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離開夜丘,事實上,自從解決那位越南公主的麻煩之後,我就不曾離開過夜丘了。」
「為什麼?」
「怕你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
那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聽在雪儂耳裡卻有如被人扔了一瓶冒煙的硝化甘油到她手上,而她全然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它,屏息了兩秒,她猝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視若無睹地望向綠意盎然的森林,心頭宛似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焰住似的揪成一團,胃也抽緊了。
他甘願守在夜丘整整九年不離開,就為了等她?
她無法理解,只不過是一時迷上她而己,短暫的迷戀總是有清醒的時候,但他卻執著了整整九年,為什麼?
因為他們沒有正式道過別,所以他終結不了這段迷戀嗎?
「雪儂。」
不知何時,埃米爾悄悄來到她身後,雙臂親暱地環住她的腰,一陣甜蜜的溫暖立刻包圍住她,她輕飄飄地倚入他懷裡,貪婪地品味散發在空氣中的愉悅。
「嗯?」
「九年前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頭一次見到你,我就迷上了你……」埃米爾低沉地呢喃。
「我知道。」日記上寫得清清楚楚的,不知道才怪。
「但當時我以為只要能夠得到你,很快就可以拋開對你的迷戀了……」
「這我也知道。」她也認為應該是如此,特別是經過了九年的分別之後,他早該將她拋到宇宙另一頭去了,誰知他竟然……
究竟是為什麼?
「可是……」埃米爾將下巴輕輕擱在她頭頂上,嗓音輕柔如絲。「那一夜風雨中,你逼使我發洩出心中的怒氣,當風雨停歇時,你也撫平了我心中的暴風雨,當時我就明白,我不再迷戀你了……」
「……」是嗎?那他幹嘛守在夜丘等她九年?
「因為我愛上了你,雪儂,這就是我忘了告訴你的事。」
他……愛上她了?
乍聞這震撼性十足的告白,雪儂先是一陣錯愕,然後是激動、狂喜——按照以上的順序各三秒鐘,但不到十秒鐘,情緒忽又急轉直下,一路狂洩到冰點以下,狂喜化為惶恐、慌亂、駭異——同時發作,她猛然回身推開他,好像被人自身後捅了一刀似的,一時失措得說不出半個字來。
不,不對,他怎能愛上她,他愛的應該是另一個女人呀!
然而眼見埃米爾總是深沉不可測的眼神因她拒絕的姿態而流露出受傷的表情,顯然他是真的受到傷害了,才會突破他鋼鐵般的自製而顯露出來。
這個成熟的男人依然有他的弱點啊!
「埃米爾……」她不由吐出歎息似的呢喃,僵硬的身子悄然融化,堅強的意志又遲疑了。
她主動趨前環出雙臂圈住他的腰,眷戀地貼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好一會兒,再徐徐仰起臉來與他四目相對,晶瑩的目光中充滿了無奈,難以割捨的痛楚刺穿了她的心,理智與感情在腦中激戰。
「雪儂?」他俯下唇來覆上她,聲音低啞而飽含無限柔情。
「你……」她憂愁的輕歎。「不能愛上我啊!」
「不能?」
倘若埃米爾只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沒有在歷史上留名,也沒有留下任何紀錄的阿貓阿狗,她就不需要這麼在意,在發現自己懷孕當時,她一定會設法說服自己,既然他只是歷史洪流中一粒無關緊要的小砂子,可有可無的小卒子,那麼她跟他攪和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二十世紀也罷,十九世紀也無所謂,只要影響不了歷史就沒什麼關係,然後,她會被自己說服,縱容自己順著感情而行。
可是……可是……
「不能。」
「為什麼?」
為什麼?
她能說嗎?
如果可以,她全心全意希望能夠拋開一切顧慮,放縱自己的感情,愛他、陪伴在他身邊,直到世界末日來臨的那一天。
如果他只是歷史上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子的話。
但事實偏偏不是,雖然他並不是什麼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是在勃艮地的地方性圖書館裡還是找得到有關於他的紀錄——因為他是康帝酒園歷代主人之一,雖然不多,畢竟還是有,而且紀錄上還明載他曾經鬧過一件醜聞,既然有紀錄,那件醜聞便非發生不可,因為有紀錄的歷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不過這還不算什麼,如果只是一般性的緋聞,影響也大不到哪裡去,重點是,他是愛上了一個女間諜。
不用懷疑,只要跟「間諜」這兩個字搭上邊,無論發生任何事肯定都是超大條的,就連打個噴嚏都可能把凡爾賽宮吹到北京去,否則以這時代的潮流,已婚男人另有情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實在不太可能鬧出什麼醜聞。
除非那個女間諜牽扯上什麼大事件。
而一八五七年正是好戰的拿破侖三世在位,八九不離十跟戰爭有關係,即使她萬分痛恨必須眼睜睜看著埃米爾和那種骯髒事扯上關係,但那是歷史,不是小學生寫作文可以隨心所欲想修改就修改的,無論是好是壞,都只能按照既定歷史去走,不然她幹嘛這麼辛苦的壓抑自己的感情?
但現在他竟然說他愛上她了,難道她終究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歷史,造成歷史的變動,成為改變歷史的大罪人?
上帝,歷史不會有什麼可怕的大變動吧?
搞不好是扭轉了某場決定性的戰役,譬如英法聯軍被打敗了,或者奧地利在義大利打了大勝仗,也可能法國會打贏普法戰爭,結果好大喜功的拿破侖三世繼續做永世不朽的革命皇帝,還有四世、五世、六世……直至征服全世界……
見鬼,不會這麼恐怖吧?
不不不,不會的,或許埃米爾只是自以為愛上她,但總有一天他會碰上命中注定的女人,當他愛上那個女人時,才會發現此刻他對她的愛其實只是一種錯覺。
最好是這樣!
「埃米爾。」
「嗯?」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你,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當他真正愛上那個女間諜時,他就會明白了。
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所愛的男人也能愛自己,她也是,但事實是,她不能享有這種奢求。
誰讓她和他是分屬於兩個世紀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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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儂擔心雅克會闖禍,沒想到先招惹上麻煩的卻是她自己。
不過說是麻煩,其實也不真算是麻煩,真正的問題是會牽連上埃米爾,但當時的她並不知道……
「希金,請幫我準備馬車,謝謝。」
「請問夫人要上哪兒?」
隨便哪裡都好,只要能躲開埃米爾就行了!
倘若他沒說過愛她,即使分開是必然的結果,她依然渴望能夠把握這難得的機會,珍惜與他共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濃醇的情意,美妙的回憶,不管經歷的時間多麼短暫,都會在她心中逗留一生一世。
但他說了。
不為她自己,只為了他,為免他愈陷愈深而惹來更多困擾,她不得不忍痛放棄與他相處的機會。
不過晚上睡覺時是絕對避不開的,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去睡,甚至跑去和雅克窩一床,埃米爾還是會走遍天南地北去找到她,然後大剌剌的把她扛上肩,在她的尖叫聲中捉回他床上去玩一場兩人都愛的翻滾遊戲。
好吧,晚上避不過,起碼白天要避開。
於是,幾天後,趁埃米爾一大早就到公司去處理公務,而雅克又和伊德躲進地窖裡「評監」埃米爾的藏酒,雪儂決定溜出門去走走,不到睡覺時間不回來,這總該能避開埃米爾了吧?
「呃……我想去看看結婚禮服縫製得如何了。」
「那麼,夫人是要敞篷馬車?」希金細心的再問。
雪儂不耐煩地拉拉裙擺,不經意露出硬紗襯裙的精緻蕾絲。
就算要出門,不管流不流行、時不時尚,她還是不想把自己關在鳥籠裡,不然光是想坐下就可能先趴到地上去找金子,或是轉個圈就把一旁無辜的小弟弟、小妹妹撞到艾菲爾鐵塔上去放風箏,那可就精采了。
她可沒計畫要替鼻子做整型,或被告隨身攜帶凶器!
「那還用說,這麼熱的天氣關在廂型馬車裡,等我回來時早就燜到熟透了,再灑點調味料就可以給埃米爾做晚餐的主菜了,你認為如何?」
「謝謝夫人,不過先生吩咐過晚餐想吃小牛肉。」希金一本正經的婉拒了。
這傢伙不會是從英國來的名牌管家吧?
「請等一下,那傢伙又是幹什麼的?」雪儂懷疑地指指那個剛爬上馬車後僕人座的傢伙。
「索瓦老爺的隨從亨利,暫調至夫人身邊供夫人差遣。」
「不需要吧?」
「這是規矩,請夫人莫要推辭。」
見鬼的規矩,根本是多事,可惡,下次她要從後門偷溜!
