女帝君說話的一天。

  聖羅頓了一下,終於抬頭朝這耀帝看上的少女睇過去。耀帝就是為了這個平凡的少女而不將她當回事嗎?不過若說平凡……

  她眼中迅速掠過一抹異光。

  她當然不相信能進入那男人的心的女子會跟「平凡」沾上邊。那男人看的、感覺的可全是超平常人哪!就如同她相信自己看上的也定時不凡的,之前是他,現在則是……

  爭晴被輝羅女帝那威凜凜的目光盯得頭皮有些發涼。

  「陛下……」鼓起勇氣,她開口想提醒她。

  「你已經聽到朕跟耀帝提結親的事了。」聖羅驀地道。

  爭晴的面色微白。

  「耀帝的命是朕救的,而朕不過跟他提結親,你認為朕的要求算過分嗎?」顯露霸氣本色。

  「……不……不過分……」低喃。

  「所以你也同意這事了?」驟然轉到結論。

  她眨眨眼。「沒……」她有這麼說嗎?

  「沒?」聖羅挑眉。「你還沒聽明白,朕是在勸你主動離開棹帝,免得到時候耀帝為難。你應該不願意看到最後的結果是兩國交惡吧?」有些惡意。

  爭晴總算聽明白她語中的威脅了。她輕喘一口氣,直瞠著輝羅女帝那毫不掩飾意圖的絕艷臉龐,努力忍住胸口翻湧的氣血。「我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力量能影響兩國情誼……」她冷靜再冷靜。「而且我想陛下也不是會將國家大事當兒戲之人。」

  聖羅只掌撐頤,乍地朝她綻出一抹邪媚的笑。「是嗎?朕對自己可沒你這般有信心。朕雖是君王,卻同時也是個女人,對於一個掌控天下權利、偏又得不到最想得到的男人的女帝,你想朕會做什麼?」優雅微沙啞的聲音染上繼續詭調。

  抿了抿唇,爭晴不再懷疑眼前這位女帝血液中流竄的任性和霸氣,沉默地凝看著她。

  聖羅注意到她有一雙澄朗、無雜質的黑白大眼,又那麼一剎,她的心幾乎動搖,不過她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放棄她的計畫。

  「朕給你時間讓你好好考慮,就這兩天吧!若你決定離開耀帝,朕隨時可以幫你。」速戰速決,大方提供她後援。

  離開玄溟?

  自從昨天輝羅女帝到她房裡跟她提過玄溟的事後,她的心就沒再平靜過。

  徘徊在寢殿院落外,爭晴見守房的侍衛朝她投來疑惑的眼光,她趕忙搖搖頭,表示沒有要進去打擾皇上休息的意思。

  夜晚了,她半個時辰前侍候他喝下藥,直到他沉入睡眠才離開。只是她回自己房裡,臥在床上翻來覆去仍是毫無睡意,一直想著他,最後乾脆下床散步,待她回過神時,已經又回到他的寢殿外。

  輕輕歎了口氣,她知道她無法忽視輝羅女帝的威脅——她絕對會說到做到,而她要玄溟!

  雖然這兩日她一直沒機會問玄溟他與輝羅女帝的事,不過從輝羅女帝毫不掩飾以「千香醉」交換和他結親他卻不妥協的態度看來,她明白就算他對女帝無心,人家可對他有意得緊。

  玄溟和輝羅女帝……一個俊、一個美,再加上兩人相同的王者氣質,兩人擺在一起,怎麼看都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就是她想到心口發悶的其中一個原因。

  而且玄溟和輝羅女帝結親可以為大盛帶來龐大的利益,身為一國之君,不就是要將國家社稷的福祉放在首位?更何況輝羅女帝既心儀於他又救了他一命,他有什麼理由拒絕輝羅女帝的要求?

  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擋去夜晚的冷,她微微發酸的眸子定定望向那扇緊閉的房門。

  她早已不再懷疑玄溟對她的心,不過也因為如此,她才愈加忐忑不安。或許正如輝羅女帝說的,是她為難了他。就算以前他沒回應輝羅女帝,可他現在也許該考慮接受輝羅女帝——她比任何人都更加配得上他,如果不是她……

  她沒將輝羅女帝私下見她的事告訴玄溟。她要怎麼開口?說輝羅女帝威脅她,而她不願將他讓給女帝,她要不顧一切留在他身邊?

