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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勾引俏名捕》(救姻緣之一)作者:董妮

《勾引俏名捕》(救姻緣之一)作者:董妮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攸攸 您是第1357個瀏覽者
【文案】

尚善國傳聞,天下沒有第一名捕蘇覓音捉不到的犯人──

哼,沒在江湖打滾過,這「第一名捕」不過是個虛名!

何況自古官賊不兩立,這次她捉了他盜神商昨昔的師妹,

分明是跟他槓上,盜神遇名捕,自然要分個高下;

但這姑娘才一出手便教他吃驚,她看似姑娘脾氣,

溫溫和和的,實則性子剛烈,踩到痛處就上火!

而且比尋常男子還聰明機伶,根本不像個死板的官宦;

如此特別的姑娘世間少見,她勾起了他爭強奪勝之心,

他想和她爭個輸贏,不只為了她是官、他是賊,

他要的是她蘇覓音,她的人、她的心都要贏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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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尚善國在這片大陸稱不上什麼超級大國,但擁有三個聞名天下的女官。其中,在綠林江湖中稱號最響的便是六扇門第一名捕——蘇覓音。

  傳聞,沒有蘇覓音捉不到的犯人,不論對方武功多強、靠山多硬、勢力多大,蘇覓音總有辦法將人犯繩之以法,除了……

  「曹校尉,還請你隨在下走一趟衙門。」淡然的語調、溫和的氣質,蘇覓音臉上泛著一層潤澤光輝。她有一雙貓兒眼,平常時候黑瞳圓睜著,長長的羽睫扇呀扇的,給人一股春風拂面似的感覺,無奈時,那雙眼睜得更圓更大,卻沒有多少威嚇,反而平添幾許天真。

  曹天嬌身子一顫,整個人興奮得發抖。

  「小蘇,好久不見,我好想你啊!」她熊抱住蘇覓音,上下齊手吃豆腐。

  「曹校尉自重。」低喝了聲,蘇覓音身子一旋,躲開騷擾。

  「小蘇,四天又三個時辰不見,你一點都不想我嗎?」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我以為你是特地來找我幽會的,可你如此冷淡,嗚……阿嬌好傷心。」

  蘇覓音的腦袋脹了一倍。要說曹天嬌是大陸上最會打仗的人,絕不為過,她為尚善國立下的功勳足以讓她成為第一個異姓封王的人。

  但曹天嬌至今仍是個校尉,原因無他,她太喜歡調戲女人了,不分場合、不看對象,合了心意,便上前糾纏一番,連皇后娘娘都不放過,以至於從大將軍一路被貶,到現在只能做個小小的城門校尉。

  今晚,蘇覓音執行數年如一日的巡夜任務,聽得十里花街哄鬧,過來查看,才知醉香樓發生命案。

  當朝駙馬和太師在醉香樓裡被殺,而密閉房間裡只有曹天嬌一個活口,她是不是兇手尚難定論,可嫌疑絕對不小。

  還有一點對曹天嬌很不利,半個時辰前,有人聽到她和兩位大人劇烈爭執,隨後,駙馬和太師便遇害了。

  蘇覓音很為這位名將惋惜,怎麼這樣會招禍?但還是不得不請她上衙門說個是非黑白。

  「曹校尉,這件案子非同小可,請你配合官府調查。」

  「小蘇,你懷疑人是我殺的?」

  「沒有確實罪證前,在下不會做出任何判斷。」

  「總而言之你就是不相信我!哼,阿嬌生氣了,我自己去大牢,不勞你捉我。」

  「曹校尉,現在只是請你配合調查,並非判罪,你也不須入監。」

  「你不相信我,我便去坐牢,反正……」曹天嬌一揮袖,往大牢方向走。「你不喜歡我,我就不要你關心。」

  蘇覓音再次肯定曹天嬌是個比任何江洋大盜、豪門親貴都難纏的人物。

  她目送曹天嬌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沒有追過去。她言行雖癲狂,倒還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不必擔心她逃跑,倒是這樁案子……

  她反覆檢查了兩次現場,試圖為曹天嬌找到有利的證據,可惜一無所獲。

  「曹校尉雖莽撞,卻非殘酷之人,她要殺人,也不至於弄得……」到處血跡斑斑,兩具屍身面目全非,饒是蘇覓音逮捕過無數兇犯,仍覺今夜的兇手陰狠毒辣。

  若曹天嬌沒殺人,何以凶器和她慣使的相符?她百思不得其解。

  「唉,曹校尉,你到底得罪了誰?」歎息一出,她自己先失笑。曹天嬌得罪的人多如海,要全部比對,曹天嬌大概已老死在牢裡。

  一條路不通,就換另一條走吧!蘇覓音退出房間,找上醉香樓的老鴇。

  「嬤嬤,今晚伺候駙馬和太師的是哪幾位姑娘?」既然雙方是因為爭風吃醋而起波濤,或許樓裡的小姐們知道些什麼,蘇覓音決定從這方面開始調查。

  「回大人,駙馬爺和太師是自己帶人來,沒要我們樓裡的姑娘。」老鴇說。

  自備姑娘上青樓,這是什麼詭異的習慣?但卻側證了曹天嬌強搶別人心頭好的行為,不妙啊!

  蘇覓音心弦震盪,面上卻沒有表情。

  「從頭說起,駙馬和太師帶了幾名姑娘過來,眼下人又在何處?」

  「這個——」老鴇回身尖喝了句。「小王八們!駙馬和太師帶來的姑娘呢?」

  蘇覓音突然起了很不好的預感。不會這條線索也斷了吧?

  「把人都召齊了,廳裡說。」

  「是,大人。」老鴇趕緊找人去。

  蘇覓音在前廳等了約半刻鐘,才見著十幾名四肢不全、歪瓜劣棗似的人物。

  「這醉香樓裡就……十八個人?」她沒有歧視之意,但如此三等妓寨卻能吸引駙馬、太師之流的尊貴客戶,誰信沒問題?

  「回大人,自前頭開了一家迎歡苑把咱們醉香樓「的紅牌姑娘挖光後,這樓裡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現在也只是強撐著,門面……是難看了點。」老鴇赧然。

  「卻很吸引人。」蘇覓音回以別具深意的一瞥。

  老鴇身子顫抖,笑得牽強。「虧得駙馬和太師念舊情,偶爾來捧場,讓咱們不致餓死。」

  「如此說來,你們是失了頂樑柱,擔不擔心明日無依?」

  老鴇愣了一下,開始哇哇大哭,號得淒厲,都快衝破房頂了。

  蘇覓音臉上帶著平和的笑容坐下來,就看他們一個接一個扯著喉嚨,哭聲震天、眼淚稀少,果然是很有趣的一群人。

  突然,她的目光被牆角一個狼形圖案吸引住了——

  「色狼嬌」。那是曹天嬌的獨門標誌,看墨色鮮明的樣子,應該是她剛才說要自己去大牢、離開醉香樓時畫的。

  她留下那記號是想通知她的師兄「盜神商」商昨昔,自己被冤入獄,讓商昨昔來救她?

  鼎鼎有名的盜神要入京,天下還能安寧?

  「盜神商」、「色狼嬌」,這鬼谷兩大傳奇人物……又是一樁麻煩事。

  但蘇覓音也沒抹消曹天嬌留下的暗記。她直覺這樁案子還很深,自己看到的只是表面,要探出真相,還得要好長一段時間,若有人想乘機謀害曹天嬌,有商昨昔在,也不致輕易得手。

  她的手指在桌面輕敲兩下。「各位可傷心夠了?在下還有很多事想請教你們。」

  滿室的哭號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蘇覓音忍不住想笑。這些天兵是哪裡冒出來的?戲都做不全,也想騙她!

  看來她得好好查查醉香樓這間妓院了——

  雞鳴時分,蘇覓音問完醉香樓諸人的口供,返回住宅。

  才到房門口,她忽覺自己被兩道凌厲的視線鎖住,冰涼的氣氛細細密密地布了滿屋。

  「可是盜神商大俠?」她拱手為禮。

  「蘇大人果然好機智,難怪敢與我鬼谷作對。」一道輕揚的聲音,就像撫過林間的微風。

  蘇覓音實在很難將那名動江湖近十年的盜神與這聲音聯想在一起。

  「商大俠誤會了,在下並未為難曹校尉。」

  「但小師妹確已入監。」聲嗓響起的同時,一道寒光便襲向蘇覓音面門。

  「曹校尉是自己進大牢的。」蘇覓音飛一般地退,不欲和商昨昔交手。

  「官字兩個口,你們這些當官的話能信嗎?」寒光後,那道白色的身影閃得耀眼,面如冠玉、人如玉樹,商昨昔出人意料地年輕。

  三尺青鋒在手,咄咄相逼的劍芒不離蘇覓音身前三寸。「放出小師妹,否則商爺我要你血濺五步。」

  「若曹校尉真的殺人,哪怕在下身死,也要將她繩之以法。若曹校尉是無辜的,不管誰要害她,在下都會捨命相護。」私下鬥毆是違法的,蘇覓音還是堅持不拔劍。

  「笑話,我們江湖人自有江湖規矩,哪裡輪得到你們官府來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為尚善國民,豈有不遵王法之理?」

  「遵法?」商昨昔大笑,飛揚的眉宇間自有一股瀟灑。「蘇大人遵法,見了盜神,卻只是逃避?」

  蘇覓音平和的面容閃過一抹精光。「在下並未接獲任何有關商大俠竊盜的報案,一切不過是江湖上的風言風語,豈能作準?」

  「哪怕無人舉報,自古官賊不兩立,名捕遇盜神,豈有不動手的?」商昨昔手上的攻勢越發凌厲,瞬息發出的八十一劍讓蘇覓音幾乎退無可退。

  「名捕、盜神不過是虛名,在下敬重商大俠英雄仗義,何苦相逼,有損情誼?」她身子一折,翩翩然化作秋風中的落葉,自劍光中穿出,落到了庭院。

  誰說蘇覓音頑固不通、死板迂腐?她分明是以溫和為表像,狡猾做肚腸。商昨昔眼底的光彩更熾。

  「小捕快,你不知道吧,商爺最好的就是虛名。」笑聲中,劍芒成網,罩向院中人兒。

  「商大俠。」蘇覓音再退,躍上屋頂。「在下敬你是豪傑,已多方忍讓,也請你自重。」

  見鬼了!哪個白癡傳出盜神商昨昔風流瀟灑的流言?這廝根本是個不可理喻的混蛋。

  「小捕快,商爺成名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你忍讓我?傳出江湖,商爺我的面子朝哪兒放?」他唇角勾笑,眉眼間就是一派「我要找碴」的態勢。

  蘇覓音氣苦。「商大俠,在下並不怕你。」只是官服在身,有些事不好妄為。

  「不怕就放馬過來。」勾勾手指,商昨昔笑得浪蕩不羈。

  「你——」

  「婆婆媽媽——啊,不好意思,你本來就是個婆娘,畏懼怯戰也屬正常。」

  「商昨昔,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反正你不敢還手。」

  「哼!」她橫劍在手,飛出的劍鞘直取他面門。「看劍!」皓腕微震,劍穗先飛起,滿目繽紛。

  「來得好!」他毫不猶豫,挺劍直刺。

  劍尖對劍尖,半空中爆出一陣火花。

  蘇覓音不語,如影隨形地追擊商昨昔。

  商昨昔連接十餘劍,也退了十幾步,卻更興奮得眼神發亮。

  「有意思!」

  別說他看不起女人,出道多年,他未曾嘗過一敗,可算是目中無人。

  很久以前他便聽過蘇覓音的大名,但這種官府哄抬出來、未經江湖洗練的角色,真正對上,能頂個幾招?對於所謂的「名捕」,他是不屑的。

  這次偶然入京找曹天嬌,卻碰上她被冤入獄,而那笨蛋師妹還在醉香樓給他留下暗記,叫他快走。

  開什麼玩笑?他堂堂盜神會輸給一個虛有其名的小捕快?

  所以他對蘇覓音的初始印象極糟,夜入蘇家,他純粹只想找麻煩。可蘇覓音的反應卻教他大吃一驚。

  她既不死板迂腐,也不軟弱,手底下把式挺硬,看起來脾氣很好,實則性烈如火,真踩到她的痛處,爆出來的能量媲美火炮。

  一個真正可與盜神並肩的名捕啊……她徹底勾起了他爭強奪勝之心。

  「痛快,商爺很久沒遇到一個值得一戰的對手了,今天我們就分個高下。」

  「奉陪!」她真動怒了。

  他往前跑,她在後頭追,兩道身影一白一紅,自屋脊上飛過,拚的不只是招式,還有內力。

  躍上一座高樓,他折返身子,刷地刺出雷霆萬鈞的一劍。

  她沒有硬接,嬌軀後仰,避過一擊。

  「你以為這樣就逃得了?」他手裡的長劍不停劃圓,勾出一張天羅地網。

  「十八歲出道至今,在下從未逃過。」她身子斜飛著衝出劍光包圍,化成橫過天際的那彎虹彩,帶著炫耀光芒反衝向他。

  「好膽量,但光有勇氣是打不過商爺的。」他出手更快,教人看不清招式,只有縷縷殘影在空中倏閃即滅。

  盜神果然不凡——這一刻,她才真正有了些許緊張。

  「打不打得過不是靠嘴巴說,手底下見真章。」偏偏她也是不服輸,被逼到無路可退時,戰意更強。

  「那就讓你見識一下商爺的絕招——」

  「慢!」她刺到一半的長劍突然收回。

  「幹什麼?害怕啦?」

  她閉上眼睛,細聽片刻。「火防鐘聲!」

  「看到了,在你左後方大約半里處,一股濃煙騰騰地往上冒,應該就是起火處。」

  她迅速轉身,臉色發青。「該死!」拔腿就要朝著火的地方跑。

  「想逃?」商昨昔一個轉身擋住她。「得先問過我手中的劍。」

  「商大俠,你沒發現嗎?起火的地方跟醉香樓同一個位置。」

  「那又如何?」

  「醉香樓是今夜命案現場,關乎曹校尉的清白,在下得趕過去查看。」

  「你趕去也只能看到一堆殘屋破瓦,毫無意義,不如陪商爺打個痛快。」

  這個人腦子有病嗎?分不清是非輕重!

  「商大俠,這件案子關係重大,莫非你不擔心曹校尉性命安全?」

  「我確實不擔心。一個連調戲皇后都死不了的女人,會因為一樁小小命案丟掉性命?」

  她一時無言。相比曹天嬌以前闖的禍,今天這一件似乎還算好。

  「既然如此,商大俠何必苦苦相逼?」

  「不逼,哪裡找得到好對手?」

  蘇覓音很是氣苦。這男人根本是在玩她!

  「在下心急公務,恕不奉陪,商大俠若要趁人之危,請便。」再不理會他,她飛身奔向醉香樓。

  晨曦中,她大紅的官服一身閃耀,襯著嬌艷金芒,說不出地動人心魄。

  商昨昔目送她鮮紅的身影消失,半晌,摸著下巴壞笑。「激將法對我不管用的,小捕快,你還太嫩。」

  要找麻煩,就玩個徹底,他才不在乎被叫小人,高興就好。

  正如商昨昔所言,當蘇覓音趕到醉香樓時,只看到一片瘡痍和十八具死屍。

  為什麼會這樣……她檢查了一遍,確定是醉香樓那十八人無誤。

  傍晚發生命案、清晨樓毀人滅,是單純的巧合?她很難相信。

  告知城防司一聲,她隻身入了醉香樓。哪怕燒得只剩半副殼,她還是要再搜一回。

  蘇覓音慢慢地巡,從前院穿過大廳,來到後園,曾經富麗堂皇的迴廊已燒得面目全非。

  再過去就是發生命案的那間房了——她突然停下腳步,鼻端竄進淡淡的火油味。

  這不是意外走水,是有人縱火!她和如春風的眉目罩上寒冰。

  「怎麼燒的有差嗎?反正都已經燒光了。」一把調笑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商昨昔?!」她詫異地舉劍橫擋,避過他偷襲似的一擊。「你怎麼可以進來?」

  「橫豎我已經進來了。」他從頭到腳就寫著——我就是要找你麻煩,怎樣?

  蘇覓音咬牙。「在下可得罪過商大俠?」

  「你是捕頭之王,我是盜中之神,自古官賊不兩立,你我注定是對手。」

  「商昨昔,你真以為我不敢捉你?」他要再妨礙她辦案,她便捉他進監牢。

  「說話算話?」他反而興致勃勃。

  「你……」她氣得發抖。

  「撒謊會變小狗喔!」他對她勾勾手指。「快啊,還猶豫什麼?快點來捉我……」

  她胸膛起伏不定,圓瞠的貓兒眼幾乎射出火光。

  「小捕快——危險!」邪肆的笑忽地凝在唇邊,他雪白的身影像夏日的柳絮,飄飄揚揚地在風中飛了起來。

  她怔愣過後,貓兒眼一瞪,跳起來衝向他,直刺的長劍看似正擊他面門,卻掠過他耳畔,擊飛了三枚偷襲他的暗器。

  「留活口!」兩人錯身而過的瞬間,她低喝。

  「啊?」他驚呼,長劍正從一名黑衣人胸膛拔出。「早說嘛!」

  是他動作太快好不好?蘇覓音悶著一肚子氣,只能對另一名黑衣人發洩。

  「是誰派你們來的?醉香樓的火是不是你們放的?」一個字出口,便一劍招呼上黑衣人的衣服,兩句話問完,對方已衣不蔽體,好似逃難了一整年。

  「小捕快,我不知道你有這種變態嗜好,喜歡割男人衣服。」他很好奇,她越生氣,似乎功夫就越厲害,到底能發揮到什麼程度呢?

  「商昨昔,你只會逞口舌之能嗎?」

  「我還有沒有其它本事,咱們再打一場你不就知道——什麼東西?」他瞪著黑衣人忽然拋出的紅色圓球,蘇覓音一劍刺過去,他臉色一變。

  「不要硬接!」那是震天雷!

  「什麼?」稍微走神了下,但她仍改刺為挑,將暗器遠遠地送飛出去。

  「這樣不行。走!」不等暗器落地,商昨昔一把拉住她往外跑。

  「你們跑不掉的。」黑衣人冷笑,那本來燒得半塌的迴廊瞬間整個垮掉。

  接著,又來了四個黑衣人,手持巨網,從天而降。

  「呿,一點破東西也敢拿出來獻醜。」商昨昔劍化流星,破開巨網。「小捕快,你可別再心慈手軟啦!」

  蘇覓音默然,迅即的四劍穿透四人喉嚨。

  這時,一道綠光突然襲向商昨昔的手腕。

  「小心!」蘇覓音揮劍阻擋,綠光卻順著劍尖纏上她右手。「這是——」

  商昨昔回頭一看。「鴛鴦鎖?!」他長劍一抖,想要替她解去腕上的束縛,卻已不及,反而將自己賠了進去。

  蘇覓音看著連接她右腕與他左手的綠線,臉色一黑。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傳說——鴛鴦鎖,鎖鴛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東西怎麼可能真的存在?」唯有死亡才能解開的暗器,將她和他連成一體,也就是說……只要活著一天,她永遠別想擺脫他。

  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悲慘的意外嗎?

  「不必擔心,反正你們很快就會死了,到了地獄,鴛鴦鎖自然開解!」黑衣人仰頭狂笑。

  「呸,一把鴛鴦鎖就想困住商爺?作夢!」商昨昔拉著蘇覓音,逃勢不歇。

  鴛鴦鎖雖然麻煩,但不致命,讓他介懷的是那顆被她挑飛的震天雷,那東西要是炸開來……

  轟!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震天雷落地,掀起狂暴氣浪,掠上半空的兩人被震飛了幾個觔斗。

  商昨昔和蘇覓音狼狽地跌落地面。

  「幸好只有一顆。」他說。

  「你確定?」她分明看見黑衣人又丟了三顆出來。

  他也見到了。「該死!不是說京城的治安很好嗎?怎麼震天雷像雨一樣地下?」

  「抱歉。」是她管理不周,亡羊補牢,時猶未晚。她飛身前撲,就想去搶那三顆震天雷。

  「閃——」同時,他掠向高空。

  「唔!」

  「呃!」

  默契太差。

  本來,以他們兩人的武功,不管是要搶下震天雷,或者逃出危境,都不成問題,但現在他們被鴛鴦鎖綁著,一個往左、一個向右,便麻煩了。

  商昨昔和蘇覓音跑到一半,發現身子又不由自主地被扯回去,大驚失色,也恍然大悟。

  「來不及了,先逃再說。」他抱住她的腰,慌不擇路地往前竄。

  她吃了一驚。性命交關的時候,他竟用身體保護她……

  轟、轟、轟——連續三顆震天雷炸開,整個天地好像被裝入罈子裡,用力晃蕩一樣。

  天暗了,地面裂開幾道縫隙。

  「小心!」她飛起身子,拉著他一起避開突然出現的地縫。

  但命運有時是很會玩弄人的。他們往上飛是躲過一劫,卻閃不掉那先遭火焚、又遇震盪而倒塌的樓閣。

  砰!商昨昔和蘇覓音一起被砸進地縫中。

  眼前變成一片黑暗的時候,他們以為自己死定了,但這一下落,卻像沒有止盡般,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

  也不知過了多久,咚,兩人同時落入冰冷的水裡。

  幸好水不深,他們很快站了起來。

  「這是……」她訝異地看著身處之地。想不到醉香樓底下別有洞天。「地底河?」

  「管它什麼河,先逃再說。」震天雷的威力還沒發洩完,整座地洞在搖晃,隱隱有塌陷之跡。

  「下潛。」地底河是有出口的,只要他們能躲過被活埋的危險,就能逃出生天。

  「喂——」商昨昔驚呼。

  他還沒來得及說,他不會游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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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商昨昔無法呼吸,胸口悶得好像要爆開,他張嘴想喊,冰冷的水便往嘴裡灌。好痛苦……誰來拉他一把?

