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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童心未泯 作者:心乙

童心未泯 作者:心乙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810個瀏覽者
出版日期:2009年4月14日
  
【內容簡介】

他不想有人救他!
偏偏遇上了個……熱心過頭、全然不設防的女孩;
不只找來醫生、讓他住進她的花店,還費心的為他準備餐食。
以常理來判斷,這樣收留、對待一個不知來歷的陌生男人,
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但看她做來卻像是家常便飯似,
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麼麻煩。
他的確是個麻煩,而且是個大麻煩;沾上他,說不定還會有性命之憂。
為今之計,只有……
來不及了!
在他返回日本之際,她即被綁架偷渡到日本,以作為要挾他的人質。
為了救她,他只好「承認」她是他的女人,並且答應接掌黑道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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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將濃密的長髮紮成一束高高的馬尾,白色襯衫搭配洗得泛白的牛仔褲,身上穿著一件粉紅色連身圍裙,手臂上戴著同色系粉紅色袖套,童心站在木製工作台上專心插著客人預訂的花籃。

  脂粉未施的瓜子臉上帶著一抹微笑。

  許多路人都會隔著玻璃櫥窗對內張望,因為童心舉手投足間所散發的恬靜與店裡繽紛的鮮花相映,像是一幅美麗生動的圖畫,煞是吸引人。

  童心的大姊童言就常像那些路過的陌生男人一樣,愛站在窗外欣賞自家小妹那怡然自得、與世無爭、充滿恬謐的美。

  瞧小妹那水汪汪的細長眼睛裡滿足的和煦笑意,像是不管遇到怎樣令人灰心沮喪的事,只要迎上她那雙溫暖的眼神,就會讓人相信,最糟糕的情況很快就會過去。

  童心的美和善良對那些男人來說應該就像一塊蜂蜜蛋糕那樣另人垂涎吧。

  難怪那些男人總像蒼蠅蜜蜂般揮之不去。

  身為愛護小妹的大姊,這種趕人的差事,她當然是義不容辭的攬在身上,就像此刻──

  童言美目一瞠,對著窗外那兩名已經在店門口走來走去不下七八趟的男人笑開了嘴。「兩位先生是要買花嗎?」

  像被當場逮到的偷兒,A男嚇了一跳,額頭扣地撞到櫥窗,回頭赧然地對童家大姊陪笑著。「嗯……正在挑,在挑。」

  「裡面挑嘛,裡面花多。」童言見A男尚在猶豫,不覺嬌叱了一聲:「進去啊,還等啥?」

  見A男走了進去,童言轉頭喚住正要離開的B男。「喂,別忙著走啊,你不也是想買花?」

  B男轉過身來,搔著頭望著美艷逼人的童言。「我……我只是看看。」

  童言向他走了過去,帶著商業化的甜膩笑容說道:「看什麼咧,花就那麼幾種,都看那麼多天了,還拿不定主意啊?去,進去買個花束送女朋友。」

  「我……我沒有女朋友。」B男囁嚅地說。

  「沒有女朋友沒關係啊,大姊我幫你介紹。進去買束康乃馨送你媽也可以啊,瞧今天康乃馨多大朵、多美啊!」

  童言硬是推著B男進門買花。開玩笑!她美麗的小妹可不能被這些臭男人白白欣賞。

  童家二姊童語此刻正往家門走來,撇著嘴看著娘家門前剛上演的這一幕,跟著走了進去,心裡非常地不以為然。拜託!又不是開特種行業,有人這樣拉客人的嗎?真是見鬼了!


  童語認為她家童心是朵解語花,是「花襲人」花店裡最美麗、也最珍貴的一朵花,實在不宜讓大姊那種低俗的商業氣息污染。

  當童心從園藝系畢業,童言就在住家樓下開了一家花店讓小妹經營,童語更是義不容辭地當起業務員,幫她找了許多客戶;加上童心的用心及對花藝的獨特天分,花店經過三年多的經營,漸漸有了口碑。

  一早,童心望著白板上一整排滿是訂單的便利貼,在心裡盤算著「高昇飯店」的喜宴會場該如何佈置。

  她走到紅玫瑰前看了看,又走到姬百合前聞了聞,拿不定主意該拿哪種花當主角;當她透過星辰花縫隙看見被陽光照耀的粉紅色玫瑰時,不禁笑了起來,覺得這樣的粉色玫瑰搭配優雅的文竹應該很合適;但水桶裡的粉色玫瑰數量看來不太夠,她還得去冷藏庫載一些過來。

  她先把客人訂的蘭花胸花用緞帶繫好,小心地擺放在冷藏櫃裡,再很快地插好幾家公司辦活動要用的盆花,然後鎖上大門,騎著機車到河畔的冷藏倉庫去載粉紅玫瑰。

  大約一個鐘頭後,她載了一箱粉色玫瑰回來,在快到自家店門前時,突然聽到一聲令人心驚的尖銳煞車聲,接著是一記結實的碰撞聲,她心頭一緊──

  這聲音……可千萬不要是有人被撞了!

  她很快地把機車騎到一旁,往人群包圍的地方跑去,看著躺在路上的男人,再抬頭看一眼那飛馳逃逸的小貨車。

  她大叫:「拜託!誰來幫幫忙打119!」

  突然,一隻手抓住她的腳踝。但就算她曾有過片刻驚疑,最後也被與生俱來的同情心給擠到一旁去了。她蹲了下來,心想這個緊閉著眼睛、滿臉鬍渣的男人可能正忍受著極端痛苦且迫切需要人家幫助。

  「我沒事。讓我離開這裡。」以一個甫遭車禍意外受傷的人來說,他的反應實在過於冷靜。

  而他的要求著實讓童心感到困惑不解。

  像是感受到她的猶豫般,那男人忽然張開眼睛看著她。

  啊!那眼神無辜驚惶得教人不忍,卻又同時銳利得令人不敢直視;這是雙瞬間可奪人魂魄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像是看穿了她的無害,眼色很快便恢復為原本的清冷。

  見他像是掙扎著要站起來,童心迅速伸手扶住他。「你能站起來嗎?」

  話剛說完,就見他右腿一軟,整個人往她身上傾倒,他立即換沒受傷的左腳勉強穩住站立的姿勢。

  這樣一來,童心便清楚看見他的右腿褲管濕成了一片;為了證明自己那不安的猜測,她小心地拉起他的褲管,赫然看見一條深深裂開的傷口,正汩汩冒著暗紅色液體。

  她驚呼:「你傷得很嚴重耶!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

  「不必。」他的口氣堅決,眼睛望向她花店廊前的木椅。

  童心循著他的視線看去,猜測著他的心意,隨即轉過頭對圍觀民眾柔聲請求:「請幫個忙,幫我扶這位先生到花店好嗎?」

  誰忍心拒絕這樣甜美女孩真誠客氣的請求?

  五分鐘後,那傷者被熱心民眾安置在花店內的籐椅上;童心望著那只擱在茶几上、仍不斷在流血的腳,突然覺得頭有些暈,可她知道自己絕不能暈過去,她得打起精神安排他就醫。

  「如果你不想我送你去醫院,那讓我通知你家人送你就醫吧。」童心說。

  「我沒有家人。還有,我不想去醫院。」他冷冷地再次重申。

  「你不想去醫院,那我找個醫生來看你吧。」既然他堅持不去醫院,一定有他的道理,她該尊重他的意願,但是,傷口還是要處理。

  「先給我一把剪刀、棉花、優碘和繃帶。」他不帶絲毫情緒的說。

  童心很快便找齊他要的東西,看他熟練的剪開褲管、清洗傷口,最後用繃帶纏住不停流出血的傷口。

  「不敢看就把臉轉過去。」他沒看她,卻忽然這麼說。

  童心感到驚異,因為看他專心一意在處理自己的傷口,怎麼會知道她怕看流血的?強忍著心底那股噁心的感覺,她逞強的看著他那條已腫得不像樣的右腿。

  「怎麼辦?血好像還是沒止住……」不行,她得幫忙想想辦法。她第一個就想到二姊夫王臻宇。

  二姊夫雖然是心理醫生,但他開的是綜合診所,一定可以救他。事不宜遲,她馬上撥電話求救。

  「姊夫,我是童心。店裡有個人被車撞傷了,能不能請你--」她話還沒說完便打住,因為身旁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說--

  「跟他說,外傷處理。」

  童心一字不漏的轉達完他的話,然後掛上電話。

  電話彼端的王臻宇也沒打算問童心為何沒盡快將傷者直接送醫,因他娶了一個童家女人,所以他知道童家女人的行事作風一向隨興,基本上也沒什麼道理可言。

  這時,他能做的就只是盡快趕到現場。

  當他推開花店大門,看到一個滿臉鬍渣的男人半躺在滿是血跡的籐椅上,一雙眉不覺皺了起來。

  童心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姊夫的表情,體貼地接過他的醫藥箱。「姊夫,你快過來看看。」

  王臻宇坐了下來,看見傷者右腿上的止血帶纏得如此專業,明顯愣了一下,隨即打開藥箱;當他戴上手套、取出消毒過的器具,這才驚訝地發現傷者已經先他一步拿起剪刀剪開止血帶、取出藥水消毒傷口,然後面無表情地自行縫合腿部那又深又長的傷口,動作精純熟練,就算是他親自動手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童心看著那陌生的男人,眼裡佈滿驚奇;怎麼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縫別人的肉那般毫無感覺?

  王臻宇也凝看著他,臉上若有所思。

  陌生傷者似完全不在意他們對他有什麼看法,縫合好之後徑往籐椅一躺,閉上眼睛睡了。

  童心見他呼吸已慢慢調勻,遂拿了一條薄被幫他蓋上,全然不在意他身上的污穢。

  王臻宇默默地等她將茶几和地板上的血污清理乾淨,等她端來他愛喝的青茶、坐在他對面向他道謝。

  他終於問:「他是誰?」

  童心露出一抹無邪的笑容。「不認識。」

  不認識?那她在忙哪樁?

  「妳撞了他?」王臻宇再問。

  「不是我,是一部小貨車,撞倒他後就逃跑了。我要送他去醫院,他不肯,所以我才請姊夫過來。」童心解釋。

  喔,行善救人,的確是他這位小姨子會做的事。

  「那妳現在打算怎麼辦?」其實他話裡真正的意思是:這位仁兄要不離開,這裡就只剩他們孤男寡女兩個,以常識來判斷,也該知道這不妥,而且是很不妥。

  童心看了他一眼,隨即低頭把玩杯子。

  這動作在王臻宇看來,就像是心裡明明喜歡某種玩具、卻又不敢開口要的孩子那樣。

  半晌,他替她說出她不敢說出口的想法。「妳想留下他?」

  童心怔愣地看著他,擔心他不贊同。

  「這恐怕不是個好主意。」他的反應果然如她預料。

  「二姊夫,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全,可是,你看,他根本不像個壞人;況且他現在傷得那麼重,怎麼可能會對我怎樣。看他那樣子,應該是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我也不過是行個方便,讓他在受傷這段期間暫時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能不能拜託你先不要告訴二姊,還有……大姊。等他傷好了,我相信他很快就會離開了。」

  她的言詞真誠懇切,讓人動容。

  「但妳有能力保護自己嗎?」王臻宇問。

  「我、我大學時參加過跆拳道社。」她說。

  他失笑。

  就憑她那點花拳繡腿,能有什麼恫嚇作用?不過,由此看來,她是已經下定決心要收留這人了。

  王臻宇看看籐椅上睡著的陌生男人,暗自評估他的腿傷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好得了。

  他粗估男人的身高應有一七五,但因為受了傷,所以威脅減半;童心要是能提高警覺,風險可望再降低一些,在這一周內應該都還算安全期。

  「我幫妳找個看護,」見她又要開口,想來無非是說些不需要等等的客套話,他舉起手要她別說,自顧自地講下去--

  「順便和妳作伴。如果妳不肯,很抱歉,這個秘密我就不能幫妳守住。妳大姊勢利精明,妳二姊剽悍無敵,認識她們的人都知道她們兩姊妹有多難纏,妳心裡想必也很清楚,我可不願蹚這渾水。」

  童心明白姊夫的心意,順從的柔柔一笑。「謝謝姊夫。」

  「我先回去。這醫藥箱就留下來給他用,裡面有些消炎藥,如果需要,我想……他會使用。」王臻宇再次到洗手台去洗手,接過童心遞過來的拭手紙時說。

  「知道了。姊夫,再見。」童心送走二姊夫後,想到還有十二個花籃和三個盆花得送到高昇飯店,馬上回到工作台上繼續中斷多時的工作。

  雖然因為救人而延宕了些許時間,但最後她還是準時將花送到飯店。

  回程的路上,她忽然想到家裡的那位客人,於是將箱型車停在一家專賣男性服飾的店門前,進店裡去添購了一些衣物;又繞到黃昏市場買了些鹵好的豬腳,心想,回家再煮些麵線就可以了。

  回到店裡,她把大門上「營業中」的牌子換成「休息中」,然後走到籐椅前看著那陌生男人。

  他睡好久了,而且睡得這麼沉,許是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吧。連覺都沒能好好睡,真的好可憐。

  就在她一臉無限同情地看著他時,男人突然張開眼睛。

  再一次四目相對,童心完全沒心理準備,根本來不及隱藏自己的心思,只好慌張彆扭的將視線轉到別處去。

  「我幫你買了些替換的衣服,後面有浴室,看你要不要簡單擦洗一下,把衣服換一換。我還準備了麵線和豬腳,等一下當晚餐,幫你去去霉運。」她的聲音低沉柔和,說話速度不疾不徐,有種讓人安定的力量。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問。

  他的眼神犀利依舊,像是要穿透她臉上的表情,直探她內心真正的想法那般教人不安。

  童心在他的注視下,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哆嗦。緘默時的他有種憂傷的氣質,讓她遠遠望著,莫名地為他感到心疼難過;可當他看著她時,他身上卻充斥著某種無以名狀的力量,強悍到足以透過他刀刻般、散著冷光的眼神往她襲來,讓她招架不住。

  「……。」她無語。

  「妳有沒有想過,也許我根本不想讓人幫忙?」他嗓音低沉,冷冷說著。

  「啊?」童心反射性地輕吐出一個字,他……是在嫌她多管閒事嗎?

  她垂著頭,不明白自己哪裡做錯了,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執意救他。

  他沉默著,幾近放肆地看著她,看了許久,久到讓她耳根發熱,心裡納悶:為什麼他不說句話呢?