  她根本開不了口!

  燕王要她相信皇上可以解決輝羅女帝求親的事,要她將煩惱交給皇上,不過在面對過輝羅女帝無人可擋得決心自信後,她擔心這事已非單靠玄溟的力量便可輕易解決。所以最好的辦法只有一個——她離開!

  心口再次劃過強烈的痛楚。

  直到現在,她還是改變不了這問題的答案。唯有她離開,他才能夠無所顧慮地做他該做的事……

  可是明明……明明她一直不斷地這麼告訴自己,為什麼她還是不能勇敢地下定決心放手?

  眼裡迅速湧上一層淚水,她趕緊用一隻手搗住自己的嘴,好壓下她逸出的一聲哽咽。

  轉過身,她即使難受,卻不捨再朝他的房門看去。

  沒想到就在她背過寢殿時,一個輕輕的咿呀開門聲卻忽地在寂靜的冷夜響起,接著——

  「爭晴,進來!」毫無困意的低啞嗓音,在這樣的夜裡顯得格外勾心動魄。

  不期然聽到他的低喚,爭晴的心大大一跳,她猛地轉過身。

  那抹順長高大的身影已經隱回房內。

  他……不是應該睡了嗎?

  回過神,深呼吸一口。怕被他看出什麼,她先是趕緊揉了揉眼睛、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振作精神,這才一挺肩走近,踏上玉白石階,再輕步踏進屋裡。

  在她身後,守門的侍衛悄悄把門再度合上。

  點著熒熒小燭的寢房內,爭晴輕易地看到坐在床沿、正用明澈黑眸直望著她的男人。

  忍下住放緩步伐,她朝他走去,最後在他身前站定。「你……怎麼醒了?」她不解地梭巡著他的臉,想找出有什麼不對勁。

  玄溟仍定定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兒。「我聽到你的聲音。」抬起一手,大掌貼觸上她被夜風吹涼的臉蛋。「你在哭嗎?」他是睡了,但徘徊在房外,屬於她的足音,卻毫不困難將他自睡境中喚醒,接著她的歎氣、她最後那一聲低仰的嗚咽,終究令他的心一緊,無法再按捺下去。

  爭晴嚇了一跳,她竟忘了他對聲音有多敏銳。趕忙搖頭否認:「沒……一定是你聽錯了,我好得很做啥哭。」怕他不信,她傾向他露出了一個明朗的笑:「看!我哪裡像不開心在偷哭的人呀?」接著表情轉變很快,笑臉一收,改對他皺鼻蹙眉,咦了聲:「你該不會是夢到欺負我,把我弄哭了吧?」就是要轉開他的注意力。

  凝望著她生動鮮明的靈活大眼,玄溟依然從她的聲音裡辨出她在極力掩藏的低落情緒,而那感染到了他。

  「爭晴……」毫無預兆地伸出另一手勾住她的腰,略施力便將她攬坐在他的膝上。

  來不及反應,爭晴下一剎才發現自己跌坐在他懷中,呼吸一岔,她愣了下,立刻要推開他起身:「啊!不行!你的身子……」他可還在調養未完全恢復的身體啊!

  玄溟沒讓她掙脫成功,而他出乎意料的有力氣也令她驚訝。

  「你這兩天一直在照顧我,難道還不清楚,我現在就算要抱著你到外面轉一圈也沒問題嗎?」攫住她怔然的眼,他似笑非笑。

  呃……沒錯,從他服下千香醉醒來,到如今可以脫離病榻的神速進展,的確令她又驚又喜。就連御醫大人們也說,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至於他可以恢復到這地步,除了他本身的體魄強健,那千香醉也佔了絕大功勞。

  千香醉……是啊,若沒有千香醉、沒有輝羅女帝,又怎麼會有現在的他?