  「商大俠、商大俠……」一個幾分熟悉,也有更多陌生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啊……」他的低吟逐漸變成驚呼。

  「商大俠!」一記低喝在他耳邊炸開。

  「哇!」他倏地從床上翻坐起來。「什麼人……」

  眼前映入一張花般玉顏,翠黛的柳眉下是圓圓的貓兒眼,瓊鼻精巧,唇含春風,好一個美人胚。

  慢著,這張臉怎麼越看越眼熟……

  「蘇覓音?!」

  「正是在下。」她頷首微笑。「商大俠還有哪裡不適?」

  「你——女的?」

  她曾經化做男兒身嗎?沒有吧?「一出生便是女兒家,從未變過。」

  是啊,尚善國三大女官,名捕蘇覓音、巡按水無艷、御史花想容,不是姑娘,難道還會是鬚眉?

  問題是他看慣蘇覓音一身大紅官服、仗劍對敵的模樣,這時乍見她布衣衫裙,猶然難掩麗質天生,一時竟認不出人來。

  雙眼離不開她的臉,他靠得近了,恍惚間似是嗅到春風襲來,溫暖中帶著微醺的氣息。

  驚慌的心定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淡淡的依戀和安心。

  「商大俠,」她輕輕推了他一下。「你還好吧?」

  他倒吸口氣,別過頭,打死不說自己對她的驚艷了。

  「商大俠?」

  「我沒事。」他這才發現自己也換了一身粗布衣裳。「我們現在在何處?這衣服……哪兒來的?」本想問是不是她替他換的衣,可話到嘴邊,又莫名地吞了回去。

  「這裡是太陰山。我們昏倒在河邊,是阿土伯夫婦將我們救回家的。」正如她所料,地底河是有出口的。

  「太陰山?距離京城可有五十餘里路。」

  「不管距離遠或近,我們現在都不方便回去。」她指著兩人手上的鴛鴦鎖提醒他。

  「一把破鎖而已,只要找到我大師兄巧手天匠顧明日,必能破解。」

  「顧先生人在何方?」這玩意實在太奇怪了,在他昏迷的時候,蘇覓音試過拿火燒它、拿劍砍它,想不到才指般粗細的鎖鏈居然水火不侵、刀劍難傷,她差點絕望,以為今生都難得自由了。

  「這個……」他聳肩。「不知道。大師兄出門從不留口訊,要找他得花些時日。」

  「那就有勞商大俠盡快聯繫顧先生,解我倆之危,在下先行道謝。」

  「什麼話,你的事就是商爺的事,我們——」等等,話好像越說越不對勁了。商昨昔很苦惱,對著女裝的蘇覓音,他只覺手腳被束縛住了。

  她也注意到了,一場變故後,商昨昔似乎變了樣子,挑釁似的猖狂不見了,他現在對著她,居然會臉紅。

  真是彆扭。如果可能,她現在就想告辭回京,奈何……她真想剝了那群黑衣人的皮。

  輕咳兩聲,她故作鎮定。「睡了兩天,商大俠該餓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好啊!」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哪裡有東西——哇!」他被背後的人影嚇一跳。「你跟在我身後幹麼?」

  她看了看兩人手上的鴛鴦鎖一眼。

  商昨昔額冒青筋。「我要剝了那群黑衣人的皮!」

  她臉上閃過一抹艷紅。這算不算英雄所見略同?可她是官府中人,和他一樣有著動用私刑的念頭,豈不愧對聖恩?

  那抹紅色令她流露一股女兒家的嬌態,他低下頭,心臟怦怦跳。天殺的,她怎麼好像越來越漂亮了?

  「那個……你……我……算了,先去吃東西吧!」他變得好蠢。

  「商大俠不舒服?」她瞧他臉色乍紅乍白的,好詭異。

  「商爺好得很,我……」罷了,不提了,想到就氣悶。

  他逕自往前走,受限於鴛鴦鎖,她只得步步跟隨。

  儘管沒有她指引,他依然靠著靈敏的鼻子找到廚房。木桌上擺了一碟饅頭、幾樣小菜,並不精緻,但山蔬野果也別具一番滋味。

  商昨昔睡了兩天,著實餓了,坐下來,拿起筷子便吃。

  她坐在他旁邊,卻沒動手。

  半個饅頭下肚後,他才發現她的異樣。

  「你不吃?」

  「商大俠先用。」

  「一起吃啊,你客氣什麼?」

  「我不方便。」她被鴛鴦鎖扣住的是右手,於日常生活的影響更大。

  商昨昔一股氣悶在胸口。這個仇一定要報——他恨恨地放下筷子。

  她愣住。商昨昔轉性了,居然會禮讓她?若非兩人一直銬在一起,她還以為眼前的男人被掉包了。

  「我還不餓,商大俠睡了兩天,還是你先用。」

  「叫你吃你就吃……」他吼到一半,忽又噤聲。衝著個女人發脾氣,算什麼英雄好漢?他忍住氣,硬是擠出一抹笑。「本不該與姑娘相爭,是我的錯,你先請。」

  她明白了,他很在意她穿上女裝這隱隱約約散發的柔軟。

  螓首微低,櫻唇含笑,她是在春風中淘氣飛舞的桃花嫩蕊,不止艷麗,更是狡黠。

  商昨昔憤怒的同時,又有幾分羞惱。

  「不吃算了。」他起身就要往外走。

  「商大俠……」她看著兩人的手。

  他快瘋了。不過身邊多了個女人,為何變得如此麻煩?

  咬牙切齒的,他又坐了回去。

  「多謝商大俠美意,在下就不客氣了。」拿起筷子,她開始吃飯。

  他別開頭,右拳握得喀喀響,這個女人有毛病啊,她幹麼一直笑……

  可惡,她又笑了,笑得他心慌,臉上有一種奇怪的熱蔓延。

  金烏西落,商昨昔看著逐漸籠罩大地的夜幕。

  「你不是說救了我們的是一對山間獵戶,人呢?天都黑了怎麼還不回來?」

  「阿土伯夫婦進城買東西,明天才會回來。」蘇覓音邊說,咬斷手中的線,終於補好那件在激戰中扯裂的官服。

  商昨昔看著衣上細密的針腳,眼神有幾分癡迷,原來她不止美麗,還很賢慧。

  油燈昏黃的光芒照得她的側臉瑩潤如玉,自肌膚裡透出一種溫柔的光采,緩緩地,點滴滲入他心扉。

  他瞧著瞧著,神智微暈,好像飲得半醉微醺。

  「商大俠,你的衣服要不要也補一下?」她指著他那套收在床頭,同樣扯裂好幾個口子的白衣。

  「啊?」他愣了下,胸口發熱。「好。」他呆呆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便把白衣遞給她。

  她接過來,很自然地替他補起衣上的破洞。

  他看著她的側臉發愣,明明兩人都沒再說話,他卻感覺彼此訴說了千言萬語,一點理解、一絲溫柔,在心湖裡蕩漾。

  「好了。」她將白衣重新遞還給他。

  他恍神了,卻不知道伸手接。

  「商大俠?」她輕推他一下。

  「啊?喔,謝謝。」

  她低頭,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又想笑了。

  她依然是蘇覓音,不過是換了一身裝束,他對自己的態度竟然改變如此之大。

  他是接受不了她的女子裝扮呢?還是生性害羞?很難想像,一代盜神竟然不習慣與姑娘相處,除非……

  她並不自大,卻仍忍不住想旬是自己的容貌迷暈了他。

  「你笑什麼?」他也知道自己蠢,所以討厭她笑。

  「沒有。」她迅速收斂了笑意。

  她不笑了,他又覺得可惜。那唇角微勾,帶起縷縷春風,若能長久該多好?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想看她笑,又不想她笑……南轅北轍的兩件事,任它天荒地老也兜不在一塊吧?

  煩死了。他走到床邊躺下。「既然阿土伯夫婦明天才回夾,我們就再待一晚,明日辭別恩人後,便出發尋找大師兄解鎖。」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也好。」她手一揮,掌風熄了油燈,便在床下打起坐來。

  他耳裡可以聽見她的呼吸,淺淺的,很平和,但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他睜開眼,看著床下的她。「喂,你不睡?」

  她抿了抿唇,肯定自己沒搞錯。面對女裝的自己,商昨昔確實經常腦筋打結。

  「男女授受不親。」她盡量讓自己嚴肅點,別再刺激他。

  但他還是呆住了,扭動著身體,好像底下那張床變成了烙鐵。

  他們鎖在一起,沒理由叫她一個清白姑娘跟他一起睡吧?但讓女孩子窩床下,他一個大男人高床軟枕,除非他商昨昔變成一個沒種的渾蛋。

  「起來。」他臉色硬邦邦的,跳下了床。

  「商大俠……」

  「我們對換。」

  「啊!」

  「上床去,呆著幹麼?」他語調不甚耐煩,但臉上卻是一片紅。

  她想說,這兩天他昏迷的時候,她在床下待得很習慣了,他不必太介意。

  「快上去!」他低吼。

  看來是不能折他好意了。她微微拱手。「多謝商大俠。」

  謝個屁啊!如果這一點小事就要她感激,那他昏迷兩天,蒙她照顧、受她關懷,他是不是要叩首回報?

  頭一次這麼痛恨自己不會游泳,等鴛鴦鎖解了後,他立刻回鬼谷,學不會浪裡白條的本事,他再也不出來!

  雞鳴時分,商昨昔收功起身,發現蘇覓音已經醒了,而且……

  「小捕快?」好居然換上官服。

  商昨昔瞇眼,那顏色還是紅得刺眼,教人胸口發堵,但襯著她瑩白面龐,卻別具一番嬌媚。

  原來蘇覓音不只女裝漂亮,她身著官服,威風凜凜,一樣好看。

  她對他抱拳行禮。「早上安好,商大俠。」

  「哼哼!」他撇嘴。「穿這麼正式……小捕快,又想去欺壓哪戶良民啊?」打死不能說,蘇覓音這樣子讓他自在多了。

  她要是想欺負人就不換衣服了,一套布衣衫裙可以直接壓死他這個盜神。

  「咱們今天就要告辭了,衣服自然得還人家,總不好蒙人相救,吃睡數天,末了連衣服都一併穿走。」

  也是。想了想,他開始找衣服。昨夜被她搞昏頭,補好的衣服隨手一塞,卻不知擱哪了。

  「商大俠,你的衣服在這裡。」她從枕邊翻出一套白衣給他。「袖子部分我改過了,就算銬著鴛鴦鎖,也能穿脫自如。」這是他昨天上床時隨手放的,想不到才一夜他已然忘懷。

  他脹紅著臉,幾分尷尬、幾分羞愧。

  「商大俠更衣吧!」說著,蘇覓音已將身子轉過去。

  她的平和對上他的衝動,襯得他似乎更蠢了。

  商昨昔暗暗咬牙。真是不明白,從來白雲飛絮般的自己,怎地在這裡灑脫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東西牽絆了他?

  「多謝。」雖然輸了面子,但他堅持守住裡子。

  「江湖兒女,互相幫助本屬正常,商大俠不必客氣。」

  「總之商爺記住了,欠你一份情,遲早會還你。」脫下衣服的時候,他恍然大悟。半夜裡一直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什麼——蘇覓音在床上偷換衣服。

  她只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心裡對眼下的情況也是很不自在的。

  小捕快也不老實哪……他想著想著,忍不住笑起來。

  「商大俠換好了?」蘇覓音問。

  「還沒,你偷看。」這下,他恢復了悠哉。「當然,你要忍不了的話,商爺許你瞄一眼。」

  「商大俠的好意在下心領。」可惜她沒那種惡趣味。

  「商爺後腦勺沒長眼睛,你就算偷看,我也不知道。」

  「商大俠——」話到一半,她頓住,他著衣的手也停了下來。「好像是呻吟聲。」

  他閉上眼,半晌才道:「二里外,一男一女,應該都不年輕,男的還在咳嗽……」

  「是阿土伯夫妻!」

  他迅速穿好衣服。「過去看看。」耳裡收到救命恩人的哀哀慼慼的聲音,他心裡也有些不安。

  蘇覓音跟著商昨昔跑出屋外,朝著呻吟聲的方向奔去。

  未過半盞茶,他們看到一對鼻青臉腫、狼狽萬分的夫妻,蘇覓音從他們的穿著舉止認出這兩人正是自己與商昨昔的救命恩人。

  「阿土伯、阿土嬸!」她一掠而上,忘了手上還鍺著一個人。

  但這時的商昨昔好像與她心靈相通,她前腳剛起、他後腳跟上,完全沒有之前那跌跌絆絆的樣子。

  她一把扶住瘦小的阿土嬸,商昨昔則撐住了阿土伯。

  「大叔、大嬸,你們不是進城買東西,怎麼弄成這樣?」她問。

  兩夫妻看看一身昂然官服的蘇覓音,囁嚅半天,卻不敢開口。

  「在下商昨昔,多謝兩位救命大恩,若有為難,盡道無妨,商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除了喜歡跟蘇覓音爭鬥外,其它方面仍有分寸。

  奈何兩夫妻還是遲疑著,吶吶難言。

  「要不先回家吧?讓我與商大俠為兩位診視一番,再做他論。」蘇覓音提議。

  「謝謝、謝謝。」兩夫妻彎腰拱手的,弄得他們都不好意思了。

  蘇覓音與商昨昔一人背負一個,將阿土伯夫妻帶回土瓦厝內。

  因為鍺著鴛鴦鎖,他們得一起去打水、準備熱茶、布巾……做什麼都得形影不離,令他好生懊惱。

  「這鬼玩意,真是麻煩死了!」他心裡一把火。

  蘇覓音歎口氣。她也非常痛恨這副鴛鴦鎖。

  ***

  伺候了阿土伯夫妻梳洗乾淨後,他們給兩人檢查身體,商昨昔忽地變了臉色。

  「是誰下的手?」居然把一個老人家打成這樣,都內傷了。

  阿土伯偷瞄了蘇覓音一眼,卻是不答。

  「若是忌諱在下,我可堵住耳朵,三位儘管交談。」她道。

  阿土嬸看了看溫柔替她診脈的蘇覓音,猶豫片刻,說:「我看蘇大人不是不講理的,告訴她應該沒關係。」

  阿土伯才結結巴巴地道:「以前吳城主規定,進柳城不論是買是賣都得先繳十文錢的入城稅,想不到這個月突然漲到二十文,我們不知道,只交了十文,就被打了一頓,罰掃城主府一遍,一直掃到半夜,終於掃完,我們不敢再待,便連夜逃回來了。」

  商昨昔劍眉倒豎。「狗官!」

  話一出口,他便後悔。怎地忘了身邊還有個蘇大捕頭?但聽到耳邊嬌喝了,他又呆了。她居然跟他罵出一樣的詞。

  「兩位放心,在下定為你們討回公道。」她嬌顏霎寒,說不出地動人心魄。

  商昨昔一向厭惡官府中人,當年曹天嬌參軍,他整整一年不理這個小師妹。

  所以一見蘇覓音,他便冷言惡語、存心挑釁,但這段時日相處下,他發現這個官似乎有些不一樣,她忠誠卻不迂腐,行事果決,身段卻很柔軟,不像他以前看到的那些惡吏。

  他心頭隱隱生起一股對她的欣賞。雖說官賊不兩立,但他忍不住想親近這個官……

  「千萬不要!」阿土伯急道:「吳城主很厲害的,你教訓了他,事後他一定報復,那時……我們會倒大楣。」

  「他不會有機會再在柳城出現的。」由蘇覓音親手送進刑部的官,至今還沒有哪個能夠安然脫身。

  阿土伯夫妻一臉疑惑,不是很明白她的話。

  高昨昔大笑地為兩夫妻解釋。「小捕快的意思是,她準備為柳城換一個更好的城主。」

  「啊!」兩夫妻傻了,原來他們救的是一個這樣了不起的大人物。「小民叫謝蘇大人,請受我夫妻一拜!」

  「別。」蘇覓音趕緊扶起兩人。「這本是官府的錯,由官府收拾理所當然,談什麼謝不謝?」

  「說得好。」商昨昔接著道:「兩位有傷在身,不如我們多留兩日,給兩位採點傷藥,待兩位痊癒,我們再離去。」

  「我沒事,棍子打下來的時候,老頭子都幫我扛了。」阿土嬸看著老伴,臉上一陣陣的紅,五旬的人了,斑白了發,卻讓幸福暈染出嬌羞。

  「應該的,你是我老婆嘛!不護你護誰?」阿土伯牽著老妻的手。

  蘇覓音忽然想起醉香樓一戰,商昨昔挺身相護、不離不棄,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因為他是男人、她是女人,所以儘管她功夫不遜於他,他仍覺得有必要保護她?

  他的心思,她不明白,但這麼多年來,商昨昔卻是第一個挺身護她的人。

  這滋味……很奇怪,甜甜的,如蜜,又帶點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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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確定救命恩人無礙以後,蘇覓音和商昨昔便離開了太陰山,打扮成一對農家夫婦,「攜手」來到柳城——他們是不得不手牽手……分不開呀!

  城門口,守衛向他們收取每人三十文的入城稅時,商昨昔怒極反笑。這價碼居然又漲了?

  「很好很好。」繳了錢,他暗下決定,不偷光這吳城主的家產,他枉稱盜神!

  入了城,商昨昔順著人流走向柳城最豪華的客棧。

  蘇覓音拉住他。「商大俠,你我囊中並不充裕,住不起那麼好的地方。」

  「怕什麼?有商爺在,難道還會住白店?」

  「商大俠是想帶在下一起去做案?」她似笑非笑。

  商昨昔一窒。在一個捕頭面前偷東西算什麼?挑釁?還是找死?

  哼了一聲,他悶聲道:「那你說要住哪裡?」

  「城主府。」

  「你想到怎麼收拾那個貪官了?」他已不懷疑她會官官相護,儘管厭惡官宦的心情猶在,但蘇覓音……她不一樣。

  「入城稅,律法明載每人五文錢,這吳城主敢隨意更改,不怕人舉報,必然有所倚仗。這等私密在外頭是查不到的,唯有深入虎穴,方能有所收穫。」

  「不錯,捉他把柄順便吃他的、喝他的、睡他的……嘿,我發現你也挺壞的。」但是,他喜歡她這種能屈能伸的處事之道。

  「在下雖不贊成妄動私刑,可對於貪官污吏,偶一小懲也無礙。」

  「夭知道像你這樣的人叫什麼?」

  她想開口說她並不想聽,反正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他已附在她耳邊,道:「假正經。」

  溫熱的吐息隨著他的靠近,撫過她耳畔,教她心口忽地一陣酥麻。

  「生氣啦?」他的語氣裡三分調笑,七分擔心。對著女裝的她,他總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她後退一步,他身上傳來的熱度讓她的臉一直熱起來。

  「在下只是不迂腐。」

  看她的臉色如常,他悄悄吁了口氣。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只要她不生氣就好。

  「我們如何進城主府?」

  「待在下換過官服,便以追捕江洋大盜、需要地方官幫助為由,向吳城主提出借兵及借宿的要求。」

  「江洋大盜不是指我吧?」

  「當然不是,還請商大俠暫時委屈做六扇門人,隨在下一同辦案。」

  「做你的屬下沒問題,可我不穿官服。」他說得斬釘截鐵。

  他就這麼討厭和「官」扯上關係?不,應該說他打從心底痛恨官宦。也許,他以前遇過一些和官宦有關的傷心事……

  她無意揭他傷疤,便道:「沒關係,其實六扇門人在外辦案,也不一定都穿官服。」還有,她也沒說要讓他做屬下。

  「那就快報點吧!我很想看看吳城主是個什麼樣的混蛋。」

  她思付著該不該提醒商昨昔,國有國法,莫以武犯禁?算了,那吳城主本是個人渣,是該受點教訓。

  她指著巷底一間簡陋的小客棧。「進去要間房,把衣服換好,我們就上城主府。」

  他們還沒走進客棧,那低矮烏黑的樑柱已讓他眉頭直皺。

  「你在外頭辦案都住這種地方?」

  「不一定。寺廟、道觀、民居,哪裡方便哪裡睡。」

  「你住過一等客棧嗎?」

  「在下宦囊不豐。」

  聽說她是第一名捕,都混得這麼慘,那普通衙役呢?

  「虧你一身好武藝,生活還不如商爺我這個走江湖的。」他搖頭,屏住呼吸,進了這烏煙瘴氣的地方。

  「在下對外物並無太大要求,衣食足夠便可。」還有,她並不窮,至少蘇家的產業在尚善國排得進前百,不過她厭惡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秀,與爹娘吵翻,入了官場,這才遠離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嗤笑,不信有人不為金銀折腰。

  她向掌櫃要了一間房,進去後,兩人各自轉身換衣服,倒是誰也沒占誰便宜。

  他先換好,隨手倒了杯茶要喝,聞到淡淡的泥味,又嫌惡地放下。

  「我們可以走了。」她也收拾妥當,開口招呼他。

  瞧她那身大紅官袍,真是刺眼,他忍不住撇嘴。「你沒享受過真正的好東西,難怪受得了這等三流客棧,改天商爺帶你見識一番富貴榮華後,看你還說不說得出不在乎外物的話?」

  「商大俠若是想考驗在下的廉潔,待會兒就有機會了。」

  他瞭然於心。「那個吳城主會賄賂你?」

  「至少吃喝一頓跑不掉。」

  「那種民脂民膏你也吃得下?」

  「在下會事先告訴他,別太麻煩,但他要怎麼做就不是我能控制的。」

  一般而言,官行越差的人,看了她便巴結得越厲害。

  他也猜到其中的關鍵,不得不說:「官場上的門道還真黑。」

  「官場跟江湖一樣,有好人也有壞人。」

  這一點他無法反駁,至少,蘇覓音是個好官。

  「為何你總是自稱『在下』?這不像是姑娘家會說的話。」他與她一起出了客棧,向城主府方向走去。

  這問題卻把她難倒了,好半晌,才道:「商大俠開口必稱『商爺』,可有特殊意義?」

  他眨眨眼。「當我沒問。」

  沉默良久,她道:「辦案期間,不適合自稱『小女子』,我也不習慣自稱『本官』,日子一久,不知不覺,便成『在下』了。」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也說:「我每次進貧民窟,便被『商爺、商爺』地叫,久了,也成了一個口頭禪。」

  「尤其交談對像若是個官,這稱號就更有意思了。」她揶揄。

  「沒錯。」他一臉挑釁。那些受官府迫害而無以為生的百姓,將他視若再生父母,送他「商爺」這稱號,相比於大家口中的惡吏,不是很有趣嗎?

