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位同學，下個禮拜我們西洋文學概論要來個隨堂測試，範圍從第一頁到我今天講的地方為止……」優雅風趣的副教授站在講台上，對著睡眼惺忪的新鮮人公佈小考的範圍。「哇！」台下驚愕聲四起。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大學不小考？我連一頁都沒念、一個生字都沒查……」有人哭喪著臉，開始跟老師求饒，請她不要測試，放過大家。
「西洋文學概論是西方文學的入門，大家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既然玩了，當然也要考試。」副教授優雅得彷彿不食人間煙火，要大家各自保重後，便拎著書本走人了。
「厚」哀號聲四起。昨天迎新露營才結束，沒想到今天竟然就宣佈下周小考，早知道就不去了。
梁羽喬沒加入哀號的陣容，迅速收拾筆記、課本，跟著要閃人了。
「喬喬，你念了嗎？」坐在梁羽喬後頭的莫安齡看她這麼鎮定，開始嘗試跟她交談。要是有讀書筆記，那就賺到了！
「還沒。」梁羽喬把東西全丟入包包內，邊搖頭。
「那怎麼不留下來討論？大家組一個讀書會，分配讀書的內容，再分享心得……」
「不好意思，打工快遲到了，我先走了。」梁羽喬沒讓莫安齡說完，抓著背包離開了。
「啥？」沒想到看起秀氣乖巧的同學竟然在晚上九點半以後有打工？
嘖，白天不行嗎？真是太神奇了……
梁羽喬把摩托車停在Single Pub門口，悄悄從後門溜進去，先打卡，再把包包塞到置物櫃，拿起長圍裙綁在腰上。她的動作迅速簡潔無懈可擊，等到她出現在吧台前，正是中原標準時間，十點整。
「喬喬，你忘記塗口紅了。」酒保小弘低下頭，在她耳邊提醒。
店長看到服務生連基本的化妝都沒有，可是會發火的。
「謝謝。」沒想到忘記擦口紅竟然可以無條件換到小弘靠近？梁羽喬小臉紅咚咚，低著頭往廁所鑽。
梁羽喬塗好口紅，才出來招呼客人。
看到小弘無辜地跟她眨眼睛，她的臉又不爭氣地紅了。
她，梁羽喬，今年十九歲，私立大學外文系一年級的學生，因為家境小康，底下又有兩個弟弟，讀書要跟銀行借錢繳學費，生活費得自己打工賺，所以每天生活都很忙碌。
而PUB的時薪比便利超商多二十塊，一個月就多兩千多塊……
她可以多買一本原文書。
每天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到PUB工作，看到小弘那張屬於日系傑尼斯的俊美臉蛋。
要是小弘對她笑，那天她連睡覺時都會很高興。
沒想到他今天竟然跟她說話……剛剛好像有聞到他的氣味，讓她有點魂不守舍。
整個晚上，梁羽喬的一顆心就這樣七上八下地送水、送客人要的餐點。
「喬喬，請你幫我把這杯威士忌送到三桌。」不知少女芳心為他釋動，小弘叫住滿場跑的梁羽喬。
「好。」梁羽喬沒留意到三桌客人有點酒，但聽到小弘叫她，感覺很害羞……她不知道他們有熟到他可以叫她的小名，但他叫她「喬喬」很順口，好似他們之前很熟……
這種感覺讓梁羽喬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端著威士忌走向第三桌，卻跟突然起身的女客擦撞，酒杯順勢傾倒——
「啊！」糟了！
她眼睜睜看著自己把酒倒在一個身穿名貴西裝的男人身上……
威士忌從天而降，從馮祺祥頭上灑下。
「小姐，你走路不看路啊？」馮祺祥猛然起身，嚴厲斥喝，對於莽撞的女服務生有些惱怒。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自己闖下大禍，梁羽喬連忙抽起放在桌上的面紙，幫他擦拭。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從頭濕到腳了；要是故意的，那不更慘？」馮祺祥大方讓梁羽喬彌補錯誤，但風涼的諷刺卻從他嘴裡射出。
梁羽喬忙著擦掉他身上的酒漬，沒說話。