  鬱悶再次浮上心頭,但在玄溟炯然的目光下,她努力打起精神「我相信、我相信!」怕他真的會麼做,連忙回他。這一刻,她真想賴在他懷裡永遠不離開。她依戀地層開雙臂抱住他的脖頸,再將臉蛋偎在他的肩窩上。「……對不起,我只是睡不著,我沒想到你會讓我吵醒……」歎息。

  擁著她柔暖溫順的嬌軀,玄溟無法忽略由她的身體和語中傳透出來的惘然挫折。「為什麼睡不著?有事讓你煩惱了嗎?要不要說出來我聽聽?」手指自她纖背往上滑,力度適中地在她明顯僵硬的頸肩揉捏著,一邊誘哄般地在她耳畔輕道。

  感受到他按在她身上的舒緩力量了——爭晴輕輕地吐了口氣,身子不禁放軟了幾分。而他惑人的醇嗓也鬆懈下她些許緊繃的情緒。「玄溟,我愛你,很愛很愛……」放開了,怕以後再無法這樣讓他知道自己的心,她毫不羞怯地對他表白了。「就算你不愛我,我還是愛你;就算你是別人的,我還是愛你;就算再重來一遍,我還是愛你……」從他懷裡坐直身,她重新面對著他溫柔的臉。「你相信我的愛,對不對?」

  沉默了一會,他傾前在她唇上啄吻了一記。「我相信。但是我沒有不愛你,我是你的,我們的時間就在此刻……爭晴,是聖羅讓你不安嗎?」輕易化去她的連串假設,也輕易猜出引發她竟忘不尋常反應的原因。而在看到她不自在的表情後,他更確定了。

  爭晴因他深情的吻心悸不已,可他提到的輝羅女帝,不禁令她呼吸一頓。在他瞬也不瞬的注視下,她幾乎可是不住衝動地想將輝羅女帝和她說過的話全向他坦白,不過話到了嘴邊,她還是忍了下來。

  不!不行!輝羅女帝的決心是真的,她不能拿玄溟的力量和輝羅女帝不可測的心思對賭。

  「是……」但她沒否認他的猜測,「你的命是她救的,可她要的回報偏偏是你,由此可見,她真的一直很喜歡你……」想知道他的心。「難道你對那美艷無雙的女帝,從來沒動心過?」她未覺自己流露出一絲醋意。

  玄溟卻聽出來了。堅毅的唇角一勾,他帶著一抹深意的眸映照著金黃色燭光。

  「美艷無雙?若我說我從不喜歡她對我從不真心老實的聲音,若我說現在的我根本不記得她的模樣,你還會認為我曾惦記過她?」她難得展現的醋意讓他覺得可愛。沒想到會因為聖羅,他可以從她口中聽到她的愛。情生意動,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臉,貼著她的唇,他的聲調傭懶了起來。

  「我的爭晴,你還不明白嗎?這天下能夠打動我的聲音就只有你,我想刻印在心裡的人兒也只有你……」要她的慾望漸濃。

  他的輕哺低語,很快讓她的臉蛋和耳際一陣發燙;心跳加快地回望著他緊在眼前的臉龐,注意到他眼底閃爍的闋光和他身體某處的變化,她不由得起了一陣輕顫。「我……」

  「爭晴,我要你!」啞嗓低濃,他熾熱的唇立刻奪走她的呼吸。

  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她無力抵抗、也不願抵抗。於是,她將自己徹底交給她深愛的盛朝帝王、她深愛的男人,無悔地為他燃燒……

  玄溟耐心溫柔地以點點細吻、呢喃愛語挑起身下人兒的情慾,愛撫過她的每一寸細嫩肌膚,等到她準備好接納他後,他才緩緩將自己沉入她早已滿佈情潮的嬌軀內,細碎的嬌吟嚶嚀與粗重的喘息交雜著……接下來的時間,兩人激情的歡愛,幾乎要讓整間房燒了起來……

  黎明前半個時辰。

  被深深愛過數回之後睡沉過去的她,忽從累極的深眠中轉醒。

  睜開迷濛的眼,她先是楞看著玄溟平靜的睡臉,接著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

  靜靜地枕在他的肩頭上,她有好一會兒只是貪戀地凝視著他,吸嗅著屬於他的氣息,直到她想到什麼地醒覺過來,輕喘一口氣,臉上染上不捨與痛楚。她咬著下唇,小心翼翼地試圖將他橫攬在她腰背上的一隻臂膀移開,沒想到她正要自他的懷裡退開,仍在睡夢中的他卻像有意識似地肩膀一動,大掌撈向她,再度將她勾回原位。

  身子一僵,她大氣不敢喘地任他又把她抱回去,並且,這次鎖得更緊。

  彷彿滿意嵌合著他軀體的柔軟再度歸位,他深呼吸一口,仍在睡境中。

  動也不敢動的她,一直到他的呼吸平穩之後,這才悄悄松下一分緊繃的身子。但……她不能就這樣被困住啊!