  「商大俠仗義疏財,在下佩服。」

  他腳底一滑,一肚子的驕傲突然消失無蹤了。

  「小捕快,你的反應一定要這麼平淡嗎?」

  「商大俠以為在下該如何響應?」

  「你——算了,你就是一鍋永遠燒不熱的水。」

  是嗎?她垂眸,眼底閃過一抹狡黠。這一招叫四兩撥千斤。

  兩人來到城主府,蘇覓音對著門口守衛道:「請轉告吳城主,蘇覓音來訪。」

  「第一名捕?!」對方愣了,下一刻便跑得無影無蹤。

  「原來你的名頭這麼嚇人。」商昨昔斜睨著她。

  她不置可否。反正尚善國人都知道,蘇覓音無事不登三寶殿,一旦讓她找上門,該鎖、該拿、該銬的,一個也跑不掉,百官私下都叫她——官宦殺手。

  不多時,一名寬袍大袖、年約四旬,飄然有若摘仙的男子率領一干小吏迎出了大門。

  「不知蘇大人駕到,下官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吳城主膝蓋一彎,就要跪下。

  蘇覓音立刻扶起他。「吳城主不必客氣,在下辦案路經貴地,想借幾名差役送信,不周之處,尚請海涵。」

  吳城主看到那條鴛鴦鎖,愣了下,但見蘇覓音的神態坦然,他反而不敢問,趕緊把目光移開。

  「哪裡的話,蘇大人大駕光臨,不勝榮幸,裡面請。」

  蘇覓音突然後退一步,讓出身後的商昨昔,躬身行禮。

  「大人請。」

  商昨昔一下子愣住了。

  吳城主一干人等面面相。蘇覓音已是三品大員,她都要躬身喊大人的人,那是何等官職?一下子,大門前跪倒了一片人,呼喊「參見大人」的聲音響徹雲霄。

  商昨昔沉著臉走進城主府客房,關上大門,才想找蘇覓音算帳。

  可她站在那裡,眉開眼笑地瞧著他,整個人都似在發光。

  霎時,他有種難以呼吸的感覺。他討厭官、討厭她穿著一身朝廷鷹犬皮的樣子,可眼前的蘇覓音美得讓他目眩。

  他有股衝動,想把她擁入懷裡,狠狠地吻,看她意亂情迷時,是否還能保持冷靜?

  不,她失態又如何?反正她正經、忠直、賢慧……她的每一種面目都有不同的美麗,唯一相同的是,它們全扣緊了他的心。

  他越來越愛看她,眼神定在她身上,便很難再移開。

  突然,房門被人敲響了。

  蘇覓音走過去開門,商昨昔乘機收拾紊亂的心緒。

  門外是一個留著山羊鬚的中年男子,一見蘇覓音便要跪。

  「不必多禮。」她對這些繁文縟節一向沒太大興趣,只道:「你是何人?有什麼事?」

  男子尷尬地嚥了口唾沫。「回稟大人,小的姓楊,添為城主府管事,奉我家大人之令特來邀請兩位大人今晚光臨一品軒,城主及柳城諸富商謹備酒宴,為兩位大人接風洗塵。」

  「煩請告訴吳城主,商大人與我休息兩天便走,不必太麻煩。」

  「可是……」

  「楊管事如實回稟就好。另外,請找兩名衙役為在下送封信。」蘇覓音態度強硬。

  「是。」楊管事自認說服不了她,黯然退下。

  蘇覓音關上房門,才轉身,便迎上一雙火光熊熊的黑眸。

  「你一口一句『商大人』,諷刺得很順嘛!」

  「商大俠誤會了,你德高望重,自然不能成為在下的部屬,那只好委屈做上官了。」

  「是嗎?」

  「在下句句屬實。」問題是,她說話時眉眼蕩漾著春風,模樣分明是三分嬌、六分俏,還有一分狡黠在其中。

  商昨昔的臉熱了,心臟突突跳。

  「商大俠義薄雲天,只要能為民除害,想來不會太在乎幾句口頭稱呼。」她又笑了。

  他心頭一把火,偏偏視線離不開那張隨時帶著暖暖春意的面容。

  咚咚咚,房門又被敲響了。

  商昨昔氣得跺腳,腳底下那塊承受他怒火的青石地磚登時裂開無數細縫。

  蘇覓音瞄了地磚一眼,飛揚的眉眼又收斂成了那副平板的表情,溫文,卻疏離。

  她可不想再把他惹得發神經,吵著要與她分出個高低勝負。

  見她神情一轉,他的暴躁像被當頭澆了盆冰水。她怎麼不笑了?她笑起來很好看,其實……他很喜歡看她笑。

  蘇覓音打開房門,這回卻是吳城主親自來訪。

  「兩位大人安好,」

  「吳城主不必多禮。」

  「兩位大人大駕光臨,柳城上下與有榮焉,這才特備酒宴,請兩位大人一定要參加。」

  「我們只待兩天就走,又何必勞師動眾?」

  「能與兩位大人宴飲是下官及諸仕紳的光榮,還請大人切莫推辭。」

  蘇覓音回頭看了商昨昔一眼,後者聳聳肩,讓她自己看著辦。

  她只得點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謝大人。」吳城主拍拍手,七、八個傭人抬浴桶、捧香油、提點心及換洗衣物,將一大堆東西搬進了客房。「兩位大人請休浴更衣、休息片刻,酒宴開始前,楊管事會來接大人前往一品軒。下官先行告退。」

  「吳城主慢走。」蘇覓音送走吳城主時,不忘提醒對方,趕快派兩個衙役過來幫她送信。

  房門關上後,商昨昔疑道:「我以為你要送信是借口。」

  「不,我確實得寫一封信給水大人,請她在我離京這段時間照看曹校尉,否則怕會出大事。」

  對喔!他差點忘了小師妹還在牢中,跟蘇覓音在一起的這些日子,總被她耍得團團轉,偏偏還有滋有味,讓他沉醉得忘乎所以。

  這種情況很不美妙啊……他忍不住氣悶。

  ***

  「那你去寫信吧!」他吃點心去,暫時不看她。其實能分開一下是最好,可惜一把鴛鴦鎖困住了二人。

  雖說各自行動,兩人間的距離也不過三尺多一點,以他們的武功修為,對方一舉一動照樣瞭若在心。

  他一掀開點心盒子,她便發現那器皿碰撞聲不大對勁。

  她回頭一看,商昨昔正用手指敲著點心盒。

  「好傢伙,純金的。」

  她皺眉,走過去將點心盒一層層地卸下來。玫瑰糕、桂花酥、豌豆黃、水晶蝦餃和……夜明珠兩顆。

  「我知道有人喜歡吃珍珠粉,據說可以養生,但沒人會把夜明珠拿來直接啃吧?」他更好奇的是,她怎麼知道點心盒裡有這玩意兒?

  她聳肩。「商大俠若有興趣,不妨將剛才吳城主送來的東西都檢查一遍,相信會有更多的驚喜。」

  這是官場上常見的把戲,直接賄賂太粗糙,便把金錢換成名貴的珠寶古董,以各種借口、手法互贈,好像這樣便能把下三濫的行為變成一種高貴的活動,愚蠢。

  「不知道這種驚喜可否列為吳城主貪贓枉法的罪證之一?」商昨昔稍微翻了下各式禮品,咋舌。「這可值上萬兩呢!」

  「這麼多?」光是苛扣入城稅有可能累積如許多財產?她覺得有些不對勁。

  「商爺的眼光不會錯,這樣一顆夜明珠就值一千多兩,加上縫在衣服上的寶石、純金器皿、裝香油的翡翠瓶,一萬兩還是少估了。」

  她沉默片刻,苦笑。「商大俠,恐怕我又連累你了。」

  「你想到什麼?」

  「首先,柳城並不大,要在這裡撈這麼多油水,並不容易,可吳城主卻如此大方,只有一個可能——他的財源不止柳城。再則,『蘇覓音』三個字的威力也沒大到能消受恁多財寶的地步。」

  「可他已經送禮啦!除非……這不是單純的巴結上官,他是在買通你。」

  她點頭。「而且不單為入城稅一案。那罪不致死,皇上就算生氣,頂多流放,吳城主不會緊張到送這麼大的禮。」

  「所以他要你放手的是其它案子,最近有什麼大案……」話到一半,他喉間一緊。

  「商大俠猜到了,正是曹校尉涉嫌謀殺駙馬與太師一案。」

  商昨昔在心裡哀號:小師妹,你到底捅了什麼天大的樓子?

  一群能動用震天雷和鴛鴦鎖的殺手,一個出手就是上萬兩的吳城主,加上身份尊貴的被害者,曹天嬌這次要是還能不死,她一定是買通了某位神仙,才處處逢凶化吉。

  「現在怎麼辦?」他問。

  若只有她一人,肯定是深入虎穴得虎子,但身邊還有一個商昨昔,她就得另尋辦法了。畢竟,為官一任,首要是保護百姓,其次才是破案。

  「我們走。」

  「好,我們等著吃晚飯。」他反而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喝茶吃點心。

  「商大俠……」

  他打斷她的話。「官賊不兩立,商爺要不與你作對,『盜神』這名號可以直接摘了。」

  他的謊言太蹩腳,騙不了她。

  「商大俠豪氣重義,在下佩服,但查案是官府的責任,商大俠不必陪在下冒險。」

  「小捕快,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商爺是為了阿土伯夫妻,他們於商爺有救命大恩,吳城主敢欺負他們,商爺就不會放過他。」

  又撒謊!他商昨昔想要幹的事從來都是直接做了再說,幾時需要找證據、逮罪犯了?他分明是不放心她。

  「商大俠,只要鴛鴦鎖一解,你還不是天高任鳥飛、海潤憑魚躍,何苦爭這一夕長短?」

  因為那時候她就會獨自查案,他再沒有如此好的借口陪伴她、保護她。

  見鬼了,這個小捕快真搞得他頭暈腦脹,什麼理智、堅持都忘了。

  「商爺決定的事幾時輪得到你多嘴?總之,商爺要留下來!」他用力一拍桌,憤怒的語氣中,卻是滿臉紅熱。

  她有些感動,成名多年,人人都以為天下沒有「蘇覓音」過不去的坎兒,其實她也是人,怎麼可能時時順心?

  想不到第一個注意到她的無奈、主動對她伸出援手的竟然是商昨昔——一個盜神。

  「商大俠濃情厚義,蘇覓音銘記在心。」

  他臉更燙了,完全不敢看她,但背轉過去的身子卻掩飾不了那艷紅如血的耳朵。

  蘇覓音憑著過去辦案的經驗,既然要降低罪犯的戒心,最好是乖乖按照對方的設想走。

  所以她不惜拋開自己的清譽,收下吳城主送的大禮,以麻痺對方。

  但她還是低估了吳城主的狠辣。

  黎明時分,天地最黑暗的時候,半座城主府陷入了火光中。

  「捉刺客!快來人捉刺客,城主被刺了……」兵丁此起彼伏的吼聲響徹半邊天。

  蘇覓音迅速收功起身,商昨昔已經站在床邊。

  「我們被包圍了。」他神色很冷。

  「是我錯估情勢,吳城主那份大禮不是要買通我,是想麻痺我,讓我以為他心虛,其實他真正想做的是將我永遠留在柳城,那麼他與謀殺案有關的事就沒人知道了。」

  「他想留就留?這天底下還沒有哪個地方、什麼人敢拍胸口說一定能把商爺留下!」他傲然一笑。

  「當然,商大俠的輕功獨步天下。」只要沒有她拖累,商昨昔就絕對死不了。這麼一想,她的手便移向自己的佩劍。

  商昨昔快一步擋住她砍向手腕的劍鋒,嚇得一身冷汗。「你幹什麼?!」

  「這是官府的事,我沒理由牽連商大俠。」所以,她要砍下自己的手,方便他逃命。

  「放屁!我們一起來就要一起走!」他氣得搶過她的劍。

  「可是……」

  他突然抱住她,眼底像燃著火,燒入她心裡。

  「你聽好,小捕快,商爺好歹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死也不會幹那種犧牲女人、自顧逃生的事,你少給我說蠢話了。」他被她的舉動嚇壞了,現下還有種快窒息的感覺,萬一他慢了一步,這女人手就斷了!

  怎麼可以放下她一個人走?他要保護她,要她活得好好的,要她繼續笑得如那迎風招展的桃花一般美。

  她懵了,被他抱著,剛強的身軀瞬間也變得嬌柔。

  明明他們的功夫相差無幾,江湖聲望不分軒輊,為什麼在他懷裡,她覺得好安心、好舒服?

  「好了。」他拍拍她的肩,把她往背後推。「現在你到商爺身後去,看商爺怎麼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看著他白暫俊秀的容顏上寫著剛毅,心頭的一根弦悄悄被撩動了。

  「商大俠。」柔軟的聲音是她生平頭一回。

  「幹什麼?」

  「請把佩劍還我。」

  他看著她,眼裡還有戒備。

  她展眉一笑,如暖暖的春風拂過眼角,好不柔媚。

  他心房一顫。真的沒看錯,蘇覓音好漂亮,美得讓他……十足心動。

  「我渴望與商大俠並肩作戰。」她說。

  他笑了,意氣飛揚,昂然無懼。

  「給。」他把劍還她。「商爺的後背就交給你了。」何止她對他有渴望,他還夢想著和她生死與共呢!

  「在下絕不辱命。」

  「走,看看外頭那群混帳有什麼辦法留住我們。」

  她螓首微抬,視線盯著房頂。

  「嘿,這倒是夠出其不意了。不過商爺要走在前頭。」說著,三尺青鋒出鞘,寒涼如水,化成光網,樑柱、屋瓦在劍網中支離粉碎。

  商昨昔和蘇覓音一前一後突破客房,衝入了漆黑幽暗的天幕中。

  「他們出來了!弓箭手,快射!」命令下得及時,但還是追不上商昨昔和蘇覓音的好輕功。

  弓箭遠攻是殺人利器,可一旦被近身,便成了待宰羔羊。

  商昨昔和蘇覓音如出柙猛虎般撲入弓箭隊,幾個起落,已經衝過了第一層包圍。

  「別讓他們跑了,快追!」吳城主的私兵們亂了。

  商昨昔和蘇覓音一路朝城外跑。「進山。」她說。

  不知道京裡那樁案子牽扯了多少人,為免再遇到類似吳城主這樣的事,他們最好先潛行匿跡,待解開鴛鴦鎖,再謀後圖。

  「好。」

  語落,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如流星曳空,竄進了陰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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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不過,商昨昔和蘇覓音在陰山裡跑了三個日夜,還是擺脫不了追兵。「小捕快,」他扔了顆野果給她。「你說柳城那些人是不是都長了一副狗鼻子?我們跑到哪兒,他們就追到哪兒。」

  「吳城主手下必有擅於追蹤者。」她的聲音裡難掩疲憊。

  「你很累?」「還好。」她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身體撐得住,可對於這一連串的事,她愈是深思,愈是心驚。「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你現在想再多,於眼前的局勢也沒有幫助,還不如吃好、睡好,保存體力。」「我知道,可是……」她看了一眼手上的野果,又放下。「怎麼?吃不慣?」「商大俠說笑了,我……」他最不耐煩一個人猶豫不決了。「小捕快,難得我才信了你不婆媽,別又壞了自己形象。」

  她俏眼橫睇,三分慎、七分惱。

  他心一顫,沒敢再出聲。她那一眼好像竄進他心裡,教他酥酥癢癢又麻麻的。

  沉默待續著,好半晌,還是他先示好,解下腰際的竹筒遞過去。「要不,喝口水?」

  她看著他,見那飛揚劍眉下清澈的眸子,一雙黑瞳像是在她身上貪戀著,瞬間又離去,其中還有幾個撇嘴。這人,一句話裡可以有七、八個表情,但一點也不輕佻。

  她還記得在城主府,他抱著她,大吼不會讓女人犧牲時的氣勢。

  他生性外放,不過很有擔當,教她心弦的另一頭,不知不覺也繫上了他,讓神情變得柔軟,眉眼間透出淡淡溫情。

  「這件事恐怕會讓商大俠不太開心。」

  「你又沒說,怎麼知道我會不開心?」如今,他以為自己在她面前,永遠發不了脾氣。

  「我若說駙馬和太師很可能是曹校尉所殺……」

  「不可能。」長劍雖未出手,但劍柄已經對著她,劍穗在風中飄蕩,幾根劍穗打上她的臉,那粉白嬌顏出現細細淡淡的紅痕,他的心微痛。

  可她視線專注,沒有半點動搖。

  他不禁氣結。「小捕快,把話說清楚!」真孬,他拿劍的手一寸寸往後挪,就怕不小心又碰著她那張頑固又漂亮的小臉。

  「吳城主太有錢,私兵也太精銳了。」她說。

  他愣了下,恍然大悟。以柳城那小地方,一介城主是怎麼累積出如許多財產,又訓練了一支堪比邊軍的私兵?而且那些傢伙的裝備好得出奇,確實大有問題。

  「我記得那個死駙馬好像還兼領了兵馬大元帥的職?」

  「兵部基本是太師的囊中物。他們一個管軍械、一個管部隊,最後還死在一塊,再加上一個千方百計欲置你我於死地的吳城主,這中間的關係很弔詭。」

  「那是他們的問題,與小師妹何干?」

  「眾所皆知,曹校尉脾氣溫和,不貪名、不好利,唯一注重的是軍隊安穩、袍澤之誼,若讓她發現有人在軍隊中搞七捻三,你說她會怎樣?」

  他喉間一澀,毫不懷疑曹天嬌會拔刀殺人。

  「我一開始斷定兇手並非曹校尉,是因為殺人手段太殘酷,而曹校尉不是狠辣之人,可隨著事態演變,我也沒把握了。」

  「命案現場很血腥?」那夜,他趕到醉香樓時,屍首已被官府收殮完畢,他是不知情況。

  「每一具屍體上都有二十餘道刀痕。」

  「那我確定兇手不是小師妹。就像你說的,她不凶殘,而且……」話到一半,他突然跳起來。「該死的,這群陰魂不散的傢伙!」

  「走。」她的臉色很難看,因為聽見了追兵的腳步聲,加上一陣兇猛的狗吠——居然連獵狗都出動了。

  商昨昔和蘇覓音相對苦笑。在山林裡,人類再厲害也比不上狗。

  「找水源!」他們異口同聲,語音才歇,心有靈犀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會,無須商量,不用爭執,他們的腳步很自然地一致。

  四隻耳朵搜尋著流水的聲音,又一次有默契地開口。

  「左邊。」話一落,兩個人都笑了。

  「小捕快,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們很合拍。」

  「這是在下的榮幸。」

  「那有沒有興趣辭掉官職,跟著商爺混?」

  「若商大俠肯入六扇門,則是天下百姓之福。」

  「不要,你們那身紅通通的官服太醜了,給商爺設計一套白衣,或者可以考慮一下。」

  「紅色耐髒。」亮閃閃的眸裡,有一點挑釁,和更多的調笑。「起碼落難的時候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他看著自己身上變成灰色、已瞧不出原樣的衣服,一時語塞。

  「好你個小捕快,拐著彎損人。」不過說實話,她那身大紅官袍乍看刺眼,瞧久了,卻別有一番韻味。

  「商大俠無論意氣風發或落拓江湖,始終豪氣不改,在下佩服都來不及,怎敢取笑?」

  出道多年,她見過很多自稱或被奉為大英雄的人,他們總是高高在上,活似廟裡泥塑木雕的人偶。

  但商昨昔不一樣。初見時,他像個少年勝於那街知巷聞的盜神,在醉香樓遇難,他不離不棄,得知救命恩人被欺,義憤填膺,柳城裡,他說絕不為偷生而讓女人犧牲……

  若一開始她稱呼一聲「商大俠」是客氣,現在便是打心底地敬佩。

  「算你會說話。」看見她眼裡的真誠,他心裡好生歡喜。被她迷得暈頭轉向後,終於,他也能勾起她一絲情意。

  「商大——」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裡,蘇覓音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湍急的瀑布。原來他們聽到的水聲是這個!