  兩人間那種怪異的安靜透著一股莫名的張力,擾亂了她一向平靜的心湖,讓她因困窘而感到胸口發悶,近乎窒息。

  「妳有沒有想過,我也許是個壞人?像妳這樣的弱女子,隨意收留陌生人是很不智的。」他淡淡說著。

  「不管怎樣,總該先幫助受了傷的人。」童心說。

  「把那張高腳椅拿過來。」他指著工作台邊的高腳椅說,結束了那讓人不安的凝視。

  童心如釋重負的跑到工作台邊把高腳椅遞給他,然後像個傻瓜似地呆呆看他扶著椅子慢慢移到後面的浴室去。

  聽到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她想,該去準備晚餐了,於是提著豬腳、麵線到二樓的廚房;待弄好之後,將豬腳麵線放在餐盤上,端到一樓的小茶几上擺好。

  十五分鐘後,怪異的聲音響起,讓正在整理玫瑰花的童心抬起頭,小臉上瞬時佈滿詫異。

  她會驚訝是因為他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穿著她買來的、稍嫌過大的白色淺藍格子襯衫和黑色長褲,頭髮有些長,臉上鬍髭已經刮乾淨,讓她總算可以看清楚他的樣子。

  他有一雙濃密的劍眉、細長的眼睛、高挺的鼻樑,整張臉讓人感覺到一股肅殺。

  他瞅著她,沉穩的接收她目光中的驚訝,沒有閃躲,也不打算回應。像是如果她打算就這樣一直看著他,他也不反對似的。

  倒是童心自己先感到不好意思了起來。「呃,我們吃飯吧。」

  舉筷用餐前,他問:「妳叫什麼名字?」

  「童心。兒童的童,心情的心。」她答。

  他點頭,然後開始享用熱騰騰的晚餐。

  童心實在很想學他那種自在、無所畏懼的態度,也很想問他叫什麼名字,可是,在心裡幾經演練,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這裡明明是她家,為什麼他卻表現得比她自然?她不懂,真的不懂。只能偷偷地瞄著他,偷偷在心裡問──

  你叫什麼名字?

  家住哪裡?

  為何不想聯絡家人?

  為何會有那樣精湛的包紮技術?

  儘管心裡有一大串問號,但她終究一句也沒問出口,因為──

  她不知道那樣問會不會觸及到他的痛處。

  她從來就不喜歡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而使別人難過。

  也因為這樣,她只能讓那些大大小小的疑問全擱在心裡;她可以等,等到他願意講。

  飯後,她收拾好碗筷,打算拿到二樓起居室清洗時,當走過擺放百合花的桶子,竟然想都不想地從桶裡挑出一朵最潔白最大朵的拿到他面前。

  他愣愣地看著她手中的那朵百合花,聽見她用著好聽的聲音柔聲說:「百合的花語是順利和心想事成,也有祝福的意思,我把它送給你。」

  他接過百合花,臉上表情沒有絲毫愉悅,反倒有些錯愕;這女人竟然無緣無故送他一支百合花,這……真是一場如何令人難堪的巧合啊。

  他看著她上樓去的纖細背影,陷入深思。

  他變更身份來台灣也不過七天,台灣方面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他是黑泉組織的龍劭夫;而除了森田武治,他實在想不出台灣有誰會想暗殺他。

  早上那場車禍分明是針對他而來;之所以不願去醫院就醫是因為他目前的身份是變造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擾,他盡可能的避免曝光。

  只是,這個叫童心的女人實在多事,根本不該出手救他,以致造成他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窘境。

  他不想拖累別人,但此刻,他還搞不清楚森田的手下有多少人在監視著他,也不清楚森田的下一步會怎麼做。

  要是他一走了之,這女人的麻煩恐怕會沒完沒了。

  若是他不走,森田只會按兵不動地監視著他,那麼他便可暫時保護這女人,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看著手中的百合,他陷入了兩難。

  優柔寡斷從來不是他的行事風格,但這個女人不同於他世界裡的其它女人,她一時的善念,讓她無端捲入他的家族風暴中,他沒辦法袖手不管。生平第一次,他為了他人而感到為難。

  窗外有股暴風雨欲來前的平靜。他起身,一跛一跛地往外面走

  童心下樓時沒看見他,屋前屋後找了一會,仍不見人影;附近鄰居這才告訴他,見他一跛一跛地往街前的河堤走去。

  她抬頭看看陰霾的天空;都快下雨了,那人走往河堤要幹嘛呢?

  一想起他憂傷的眼眸,沒來由地擔憂了起來,隨即跨步往河堤快步走去。

  很快地,她就發現到他了。

  他坐在河堤邊的椅上望向遠方,一動也不動地像尊雕像。

  他身上散發著一股不尋常的肅穆,像深沉的寒夜,教望著他的人心裡忐忑。

  雨無預警地傾盆而下,他卻依然沒有離開的打算。

  被雨困住了的童心,忍不住猜想:不知那男人是否正面臨著他人生中最巨大的風暴,要不,為何下著這麼大的雨,為什麼躲都不躲一下呢?

  雨淋濕了他的發,浸濕了他的新衣,但他依然一動也不動地凝望著遠方。

  童心將手伸出傘外,滴落的雨水打在她手心上,她感到冷。

  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她忍不住在心裡嘀咕著,腳步已然向那人靠近,然後將傘置於他上頭,隔離了不停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可是傘下的他依然濕漉得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過,她這樣的動作並沒有讓他回神看她。

  這樣也好。真的。童心這樣告訴自己。

  對於自己為什麼要這麼關心這個陌生人,童心也不明白。或許是因為看見他帶著傷淋雨,心裡感到難過吧……。

  許久之後,他終於抬眼和她四目相對,眸中似混雜著不解、無奈和些許憤怒,只聽到他冷冷地說:「妳一定不知道自己究竟惹了一個什麼樣的麻煩。」

  她躲避著他的視線,看著他的腿,說:「回去重新上藥吧,傷口淋到雨水會發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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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看著他精湛熟練的包紮技術,童心再次在心裡佩服著。因為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她每次都叫他--「那個,先生。」
  
  一個晚上下來,他終於忍不住了。
  
  「你就叫我『也許』吧。」龍劭夫說。既然只是萍水相逢,那麼,她對他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要她叫他「也許」?
  
  儘管這樣讓她有點小小的失望--原來他還是不相信她,不肯告訴她,他真實的名字。
  
  不過,她很快就釋懷了。
  
  她相信人不會無緣無故拒人於千里之外,他會又這樣的行為,一定是有過不愉快的記憶。
  
  也因此,她對他的同情又加深了一分。
  
  因為腳傷上樓不便,所以童心安排他睡在花店後面原本放花藝器材的倉庫。
  
  她將裡面一張閒置的沙發床擦拭乾淨,放好枕頭棉被,拿著抹布走到前頭,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容說:「後面那個房間不大,你委屈擠一下。」
  
  他垂眼頷首。「謝謝。」
  
  他的道謝聽來很不自然,像是他從不曾說過那兩個字似的,顯得拗口彆扭。
  
  童心盈盈一笑。「不用客氣,晚安。」目送他進倉庫後,她將清出來的花藝器材全搬到二樓去。
  
  
  翌日,童心比以往常還要早半個小時起床,到巷口隨意吃了早餐,然後幫「也許」買了總匯三明治和鮮奶,回家準備開店。
  
  她今天可忙了。
  
  有家公司今天舉辦展覽,訂了十個高架花籃,八點半前要送到。她繫上圍裙,開始準備玫瑰、康乃馨、太陽花、香水百合、糖棉、電信蘭等花材。
  
  然後忙著把花填滿每個花籃。等她把花一一插好,最後站在每個花籃前做最後的調整時,某種奇異感讓她轉過頭去,正好見到「也許」在看她。
  
  她對他展開笑容。「早!我幫你買了早餐,就放在茶几上。」
  
  奇怪了,是她太過專注,還是他太厲害,怎麼能跛著一隻腳沒發出一點聲音來到客廳?
  
  他微點了下頭,當是回應她,但實現仍沒從她身上移開。
  
  「你看這些花漂亮嗎?」童心笑著說,單純就是想和他閒聊,緩和兩個人間那種因陌生而產生的距離。
  
  他微皺了眉,像是不知該怎麼回答她這近似廢話卻又充滿熱誠的問題。他從來沒辦法和人裝熟,即使是救了他的她。
  
  最後,他勉為其難地看了離他最近的花籃一眼。
  
  「看起來很熱鬧。」他說了這麼一句。
  
  咦?是因為她插的花籃不漂亮,所以不好意思說,才這樣講嗎?這教她原本想和他閒聊兩句的打算只好作罷。
  
  抬頭見他還在盯著她瞧,讓她直覺有事。
  
  「怎麼了?」
  
  「你過來。」
  
  她一臉狐疑地走到他坐的籐椅前看著他。
  
  「面向外面,蹲下來。」
  
  童心依言蹲了下來。
  
  他從茶几上取來一支牙籤,往她肩膀上停著的一隻蟲子身上插了進去,然後將那只還在蠕動的蟲子往垃圾桶扔去。
  
  當他回過身來,童心已經站了起來,低頭看著垃圾桶裡的蟲,表情混雜著錯愕、難過和惋惜。
  
  他冷眼看著她的表情。
  
  無疑地,他剛剛弄死了她心愛的寶貝,看來過一會兒她就會像所有大驚小怪的女人那般開始發飆、大喊大叫了,他想。
  
  許久之後,她抬起頭看著他,緩緩說著:「其實,這種蟲並不會對人怎麼樣的。」
  
  他看著她的眼神裡有種研究的意味。「如果你感到生氣,可以說出來。」
  
  「我想,你不會故意去弄死一隻蟲,一定是有足夠的理由才會讓你這麼做,我幹嘛生氣,讓你難堪呢?「她口氣輕柔的說。
  
  足夠的理由?
  
  不想看到她的頸子被蟲子咬得紅腫一片算不算?
  
  「不過,如果下次你再看到這種蟲,記得告訴我。」說著說著,她走到樓梯底下一個開放櫃前繼續說道:「我這裡有飼養箱,我會把它們放在這裡養大,然後送去昆蟲牧場,讓研究這種昆蟲的人繼續飼養研究。」
  
  這下,他的眼神變得更怪異了。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她問。
  
  他還是沉默地看著她。
  
  是她臉上有什麼嗎?
  
  她不自覺地用手往臉上胡亂摸一把,動作可愛得像貓咪在洗臉。他知道她誤會了。
  
  「你臉上沒有東西,只是你的做法……」看著她一臉清純無辜樣,他突然打住不說了。
  
  「嗯?想說什麼直說啊,沒關係的。」她水靈靈的眼睛骨碌碌轉著,等著他說下去。
  
  「既然花是經濟作物,那麼這些蟲就是害蟲,除非它們能發揮另一種經濟效益,否則不管你把它送到哪裡,結果都難逃一死,那麼你這樣的作為豈不顯得多餘又矯情?」他冷冷地作了結論。
  
  「你可能覺得這樣做很蠢,可是只要它們沒在我的眼前死去,對我來說就很好了。」
  
  她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微小,但唯有這樣做,她心裡才會舒服些。
  
  他深深看進她眼裡;那是一雙再單純不過的眼睛,只有心靈純淨的人才會擁有,所以,他沒有理由不相信她。
  
  「當然,如果你喜歡,我沒意見。」說完,拿起茶几上的早餐吃了起來。
  
  童心微笑看著他冷峻的側臉,自動在心裡把他的話翻譯成:那就自己小心點,別讓蟲咬傷了。
  
  此時,大門上的鈴鐺響了起來,一個叫小路的年輕人推門進來,他轉頭看著店裡陌生的男人,再看看童心,眼裡有著大大的問號。
  
  童心笑著將小路推出門去。「快把花籃載去給客人,現在沒時間問東問西了。」
  
  原以為送走小路後就會沒事,沒想到二姐夫請的看護卻來了。
  
  童心跟「也許」說明,只見他揚眉看著那名看護,然後很堅決地說了:「我不需要。」
  
  接著,便一跛一跛地走回房裡。
  
  童心想,應該沒有人在看過「也許」那種冷得足以冰凍血液的表情後,還會以為他是好商量的人。至少她就是。
  
  所以,她只好滿臉抱歉的看著看護,聳聳肩,一臉尷尬。
  
  「沒關係,那位先生看來並不需要看護,我回去跟院長說一聲就好。」說完,對童心頷首即離去。
  
  這個計劃的唯一敗筆在於二姐夫沒有考慮到「也許」的意願。不知道二姐夫知道這件事後會如何反應?
  