  蹙眉,轉眸,無意間看到被扔在枕頭上方的衣裳時,她忽然有了主意。

  再次小心地從他懷裡伸長手,她又費了一番功夫,終於把她的衣裳勾到手裡。用一隻手在那團皺亂的衣裳裡翻找,一邊還得注意有沒有驚動到他,幸好,她終於找到那包貼身香袋了。

  微顫抖著手指,她拉開香袋,很快自裡面取出一根針。

  回眸,愛戀深情地望著他的臉,但她知道不能再耽擱時間了,於是下定決心將手上長針往他身上一扎。

  不捨地微紅了眼。她忍不住伸手用力抱住了他,並且在他柔軟的唇上印上深深的一吻。

  「……我不想離開你,可我更不願為難你……對不起……對不起……請你……請你原諒我……」

  玄溟寒肅著一張俊臉,而他那雙闋黑危險的眸,更是眨也不眨地緊瞪著面前這正掩不住滿臉得意的囂張女人。

  「你承認是你的侍衛將爭晴偷偷帶走,難道你以為除掉她,聯便會答應你的要求?」語調不帶怒氣,不過一屋子的人都感受得出來其中的警示意味。

  莫名一直睡到近午時才醒的玄溟,意外地沒在身畔發現爭晴,召來侍衛,這才知道爭晴在黎明前已離開房。待所有人在行宮內外遍尋不著她,再加上有人報告從昨夜至今午,只有聖羅的幾名騎士和一輛馬車在今晨出宮,他立刻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親自來找聖羅問,而她竟毫不隱瞞地承認爭晴的離開是她策畫的。

  他極力忍下噬血的念頭。

  聖羅艷麗的嬌顏漾出了燦爛的笑,因為她清楚知道,這向來如狐狸般冷靜的男人,此刻的情緒絕對跟「冷靜」扯不上關係。她的確惹火他了。

  「你錯了,讓你愛的女人離開你,只不過是帝要『報答』你以前三番兩次拒絕本帝的懲罰而已。本帝救你,可是看在青鵬的份上,否則你以為本帝還會管你死活?」終於露出她的真面目。

  青鵬?

  玄溟一詫,沒料到會自她口中聽到二皇弟的名。

  「你和青鵬相識?」思緒迅速轉過,他盯著她的目光多了抹深意。

  不是為了和他結親,而是為了報復才拐騙爭晴自動離開他,所以她的目標也包括青鵬?

  聖羅仰起精緻的下巴。要說任性霸道,這天下可沒有哪個女人比她有條件。

  「哼!你那位好弟弟明明已經臣服在本帝的手下還打死不認,本帝知道他躲回盛朝來了,所以本帝要跟你提的確實是結親,不過對象是他不是你。」就算是談起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她仍是未顯露出女人家的嬌態。

  「本帝要用千香醉換你盛朝的楚王,如何?」

  被這戲劇性的轉折弄傻了。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艷冠天下的女一市。

  玄溟則是毫無困難地聽出她蠻橫的聲音下對青鵬的烈情。

  挑眉,他感興趣地撫著下頷,接著深沉地笑了。

  「要換青鵬是嗎?行!不過本帝卻想跟你把拐走盛朝未來皇后的帳先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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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一個月之後

  盛朝南方的小鎮,一間稍離街鎮中心,屋瓦殘破不堪的髒黑簡陋房舍前,只見一個衣衫破舊的瘦黑婦人,兩手拉著兩名不過八、九歲的孩子,不斷跟才退出屋子的圓臉少女彎身道謝。而背著藥箱子的圓臉少女不僅用她那令人聽了會心安的輕暖聲音撫慰著滿臉愁苦的婦人。在臨走前甚至還塞給婦人一些錢,要她替丈夫和幾個孩子買吃的。