  商昨昔探頭,看一眼瀑布底——好吧,他承認,那懸崖太深了,他看不清底下有什麼東西。

  「跑啊!怎麼不跑了?」適時,一小臉罩青銅面具的男人率領一群弓箭手,切切實實地堵住了商昨昔與蘇覓音的退路。

  「既然我們已成甕中鱉,吳城主何不以真顏相見?」哪怕死到臨頭,蘇覓音還是一心想著破案。

  商昨昔對她這種為了公務可以犧牲一切的精神真是既無言又佩服。

  可惜對方不上當。

  「蘇大人不必激我,那種成功在即,卻因囂張大意而功虧一簣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青銅面具男高舉右手。

  商昨昔府近她耳畔,輕聲道:「你我官賊死同穴,怕不怕身後遭人議論?」

  「能與商大俠生死與共,在下與有榮焉。」她笑得燦爛,好似清晨初綻的桃花,粉瓣上,幾滴露水晶瑩澄澈。

  他心窩暖了,哪怕現下死了,這一生也沒有遺憾。

  「你們想死,那還不簡單。」青銅面具男高舉的右手重重一揮。「來人,放箭!」

  商昨昔和蘇覓音相視一眼,沒有言語,十指緊扣,在細密的箭雨中,轉身跳下了斷崖。

  當商昨昔再度醒來時,腕上的鴛鴦鎖居然解開了。

  他舉目四顧,木造的房間裡已經看不見那個曾經生死相隨的人兒。

  「蘇覓音、蘇覓音……」他心慌了。

  「吵什麼?」淡淡的聲音,很涼,但是很舒服。

  商昨昔顫了下。「大師兄?!」來人竟是他一心想找的「巧手天匠」顧明日。

  他穿著一襲青色布衣,長長的黑髮垂落腰際,五官柔和,雙眼又清又亮,可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任天下人作夢也想不到,這以手藝聞名的男人竟然是個瞎子。

  可顧明日行走活動卻毫無窒礙,彷彿他還生了第三隻眼,一隻可以看透凡塵虛假、洞徹世情的眼。

  他端了一杯茶給商昨昔。「四師弟,下回要跳崖,記得找處好風水,免得再誤我大事。」

  「又不是挑墳頭,找什麼風水?」商昨昔根本沒心情喝茶。「大師兄,是你解開鴛鴦鎖的?」

  「破解太麻煩,我把它斬斷了。」

  「鴛鴦鎖不是刀劍難傷?」

  「別拿你的破劍跟我的神劍比。」

  「那鎖頭另一邊的姑娘呢?」

  「外面。她……」

  顧明日還沒說完,商昨昔已經跑出去了。

  蘇覓音被丟在一座大火爐邊,清麗的俏臉蒼白如紙,商昨昔奔過去扶起她,手一探,滿手的血。

  「蘇覓音!」他發現她肩頭上有枝斷箭,顯然是跳下來時,被流箭射中。

  這傢伙,居然喊都不喊,就這麼咬牙撐過來——

  他趕緊點了她肩頭的穴道,止住血。

  這時,顧明日走過來,商昨昔忍不住抱怨。「大師兄,你既然救了我們,幹麼不好人做到底,順便替她把傷治了?」

  「我救你,可沒打算救她。」

  因為顧明日眼盲,鬼谷中人便在身上佩帶不同氣味的香包,方便他辨認。

  商昨昔從懸崖上跳下來時,顧明日一下子就聞出了來者之一是他的四師弟,顧不得即將成形的寶劍,出手救人,免得那兩人跌進火爐裡,燒成一堆灰。

  可他沒想到,蘇覓音身上有傷,她的血直接滴在劍體上,神劍有靈,瞬間認主,氣得顧明日直想把蘇覓音拿來祭劍。

  「我不准你傷害她。」商昨昔抱緊了蘇覓音。

  「我記得你喊她蘇覓音,那便是天下第一名捕。四師弟,什麼時候你這個最痛恨官宦的人,也開始維護起朝廷鷹犬?」

  「她不一樣。」

  「哪裡不同?一樣吃公家飯,為了頂上烏紗,可以顛倒是非、枉顧黑白。你以為我在陰山谷底鑄劍,就不曉得她把小師妹送進大牢?」鬼谷中人在訊息傳遞上可是非常迅速、周全的。

  「小師妹是自願入監的,與她無關。況且我們也一直在找證據替小師妹脫罪。」

  「萬一找不到呢?讓小師妹頂罪?」

  「不會的,她不是這種人。」

  「醉香樓裡死的是朝廷大官,皇上一定會限期破案,屆時,你們捉不到兇手,你以為她會做何決定?」

  商昨昔默然。生命與公義,孰輕孰重?他自己都說不清了,又怎麼要求她?

  「四師弟難道忘了,你爹娘是怎麼死的?」顧明日再加一記重擊。

  商昨昔面色一沉。他本出身官宦人家,爹爹為官一方,頗有清譽,一年,宰相的生辰綱在轄區內遺失,護衛隊上奏商父治下不安,令其流放千里,客死異鄉,娘親也悲憤而亡。

  爾後,他拜進鬼谷,習得一身好武藝,重查舊案,才發現是護衛中人意外損毀禮品,擔心受罰,便將罪責推到父親頭上。

  從此他恨官宦入骨,專盜貪官污吏,散盡家財,惠及貧民,博得「盜神」美稱。

  他曾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做官的沒一個好人,縱是同出一門的小師妹,也因她入朝,令他多所疏離。

  但蘇覓音不同。初相識時,他討厭她那一襲紅色官袍,好不刺眼,他幾番挑釁,她多方容忍。可兩人落難之後,他蒙她細心照護,為他縫衣補衫,沉靜清麗的面容讓他心醉也心折。

  直至城主府中,她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他周全,那一刻,他恍然明白自己深陷情網,為了她,他可以上刀山、過火海,義無反顧。

  他用力抱緊她。「我相信她。」這個眸清如水、笑如春風的女人,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好官。

  「你認識她才多久,這麼輕易就相信她?」

  「朋友相交,貴在知心,何論時日長短?」

  「知心啊……」顧明日笑得別具深意。

  「大師兄想做什麼?」商昨昔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你覺得呢?」

  ***

  商昨昔不說話,抱起她便跑。總之讓蘇覓音離顧明日越遠,她越安全。

  「知心?」顧明日撇嘴。「四師弟,你太天真了,不過……」他蹲下身,從火爐邊翻出一柄長劍,尚未開鋒,已寒光四射。「十年心血,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蘇覓音,你若有心,這便是你今生最大的一份禮,否則,你拿命來賠。」

  顧明日——不,應該說鬼谷中人,對朝廷有好感的屈指可數,很不幸,他不在其中。

  那一日,當他們被圍堵在懸崖邊,利箭像春雨似地綿綿密密,落個不停,其中一枝從極其刁鑽的角度射向商昨昔的背心。

  蘇覓音雙眸圓瞠,來不及浮現任何念頭,身體自然地護在他背後。

  因為她腦海中一直轉著一個聲音——商爺的後背就交給你了。

  他的信任,值得她付出性命。

  因此當肩頭傳來一陣劇痛,溫熱的鮮血點點灑落,神智漸趨迷茫時,她心裡沒有半絲後悔。

  他平安無事,勝過一切。

  不過……

  「商大俠,在下已無大礙,你真的不必如此緊張。」

  蘇覓音睡了兩天,終於清醒。鴛鴦鎖解開了,是個好消息,但商昨昔因為她受傷,突然從瀟灑不羈的盜神變成一個憂心仲仲的老媽子,就有點傷腦筋了。

  「我不緊張才怪,你知不知道自己傷得多重?」見她要起身,他一掌又把她推回床上。「幹什麼?才醒來就不安分?」

  「在下只是想喝水。」

  「你不會用嘴巴說嗎?」嘮嘮歎歎的,還是替她倒了水。她舉手欲接,他想了想。「還是我餵你。」

  「商大俠……」

  「少囉嗦」他口氣很差,但動作很溫柔。

  她低喟口氣,無奈著,還是半倚在他懷裡喝了水。

  「別搞得好像商爺欺負你一樣,我這是在伺候你耶!你該感激才對。」她的歎息讓他很不爽。

  「謝過商大俠。」翻個白眼,她拱手,又扯動了傷口,悶哼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他滿臉不耐瞬間化成了憂慮。

  心頭有一點感動,他真的很關心她。

  「我沒事。」她笑了,微笑如春水蕩漾,一圈圈在唇邊綻開。

  他一下子又被迷暈了。「那……喔……好……」說些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臉也紅了,心臟怦怦亂跳。

  很不自在,卻又溫馨,他們對看著,誰也捨不得把視線移開。

  不知過了多久——

  「咳!」一記悶哼在小屋中響起,卻是顧明日來了。

  「大師兄!」商昨昔一個箭步擋在蘇覓音身前,如臨大敵。

  顧明日看不見,但有感覺,嘴角輕撇,隱泛笑意。

  「若論忘恩負義,四師弟稱第二,世上可沒人敢搶那第一的寶座。」手一甩,一副制式長弓落到商昨昔面前。

  「這是……」

  「軍械。」蘇覓音面沉如冰。

  「我不知道你們得罪了誰,居然一路追到谷底。看來這地方不能住了,我明天就走,你們有什麼打算?」顧明日很不高興生活受到打擾。

  「蘇覓音謝過顧先生救命大恩,不知來尋之人現在何處?」

  這小捕快不會又犯糊塗了吧?商昨昔趕緊附在她耳畔道:「大師兄眼睛不便,為了自保,他居住的地方佈滿機關陣法,未經許可擅闖,只會有一小下場。這怪不到他頭上。」

  她疑惑地望他一眼。「顧先生所為並未違法,我要怪他什麼?」

  他噎了口氣。不違法嗎?算了,尚善國法他不熟,不提也罷。

  顧明日大笑。「四師弟可是枉做小人了。」

  「我……」翻個白眼,商昨昔心中暗罵:不解風情的小捕快。

  「請問顧先生,擅闖者屍身何在?」她問。

  「你又要幹麼?」商昨昔對她很頭痛。

  「檢查一下是不是吳城主的私兵。」

  「我去看吧!」說著,他就要離開。

  顧明日側過身子,讓開路,直到他走出房門,才悠悠地道:「四師弟放心讓我與蘇名捕獨處?」他是故意的,偏偏正中商昨昔的死穴。

  「不如大師兄跟我一起去看吧?」他轉回來,伸手捉向顧明日。

  「沒興趣。」顧明日側身閃開。

  商昨昔瞪著他,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的態勢。

  蘇覓音突然插嘴。「在下想去,不知方便嗎?」

  顧明日橫過一眼,明明目不能視,清澈眸底卻有一股暗潮洶湧。

  她心頭恍然,自己深深得罪了這位知名匠師。只是哪裡出錯了,卻百思不得其解。

  「商大俠,請你扶我一把。」不管怎麼樣,她不想見他們師兄弟反目。

  顧明日低頭,唇角微勾。第一回交鋒,蘇覓音給他的印象還不錯,溫文有禮、和若春風,大異於那些目中無人的官宦,難怪商昨昔說她不一樣。

  商昨昔只遲疑了一個眨眼的時間,便走過去背起蘇覓音。

  「我自己可以走。」縱是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這樣偎靠著他,她的臉一陣燙。

  「少囉嗦。」他反手給她一掌,瞬間又呆住。那種結實挺翹的觸感是什麼?他打了她的——臀?

  她的臉更紅,只是哼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顧明日聽音知事,唇角的笑越發詭異。

  商昨昔重重地咳一聲,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

  「大師史,我們去檢查那些屍體了,你自便。」

  「你不必什麼事都跟我報告,反正我看不見。」

  這下子連商昨昔也說不出話了,臉上的紅暈堪與蘇覓音比艷。

  顧明日走過他們身邊。「你們要檢查屍體,出門左轉,第一個山洞便是。」他自顧自離開了。

  結果場面也沒有比較和諧,只剩他們兩個人,商昨昔反而更尷尬。

  沉寂良久,還是她先回過神來。

  「商大俠,我們去檢查屍體吧!」

  「那個……好……」忘記他的「錯手之舉」也好,省得彼此難堪。

  奇怪,平時打打鬧鬧、拔刀相向,都很自然,現在……他總想著她就在他背上,暖熱的吐息吹拂在頸邊,寒毛都豎起來了。

  他怎麼會有那種輕薄的舉動?好後悔啊……但心癢癢,好想再來一回。

  真矛盾!他感覺自己被切成了兩半,像瘋子一樣。

  「商大俠,我們好像到了。」她拍拍他的肩,指著身旁一處籐蔓垂條的洞口。

  「是嗎?」他望了一眼來時路,確定無誤後,背著她走進山洞。

  「好冷。」她吁口氣,吐息化成了白煙。「這洞裡、洞外的溫度相差極大。」

  「大師兄怎麼會選擇這樣一個地方收殮屍體?他……」話猶未完,腳下的地面突然裂開。「該死,上當了!」他垮肩、騰腰,將她從背上換到懷裡。

  她提氣、輕身,盡量不增加他的負擔。

  「顧先生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連續三個空翻,他抱著她落在一個四面冰封的洞窟裡。

  「大師兄不喜歡官宦。」他苦笑。「我們鬼谷很多師兄弟都被貪官害得家破人亡,所以對官宦的觀感……有點差。」

  她一愣,無言了。

  「別擔心,大師兄出出氣而已,不會對我們下狠手的。」

  「但願顧先生不會氣太久。」曹天嬌還關在牢裡呢!她若遲遲捉不到殺人兇手,怕曹天嬌性命難保。

  商昨昔才想說,顧明日應該分得清輕重,他的聲音便從頭頂洞口灌進來。

  「蘇名捕,為了感謝你幫我圓滿了陣法之道——不只要防禦四周,頂上更是不可或缺,我布了一個四周無路、上天無門的陣給你,你若能破陣,你自有大禮相送,否則,你慢慢涼快著吧!」他還記恨著神劍認主的事。

  「大師兄,我們還要回京救小師妹,你不能把我們關起來。」

  「小師妹已經問了死罪,我們也計劃好劫囚了,這件事不勞四師弟費心。」

  「萬萬不可!」蘇覓音大驚。「顧先生,劫囚事關重大,爾等且三思而後行。」

  可惜頂上已經沒有任何聲音,顧明日離開了。

  「你再嚷也沒用,大師兄說『我們』,足見劫囚之事是鬼谷眾人全力策劃,除非小師妹安然出獄,否則計劃不會停止。」商昨昔讓蘇覓音靠著洞壁坐好,查看四周,開始找出路。

  「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她掙扎著起身,誓要盡快趕回京城。

  「你又不懂機關,坐下歇口氣吧!」

  「至少我可以查看不妥之處,再請商大俠幫忙破陣。」她很堅持。

  他從來都是個頑固的人,但面對她的執著,他出乎意料地無奈。

  「隨你吧!但別硬撐,累了就休息。」最後,他只能這麼說。

  「我知道。」她含笑道謝,唇角勾起溫暖的弧度映著眼底的堅韌,奇異地,給這冰寒的洞窟帶來一陣和風,舒舒爽爽。

  商昨昔腦袋發暈,視線黏在她身上,便移不開了。

  「商大俠?」她一隻手在他面前揮著。

  他低喃著,話語裡有一些哀怨。「你能不能別再叫我大俠,聽著很疏遠。」

  笑容凝了,她圓瞠著眸,像被驚嚇到的貓兒般,一點無辜、一點窘迫。

  「我說了什麼?」他恍然回過神,心湖潮湧。

  她哪裡有勇氣回答他的話,只得故做不知,轉身便要去尋機關。

  偏偏他性子倔,她要是罵他一句「輕佻」,他可能就算了,她裝聽不見,他反而更要撩撥她。

  「小捕快,你耳襲啦?沒聽到商爺問話。」

  「現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出去,商大俠別節外生枝。」她聲音很硬,心裡微絞。多年的江湖奔走,她練出了一身好本領和一顆堅如鐵石的心,她可以面對十惡不赦的匪徒而不眨眼,但對他,她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表達出對他的欣賞和感謝。

  「哼!」他翻了個白眼,往地上一躺,不幹了。

  「商大俠,你不想救曹校尉了?」

  他轉個身,就當沒聽到。

  「商大俠!」

  他兩隻手摀住耳朵,擺明了就要耍賴。

  「你……」真的,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他。「商昨昔……」

  「嘿!」他立刻跳起來。「這一句喊得商爺舒服,這便找機關。」

  她瞪著他的背影,一股心頭火才燒起,見他一記挑釁的眼神掃過來,莫名其妙地又消氣了。

  這個人……不值得跟他計較真假,可值得用真心來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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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顧明日說這冰窟四周無路,上天無門,代表通道在地面。商昨昔和蘇覓音都是聰明人,能聽出他的話中意,可儘管範圍縮小了,他們還是花了一日才找到機關。當他按照八卦陣法打開通道,整個臉都黑了。

  「大師兄!你耍我啊?!」喝罵聲伴著轟隆隆的水聲響徹冰窟。

  誰想得到,出口竟在地底河中?她很累,但還是沒能忍住,讓笑意爬上了臉。「怎麼?我不會游泳,你很開心?」「不敢,在下的水底功夫也不好。」「起碼比我厲害。」商昨昔要想找碴,誰能奈他何?

  她不再回話,開始收拾週身。「你幹麼?」

  「下水找出路。」

  「你要下水?」他伸手探一下水溫,那冰寒徹骨的低溫凍得他一陣哆嗦。

  她點頭。這裡只有兩個人,他不諳水性,她會游泳,當然是她去。

  「那還不如我去。」他嘟嚷著。

  她嚇一跳。「商大俠,你不會泅水。」

  「商昨昔。」他翻了個白眼。

  她螓首微低,上揚的唇角忽地染上羞意。

  「不叫?」他拉住她的手。「那我們一起在這裡待著吧!」

  她抿唇,許久,才冒出一句貓咪嗚咽似的低語。「商昨昔。」

  「太小聲了,沒聽見。」

  「你……」那雙眼又瞪圓了,好可愛。「商昨昔。」再喚一聲。

  「大聲一點。」

  她劈頭一掌揮過去。「你夠了!」

  「這麼凶悍,將來誰敢要你?」

  「不勞你費心。」甩開他的抓握,她就要下水。

  「慢著。」他把她推到一旁。「我去。」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你又不會游泳,怎麼下水找出路?」

  「我是不懂泅水,但憑著商爺的功力,在下頭憋上兩刻鐘不成問題,有這麼長的時間,還怕找不到出路?」

  「但是——」

  「沒有但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一張臉白得像鬼,下去了,被冷水一沖,暈了怎麼辦?」該是很溫馨的話,但出自他口,卻是氣勢凶得很。

  「有嗎?」她覺得身體還好啊。

  「商爺說有就有。」他撩起衣擺在腰間紮好。「我去去就回,你在這裡好生歇著。」其實他的臉也挺蒼白的,不諳水性,卻要進這冰涼的地底河中,想不怕都難。

  他閉起眼,正要往水裡跳,忽然——

  「商昨昔……」她軟軟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詫異地回頭望她。

  「你叫我?」那聲音真好聽,他想再聽一回。

  她羽睫微搧,透亮的貓兒眼凝視他,暖暖的笑如春風,一路拂進他心坎。

  「商昨昔……」她笑得他整個人都暈了。

  突然,她一把扣住他左腕。

  「喂!你……」他感覺一股細細的熱流衝進身體。「放手,你不要命了!」他右掌劈出,想要推開她,又被她一把捉住。

  「我把剩餘的功力分一半給你,可以延長你憋氣的時間,下水後不必緊張,慢慢找,我會等你回來。」

  他黑瞳直視著她,那張小臉很蒼白,在冰窟的光線反射中,透著一股青氣。

  她把內力輸給他,自己又有傷在身,挺得住這洞窟裡的冰寒嗎?

  可她說會等他回來,不跟他搶下水的機會,願意順著他,真是……夠傻、夠真、夠執著。

  他微用勁,反彈的內力逼退了她。

  「蘇覓音。」在她倒地之前,他及時抱住她。

  她依然笑著,同樣溫暖,但他已不再驚艷,代之而起的是心口的抽疼。他想要把她捧在手心上,一輩子守著、護著,不讓她再受一絲苦。

  「我沒事。你早去早回。」她拍著他的手說。

  他筆直望著她,良久良久,忽然低下頭,輕柔的吻掠過她唇畔。

  那雙可愛的貓兒眼又瞪圓了,發出的光輝比這冰窟更明亮。

  「蘇覓音,我喜歡你。」唇角一彎,他從輕笑變成大笑。「蘇覓音,我喜歡你!」官賊不兩立又怎樣?他就是愛上這可愛又頑固的小捕快,他要告訴她,要她響應他的愛。

  她呆住。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他是不是太不挑場合了?

  但他笑得多開心,這人天生就有一股傲笑天下、我自獨行的猖狂氣勢。

  他囂張得讓她……好吧,也很喜歡他。

  但是……

  「你要不要等我們安全出去了再笑?」這冰窟裡冷得她喘息成煙,真不是個談情的好地方。

  「行啊!不過……」他笑著湊近她。「你先親我一下。」

  她窒了口氣。這還是先前那個見她微笑就臉紅的商昨昔嗎?

  「不成?那我親你,但要親兩下。」他抱緊她,就要親下去。

  「商昨昔!」她兩手抵住他胸膛。「你做事情都不看時間、地點的嗎?」

  「當然要看,所以才得現在親。等出去了,你身體一好,又天南地北四處查案,我想找你都困難,更別提偷香了。」

  好像也有點道理……但她不喜歡這個地方。

  「放開我。」

  「不要。」

  「你想趁人之危?」

  他黑瞳轉了轉,壞壞地笑。「不親也行,你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

  雙眼可見的一道紅霞,從她的脖子一路爬上清秀嬌顏,染出一副瑰麗景象。

  真漂亮……他心如鹿撞,情不自禁又低下頭,吻上那豐潤櫻唇。

  她嚶嚀一聲,兩手搭上他的肩。

  他興奮得一顫,長舌抵住唇縫,滑向她編貝玉齒。

  她突然哼了一下,右掌用力在他肩上一拍。

  」哇!「他慘叫著摔落水中。」蘇覓音……「話猶未完,人已沉入水。

  她貓兒眼微瞇,一抹狡黠閃過。「我說過了,不要在這裡。」

  當商昨昔逃出生天,運功烘乾衣服後,便去找顧明日開啟機關兼算帳。但顧明日已經離開,只留下一柄長劍。

  這是什麼意思?他拔劍一看,寒光森森、殺氣盈然,手指輕撫劍柄,上頭有兩個篆字——覓音。

  大師兄居然會送禮物給小捕快?他怕有陷阱,將房子搜了一遍,卻什麼也沒發現。

  大師兄轉性了?