「請告訴我,希金,這時候哪裡最熱鬧?」
「中央市場。」
「是喔,那看過禮服之後,我就順便上中央市場去逛逛吧!」
馬車離去,悄悄地,大門口竟出現了應該早已出門的埃米爾與雅克,父子倆的表情同樣奇妙,清清楚楚寫著陰謀兩個大字,法文的。
「你確定是今天嗎,雅克?」
「請不要問我這種事,爸爸,應該問你自己的記憶力如何才對吧?」
「不過,如果爸爸的記憶力沒有凸鎚的話,這至少可以保證媽咪非再來一趟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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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拿破侖的鋼鐵雨傘型中央市場於二十世紀六O年代被搬遷至南郊之前,巴黎市內最早清醒的區域,毫無疑間是中央果菜市場。
清晨三、四點,市場的搬運工、批發商和訂貨商等就已在市場內忙碌的穿梭來回,由於出門前多半只吃了一些咖啡和麵包奶油,他們的工作又十分消耗體力,因此到了上午十點左右便需要來頓夠結實、夠份量,又簡單又便宜的大餐補充一下能源,不然市場還沒打烊,他們就得先暫停營業了。
雪儂就在大家捧著餐盤大快朵頤的時候來到中央市場。
「原來這就是拿破侖的鐵傘市場,的確……」她好奇的東張西望,隨從亨利盡責地尾隨在她身後。「嗯嗯,挺有風味!」髒亂嘈雜得很有風味。
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魚腥膻和羊騷味,滿地黏糊糊的髒水,一腳踩下去總伴隨著咕嘰咕嘰的配樂,順便濺起幾道疑似謀殺後的血跡,那些捧著餐盤聚在一起的工人卻似一無所覺,兀自大口喝酒、大口吃東西,一連拉開大嗓門出口成「髒」的閒聊,豪氣干雲,氣勢磅礦,標準十九世紀巴黎低下階層風格。
「他們在吃什麼?」
「多半是廉價的蔬菜和較不高尚的動物部位。」
是喔,蝸牛就夠高尚了!
「譬如?」
「牛頰肉、牛肚、羊肚,豬腳羊腳,公雞雞冠,或者公羊的驕傲。」
「公羊的驕傲?」都被吃光了,還有什麼好驕傲的?
「就是公羊的……」亨利用力咳了兩下。「那個!」
見亨利說得不太自在,眼神還游移不定的飄到兩旁去流浪,雪儂腦際靈光一閃,豁然恍悟,差點笑出來。
「喔,那個『驕傲』!」
「呃,對,那個驕……咦?卡帕娜夫人也來了!」
「卡帕娜夫人?」雪儂疑惑地重複,目光下意識隨著亨利的視線轉動,尋找目標。「誰……哇,美人!」
高尚的淑女不應該出現在這種時候的中央市場,雪儂以為她是唯一僅有的一個異類,沒想到會在嘈雜喧囂的市場通道上面對面碰上另一位,還是個黑髮黑眼的薩丁尼亞美女,嫻靜優雅體態端莊,有貴婦人的雍容風範,也有純女人的嫵媚風情。
不過最教雪儂佩服的是,要到這種滿地污濘的地方來,那位美麗的貴夫人竟也堅持要套上撐裙架,寬大渾圓的蓮蓬裙穿在身上好像掛著半個地球在身上。
應該是西半球吧!
「她是誰?」
「卡帕娜夫人擁有一家高級沙龍。」亨利低聲解釋。
「藝文沙龍?」雪儂好奇的盯住對方看,對方也跟她一樣驚訝的看回來。
「這個……」亨利想了一想。「算是吧,正確講應該是研究政治歷史的沙龍,在那兒出入的主要是政治人物與外交官等紳士名流,是十分高尚有水準的沙龍。每一回沙龍舉辦宴會之前,卡帕娜夫人都會親自出來選購食材以確保餐飲的品質。」
「是喔,不過……」雪儂有點疑惑。「她親自跑到這種地方來,她的丈夫沒有意見嗎?」
「卡帕娜夫人原是法國駐奧大使的妻子,四年前她丈夫過世,遺留給她不少財產,她才有能力設立沙龍。」
「原來她丈夫已過世了,那麼……」雪龍收回視線。「你之所以會那麼清楚,是因為埃米爾常常去卡帕娜夫人的沙龍『研究歷史』羅?」一個疑問產生另一個疑問,最後,終於到達真正的疑問。
她沒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點酸溜溜的,但忠心的亨利即刻注意到了。
「不不不,先生從來沒去過卡帕娜夫人的沙龍,事實上,先生已有九年沒有來過巴黎,而卡帕娜夫人的沙龍是三年前才開始的,先生不可能去過!」他慌忙為主人辯解。「說實話,我會這麼清楚是因為席勒少爺是沙龍的常客,他……」
他猶豫一下,不曉得適不適宜再往下說,但為了主人的「清白」,他還是照實說了。
「呃,席勒少爺似乎迷上了卡帕娜夫人的外甥女,不時丟下工作不管,流連在沙龍裡,索瓦老爺常常命我把席勒少爺捉回公司裡去工作,老實說,連我都覺得席勒少爺實在太不像話了。」
「埃米爾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先生也因此警告過席勒少爺好幾回,並拒絕替席勒少爺支付生活之外的額外開銷,希望席勒少爺能知所警惕,可惜席勒少爺絲毫不懂得收斂,還到處放話說先生已立他為繼承人了,再以先生的繼承人身份到處掛帳,甚至上賭場欠下不少賭債呢!」
有其祖必有其孫,又是另一個弗朗!
雪儂暗忖,決定要警告埃米爾小心一點,然後望著卡帕娜夫人竟然筆直地正對著她而來,猜測對方想幹什麼?
不會是想在這種地方「招攬生意」吧?
卡帕娜夫人先看一下亨利,再以一種貴族式的高雅腔調詢問:「難得在這裡見到東方人,請問這位夫人是?」
原來她是認出了亨利。
雪儂恍然大悟,正想回答對方,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亨利便搶先替她回答了,而且神態間十分得意。
「於夫人是先生的未婚妻。」
聞言,卡帕娜夫人即刻收回目光移向一側,「原來是你們那位席勒少爺的未婚妻。」她低語,口氣間隱約有幾分輕蔑,別說禮貌上的打招呼,似乎連看都不屑再多看雪儂一眼。
「不不不,是埃米爾先生,他也到巴黎來了。」亨利鄭重更正。「自從埃米爾先生的宅邸興建好之後,埃米爾先生從沒有來過,因此那兒一直都只有管家、廚師和兩位雜務女僕,埃米爾先生來得又很突然,來不及徵雇新的僕人,索瓦老爺才會把我調到埃米爾先生的宅邸。」能夠甩開那個狐假虎威的紈褲少爺,升級伺候真正的「老大」,這就是亨利得意的地方。
「裘雷歐瓦?他離開夜丘了?」卡帕娜夫人錯愕地驚呼,目光刷一下又拉回雪儂身上,眼神中除了驚愕之外還有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他的……未婚妻?」
有問題!
雪儂瞇起雙眼。「你認識埃米爾?」女人是好奇的動物,尤其是有關於「她的男人」的事,不立刻問出來腦筋會暴走的。
卡帕娜夫人又盯著雪儂看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每年十一月,我都會親自到勃艮地選購葡萄酒。」表情已回復原先的端莊高雅,聲音柔和溫婉,就像貴夫人最完美的典範——專門放在櫥窗裡展示用的。
「所以,你認識他一段時間了?」
「三年。」
「是嗎?我認識埃米爾十年了!」雪儂脫口而出,帶著很明顯的炫耀性質,說完才察覺自己的表現很幼稚又無聊,超丟臉。「呃,我是說,我好像從沒聽他提起過你。」
卡帕娜夫人眼中掠過一絲黯然。「或許對他而言,我只不過是一個客戶,不值一提吧!」
見狀,雪儂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位卡帕娜夫人對埃米爾的感覺可不僅僅是單純的主客關係而己,卡帕娜夫人要是對埃米爾沒有什麼「特別A計畫」,她就把眼睛挖下來炒辣椒!
只是不知埃米爾對卡帕娜夫人又是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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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計畫晚餐時間過後再回埃米爾的宅邸,但與卡帕娜夫人分開後,雪儂馬上就吩咐亨利送她回家。
「咦?你今天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不過剛好,我有事要問你!」
顧不得訝異,她一把捉住埃米爾,只顧把埃米爾往書房裡拖,沒注意到埃米爾與雅克交換了一下眼色,雅克還比了個OK的手勢。
沒錯,是今天!
「說,你跟卡帕娜夫人有什麼關係?」前言省略,一開口便直搗黃龍。
「生意關係。」埃米爾好像早有準備,以最從容的態度回答她。
「她很美!」雪儂指出事實。
「的確,像懸掛在皇宮大廳的畫像。」只供觀賞評鑒,其實一點內涵也沒有。
「她還是個貴族夫人!」
「貴族都是虛有其表的廢物。」
「可是……」才兩個字,剛起頭的潺潺塞納河突然斷流,雪儂張著嘴僵住。
請等一下,她在吃什麼美國乾酪醋?
不管是卡帕娜或卡蜜拉,埃米爾想跟任何女人來上幾條香腸火腿,她都沒有權利說話不是嗎?
沒錯,她是沒有權利!
「可惡!」她咒罵著回身走人,罵自己,也罵這該死的十九世紀!