  婦人惶恐地推辭,圓臉少女卻以不再幫她跌斷了腿的丈夫看傷要要脅,終於讓她顫抖著雙手,含淚收下錢。

  不厭其煩又叮囑婦人幾樣看護傷口的要點後,圓臉少女才總算放心地離開。

  日正當中,她踩著輕快的腳步回到鎮上,先到唯一的一間藥鋪採買了幾樣藥草,她不怎麼意外藥鋪兼大夫的張老闆仍是跟她說治傷的那味重要藥材缺貨。

  沒跟張老闆爭辯他擺在門後架子上的正是「缺貨」的藥材,爭晴只付錢,拿了其它藥草就走。

  奶娘早就警告過她,鎮上的張老闆對她總是免錢幫一些窮苦人家看小病治傷很不滿。她當然知道自己擋到人家的財路,但是為醫者不就是要見苦救苦嗎?她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一些人因為沒錢治病便飽受折磨,甚至為了治病四處去借錢,最後連棲身之所都沒了。
  
  她也很想與人為善,不過她根本無法苟同張老闆的作法,而且更無奈的是,他掌握的是鎮上唯一的一間藥鋪。

  只是他有他的做法,她也有她的對策——附近的山上有她想要的藥草,除非他把整座山都買下來了,否則她還是會有辦法去採到她需要的藥草,或者替代藥草。

  奶娘一直替她保守她身份的秘密,所以在這小鎮上她才可以待得如此自在。不過偶爾遇到張老闆這類人時,奶娘和趙大哥,趙二哥也會生氣得想抬出相爺千金這身份教訓教訓他們。只是考慮到她,奶娘他們至今仍守口如瓶。因此對鎮上的人。附近的鄰人來說,她只是奶娘一個以前照顧過的,從京城來找奶娘的、暫留在此的小姑娘而已。

  上一回,爭睛來找奶娘就是在江上遭遇風雨落般,也因此和玄溟有了交集。而這一次……

  腳步在奶娘家門前停下,她又想起他了——事實上,自一個月前從夏陽行宮離開後,她很少沒有不想他的時候。

  那一天,為了不讓自己有機會改變主意,她在玄溟身上紮了一針使他睡得更深沉,然後便去找輝羅女帝,而輝羅女帝彷彿算準了她最後還是會去找她,她很快就讓她坐上馬車,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地避過行宮護衛載著她出宮。

  輝羅女帝的四名侍衛一路護送她到南方才折返,接下來她又自己走了幾天的路程到奶娘家。而直到今天,奶娘還以為她只是像以前一樣總會隔段時間就來找她,完全不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奶娘雖然有發現她時常無緣無故心思就飛到九重天外,笑容也變少了,還曾關心地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而面對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奶娘,她最後還是什麼都沒透露。她不想讓奶娘擔心。反正京城的事很少傳得到這裡,所以她也不以為奶娘會聽過她和皇上的一些傳言。

  就是因為怕一回京會觸景傷情,所以她才決定直接到離玄溟最遠的南方小鎮來,她想先整理自己的情緒,等到她的心情準備好了,她會回去。

  或許……此刻京城傳的最新消息是,皇上即將和輝羅女帝結親的大事……

  每回只要腦中浮現他的手牽著輝女帝,他的笑自此給她,她的心仍是會痛。

  為了他,為了盛朝,她雖然決定主動離開他,她卻懷疑自己這輩子忘得了他……

  怎麼辦?她還是這麼地這麼地思念著他啊!

  不知道現在的他在做什麼?她偷偷地自他身邊逃開,原本希望她可以為他解決麻煩,此刻看來,有麻煩的是她。經過這段時間,她冷靜了許多了。卻發現當時她真是被輝羅女帝的那些話弄昏了頭,自以為是的離開了玄溟,可向來最信任他的不就是她嗎?所以就算輝羅女帝威脅她,她是不是也應該讓他知道?也許他早已有了因應之道,也許她的離開根本是多此一舉。

  是她自己把心有的男人讓出去的……唉,就算她想這些,後悔也來不及了。

  「爭晴小姐,你回來啦!你快看看,這兒有府裡的信。」正要踏出門的趙嬤嬤,沒想到會見到爭晴站在外面發呆出神,她趕緊出聲喚她。

  爭晴一醒,眨眨眼,瞧見已經來到她面前的奶娘。「啊……奶娘,你說什麼?對不起……我……我在想剛才去替陳哥兒包紮腿傷的事……」對奶娘撒了謊。

  趙嬤嬤也明白爭晴小姐的好心腸,毫不懷疑她的話。她一邊接下爭晴手中的藥草,一邊帶著她往回走。「是不是張老闆那兒又不讓你把藥買齊了?爭晴小姐,你告訴我還缺什麼藥,我叫阿奇,阿城去隔壁鎮幫你買。」藥鋪的狀況她當然很清楚,很有風骨的她其實並不願讓爭晴再去受刁難。