  他搖頭,帶著劍跑向昨日他和蘇覓音陷落的山洞。

  顧明日沒有太過分,只拿一張烏金網罩住地洞口,防止冰窟裡的人逃出來。

  商昨昔揮劍一砍,烏金網便無聲無息地裂成兩半。這便是能斬斷鴛鴦鎖的寶劍。

  「這也太犀利了吧?」好貴重的禮物。他低呼一聲,長劍回鞘,趕著救人去也。

  「蘇覓音、蘇覓音……」

  他沿著洞口下到冰窟,滿目雪白中,一道人影伏在角落。

  「蘇覓音!」他驚愕地飛奔過去,三魂去了七魄。

  她躺在地上,氣息很淺,頭髮都結了霜。

  「該死!」他扶她坐起來,大掌抵住她背心,趕緊將源源不斷的內力輸入她體內。

  好半晌,她悠悠喘口氣,雙眼輕輕睜開。

  「你還好吧?」他下水後,她一直很擔心,生怕他出了一丁點意外。

  「不好的是你!」他氣急。「你……唉,只怪我回得太遲。」

  「也不是,至少我們都活著。」她不過一時被凍暈了,並無大礙。

  「那你就給我挺下去,千萬別再睡了,知道嗎?」他好怕她眼睛閉上,便再也不睜開。

  「嗯。」她輕頷首,微微地喘著。

  「我馬上帶你上去。」他抱著她,一提氣,竄上山洞,一路往木屋跑去。

  她髮梢的冰霜被谷底暖風一吹,迅速融化成水,不多時,染得一身濕潤。

  「哈啾!」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將她抱得更緊。「快到了,回房後,我給你燒熱水洗澡,很快就不冷了。」

  她點頭,唇色泛青,神情疲倦。

  「等會兒,我給你燒水去。」

  「先給我水……」一日夜沒吃喝了,她喉嚨裡像有把火在燒。

  「水?我正要燒——喔,你要喝水是吧?馬上來。」他衝出去倒了杯水,用內力催熱,送到她唇邊。「來,小心喝。」

  暖暖的水一入喉,空乏的身體好像被一股熱流填滿,說不出的暢快。

  「謝謝。」她終於又有力氣勾起唇角,揚著春風般的微笑。

  他愣下,沒忍住,低下頭,在她唇上快速一吻。

  她貓兒眼突然瞪大,傷病中,少了三分英氣,卻添了七分嬌媚。

  「不能怪我,誰教你老是笑得那麼勾人?」他說得無賴。

  「是,我記住了,以後都不在你面前笑。」

  「別這樣。」他笑得尷尬,又帶點張狂。「我是在誇獎你,幹麼生氣?」

  「聽不出來。」

  「我誇你漂亮呢!不喜歡?」這女人好難伺侯。

  她的唇微張,說不出話。她被說過聰明、公正嚴明、俠義心腸,卻沒人說過她生得好。

  從前,她覺得女人只有一張美麗臉蛋挺可悲的,但這些話出自他口中,意外地順耳。

  「你臉紅了……」他壞笑著湊近她,臉貼住她的。「你承認吧,你也很在乎容貌。」

  「我說過自己不在乎嗎?」

  他被窒得直咳嗽。「你真不害臊。」

  「我一向有什麼說什麼,還有,你該起來了吧?」老是壓著她,她也挺難受的。

  「我若不起來,你能奈我何?」他嗅了嗅,心裡有一絲詭異。都隔了兩層被,他怎還覺得她身上暗香陣陣?

  「你不是要去燒水?」

  「你現在還冷?」

  「普通。可我很好奇,一向言出如山的商大俠什麼時候會兌現自己的承諾?」

  他怔了一下。「小捕快,我發現你一點都不老實。」

  她用力推他,他卻像黏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再不老實的人,遇上無賴,一樣沒轍。」她歎氣。

  他笑嘻嘻的,又親了她一記。

  她喘了口氣,突然,笑意染滿了俏臉,就像牡丹花開,美艷不可方物。

  「商昨昔……」

  他顫了下,心弦被那柔軟的呼喚重重撩撥了下。

  她乘機抬起腿,把他踢下床。

  他呆了呆,繼而大笑。「好你個蘇覓音,連美人計都使出來了,厲害厲害。」

  「過獎。」她掀開棉被,就要下床。

  「噯,你去哪裡?」他一個箭步衝過去,又把她壓回床上。

  「洗澡、換衣服、出谷、回京、解救曹校尉。」

  聲音硬邦邦的,看來她是真生氣了,他只得幫她拉好被子,將她蓋得密密實實。

  「我這就去燒水,你稍等片刻。」他一溜煙便溜得不見身影。

  她摀住嘴,咳了兩聲,摸摸額頭,有點燙,這次真是栽了。

  無論如何都要撐回京城,一切等救下曹天嬌再說。

  她起身,盤腿運功,盡量累積足夠的氣力以應付回京城的路途。

  ***

  窗外,商昨昔看著她的身影,歎息。「我應該高興世上還有這等視民如傷的好官嗎?」但他心頭更多的是不捨。「不管了,你不休息一個晚上,我絕不放你出谷。」

  說他不識大體也好、自私也罷,總之,他在乎她勝於一切。

  蘇覓音很訝異,商昨昔給她燒了洗澡水,可水裡頭還灑花瓣,這一桶水香得她的頭有些暈。

  他是這麼懂情趣的人?她捻起水面漂蕩的一朵花,湊近鼻尖,一股幽香霎時竄入五臟六腑,說不出地舒服。

  「蘇覓音——呃!」他突然闖進來。

  她整個人立刻沉進浴桶中。「你怎麼不敲門?」

  「這個……」他看看手上的衣服、看看她。「不好意思,忘了。」

  「那麼你現在可以重新來一遍。」

  「好吧!」戀戀不捨地留下一抹眼神,他走出去,把房門關上,敲了兩下。

  「洗澡中,不方便你進來。」

  「喂!」他翻了個白眼。「我是給你送換洗衣服的,你這樣待我?」

  「衣服放門口,我自己——你怎麼又進來了?!」

  他捧著衣服,笑嘻嘻看她。「你只要我敲門,可沒說不經你同意,不許進來。」

  她瞪著他,兩個字迸出齒縫。「無賴!」

  「跟你學的。」誰叫她騙他出去?

  「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除了你的臉,我什麼也看不見,何必如此緊張?」

  「我要起來穿衣服了。」她沒好氣。

  「再多泡一會兒嘛!」

  「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她心神一凜,只覺泡著泡著,似乎更昏了。

  「沒有啊,你要起來便起來,喏。」他把衣服給她。

  「請你出去。」真不是錯覺,她望出去,眼前一片重影。

  「我轉頭就是了,反正……」他笑得像只偷著腥的貓。「咱們被鴛鴦鎖鍺在一起時,你都在我背後換衣服,也習慣了。」

  「我不習慣。」

  「那再多做幾次,你就習慣了。」

  「你……」她用力搖了搖頭。「商昨昔,你在水裡放了什麼?」

  「你發現啦?」他不好意思地轉過身,仍是笑著。「只是一點魂夢花,讓你睡個好覺,放心、不妨礙身體的。」

  蘇覓音一聽,苦笑。還以為他解風情了,原來只是想讓她好好睡一覺。

  但是……她撐著暈沉沉的腦袋,心臟跳得好快。這可不僅僅是有睡意,她……她居然身子發熱。

  「你確定只放了魂夢花?」

  「當然。」再轉過頭,他神色嚴肅。「莫非你不信我?」

  她沉沉喘息著,每一口氣都熱如火燒。不會錯的,她不只中了迷藥,還中了春藥,只不知是誰下的手。

  「你過來。」她雙腳發軟,可能無法走路,需要他的幫助。

  「喂,你真的不信我?」他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整個人氣得炸了。

  「不是。」她是信任他,才將自己托付給他。

  「我不會趁人之危的。」他轉身往外走,很是氣悶。原來在她心裡,自己是個卑鄙小人。

  「站住……」

  「站住……」

  他只當沒聽見,繼續往外走。

  蘇覓音從來不是個猶疑的人,因此不再廢話,扶著浴桶巍巍顫顫地起身,霎時,清澈的水滴沿著她玲銳嬌軀滑落,洗出一片粉光,旖旎奪目,扣人心弦。

  他聽見水聲,訝然轉頭,嚇得一陣結巴。「你你你……」

  「商昨昔……」她向他伸出手,聲音似有魔力。

  他本來下定決心不靠近她,以彰君子風範,這會兒卻被勾得無法自拔。

  「什麼事?」深刻檢討一下自己的無能。

  她兩手攀住他肩膀,一股迷人幽香竄入他鼻端。

  他低頭,理智又一點一滴消失了。

  「抱我……」她無力地倒入他懷中,滴著水的黑髮濡濕了他的前襟。「我沒力氣了。」

  他大吃一驚,她的樣子很不對勁。「怎麼回事?」他趕緊用力,將她抱出浴桶。

  當她的身子被放到柔軟的床榻上,一股淡淡的香氣便包圍住她,很清雅、又帶點腥甜,她立刻知道,身上的春藥是誰搞的鬼。

  顧明日。如今已經不是他喜歡或討厭官宦的問題,他得罪了蘇覓音,而她一向不欺負人,但也不容別人欺她。

  這梁子結定了。她暗下決心。

  商昨昔幫她蓋上被子,鼻間又嗅到那股迷人的氣味。

  「你好香……」他失神地呢喃,一瞬間又回過神來,面現慚紅。「對不起,我不想佔你便宜的,我……總之,很抱歉。」

  「不關你的事。」她聲音頗悶。「還有,那香氣不是我身上傳出來的。」真討厭,中計了,但抱著他的感覺太好,她不想推開他。

  他眨眨眼,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最後視線落到那兩床被子上。「難道這被子有問題?」他雙手用力,將棉被撕成兩半,幾株綠色的小花掉落出來。

  「魅惑草?!」這玩意兒確實有催情的作用,但是……她疑惑地望著他。「你為什麼沒反應?」

  「這東西我三歲就玩到不想玩了,哪裡還會有反應?」他苦笑。「大師兄到底想幹麼?」

  「想整我吧!」

  「別氣了,改天我一定幫你報仇。」

  「我蘇覓音的仇還要別人替我報?」

  「別這樣嘛,給點面子,那好歹是我大師兄。」

  「哼!」她轉開頭,難得的小脾氣分外迷人。

  「好啦,我立刻幫你解毒,你就消消火,大人不計他小人過。」他居然也會撒嬌哄她。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地笑出來。

  「笑了就是不生氣?我去給你採解毒草。」他轉過身就要往外走,想想又不捨,再回去偷親她。「說到底,我還是太君子了。」他搖頭,感覺自己吃虧了。

  她含笑望著他。「商昨昔……」圓圓的貓兒眼像似沉入了繁星,光芒閃爍、璀璨奪目。

  「嗯?」他目光往下,瞧見她雪白的藕臂拉住他的衣袖。

  「不必解了。」

  「什麼?」他從來沒有這樣呆過,俊俏的五官司完全定住,變成笨蛋一枚。

  「我說,就這樣吧……」她半坐起身,小手沿著他的臂,攀上他的肩,溫熱的吐息吹向他耳畔,拂得他面紅耳赤。

  「你確定?」

  「你給我下魂夢草,不就是希望我在這裡休息一天?」

  「我只想你好好睡覺,可沒要佔你便宜。」這一點要表明清楚。

  「我知道,你是君子。」所以她才喜歡他,心甘情願委身於他。「但對你我這等功力的人來說,睡足一天和調息一個時辰的效果是差不多的,那何不利用時間做些別的事?」

  「你……當真?」驚喜來得太突然,他恍覺似夢。

  「在冰窟時,你親我,我說過,不要在那裡。」

  他黑眸越來越亮。照她話裡的意思,她也喜歡他,想與他親近,只是她不喜歡冰窟,所以拒絕了他,但她接受這間小小的斗室。

  「小捕快,我發現臉越來越可愛了,我喜歡臉。」俯下身子,他花佛永不厭膩地吻著她,那豐潤的唇瓣是天下間最美妙的所在。

  她回應他的吻,雙手摸回他的腰帶。

  他的手沿著她纖細的鎖骨一路滑到不堪盈握的柳腰,愛憐地徘徊。那麼柔軟的身體,為什麼她打起架來可以跟他比狠?

  她解開了他的腰帶,衣襟微敞,露出他古銅色的肌膚。

  「問你(你)一個問題。」兩人不約而同地開口。

  「你(你)先說。」默契太好也是一個問題。

  商昨昔和蘇覓音對視一眼,一起笑了,雙手摟著對方,傾聽彼此的心跳,外界的紛擾——遠去,沉澱在眼眸底的是濃濃的深情和愛意。

  「嫁給我吧!蘇覓音。」

  「好。」她吻上他的耳,在他耳畔回應了他。

  他呻吟,微笑著轉過頭,親一下她的唇角,和她小巧的丁香追逐嬉戲。

  她的喘息越來越沉,清麗的嬌顏被情火燒灼得配紅欲醉,只覺在他的手下,身子越來越熱,整個人要酥軟了。

  「商昨昔……嗯……你……」初嘗情慾,她說不清自己想要什麼,要他停下?不,她捨不得,要他加快,她也說不出口,只能斷續地呢喃著,只有無意義的字彙。

  他的手沿著光滑裸背來到她挺翹的豐臀,輕輕地一捏。

  「啊!」她驚呼,忘情地抓住他的臂膀。

  「唔!」她的手勁挺大,他手臂一陣痛,但更多的是刺激和騰騰燃燒的慾火。「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勾起她的下巴,又吻上那紅艷的唇。

  她嬌喘,修長的雙腿不覺地在床上磨蹭著。

  「嗯……」他吻得太深,她似要無法呼吸了。

  當他的手順著她平滑的小腹一路下移時,她身子一陣顫抖,雙腿瞬間軟了。

  「啊……」迷人的嬌呼衝口而出,她臉色紅得如夕陽西落、彩霞片片的燦艷天幕。

  「小捕快……」他看得癡迷,說不出話來。「我真喜歡你。」

  他覆在她身上,枕被翻轉間,鎖住了一方的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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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離開山間,當商昨昔和蘇覓音趕回京城時,曹天嬌已經被推出午門,準備斬首。

  「怎麼辦?」商昨昔既想救小師妹,又不願蘇覓音為難。至於顧明日率人劫囚是不是違反國法,他才不管,不公正的律法不需要遵守。

  「我現在入宮見駕,你想辦法阻止顧先生他們劫囚。」她對著他頷首。「放心,我以頭上烏紗擔保,曹校尉絕對沒事。」

  他氣苦。「我當然想救小師妹,可我更想你平安啊!」她老是公而忘私,讓他很擔心。

  她一愣,嬌顏霎時通紅,他的愛護總讓她也喜也羞。

  「答應我,別隨便拿自己作保,真不成,咱們再想辦法,你別太勉強。」他捉著她的手說。

  「嗯!」她心跳得好快。

  「什麼?」他沒聽清她的話。

  她深吸口氣,平復羞怯的心情。「我知道怎麼做,我們分頭行事。」她轉身,飛奔向皇宮,行到半途,又忍不住回眸再瞥他一眼,只見那燦白身影傲立人群,正對著她微笑,心裡是說不出的滿足。

  蘇覓音離開後,商昨昔便憑著自己對顧明日等人的瞭解,在人堆中左轉右拐,來到一名白髮老人身旁。

  「好久不見,大師兄。」他一把捉住對方的手。

  「壯……壯士,你認錯人了,老漢……並不認識你……」

  「別裝丁,大師兄。我天生對氣味敏感,只要我的鼻子想記住一個人,他跑到天涯海角都躲不掉。」

  「有這樣的好鼻子,你應該拿去記你的小捕快才對,記我幹什麼?」冷冷淡淡的聲音,果然是顧明口。

  「阻止你劫刑場啊!」

  「你是擋住了我,但二師弟、三師弟他們卻不會罷手,你不過是做無用功。」

  「所以請大師兄發令,阻止其它師兄弟的行動。」

  「然後放任小師妹魂歸地府?辦不到。」

  「小師妹不會死的,蘇覓音已經進宮見駕,她會阻止行刑。」

  「萬一皇上不赦呢?」顧明日冷哼。「醉香樓一案已然轟動朝野,百官上書,請求處斬曹天嬌以正視聽,單憑蘇覓音一人,如何回天?」

  「我不知道她會做什麼讓皇上收回成命,但我相信她,她說能救小師妹,就一定能救。」

  「你很信任她?」

  「是。」只要提及蘇覓音,商昨昔眸中便不自覺閃過一抹溫柔。「我也相信大師兄,既然是你定計劫囚,就不會做出正面硬撼朝廷威權的傻事,肯定另有佈局,請你停下一切計劃吧!」

  顧明日撫著下巴的假須。「我可以讓大家等著,上頭不喊斬,我們便不動手,但是……你知道的。」

  「逼不得已,我陪你們一起劫囚,不過……」他放開顧明日,笑得好賊。「大師兄,以小捕快的個性,皇上若不赦人,她必不罷休,倘若惹惱皇上,身陷囹圄,這劫囚一事……還請諸位師兄弟再來一回。」

  「憑什麼?我們可沒理由為一個朝廷走狗冒生命危險。」

  「就憑她是我娘子,這理由足夠了吧?再說,我和她的姻緣是大師兄一手促成,你好意思見死不救?」他從懷裡掏出一株魅惑草,送到顧明日手中。「承你大恩了。」

  「然後呢?我送你良緣、又贈大禮,你就只有一句『承情』?」

  「當然不是。大師兄所為,師弟不敢或忘,已經逐條從冰窟歷險中扣除。」他很大度地拍拍顧明日的肩膀。「你放心,我不會再跟你討那筆帳了。」

  「你夠厚臉皮。」

  「大師兄謬讚。」

  顧明日氣得不想跟他說話。

  但商昨昔耍起無賴,無人能敵。「大師兄,你難得煉一把好劍,不留著等進墳墓時陪葬,送蘇覓音幹麼?」他怕顧明日送劍別有目的,那把劍至今不敢交給她,正握在他手裡。

  這卻是顧明日胸口一大劇痛。「劍成之日,你們兩人從天而降,蘇覓音的血恰巧滴落劍身,神劍認主,這是天意,我還有什麼辦法?」

  「融爐再煉不得了?」他嘴上不在意,心裡卻狂喜。這刻著「覓音」二字的長劍可是千金難求的好貨色。

  「閉嘴!你把我的寶貝當成路邊三把十兩的破劍?」

  「大師兄,你閉關太久,不知道現在東西都漲了,破劍一把就要十兩銀。」

  顧明日被他氣得半死,半晌說不出話。

  商昨昔只當沒看見。其實他還是小心眼,在報陷落冰窟的仇。

  「大師兄,午時都過去了,監斬官也沒喊斬,可見蘇覓音已求得赦旨,你可以讓其它師兄弟回家了。」

  「你聽到聖旨宣佈赦人了嗎?」

  「那倒沒有。」

  「不斬不赦,也就是朝裡還在吵,我們繼續等。」

  「擬聖旨也要時間,難道讓師兄弟們在這裡空等?」

  顧明日沉默片刻,諷笑。「你倒一心在那蘇覓音身上,連師門之義、手足之情都不顧了。」

  「我這不是擔心大家碰面尷尬嗎?」說起鬼谷中人,是個個桀驁不馴,若讓蘇覓音見到他們,捉是不捉呢?平空給她添麻煩。

  「你若能拐她進鬼谷,就不必擔心這問題了。」

  商昨昔摸著鼻子苦笑。「大師兄這不是難為我嗎?以蘇覓音忠直的性子,不遊說我入朝就很好了,怎麼可能棄官與我走天涯?」

  「真難得啊!一向認為天老大、自己老二的盜神商昨昔也會有服軟的一天。」挖苦的意味越來越濃。

  商昨昔反駁不了。說到底,面對蘇覓音,他從來沒勝算。

  「咦?」他只好轉移話題。「有人過來了……那女人是誰?艷得像株野桃花……噯,蘇覓音?嘿,我就知道她行。」

  「你是說蘇覓音過來了,同行的還有一個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顧明日看不見,只能靠別人為他訴說情況。

  商昨昔點頭。「有什麼不對嗎?」

  「我若沒猜錯,那個美艷的女人應該是巡按水無艷。」

  「無艷?這名字起得有趣。」在商昨昔看來,水無艷不只容貌清麗,體態更是妖嬈,分明是個絕代尤物。「不對,水無艷巡獰四方,很少回京,她怎麼會跟蘇覓音在一起?」這時機異常敏感。

  顧明日悄悄地打出暗號。「恐怕事情有變,小心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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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覓音和水無艷一來到刑場,便宣讀聖旨,曹天嬌還押大牢,靜候處置。

  商昨昔和顧明日一頭霧水。這不殺頭、也不放人,到底算赦還是不赦?他們走向兩位儀仗鮮明的官員,還沒開口,水無艷已揮退部屬,抱拳為禮。

  「二位想必就是盜神商大俠、巧手天匠顧先生,下官水無艷,久仰大名。」

  顧明日不說話。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商昨昔看在蘇覓音的面子,拱手回了一禮,便不再看水無艷,專注地盯著他的小捕快。

  「你求得皇上的赦令了?」

  水無艷開口:「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

  商昨昔瞪她一眼。「商爺沒跟你說話。」再面對蘇覓音,他的神色又愉悅了。「小捕快,是好是壞,你倒是說一聲。」

  水無艷靠向蘇覓音,低聲說道:「人家眼中只有你耶!」

  「少囉嗦。」蘇覓音臉上閃過兩朵紅雲。

  水無艷雙肩一聳。「要不要我支開礙眼的人,讓你們私下談談?」

  蘇覓音想了一下。「算了,別招人話柄。」

  「那你要如何說服他配合調查?」

  蘇覓音閉眼,深吸口氣,平復情緒後,便問:「請問商大俠,今年三月十八日,你人在何處?」

  「喂,太直接了吧?」水無艷看著鬼谷兩大名人臉上變化莫測的神情,有些緊張。

  鬼谷最早的創始者是尚善國開國大功臣,天威將軍孫不平,後來孫不平被冤遭誅,滿門抄斬,獨獨孫不平逃出大劫。

  孫不平對這個國家又愛又恨,陸陸續續又救下很多同樣含冤莫白的人,漸漸地,鬼谷形成一股勢力。

  因為朝廷理虧,加上鬼谷首條禁令便是不准叛國,因此歷朝歷代便對這個地方睜只眼、閉只眼,彼此倒也相安無事數百年。

  直到近十年,曹天嬌投軍,立下莫大功勳,但又天天闖禍,才讓朝廷重新注意起鬼谷。

  曹天嬌屢次逃出殺頭死罪,實則與她出身鬼谷有極大關聯。這回,她捲進駙馬與太師的命案,皇上本來也只想再貶她幾級,但公主成天哭鬧,曹天嬌又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才惹得皇上起了殺意。