  為此,童心有些擔心。
  
  
  童心的擔心不是沒道理;因為也才不過半天的時間,她的二姐和遠嫁台中的大姐便先後出現在店裡。
  
  童語站在茶几正前方,雙手交抱胸前,看著閉著眼睛在籐椅上午休的也許;他將手肘擱在茶几上,半長的直髮垂在籐椅的扶手外,若是以睡姿來看,這傢伙倒是自在閒適得像在度假。
  
  童言進來後,剽悍的眼神立即掃向籐椅。
  
  童心心虛的將食指放在唇前,左手比著上樓的手勢,然後輕手輕腳的先上樓去,待童家兩個姐姐坐定--
  
  「當院長夫人真忙啊,連家裡多了個陌生男人都不知道。這貴夫人您當得可真稱心啊。」大姐童言問候起二姐童語來。
  
  「他是誰啊?」童語沒理會大姐,逕自轉頭問童心。
  
  「他……就昨天在我們店門前被一部小貨車給撞傷了,可能因為身上沒錢,不肯去醫院,所以……」童心很快地睞了兩個姐姐一眼,低下頭,抿著唇,等著即將到來的訓斥。
  
  童語最沉不住氣,急著對她開導:「二姐不是在怪你,而是,善良也要有個限度。像你以前哭著要收留什麼流浪狗,流浪貓的,我們都可以接受;可是這次不一樣,你總不能連人都給撿回來,這……這該怎麼說……這樣啦!先別提你是個單身女子,就先說說對方好了,畢竟對方是熊是虎我們都還搞不清楚,萬一對方居心叵測的,你要是有個閃失,那可怎麼辦?」
  
  童心垂著頭,在大腿上畫圈圈,不說話。
  
  童言看著童心。
  
  別看童心一向乖巧柔順,若她下了決心要完成一件事,可是挺死心眼的。
  
  「他叫什麼名字?」童言拿出大姐的威嚴,決心弄個清楚。
  
  「也許。」童心壓低聲音說。
  
  「媽的!哪有人的名字叫也許的,這傢伙肯定不是什麼善類。等一下我就把他攆走。」童語哇哇啦的叫嚷著。
  
  童心抬起頭來,清澈的雙眸裡有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她柔柔地對著兩個姐姐說:「對不起,是我太衝動,沒有想到你們會擔心,可是,我真的只是單純想醫好他的傷才讓他住下來;他雖然沒有家人,又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但他其實並不願意留下來,是我一直挽留他的,如果現在又把他趕走,那我豈不是太過分了嗎?」
  
  童語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來勸勸童心,卻被童言伸手制止。
  
  「那麼,你的意思是?」童言問。
  
  「人家也許真有什麼難言之隱,等他傷好了再讓他走吧。」童心說。
  
  童言和童語對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時童心才念國一,在放學的路上看到一箱剛出生、眼睛都還沒睜開就被人棄養的七隻小狗,那天下著雨,她把外套蓋在紙箱外面,抱著紙箱跑回家來,要求要養那一箱狗。
  
  童言堅決不肯讓她養,童心嘴裡答應著把狗送走,卻暗地裡把狗帶到土地公廟裡,等她們兩人都睡了,才一個人大半夜的帶著泡好牛奶的奶瓶到廟裡餵那七隻小狗。
  
  之後的某天,童心可能是太累了,竟抱著狗兒在廟裡睡著了,害童言和童語半夜醒來找不到她,差點嚇死,找了一夜,才在土地公廟裡找到她。
  
  最後,童心如願養了那七隻小狗。
  
  童語看著童心。多年來,童心乖巧懂事,很少為自己堅持過什麼事,可是一旦決定了,就再也不會更改;這次,看起來就像是屬於這種棘手的情況。
  
  童心是不會放手的。
  
  童言顯然也看出來了。她拿起茶几上的茶慢慢喝著,像是在思考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最後,她把杯子放下。
  
  「好,他可以留下來,但是你得答應我三件事。第一,他不肯說出他的真名,這點很可疑,說不定他是個通緝犯,所以我會去調查他的真實身份;如果他真的不是好人,你得馬上讓他走。第二,他住在這裡的期間,你晚上得搬到你二姐那邊住。第三,他傷一好就得離開。」童言冷靜地望著小妹,這已經是她最大的讓步了。
  
  童心笑著抱住童言。「謝謝大姐。」她靠在童言的肩膀上,俏皮的對童語喳喳眼睛。「當然,還有二姐。」
  
  童言沒好氣地睞她一眼。「既然已經達成協議了,那我先回去了。」
  
  童語聳聳肩。「我也要回去整理一個房間給你晚上睡。等店裡打烊,二姐再過來載你。」
  
  「好。」童心應著,等大姐和二姐都下樓後,她繞到廚房去看看晚上可以為也許煮些什麼當晚餐。
  
  
  童言走下樓,刻意走近籐椅,看著那個自稱「也許」的男人,然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對著他的臉拍照。
  
  就在她按下快門那一剎,忽然迎上一道凌厲非常的目光,正是來自於那個叫「也許」的男人。
  
  他的眼神冰冷而直接,既不閃躲,也沒有絲毫畏懼,這樣異於常人的自信渾然天成,想她童言十三歲便在社會上混,很清楚這樣一號人物怎麼樣也不可能是什麼需要人家收留的可憐傢伙。
  
  這點自信她還有,而且她是絕不會弄錯的。
  
  她露出特有的商業笑容。「我是童言,童心的大姐。站我後面的是童語,是我二妹。聽說你在我們家花店前面被車撞到?傷得如何?應該不礙事吧?」
  
  「為什麼拍照?」他問,眼中有種壓縮的危險元素隱隱透了出來。
  
  童言輕笑一聲,藉以掩飾失手後的心虛。
  
  「喔,你誤會了,我是在拍你躺著的那把籐椅。我打算找一組和它相同具有南陽風的籐椅組好擱在辦公室裡,想說不要吵醒你,才直接對著你拍。」童言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男人沉默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閉上眼睛。
  
  童語看著兩人的反應,心底一陣尷尬。
  
  拜託!這麼離譜的謊話真虧大姐掰得出來,難道她沒瞧見人家眼裡寫著斗大的「不信」哪。
  
  她將童言往門外推。
  
  「你急著推我出來幹嘛?」童言問,口氣明顯不悅。
  
  「拜託!人家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你剛剛那個超爛謊言了,你還留在那幹嘛?」童語倒是直言不諱。
  
  「你是不是和屋裡那位仁兄的腦子一樣有問題?這可是我買的房子,我的家耶!他住得那麼自然大方已經夠奇怪了,你講的話更莫名其妙。現在到底是在演哪一出?乞丐趕廟公哦?」一想到他剛剛的神情,童言就來氣。
  
  「你少在那邊勢利眼了。還不是因為人家看起來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你才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如果他是郭台銘的兒子,我看你笑都來不及了,哪還會擺出這副尖酸刻薄的樣子。」童語沒頂她幾句心裡就不痛快。
  
  「我尖酸刻薄?!你剛沒瞧見我對他微笑?!你有空還不如去配副眼鏡,別在這裡謀殺我寶貴的時間!」童言說完,揮手招來一部計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童語對著呼嘯而去的計程車扮了個鬼臉,這才走向自己的車,決定還是趕緊回去整理童心今晚睡覺的房間比較實
  
  香菇雞肉飯是「也許」今晚的晚餐。
  
  童心從二樓把飯菜端下來放在籐桌上,花店裡瞬時瀰漫著一股肉香。
  
  餐盤上只有一雙筷子,「也許」將報紙放在一旁,一臉疑惑地望著她。
  
  童心將飯菜從餐盤上端到他面前。「你嘗嘗看,我作的。」
  
  「你不吃?」他問。
  
  「我大姐、二姐下午來過,因為一些很私人的理由,所以從今天開始,花店打烊以後,我要到二姐家陪她一陣子,等白天開店我才會過來。不過,我仍會幫你準備早餐和晚餐。」
  
  「所謂私人的理由,是因為我吧?」
  
  為了怕他胡思亂想,那些話她可是在心裡演練了好幾遍,但終究還是瞞不住他,可見他並不容易被騙。
  
  他這樣直接點出事實,教她無措;不該想騙他的。為什麼她連這一點小事都做不好呢?
  
  他心裡一定會以為她們在嫌棄他,而為此感到難過吧?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像他這樣的人,雖然很想說些什麼,偏偏笨拙的她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想不出來。
  
  如果大姐在就好了,聰明能幹的大姐從來沒有應付不來的情況。
  
  她低著頭。「對不起。」不自覺地,她就這樣把歉意給說了出來。
  
  「也許」皺眉。
  
  「幹嘛道歉?她們這樣的要求很合理。」他說。
  
  「可是你……」心裡不會不舒服嗎?大家都猜測你是個壞人。
  
  「也許」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眸子,第一次真心笑了出來。
  
  「我發現我們有一個共同點。」他說。
  
  「什麼共同點?」她問。
  
  「將來有機會再告訴你吧。」說完,他把視線移向窗口。
  
  童心已經漸漸習慣他那樣的神情了,只要他開始凝視遠方,便會一句話都不說,一坐就是大半天。
  
  所以,只要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她便不再打擾他。
  
  她走回工作櫃前撕了一張便利貼,寫著:記得吃飯,晚安。
  
  然後把便利貼貼在籐桌上,開了燈,輕輕關上店門,遠遠地就看見二姐的車已經往她這邊開來了
  
  此時,童言已經回到台中。她那貌美如花的風流老公段煜正在客廳裡修剪一株盆栽,見她支著頭皺眉發愣,不覺放下手中的剪子,挨到她身邊坐下。
  
  「發生什麼天大的事,竟讓我美麗的老婆大人如此陷入苦思?」段煜一笑,滿室生香。
  
  童言拿出手機,秀了一張照片給老公看。「我正在想,要怎樣查出這人的底細。」
  
  段煜仔細看著那張照片。
  
  半晌,他說:「雖然是閉著眼睛,但光是看這人的面相,自有一番磊落風采。那個報馬仔小路就是要你回去台北看這個人啊?」
  
  「哼,什麼磊落風采。那傢伙是個來路不明的狠角色!幸虧我有回去。你不知道童心有多誇張,他不過是發生了個小車禍,根本沒啥大不了的,她竟收留了他,真不知道她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你想趕他走,咱們的小童心又不依?」
  
  「對啊!你就沒看到那傢伙的死樣子,他根本、根本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樣,簡直快把我氣炸了!」
  
  「唔。你沒當場發飆?」那豈不是太不尋常了?
  
  「我本來是想說先好好和他談一下,結果,他瞪了我一眼,問我幹嘛對他拍照,我一時心虛,加上童語莫名其妙將我推出店門,我就回來了。」
  
  段煜聽完,仰頭哈哈大笑。
  
  早知道會有這種精彩的事就跟她一道回去,這麼有趣的畫面他沒能瞧見真是太可惜了。嗯,下次有機會一定要會會那個看了童言一眼,就讓她忽然忘了要幹嘛的男人。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件事,嗯,有點意思。
  
  「我只有這麼一張照片,名字、住址都沒有,你能不能幫我查查?」童言問。
  
  「不會吧,他連名字都不肯說?」
  
  「那傢伙跟童心說他叫也許。」
  
  「他不會是患了失憶症吧?」
  
  「他被撞的是腿,可不是腦袋。」
  
  「那麼,你堅持他是故意不說出他的真實身份嘍?」
  
  「對!」
  
  「這件事真讓你那麼困擾?」
  
  「嗯。」
  
  「噢,那不行,我一定得幫幫你。」
  
  童言嬌嗔地睞他一眼,嘴裡媚惑地笑了出來。
  
  只要段煜肯幫忙,一定可以查出那傢伙的身份。這點,她倒是挺有把握的。

  
  翌日,童心很早就從椰風診所搭公車回到店裡。一進門,就看見也許正在換藥。
  
  「早。傷口好點沒有?」童心站在他面前,一臉關切。
  
  「明天就可以拆線了。」他把藥收進藥箱。
  
  「那太好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語氣聽起來太雀躍,為此,他抬頭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意會到他很有可能誤會她是因為他的傷好了以後就可以趕快離開而高興,於是她又補上一句:「我是真的高興你恢復得這麼快,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
  
  「我知道。」他頭也沒抬,很平靜的說。
  
  喔,他沒有誤會,那就好。
  
  「我二姐說喝鱸魚湯傷口會好的快,這是我早上在她那邊煮的,你趁熱喝一些。」說完,從籐桌下面拿出餐具。
  
  「夠了,我自己來就好。」他說,伸手,原想阻止她拿碗筷的動作,卻意外碰到了她的手。
  
  他的手溫暖厚實,全然不同於她的冰冷;許是這樣極端對比的溫度讓她一時慌亂,小手下意識的一鬆,碗筷差點跌落地上,幸虧他反應快,及時接住。
  
  為此,她低垂的臉因尷尬而發紅。「不好意思,我老是這樣笨手笨腳的。」
  
  說完,再沒有勇氣去看他臉上的表情,逃難似的到工作櫃上東摸西摸裝忙。
  
  忙碌果真是忘記怯懦的好法子,她很快就進入平常的工作狀態。
  
  直到大門的鈴鐺響起。
  
  「歡迎光臨。」她微笑抬頭。
  
  一名穿戴整齊的老婆婆走到工作櫃前對她微笑點頭後,開門便是一連串日語。
  
  童心一臉茫然地看著老婆婆的嘴型,心裡直喊糟糕,她除了聽懂ィバモゑクイゆ是對不起外,其它的她完全聽不懂。
  
  這下可怎麼辦?大姐會講日語,可是眼下卻不在。
  
  有誰會講呢?
  
  冷靜!對,她得冷靜。
  
  童心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忽然她想到老人家或許會說英語。
  
  於是她問老婆婆:「Can you speak English?」
  
  「?」
  
  糟糕!自己剛剛那種茫然的表情現在轉移到老婆婆臉上了。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
  
  突然,籐椅處傳來一串流利的日語聲,老人家快速往椅子方向移動,在說話的同時,那種喜出望外的心情全掛在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
  
  童心的危機瞬間解除。
  
  她在工作櫃邊吁了口氣,微笑注視著在交談的兩人。
  
  不久,「也許」轉過頭看著她,為她翻譯客人的來意。「這位老婆婆來找人,她說以前這裡是一家日本人開的裁縫店,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個日本人搬到哪裡去了?」
  
  「喔對!我們這家店以前是跟一個日本女人買的沒錯,不過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不然,你請她坐一下,我去問我大姐,看看契約書還在不在,或許上面有寫。」她說。
  
  「也許」對老婆婆轉述童心的意思。
  
  幾經折騰,終於查到老婆婆要找的人已搬到北投的溫泉區。
  
  童心不僅熱心地幫她打了電話,還幫她叫了計程車。老婆婆離開前慷慨地向她買了一個超大的水果鮮花藍,童心則多送了向日葵花束,說是為了老婆婆可以找到失蹤多年的朋友感到開心的心意。
  
  店內氣氛熟絡感人,但「也許」依舊表情冷淡。他是真的不明白這一老一小哪來那麼多熱烈的情緒。
  
  送走了老婆婆,童心轉頭對他道謝。
  
  「謝什麼呢?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他拿起報紙,一臉無謂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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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日語說得真好。」童心十指交叉,坐在他面前稱讚道。
  
  他看著報紙,沒有答腔。
  
  「你是在哪裡學的?」她繼續問。
  
  他把報紙拿開,霍地站起身瞪著她。
  
  童心因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整個上半身後仰,眼裡寫滿驚詫--
  
  天哪!她是不是說錯什麼話惹惱他了?
  
  他原本陰鬱的眸色在看清她的表情後變得更深,過了好一會,他以一種控制過的木然聲音說:「我是半個日本人。」
  
  說完,即拐進房裡去。
  
  事實再明顯不過。童心即使再蠢也應該知道他不喜歡人家問他私事;或許他曾有過什麼不堪回首的過去吧。
  
  她得記住下次不要隨便問他私人的事了。
  
  她其實只是隨口問問,但或許那樣問會勾起人家不愉快的回憶;他可能會為此難過個好半天吧?
  