  爭晴並不在意藥鋪的事,她笑著安撫奶娘:「好好,我等會兒開單子出來請兩位大哥幫我買藥草回來。奶娘,別為那樣的人生氣了。你說過要為我長命百歲的,所以你更得常常保持心情愉快,才能健健康康啊。」

  趙嬤嬤果然馬上笑了。「你就這張嘴巴甜,懂得怎麼哄我這老人家。」撇開她自己的孩子不說,這讓人忍不住又喜又疼的爭睛小姐可也算是她心頭的一塊肉啊。

  回到屋裡,趙嬤嬤隨即想起什麼似走至一旁的櫃子,將剛收到的一封書信交給爭晴。

  而爭晴一見到書信上熟悉的字跡,自然清楚書信來自何處。

  在她從夏陽行宮離開至南方的途中,她曾寫過一封報平安,並言明自己預計在奶娘家待一陣子的書信回家,因為不想讓家裡人擔心,所以她當然沒提和皇上之間發生的事,但是……在京城的爹娘他們,已經知道什麼了嗎?

  「爭晴小姐,怎麼不快點兒拆開看看是不是老爺寫了什麼!以前你來這兒,府裡好像還不曾寄信來呢。」一旁的趙嬤嬤對這回的書信也感到意外。

  在奶娘的催促下,爭晴拆開信,在看完她爹在信中透露的訊息後,她錯愕了。她以為自己眼花又仔細地再看一遍。

  不識字的趙嬤嬤雖然無法從書信上知道老爺寫了什麼,但她瞧爭晴的表情也明白肯定發生了大事。

  「怎麼了?小姐,到底怎麼了?」她跟著急了。

  爭晴輕吐一口氣,心情仍無法平復。「爹他說,已經決定在京城替我訂門親事。」

  趙嬤嬤「啊」了聲。「什麼?那……老爺有沒有說對方是什麼身份?老爺怎麼會突然替你訂親?而且他事先也沒跟你商量……」

  她爹信上只說,對方是京城有名望的人家,絕對匹配得上他的女兒,他已經派人出發要到這裡接她回去。這意思似乎是,她一回去就準備要押她上花轎……
  
  當然不會是玄溟!

  她一點也不否認,她期待的訂親對象是那個男人,但如果是他,她爹肯定早早就派人來而不是等到現在。

  她完全沒想到,她爹會趁她不在時決定她的親事。

  不!在她的心仍懸記著玄溟時,她不可能嫁給另一個男人。

  很快地下了決定,明天待她將陳哥兒的腳傷再處理過一遞,後續就拜託趙大哥或趙二哥幫忙。她得趕緊出發回京城。她要在爹答應親事前先阻止他,她相信爹不會不顧她的感受的。

  數日後。

  晴空萬里,幾艘商用大船行駛在平穩無風浪的大江上。

  爭晴在艙房待不住,一吃過早飯便踏上甲板,靠在舷欄邊賞景吹風。

  她很幸運地搭上這艘直抵離京城很近的港口,中間完全不停靠的商船。雖然她一上來沒多久就發現自己似乎意外和某位高官搭同艘船,因為除了她,其餘乘客皆是大戶人家的家丁護衛等人物。且不僅這些人嚴謹沉默,就連船員的舉止言行也好像格謹慎,她甚至還發現航行在前後的兩艘船一直與這船保持一定的距離,彷彿也加入了保護這船上某位大人物的行列……儘管為了這些奇異的發現,她也曾懷疑自己怎麼上得了這船,不過她現在歸心似箭,再加上自她昨天上船至今與所有人皆相安無事,因此她不讓自己胡思亂想,盡量用最輕鬆自在的心情面對這趟航行。

  雖然從接到她爹的信到趕路回家的這幾天,她心中仍不斷記掛著她爹要為她訂親的事,但她還是努力讓自己樂觀以對。

  只是,回到京城,她會聽到關於皇上與北唐女帝的傳言嗎?