  但瞭解曹天嬌的人都知道,她只是生性散漫,並非故意犯上,一代將才就這麼斬了,實在可惜,因此朝中很多人替她求情,蘇覓音、水無艷便是其中最賣力的。

  顧明日對蘇覓音的問話頗為不滿。「聽蘇大人的口氣,是將我四師弟當犯人來審了?」

  「柳城吳城主上奏,商昨昔從今年三月至十一月,共犯下竊案八起,聖上責下官限期破案,還請兩位配合。」蘇覓音定定地看著商昨昔。周圍有密探,很多話她不能直說,只得委婉暗示,可她相信他聽得懂。

  商昨昔恍然大悟,原來吳城主惡人先告狀,打壞了她進宮求情的好事,當初沒盜光他家產,真是錯失一招。

  但吳城主還是小看他了,他今年干的案子豈止八起?十八起都有。

  「吳城主若能記得今年三月他訂的入城稅是多少,我大概就可以想起來自己那時在何方。」挑釁的聲音被內力放大,遠遠地傳出去。

  蘇覓音瞪著他,唇角微揚,這個人……什麼都吃,就是不吃虧。

  商昨昔拋給她一個媚眼,無聲地以嘴形暗問:「厲害吧?」

  她低頭,差點忍不住讓到喉的笑意衝口而出。

  水無艷掩著唇,嗆咳不止。商昨昔太搞笑了。

  一條飄然無塵、恍似天上摘仙的身影排開人群,緩步走出來。「商大俠果然好膽量,死到臨頭還要反咬本官一口。」

  「裝神弄鬼。」商昨昔撇嘴。

  吳城主不怒反笑。「蘇大人,犯人在此,你還不下令逮捕?」

  「吳城主,要定商昨昔的罪,不是你說了算,得看證據的。」蘇覓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吳城主打個哆嗦,從沒想過脾氣溫和的蘇覓音也會露出如此陰狠的一面。

  「盜神商昨昔,日偷百戶、夜盜千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還要什麼證據?」

  「被害者呢?吳城主列舉出來的八起案子,事主都不曾報官,如何證明商昨昔犯下竊盜案件?」蘇覓音朝著皇宮方向一拱手。「聖上也只是說,請商昨昔協助調查,只要取得八位事主的口供,確定那些案子不曾發生,商昨昔便當庭開釋。」

  吳城主笑得像只給雞拜年的黃鼠狼。「就不知道商大俠願不願意配合調查?」

  商昨昔只是笑。

  顧明日皺眉。「恐怕有陷阱,四師弟考慮清楚。」

  商昨昔突然走過去,將手中的佩劍遞給蘇覓音。「喏,大師兄送你的禮物。」

  她一愣,現在似乎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你——」

  他揮手打斷她的話。「調查就調查,商爺行得正、坐得直,怕你不成?」他對自己很有信心,那些「被害者」要敢說出失竊的是什麼東西,他們自己先完蛋。性命和財寶,孰輕孰重,白癡都會選。「小捕快,你說,要怎麼配合你?」

  她咬咬牙,深吸口氣。「請商大俠暫時入監,待在下找到證據,為你洗刷清白,恭迎出牢。」

  顧明白冷笑。「諸位打得好算盤,入監後豈非任你們宰割?」

  吳城主眼底閃過一抹厲色。他原本就打著殺人滅口的主意。

  商昨昔雙肩一聳。「先告訴商爺,這牢得坐幾天?總不成十幾二十年地蹲吧?」

  「三日。」皇帝只給蘇覓音三日查找證據,期限一到,商昨昔、曹天嬌一同問斬。

  皇上實在是被惹怒了,他一直很相信蘇覓音,誰知突然爆出一個她勾結大盜的消息,加上商昨昔又是鬼谷的人,對照曹天嬌的案子,他不禁懷疑,鬼谷是不是起反意了?

  歷朝歷代,叛亂者永遠是皇帝的眼中釘,怎麼可能不下狠手?所以他讓蘇覓音想辦法證明商昨昔的清白,只要鬼谷中人並非心存不軌,他便可以繼續對曹天嬌的案子睜隻眼閉只眼。

  畢竟,在皇帝眼中,一個沒有野心、又能征善戰的大將,無論如何是比附馬和半致仕狀態的太師重要。

  「好。」商昨昔點點頭。「商爺就配合調查。」

  吳城主大喜。「來人啊,上鐐銬!」

  立刻便有人拿了全套的手鍺腳鐐過來要鎖商昨昔。

  蘇覓音一拳把那人打飛出去。「案情未明前,商昨昔還是無辜的,誰敢無禮?!」她從來沒有如此刻這麼憤怒過,殺氣如怒濤,一波接著一波,直衝天際。

  周圍的暗探、侍衛撐不住,被逼退了數步,只有吳城主強頂著。

  「蘇覓音,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想問你什麼意思?竟想對無辜者上鍺?」她拔劍遙遙指著吳城主,沒動作,但凜冽的劍風已經割斷他的鬍子。

  最後是水無艷打了圓場。「吳城主,斷案是本官負責的,請你不要越疽代庖;至於蘇大人,時間不多,你該動身了。」

  蘇覓音唰地收回長劍,定定地看著商昨昔。

  商昨昔並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洗脫罪名,在他看來,朝廷律法只是約束那些小老百姓,對真正作奸犯科的悍匪惡徒、貪官污吏卻毫無辦法。

  但蘇覓音重視律法,他便試著去瞭解,和接受她的所作所為。倘若官員都如蘇覓音一樣,尚善國便會和平強盛,可惜那不可能。

  這也越發顯得蘇覓音珍貴,也讓他更想保護她的夢想。

  「放心吧!我沒事。」他傳音入密。「再說,你看一下四周,少了誰?」

  她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顧明日不見了。

  他朝她揚揚眉,有顧明日暗中周旋,他想出事都難。

  她向他頷首,身形便高高飛起,幾個騰挪,消失在天際。

  吳城主狠瞪了商昨昔一眼。就算他不能下手殺人,也有辦法叫他直的進大牢、橫著出來!

  煙塵滾滾,官道上,一騎如飛。

  蘇覓音伏在馬背上,一邊喝水,一邊想著下一個目標。

  三日內,要取得位處天南地北的八份口供,已經是不可能之事,但她沒有放棄。

  整整兩日,她在馬背上吃睡,成果不錯,她已找到七戶傳聞被盜神光顧的人家,他們一致否認家中失竊。

  開玩笑,家裡丟的都是偷搶拐騙來的贓物,說了豈非找死?

  剩下最後一個目標,偏偏地處莽原,距離她現下的位置還有五百里。

  她仰頭,望一眼頂上明月。若不能在日出前取得口供,她便來不及趕回京城救商昨昔了。

  雙腿一夾馬腹,她催著馬兒快跑。

  奈何這馬跑了半天,渾身是汗,嘴邊都出了白沫,又怎麼跑得快?

  她心急如焚,拿出地圖,就著月光仔細觀看。趕到最近的站還要兩百餘里,馬兒撐得住嗎?

  「駕!」她再次催馬,卻毫無成果。

  迫不得已,她撥劍在馬臀上刺了下。

  嘶!黑馬長嘶一聲,沒命似地往前跑。

  蘇覓音臉上的歡喜才綻,又立刻收了起來。

  馬兒跑不到百里便哀號倒地,她雖然及時提氣輕身,沒被壓在馬下,仍是被這股跌勢沖得在地上滾了兩圈。

  可馬兒已經累壞丁,她看看馬,又望一眼天上略微西偏的明日,銀牙暗咬,收緊了包袱,使出輕功往前路奔去。

  她不確定自己可以跑多久,是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可理智清楚,她要靠雙腿跑完這一趟根本不可能。

  可商昨昔是因為相信她才束手就縛,她怎能辜負他?

  身形像飛箭般往前衝,心跳急促得快裂開。

  奔到驛站的時候,她已經狼狽得看不出平常模樣。

  「什麼人?竟敢擅闖驛站?」她的形貌太恐怖,駐守的官差點以為遇到強盜。

  蘇覓音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解釋,直接衝到馬廄,搶了一匹馬就跑。

  官差根本攔不住她,面面相覷。

  「怎麼辦?」那是官馬,弄丟是要賠的。

  「頭兒,剛剛那個人好像是蘇大人?」一般六扇門人穿的是藏青色衣服,大紅官袍在尚善國只有一個人穿——天下第一名捕,蘇覓音。

  但蘇覓音是出了名地溫和有禮,怎麼可能幹出這等劫馬行徑?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

  蘇覓音一路衝到莽原,取了口供,再往回趕,距離最後期限只剩半日。

  接下來,她乾脆不吃不喝,專心趕路。

  可從莽原回到京城,有近千里路,半天跑得完嗎?

  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地無力與絕望。

  「商昨昔……」視線不知不覺模糊了。

  這一刻,她好恨自己,若不是她的牽累,憑他笑傲江湖的功力,怎會落到如此田地?

  嘶,又是一匹馬倒了。

  三日間的不眠不休,她已記不清有幾匹馬倒在旅途上。她神智混,只能無意識地拉著馬。

  「起來、起來……」沒有馬,她更不可能趕回京了。「你給我起來……」臉上熱熱的,幾時落的淚,她也不知道。

  馬不動,她把自己的唇咬得出血,一甩頭,又運起輕功向前奔。

  希望越來越渺茫,但她不願停下來。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多少年了,不知道哭泣為何物,今朝心痛欲死。

  「啊!」躍下緩坡的時候,她被橫生的樹枝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在地上滾了兩圈,連官帽都掉了。

  但她根本沒停下來看一眼,撥腿又往前跑。

  「蘇覓音。」有人叫她。

  可她太累了,眼眶裡都是淚,根本看不清來人是誰。

  「你這樣趕不及的,上馬!」

  是顧明日。他早料到憑著驛站的普通馬匹,蘇覓音完成不了這趟任務,於是發動鬼谷人手搜羅了三匹好馬,在最後關頭助她一臂之力。

  他那一串話裡,她只聽清一小「馬」字,身子輕輕飛起,落在馬背上,又往前趕去。

  「原只聽說四師弟愛上一名捕快,還怕他被騙了,如今看來,四師弟倒不是一廂情願。」顧明日身後走出一個人,模樣生得非常好看,華光璀璨、顧盼生姿。這是鬼谷老三,「毒尊」席今朝。

  顧明日不是太看好這一對官賊配,但能力所及的時候,他也會伸出援手。

  「京裡,二師弟準備得怎麼樣?」

  「正在說服水無艷。」席今朝說。

  「想辦法讓她點頭,否則我們沒有勝算。」

  「我知道。」席今朝歎氣。鬼谷中人再厲害,還是難敵整個國家啊!

  蘇覓音雖然累得頭昏眼花,但習武之人的堅強意志仍在,她發現每回馬匹開始無力之時,便有一匹馬在官道旁等著。而且這些馬腳力極快,一個時辰跑的路,普通馬得跑兩個時辰。

  她連續換了三匹馬,終於趕回京城。

  她通紅的眼望向天上。「太好了,堪堪趕上……」她低喃著,嗓子啞得只能發出幾個模糊不清的氣音。

  跳下馬,她正想往前奔,雙腳卻軟得打顫。深吸口氣,她強逼自己往前跑,來到午門,看見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這是怎麼回事?她心頭忽地不安起來。

  用力撥開人群,她往前擠,還沒到目的地,乍聞一個「斬」字,她驚愕得魂飛九重天。

  「住手!」她撕心裂肺地吼,連最後一點氣力都逼出來了,圍觀的百姓被她推得倒了一大片。

  她衝到刑台前,只見兩道血柱高高噴起,她心神一震,只覺腳下的地面崩碎。

  「不!」她慌張的視線來回搜尋,最後定在地上的行刑名牌上。「商昨昔」三個字衝入眼簾,她的意識空了。

  旁邊的人說什麼、叫什麼,甚至有人接近她,她都毫無所覺。

  她想起月前,對她喊著「官賊不兩立」,一身白衣、瀟灑不羈的男子,他說相信她、喜歡她、讓她放心,可是……

  「不……」磅礡的內力像潰堤的洪水般失控了,她悲憤地仰頭吼嘯,忽地噴出一口腥熱的鮮血,接著便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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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蘇覓音迷迷糊糊地睡著,耳邊好像有人在叫她,但她不願意去聽、不願意去想,隱約覺得,清醒的瞬間就是心碎的時候。

  所以睡吧!睡著了,沒有知覺,就不會痛。

  她一直睡著,直想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奇怪,都兩天了,怎麼還不醒?」一個疑惑的聲音在她枕邊響起。

  突然,她的鼻子被捏住了。

  她無法用鼻子呼吸,便本能地張開嘴喘息。

  「動了?難道快醒了?」那聲音很興奮。

  她的鼻子被鬆開了,便又執著地繼續沉睡。

  「怎麼又沒動靜?」那人納悶。

  這回,她的口鼻都被摀住。

  「唔……」

  蘇覓音的臉越來越紅,額上都冒出了汗。

  到底是誰在整她?她不覺運功掙動身子,睜開了雙眼。

  「小蘇!」對方興奮欲狂。

  隨即,蘇覓音發現自己陷入一個柔軟的懷裡。

  好熟悉的感覺。「曹校尉?!」原來是曹天嬌在戲弄她,但是……

  「你為什麼——啊!」驚呼未落,她看見一隻手拎住曹天嬌的領子,將她往旁邊丟。

  蘇覓音驚訝地看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捕快。」商昨昔興奮地看她,俊秀的眉眼似在發光。「你終於醒了。」

  蘇覓音倒吸口氣,又被熊抱住了。

  「商……商昨昔……」怎麼可能,她明明看見他被斬首,血柱噴得半天高,鮮紅的血色入侵她的眼,瞬間奪去了她的神智。

  「小捕快,哈哈,小捕快……」他開心得語無倫次。

  她小心地感受著他,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她可以聽見他強勁的心跳,應該是真的,那麼……她心口尖銳的痛楚是虛幻的嗎?

  顫抖的雙手攀上他的背,用力圈緊。真假已無意義,重要的是,他們此刻在一起。

  她閉上眼,笑得淒楚,就像入秋時分,堅持在枝幹上吐露最後一絲芬芳才凋零飄落的花朵。

  商昨昔發現她的身子又開始變軟,大驚。「蘇覓音,你醒醒,別再睡了!」

  她的眼依然閉著。太累太痛了,她已無力為繼。

  「蘇覓音!」他用力搖晃她。

  她怕了,怕再清醒,眼前又是漫天的血花,不如沉睡。

  「你不能這麼沒用啊,蘇覓音。」他抬起她的下巴,猛地吻上她。

  她正沉浸在重新擁抱他的愉悅上,突然,一股熾熱的火燒入內體。那很霸道、又很熟悉的情慾,剎那間擊散了她對沉睡的堅持。

  她情不自禁地隨著那慾念漫舞,感受到唇腔被徹底地探索,一隻手沿著她身體曲線或輕或重地撫揉。

  「哇,四師兄,你怎麼在我面前幹這種事?!」曹天嬌從地上爬起來,大叫。

  「知道人家在忙,你不會自動閃人,礙眼。」商昨昔回嗆。

  「是我先認識小蘇的!」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蘇覓音睜開眼。他們的對話實在太刺激、太欺負人,她很難置若罔聞。

  「你們……咳咳咳……」喉嚨好幹,但這種不舒適也讓她認清一件事——眼前的一切是真非假。

  「蘇覓音……」商昨昔又一次摟緊她。

  曹天嬌伶俐地送上一杯水。「小蘇,男人都是不懂得體貼的魯漢子,你千萬別被騙了。」說著,還挑釁地瞪了商昨昔一眼。

  「你——」商昨昔怒哼著搶過茶杯。「再粗魯也比你好色強。」然後,她慢慢地喂蘇覓音喝水。

  她啜飲著甘甜的液體,腦子逐漸轉為清醒。

  她雖然在午門前看到兩個人被斬首,但沒看清死者的面容,不能確定商昨昔和曹天嬌已死,所以他們逃過一劫的可能還是很大。

  那麼,行刑名牌上的名字又是怎麼回事?

  「蘇大人,你醒啦?」這時,水無艷穿著上朝的官服走進來。

  「水大人,我怎會在這裡?」她不想問那對還在爭吵的師兄妹,感覺好蠢。

  「你在午門昏倒,我讓官差把你送到我家休養。」水無艷唇角藏著掩不住的笑。

  蘇覓音發狂的時候,失控的內力直衝向監斬的吳城主,把對方打得口吐鮮血。

  吳城主上奏告狀,偏偏蘇覓音懷裡揣著商昨昔無辜的證據,皇上知道錯斬了好人,心懷愧疚,只讓太醫為吳城主診治,卻駁回了他的奏折,吳城主是白挨一下。

  「也就是說,午門前確實斬了兩個人,那他們……」她指著商昨昔和曹天嬌。

  「顧先生認為皇上會被煽動,等不及你回來便下旨殺人。因此他準備了兩名死囚,易容成商大俠與曹校尉,讓我李代桃僵,救下他們的性命。」

  水無艷一開始並不相信顧明日的判斷,在她看來,皇上雖有些軟弱,但還是善良,不會隨便殺人。

  可惜軟弱的人,耳根子也相對地軟。皇上終究頂不住公主的哭鬧和吳城主的讒言。

  蘇覓音向水無艷抱拳。「多謝。」

  「為民伸冤本是我分內事。」水無艷微笑。「但這件事還沒完。駙馬和太師的命案、吳城主的貪贓枉法,這兩件案子必須盡快偵破。」

  蘇覓音點點頭,忽地衝著商昨昔與曹天嬌吼了一聲:「別吵了!」

  兩師兄妹同時一愣,曹天嬌更是委屈地紅了眼。「小蘇,你以前從沒吼過我的,你……你真的變心了。」

  商昨昔得意地對她揚了揚眉。

  「商昨昔,過來。」蘇覓音朝他伸出手。

  他縮了縮肩膀,走到她身邊。「什麼事?」

  「沒事。」蘇覓音瞪他一眼,才對曹天嬌說:「曹校尉,事到如今,你也該說出真相了,附馬和太師究竟是誰殺的?」

  曹天嬌嚇一大跳。「你……我我……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死啦!我怎麼知道是誰殺的?」

  蘇覓音歎氣。「那麼我換個方法問,命案發生當夜,引得你們爭執的女子現在何處?」對於這樁案子,她想了很久,嫌犯只有兩個——曹天嬌和那個莫名失蹤的女子。

  曹天嬌固然好色又貪玩,但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附馬和太師帶女人上妓寨,關她什麼事,她要去跟人家鬧事?

  除非那個女人的身份特殊,又與軍隊有關,才能解釋曹天嬌翻臉的原因,並且和駙馬、太師、吳城主聯合走私軍械一案兜起來。

  曹天嬌怔忡半晌,歎口氣。「我從沒想到,駙馬和太師這麼沒良心。以前我們打仗的時候,他們虧空糧草和軍械就算了,竟還吞沒陣亡將士撫恤、拐賣遺孀。那一夜,我看見他們強拉一位過世兄弟的娘子進醉香樓,我上前質問,他們竟說我認錯人。天玩笑,那樁姻緣還是我牽的線,怎會認錯人?於是我們吵起來,他們說我沒證據,事情鬧到金殿,我也拿他們沒轍。其實我也不想拿他們怎麼樣,軍旅生涯多年,這類的事還會少嗎?我只想帶我兄弟的老婆走,便跟他們商議我回家拿錢贖人,結果……我再回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

  聞言,房中三人同時臉色一變。

  商昨昔恨聲說道:「一群狼心狗肺的傢伙,商爺不會放過他們的!」

  曹天嬌睨他一眼。「四師兄,人都死了,你不放過誰?」

  「誰說的,不還留下一個吳城主嗎?」

  蘇覓音別過眼偷看水無艷,見她咬著唇,俏臉煞白,似乎不打算阻止商昨昔的私刑。看來這位鐵面無私的巡按大人也氣瘋了。

  「曹校尉,那夜你離開前,是否將佩刀贈予該女子?」唯有如此,才能圓滿解釋駙馬與太師身上的傷痕。

  「是,我怕他們欺負人,就把佩刀留下讓她防身。」

  所以說,駙馬和太師是被他們親手拐賣的女子殺害,這也算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該女子現在何處?」蘇覓音問。

  「她瘋了。」曹天嬌說。「我安排她回老家休養。」

  ***

  曹天嬌領著商昨昔和蘇覓音探視過那名女子,她已經完全認不得人,無法對案情有任何幫助,水無艷則因另有公務,未與他們同行。

  曹天嬌顧念過去的情誼,打算留下來照顧女子幾天,商昨昔和蘇覓音便轉向京城。

  一路上,他臉色陰沉,她也沒搭理他,埋頭趕路。

  沉窒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大半個時辰,他才悶悶地開口。

  「喂,這樁案子你打算怎麼了結?」駙馬和太師是死有餘辜,他完全不同情他們,反而希望兇手平安。

  「已經結束了,還要了結什麼?」她垂著眸,眼底精光忽閃忽滅的。

  「我是問你打算拿那個女人——等等!」說到一半,他驚呼。「你——不捉兇手了?」所以那個可憐的女人不會有事?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律法不外乎人情,這道理蘇覓音還是懂得。

  「好傢伙,被你嚇死了。」他大笑,伸手就要抱她。

  她側身閃開。「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麼?」

  他壞笑。「也就是說,黑天抹地的時候,便能為所欲為?」

  她翻個白眼,懶得理他,施展輕功往前飛掠。

  要比腳下功夫,商昨昔可從來不輸人,幾個騰越,已與她並肩。

  「小捕快,我發現你其實心軟又悶騷,虧你老端著一副雷打不動的冷臉,根本是假正經。」

  「商昨昔,我也發現你雖金玉其外,實則敗絮其中,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他聽話從來只揀愛聽的入耳,所以也不氣,反而笑得得意。

  「你的意思是,我長得好看,你很欣賞我這副樣貌?」

  她翻個白眼。「自大。」

  「你不承認?我聽大師兄說了,你為了證明我的清白,跑了三個日夜,不眠不休,可謂情深義重。我那些師兄弟都很羨慕我找了個好娘子,你什麼時候脫下這身官服,隨我回鬼谷成親?」他心裡其實很感動她的所作所為,但本性卻讓他說不出太體貼的話。

  她幾乎是從兩人初相識就被他氣到現在,有時候也懷疑,情繫於他的自己是不是自討苦吃。

  「等我年過六旬,自然會告老辭官。」

  「喔。」他的頭點到一半,忽地大叫:「六十歲!那還要幾年?」

  「三十六年。」

  「什麼?你開玩笑,我怎等得了那麼久?」

  「那就選第二條路吧!」

  「說來聽聽。」

  「不如你入六扇門。」

  他嘿嘿壞笑。「商爺有第三個辦法。」

  她戒備地看著他。「如果你是想讓我懷孕生子,從而逼迫我辭官,別作夢了。」

  「那可不一定。」他大掌探向她的腰。

  她的身子一扭,躍過他,遠遠地跑開。

  「嘿,你或許可以跟我打成平手,但比輕功,你還差得遠。」

  她不理他,只是埋頭往前奔。

  他幾個騰跳,空中餘下一串殘影,人已到她身邊。

  她提氣,才想加快速度,胸口突然一陣沉悶。

  「咳咳咳——」她一手掩住唇,嗆咳不止。

  「蘇覓音!」他著急地扶住她。「怎麼回事?」

  她搖頭,咳得臉都白了,他伸手探向她的腕脈,眉頭越皺越緊。

  「就跟你說別太逞強。奔波三個日夜,又吐血暈倒,換作一般人,早臥床不起了,你是功底好,才強撐著沒倒下,卻也須善加調養,否則……」囉囉嗦嗦,沒個止盡。

  她終於緩過呼吸,給他一個白眼。

  「記得商大俠最是討厭婆媽之人,怎麼自己也變得婆媽起來?」

  「喂!」他氣得大叫。「你到底懂不懂別人的關心?」

  她當然懂,但很多事情不是她能控制的,比如一件案子,一天不破,他和曹天嬌就一天不能見天日。

  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萬一他們的行蹤被發現,參與的人個個都罪犯欺君,到時人頭是成排地落地,她豈能不急?