「馮，你還好吧？」店長瞄到角落一片混亂，連忙趕過來。
「沒事，被酒洗頭而已。」馮祺樣聳聳肩，對老同學擺出不予置評的神情。
他剛在波士頓修完學位，就被叫回來管理家族企業，煩不勝煩。
沒想到忙完公事，到朋友經營的店喝個小酒，也會被酒淋濕……唉，他怎麼會這麼倒楣？
「表哥，我開一瓶酒賠罪，你大人大量，別跟我們店裡的小妹計較。」小弘也趕來向馮祺祥說情。
梁羽喬看到心上人也來替自己緩頰，咬緊下唇，眼裡含著困窘的淚光。
她怎麼這麼沒用？端個酒也可以惹事！好蠢……
坐在位置上的馮祺祥瞄到梁羽喬清麗的小臉浮現自責的神情，心腸一軟，只是對小弘淡笑，「過來陪我喝一杯。」
「有什麼問題！你剛回國，原本就該替你接風的。」小弘對梁羽喬眨眨眼，要她先離開，但神情有如驚弓之鳥的小丫頭並沒有發覺。
他轉過頭對店長表示，「只不過店長今天要自己調酒了。」
「今天客人不多，我可以應付。」店長悄悄推了梁羽喬一把，要她先離開。
收到如此明顯的暗示，梁羽喬只有把尷尬的狀況交給小弘處理了。
☆☆☆
拖著垃圾跟背包，梁羽喬推開PUB的後門。丟完這包垃圾，她就可以離開了。凌晨三點了，店裡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該是她下班的時候了。
沒想到她的腳卻在黑暗中被一個巨大的東西絆了一下。
啊！摔倒在「巨物」上頭，她手中的垃圾跟背包順勢摔出去，膝蓋著地……
唔，好痛。
是誰亂丟東西啊？淚花在梁羽喬眼眶裡打轉。
「呃！」打嗝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充滿酒氣。
原來她被一個醉鬼絆倒了。
「先生，你不能睡在這裡，會感冒的。」梁羽喬忍住痛艱困地爬起，邊搖動靠在牆邊的男人。
喝醉的人沒理她的叫喚，繼續睡在專收垃圾的子母車旁。
「怎麼會這樣？」梁羽喬很困擾。她該當作沒看見，丟了垃圾就走人，還是把他叫醒呢？
其實她也很累了，又上課、又打工，還要準備考試……但他睡這裡不行啊。梁羽喬拿睡著的醉鬼沒轍，只有把垃圾丟了、背包丟到摩托車上，再回來努力把人叫醒。
「喂，先生！先生！」她繼續搖晃，但他還是不理她。
睡在巷子裡搞不好會遇到壞人。
梁羽喬只有使力，認真把喝醉的人從暗巷扛到外頭的街道上，才發現——
醉鬼竟然是被自己潑到酒的人。
他也是小弘的親戚。
梁羽喬沒忘記今天晚上他們倆在店裡喝了多少酒，又笑得多大聲，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小弘喝醉，先回家了，他留下來繼續喝，也不知道他哪時候走的。
梁羽喬盯著那跟小弘同樣俊逸的臉孔，心臟就開始亂跳……
不行，她不能把他丟在這裡。
他是小弘的親戚，她要幫他。
梁羽喬做了決定之後，便背起擱在摩托車上的背包，揮揮手招來計程車，把喝醉的男人往上拖。
她決定帶他回家睡覺。
☆☆☆
「嗯……」
光線略嫌刺眼，馮祺祥勉強睜開眼。
他記得他的臥房有厚重的窗簾，鮮少有被陽光叫醒的經驗……
沒想到他一睜開眼，竟然是間設備簡單的小房間，一張桌子、一個書架、一個椅子，還有個……相貌秀麗的女孩趴在桌上。
啊，她是PUB裡灑了他一身酒的女服務生……
看她縮成一團，似乎睡得很不舒服。這是她的房間嗎？
在國外唸書，看多了自費留學生租賃的簡單房間，這個生活清貧的女孩似乎在提醒他不久以前儉樸生活。
清新的感覺卻是久違了。
還把床讓給他睡，自己卻趴在書桌上？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小女孩……
很好，他喜歡！馮祺祥的俊臉掛著淡淡笑意。
拉開蓋在身上的薄被，想下床，他才聞到自己一身的酒氣。看來昨晚他喝得很醉，不知道胡亂睡到哪裡去，才會讓陌生人帶回家……算了，男人在哪裡過夜都是一樣的。
「唔，你醒了？」聽到房間內有聲響，梁羽喬立即睜開眼，男人高大的身軀立即映入她的眼簾。
「浴室在哪？」他得洗把臉，讓自己清爽些。