埃米爾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目光沉靜如晦,唇角若有似無地勾了一下,回身面對兒子,父子倆交換著只有他們明瞭的眼神……
再過一個星期,結婚禮服終於趕製完成,在這之前,埃米爾和雪儂早已在巴黎市公所的婚姻證書上簽好字,並在婚姻證書上認領雅克為婚生子,同時確認了他們母子倆的合法身份,因此禮服一完成,他立刻帶著雪儂和雅克回到勃艮地,在一座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莊裡的小教堂舉行宗教儀式。
婚禮過後,眾人回到古堡,雪儂立刻進入主臥室找到「門」,一俟埃米爾和雅克道過別,半刻也不敢多耽擱,她立刻牽起雅克的小手。
「我們……」一顆心擰得像脫水機裡攪成一團的破布,她幾乎說不出話來,也不敢看埃米爾,唯恐一時衝動改變主意,而他們是不能不回去的。「要回去了。」語畢即毅然拉著雅克進入「門」後,門,輕輕關上。
埃米爾默不吭聲的目注雪儂母子倆離去,隨即回到樓下書房,伊德正在等他。
「他們走了?」
「走了。」
「現在呢?」
「回巴黎。」
「咦,回巴黎?幹嘛?」
「卡帕娜夫人,她會去找我,然後我就得盡全力去追求她。」
「耶?」
「接下來,我會不會死就得看雪儂了!」
死?!
伊德的臉突然抹上一層鍋底灰,好像綠巨人剛發現自己變成粉紅色的玉米粒,無限驚恐。
「請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為了讓她回到我身邊,我不能不冒這個險。」
「對不起,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不過放心,我會預先寫好遺囑放在律師那裡,如果雪儂沒有回來,有遺囑就不會引起爭執了。」
「你你你……你要寫遺囑,還教我放心?」
「你不認為我應該留下遺囑?」
「……我想接下來九年我最好都跟緊你!」
第四章
「以前這裡都沒有『門』,為什麼現在突然有了呢?」
「也許是因為我把這本日記拿到巴黎來了吧?」
「日記?」望定書桌上的日記,雪儂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再轉注雅克。「原來是你把日記拿到這裡來的。」
目中閃過一絲詭異,雅克聳聳肩,默然承認。
「也就是說,我得再把它拿回古堡?」
「那也不一定,或許只要離開媽咪的房間就可以了。」
「是嗎?」雪儂有點,不,是很懷疑。「好吧,試試看!」
雅克說得果然沒錯,日記一離開雪儂的臥室,「門」就不再出現了。
「那要藏在哪裡呢?」
「我的房間吧!」
「呃……好吧,就交給你了,收好喔!」
於是,日子又恢復正常了,當杜奧家其他人陸續度假回來後,也沒有人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暑期過去了,杜奧爸爸、媽媽的結婚紀念日也過去了,各人各自回到上班、上課的崗位上,雪儂放棄了大學講師的工作而選擇到中學教中文,那比較符合她現時現刻的實際需要:單純,不需要花太多腦筋,只要她會說、寫中文就行了。
大家都很正常,只有雪儂的心情不太正常,但她把所有的不正常全都隱藏起來了,以前的她做不到,現在做得到了。
辛苦了九年才把埃米爾的身影鎖在思念的記憶中,不過剎那間,所有努力俱成泡影,鎖禁的身影竟是如此輕易便擺脫層層嚴密的桎梏,不斷在她的生活中侵襲騷擾,使她平靜的心靈再度掀起不安的騷動。
為何她不能和他在一起?
再一次,她不斷問自己,再不斷回答自己、警告自己,分開才是正確的,因為他們是不同世紀的人,原本就不應該在一起。
九年前的掙扎、痛苦再度回到她的生命中,但這回,她只能獨自品嚐。
然後,當她再也隱瞞不住「做壞事」的後果時,她又站在全家人面前,萬分尷尬的宣佈她的最新計畫。
「我,咳咳,又懷孕了。」
剎那間,除了杜奧爸爸、媽媽和費艾之外,眾人皆錯愕的傻了眼,一屋子失措的呆子,幾個人傻眼就有幾張下巴掉到地上,杜奧家老三還噴了滿地咖啡,不過,還是沒有任何人說出任何令人傷心的話,甚至沒有任何責問與質疑。
「想生?」杜奧爸爸神情自若地問。
「我想……是吧!」
「那就生吧!」
OK,討論結束,大家各自散場去吃水果。
雪儂則回房去把九年前穿過的孕婦裝再翻找出來,盤膝坐在床上,面對堆滿一床的孕婦裝,她仔細的一件件察看是否有需要縫補的地方。
「去買新的吧!」
雪儂回眸瞄一下斜倚在門旁的費艾。「雖然式樣過時了,但這些都還能穿,再
買新的太浪費了!」
費艾慢吞吞地走進來,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深思地凝視她許久。
「你……不覺得辛苦嗎?」
雪儂納悶地又瞟他一眼。「我不懂,什麼辛苦?懷孕嗎?每個女人都一樣,我想我也沒什麼不同吧。」
費艾搖搖頭,欲言又止地蠕動了半天唇,無聲的歎了口氣。
「你真那麼愛他?」
雪儂靜了一下,然後慢條斯理地挺直腰,轉眸望定費艾,這是頭一回有人坦率的、直接的和她提起孩子的爸爸,而且是費艾,她覺得不能隨便打混過去。
「是的,我愛他,真的很愛他!」
「為什麼?他到底有什麼特別?」
「特別?」雪儂歪著腦袋沉吟。「是的,他是很特別,遭遇特別、個性特別,沒有多少人爸爸是被親叔叔害死的,而且他的堂侄也有謀害堂叔的傾向;也沒有多少人能夠擁有三種全然不同的個性,除非是多重人格,但他不是,是環境迫使他演變出三種個性,而且總是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
她又看回費艾,坦然的面對他。「說實話,你們不過相差一歲,但他卻比你成熟許多,對我來講,你只是一個很疼愛我的哥哥,而他卻是個成熟的男人,你能瞭解嗎?」
「大概吧,」費艾苦笑,神情悵然。「無論如何,我只是一個哥哥。」
「你是最疼我的哥哥!」雪儂重重道。
費艾點點頭,「那麼……」他偏首望向落地窗外,落寞的目光似風中的雲絮般飄忽。「無論何時,當你有需要時,別忘了我就在這裡。」
眼眶泛起一陣濕熱,雪儂只覺鼻頭又酸又澀地想哭。「我永遠都不會忘!」
他愛她,她知道,他真的愛她,可是她不愛他,至少不是以男女之情愛他,從十一歲那年頭一次見面起,費艾就只是她的哥哥,直到未來最後的那一刻,他都只會是她的哥哥。
因為她最深摯的愛早已交付給另一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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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產期在三月底,雪儂卻在二月中就早產生下了另一個兒子,因為她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結果不是太糟糕,小娃娃在保溫箱裡睡了一個月後就可以回家了。
「爸,小傢伙的名字呢?」
「迪亞尼。」
杜奧布羅傑家所有孫輩的名字都是集全家所有人智慧於大成而共同命名的,唯有雪儂的兩個兒子的名字彷彿早已預定好似的,杜奧爸爸總是獨斷獨行,從不徵求任何人的意見。
「迪亞尼?還不錯嘛!」
「接下來若有女兒就叫依芬妮和法蘭西絲卡。」
「……」
誰跟他接下來,還兩個呢!