  他瞪著她,那執著的眼眸讓人既心折又憂慮。

  好半晌,他歎口氣。「我真的很討厭你做這個官。」說著,他張開雙臂將她摟進懷裡。

  「放心吧,我會很小心,不讓自己出事。」

  問題是,江湖險惡、宦海浮沉、皇上的耳根子又軟,她能戒備到什麼程度?

  「你真的非做官不可?」他試探地再問。

  她沉默了片刻。「商昨昔,我聽說鬼谷中人多半與朝廷有些不愉快,你呢?」

  「明知故問。」他最討厭官宦了,就她例外。

  「悲劇發生的時候,你是否曾想過,若有一片青天為民伸冤,該有多好?」

  「你想當那片青天?」

  「我太自大嗎?」

  他怔忡,良久,搖搖頭。

  「你很了不起。」看著她,他的思緒回到遙遠的幼年。

  娘親悲憤地哭號,在床榻上嚥下最後一口氣。那時他是多麼無助,倘若有她……他的心變得好軟好軟,用力抱住她,居然有想落淚的衝動。他愛上一個很棒、很棒的女人。

  「嗯哼!」氣氛正好的時候,一個很不識相的聲音響起。「兩位要恩愛,是不是看不下場合?」說不跟他們一起走的曹天嬌居然又追上來了。

  商昨昔氣得心裡直罵。「你又來幹什麼?!」

  「我來請小蘇高抬貴手別捉人,不行嗎?」說著,曹天嬌硬擠入商昨昔和蘇覓音之間。「小蘇,看我的面子,今天的事你能不能當不知道?」

  「她本來就沒打算捉人。」他又把曹天嬌趕開,緊緊抱住蘇覓音。

  「四師兄,你為什麼每次都要跟我搶?」曹天嬌不死心,再擠。

  「蘇覓音本來就是我的,是你跟我搶才對!」兩人居然打起來了。

  蘇覓音頭痛地一拍前額。「你們兩個夠了!」

  「小蘇,我們同朝為官多年,我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清楚,我不信你對我沒有感覺。」曹天嬌還是很癡情的,雖然每次癡情的時日都不會太長。

  「類似的話曹校尉似乎也對花御史、水大人說過。」

  商昨昔仰頭大笑。「小師妹,好色是會有報應的。」

  「我才不好色。」曹天嬌自認只是多情一點。

  「一年到頭追的女孩子十根手指數不完,就是好色。」商昨昔諷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麼不對?」

  「你算哪門子君子?」他才不在乎曹天嬌喜歡男人或女人,重點是,別把目標放在他的女人身上。

  「你——我要跟你決鬥!」

  「你們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經是『死人』,非要鬧到身份揭穿不可?」蘇覓音瞪了他們一眼。「果真如此,恕在下不奉陪。」她甩頭,走人。

  「蘇覓音(小蘇)……」兩師兄妹立刻乖得像小貓。

  曹天嬌和商昨昔一人拉住蘇覓音一隻手,她討好地笑道:「我會分是非輕重,不跟四師兄一般計較。」

  「到底是誰不會看場合,淨在那兒胡攪蠻纏?」商昨昔瞪她。

  「咳!」蘇覓音輕咳一聲。他隨即閉嘴。

  曹天嬌得意地朝他揚眉,商昨昔只當沒看到,惹得她一陣無趣。

  三人像牛皮膏藥,一層貼一層,在官道上走了半個時辰,還是曹天嬌先忍不住寂寞,開口:「小蘇,你不捉人,我是很感激啦!但皇上面前,你要怎麼交代?」

  商昨昔也想過這問題。「要不這樣,我跟師妹都算死人,那罪我們扛了,案子你直接打消。」

  曹天嬌點頭。「我無所謂,反正最近也沒仗打,我回鬼谷逍遙,不怕被人識破身份。」

  蘇覓音看向商昨昔,他立刻說道:「我請大師兄做副假而具,戴上之後,保證沒人認得出來。」

  「沒那麼簡單。」蘇覓音搖頭。「那夜戌時,我接獲報案,附馬、太師陳屍醉香樓,寅時,醉香樓火災,中間隔不到四個時辰。我很好奇,誰這麼厲害,知道去醉香樓殺人滅口,順道狙擊我和商昨昔?」

  「會不會是吳城主幹的?」曹天嬌問。

  商昨昔搖頭。「京裡的事傳到柳城,吳城主做出決斷,再派人進京收拾善後,四個時辰也太趕了,我猜想是公主。」

  「不會吧?附馬是公主的夫婿耶!」

  「不信你問蘇覓音。」

  「小蘇,公主真的也涉入其中?」

  蘇覓音頷首。「我的猜想是這樣,走私軍械圖利一事,公主、附馬、太師、吳城主都有分。附馬和太師因為拐賣陣亡將士遺孀,意外被殺,還牽連了曹校尉。眾所周知,尚善國內,對軍隊影響力最大的便是曹校尉,萬一她出面揭發駙馬、太師的惡行,甚至讓官府順籐摸瓜地查出整件走私案,你們認為會有什麼後果?」

  「所有關係者一律處斬。」商昨昔說。

  「對。」蘇覓音點頭。「他們不想死,自然要聯合起來掃除障礙。」

  「我們都成障礙了。」商昨昔沒好氣。

  聞言,曹天嬌一陣憤怒後,也苦笑了。「看來我真不適合在官場混,那麼複雜的關係……唉,小蘇,也只有你搞得懂。」

  「術業有專攻而已。曹校尉征戰沙場的能力,在下也深感佩服。」

  「那你有沒有更喜歡我一點?」

  「滾!」商昨昔一把推開曹天嬌,對蘇覓音說:「只要跟銀子有關,就會有帳簿,我們若能找到它,是不是就可以定吳城主等人的罪?」

  「還能將駙馬和太師之死的案子解決得乾淨。」蘇覓音打的是這個主意。

  「這個好辦,有商爺在,什麼東西偷不到?」

  「我先去找公主探一下口風,若確定無誤,你就去偷帳簿。」

  「找公主?會不會危險?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曹天嬌插口。

  「你少攪和——」師兄妹又打起來了。

  蘇覓音翻了個白眼,已經不想再理他們,自顧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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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經過蘇覓音的調查,她有九成把握確定公主和駙馬、太師、吳城主相互勾結,盜賣軍械,蓄養私兵,疑有不軌之嫌。

  不過她拜訪公主之時,公主大大方方請她進去,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因此她判斷帳簿應該不在公主府,那便落在另一個嫌疑犯吳城主身上了。

  商昨昔為此跑了一趟柳城,可惜什麼也沒找到,又一路尋回京裡,發現目標竟在皇宮。

  其實是他疏忽了,皇宮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吳城主既能勾結公主,就沒理由把東西放在外頭任人覬覦。

  帳簿藏皇宮還有一個好處——就算有人懷疑,也不敢闖宮竊取。

  當然,商昨昔是不在乎這些。

  他將探來的消息全部說予蘇覓音知曉。「看來,我們要闖一回禁宮了。」

  「已經確定是哪一座宮殿了嗎?」蘇覓音問。

  「藏經閣。」

  她的眉頭整個皺了起來。

  「怎麼?」

  「這趟我去就好,你留下來。」她拒絕和他同行。

  「為什麼?」

  「你的身份太敏感,萬一被發現,會很麻煩。」她不同,好歹是第一名捕,洩了行蹤,皇上頂多貶她,不至於處死。

  「我會被發現?」他跳起來。「這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我不是懷疑你的本事,可你名頭太大,確實會增加暴露行蹤的危險。」

  「我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來,神不知、鬼不覺,怎會暴露行蹤?」

  「皇宮不是普通地方,門禁森嚴,藏經閣裡更是機關密佈,哪裡有這麼好走?」她連一成的把握都沒有,自然不願他跟著冒險。

  他被瞧扁了,飛揚的劍眉挑了起來。「你懂機關嗎?」

  「不懂。」

  「那更需要我去啦!憑我過去夜盜百家的經驗,區區機關,破之易如反掌。」

  原來他熟知機關陣圖。她確實有點心動,但轉念一想,自己拖累他多矣,怎好再拉他一起入危境?

  「不,這是官府的事,你不要插手。」

  「喂!」他火了。「就只許你做青天,不許我見義勇為?」

  「你——」這似乎是他們相識以來,他說過最認可她的話。她喉嚨有些澀,心口堵堵的。其實有個人在身邊支持自己是件快樂的事,但想到他才脫出一劫,她便不想他再冒險。「你可以去劫富濟貧、幫助任何你想幫助的人,就是不能進皇宮。」

  他怒極反笑。「商爺想去的地方,誰能阻止得了?」

  「商昨昔,我是認真的。」

  「我也很認真地告訴你,這趟禁宮之行,我非去不可。」

  「你——為什麼你就是不聽勸?」

  「除非你能給我一個合情、合理又合我心意的理由。」

  她瞠圓了眼,胸膛劇烈起伏,顯然火氣不小。

  這副貓咪發怒的樣子可嚇不了他。他笑嘻嘻地走近她,偏頭就在她頰上偷得一吻。

  「你幹什麼?」她氣呼呼地瞪著他。

  「幫你消火啊!」他掛著笑臉抱住她。「好啦,小捕快,有我跟你一起去,不僅成功機會大增,你也不會無聊,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誰會在闖禁宮時無聊啊?她不悅地扭動身子。「放開我。」

  「不放。」他反而越抱越緊。

  她快喘不過氣了。「商昨昔,你別這麼不講理!」

  「你才不講理,沒有原因就斷定我會在皇宮洩漏行蹤,我就這麼不值得相信?」他低頭,在她唇上懲罰似地輕咬。

  「唔……」她無力掙扎,只能軟軟地偎進他懷裡。

  他一直吻得她頭昏腦脹,才得意地放開她。

  「現在我數十聲,你若說不出讓我接受的理由,就表示你同意我們一起去皇宮。一……十。」二到九被他自動忽略了。「不說話,我當你答應了,我們走吧!」

  她歎了好長一口氣,說道:「若是其它宮殿也罷,但藏經閣是當年太祖皇帝設計擒服天威將軍的所在。」

  「鬼谷的老祖宗天威將軍是在藏經閣裡栽的,我——呃!」突然,他不能動了。

  她的手從他腰間收回來。「對不起,商昨昔,我還是不能讓你跟我一起去皇宮。」所以她點了他的穴道。

  「你剛才是騙我的?」

  「不,天威將軍的事是真的。」若非藏經閣太危險,她怎會設計他?

  她轉過身往外走。

  「蘇覓音……」她的維護,教他很感動,但他不能接受她拋下自己,獨自冒險。「你快解開我的穴道,我們一起去皇宮!」

  她沒停步,把他留在房裡,獨自出門。

  「蘇覓音——」商昨昔還在大叫。

  恰巧,曹天嬌從門前經過。「小蘇?!」她探頭看一眼房間,見到商昨昔額爆青筋,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很是疑惑。「你們……在吵架?」

  蘇覓音怕她也要跟,一個彈指,把她也制住了。

  「抱歉,曹校尉,我要出去一趟,暫時委屈看門。」說著,她一晃身,消失在墨黑的夜幕中。

  片刻後,曹天嬌對著她離去的方向吐吐舌頭。「對不起,小蘇,我忘記告訴你,我天生穴位錯置,你那一下是點不住我的。」

  房裡的商昨昔已經等得不耐煩。「我說小師妹,你到底蘑菇完了沒?快來幫我解穴。」

  「四師兄,你求人幫忙的口氣也太大了吧?」說著,她晃著肩膀走進房裡。

  「少廢話,快點給我解穴!」

  「可以啊!你先答應不跟我爭小蘇。」

  「解穴!」他擔心死蘇覓音了,眼裡的殺氣冷咧如冰。

  「你嚇誰啊……」話是這麼說,她還是有點悚然,兩根指頭一伸,替商昨昔解了穴。「四師兄——」

  不等曹天嬌把話說完,商昨昔已經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追問蘇覓音。

  ***

  夜風肅寒,蘇覓音一身黑色勁裝,伏在宮牆頂。

  底下的禁軍正在換班,此時正是入宮的最好良機。

  她提氣,鎖定眼前最近的一座宮殿,正想飛身掠過去。

  突地,她身畔刮起一陣涼風,惹得她渾身寒毛直豎。

  「什麼人?」夜色裡,她有一雙貓兒眼圓瞪,微微地閃著光,正是內力提升到最高的證明。

  真漂亮……商昨昔心跳得好快,身影卻輕飄飄地落在她左邊

  「別緊張,是我。」親密的語調,柔得似水。

  她怔愣過後,臉色也有些發燙。他存心氣人的時候,佛祖也會發火,但他軟下聲音時,那輕柔細語卻能使仙女失控。

  「現在情況怎麼樣?」他的肩抵著她的。

  她恍然回神。「你怎麼來了?」

  「這又不是你家,只許你闖,不許我進。」

  「你——」

  他揮手截斷她的話。「你再說官府的事與我無關,趕我回去,我就大叫,到時候雞飛蛋打,你可別怪我。」

  「商昨昔,這不是好玩的。」

  「商爺是來辦事,不是來玩的。」

  「你——」

  他再一次截斷她。「快點,底下的禁軍快交班完畢了。」

  她終於妥協。「跟在我身後。」身化流星,她掠向了目的地。

  他翻了個白眼。「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吧!」

  兩人一前一後,射過層層巡邏,來到藏經閣外。

  乍見這棟三層樓高的建築灰灰暗暗的外表,他有些失望。

  「還以為是什麼龍潭虎穴,不過如此。」

  「別大意。」藏經閣的事她也只從一些陳年文卷中看過,並未親身探訪,不知裡頭凶險幾何?但小心必定沒錯。

  「這是當然的。」出道多年,他沒栽過一回,正因為他從不小瞧任何一個目標。「我先進,你——」

  她拉住他。「我先。」

  「乖啦!你畢竟沒有做樑上君子的經驗,在這回事上,別跟我爭。」他搶先一步,進了藏經閣。

  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居然把她當小孩子哄?但他說得畢竟有理,她搖搖頭,追上他的腳步。

  藏經閣裡空蕩蕩的,別說守衛了,老鼠都沒一隻,四周安靜得嚇人。

  商昨昔全身的警戒提升到最高。

  「怎麼樣?」蘇覓音來到他身邊。

  「跟著我,一步都別踩錯。」他屈指算著時辰,對照東南西北,緩步前進。

  她小心翼翼地跟著他的步伐走。

  他額頭冒汗。「現在我相信老祖宗是折在這裡了。」天威將軍根本不懂五行八卦,走得出去才怪。

  「有把握嗎?」如果不行,她寧可回去重新找線索,也不要他冒險。

  「沒問題。」他帶著她在廳裡轉了兩圈,往牆壁一拍,一道密門出現。「從這裡開始才是真正的機關重地。」說著,他就要往裡面走。

  蘇覓音拉住他。「你不去行嗎?」

  他看著她,良久,大掌攬住她的肩,差不多全身的體重都靠到她身上了。

  「喂,我跟你說正經的,你能不能站好?」站沒站相的,讓她看了頭痛。

  「我覺得這樣很好。」他本來就是憊懶人物,什麼禮儀、姿態,他沒學過。

  「你現在就像街邊的三流混混。」

  他的腰稍微挺直。「這樣呢?像不像一流混混?」他的願望很小,三流變一流,足矣!

  她瞇細了眸,眼底有寒光在閃爍。「我發現你在轉移話題。」

  「呃……」被發現了,他縮縮肩。「其實……吳城主等人能不能定罪,我真不在乎。」

  「那你更不需要冒險。」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乎能否找到證據將吳城主等人繩之以法,我判定他們有罪,我會直接偷光他們、或者幹掉他們,但你不會喜歡這種事。」

  「當然。私刑永遠不能取代公義。」

  「所以,我想看到吳城主等人伏誅,就一定要找到他們的罪證。」

  「但這跟你無關,你又不是官府中人,不需要盡這種義務。」

  他看著她,半晌,長喟口氣。「你問過我,家變當時,曾不曾想過天下若有一片青天該多好?我回思很久,發現我不只在那時想要一片青天,如今我依然想要,甚至在我劫富濟貧時,我也幻想著那片青天。結果,我遇見了你。」而她,變成了他心底那片最美麗的青天。

  她沉默了,低著頭,任他將她摟進懷裡。

  「覓音,我不只渴望那片青天,更想守護那片青天,陪伴那片青天,你能應允我嗎?」他輕柔的吻落在她額頭。

  她從不知道他有這種想法,但很正常,不是嗎?因為被冤枉過,所以特別明白公義的可貴。

  她張開雙手抱住他。從沒有哪一刻,她覺得兩人是如此地貼近,相同的思想、相同的理念,和幾乎一致的呼吸。

  「一起走吧!」

  這個邀請不止適合眼前,也代表她歡迎他走入她的生命。

  ***

  商昨昔和蘇覓音從一樓到二樓,就突破了十八道機關。

  「這裡根本不該叫藏經閣。」儘管身手不凡,經歷那麼多波劫,他還是有些狼狽。「這分明是座機關樓。」

  她也微微喘息。「若非機關重重,諒公主也不放心將帳簿放在這裡。」

  他有些好奇。「為什麼半本經書都沒有的地方會取名叫藏經閣?」

  「天下初定時,這樓確是收藏皇室文書的地方。後來發生天威鐵將軍之事,太祖皇帝才命人封閉了這裡。」

  「都幾百年前的事了,這樓裡的機關怎麼一點也沒見損壞?」說著,他拉她後退三步,避過一把利箭。

  「因為每一代皇帝登基時,都會撥款修繕這棟樓。」

  「修好了再把它封閉起來?」他問。

  她苦笑地點頭。

  「這不是浪費錢嗎?」

  「聽說這是太祖皇帝的遺命,不過時日太久,原因已無人知曉。」

  「結果幾百年來耗費人力物力去搞一棟樓,就是為了滋生罪惡?」幸好他沒繳過半毛錢給國庫,否則知道錢是這樣撒光的,非氣死不可。

  「小心。」她發現前方的地磚顏色有異,及時拉他停步。果然,就在他們腳尖處,陷出了一個三尺方圓的大洞,裡頭寒光森森,跟一座刀山沒兩樣。

  「媽的,商爺一定要光顧一回內府和國庫!」與其讓某些人亂花,不如他拿了錢去救災。

  她冷冷地瞪他一眼。「不准動國庫,最近南部鬧旱災,國庫已經很緊了。」下一句。「內府隨便你。」

  他笑出來。「好好好,都依你,哪怕你要我寫救災章程,我也寫給你。」

  「那倒不必。」她還是相信他的為人。

  他們一起掠過那個山洞,商昨昔又問:「我很好奇,公主這沒見過世面的金枝玉葉,怎麼會想到利用藏經閣隱藏證據?」他剛得到線索的時候,也以為自己搞錯了。

  「也許是命運吧!附馬本姓吳,正是當年負責修繕藏經閣那位機關大師之子。大師辭世後,附馬、公主便成為全天下最熟悉這棟樓的人。」所以一聽他說帳簿收在藏經閣,她立刻相信,並不惜以身犯險,盜取證據。

  「命運弄人。」他搖頭,爬上最後一級階梯。「到三樓了,你說帳簿會藏在哪裡?」

  依然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四面牆各鑲了一顆夜明珠,光線溫和,卻不刺眼。

  她舉目四顧。「得找找才行。」

  「分頭找。」這樣快一點。

  「好。」她朝右、他向左,兩人沿著牆壁慢慢地往前搜。

  時光飛逝,他們額上冒出一顆顆汗珠。再找不到,天就要亮了,怎麼溜出皇宮?