  她隨手拿起白海芋和尤加利童紮成一束小花束,中間擺上一隻無尾熊,寫了一張道歉的小卡片夾在無尾熊手臂裡,拿去放在他的房門外,希望他能諒解她真的不是故意要問他的私事、讓他難過。
  
  處理好這件事後,她的心情輕鬆了許多,於是開始努力工作。中午,她叫了便當,可是「也許」卻沒有出來用餐。
  
  她一個人吃著便當,不知怎地竟覺得有點難過。
  
  仔細想想,還真無法分辨她是因為一個人吃飯太寂寞,還是難過「也許」不肯原諒她;總之,她垂頭喪氣得像是朵忘了抬頭的向日葵。
  
  讓「也許」從房裡走出來的是店裡的續響個不停的電話聲,他一眼便望見童心正對著一簍滿天星發呆。
  
  「你不接電話嗎?」
  
  他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大夢初醒般抓起電話。「是。喔,這樣喔。可是我怕會再遇到那部貨車。好啦,沒關係啦,我自己小心點就好,拜拜。」
  
  因為她說電話的聲音聽起來明顯有著猶豫、恐懼和不安,所以「也許」揚起了濃眉,帶著疑問地看著她。
  
  「喔,我訂的進口花卉到了,可是幫我送貨的小路今天有事不能去載,所以我得自己去。」她喃喃解釋著。
  
  「你在擔心什麼嗎?」
  
  「沒有啦,只是去載花的時候會經過一家貨運行,那裡有個人每次看到我就會一路跟著……捉弄我。」那人的惡作劇確實讓她產生一股說不出來的壓力,所以她才會請小路幫忙載花。
  
  他無言的看著她眼裡那種莫可奈何。
  
  她笑笑,兩手一攤。「我知道把這種事告訴大姐或二姐就一定可以解決,只是我都這麼大了,也該學著處理好我自己的事,不能老是麻煩、依賴姐姐。」
  
  「嗯。」他點頭。
  
  能得到他的肯定,讓她覺得莫名開心。
  
  此時門口傳來貨車的聲音,小路推開門,將車鑰匙放在工作櫃上,匆忙間只丟下一句:「我趕時間先走,自己小心點,不然就叫也許陪你跑一趟。」
  
  話說完,人也跑得不見蹤影。
  
  兩人面面相覷,童心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這是什麼情形?怎麼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認為她很需要照顧似的。
  
  她轉身拿起車鑰匙,把店門上掛著的「營業中」換成「休息中」,然後推開門,打開貨車門準備上路。
  
  當她看見也許打開副駕駛座的門,驚訝得叫了出來--
  
  「喔,你不用管小路的,他總愛說些傻話。」他都受傷了,還叫他陪她出門,不是很沒人情味嗎?
  
  「也許」靠向椅背,目視正前方。「走吧。」他說。
  
  若以肢體語言來判斷,他的態度無疑是堅決的,童心只好放棄說服他的念頭。
  
  他們很快就抵達進口花商的倉庫。
  
  童心細心驗收他所訂購的鬱金香,一臉愉悅地看著那些美麗的花朵,心情便得平靜祥和。
  
  從她接觸花藝這個工作開始,她便相信世上每朵綻開的花朵都是為了撫慰人類的心靈;每朵花都是美麗而神聖的,是造物者對人類的恩寵。這份工作讓她樂在其中。
  
  「也許」就站在門邊候著,看來像個局外人。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他遠遠地凝望著她,像午後平靜的海岸一隅,但他眼中那瞬間轉換不停的顏色卻像是騷動的浪潮,一波一波拍打著那看似平靜的海岸。
  
  他看過的美女如過江之鯽,但能激起他心中漣漪的卻一個也沒有。
  
  唯獨童心看著花朵時那種專注帶笑的眼神,讓他移不開視線;她身上好像散發著一種皎潔平靜的光圈,只要這麼遠遠地凝望著她,他胸中那股如火吻般的憤怒就會逐漸平息。
  
  她的一顰一笑帶給他一種寧靜平和的感覺,讓他忘記許多不愉快;他忍不住好奇,為什麼這個這麼稚弱的女子會有這等能力?
  
  兩人各懷心事。
  
  花商將童心訂購的花搬上貨車,讓兩人上路。
  
  車子行駛十幾分鐘後,「也許」感覺到車內的氣氛有點異樣。
  
  他轉頭打量著童心,只見她小巧的鼻子上沁出細細的汗珠,緊握方向盤的手指泛白,還有她臉上那欲蓋彌彰的緊張。
  
  他望向後視鏡,見到一部大貨車緊跟在他們後面,還不懷好意地不停閃大燈。
  
  「加速。」他對童心說道。
  
  童心依言緊踩油門。
  
  後面的貨車也在同時加速,不久便與他們的車子並排,而且不論童心加速或減速,對方都僅僅跟在一旁。
  
  「也許」搖下車窗,帶著殺氣的目光射向臨車的駕駛,冷冷開口:「你,怎麼回事?」
  
  貨車駕駛沒料到車上還有別人,愣了幾秒,對他比了比中指,隨即按上車窗打算離去。
  
  說時遲,那時快,匡啷一聲,一個不明物體砸碎了旁邊的車玻璃。
  
  「你給我下來!」貨車司機邊對他吼,邊打著右邊方向燈,準備路邊停車。
  
  「現在要怎麼辦?」童心望著他,全然沒了主意。
  
  「停車,我來處理。」他一臉篤定。
  
  「可是……」童心看著那個有著高壯體魄的貨車駕駛,心裡有一千個不放心。
  
  「我說,沒事。」「也許」仍是那副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冷靜。
  
  童心只好把小貨車停在路邊。
  
  「你待在車上,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下來。」交代完,他便跛著受傷的腳往那個在前方候著的大貨車駕駛走去。
  
  一個有著一百八十公分高,一百多公斤重的男人又怎麼會將一個跛子看在眼裡呢,大貨車司機帶著一種倨傲的神情睨著「也許」。
  
  「他X的,你敢砸我的車窗!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胖駕駛大聲咆哮。
  
  「離車裡那女人遠點。」「也許」瞇著眼睛,鎖著目光,低沉肅穆的說著。
  
  聽完他的話,大貨車司機放肆地大笑了起來。
  
  「哼,你算老幾!老子就是想追那個賣花的小女人,怎樣?不行啊?」
  
  一記快速的到令人來不及反應的拳頭招呼到他臉上,就是「也許」給的回答。
  
  在一陣頭昏目眩和疼痛過後,貨車司機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才想起該要撲上去狠狠給他個幾拳,以消心頭之恨。
  
  童心望著車外,著急的想扯開喉嚨提醒也許小心身後。
  
  誰知他腦後彷彿長了眼睛似的,側身一閃,身後壯碩的身軀因撲空導致重心不穩,往前撲倒,撞到了電線桿。
  
  「也許」面無表情的從貨車司機身旁走過,冷冷撂下一句:「離她遠點。」
  
  滿臉鼻血的貨車司機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跛著腳的男人上了小貨車,對自己沒能打得他跪地求饒、卻先傷成這樣的事,是怎麼也都不透。
  
  好快的身手。那傢伙肯定有練過。
  
  唉,原本也只是想捉弄那個小姐玩玩罷了,不料竟傷成這樣。
  
  這下回車行鐵定挨罵。那女人真是禍水,離她遠點就遠點,有什麼了不起的。
  
  呸!今天真他X的衰到爆!
  
  
  小貨車在筆直的公路上行駛,握著方向盤的童心憶及剛剛那一幕,撲通撲通急跳的心跳似乎仍未平息。
  
  當她看著他一跛一跛地走向那胖子司機時,緊張得一度想尖叫,腦海裡瞬間浮現無數個可怕的可能--
  
  他要是被打傷、打瘸,甚至被打昏,那該怎麼辦?
  
  好幾次,她想開門追出去。
  
  可是,一想到他那冷冷的眼神和他的交代,她又猶豫了……
  
  知道他安然回到車上,她才暗暗鬆了口氣。
  
  所有那些像掐緊她脖子、讓她喘不過氣來的恐怖想像,終於可以破除。
  
  她偷偷瞄他一眼,見他閉著眼睛假寐著。
  
  不知道他有沒有傷到哪裡?
  
  她下意識的往他的腳看去。「你、你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
  
  「我沒事。」他真的認為那是連談論都顯多餘的小事。
  
  「可是……」事情是她引起的;本來他的傷都快痊癒了,這下,真被她害慘了。
  
  「綠燈了。」他提醒。
  
  回到店裡,她把車停好,馬上把二姐夫的藥箱翻出來,喚他「你快點來換藥。」
  
  「也許」不明所以的看著她。「你不先把花搬進去冷藏嗎?」
  
  「別管什麼花了,你的傷比較重要。」
  
  她的話令「也許」愣了幾秒,隨即回過神來,走去坐在籐椅上,開始換藥,手上邊拆紗布邊對站在一旁的她說:「你反正幫不上什麼忙,去把花搬進來吧。」
  
  「喔,好。」她順從地應了一聲。
  
  心裡卻在想:待會兒記得先到黃昏市場去挑一條新鮮的鱸魚燉湯給他喝,至少,這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就在她忙完鬱金香的整理工作、出門去的同時--
  
  「也許」回到房裡,看到桌上那束白色海芋,臉上出現一絲困惑。困惑,對他而言,絕對是少見的。
  
  
  花店在七點打烊。
  
  童心把燉好的魚湯放在籐桌上,然後去敲「也許」的房門。
  
  「也許,魚湯我燉好了,你出來趁熱吃,還有,我二姐快來了,我去門口等她,明天見。」她溫柔的聲音在門外迴響。
  
  門後傳來一聲:「你等等。」
  
  「好。」童心在門外應著。
  
  「也許」開了門,手裡拿著童心寫的道歉卡片,一臉正經嚴肅的對她說:「以後不要再寫這種小卡片了,你並沒有虧欠我什麼。」
  
  「我以為……」他臉上肅穆的表情讓她沒敢把話講完。
  
  「你以為什麼?」他問。
  
  「我知道你不喜歡人家問你隱私,可是我早上卻一直問個不停,我以為你不高興,所以……才道歉的。」
  
  「我沒有不高興,只是因為知道太多我的事,對你沒有好處。」他臉色一黯。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但知道他並沒有不高興就好。
  
  她對他咧嘴一笑,眼睛瞇成兩條彎彎的月。「好,我知道你叫也許,那就夠了,以後再也不會問了。魚湯要冷了,記得快點喝呦。」
  
  說完,對他揮了揮手。
  
  二姐一向沒耐性,不能讓她久等,她得趕緊出去。
  
  「也許」望著她的背影,不十分明白這女人幹嘛要對他這麼好,嚴格說起來,他們根本只是萍水相逢,可她這般和善,倒教他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童心也有自己的小煩惱。
  
  共進晚餐時,童心想到什麼似的抬頭問:「二姐,如果你連著兩天都喝鱸魚湯,會不會覺得很可怕?」
  
  童語低頭喝著羅宋湯。「會吧。」
  
  「那二姐,除了鱸魚,還有什麼食物對傷口復原有幫助?」童心繼續問。
  
  「不知道耶,你二姐夫到高雄去了,不然你倒是可以問問他。」童語說著說著,開始攻擊甜點。
  
  當香甜的焦糖布丁在舌尖化作一股滿足之際,童語忽然福至心靈,覺得童心今天不知怎地竟有點怪--對了,這頓飯她不知為何一直提到鱸魚。
  
  鱸魚是給那個她撿到的流浪漢吃的,嗯……慢著!那不就表示她一直惦記著店裡那個流浪漢的傷口?
  
  「那我明天改燉人參雞湯好了,換個口味補補元氣也好。」下了決定後,童心臉上有種安心滿意的神情。
  
  童語看著她,喃喃說道:「二姐知道你心地善良,對不幸的人充滿了同情心,可是,凡事都該有個限度。我是覺得啦,大家素昧平生的,你會不會對他太好了?」
  
  「怎麼會!他也對我很好啊。有個大貨車司機老是在大馬路上找我的麻煩,他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替我揍了對方一拳,導致快好的傷口又裂了開來,可他卻連句抱怨都沒有。相較於人家的皮肉之傷,我也不過是煮點東西幫他補補身子,根本不算什麼啊。」童心辯解。
  
  「哪個大貨車司機敢找你麻煩?」一堆長長的句子裡,童語在意的,聽進去的只有這一句。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都沒講?他這樣整你,要是害你發生車禍該怎麼辦!」
  
  童語又驚又急的叫了出來。
  
  「……也沒這麼嚴重啊,我後來就找小路幫忙載貨,這次是他剛好有事,所以……」
  
  「什麼叫沒這麼嚴重?!真要等到事情發生了,你想哭都哭不出來了!X的,竟敢公然在馬路上欺負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們姐妹有這麼好欺負的嗎?!」她杏眼圓瞪,氣得用力拍桌子,亂罵一通。
  
  二姐的反應尚且如此,這事要是真讓大姐知道了,她一定會大發雷霆,說不定還會找上門去;這就是她不想讓她們知道的原因。
  
  「這件事就算了吧。也許已經砸了人家的車窗,又打了他一頓,而事實上我也沒真的受傷,其實……我們做的已經超出那個司機該得的。」童心輕聲說著。
  
  童語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你的話聽起來好像你對那個該死的司機還有點抱歉的意思是不是?」
  
  「……」她心裡的確是有那麼一點歉意啦,可是,要是她真講了出來,就會讓二姐生氣,也會對不起也許曾為她做的。
  
  童語兩眼一翻。「算了!你向來跟我們不一樣,我注定要被你打敗。但是,我可警告你喔,不許去幹什麼賠償的傻事,這種人本來就該受點教訓,將來才不會再在路上欺負女人。」
  
  「好。」她柔順地應著,低頭繼續用餐。
  
  「二姐?」
  
  「嗯?」
  
  「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行了,知道了。」
  
  「二姐知道我要說什麼事?」
  
  童語會心一笑。
  
  「你不是要我別把這件事告訴童言那個大魔頭?」
  
  童心甜甜笑著。二姐最好了,不管她提出什麼要求,從來不曾拒絕過。

  
  只是,童心也不是每件事都能如此順遂的,花店的生意偶爾也會有些意外。
  
  像今天,童心依約定把插好的三十幾盆花送到某家公司的迎新會上,卻慘遭退貨。
  
  童心看著小路。「怎麼會這樣?」
  
  「哪知!那個會場主任說是我們記錯時間,他們要求的送貨時間是上午七點不是下午一點,還罵了我一頓。童心姐,會不會真是你記錯了?」小路也一臉莫名其妙。
  
  童心翻出業主拿來的請柬,看著上面印的時間,喃喃自語著:「……沒錯啊,丁主任要我照這張帖子上的時間,再提早兩個小時送到會場啊。」
  
  「你打個電話過去問問看吧,我先把其它家訂的花籃送出去,看你聯繫得怎麼樣再打手機跟我說。」小路說完,戴上棒球帽,又出門去了。
  
  「喔,好。」也只好先這樣了。
  
  童心拿著那張請柬發愣,咬著唇想著,如果那位個性強勢的丁主任不認賬,她該怎麼辦?
  