幾天後,午餐剛過不久,夜丘的酒莊負責人親自送來幾瓶酒莊精選珍藏二十年以上的佳釀,每回布羅傑家有小鬼出世時總是如此,珍藏的佳釀就是為了特殊時刻開瓶慶祝的。
「先生、夫人不在嗎?」
「爸爸、媽媽去赴宴了,我先陪你聊聊吧!」
大家都上班、上課去了,只有她仍在產假期間,可以悠閒的躲在家裡啃瓜子、看小說,閒來無事再去逗逗小娃娃。
說笑片刻後,酒莊負責人似是想起什麼似的啊了一下。
「對了,記得你曾經問過我關於埃米爾.裘雷歐瓦的事,對吧?」
「對,不過……」
她想說不需要知道太多了,但酒莊負責人卻興匆匆的搶她的話。
「當時熊熊一下我記不起太多,但後來我又陸續記起了一些,我太大也提醒了我不少,譬如埃米爾的確結過婚,最有趣的是,他妻子的名字和你一模一樣,也叫雪儂呢!」
「耶?!」
「還有,他的長子也叫雅克。」
「騙人!」雪儂驚詫地失聲大叫。
「不,不騙人,是真的!」酒莊負責人笑道。「他的次子叫迪亞尼,我想不會那麼巧,你第二個小子也叫迪亞尼吧?」
「迪……迪亞尼?」雪儂驚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的,迪亞尼。」酒莊負責人點頭證實。「而且啊,他鬧的那件醜聞其實並不真算是醜聞,呃,這麼說也不對,應該說,那的確是件醜聞,但事後不久,他的名譽就被澄清了。」
「澄清?能不能……」覺得喉嚨有點乾啞,雪儂硬吞了一下口水。「能不能麻煩你說清楚一點?」
「可以啊,嗯,讓我想想該怎麼說……」酒莊負責人撫著下巴沉吟片刻。「其實,起初那也不是什麼醜聞,畢竟在那時代裡,已婚男人有情婦,已婚女人有情夫都是很正常的事,埃米爾已婚卻又去追求卡帕娜夫人,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卡帕娜夫人?!」雪儂再度失聲尖叫。
酒莊負責人頷首。「是,她是義大利燒炭黨安排在法國的密探,利用沙龍做掩護,在那些政治人物身上挖去不少國家機密……」
「原來她就是那個女間諜!」雪儂喃喃自語。
「沒錯,就是她,燒炭黨的女間諜,我想你應該知道燒炭黨吧?那是十九世紀活躍在義大利各國的秘密民族主義政黨,所追求的是統一自由的義大利,但義大利人的利益在克里米亞戰後的巴黎和會上被忽視了,憤怒的燒炭黨因而密謀行刺拿破侖三世……」
「一八五八年一月十四日,義大利民族主義者Felice Orsini意圖行刺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但失敗了。」雪儂低喃。
「對,對,就是那件事,但在刺殺行動之前半年,埃米爾就不知從何得知燒炭黨計畫對法國不利,於是開始積極追求卡帕娜夫人,想盡辦法從卡帕娜夫人那兒探知燒炭黨的刺殺計畫詳細內容,並及時對官方提出警告,燒炭黨的刺殺行動因而失敗,不然拿破侖三世的生命應該會提早十五年結束……」
「天!」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事發當天,卡帕娜夫人立刻被逮捕,隔天,醜聞便爆發出來,說埃米爾愛上了女間諜,還有人說埃米爾也應該被逮捕,因為他也有可能參與出賣法國的計畫。幸好,再隔日,官方便出面澄清,說明事實真相,強調埃米爾是忠心向著法國的,拿破侖三世還親自接見並賜封埃米爾為男爵……」
拿破侖三世冊封了三十四位貴族,原來埃米爾也是其中之一。
「這就是他所鬧的醜聞?」雪儂啼笑皆非的喃喃道。
「事實上,只有一天而已。」
「……」雪儂捂著額頭,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埃米爾牽扯上的果然是夠大條的大事,卻不是以她所以為的方式被牽扯上,再說得更正確一點,埃米爾根本就是自己一頭栽進去的。
但最重要的是,埃米爾並沒有愛上女間諜,相反的,是女間諜愛上了他,才會被他利用,而不是他被她利用,這麼一來,他說他愛上她,或許是真的呢!
想到這,雪儂不覺偷偷笑了起來,心頭喜孜孜的直冒香檳泡泡,不料酒莊負責人的故事才說到一半,還沒講到最精采的部分呢。
「不過,事情並不是這樣就結束了。」
「不……不是嗎?」雪儂的笑容僵在半途。
根據歷史上記載,燒炭黨並沒有再試圖刺殺拿破侖三世了呀!
「好好一件完美的刺殺計畫被破壞了,你想燒炭黨會不生氣,不會想辦法報復嗎?」酒莊負責人理所當然地反問。
「報復?」雪儂的喉嚨好像被一顆大石頭卡住。「他們……想如何報復?」
酒莊負責人咧咧嘴。「辛辛苦苦計畫了那麼久,總得要有一個人死吧?」
雪儂倒抽了口寒氣——正宗北極吹來的冷氣,還夾帶著剛從天上飄落下來的雪花,保證一口就涼到心裡頭去。
「死?」她尖聲驚叫,旋即呼吸窒住、心跳凍結,一整個人定格在某個不太清晰的畫面上,使她的臉顯得十分模糊——因為驚懼得變形了。「那……那是……是誰……誰……」
酒莊負責人聳了一下肩。「還用得著問嗎,刺殺重重護衛的皇帝不容易,暗殺沒有護衛的小卒子就簡單多了吧?那年三月,埃米爾……埃米爾……」
不知為何,流暢的敘述說到這裡竟然開始出現嚴重delay,只見酒莊負責人攢起眉頭顯得有些困惑,似乎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說不下去了——多半是記憶體不足,急得雪儂差點抓狂。
「他怎樣了,快說呀!」
「他……」酒莊負責人又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他好像是在巡視工廠時被狙擊,中了兩槍,但沒死,可是……」他的眉頭愈皺愈緊,揪成一團亂線。「半個月後他還是死了,因為發炎,你知道,那時候還沒有抗生素……等等,等等,不對,他沒死……咦?死了嗎?……呃,好像沒有……但又好像死了……」
夠了!
雪儂立刻展現坦克車暴走的威力,猛然虎跳起來往樓梯方向狂奔,一頭撞上剛回來的費艾,踉蹌退兩步。
「正好,費艾,客人交給你了!」
再繼續暴沖,三兩步跳上三樓,衝入雅克的房間,又翻又丟的,三分鐘就把一間整整齊齊的臥室改造成天搖地動後的災難現場,好不容易找到那本日記,隨即拔腿衝回自己的房間,把日記扔在床上,開始找「門」,兩分鐘後……
衝過「門」那一邊,她一眼便注意到埃米爾從肩膀到胸部扎滿了厚厚的繃帶,安安靜靜的睡在床上,就像死人那樣。
「雪儂?」
根本沒聽見伊德訝異錯愕的驚呼,她屏住呼吸,慢慢走到床畔,提心吊膽地傾身俯向埃米爾,凝目仔細端詳,唯恐他已經失去了生命,一切都已來不及挽回了。
就在這時,原處於昏睡狀態中的埃米爾突然睜開了眼,彷彿可以感應到她的到來,過度明亮的眸子顯示他正在發高燒,但他卻勾起了一彎她熟悉的溫柔笑意,唇瓣蠕動卻沒有聲音出來,但她依嘴型可以猜出他說了什麼。
你來了!
「我不能不來!」感謝上帝,他還沒死!「他怎樣了?」她轉注伊德,急問。
伊德沒有回答她,目光投向床對面那個頭髮斑白的男人。「醫生?」
醫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雪儂——穿長褲的女人。「傷勢很重,不過還能處理,子彈也取出來了,問題是,發炎十分嚴重,這個就相當麻煩了……」
「發炎是吧?那容易……」雪儂喃喃自語,一邊轉身離開,「要抗生素,你們這邊沒有,我們那邊多得是!」話還沒說完,人已回到了「門」另一邊。
緊急狀況時,總是不需要尋找,「門」就在那兒了。
宛如抓狂的南非水牛,雪儂一路狂奔出臥房、狂奔下樓,外加驚天動地的十六聲道音效。「費艾!費艾!」一路嘶聲狂喊,她氣急敗壞地衝到費艾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有沒有醫生朋友?快說!」
費艾深深注視她一眼。「有。」
雪儂面現喜色。「好,快帶我去找他!」
三秒鐘後,兄妹倆消失了,留下酒莊負責人一個人坐在那裡滿頭露水,搞不清楚狀況。
他來錯時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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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儂再度跨到「門」另一邊時業已是晚餐時間,埃米爾床邊只剩下伊德守在那裡,醫生不在,大概是用餐去了。
「你想幹什麼?」
眼見雪儂從袋子裡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伊德疑惑地詢問,但雪儂根本不理睬他,自顧自忙她自己的,先用溫度計測量埃米爾的體溫……
「上帝,一百零四度!」她窒息的低喊。「真的需要退燒劑,幸虧我有聽那傢伙的建議!」慌慌張張的,她一連察看潦草的臨時筆記,一邊為埃米爾注射抗生素,又注射退燒劑,嘴裡還喃喃嘟囔著,「上帝保佑,希望沒有做錯!希望沒有做錯!」
幸好只是做肌肉注射即可,隨便找個肉多的地方戳下去就行了,若是非得做靜脈注射不可,她先挖出自己的靜脈來打蝴蝶結好了。
然後,能做的事都做了,她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看看埃米爾。
奇怪的是,他的傷勢雖然很重,但除了憔悴的臉色和急促的呼吸之外,從他平靜的睡容中根本感覺不出他有什麼不對,沒有痛苦,也沒有掙扎,十分安詳。
連這種時候,他都堅持要做個自制力一等一,莫測高深的人嗎?
雪儂哭笑不得地暗付。也許她應該一巴掌打醒他,先問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受傷了,如果是真的,她再來為他擔心也還不遲。
「你怎麼知道埃米爾受傷了?」
在一旁看了半天看不懂她在幹什麼,好不容易她終於忙完了,伊德立刻發出第一道疑問。
「請不要問我那種事,反正我就是知道。」雪儂漫不經心地說。
「好吧,」伊德聳聳肩。「那麼,你知道埃米爾為何會碰上這種事嗎?」
當然知道,不過……
「不知道,你告訴我。」想避免他繼續問出更多問題,最好是讓他忙著說話。
「沒問題。」伊德點點頭。「說實話,這一切可以說都是你引起的……」
「我?」關她什麼事了,莫非想找個頂罪的倒楣鬼?
「你在中央市場碰見卡帕娜夫人,還告訴她埃米爾到巴黎來了對不對?」
不是她說的好不好!