  「覓音,你那邊怎麼樣?」他問。

  「沒有——咦?」她突然驚呼。

  「怎麼了?」他掠到她身邊。

  「你看。」她指著夜明珠說:「上頭是不是刻了圖樣?這個是……龍。」

  他快步奔向下一顆夜明珠。「這個是虎……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是四方神獸!」

  她迅速地將剩下兩顆夜明珠檢查一遍。「沒錯,是四神獸。」

  「我知道了。」他仰頭大笑,手掌往牆壁一拍,夜明珠跳了出來,他伸手接下。「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它們現在的位置不對,只要把它們調換過來,機關自現。」

  「好。」她幫他將夜明珠放入正確的位置。

  喀喀喀,一陣機輪聲響,房間中央緩緩升起一座高台。

  「這是……天威將軍的牌位?」他真想不到皇宮中會藏著這東西。誰供的?誰又有這個膽量、這個能力供奉孫不平的牌位,不懼朝廷威勢?

  突然,他想起她說的,太祖皇帝遺言交代後世子孫,登基時都要撥款修繕藏經閣。會是太祖皇帝後悔地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痛下殺手,才做了這東西彌補嗎?

  她拍拍他的肩。「帝王心思難測,你還是別猜了。」

  他撇撇嘴,一臉不屑。「帝王……哼,這不敢愛、不敢恨,凡事都要講求利益得失、窩窩囊囊人的想法,也沒什麼好猜的。」

  她低頭,唇角上勾,畫出的弧度像是吹綠大地的一抹春風。

  他不必看出能感受到那股暖意,舒人心扉,但心裡仍有些不爽。「喂,你在取笑我嗎?」

  「我怎麼敢?你——那是什麼?」忽地,她眼角餘光看見牌位後頭有東西。

  他快一步伸手拿下。「帳簿。」翻開一年地,條列清楚的記錄讓他喜不自勝。「太好了,我們終於有證據治公主和吳城主的罪——咦?這些傢伙夠大膽,連販賣陣亡將士遺孀的名單都寫上去,原來他們一直利用醉香樓做掩護,買賣人口!呵,還有這裡,你看,追殺我們死了十二名殺手、費銀一千二百兩一十八兩……我不知道該說他們是囂張還是廢物?」

  「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她笑到一半,突然頓住。「商昨昔,快鬆手!」她看見一道黑氣從他手指一路蔓延到手腕。

  「該死!有毒!」他把帳簿一拋,伸手點住自己的穴道。

  「怎麼樣?」她緊張地扶住他。

  「還好。」他檢視自身,因為發現得早,毒氣被擋住手肘部分,暫時沒有性命危險。「你拿東西把帳簿包起來,我們走。」

  她憂心忡忡地撕下一截裡衣,包住帳簿,藏在懷中。

  「我扶你。」她說。

  「沒關係,我現在還撐得住,不過……」他勉強扯開一抹笑,疲憊的容顏掩不住深藏骨子裡的那股不羈。「出宮後,可能就要麻煩你背我回家了。」

  她忍不住想落淚。傳聞中的盜神何曾這樣落魄過,自從遇見她,他不只一次落難招災,難道她是他命中注定的禍星?

  不該答應他的,當時堅持趕他回去就好了,她好後悔,又牽累了他。

  「對不起。」

  「我又還沒死,你別胡思亂想。」他安慰她。「天快亮了,我們得趕在日出前出宮。」

  她深吸幾口氣,撥出長劍,站到他身前。

  「這一次由我來開路。」已經顧不得潛形匿跡了,她要用最快的速度殺出一條路,送他出宮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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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鬼谷的老三是江湖上有名的毒尊席今朝,商昨昔在藏經閣誤觸陷阱中毒後,曹天嬌立刻聯絡他進京,為商昨昔解毒。

  同時,他也化開了帳薄上的毒素,讓蘇覓音可以上奏皇帝,為商昨昔和曹天嬌洗冤,並且治公主與吳城主的罪。

  皇上對這一連串事故憤怒非常,一得知吳城主和公主手下親兵、殺手逾萬後,公主成了尚善國在史以來第一個上刑場的皇室子孫,吳城主則誅連九族。

  至於駙馬和太師的命案則在這一連串清洗中,被徹底抹消,蘇覓音算是兌現了對曹天嬌的承諾。

  而剩下的善後工作,蘇覓音已沒精神去管。商昨昔中毒昏迷,迄今三天,毫無進展。

  她驚恐地發現,他手上的黑氣已經從肘部蔓延到胸膛,離心臟僅僅兩寸。

  他的臉色由一開始的蒼白到隱泛著淡青,這是毒性入心的症狀。

  這三日,她每隔一個時辰便為他運功逼毒,也只能暫時延緩毒性的發作,卻祛除不了毒。

  這到底是什麼毒?

  她收功起身,扶他在床上躺好。「商昨昔……」記不得這是第幾次試圖喚醒他,但結果總是如此,他一動也不動,閉眼沉睡。

  她看著他,無法將眼前憔悴的面龐和他過去瀟灑不羈的形貌聯想在一起。

  「這樣子,不適合你……」眼一眨,兩行淚滑下,濕了他蒼白的臉。

  她腦海裡飛揚的都是墨黑的夜空中,他一襲白衣、獨放光彩的英姿。

  多少次,那抹白伴她走過困頓、經歷歡愉,不知不覺間,她習慣了生命中有他這一盞明燈。他們在一起,天塌下來都可以當被蓋,可有個萬一……她不知道怎麼回到獨自一人的生活。

  「你答應跟我一塊撐起一片青天的,你不能不講信用……」她咬牙,抑不住的泣聲溜出唇邊。

  這時吱一聲,房門突然被推開來。

  她低頭,迅速抬袖拭去眼角的淚痕。

  席今朝端著一碗藥走過來,蘇覓音起身,把床邊斬位子讓給他。

  席今朝替商昨昔診脈、扎針後,對蘇覓音說:「你來餵他喝藥。」

  「是。」她小心地讓商昨昔將藥汁一滴不剩地喝下,便問席今朝:「席先生,他的毒能解嗎?」

  「剛才大師兄已經派人送來藥引,待我再配兩帖藥讓他服下,他便能清醒。」

  她微愣,狂喜幾乎要從那雙圓亮的眸裡竄出來。

  藥引到了,他終於有救了……她握拳,忍了又忍,才沒讓自己歡呼出聲。

  「多謝席先生。」

  席今朝搖頭。這是個很要強的女人,意志堅定,風雨難摧,她不動情則已,一動情必定是生生世世,永不改變。

  那他要怎麼告訴她,就算商昨昔清楚了,還是會留下後遺症?

  「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席今朝為難的神色讓她有些不安。

  「蘇大人,你知道四師弟中的是什麼毒嗎?」

  「在下對毒物並不瞭解。」

  「他中的是斷恩草。這種藥不是用來殺人,而是某些陰毒組織培養心腹、殺手用的。」

  她驚愕,如遭電擊。「斷恩草……那種可以抹消一個人神智的斷恩草?」

  席今朝點頭,心下暗讚她反應快。難怪江湖傳言,沒有任何人能夠躲過她的偵察,確實不負「第一名捕」之稱。

  「因此他醒過來後,可能忘卻前塵?或者精神失常?」她看著床上的商昨昔,心裡慌了。

  「不知道,斷恩草的特殊藥性注定它是一種一經施放,便不回頭的毒,它從來沒有下毒又被解毒的例子。」

  所以商昨昔是個特例,他到底會轉好?或者變壞?只有老天知道。

  蘇覓音心很痛、很慌,但她還是站得直挺挺,對席今朝施禮。

  「無論如何,還是多謝席先生義伸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他也是我師弟,我本來就會救他。」席今朝揮揮手,轉身走了出去。

  他出門的時候,看到曹天嬌在門外探頭探腦。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問。

  曹天嬌指著房裡的商昨昔,問:「三師兄,四師兄真的會忘卻前事?」

  「不知道。」

  「那你還去嚇小蘇?」從她這個位置是看不到蘇覓音的臉色,但她強撐著的背影,仍給人無限淒楚的感覺。

  「我只是說有可能,但結果如何,還是要等四師弟清醒,檢查過後才能知曉。」

  「也就是說,四師兄也可能完全康復?」

  席今朝點頭。

  「我去告訴小蘇,不必這麼早哭,等四師兄真進棺材了再來掉淚也不遲!」說著,她就要往房間裡沖。

  席今朝射出三根金針,封住她的行動。「怎麼面對接下來的問題,蘇覓音心裡有數,不用你去添亂。」

  「那也不必禁閉我啊!」曹天嬌大叫。「三師兄……喂,你別走,我是不怕點穴,卻禁不起你的金針……三師兄……」

  房裡的蘇覓音完全清楚外頭發生的事,但她不想理。

  擰了一條錦帕,她小心翼翼幫商昨昔擦拭頭臉跟身體。

  前一刻,她還覺得他昏迷不醒是老天降下最嚴重的懲罰,經席今朝一提醒,有可能他清醒的瞬間便喪失神智,相較起來,現下這片刻的溫馨反而珍貴。

  如果他認不得她,如果他從一個瀟灑的盜神變成一個癲狂的傻瓜,怎麼辦?

  「你能接受不再意氣風發的自己嗎?」她問他,當然得不到答案。

  「我錯了。」她苦笑。「你若瘋了,還怎麼分辨好壞呢?」

  她坐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他們曾經密切到片刻不分,以為那是上天贈予的緣,可原來有了緣,未必有分。

  鴛鴦鎖、鎖鴛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突然,她渴望起那條被斬斷的暗器,倘若它還在,他是癡瘋或正常,他們都會在一起。可它斷了,萬一他醒來,不再記得她、不再接受她,她要用什麼借口留下他?

  ***

  次日,商昨昔終於醒了。

  他燦亮烏黑的眼依舊,愛笑的唇角微微上勾,眉宇飛揚間自有一股不羈與瀟灑。

  他看起來跟中毒前一模一樣,只除了——

  「你是誰?」他不認得蘇覓音了。

  她的心口一陣抽疼,但仍為他開心,至少他基本的神智未失。

  「四師兄,你知道我是誰嗎?」曹天嬌湊過來問。

  「色狼嬌,鬼谷最不成材的小師妹,你耍我嗎?」商昨昔翻了個白眼。

  曹天嬌大驚,又指著席今朝問:「那他呢?」

  「三師兄,你也跟著小師妹胡鬧。」他不耐煩地掀開棉被,就要下床。「之前我問你要不要上京城找小師妹,你還說沒空,結果也來了……嗯,小師妹,我們不是在一品軒拚酒嗎?怎麼……難道我喝輸你了?」他沒有感覺任何不適,記憶直接回到入京的第一日。

  「等一下。」席今朝阻止他。「先讓我幫你檢查看看。」然後他給商昨昔把脈,又問了他幾個問題。

  很奇妙地,商昨昔睡了四天,剛剛好失去了四個月的記憶。

  而那段時間,正是蘇覓音與他朝夕相處、化敵為友、攜手相伴的日子。

  席今朝皺著眉頭,退到一旁,嘴裡唸唸有詞,正研究斷恩草的特殊藥性與效果。

  商昨昔的視線最後停在蘇覓音身上。她穿著一襲大紅官袍站在那裡,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奪魂攝魄的魅力。

  他看了第一眼,便忍不住看第二眼、第三眼……看得他心跳加速。

  但他討厭官宦,看到官司袍,心裡就不舒服,忍不住想挑釁。

  偏偏,他腦海裡還有個聲音響著——不能對她無禮、不能對她無禮……

  「好吵。」他拍拍腦袋,看著蘇覓音的眼神漸漸變冷。「你到底是誰?」她帶給他的震撼太大,讓他不禁心生警戒。

  「蘇覓音。」她很感謝上蒼,儘管他失憶了,只要理智仍在,那些消失的東西,她都有辦法幫他補足。

  「第一名捕?!」他渾身都快燃起來了。樑上君子最討厭什麼?不是皇帝、不是王公親貴,而是六扇門的捕快,他們是天生的對頭。

  「過獎。」她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淒苦中帶著欣慰的笑。依稀間,他們又回到了京裡初見時,他說官賊不兩立,說要跟她分個高下……

  他一瞬間失神,又立刻收回理智,壞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盜神商昨昔。」

  「你與盜神同處一室,卻沒想過維護法紀,果然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你身上可有贓物?」

  他是過路財神,專門劫富濟貧,哪會苛扣盜來的賊贓?

  「有受害者嗎?他們可願意出來證明受了你的迫害?」

  他專偷貪官污吏,盜的都是見不得光的稀世奇珍,誰敢指證他?除非那些人都是要錢不要命的瘋子。

  「那不得了?」她兩手一攤。「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在下豈能隨便捉人?」

  該死的,他居然被堵得一句話也回不了。不管了,橫豎他討厭官宦,所以這個麻煩一定要找。

  「商爺不跟你辯,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我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打?」

  「官賊不兩立。盜神和名捕,總有一個要倒下。」他揮掌攻了過去。

  好奇妙的感覺,像是時光倒流,一切又回到原點。

  她一雙貓兒眼慢慢地亮了起來,對於已消逝的過去,她並不如表現出來的無動於衷,相反地,她很熱愛,並且享受那段甜蜜的相處,那在刀光劍影中結下的緣分。

  就像商昨昔說的,她是個假正經,只有外表溫和,骨子裡其實很火熱。

  「奉陪。」她一把長劍挽起劍花,幾個踏步,迎向了他。

  「小蘇,四師兄腦子不正常,你也陪他瘋?!」曹天嬌突然橫插進來。「四師兄,快停手!」

  商昨昔的手掌堪堪停在曹天嬌的腦門上。

  「搞什麼鬼?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他吼。

  曹天嬌卻吼得比他更大聲。「你把眼睛放亮一點!看清楚,那是小蘇,蘇覓音,你前幾天還跟我搶她,說她是你的女人,睡一覺起來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我跟你搶她?」商昨昔啐了一口。「我會要一個官大人?小師妹,你還沒睡醒吧?」

  蘇覓音並不在乎商昨昔失憶,就算他永遠也想不起他們相識的最初,她也有信心重建兩人甜蜜的未來。

  但是這一刻,真正聽到他的嫌惡之語,她還是覺得受傷。

  瞬間燦亮的貓兒眼暗了下去,她收起長劍,抱拳說道:「在下還有公務,今朝先行告退,再會。」

  為了照顧商昨昔,她本已告假一月,可朝廷傳來,水無艷代天巡狩四方,才出京城,人就失蹤了,對於這位同僚兼好友,她無法棄之不顧,幸好商昨昔已經沒有性命危險,她可以回去瞭解狀況,再尋思處理方法。

  商昨昔覺得奇怪,他應該是討厭官宦的,拚命挑刺找碴就是要讓這些當官的不自在,為何蘇覓音神色黯然時,他又心生不捨?

  彷彿他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錯事,傷了一個最不該傷害的人,彷彿……她的悲喜哀怒都與他的相連。

  他的手握拳又鬆開、鬆開又握拳,有一股衝動想去安慰她。

  「小蘇。」曹天嬌比他快一步走過去拉起蘇覓音的手。「你別生氣啊!四師兄是中毒了才會這樣,等他好了就不會了。」

  「我沒有生氣。」蘇覓音圓亮的眼眸望向商昨昔,目光澄澈、堅毅,還有一股洞徹人心的犀利。「我是真的有事要做,下午我會再來的。」

  她很快便能收起悲傷,因為它們無用,事情發生了,那就面對吧!

  「真的?」

  「當然。」她從來不輕言放棄,一定想辦法與商昨昔再續前緣。

  「我送你出去。」曹天嬌說。

  蘇覓音又向席今朝抱拳。「席先生,在下先行告退。」

  席今朝沒反應,他的心思都沉浸在斷恩草的奇詭藥性中。

  蘇覓音並不在意,轉身走了出去。

  倒是曹天嬌一肚子火,送完蘇覓音回來,便衝著兩個師兄吼:「你們是怎麼一回事?四師兄失憶,連自己的心上人都會忘掉,無能、廢物、懦夫!三師兄更離譜,小蘇也沒得罪你,用得著擺一張酷臉嚇人?」

  席今朝正癡迷藥理,商昨昔則顛倒在蘇覓音臨離去前留下那抹執著的眼神,一時間竟是沒人理她。

  曹天嬌氣極。「喂,你們說話啊!」她跑過去接席今朝的衣服。「三師兄,你真的沒辦法醫好四師兄?」

  「我是人、不是神。」席今朝冷冷看著她。「還有,你忘記我的身體不能隨便碰?」

  「你給我下毒?」曹天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整隻手都麻了。「快幫我解開!」

  「又不會死,三個時辰自解,不要浪費藥。」說著,他一甩衣袖,瀟灑地走了。

  「三師兄——」曹天嬌大叫。

  商昨昔嫌吵,也跟著離開。好像有些事他得搞清楚,比如那個蘇覓音,她是官、他是賊,他們注定不兩立,為什麼他偏偏放不下她?

  「蘇覓音……」念著這個名字,他心頭一會兒酸、一會兒甜,百般滋味一齊湧上。

  ***

  當商昨昔弄清楚他和蘇覓音的關係、並且瞭解自己身上發生什麼事情後,他很驚愕——最討厭官宦的自己居然會想找一個官大人做娘子!

  「我肯定是還沒清醒。」他躺在屋簷上,手邊拎著一壺酒。「蘇覓音,第一名捕……呿,連商爺一要頭髮都摸不到的女人,也好意思稱第一?」

  他回想著蘇覓音的樣子,一身官袍紅得刺眼、表情溫和,好像天塌下來她都不會眨一下眼睛。

  「虛偽、假正經。」灌一口酒,他不喜歡情緒太內斂的人。

  可是她那雙眼很漂亮,圓圓的,又清又亮,當她目光堅定地看人時……他情不自禁顫了下,感覺她犀利的視線魅惑得他心神震顫。

  「蘇覓音……」他的神情不自覺地柔和了。

  「唉,如果她不是官,其實……也算是個不錯的女人。」又灌一口酒,他呢喃自語:「好端端地,她幹麼非做官不可呢?」

  「站住!」一記嬌斥凌空劈下。

  商昨昔立刻坐直身子,瞧見左手邊,一條黑影急迅掠去,黑影後頭的那一抹紅像天邊的夕照,美得淒麗,好似裹著熊熊高溫,追擊黑影。

  「蘇覓音!」嘿,真是想誰、誰就到。商昨昔拋下酒壺,興奮地追向兩人。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追她,可是只要她出現在他眼前,他就很難保持平靜。

  他行走如風的腳步追上那讓人心念不忘的紅影。

  「蘇大人,這麼好興致夜遊呢!」

  「商昨昔?」她下午去看他的時候,曹天嬌說他失蹤了,怎麼在這裡?「席先生和曹校尉在找你,你知道嗎?」

  「不知道。」他已經與她並肩,隱隱有超越她的趨勢。

  「你要出門,應該跟他們打聲招呼,以免他們擔心。」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蘇大人這話說得……你是我娘?還是我娘子?管起商爺了!」

  她並不在乎他的諷刺,這個人愛找官宦的麻煩也不是第一天了。

  「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不用人教,你也該明白。」

  「厲害。」商昨昔讚道:「蘇大人不愧是朝廷供職的,就是會說話,講起道理一套又一套,只不知你的身手是否跟你的口才一樣厲害?」

  「你想幹什麼?」

  「你是官、我是賊,自古官賊不兩立,你我見面,豈能不分個高低?」

  「商昨昔,在下正在辦案,請你不要胡攪蠻纏。」

  「你打贏了我,自然不纏你。」

  「你要打,約個時間、地點,在下奉陪到底,但今晚不行。」

  「那可由不得你。」說著,他滑溜的掌風已經斜飛著砍向她手腕。

  「商昨昔!」蘇覓音大怒,右手一震,長劍出鞘,破解他的攻勢。「你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嗎?」

  「阻止你們當官的禍害無辜百姓就是商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他如附骨之蛆,緊黏她不放。

  「你不可理喻!」唰唰唰,她三劍逼退他,又追向那道快消失在暗夜中的黑影。「站住!」

  「這句話應該是商爺送你才對。」他的輕功實在太好,始終纏得她死緊。

  蘇覓音有任務在身,根本沒時間與他多做糾纏。

  「商昨昔,你再不讓開,休怪在下不客氣。」

  「來啊!商爺等你好久了。」

  「你——」她怒哼一聲,劍化驚虹,筆直地劈向他。

  他側身閃過,手如鷹喙,啄向她手腕。

  誰知她的進攻只是虛招,趁著他閃避的時候,她翻身躍過他,又追向那條黑影。

  「這點小把戲就想騙過商爺?你也太小瞧我了。」他身子一轉,轉瞬間又擋在她身前。

  她接二連三錯失良機,那黑影已經越跑越遠,再不復見。

  「商昨昔,你屢次阻我逮捕犯人,是何用意?」

  「商爺能有什麼用意?不過是為你好,不想你冤枉無辜。」

  「桃花蜂周青無辜?那淫賊欺騙良家婦女、壞人名節,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贖他罪行。」

  「你追的是周青?」他懊惱了,這回真的壞事了。

  她知道他是無心,也沒多怪責他,只道:「巡按水大人失蹤,適時,周青入京,他嫌疑最大,我一定要緝捕他歸案,希望你別再相阻。」說完,她又追黑影去了。

  商昨昔目睹那抹燦亮的紅消失,惱怒自己失誤的同時,也有一點失落,好像她的離去也帶走了他一半心思。

  他是很討厭官宦,但他從不莽撞,否則早幾年前便失風被逮了,何來「盜神」之名?

  但面對她,他總會忘掉冷靜,那不只是一名「官賊不兩立」能做解釋,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吸引著他、影響他,讓他變傻變蠢。

  「蘇覓音……」他心頭滑過她的身影,幾分茫然,幾分甜。

  莫非真如席今朝和曹天嬌所言,他和蘇覓音曾經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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