「走廊。」睡眠時間不足，加上趴在書桌上休息，梁羽喬意識尚未清醒，只是呆呆指著外頭。
馮祺祥揚起眉，深深看她一眼，才打開房門找浴室去。
梁羽喬昨天把男人拖回住處，稍稍整理一下後再清洗自己，等到什麼事都做完，都快天亮了。
所以，雖然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她還是很想睡……
梁羽喬呆呆坐著，沒兩下頭又歪在書桌上，夢周公去了，連男人哪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
拼著最後一秒，梁羽喬把卡片插進打卡機。
好險，中原標準時間十點整，她沒遲到。
她趴在打卡機上，氣喘吁吁。
今天一整天都跌跌撞撞，超慘，真慶幸沒出車禍。
睡眠時間被切斷就是這樣，睡得很沒品質，身體很不舒服，但也不是生病，只是會狂跑廁所，還有整天精神不濟。
男人走時並沒有通知她，卻在她桌上留下了五千塊。
莫名其妙的感覺縈繞她的心頭，她也不知從何抱怨起。
這是怎樣？她的房間又不是五星級飯店，可以跟寄宿的客人收費！
再想到簡陋的房間，梁羽喬就更加羞愧了。
男人沒有留下聯絡的方式，她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要怎麼還錢？
或者直接把錢拿給小弘就好？
但是她又不想讓小弘知道她把陌生男人帶進自己房間。即便是幫助人，她也不想讓他知道。
該怎麼辦呢……
「喬喬，你有追求者羅！」雀躍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什麼啊？」她正煩，不要開她玩笑好不好？梁羽喬很沒力地瞪了同是服務生的小葵一眼。
「吧台有一束花，指名要給你的，快去看看。」小葵推推她的手臂。
「我去看看。」怎麼可能？梁羽喬迅速衝到吧台前，果然看見一大束香水百合。
「喬喬，你來啦！」看到梁羽喬，小弘也很興奮。
「小葵說……」望著小弘那張白俊的臉龐，梁羽喬的臉又紅了。
「對。表哥跟花店訂了一束花，說要送你。」小弘指向擺在吧台前那一大束鮮花。
「送我？不用了，我昨天弄濕他，對他也很不好意思。」而且他已經給她五千塊了。只是那筆錢她想還給他……
「花都送來了，我也幫你簽收了，你就大方收下吧。」小弘笑嘻嘻表示。
「可是……」她還在猶豫。
「沒什麼可是不可是，好野人哪裡差這點錢？他要送，你就收，省得他跟店長發脾氣。」小英走到梁羽喬身旁，低聲跟她說。
「他脾氣那麼壞？」想到昨天那張陰沉的臉，梁羽喬拒絕的勇氣又消失了。
「還好啦。他只是最近心情不大好……你可別被他嚇到。」小弘以為馮祺祥送花是想追求梁羽喬，所以拚命幫自家人說話。
「哦。」梁羽喬一顆心亂糟糟，沒聽懂小弘話裡的含意。
有生以來首次收到男人送的花，還是在這種尷尬的狀況下，而他又是心上人的親戚……她實在鼓不起勇氣說明。
店長一走來，幾個聚集在吧台說話的人一哄而散。
「卡片上寫『謝謝』是什麼意思啊？」難道是謝謝她把酒潑到他身上？這人也未免太多禮了吧。兩個小女生邊做店內的清潔工作，邊低聲交談。
「我也不知道。」當然是跟她道謝昨天搬他回家的事……
但她不想讓人知道他昨晚在她那裡。
「真夢幻，你端的酒潑到他，他不生氣，還來追求你……小弘要是那麼浪漫就好了。」真像言情小說裡的女主角，再怎麼迷糊都有人疼她入骨，好好呢！
小葵眼中充滿了少女漫畫的小星星。
「小弘怎樣？」梁羽喬一聽到小弘兩個字，精神就來了。
「我是說——」
小葵話沒說完，店長就走過來，跟忙著場內清潔的小女生表示，「小葵，你去廚房幫忙，這裡留給喬喬就可以了。」
「哦。」小葵哪敢多說廢話，拿著抹布就走了。
「馮先生送你那束花很漂亮，先借放吧台！等你回家再帶走吧？」店長笑咪咪地表示。
「好。」她哪敢說不好？梁羽喬低著頭用力擦桌子。
店長原本還想問什麼，但客人一直進來，他盤問八卦的心馬上被錢客兄吸引，招呼客人去了。
身旁的人走光，梁羽喬才如釋重負，開始慢吞吞地收拾，邊偷看小弘。
呵，這是她打工的樂趣……