不過,就算亨利不說,最後她也會說出來,只為了向對方炫耀自己和埃米爾的親密,雪儂自己對自己承認。
「那個女人早就對埃米爾有意思了,可是埃米爾一直對她很冷淡,每次生意一談妥就暗示她可以走人了,因此她始終找不到藉口接近埃米爾。然而那回在中央市場碰上你,終於讓她找到機會了,你離開後兩天,她就藉口要找你登門拜訪,其實是想接近埃米爾,好巧不巧那回還有另一位朋友去找埃米爾,那位朋友……」
伊德突然壓低聲音。「他是威尼斯人,埃米爾幫過他好幾次忙,甚至救過他一次命,換句話說,他欠了埃米爾很大的人情,也因此,那回卡帕娜夫人一告辭,那位朋友馬上告訴埃米爾,說卡帕娜夫人是燒炭黨人,而燒炭黨正在策謀某項計畫,為免埃米爾被牽連,他警告埃米爾遠離卡帕娜夫人。說實話,他是好意,為了還人情,他希望埃米爾能夠避免被牽累,可是……」
他苦笑著搖搖頭。「結果適得其反,想想,埃米爾也是法國人,聽說有人計畫不利法國,他怎能不管?因此埃米爾不但沒有遠離卡帕娜夫人,反而……」
接下去他所說的和酒莊負責人所言大致相同,只是敘述方式不同而己。
「……總之,誰也沒有料到燒炭黨人刺殺皇帝失敗後,竟然會改變目標暗殺埃米爾以為報復,埃米爾沒有絲毫防備,就這樣中了他們的伏擊……」
床上的傷者突然動了一下,中斷了伊德的話,雪儂的柔荑立刻溫柔地貼上埃米爾灼熱的額頭,冰涼的觸感似乎為他帶來舒適的撫慰,他馬上停止了不適的蠕動,再度安詳地沉入熟睡中。
雪儂的手依然不捨地逗留在他額頭上,好半晌後,她才又出聲。
「伊德,你知道我剛剛對埃米爾做什麼嗎?」
「一點也不知。」
「你不覺得奇怪?」
「當然奇怪,你幹嘛用針戳他?」
「那你為什麼沒有阻止我?」
伊德聳聳肩。「因為埃米爾在昏睡過去之前一再囑咐我,要是你來了,不管你要做什麼都不能阻止你,也可以請醫生不用再來了,你也知道他的話我沒一句不聽的,所以我就請醫生走人了!」
「咦?」雪儂愕然望住伊德。「你把醫生趕走了,真的?」不可能埃米爾會知道她要替他注射抗生素吧?
這時代連抗生素的名詞都還沒有呢!
「真的,埃米爾還說……」伊德遲疑一下。「說只要你來了,他就不會死。」
雪儂聽得更是吃驚,正待追問,這回是細微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意圖,從床上傳來的,埃米爾的眼睛並沒有睜開,只是夢囈似的呢喃。
「水。」
伊德立刻拿杯子倒水,打算直接把水倒入埃米爾嘴裡。
「慢著,你想嗆死他嗎?」雪儂一邊阻止他,一邊從袋子裡取出一支附吸管的塑膠杯子,倒入葡萄糖水,再把吸管湊入埃米爾嘴裡。「來,吸吧!」
埃米爾至少喝掉大半杯糖水,然後又睡了。
「那是什麼?」伊德好奇的盯住杯子瞧。
「杯子啊,沒見過啊!」
「我……」伊德想承認的確沒見過那種奇怪的杯子,但見雪儂特意把杯子收入床邊的櫃子裡,顯然她不願意讓任何人看見,也不希望他追問,於是他摸摸鼻子,起身。「我想你大概還沒用晚餐吧?我去拿一份給你。」
伊德離開了,雪儂依然坐在床邊,緊握著埃米爾高熱的手,滿懷憐惜的目光流連在他憔悴的面容上,注意到他雙頰削瘦許多,眼眶下掛著熊貓似的黑影,下顎長滿了鬍碴子,從不曾見他如此狼狽無助,她的心宛如被鐵刷子刮過一樣的痛。
這一瞬間,她終於明白,即使會改變歷史,影響千千萬萬人,她也不願意見到他死!
她的理智總是勝於感情,但在這一刻裡,沒有什麼能夠打敗她的感情,一切顧慮都被拋在腦後,她只想要救活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這麼做對不對,有任何天大的後果,就由她一個人來承擔吧!
她只要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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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醒醒,醒醒,雅克!」
按照費艾的醫生朋友交代的時間為埃米爾打過第二次針之後,雪儂便把埃米爾再交回給伊德看護,然後匆匆溜回二十一世紀,這時已是半夜三點多。
「嗚……」雅克揉著眼睛坐起來。「媽咪,你回來了呀,爸爸怎樣?」
「才剛開始退燒。」雪儂坐上床邊,把事先準備好的毛巾遞給兒子擦擦臉,好讓他清醒一點。
「那你怎麼跑回來了?」
「我開了一張單子,明天你幫我交給費艾舅舅,請他替我準備。還有……」拿回毛巾,雪儂注視著兒子。「我可能會有好一陣子待在你爸爸那邊,這裡就交給你幫我應付,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最會辦了,」雅克比了一個OK的手勢。「保證說什麼他們都信,說地球是扁的他們也不會懷疑,弟弟也有外婆和兩位舅媽照顧,放心好了!」
雪儂點了點頭,「好,那我先去洗個澡,再回去你爸爸那邊,要是有什麼緊急大事,重複,真正緊急的大事,我允許你過去通知我。」話落,她起身準備離開,一邊繼續喃喃嘀咕。「希望救了他不會造成什麼歷史大變動。」
她只是無意識的自言自語,並不期待任何回答,然而才走出兩步,她就聽到雅克的回應。
「真笨,媽咪,到現在你還沒想通嗎?」
兩腳定住,雪儂愕然回過頭來。「想通什麼?」
雅克繃著一張小臉蛋靠在床頭,雙臂環胸,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不管媽咪在那邊做什麼都是對的。」
雪儂怔了怔。「為什麼這麼說?」
雅克誇張的搖搖頭,歎口氣。「說你笨還真笨,想想就知道了嘛,如果不是要找你,爸爸會到巴黎嗎?如果不是你去碰上卡帕娜夫人,引發之後一連串事件,拿破侖三世恐怕早在一八五八年就嗝屁了!」
「對喔!」雪儂脫口道。
「還有啊,艾克索爺爺不也說了,爸爸的老婆就叫雪儂——跟媽咪你一樣,兒子叫雅克、迪亞尼——跟我和弟弟一樣,所以媽咪本來就應該和爸爸結婚,我和弟弟也應該是爸爸的兒子,這都是歷史上的事實不是嗎?」
艾克索爺爺,酒莊負責人是也。
「原來他也告訴你了!」雪儂咕噥。
「至於該不該救爸爸,當然該!」雅克斷然道。「不然在一八六九年時,誰要把康帝酒園賣給杜奧布羅傑家?」
一語驚醒夢中人!
「哎呀,說得沒錯,」雪儂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我怎麼沒有想到!」
「媽咪害怕歷史會因你而被改變,其實你應該反過來想才對,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歷史才真的會改變,爸爸沒機會鬧什麼可笑的醜聞,拿破侖三世會提早上天堂或下地獄,也沒有人把康帝酒園賣給杜奧布羅傑家,爸爸原該有的老婆、兒子天知道在哪裡……」
「於是歷史被改寫了!」雪儂驚訝地喃喃道。
「沒錯,」雅克用力點了一下頭。「所以說,媽咪,你根本不需要擔心會改變歷史,因為你做的正是歷史要你做的呀!」
「但,怎麼可能?」
「你覺得不可能,但事實就是如此嘛!」
的確,事實不就是如此嗎?
雪儂愈聽愈驚奇、愈想愈詭異,怔在那裡好半天沒動,只一雙眸子愈睜愈大,霍地,她回身就走。
「我得好好想想!」
從沒想過要從這角度來看,這結論又是多麼的不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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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儂並沒有思考太久,回到十九世紀,一見到仍在鬼門關口打轉的埃米爾,那溫柔的心痛便促使她下定了決心,她要試試看待在十九世紀會如何。
先來三個月,如果沒有問題,再三個月,然後再三個月……
倘若事實果真如雅克所說的,歷史並沒有因她而改變,而是她促使歷史往正確的軌跡前進,又或者,她對歷史根本不會有什麼影響,那麼,她會選擇陪伴在埃米爾身邊,這是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靈魂所渴望停留的地方。
她會捨不得杜奧家人,但埃米爾身邊才是她最渴望的歸宿。
很明顯的,這回她下決定時,在天平兩端,感情是重於理智的,不過雅克說得沒錯,不,他說的根本就是最正確的,她並沒有破壞歷史,相反的,有她的出現才有正確的歷史,所以她做這種決定並沒有違背理智……應該吧……
管他的,無論是感情或理智,總之,她已經下定了決心,這麼一來,她也可以開始以埃米爾的妻子身份來計較一些原本她沒有資格計較的事了。
頭一樁就是……
「埃米爾追求過卡帕娜夫人?」她惡狠狠地盯住伊德,彷彿罪魁禍首就是他。
「為了……」被那種惡虎似的目光盯上,伊德不由背脊發涼,猛吞口水,「為了探查燒炭黨的計畫嘛!」他吶吶道。
「是嗎?」雪儂冷哼。「請問追求到什麼程度了?」
伊德怔了一下,這才察覺到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酸味,好像誰打翻了發酵失敗的葡萄酒,他不禁暗暗失笑。
「放心,放心,卡帕娜夫人不是埃米爾的情婦,還不到那種程度,埃米爾自己也說他對卡帕娜夫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倘若不是有目的,他會離她遠遠的,怎麼可能會跟她進行到那種程度呢?」
也對,三、四年前就認識了,想發動那時候就該發動了,不必等到現在。
「好,那再請問,我們舉行的不是秘密婚禮嗎,為什麼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但你並沒有禁止埃米爾說出去呀,為了杜絕那些有野心的女人,你一離開,他就到處宣告他已婚了。」
那他們舉行秘密婚禮又有何意義,白搭嘛!