  輕閉上眼,她歎息:「玄溟……對不起……」

  「你欠我的可不只一句對不起。」驀地,一個低沉並透著森冷寒意的男人聲音自她背後響起。

  一聽到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她的心乍然一停,接著又加速狂跳。

  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深吸一口氣,她緩緩轉過身,結果,她真的看見她日夜思念的高大身影正緩步自甲板另一頭朝她走來!她就這麼眼眶發酸地直盯著他的身影不放,直到最後他終於停在她的面前。

  一身黑袍盡顯威儀的玄溟,俊顏上的神情凝肅如石,他立在這自他身邊逃離,一個多月不見的人兒身前,垂首攫住她冒著薄霧的大眼,原本想先給她來頓懲罰的心立時軟化,可他開口時聲調仍是充滿危險。

  「除了對不起,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他的人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屬於他的氣息再次令人懷念地沁入她的心口,她總算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搖搖頭,她在他嚴酷的目光下,翻湧的情緒依然沒有平復的跡象,但她稍稍回過神了。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應該在京城……」驚喜交加地癡望著他的眉眼。

  原來他就是船上的大人物!但他又如何能讓她剛好上這艘船?忽然,她想起在船岸上,其他和她同時間等船的旅客好似全被帶上別艘船,只有她被領到這比江上任何船隻都大得多的船上。看來,她早就被設計了是吧?她驀地想通了。

  「我怎麼會在這裡?你這膽敢不相信我,將我丟給其他女人的丫頭,竟還不明白我千里迢迢親自來逮你回去的原因!」眼底迸閃意圖不明的火花,他挑眉,接著終於忍不住探臂撈起她的腰。而在她的驚呼聲中,他輕易將她扛上肩頭,然後大步往甲板下走。

  所有護衛皆忍著笑,很有默契地轉身當作沒看見陛下把自己女人當沙包扛的舉動。

  而爭晴根本沒想到玄溟竟會直接把她負在肩上走。回過神時,她急忙掙扎著想從他身上下來。

  「……皇上……放……放開我!」朝下的頭隨著他的走動搖晃著,她感到不舒服又丟臉。因為她不小心瞄到秦護衛他們偷笑的表情了。「你你……有話好說,先放我下來啦……」掙脫不開他的箝制,她脹紅著臉,不由得握拳改捶他的寬背。

  「哼!」回她冷冷一哼,一直到進入艙房,他才將她丟到床上。

  冷不妨被拋下,爭晴一時昏頭轉向,好不容易擺脫層層被褥勉強從床鋪翻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被困在玄溟的雙臂胸膛和她身後的艙房壁板之間。

  抬頭望向他晦暗不明的臉龐,她急促喘息的呼吸,因為接觸到他闐黑專注凝視著她的眸而慢慢平緩下來。他的視線與她相纏,她的心,忽地又痛又緊。因為她競毫無困難地從他沉默盯著她的眼神中看見了他對她依然未變,甚至還有著更濃烈的愛戀深情……

  「……對不起……」聲音似乎哽在喉嚨之中,但這一刻她能說出來的,竟還是只有這三個字。

  玄溟的眼裡微光閃爍,他壓低頭,溫暖的雙唇印上她的檀口。

  「告訴我,我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你除了知道對不起我,還有其它感受嗎?」一邊啄吻她的唇辦,一邊拷問她。

  好不容易從見到他的震撼中真正回過神來,她這時又得費力自他像故意懲罰她的挑逗中維持清醒——只是她雖然眷戀他的氣息,卻還是決定將他推離。
  
  雙手抵在他強壯的肩臂上,她勉為其難地讓他誘人的唇先離開她,同時掙扎著找回正常的呼吸。

  「……你……你是故意放我走的?難道輝羅女帝的事……你知道了?」沒有他的吻擾亂,她的腦子總算回復幾分理智。

  玄溟半瞇起炯爍的眸。「你說呢?」沉嗓。

  她立刻心一跳。

  「爭晴,你有沒有想過,被你輕易放棄的我會有多傷心,多想親手掐死你?」隱隱咬牙的男人。

  她趕緊搖頭否認:「不!其實我一點也不想放棄你,可是我又擔心……擔心我的任性會為難你。輝羅陛下已經喜歡你這麼久,她讓我明白,她非得到你不可,所以我……」記起當時輝羅女帝的話,她仍覺得驚心動魄。