☆☆☆
「喜歡那束花嗎？」
梁羽喬把酒端到靠角落的五桌時，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著，托盤沒拿穩，盤中的酒差點跟著打翻。
只是這回有只大手幫她穩住盤子，讓酒杯不致翻倒。
「謝謝。」純男性的氣息噴在梁羽喬臉上，讓她小臉漲紅，心跳加速。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碰到這男人，她都會無緣無故出糗，難看死了，真是太糟糕！
「你上班不專心。」馮祺祥淡淡指出。
「呃……」她無話可說。
因為夜越深，人越多，她嘴巴笨，不會說有趣的話，所以外場的餐點、飲料都是她送，小葵就在吧台內幫小弘，跟客人說笑。整個吧台擠得滿滿的，她只能在外頭羨慕……
她多希望也能進吧台幫小弘忙啊！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把酒跟托盤放到桌上，馮祺祥扣住梁羽喬的細腕，強迫她坐在他的大腿上，與他對看。
「別這樣，這樣很難看。」手腕吃痛，梁羽喬不停掙扎，想要起身。
「先回答我的問題。」他摟住她的細腰，凝視她雙瞳裡清澈的倒映，心底有種異樣的情愫在發酵……
他要她的眼裡只有他，他才高興！
「問題？」她大吸一口氣，睜大水汪汪的眼看著男人。
可惡！竟連他的問題都不在意？！
「我送的花，你喜歡嗎？」馮祺祥的語氣很僵硬，狠狠注視面前神情無辜的小綿羊。
「其實……你不用送我，我……」梁羽喬結結巴巴。
「因為你比較期待小弘送？」不等她把話說完，男人逕自接話。
「哪有！你不要亂說！」隱藏在心底的心事瞬間被揭發，梁羽喬小臉漲紅，拚命否認。
「那為什麼不用送？女孩子都喜歡花的，不是嗎？」馮祺祥緊扣住她，窮追猛打。
他已經觀察了她整個晚上，發現這個女孩的注意力只在吧台裡，連他進來消費也不知道。
一想到她比較在意小弘，他心裡就湧起一股酸澀的感覺。
他不喜歡她看著別人。要看，也只能看他！
「我帶你回去只是不希望你睡在路邊，並不是要你送我花，或是拿你的錢。」說著，梁羽喬把放在口袋裡的五千塊掏出來，放在桌上。「這個還你，花我收下。」
「你還挑禮物？」馮祺祥揚起眉，質疑她的言行。
「我沒有。花已經買了，小弘也替我簽收了，如果你要跟我道謝，那束花就夠了。錢我不能拿。」梁羽喬實在不知道這男人在氣什麼，但還是盡量跟他講清楚。
「小弘幫你簽收，所以你才收？」他抓住語病，繼續質疑。
自從回台灣接掌家族企業後，女孩子對他無不百依百順，偏偏遇到這個有眼不視泰山的小拙妹……
第一次見面就把酒灑在他身上，還不想收他送的花！給她點錢添購日常用品，她還想把錢退回來？她真的很奇特。
如果這是她蓄意勾引他的招數，那恭喜她，她成功了！
「不是這樣，是我不想做不必要的浪費……」提到小弘，她的臉又紅了。
少女情竇初開的表情，在男人看來很是刺眼。
「我送你花是浪費？」馮祺祥的俊臉更陰沉。
「不是的。不是這樣……」怎麼越解釋，狀況越紊亂？她該怎麼讓他瞭解她只是覺得沒必要花那麼多錢跟她道謝，她帶他回家只是舉手之勞，她也常常帶受傷的小貓回家……
但是，臉色陰沉的男人根本不聽她解釋，他抬高她的下額，粗糙的拇指刷過她柔嫩的唇瓣，來回撫觸。
「別……」梁羽喬不由自主地顫抖。
只是馮祺祥並沒有停下撫摸她的動作，似乎在測驗她，要她熟悉他的方式、他的氣味。
「你是我的。」話一落，他的唇就貼在她唇上。
「不要！」她伸出手想推開，只是她被他的氣息籠罩住，手腕也緊緊讓他壓制在椅背。
被強制抬高的下顎，讓她的唇與男人緊緊密合，只能承受男人的強吻。
生平第一次與異性有親密接觸，梁羽喬的心臟差點跳出來。
她腦中空白一片，根本無法作任何思考，純男性的氣息灌入她的肺部，讓她全身軟綿綿，只能癱軟在沙發，任憑男人對她做更深沉的侵略。
於是，這個吻便在幽暗的PUB角落，持續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