「你的意思是,對他有野心的女人很多?」
「呃,這個嘛,咳咳,你最好自己問他。」
不必問了,八成是!
「也就是說,他要找情婦是輕而易舉的事?」
的確輕而易舉,但也得埃米爾想找啊!
伊德想這麼告訴她,但他的嘴才剛打開,還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音,床頭方向便傳來當事人的鄭重宣告。
「我永遠都不會找情婦!」
「埃米爾!」雪儂驚喜的傾身過去,因為他的聲音相當清楚,不再是若有似無的蚊蚋般細語。「你覺得如何?」一面問,一面替他測量體溫。「太好了,一百零二度,退了整整兩度!」
「我很好。」即便是在傷痛不適中,埃米爾依然那麼深沉冷靜,彷彿受傷的並不是他,而是某某路人A或B。「我就知道你會來。」他抬起手,修長的手指輕拂她的臉頰。
按住他的手貼在她臉上,「以後不要再做那種事了。」雪儂輕聲要求。
「不會了。」埃米爾很快便給予她想要的承諾,「這回……」他的大拇指刷過她的唇瓣。「你會留下來多待一點時間嗎?」
「當然會,醫生都被伊德趕跑了,我不留下來怎麼行呢?」雪儂似真還假的抱怨,繼而懷疑的瞇起了眼睛。「搞不好就是為了讓我留下來,你才要伊德把醫生趕跑的。」
眸中倏忽閃過一絲金褐色的光芒,旋即被落下的眼皮掩沒。「雅克呢?」
「你想見他?」雪儂溫柔地拂開落在他額前的髮絲。「等你好一點好嗎?我不想讓他太擔心,只說你受了一點傷,沒告訴他傷有多重。」
「那就等我能下床之後吧。」語畢,埃米爾閉上了眼。
他說得很輕鬆,以為自己十天半個月後就能夠下床了。
不意傷口痊癒的速度比他所預期的慢得多,也許是醫生的手術技術不佳,發炎狀況總是反反覆覆的無法完全根除,傷口也因而癒合不了,而雪儂除了按照費艾的醫生朋友交代的方法給他吃藥打針換繃帶之外,也沒有辦法替他診斷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她唯一理解的診斷方法就是量體溫。
因此當埃米爾能夠下床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第五章
「別急嘛,真是,慢慢來,慢慢來!」
伊德一邊嘀咕,一邊扶著埃米爾徐緩地走向落地窗前,在那兒有一張舒適的高背扶手椅,埃米爾一坐下,他就把毯子往埃米爾大腿上蓋。
「好了,想喝點什麼嗎?肉湯?」
「不用了。」埃米爾婉拒了,目光第N萬次瞟向房門。
「幹嘛,怕她不回來了?」伊德雙臂抱胸,靠在落地窗門框上。「放心啦,她說要帶雅克來,就一定會帶雅克來的啦!不過,她說什麼雅克放春假,可以在這裡待上半個月,那個春假是什麼,你知道嗎?」
「不知道。」
伊德聳聳肩,認為那應該不是什麼值得費神去追究的重要名詞,另一個問題才值得追根究柢。
「那麼,能否請問雪儂夫人為何總是出現得那麼奇怪?有時候從房門出現,很正常,但有時候又從書房進來,這也還好,但從浴室出現?更有一回居然從更衣室裡跑出來,而且從沒見她出過門,她卻不曉得從哪裡拿了許多東西來,請問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這棟宅邸內你也建了密道,有必要嗎?」
「不要問,也不許再說出來!」
「好吧,好吧,那,雪儂還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呢,你猜可能是什麼?」
「猜不出來。」
伊德兩眼往上翻了一下。「既然在等人,你就不能猜一下嗎?我……」
砰!
不用猜了,要等的人已經到了,從浴室出現,雅克又像四分衛似的一頭撞進來直接撲向埃米爾準備達陣。
「爸爸!」
「上帝!」伊德慌忙一把攔住他。「慢著,慢著,你爸爸的傷口才剛癒合,你別害他傷口又裂開了!」
雅克驚詫的拉住腳,仔細打量埃米爾。
「爸爸,你瘦好多喔,臉色也很難看,你傷得很重嗎?」
「我沒事了。」埃米爾先向伊德橫去一眼,意謂某人大多話,再探臂急切地將兒子拉近前,「好久不見了,爸爸好想你,讓我好好看看你!」先親親他的額頭,再凝目端詳他。「嗯,你又長高了,看上去果然大了一點!」
雅克依舊滿臉憂慮。「爸爸,你傷得很重對不對?」
埃米爾揉揉雅克的小腦袋,「別擔心,我快好了!」說著,他忍不住又親親兒子,再緊緊的摟住兒子。「該死,我真的好想你!」
雅克仰起小臉來嘻開嘴。「以後爸爸就不會只想我一個人了!」
埃米爾一怔,旋即瞥見雪儂出現在門口,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娃兒!
「來,見見你另一個兒子,迪亞尼。」雪儂笑吟吟的把孩子放入他懷裡。
埃米爾瞠圓了眼瞪住懷裡的孩子,吃驚得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連嘴巴都張開了。
他的自制力在這種時候好像一點用處也沒有。
見他那副呆相,雪儂不禁失笑。「他稍微有點小,因為早產,不過我保證他跟雅克一樣正常、健康。」
「上帝!」終於出現兩個字的反應了。
「哈哈哈……」雅克突然大笑起來。「爸爸,你知道媽咪怎會早產嗎?」
「閉嘴!」不知為何,雪儂的臉紅艷艷的赧了起來。
「她呀,挺著大肚子還想……」
「閉嘴!閉嘴!」
「學人家……」
「我掐死你!」
雪儂霍地一個虎跳過去掐住雅克的小頸子,用力搖啊甩啊,雅克的小腦袋好像彈簧頭娃娃一樣搖來晃去,不用太久,一旦彈簧的彈性疲乏之後,保證腦袋立刻掉下來滿地滾。
「爸爸,救我啊!」
但埃米爾好像聾了似的,沒聽見大兒子的求救,兀自驚歎的、崇敬的凝睇懷裡的小兒子,小心翼翼的用一根手指頭輕觸小娃娃呵呵笑的小嘴兒。
「他好漂亮!」
「爸爸,我快死了啦!」
「他在吸我的手指頭,我該怎麼辦?」
「爸爸,我的頭真的快掉了啦!」
「他餓了嗎?」
「爸爸……」
小兒子上場,大兒子就可以退場去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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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外公怎麼說?」
「說我要到同學家住,他們要到山上度兩個星期假,我也會一起去。你呢?」
「住卡爾卡松的大學同學也生了寶寶,我要去跟她比比誰的寶寶比較漂亮。」
「好詐喔,媽咪!」
「你也不差呀!」
母子倆相互「吹捧」,一邊推門進入主臥室,埃米爾靠在床頭,一手臂彎中沉睡著小兒子,一手拿著伊德交給他的單據檢視,雪儂一進門,他的目光就抬起來投向她。
「如何,那位保母,可以嗎?」
「可以了,」兩天裡面試了七、八個,總算給她找到滿意的了。「我叫她回去整理行李,午餐過後就來上班,呃,上工。」
埃米爾點點頭,扶一下小兒子的腦袋,再看回單據,繼續和伊德討論。
「不是早已告訴過他們,這種帳我不會付嗎,他們為何還要讓席勒簽帳?」
「之前他們是不讓他簽,可是席勒自己到處去說你已立他為繼承人了,你受傷之後,大家又都以為你沒救了——醫生替你宣傳出去的,只要你一死,席勒自然就能夠付清欠款,有什麼理由不讓他簽?」
「但大家都知道我結婚了,還有個兒子。」埃米爾反駁。
「如果沒有人見過你的老婆、兒子,」伊德一邊說一邊瞄向雪儂母子倆。「你想有多少人會相信你的自我宣傳呢?」
「胡說,當然有人見過!」
「十年前?去年?見過她的人也不知道她就是你老婆,別忘了,你們一結婚她就離開了,之後,有多少人邀請你和你老婆去參加宴會被你拒絕了?想見見你可愛的兒子也沒機會……」
「但報紙上也說了,我已婚又去追求卡帕娜夫人……」
「報紙只想製造新聞吸引更多讀者,誰會管你事實究竟是什麼。」伊德嗤之以鼻地道。「再說,官方出面澄清事實之後,報紙立刻改變說詞,甚至言之鑿鑿地解釋說你是為了接近卡帕娜夫人才謊稱已婚,以免你尚未探查到任何消息,她就要求你娶她,如此一來,之前有點相信的人也不信了。」
埃米爾下顎繃緊了,眼下有一根肌肉抽了一下。「沒有人相信?」
伊德翻了一下眼。「沒見到你老婆、兒子,誰信你!」
埃米爾不吭聲了,看完這張單據又看另一張單據,再看另一張單據……
不過一個多月,席勒簽下的帳單數目已足夠他下半輩子不愁吃喝了,還可以養老婆兒子、情婦情夫和女婿媳婦、孫子孫女。
雪儂與雅克相對一眼,後者點點頭,雪儂當即上前沒收所有簽帳單。
「這個問題交給我和雅克去處理吧!」
「你想如何?」埃米爾挑著眉問。
「就說我會去找席勒來上一段良性溝通吧!」
埃米爾若有所思地注視她片刻,頷首。
「好吧,就交給你,什麼時候?」他問。「我叫伊德去通知他來。」
「不不不,我去找他,順便……」雪儂咳了咳。「呃,我也要和其他人認識一下。啊,對了,路易絲那幾個孩子的監護人是你嗎?」
「不,是他們的叔叔。」
「咦?他不是逃到英國去了?」
「但他並沒有死。」
「也許他死了。」
「不,他沒有死,他只是不想回來而已。」
「為什麼?追賭債的不可能追到現在吧!」
埃米爾與伊德相對一眼,「與賭債無關,他……」略微一頓。「跟一位寡居的伯爵夫人,嗯,就說關係不錯吧!」
雪儂怔了一下,繼而恍然,「又是一個小白臉!」她輕蔑的咕噥。
「總之,他沒有死,路易絲那三個孩子的監護人一直是他。」
「可惡!」雪儂懊惱地嘟嚷。「那我們就沒有權利把那幾個小鬼丫頭關到地下酒窖裡虐待了,譬如拳打腳踢,用蠟燭燒他們,用針刺他們的手指頭,或者餓他們一個月不給飯吃……」
「你說什麼請再說一次好嗎?」埃米爾很客氣的問,耳朵偏過來想聽清楚。
伊德和雅克前俯後仰笑得像一對瘋子。
「沒什麼,沒什麼!」雪儂嬉皮笑臉的打個哈哈。「我是說,明天我就去找他們。」
「不要明天,等找齊僕人之後吧,你出門需要貼身女僕伺候你。」
「喔,天!」笑臉崩潰了,雪儂呻吟。「不需要吧?」
「當然需要,還有亨利,他也會陪你去。」
雪儂用力閉閉眼,突然很想再給他一槍,在腦袋瓜子上。
「隨你!」忍耐,她想,忍耐!