  可是請柬上明明是這個時間沒錯啊,花材和樣式也是她指定的,怎麼會……拒收呢?
  
  「也許」把一切看進眼裡,低頭喝了口熱茶。「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先打電話給訂花的丁主任問問看。」童心答。
  
  「那怎麼還不打?」他很感奇怪的睞她一眼。
  
  「我在想該怎麼開口。」
  
  「怎麼?她很難纏啊?」
  
  「也不是啦,只是她個性比較急,口才又好,我常常講不過她;而且她是老主顧了,所以……」
  
  「也許」拿起話筒遞給她。「打吧。」
  
  於是她撥了電話,接通後她問:「請問丁主任在嗎?」
  
  「喔,她上周離職了。」電話那頭答說。
  
  「那她今天訂的花?」
  
  「她沒交代喔。」
  
  「那再請問一下,你們公司今天下午三點不是有迎新活動嗎?」
  
  「本來是下午沒錯,可是,因為我們總經理臨時有事,所以改成上午了。」
  
  「喔,是這樣啊,好,謝謝啊,再見。」童心垂頭喪氣的把電話掛斷。
  
  「也許」兩手搭在工作櫃上。「如何?」
  
  「那位丁主任上周離職了,沒有跟公司交代她向我們店裡訂了花,迎新活動的時間也改成了上午,應該是重新跟別家花店訂花了吧,所以,沒辦法再收我們的花了。」童心向他解釋。
  
  「你不生氣嗎?」也許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何必生氣呢?」她淡淡一笑。
  
  「要賠不少錢吧?」也許專注地看著她的表情。
  
  「因為有進口花材,所以貴了些,大約幾萬塊吧。」事實上幾乎是她這個月的利潤了。原以為是筆大生意,剛接到時還開心了好久,誰知道……。
  
  「將那些花轉賣給我吧。」他說。
  
  「咦!你買那麼多花幹嘛?」她水漾的眼裡滿是不解。
  
  「……」也許並沒有答覆這個問題,只是逕自往籐椅走去。
  
  童心看著他的背影,想著這個問題想了好久,好像有一點點想通了。她把手上的工作放下,走到他面前坐下。
  
  「其實,你不必這樣的。」她知道他身上根本不可能有錢,可是他看來真的很想幫她,那份心意,她心領了。
  
  「我不必怎樣?」他抬眼看著她,像是沒聽懂她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好意想幫我,但是這些損失還在我可以承受的範圍內,所以,你不必買下這些花的。」她解釋。
  
  他濃黑得教人發慌的眼眸直直看進她的眼--
  
  「我想,你弄錯了,我一點都沒有要幫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喜歡欠人家人情。我的傷快好了,也該走了;我欠你一份人情,剛好可以趁這個機會還你,還有,你二姐夫不是醫生嗎?這些花籃剛好可以轉送到他診所去,就當是我支付給他的醫藥費。」他說,沒有多少溫度的表情更襯托出他說的話具有的真實性。
  
  「……但我並沒有要你還什麼人情啊。」他這番冷冰冰的話讓她聽了心裡好難過。
  
  原本以為他們至少應該算是朋友了,想不到他還是那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打電話給小路,請他回程時把花籃送到椰風診所去吧。」他看著她受傷的眼神,緩緩說著。
  
  她有著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澈的心靈,他又怎麼可能沒看懂她的心意呢?
  
  只是,沾惹到他,對她不只沒半點好處,反而不知會引來什麼麻煩;他能做的,也只有讓她保有原來的平靜生活。
  
  他實在不願,也不能見到她因他而受到半點傷害。
  
  這幾日觀察下來,並沒有發現到森田派人來監視這裡;他早點離開,對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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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也許」望著童心開店門時的背影問:」我睡覺的地方有好幾本跟賭術有關的書是誰的?」
  
  「喔,那是我二姐沒出嫁前看的書。」
  
  「有件事我想請教她,如果她來了,麻煩你幫我轉達一下。」
  
  「好。」
  
  兩人的對話到此為止,他似乎沒有繼續交談的意願,氣氛變的有點詭異。
  
  童心縱使再如何遲鈍,也能從他的態度中明白,打從他說要離開之後,便很認真的和她保持著距離,儘管她並不明白是為了什麼。
  
  可是,這層認識以足夠有難過的理由和些許落寞。
  
  或許這樣也好。他不是說了,他想走了嗎?
  
  現在就開始適應離別也好,只是,為什麼她會這麼不開心啊?
  
  她沉溺在自己的愁傷裡,全然沒聽到門打開的聲音。
  
  童語一推開大門就驚呼:」厚!童心,杵在門後發什麼呆啊?知不知道我差點就撞到你!」
  
  童心回過神來。」喔,二姐你來了,也許他有事想問你。」
  
  「是嗎?」童語聞言,走近些許,劈頭便問:」找我什麼事?」
  
  「我想在附件找間賭場,不知你能不能幫我?」也許坐在籐椅上問道。
  
  童語上下打量他。」想去賭場弄點錢?」
  
  「是。」他答得倒是坦然。
  
  「喂,你知道嗎?十賭九輸,你都落魄成這樣了,還是別去了吧。」她勸,心裡卻忍不住驚奇著:這像是她會講的話嗎?
  
  乖乖!她真是中了老公王臻宇的毒太深了,連講話都正經八百得快跟他一個樣子了。
  
  也許從茶几底下拿出一副撲克牌,眼裡邀請的意味濃厚,」玩一把?」
  
  童語發誓,自己心裡確實掙扎了一下,雖然最後她還是坐了下來。
  
  「那就玩十三張吧,但是三缺一……。」說完,童語抬眼看向童心。
  
  童心抬起腕表看了看,說:」我請隔壁美華過來湊四個好了。」
  
  十分鐘後--
  
  四人在關了門的花店內玩撲克牌,三個女人毫無例外的帶著驚詫、崇拜的眼光看著也許洗牌的手,只見五十二張牌在他修長的手指間切切洗洗,優雅順暢,利落迅速,活像在看一場高級的魔術表演。
  
  對童心而言,也許是個有很多秘密的人,她已不止一次見識到他讓人驚奇的能力,她已經可以平靜接受他的各種樣貌。
  
  但童語和美華為了不讓自己看來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對他這一手媲美職業水準的洗牌手法儘管有著高度的好奇,但既然沒人先問,她們也就識相的閉上嘴巴,安靜的整理著自己手裡的牌。
  
  他們安靜地玩了五局。
  
  儘管也許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大家還是能感到他身上輻射出來的無聊。
  
  他當然無聊。
  
  五局中他贏了四局,輸掉的那一局還是他故意放水,讓童心得以小勝。
  
  童心抬頭見到他那張越來越感無趣、卻仍勉強撐著的表情,於是對美華用近乎抱歉的口吻說:」我餓了,可不可以改天再玩?」
  
  「這樣啊……」美華的口吻充滿惋惜,她實在很想多加瞭解這位」也許」先生。
  
  「好吧,我也得回去載小孩了,下次三缺一記得找我喔。」
  
  「一定,一定!」童語很阿沙力的送走鄰居。
  
  店裡剩下童家姐妹和也許--
  
  童語再也按捺不住心底那洶湧澎湃的好奇。」你哪來這一手好功夫?」
  
  他沒理會她的問題,直接把話題帶回他想知道的答案。」你願意帶我去附近的賭場嗎?」
  
  童語當然很想看看他在賭場是不是也一樣那麼行。
  
  「嗯,好吧,明天晚上十點半我過來接你。」她說。反正老公到屏東去了,她可以溜出來一下。
  
  嗯,就帶他到龍爪幫的場子玩玩看。
  
  如果他真行,她當然得借這個機會跟他好好切磋切磋牌技,那是一定要的啦!
  
  童心看著二姐興奮的表情,顯得一臉滿足。
  
  也許看著童心,看到她臉上那種與世無爭的靜謐,久久無法轉離視線。
  
  不知是她的皮膚太過白皙或是那種低調溫柔的安靜個性使然,也或許是他們之間注定短暫的相遇,總讓他覺得她像朵開在夜裡的曇花。
  
  曇花一現的美麗他不見得懂,但是稍縱即逝的景致,對他而言,就只有四個字:無力挽留。
  
  真希望自己從來不曾遇見她。
  
  第一次見到她那雙眼睛,他便惑於那對眸子的清亮,哪知那對明眸的主人竟有著世上最純淨的心靈。
  
  他承認她的確是個美麗婉約的女子,但說到底,那都不關他的事,等他把買花的錢付清,他也該走了。
  
  若他再多作停留,難保不會對她造成困擾。
  
  童心轉個身、抬頭,正好迎上也許的目光,他那種若有所思的直視有種熱度,熾得她臉部發燙。
  
  童語似乎嗅到了他們兩人之間有某種程度的曖昧了,她一驚,叫了出來:」餓死了!餓死了!童心,我們快去吃飯吧。」
  
  說完,拉著童心就往外走;童心不放心也許,回頭交代著:」雞湯在電磁爐上,你熱一熱再喝。」
  
  將童心塞進車內,童語就迫不及待地問:」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叫什麼『也許』的?」
  
  「……沒有吧。」童心垂著頭,把玩著拼布包上的紐扣,低聲答著。
  
  童語聽出童心口氣中的猶豫和不確定,心中的憂慮像個炸彈般爆開。
  
  因為童心是她最疼愛的小妹,所以她忍不住要勸--
  
  「相信二姐,他絕對不是你能夠碰的人;基本上,你連認識他都不應該,想想看,從救了他到現在,你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你們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你可別傻乎乎的去喜歡上他。我老覺得他有一種很深沉複雜的氣質,你太單純了,他絕對絕對不是你該去招惹的人。算二姐求你,你千萬別喜歡上他,等他腳傷好了就讓他走,知道嗎?」
  
  「嗯。」童心的回答間短的讓人擔心。
  
  童語轉頭看了她一眼,直覺告訴她,她剛剛那一番話是白講了。
  
  「也許」早些走對童心才好,反正他的腳傷也好的差不多了。
  
  對!
  
  明天就找機會跟那個什麼」也許」的把話講明,讓他快快離開童心。
  
  最好明晚就走。
  
  童語對這事抱持的態度有多慎重?
  
  從她隔天晚上準時出現在花店、卻不准童心跟去賭場就可以明白。
  
  童語一眼就見到坐在門口椅子上候著她的也許。
  
  見到她,他自行開門上車,並繫好安全帶。
  
  童語轉頭看了他一眼,隨即輕咳了幾聲,準備開口對他」曉以大義」
  
  誰知也許忽然以一種再平靜不過的語調說:」放心,贏了錢,最慢,我明天早上就會離開。」
  
  「喔,那很好。但若是你賭錢輸了怎麼辦?」是不是還會照約定明早就離開?
  
  「我不會輸。」他說。
  
  不會輸?
  
  哼,這話可是所有賭徒的經典台詞。
  
  「哼!就憑你那兩下子?你還以為你是賭神喔。哼,你別癡人說夢了。」真賭輸了,她想童心一定會拿錢出來墊,那豈不麻煩?
  
  要是她捨不得童心賠這筆錢,那就得自己拿錢出來」粉飾太平」,噢!當初她怎麼會笨得答應陪他上賭場?
  
  可見她當時一定是被他那高明的牌技給唬到神經失常,十三張畢竟跟牌九不一樣,他可不一定穩贏。
  
  唉,都在路上了,多想無益,就先讓他小小插花幾局,一看局勢不對,再拉他離開就好了。
  
  也許跟著她到了一處住宅區的狹小公寓,爬上昏暗的樓梯,來到七樓的違章加蓋。
  
  童語用了個奇怪的方式按電鈴,裡面迎出一個胖子。」喔,大嫂,好久不見。」
  
  「亂叫什麼!不怕你們堂主扁你哦?」
  
  「不怕啦,大哥去大陸考察,現在不在啦,啊你今天來是……」胖子邊問邊打量她身後的男人。
  
  「陪朋友來玩玩。」說完,便帶頭走了進去。
  
  滿室的煙霧和說話聲讓也許微皺了下眉。
  
  胖子走到另一個房間,泡茶招呼童語和也許。」大嫂今天是帶朋友來捧場啊?」
  
  「喔,對。這位是許先生。」她對著胖子胡亂一通。
  
  「不知道大嫂今天要拿多少籌碼?」
  
  「老樣子。」
  
  「十萬?」
  
  「嗯。」她故作鎮定,其實心裡對也許的牌技不怎麼放心,玩小的比較沒壓力。
  
  「走吧。」童語輕碰也許手肘,要他隨她往牌桌走去。
  
  也許走近賭桌,並沒有立刻下注,只在一旁觀看;當看到童語在一旁等得有些不耐煩時,他這才拿出籌碼,加入賭局。
  
  就在童語考慮著要不要勸他插花就好時,他卻一臉平靜的將剩下的所有籌碼全壓下去。
  
  此舉很有種負氣的味道。眼見莊家信心滿滿的擲出骰子喊了一聲:
  
  童語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她忍不住在心底哀號:完了、完了,她的十萬塊要飛走了。
  
  「至尊。」
  
  有人這麼輕輕喊了出來,想不到……想不到那牌竟是也許的!
  
  童語用力再看了一眼,沒錯,是至尊寶!
  
  YA!真是太棒了!
  