  「所以你便決定犧牲自己,將我讓給她?」直盯進她的眸心,他冷冷地接下去道。

  抿唇,她又用力搖心。她沒迴避他凌厲的目光。回望他,眼裡多了一層霧氣,也多了八分醒悟。「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替你決定和誰在一起,那對我們三個人都不公平……」半跪坐起來。她將雙手滑下他的肩臂,勾住了他的腰,投進了令她想念不已的胸懷裡。微哽咽的聲音從他的袍子模模糊糊地傳出來:「我好怕你和輝羅陛下的親事已成定局……我好怕失去你,可是這卻是我自己造成的……玄溟……你來了,所以我沒有失去你對不對?」

  靜止了一會,他回抱住她,牢牢擁緊重回他懷中的嬌軀,他的下頷抵著她的頭心。慢慢吐息。「你從來都不曾失去我。你被聖羅騙了。她想要的並不是我……」簡單將聖羅的報復計畫說給她聽。

  爭晴立刻眨回原本在眼眶裡的淚,有些目瞪口呆地聽完他與輝羅女帝的攤牌過招。

  什麼?原來是為了報復玄溟的拒親,為了讓他吃點苦頭,輝羅女帝才先在他面前用條件騙了他,再來騙她離開他,而其實輝羅女帝只是想順便看點好戲,她真正的目標是另有其人?

  果然是霸氣又任性的一位女帝王!

  所以……她因離開玄溟這一個月來的心痛,沮喪和思念,全都是多餘的?她被耍了!

  「……她要二皇爺,你就把二皇爺交給她了嗎?」原本籠在心上的陰霾幾乎一掃而空,雖然明白輝羅女帝的惡作劇情有可原,但她還是不甘心又手癢啊。

  俊眸浮現一抹狡邪,玄溟也聽出爭晴的咬牙切齒了。「青鵬知道聖羅對我做的事,所以他決定讓她再想念他一陣子才會去見她。」

  爭晴直覺道:「其實二皇爺也很喜歡輝羅陛下是吧?」她沒見過楚王,不過多情溫柔又文武兼備的楚王可是京城不少姑娘們心慕的對象,甚至連她的大嫂、二嫂也不諱言對楚王的欣賞。雖然她還不知道楚王和輝羅陛下的故事,但肯定很精彩。

  忽地想到她回京城的另一個目的,她在玄溟懷裡抬起頭,神情忽然又染上了些許輕愁。「我爹……已經替我決定了一門親事……」

  「他沒告訴你,他要替你訂親的對象是誰?」他凝視著她微皺的眉。

  她搖頭。「不!不管那是誰,我都不嫁!」

  「就算是我,你也不嫁?」他道。

  她一怔;心突地狠狠一震。

  他抬起一手,指節輕輕地撫過她眼底下的陰影。「皇宮這邊已經準備好一切,就等著我去相爺府提親。相爺知道我的打算,或許他擔心你讓我等太久,所以才決定激你快快回京……」事實上,丁丞相對於他竟比他這當爹的還縱容爭晴感到意外不已。「爭晴,你已經是我的人,此刻我不允許你這小嘴說出不!」溫和中帶著強硬。

  低落的心情轉為又驚又喜,聽他提起那一夜的事,她的雙頰立即一陣熱紅。不敢迎視他灼熱的目光,她乾脆又把臉埋進他的胸口。

  「……你也說過,你是我的……」有些不服氣地含在嘴裡咕噥。

  但她卻忘了她這位情人皇帝異於常人的聽力——她還來不及反應,下刻,她已經被放倒在床褥上,而他強健溫熱的身軀也隨之覆在她身上。

  驚羞地瞪著他俯在她鼻端前那張慵懶邪氣帶笑的臉。她的心怦怦狂跳。

  「嗯,我是你的。不過我想你需要讓我再一次為你證明……」他輕柔充滿挑逗的聲音,最後消失在她嬌嫩的唇瓣上。


【全書完】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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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分享, 其實挺喜歡黃苓的書
這故事中好像人人都說女主性格討好, 但偶...又好像...不太感受到
就只覺得女主還挺普通的, 相比起來, 較喜歡黃苓大的其他書
另外, 錯字還蠻多的 :]  有時候要靠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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