埃米爾又看了她一會兒,表情逐漸又回到受傷前那種看不透的深沉。
「那麼……」他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我請你陪我去參加宴會呢?當然,是在我傷癒之後。」
雪儂瞇一下眼。「隨便。」忍耐,忍耐,想殺死他,等他完全痊癒之後再殺。
「很好,我會請裁縫師來幫你測量尺寸縫製禮服。」
「隨……」雪儂霍地雙眼一亮,突然興奮起來。「好好好,請沃斯來!」
查爾斯.弗雷德裡.沃斯,被譽為時裝之父,是時裝世界的開拓者,世界服裝史上無可爭辯的巨人,因為他,女人才能夠從母雞籠裡逃脫出來,既然有機會,怎能不見識一下他究竟有多巨大。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今年他會與人合夥開設服飾店,不曉得開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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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人尚未住進來之前,埃米爾的宅邸內只有管家、廚師各一位和兩位雜務女僕,埃米爾住進來之後,又多僱請了男女僕人各兩位和馬車伕,但對上流階層的大宅邸來說,這寥寥幾人簡直寒酸得不像話,然而埃米爾始終不同意補足所需要的僕人——包括女管家在內至少要三十人以上,他認為不必要。
只為了面子問題而浪費金錢、人力是無意義的,他這麼認為。
直到這回雪儂來照顧受傷的他,他可以下床後頭一件事就是吩咐總管補足所有需要的男女僕人,因為……
「你還沒睡啊!」
探視過兩個孩子後,雪儂方才躡手躡腳的回到主臥室,擔心會吵醒埃米爾,沒想到埃米爾還靠在床頭上看文件。
「工作累積愈多愈難處理。」
「先生,」雪儂不以為然地硬抽走他的文件丟到一旁的五斗櫃上,「請別忘了你的傷口才剛癒合而己,離完全痊癒還有一段時間呢!」再褪下睡袍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傷處,偎入他伸長的手臂裡。
埃米爾也小心翼翼地側過身來摟住她,看得出傷口雖然癒合了,但依然使他感到不太方便。
「很高興還能這樣抱著你。」
「所以說你做那種事真是愚蠢!」
「女人,我已經承諾不會了,為何還嘮叨個不停呢!」
「因為男人特別容易罹患健忘症,還得勞累女人不時去提醒他,我們女人很可憐耶!」
埃米爾眼簾半闔,決定在這種話題上跟女人辯論是愚蠢的行為。
「我永遠都說不過你。」
雪儂咧嘴笑了,十分得意。「知道就好。」雖然嘴裡這麼說,不過她心裡很清楚,是埃米爾讓她、包容她,她才能夠老是佔上風,不然要是他真板起臉來,她還是會怕怕的。
現在的他就是有那種足以震懾住她的魄力。
輕輕的,埃米爾將下巴抵在她頭頂上。「雅克告訴我,這回你會先留下來三個月,如果你,唔,感到滿意的話,會繼續再留三個月,然後再……」
「那小子真長舌!」雪儂沒好氣的嘟囔。「所以你才會請那麼多傭人?」
「我不希望聽到你對住在我這邊有任何不滿。」
「那也不必請那麼多人嘛,真浪費,」雪儂嘀嘀咕咕的。「我家也只請了一位管家耶!」
「這是必要的,」埃米爾沉聲強調。「你們那裡與我們這邊的習俗不同,我們這裡的禮儀規矩你可能不太熟悉,以後亨利和桑娜——她也是由索瓦叔叔那邊調過來的,他們會隨時陪在你身邊,提醒你應該注意些什麼,一段時間過後,你應該就能夠瞭解了。」
雪儂歎氣。「好好好,隨便你,隨便你!」
埃米爾靜了一下,稍稍退後,抬手扶起她的下巴,俯眸仔細端詳她的表情。
「你不高興了?」
「不是不高興,只是有點不耐煩。」她拿下他的手放平,再察看他肩膀上的傷疤,剛癒合,還透著紅嫩嫩的脆弱,看上去好像隨時都可能再迸開似的。「我知道你的左手還不太方便使力,還是盡量不要用,讓它多休息吧!」
肩膀受傷總是會影響到整條手臂的。
「別管我的肩膀了,告訴我,雪儂,你要如何才會決定永遠留在我身邊?」
「還有你的胸口。」視線往下溜,她盯住他右胸下方的傷疤。
「也別管我的胸,告訴我,雪儂。」
他很有耐心的一再詢問,她卻好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研究自己的疑問。
「唔嗯,現在就拆下繃帶到底有沒有問題呢?」
好像要證實自己的話似的,她的手指悄悄爬向他胸部的傷口,才剛碰觸到,他馬上畏縮了一下,旋即俯唇重重吻住她,彷彿在懲罰她觸痛了他的傷,又好像在證明他的傷已痊癒了,只要他想要,隨時都可以讓她臣服。
他的舌尖滑入她口中,她也自然而然隨著他進入彼此熟悉的親密遊戲裡,完全沉浸在令人神魂顛倒的熱情中,她甜蜜的融化了,他也深深的被喚起,他想點燃她的慾火,自己卻也燃燒了起來,可是當她的手爬上他的胸膛時,不經意間又碰到了他的傷,他不由自主地又瑟縮了一下。
她立刻退開,雙頰嫣紅,氣喘吁吁地拒絕他再把她拉回遊戲裡。
「現在還不行!」
埃米爾挫敗地閉上眼,努力壓抑激動的喚起,雖然不甘心,但她說得沒錯,他們太久沒有親熱了,久違後的第一次一定會像天崩地裂似的瘋狂,完事後說不定真會滿床血,他可不想在累得只想睡覺時聽到有人叫救命。
沒關係,不急在這一時,他有的是耐心,一步一步慢慢來,先搞定三個月,然後再三個月,接著再三個月……最後,她會留在他身邊的。
然後,他就有一輩子的時間跟她糾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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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長大後會變成何種人,多半歸咎於三種因素:父母、環境和天性。
譬如艾莎,有伊蓮娜那種愛慕虛榮的母親,有樣學樣,她也成為一個愛慕虛榮的少女,成天只想找一個有錢又有身份的丈夫嫁,要找愛情,結婚後再說。
至於瑟荷和皮雅芙,雖然埃米爾特地聘請家庭教師教導她們,而她們也的確學習到上流社會的高尚仕女應該擁有的知識和禮儀,但她們的母親路易絲,一個性好招蜂引蝶的女人,卻也提供了一個最錯誤的樣範。
最可惡的是,路易絲還不時在女兒面前炫耀自己從男人那裡「賺」到了多少珠寶與金錢,可想而知,總有一天她們會傚法母親的豐功偉業,成就一對高級娼妓可歌可泣的歷史。
而席勒畢竟是男孩子,埃米爾對他的干涉自然也比較多,然而一切都是枉然,席勒根本無法體會埃米爾的苦心。
送他去學校,一家又一家,總是一再因為行為不檢被學校趕回來,結果除了會寫字之外,他幾乎什麼也沒學到,無奈,埃米爾只好把席勒叫到他身邊去,也好親自教導堂侄,誰知不過兩天而已,席勒就說他受不了鄉間的生活,趁夜偷溜回巴黎,再也不肯到夜丘去了。
最後,埃米爾只好要席勒到公司去學習,他卻認定將來必然是由他繼承公司,他何必學習,有下面的夥計為他做牛做馬就行了,於是每天蹺班出去吃喝玩樂。