  她就從來沒拿過至尊寶,這小子還真不是普通的好運。
  
  「還要玩嗎?」童語問,眼裡燦亮得全是興奮。
  
  「回家吧。」也許表情平靜得像是只去巷口買了條煙。
  
  「這麼早就走?不再多玩一會兒?」胖子開了支票給童語,送他們到門口,還不忘問道。
  
  「我是有夫之婦,不能待得太晚,下次再來。」童語笑說:」這些給你們兄弟吃紅。」她拿了幾張千元鈔遞給胖子。
  
  「喔,謝謝大嫂。」胖子有些愕然,目送他們下樓。
  
  兩個小弟湊上來,」胖哥,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們在錄影機裡看過了,那個姓許的看來應該沒有機會動手腳的。」
  
  胖子撫著下巴,厚厚的眼皮閉了起來。」這個……這個我也覺得很納悶。」
  
  回程的路上,童語仍然興奮不已,」嘿,真是太神了!你怎麼辦到的?」
  
  「……」
  
  「我以前從來沒有在那個場子贏錢說。」
  
  也許依然無語。
  
  「喂,發表一下心德嘛。」
  
  也許任然沒有吭聲。
  
  「你贏錢不開心哦?」
  
  他依然沉默。
  
  童語滿腔激昂的熱血,被他淡漠的態度給迅速冷卻。
  
  「對厚,賭的人是你,贏錢的也是你,不知道我開心個什麼勁。來!你的支票拿去。」
  
  也許並沒有伸手去接,事實上他根本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拿給童心吧,這是我跟她買花的錢。」說完,隨即閉上眼睛。
  
  童語聳聳肩。
  
  「喔,這樣啊,那好吧,我代她收下了。」
  
  車子緩緩開到花店門口,赫然見到店內燈火通明,童語忍不住喃唸:」哇,今晚的驚喜可真不少。」
  
  當童語看清停在巷口的車子後,更顯好奇了。」咦!這麼晚了,她回來幹什麼?」
  
  推開店門,童語便迎上童言的視線。
  
  「你回來幹嘛?發生了什麼事?」童語問。
  
  接過童心替自己倒的水,童語一屁股坐在工作台上。
  
  童言瞪著也許接過童心手上茶杯的動作,一伸手,將童心拉到自己身後。
  
  只見她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也許--
  
  「龍先生,請你離開吧。」她美麗眸子射出冷光。
  
  「啊?」童語、童心同時發出聲音。
  
  怎麼?
  
  大姐知道了也許的真實身份了嗎?
  
  「聽起來,你已經去打聽過我了。」龍劭夫不帶一絲情緒的說。
  
  「沒錯。我知道你叫龍劭夫,是日本醫界神經外科的權威,也是經管賭場文明的黑泉組織之首小林泉之的外孫。不知如此,讓日本警方大感頭痛的黑社會角頭森田武治還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
  
  龍劭夫沒有說話。
  
  他只是瞇起細長的眼睛看著童言,臉上有種讓人望而生畏的森冷寒意。
  
  他近乎專注地聽著童言說--
  
  「這條街上有誰不知道我們家童心的心地最純潔善良,她純真得像張白紙一樣;但你不同,我不管你本人有多少優異,你永遠都擺脫不了出身黑道的家世背景;你住在這裡就像白紙上的黑點一樣突兀,早晚會給她帶來麻煩。看在她救過你的份上,你走吧。」
  
  童言不假辭色的對他下逐客令。
  
  「你這愚蠢的調查行為完全於事無補,雖然她確實不該……招惹我。」他說。
  
  童言揚眉。
  
  這話是什麼意思?
  
  招惹?
  
  難道童心招惹得他怦然心動?
  
  嗯,好吧,她承認他那副尊容看起來不像。
  
  這狀況比較像是她開婚姻介紹所時會不定時發作的職業病;既然不涉及感情,那不就是單純的抱怨?
  
  她美艷的臉上滿是不悅。
  
  「我說了這麼多,你走還是不走?」
  
  「大姐。」甫從驚嚇中醒神過來的童心拉著大姐的手,不忍也許被這般不留情的驅趕。
  
  童言生氣地甩開童心的手。
  
  龍劭夫看著童心,嘴裡緩緩說著:」事已至此,即便要走,我也要帶她走。」
  
  啊?童心驚駭得張開了小嘴。
  
  什麼?!童語額角淌下冷汗。
  
  龍劭夫冷漠地看了童言一眼。」你不該去打聽我;現在,連我都沒有把握能不能保護得了童心。」
  
  童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姓龍的,你聽好,童心不勞你費神,我自會保護,你可以走了。」
  
  真是!
  
  他以為他是誰?!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她也不可能把童心交給他!
  
  但這方的也許,喔不,是龍劭夫,當他看著童心,說出要帶她走時,童心眼裡的那股驚懼和疑慮讓他瞬間明白了一件事--她不肯跟他走。
  
  他眼神一暗,緩緩走近童心,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對這一切,我很抱歉。」
  
  童心可以明顯感覺到他話裡的深沉歉意,可是她沒有抬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抬頭看他一眼,是害怕看到他眼裡的難過嗎?
  
  答案是什麼她再也不會知道了,因為在對她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走了。
  
  店裡沒有半個人攔他,連她也沒有。
  
  當她再度抬起頭,看著敞開的大門和半夜裡空無一人的街道,她流著淚,卻哭不出聲音。
  
  她深信,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因為,她記得很清楚,他沒有說再見,沒有。
  
  童言、童語相對無語,這樣的結果……算是好的吧?
  
  長痛不如短痛。事情總會過去的,她們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只是,事情終究沒能讓人如願的過去。
  
  龍劭夫離開的隔日,特地在娘家住了一晚的童言一早醒來,察覺屋裡寂靜到一種詭異的程度。
  
  坐在床上的她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棉被一掀,衝進童心房裡,發現床是空的,凌亂的棉被和床底下的拖鞋讓她心頭一緊,在衝到樓下察看--
  
  門雖然關著,可是門鎖卻是打開的。
  
  她癱坐在籐椅上,痛心地明白了一件事:童心被人帶走了。
  
  帶走她的人什麼都沒留下,連不能報警的警告都沒留。
  
  生平第一次,她從心底感到害怕,打電話的手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她不敢想,萬一童心有個三長兩短,她要怎麼跟死去的父母交代?
  
  聽到段煜熟悉的聲音、在她說出」童心不見了」的當下,她的情緒當場崩潰。
  
  三天後,儘管童言和童語動員了自己和夫家的所有力量,童心的行蹤依然無所獲。
  
  大家心裡都有數,這不是件擄人勒索的案子,動手的人一定是專業訓練,因為屋內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他們甚至猜不透那人擄走童心的動機,這才更令人心焦。
  
  這日,童言童語兩對夫妻坐在花店二樓的客廳裡想著對策,童言想到什麼似的拍了一下沙發,眾人都將視線轉向她--
  
  「龍劭夫曾說過我不該去打聽他,現在除了他,再沒人能保護得了童心。依你們看,這件事會不會跟他有關係?」
  
  「這不是廢話!」其他三人不約而同的說。
  
  「我先找人幫忙找出龍劭夫的下落。」在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的段煜拿出手機開始找人。
  
  在還沒找到人之前,儘管心急如焚,他們也只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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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童心醒來時的第一個感覺是痛,尤其是頭部,她困難的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很快的,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日式房間裡。
  
  原木地板擦拭得異常乾淨,四週一片死寂,連空氣中散發出的味道都很不一樣。
  
  天哪!她是不是在做夢?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聽到拉門後似乎有聲音,她站起身,用力拉開門,隨即又感到一陣天昏地暗。
  
  在失去意識前,模糊中,她看到一名婦人說著連串日語,然後,她再度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她的頭已經不痛了。
  
  她發現自己換上了一件白色和式睡衣躺在床上,房外好像還有另一個房間,似乎聚集了許多人,正用日語熱烈的討論著什麼事。這……是另一個夢中夢嗎?
  
  她用力掐自己的大腿,痛感很真實,不是夢。
  
  那是不是表示……她是被人抓來這裡的?
  
  不安和恐懼像厲鬼的雙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她害怕得躺在床上不敢動彈。
  
  門忽然被拉開,一道人影迅速向她逼近;她緊緊閉著眼睛,想故作鎮定,不料四肢卻抖得更厲害了。
  
  原本說著日語的男人輕輕笑了起來,坐在床沿仔細看著她,改用中文說道:「大哥,看來我們的朋友醒了呢。」
  
  聽到他這麼說,童心以為這裡有她認識的人,趕緊張開眼睛,不意卻看到一個粗獷的陌生男人,他眼裡飽含笑意的說著:「喔,她看來快哭了呢。」
  
  在她還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什麼事之際,只見坐在床沿的男人被人揮了一拳,身子一歪,她便被人攔腰抱起。
  
  她驚疑的看清抱著她的人,不禁叫了出來:「也許!」
  
  龍邵夫對她注視了片刻,隨即將她抱出房間;那時她才看清楚房外是一間小客廳,裡面坐了一個表情嚴肅的老者和一個美艷的婦人。
  
  龍邵夫讓她在自己身旁坐定。
  
  此時,那粗獷的男人也走了出來,狠狠瞪了龍邵夫一眼之後才落座。
  
  老人望著龍邵夫。「我要你考慮的事,你考慮得怎樣了?」
  
  「我是醫生,不是黑社會的人,而且我也不是日本人,讓我接掌你的事業,豈不顯得不倫不類?」龍邵夫以銳利的眼神回看老人。
  
  美艷婦人聞言,一臉驚嚇的看著龍邵夫。
  
  老人面無表情,愣愣的看向另一個男人。
  
  「森田武治,你是混黑社會的,你告訴我,你把這個女人弄來日本到底想怎樣?」
  
  「外公,卡桑,在尋找大哥的過程中,我發現她曾救過大哥,善良美貌兼有之,如果您們同意,請准許我和這個女子交往。」
  
  森田武治頷首恭敬的說,臉上表情卻是全然的不在乎。
  
  龍邵夫拿起桌上的酒往森田武治臉上潑。「你這個拙劣的小人!」
  
  老人大吼:「住手!」
  
  老人站起身,怒視著龍邵夫。「既是黑社會,又何必滿口仁義道德。我讓你接手,也是希望你能把我的事業帶到另一個層次去,減少打打殺殺的;既然你不肯,那這個女人也就只好讓武治以他的方式處理了,我總不能為了這個女人而把武治送到警察廳去吧?」
  
  龍邵夫雙手抱胸事情看來再明顯不過,這一老一小早挖好坑要他往裡跳;一個是外公,一個是同母異父的弟弟,他不知道這該不該叫做宿命。
  
  他銳利的眼神像刀刃,閃著寒光劈向森田武治。「你聽著,她是我的女人,你若是敢動她,我會讓你後悔曾這麼想過。」
  
  接著,他轉向他的外祖父小林泉之,用種遙遠疏離的聲音說——
  
  「我同意用我的意志來換取這女人的自由。現在,我要你以一個身為男人應有的尊嚴許下諾言,承諾自此刻起絕不再以任何卑劣的手段來為難她。」
  
  小林泉之細長的眼睛注視著龍邵夫,兩人四目交對,仿若交換某種信息,最後老人緩緩說道:「好,我答應你。」
  
  龍邵夫對老人說:「我要先回屋久島。一個月後,我會到你的辦公室報到。這段時間,請不要打擾我。」
  
  說完,他對老人鞠躬,拉起身旁的童心往門外走去。
  
  對童心而言,這一切像是一場永遠醒不來的混沌噩夢,而也許是她唯一賴以存活的光源。
  
  當他們搭飛機往他口中的屋久島上時,她原有許多疑問想當面問他。
  
  包括她為什麼會一覺醒來就在日本。
  
  包括屋內那些人為什麼要把她抓起來。
  
  可是當她轉頭看到他閉著眼睛、眉頭深鎖,看起來像是在設法忍受著什麼劇烈的痛苦時,她硬是將自己的疑問壓下,因為他痛苦的樣子讓她看了很不忍。
  
  她拿出濕紙巾,幫一臉蒼白的他擦拭額頭上泌出的汗。
  
  他握住她的手阻止她,以疲憊不過的聲音說:「我沒事。你睡一下,不用管我。」
  
  他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她怎麼睡得著呢?
  
  可他是對的,她根本幫不上忙,不如照他的意思,假寐一下也好,至少別讓他為她操心。
  
  所以,她閉上了眼睛,卻仍偷偷的留意著他的狀況。
  
  他們沒有再交談,兩人維持著同樣的姿勢,直到下了飛機。
  
  有個穿著整齊的中年人來接機。
  
  上車前,龍邵夫仰頭深深吸了一口這裡特有的清涼空氣。兩人上了車後,他轉頭對童心一笑。「我有懼高症,回到地面上就好多了。」
  
  「那你為什麼不坐船?」她不解。
  
  「搭飛機比較快。在福岡停留得越久,對你越不安全。」他解釋,眼裡閃過一絲愧疚,但他很快便轉過身去。
  
  一直以來,他在她面前從來就是沒有情緒的,乍見他眼裡的情緒起伏,她敢肯定,他們之間有的絕不只是萍水相逢。
  
  「我家到了。」車子一停,他馬上說。
  
  穿過滿是碎石鋪路、四周種滿杉樹的小小院子,出迎的是一名穿著白色連身圍裙的中年婦人,她對龍邵夫行九十度的鞠躬禮。
  
  進門後,三雙排列整齊的木屐排在木屋的玄關處。
  
  龍邵夫讓童心坐在和室的桌子前,不久,有人來上茶,泡茶的是一名長相清麗的女孩。
  
  「這位是鄭子秀。」龍邵夫介紹著泡茶的女子,然後繼續說:「幫我開車的是鄭清木;我的管家是他的妻子,叫王滿,你叫她鄭嫂就可以。他們是華裔,都會說中文。」
  
  童心對他們點頭,「你們好。」
  
  「童小姐你好,歡迎來到屋久島。」鄭清木很客氣的說著。
  
  「子秀,請你帶童小姐去她的房間休息、泡湯,晚餐我們吃火鍋定食。」他交代完,即起身走進屋內。
  
  童心跟著子秀走到澡堂,隨口問:「你們跟也許,哦不,是龍先生,很久了吧?」
  
  「是。我們是惟一被博士允許跟在他身邊的人。」子秀的笑容不脫稚氣。
  
  「博士?」誰是博士?童心滿臉疑惑。
  
  「喔,就是龍先生。他是醫學博士,你不知道?」
  
  「其實他的事我知道得很少。」
  
  「在我們的組織裡,龍先生一直是個謎。」
  
  「組織?你沒在唸書了嗎?」這麼年輕的女孩也被吸收到黑社會裡了嗎?
  