他就跟他祖父和父親一樣,天生就是個好逸惡勞的壞胚子。
「可惡!」
猛力甩上大門,二十一歲的席勒大步走入起居室,一邊大聲咒罵低下階層慣用的三字經,女僕盡責的跟在後面撿拾他丟下的帽子和手杖,然後一溜煙逃走,免得被席勒當作出氣筒。
這家人脾氣都不太好,如果不是貪圖薪水高,她早就不想幹了。
十九歲的艾莎從刺繡活兒上抬起頭來。「又怎麼了?」
由於一大早就開始下雨,出門不方便,難得所有女人都在起居室裡看書、刺繡,除了伊蓮娜,她兒子生病,被丈夫召回家去陪伴兒子,還有路易絲,她已經好幾天沒回來了,不曉得賴在哪個男人床上樂不思蜀。
「那些勢利眼的傢伙,又不給我簽帳了!」席勒怒罵。
「不奇怪,」艾莎低頭又回到她的刺繡上。「埃米爾叔叔正在痊癒當中,繼承不到他的財產,誰還會給你簽帳!」
「該死,他為什麼不死!」席勒憤慨的怒吼。「普通人中了兩槍就算不當場斃命,也活不過幾天,何況醫生也說了,他的發炎狀況相當嚴重,高燒好幾天,存活的機率十分渺小,明明應該死的,他為什麼不死?」
「是喔,真可惜喔,堂叔還是個男爵呢,」十八歲的瑟荷目光是嘲諷的,語氣也是嘲諷的。「如果能繼承到他的頭銜,你就更風光啦,有錢又有頭銜,追在你後面的女人肯定排到倫敦去了,嘖嘖,真是可惜啊,盼了半天卻一無所得!」
愈聽愈火大,「你閉嘴!」席勒一巴掌摑出去,卻只摑到一手風,還有一隻注定壽命該終結的蒼蠅,瑟荷早已先一步躲到艾莎後面去了。
「如果你肯花一點功夫在公司裡好好表現一下給埃米爾堂叔看的話,」躲在小說後面,十六歲的皮雅芙細聲細氣地提出建議。「也許堂叔就不會再限制我們的開銷或簽帳了。」
看來雖然她最年輕,卻是他們之中最聰明的一個,包括席勒在內都比不上她。
席勒的眼睛瞇了起來,「你是說要我到公司工作?」自眼縫中射出陰森森的光芒,今人毛骨悚然的盯住皮雅芙,「我?未來的男爵,工作?」不等皮雅芙表示是或否,他就開始咆哮山河。「狗屁!裘雷歐瓦家的財產總有一天會變成我的,我為什麼要工作?」
依舊躲在小說後頭,「你確定嗎?」仍然是細聲細氣的聲音。「聽說埃米爾堂叔已結婚了喲!」
「才沒有!」席勒擺擺手。「那只是欺騙卡帕娜夫人的藉口而已!」
「是嗎?」皮雅芙雙眼從書本上方浮現。「即使如此,別忘了家族裡的男性可不只你一個,誰說埃米爾堂叔一定要指定你為繼承人?我倒認為戴戎堂叔那兩個兒子的機會比你大,雖然他們比你小,但老實又聽話,比你可靠多了。再說堂叔也不過才三十八歲,隨時都可以結婚生子,我想這個可能性應該最大吧?」
聞言,席勒頓時失去了氣焰,困擾的沉默下來。
「說得也是,」艾莎也有所警惕。「如果埃米爾叔叔真的結婚生子,我就別想得到康帝酒園做嫁妝了。」
「你胡說!」瑟荷憤怒的從艾莎後面跳到前面。「康帝酒園是我的嫁妝!」
「你?」艾莎用極其輕蔑的態度甩她一眼。「我是埃米爾叔叔的侄女,而你只不過是堂侄女,我比你更有資格得到酒園做嫁妝。」
「但你的監護人是你的繼父,該給你嫁妝的是他!」瑟荷尖銳的抗議。
「那傢伙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裡,別想他會給我嫁妝,半顆葡萄也沒有!」艾莎氣唬唬的刺下一針。「更何況,別忘了你爺爺就是為了酒園害死我爺爺的,埃米爾叔叔厭惡你們都來不及了,養大你們也算仁至義盡,你想要酒園做嫁妝?不可能的事,最多給你幾千法郎,你就應該滿足了。」
「你……」
在這時代,未婚女性嫁妝的多寡不但關係著有沒有人要娶她,也關係著她婚後的立場,嫁妝愈多,她就愈能保有一定的私有財產和展開自我獨立生活的權利,包括婚後的戀愛自由——更白一點的說法是:找情夫的自由,也難怪艾莎和瑟荷每次一談到葡萄園就飆起特級火爆場面,恨不得當場幹上一架。
「夠了!」席勒大吼。「你們現在吵有什麼用?還是先想想,我們必須……等等,你們認為堂叔他立遺囑了嗎?」
「應該還沒有吧,他又不老,還不需要。可是……」皮雅芙沉吟。「唔,經過這次暗殺事件之後,很難說,也許他現在認為有必要了,告訴你們,八成是戴戎堂叔的兒子!」
「那麼……」席勒咧出陰森森的冷笑。「我們就必須在他立遺囑之前動手!」
動什麼手不需要明白解釋,大家都心裡有數,不過……
「但這麼一來,所有財產便由瑪德蓮和瑪克琳兩位堂姑平分了。」皮雅芙提醒哥哥。
「所以我們必須找瑪克琳堂姑合作,我們可以讓她分多一點,二分之一,埃米爾堂叔比銀行更富有,就算只有四分之一的財產也夠我們幾個分了,等談妥之後我們再動手。」
「但瑪克琳堂姑會肯嗎?畢竟她和埃米爾堂叔是親兄妹呀!」瑟荷說,不是不同意,只是懷疑。
「那就找瑪克琳堂姑的丈夫,他一定沒問題。」
「確實,他可能比我們還急切呢!可是……」瑟荷又遲疑了。「那也不容易啊,我們並不和堂叔住在一起,不方便下手嘛!」
「那我們其中之一就想辦法住過去!」
「誰?」
大家相互覷過來覷過去,忽地不約而同把目光轉注同一個目標。
「我?」皮雅芙似乎毫不意外地聳了聳肩。「好吧,也只有我最不會引起懷疑。那麼,我們現在必須先討論一下,要用什麼方法……」
四個平均不滿十九歲的年輕人就這樣光明正大的策畫起謀殺計畫來了,自信滿滿的以為他們想怎樣就能怎樣,就算他們要地球倒轉,地球也得乖乖的倒頭轉。
可惜的是,會議才剛開始,女僕就突然冒出來。
「對不起,少爺,外面有位夫人要見少爺、小姐們。」
「哪位夫人?」
「裘雷歐瓦夫人。」
「我母親?」席勒大惑不解。「她回來就回來了,為何還要你來通知?」
「不是路易絲夫人,是……」女僕吞了一下口水,悄悄退後一步。「埃米爾先生的夫人。」
一陣令人窒息的靜默,然後是地動天驚的齊聲大吼,一男三女,一起扯喉。
「你說什麼?」
「我……」
「不用她說,還是我自己來介紹吧!」
施施然地,雪儂一面褪下手套一面從女僕身旁經過,蕾絲裙根隨著她的腳步沙沙作響,高雅素淡的服飾,端莊的貴夫人儀態,當她正經起來的時候還是滿有派頭的,不然如何震壓住她那些隨時都可能造反鬧革命的頑皮學生。
她在那四雙震驚無比的目光前站定。
「我是埃米爾的妻子,」她說,順手將手套和陽傘交給身後的桑娜,再把雅克拉到身前,雅克裝了一下鬼臉。「他是埃米爾的兒子,雅克。」
「他真的結婚了?」席勒的聲音尖銳得好像女人。「不,你說謊,我不信!」
雪儂莞爾,轉眸往後瞄了一下,亨利即刻上前做證明。
「席勒少爺,這兩位確實是埃米爾先生的夫人和少爺。」
席勒拚命搖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把事實搖不見,「不!不可能!堂叔怎麼可能突然跑出一個這麼大的兒子來?」他的臉色又黑又青又綠的不停變換,比萬花筒更精采。「不!我不信!絕不信!」
雪儂輕哂。「無所謂,信不信是你的事,你隨時可以到我家向埃米爾求證,不過這不是今天我來的目的,我是……」她挪開放在雅克肩上的手,自手提袋內取出一整疊厚厚的單據。「為了這個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