  「喔,不,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在博士創設的道館當武術教練。」
  
  「那個道館是用來幫你們的組織訓練殺手的嗎?」她忍不住要問。
  
  顯然她的問題很好笑,子秀笑了起來。
  
  「博士沒混黑社會,他只是弄了個道館和一間職業學校,讓小林會長組織裡想轉行的人有個可以去的地方,不致被社會排擠。」子秀說。
  
  童心聽完,放心了些,心裡卻有著歉意。
  
  她真不該把也許想得那麼壞。
  
  「童小姐,那你泡湯,我先出去了。」說完,子秀幫她帶上門之後便走了。
  
  洗好澡,童心換上浴袍,才推開門,子秀便迎了上來。
  
  「童小姐,晚餐準備好了,請跟隨我來。」
  
  「可是,我穿這樣……」
  
  「輕放輕鬆,這裡不會有外人。」
  
  童心來不及再多說什麼,因為她們已經來到餐廳;龍邵夫顯然也已洗過澡了,他穿著寬鬆的和服,坐在餐桌上等著她。
  
  童心一入座,龍邵夫抬眼看了子秀一眼,她會意,向兩人頷首,開門離去。
  
  童心有點不安。「只有我們兩個人嗎?鄭先生他們呢?」
  
  「他們在隔壁那棟木屋。」
  
  「喔。」
  
  見她一直沒動筷子,龍邵夫幫她舀了些湯。
  
  「吃不下?菜不合胃口?還是你不舒服?」他問。
  
  「我該怎麼辦?你要把我一直留在日本嗎?」這個問題她已經忍了好久好久,終於有機會當面問他。
  
  「我很抱歉,我的家人用最卑鄙的手段把你偷渡過來,我保證會盡快將你安全送回台灣。但在送你回去前,我必須做好一些防範措施,確保你不會再受到打擾;不過,這需要一點時間。這裡景色很好,是不是能請你放寬心,當做是度假?我相信時間很快就會過去了。」他很誠懇的說。
  
  「我是不是昏迷很多天了?」
  
  「三、四天吧。」
  
  「我到底是怎麼來日本的?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森田武治的手下對你下了藥,然後押你上船偷渡到日本。」
  
  「我大姐、二姐知道我在日本的事了嗎?」
  
  「我已經向你大姐報過平安了。」
  
  「也許,我可不可以親自打電話向姐姐報平安?」她水亮的眼裡有著懇求。
  
  龍邵夫別過頭去。
  
  「別再叫我也許了,那不過是我隨口捏造的名字,我叫龍邵夫。一個月後,你會安然回到台灣,過著原本屬於你的日子。但現在,我必須對你說,不,我不能讓你打這通電話。」他臉色陰霾的說。
  
  龍邵夫心裡清楚,多疑的童言接了他報平安的電話後,只會半信半疑;但如果讓童心親自打電話回去,同樣有黑道背景的段家一定會設法找出她的下落,也因此可能衍生出許多不必要的枝節,所以他不得不對她說不。
  
  童心看著他,每次只要他出現那樣的表情,他就不會再多做解釋。
  
  眼前除了相信他,她實在別無選擇。
  
  「明天的早餐大概會延到八點左右,你必須空腹接受一些檢查。」他很快用完餐,順手將餐具放整齊,然後用正經八百的語氣對她說。
  
  「什麼檢查?」童心臉上儘是錯愕。
  
  「沒什麼。我只是想抽血檢驗,確定武治所下的藥物成分。」他看著她那張小臉。
  
  唉,她是無辜的,要不是被他拖累,也不致如此。
  
  「我會死嗎?」童心仰著臉問,臉上有種單純的天真,而且沒有一絲懼怕,因為她就是相信他不會讓她死。
  
  龍邵夫看著她天真的臉,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不是在問一個問題,而是在下一個結論。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子何其大膽,竟打算就這樣把自己的安危交給他。
  
  就算他想,他願意,但,他能守護得多久呢?
  
  一生一世?
  
  不,他給不起,因為他從來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見她還是在等著他的回答,,他於是露出一個表情扭曲的怪異笑容。「人都會死,但我不會允許你死在我前面。」
  
  童心淺淺一笑。
  
  那笑容很是神秘,好像她早猜到他會這樣說似的。
  
  「我有訪客,你先去休息吧。」他一少見的溫和語氣說。
  
  童心慢慢起身道了聲:「晚安。」然後走離餐廳。
  
  龍邵夫為她準備的床躺起來舒服極了;而她原本就預備好好睡一覺的,只是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半天,還是睡不著;不知道想家還是擔心花店客戶流失,抑或是單純的不安。
  
  於是,披了件外套走出木屋。原只是想出去走走,想說那樣也許可以讓自己放鬆心情,並且努力說服自己把這樣的遭遇當做是抽中日本一月游的大獎。
  
  月光映照在寂靜院子裡的假山上,她靠在屋廊的一根柱子邊,望著天上那彎模糊的朦朧月色。
  
  乍聽到男人說話的聲音,她吃了一驚。
  
  下意識的,她往柱子後挪,好像這樣做便可以把自己隱藏起來。
  
  不管她的方法是不是有效,的確是沒人注意到她;接著她聽到像是森田武治說著一連串日語的聲音。
  
  然而另一個人始終沒有回應,最後,森田武治用日語咒罵了一聲。
  
  「別以為你說中文就可以掩蓋掉你有二分之一日本血統的事實。你永遠都只是一個血統不純正的半調子,一個小雜種。」森田武治改用流利的中文挑釁著被櫻花樹擋住的身影。
  
  「怎麼?你是懦夫嗎?為什麼不拔出劍來和我打一場?!」森田武治仍在叫囂著。
  
  許是他的音量大了些,不久便有三個輕巧的人影幾乎同時出現在院子的草坪上,從三個方向不約而同閃爍著冷光,顯示他們手上的刀刃有多麼鋒利。
  
  從童心這個角度看去,她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比了個「退」的手勢。
  
  亮晃晃的光點連同人影很快就消失。
  
  「你這個嗜血的、毫無大腦的笨蛋,千里迢迢來就只為了告訴我你心底那深層的恐懼嗎?」那聲音聽來懶洋洋的。
  
  童心認出那是龍邵夫的聲音。
  
  「哼!我有什麼好恐懼的。我殺了你不就得了。」森田武治說。
  
  童心聞言,倒抽了口冷氣。
  
  「你手下的見解是對的,你該在台灣就把我撞死。現在,你以為你還有那個機會嗎?」
  
  「當然!要殺你太容易了,只是我不願太慈悲,讓你那樣痛快死去。我要親眼看見我的劍從你的腹部刺下去,看著你的錯愕、痛苦而絕望的眼神,在我面前緩緩倒下。為了享受這一幕,我才留下你這條爛命。」
  
  「是恐懼讓你坐立不安,遠從福岡飛到我這裡來吧?你的確該怕。一個月後,我接下會長位置,我會把你的毒品生意和所有女人的買賣都收了,然後和你劃清界線,讓你獨立門戶。不出一個月,你就會死在仇家的手上。」龍邵夫憤然得像是在陳述著別人的事。
  
  「在那之前,我會先殺了你。」森田武治咬牙說完,突然拔劍往龍邵夫胸口刺了過去。
  
  龍邵夫拿起竹劍,從容的隔開武治招招直刺要害的凌厲攻勢;最後他往前一跨,大喝一聲,手中竹劍已緊緊抵著武治的左胸口。
  
  森田武治當然知道自己輸了,但他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龍邵夫是他母親婚前和一個台灣男人生下的私生子;他,森田武治,才是母親小林富美子和父親森田建一惟一的婚生子。
  
  論家世,森田家曾是武士家族,而他父親為了要幫外公小林泉之的賭場擴大板塊,在一次火拚的打鬥中受傷死去。
  
  可是外公和母親的眼裡向來只有龍邵夫,讓他練習賭術,讓他成為組織裡的精神領袖,可是龍邵夫這傢伙有感激過誰嗎?!
  
  他不曾為這個組織流過半滴血汗。
  
  他冷傲的眼裡壓根唾棄他們的黑道身份;他自視清高的去從醫,然後站得遠遠地,傲然的看著他們這些人。
  
  如今外公竟要將黑泉會社交給這樣一個冷血的雜種。
  
  他不服!
  
  他死都不服!
  
  是誰說過,龍邵夫的武術在他之上的?
  
  是誰說,他打不過龍邵夫的?
  
  他露出一抹冷笑。
  
  在寂靜的園中多出一聲槍響之前,童心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她衝出來撲在龍邵夫身上,替他挨了一槍。
  
  血從她潔白的衣服上滲了出來,像一朵殷紅的牡丹,迅速染紅了雪地。
  
  龍邵夫抱起起她往屋內沖,森田武治愣了半秒,隨即火速往屋外逃去。
  
  龍邵夫連夜緊急為童心動了手術,在爆裂、滿是血紅液體的血管中找尋那顆子彈,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如果她死了怎麼辦?
  
  這樣的想法糾纏了他整晚,讓他一度沒法控制那不停顫抖的手,直到手術結束,確定她沒有生命危險,他這才脫下手術衣,坐下來喝了一杯水。
  
  他覺得自己好像虛脫了一般。
  
  就算是跟在他身邊,她也不見得能得到保護,這是他最新的體認;她會成為別人拿來要挾他的工具,他很清楚被人利用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當人失去了利用價值時,下場通常很淒慘。
  
  他不想她有那樣的遭遇,連一絲絲可能都不許。
  
  童心醒來,發現背部疼痛異常,然後她想起了森田武治掏出槍的那一幕——
  
  也許呢?
  
  他是不是沒事?
  
  「也許?」她焦急的喚出這個名字。
  
  「我在這裡。」話剛落,他已出現在她面前。
  
  童心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著他,隨即露出一個孱弱的笑容。「太好了,你沒事。」
  
  他心悸,沒料到她會這般心緊他的安危。
  
  感動嗎?他說不上來。
  
  只覺得她太傻,如此輕易就對別人付出關心,不知將來會不會換來傷痕纍纍?
  
  無論如何,以後的那些事他都不會知道了,因為他們很快就會分開;眼前要緊的是盡快醫好她的傷,將她安全送走。
  
  「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我不想謝你,因為你又幹了一次傻事。我的生命真的不值得你拿命來換,幸好森田武治的槍法不好,你才沒傷到內臟。我已經把子彈取出來,因為麻醉藥效剛過,所以你現在可能會覺得疼痛。你現在深呼吸看看,是不是會痛?」
  
  童心搖頭,心裡卻有點高興,,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這麼多話,雖然還是一樣冷冰冰,但她聽得出來,他話裡有很多的關係。
  
  他接下來的動作更讓童心相信,他是在意著自己的。
  
  他搬了另一套被褥放在她房內榻榻米的一角,幫她打針換藥,在她偶爾睡醒的午後,她還曾親眼看見他在插花。
  
  那是種日式的插法,不同於西式插花的熱鬧搶眼;姿態優雅的樹枝、幾朵小花的組合,卻有種意境悠遠的味道。
  
  「原來你也會插花啊?」她躺在床上問。
  
  「子秀說,房裡放點花會比較有生氣,所以我在院子裡採了些花,隨意插插。我插得還可以吧?」
  
  「嗯,很不錯。」
  
  見她困難的想坐起來,他走到床邊,「我來。」
  
  弄好靠枕,再將她抱起來,小心的靠著柔軟的枕頭。
  
  「餓了吧?今天可以進食些清淡的食物。這裡有雜誌,你翻翻,我去廚房看看。」
  
  說完,他把一些當期的台灣花卉雜誌小心的放到她手上,出門前還打開窗子,讓陽光照進房內;隨著那清冷空氣流進室內的,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鳥叫聲。
  
  她抬頭,正好看見他高瘦的背影消失在拉門間。
  
  一個月後,她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了?
  
  那時候,她會不會想念他呢?
  
  到時候她記得最清楚的將會是什麼事呢?
  
  他的背影?
  
  還是他插花時專注的神情?
  
  離別後,他是不是也會偶爾想起她?
  
  她摸著手上嶄新的雜誌,心不在焉的低頭看著那些美麗的花朵,不覺有些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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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龍劭夫來到廚房,對著鄭嫂問:「童小姐醒了,紅豆飯煮好了嗎?」
  
  乍聽到龍劭夫的聲音,鄭嫂著實嚇了一跳。
  
  「喔,博士您怎麼到這裡來了?我再弄個魚湯就可以端過去了。」
  
  「魚湯嗎?我來煮,告訴我該怎麼做。」說完,他已踏進廚房、走到瓦斯爐前。
  
  他此舉簡直嚇壞了鄭嫂。
  
  「不、不用了,博士。這種事我來就好,您快出去,我很快就煮好了。」
  
  龍劭夫拿起砧板上的魚,看了她一眼。
  
  「講。」他說。
  
  看來他很堅持。
  
  鄭嫂兩手不安地搓弄著圍裙。「就、就把鍋內的水燒開,將魚塊丟進去,煮熟後放調味料,起鍋前再放姜絲合蔥白絲就好了。」
  
  她話一說完,龍劭夫隨即拿起一個小鍋,望向鄭嫂,見她點頭,他接了水,放早爐上加熱。
  
  站在一旁的鄭嫂看著他專注熟練處理魚片的樣子,像在看一部好看的電影。以他身為外科醫生的背景而言,拿刀片魚,甚至細心將魚刺挑出的動作都沒什麼好驚奇的。
  
  令人目不轉睛的是他煮魚湯時那種虔誠的態度合專注精神,才是讓人不敢驚擾他的主因。
  
  只見他仔細地將姜洗淨,刮掉外皮,用一種很細膩的手法將姜切成半透明的薄片,再切成絲。
  
  蔥白也是以同樣細膩的手法切成細絲,他將切好的材料放再盤子上候著,然後看著小鍋裡的水,等它燒開。
  
  坦白說,他的刀法好極了!
  
  但鄭嫂不明白的是他執意要親自為童小姐煮湯,不知道是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鄭嫂站在他身後胡亂猜著------
  
  童小姐在博士心中一定很重要,重要刀以他尊貴的身份竟想要親自為她煮一碗湯。
  
  「可以放魚片了嗎?」龍劭夫望著燒開了的水問。
  
  「是。」
  
  很快地,童心的餐點都做好了。
  
  鄭嫂將食物放在餐盤上,準備端出去。
  
  「你去休息吧,我來。」
  
  龍劭夫接過鄭嫂手中的餐盤,一點也不在意她眼中的驚訝,開了門往童心房中走去。
  
  他看著她用餐,發現她吃得很少。
  
  「胃口不好嗎?還是飯菜不合口味?」他關心地問。
  
  「喔,不是,飯很好,魚湯也很好喝。可能是一直躺在床上,所以我不覺得怎麼餓。」她說。
  
  「等你傷口再好些,我在帶你出去走走,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對改善胃口應該又幫助。」他說。
  
  早知道他是個守信的人。在她傷口拆線的隔日,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梳子,對她比畫著。「把頭梳一梳,我們去海邊走走。」
  
  他扶著她坐到梳妝台前。童心拿著梳子,對鏡整治起自己那頭濃密的長髮;多日未梳理的頭髮有些打結,她舉手稍一使立,背部傷口便隱隱作痛。
  
  龍劭夫在鏡中看見她痛苦的表情,拿過她手中的梳子,無言地幫她梳理起那頭秀髮。
  
  那一瞬,童心真的覺得他們好親近,親近得像是一對夫妻。
  
  她在鏡中看見他掬起她的長髮,凝視了片刻,隨時專注而仔細地梳理起來。
  
  不知他會不會像她一樣,總是動不動就想到別離?總是貪心地想把和他一起做過的事刻在腦海裡?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他已幫她梳好了頭,炯目望著鏡裡的她。
  
  「沒什麼。」
  
  她心虛地側過頭,假裝要看清楚髮夾的樣式,那時一個藍底壓著黃色小花的髮夾,很典雅美麗。
  
  「好美的髮夾。」她笑說。
  
  「托子秀買的。我們走吧。」說完,她牽著她緩緩走出房間。
  
  走到客廳時,她發現小小的木屋裡多了許多人,她帶著疑問地看向龍劭夫。
  
  但他一直等到上了車才告訴她。「那些人是我外公派來的保鏢。」
  
  知道他不喜歡談及他外公的事,她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她換了個話題。
  
  「我們到永田前濱去,那裡是著名的海龜產卵地。」
  
  他們到達的時候剛好趕上再口永良部島旁落下的夕陽。
  
  童心在台灣看過的日落美景不少,不過,眼前拍打著岩石的海浪、綿延的白沙、岬角的燈塔及葫蘆形的火山島,在黃昏的光影變幻中,美麗得讓人屏息,她沉醉早言詞難以形容得感覺當中,久久無法言語。
  
  龍劭夫濱她披上外套,兩人並肩坐在海邊,吹著海風。
  
  「你一定很喜歡這個地方吧?」童心問。
  
  「我的確很喜歡。」他說。
  
  「謝謝你願意何我分享。」
  
  童心張著水亮得眼睛轉頭看著他。她好高興,從此以後,他們便有了共同得第一個美麗回憶。
  
  龍劭夫看著她得表情,有點迷惑,為什麼她總是那麼輕易就能獲得感動?
  
  「你.....你都一個人來這邊嗎?」
  
  她不知道這樣問他會不會生氣,或是乾脆拒絕回答,但想多瞭解他得衝動讓她不假思索地將心地得疑問給問了出來。
  
  「高中的時候,我外公在屋久島買了塊地蓋木屋,但我只有放假時會來。」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一點也不介意她問他這麼私人的問題。
  
  「你好像很喜歡看海?」
  
  她想起有一次在雨中,他也是這樣凝望著河面。
  
  「談不上喜不喜歡。海浪的聲音可以讓我思緒平靜。」他說。
  
  「你怎麼會島台灣去的?」她回憶著。
  
  那時候的他看來既憤怒又憂傷。
  
  他久久沒有回答。
  
  或許她又觸碰到他的禁忌了吧。
  
  真不該問的。本來氣氛好好的,她又何必非要破壞那一份和諧呢?
  
  誰知,他忽然開了口-----
  
  「三十三歲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父親是誰;這件事在小林岬一直是個禁忌,最後是森田武治找人查了出來。他叫龍真藏,是個台灣人。所以我擺脫隨身的保鏢,一個人偷偷跑去台灣找他的下落,誰知他已經死了十幾年。我聽說他曾是一個很有才華的美術老師,後來不知何故,從日本回去後染上了酒癮,失去了工作,最後窮困潦倒,因肝臟的毛病,最後病死街頭。我不能理解為什麼他要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所以特意在他死前常流連的地方以他死前的方式試圖去親近他、感受他,甚至理解他。後來,森田武治的手下暗殺我沒有成功;這件事實在讓我有點啼笑皆非,他一定不知道,我當時其實已經活得很不耐煩,真得覺得很累,那場車禍,我事故意不躲得,誰知竟被你救了。」
  
  世事當真難料。
  
  當初童心不肯跟他走,為了保她安全,他才連夜離開童家、離開台灣,誰知道他剛回到日本,一下機就接到消息,森田武治奉外公命令,把童心給帶到福岡來了。
  
  童心專心聽著他的故事,只覺得心酸。
  
  雖然她的父母也在一場地震意外中過世,但至少她世在兩個姐姐的疼愛呵護下長大。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好好的又把你的心情弄糟了。」童心覺得很過意不去。
  
  「如果你聽了不覺得悶的話,我無所謂。」他說。
  
  她溫柔的對他露齒而笑。
  
  她怎麼會覺得悶呢,有關他的一切。她是多麼想知道!如果可以,她好想盡一切力量撫慰他那顆滿是遺憾的心靈。
  
  望著遠處的夕陽,終歸是落到海平面下了,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我們回去吧,晚了。」他說。
  
  她握住他伸來的大手,感受他手心傳來的溫度。
  
  她閉上眼睛,在心裡祈求著:神啊,不管怎樣,請讓我留在他身邊吧。
  
  不知是吹了海風,還是發現龍劭夫只要看見她吃了東西,眼裡便會閃耀著愉悅的光芒,於是,她努力地把鄭嫂準備的晚餐吃完。
  
  用過餐,她感到疲累,躺在床上,看著那張好看的臉,問著——
  
  「你明天還會帶我出去嗎?」
  
  不及聽到他的回答,她便睡著了。
  
  ☆☆☆
  
  也是在陽光斜照和一股濃郁的花香中醒來的。
  
  「啊,你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說話的是一位穿著和服、講中文時會帶著一種奇怪口音的婦人,看來她像是在整理桌上一盆新插的花。
  
  童心很快便認出那是她在福岡見過的美麗婦人。
  
  婦人以一種恭敬優雅的姿勢對童心鞠躬行禮。
  
  「童小姐你好,我是劭夫和森田武治的卡桑,小林富美子,我今天來是為了感謝你及時阻止了他們兄弟相殘的悲劇。」
  
  「夫人您快別這麼說。」她可承受不起她那樣隆重的禮,起身想拉小林富美子。
  
  「不,不用起來,你還傷著叫,躺著,快躺著。」婦人讓童心重新躺下。
  
  待所有禮貌的客套話都說完後,兩人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裡。
  
  童心玩著被單,偶爾偷偷打量著婦人的臉,誰知婦人也正看著她。
  
  為此,童心又是一陣尷尬。
  
  「不要緊的。你是不是好奇劭夫為什麼長得不像我?」婦人親切地將她眼中的疑問給說了出來。
  
  「嗯。夫人您的觀察力真敏銳。」童心不好意思地承認。
  
  「唉,劭夫這孩子和他父親長得像極了。」說這話時,婦人的表情帶著一種很深的感情。
  
  「他中文講得極好,是您讓他學的吧?」童心問。
  
  富美子驚訝地睞她一眼,隨即陷入沉思——
  
  想著她的人生中能有幾椿事能自己作主?但唯獨這件事她堅持到底。龍真藏原是優秀的公費留學生,要不是在美術學校裡遇著她這不詳的女子,要不是父親百般阻撓,真藏也不會落到落魄半生的下場。
  
  劭夫是真藏唯一的孩子,如果他連父親的語言都不會說,他們父子之間還剩下什麼可以聯繫?
  
  偏偏生性多疑的武治也跟著學中文,每件事他都要和劭夫比較,而她卻失職的沒能察覺兩人從來沒和睦相處過的事實。
  
  她好自責。
  
  輕輕歎了口氣,她繼續說——
  
  「劭夫很優秀,學什麼像什麼,就是性子孤僻了點;從小他就只喜歡自己一個人,不和任何人親近。幸好他打小便有異於常人的勇氣,足以陪伴他自己長大成人。」富美子用好聽的聲音說著。
  
  他明明有外公、母親和弟弟,為什麼還會孤伶伶一個人?
  
  童心聽了,只覺得不捨,好想將那個男孩擁入懷裡。
  
  富美子起身,拿起桌上一朵沒有插上水盆的百合走向她。
  
  「劭夫的父親曾對我說,中國人祝福一對戀人結婚,喜歡說百年好合;打那時候起,我便開始喜歡上這種叫做百合的花。劭夫說你是他的女人,我現在就把這花送給你,希望你像這花一樣得到百分之百的祝福。」
  
  童心接過那朵台灣百合,不知怎地,竟然熱淚盈眶。
  
  她聽見富美子以一種哀傷的口吻繼續說——
  
  「我一直是個很失敗的母親,也沒有能力給兩個兒子幸福。劭夫是我心裡永遠的痛;真藏離開後,我的生命便已荒蕪,再也給不出什麼。我看得出來你愛我的劭夫,請你答應一個母親卑微的請求,不管遭遇什麼事,請你一定不要離開他。」
  
  富美子的眼中有著懇求。
  
  「夫人您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我都不會離開劭夫的。」童心承諾。
  
  富美子聽到她的回答,眼角濡濕地微笑著。
  
  她再次鞠躬。「那麼,劭夫就麻煩你了。」
  
  童心雖不便下床,卻忍著背傷,努力地在床上回禮。
  
  「劭夫去拿郵購的醫用品,應該快回來了。他不喜歡見到我,我得先走了。還有,別告訴他,我們之間的談話,他會不高興的。」富美子提醒。
  
  「是。」她允諾。
  
  目送那美麗的身影離開房間,童心看著手上的百合發呆。
  
  百年好合?
  
  她和劭夫?
  
  真的……可以嗎?
  
  好希望那答案是肯定的。
  
  ☆☆☆
  
  富美子離開後不久,龍劭夫就回來了。
  
  他一眼便看見桌上新插的花,但他什麼都沒問,只說:「我帶你去千尋瀑布走走吧。」
  
  在車上,她像個貪心的孩子般一直看著窗外的景色,他則盡責地在一旁導覽——
  
  「這個島由於森林密佈,而且由於受到保護,沒有開發,野生動物相當多。你注意看,有機會可以看到屋久鹿和屋久猿。」
  
  「真的耶,你看!那裡有三隻猿猴,搞不好它們是一個小家庭呢。」說完,她開心地呵呵笑著。
  
  他寵溺地看著她的笑容,繼續為她解說:「整個屋久島山脈由森林植被覆蓋,主要樹種為杉木。最著名的是已列入世界遺產,有六七千年樹齡的神木——繩文杉。」
  
  「你會不會帶我去看?」她燦亮的雙眸中有著期待。
  
  「那得爬山。依你目前的狀況一定到不了,但是我們可以去看千尋瀑布,再去屋久杉樂園走走。」他說。
  
  雖然不能看到那些千年神木有些可惜,但只要在他身邊,到哪裡她都可以很滿足。
  
  當車子終於停下,他幫她打開車門,然後背對著她蹲下。
  
  她不明所以在看著他的舉止。「你怎麼了?」
  
  「這裡車子上不去,我背你。」他突然說。
  
  她一臉驚嚇。
  
  「背我?不用啦,我慢慢走上去,沒有問題的。」
  
  「從這裡到千尋瀑布要步行大約四十分鐘,你的傷還沒完全痊癒,不可以過度勞累。」
  
  說完,也不管她有什麼理由,身子一側,大手往她背部輕輕一攪,她便已然在他背上了。
  
  她不好意思地閃避其他遊客的異樣眼光,輕聲對他說:「這樣你會太累,我們不要去了,等下次有機會我們再去吧。」
  
  「這裡常下雨,等你想來的時候,我們卻不一定還在一起。」他說。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是否也在數算著兩人已不多的相聚時光?為此,她沉默了。
  
  拿出手帕幫他擦拭額角的汗水,這一次,他沒有拒絕。
  
  她趴在他寬厚的背上,聞著他衣服的香氣摻和著汗水和熱氣的綜合味道,感受到他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她輕輕吻著他微微汗濕的背,覺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已經縮小到他這方小小的背上,她忍不住撫著他肌肉結實的背肌。
  
  她不在乎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他肯讓她留下,陪他哭、陪他笑。
  
  她再不要看到他把自己關在心底那幽暗深處無人能去的地方,像他父親一樣,隨著時間消逝,日漸凋零。
  
  他不是曾經當著他外公和母親的面說過嗎?她是他的女人。
  
  想到那句話,她心裡忽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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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尋瀑布到了」。他說,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
  
  童心望著那壯觀的瀑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山中所有的氣全吸進肺裡。
  
  二人欣常著仙境般的美麗瀑布,感受著那如天簌的潺潺流水聲和不知從哪吹來的涼風,久久無法言語。
  
  童心開口的第一句話是轉頭對他說的。
  
  但是她的音量太小,被瀑布的聲音掩蓋掉了,於是他再問了一次「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我愛你!」她對著他吼著,背景音樂是那巨大的瀑布聲。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聽到了。 只見他在聽她說完後,又轉過身去看著瀑布;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他背她下山,一句話都沒有再對也說過。
  
  他們還是照原訂計劃來到屋久杉樂園。雖然名為「樂園」卻沒有遊樂設施,就是一大片森林區,在潺潺的水流聲伴隨下,進入屋久杉的森林世界。
  
  他們沿途除了欣賞高大的屋久杉之外,還看到一些被風吹倒的杉樹;在一顆傾倒死亡的杉樹上,竟然長出了許多新的杉樹;一度死亡的樹,如今轉化成更多的新生命,這種生命延續的過程讓童心難忘。
  
  她指著那新生的杉樹問他:「那稱得上是老樹對小樹的愛吧。」她不由得念起「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句子來。
  
  龍劭夫聽完,微微一怔,隨即很不自然地應了聲「你說的那些我不懂,我們回去吧」。
  
  一路上,因為他都不說話,所以她很快就感到疲累,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醒來時,他們已回到木屋,他正抱著她要走入屋內。
  
  儘管剛睡醒,但她看著他的眼神根本不容他懷疑和閃避。
  
  他很清楚那是一種仰慕的眼神,他並不陌生。
  
  只是,當他認清她眼裡不公是單純的仰慕,還有種他不能理解的感情時,他心頭不禁一驚。
  
  她不該也不能靠他太近,他再不原看見她因為他而受到傷害了。
  
  他該做的是將她推離。
  
  他低頭問她:「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啊……」
  
  在她還搞不清楚他為何要說這話前,他已將她抱進木屋裡去。
  
  他們來到一間像是練武室的房間,他讓她坐在門邊的軟墊上,順手拿起牆邊架上一把雕鑄得異常華麗的長劍。
  
  他緩緩將劍拔出劍鞘,鋒利的劍鋒在光線下閃耀著冷冷的寒光。
  
  那一定是一把極為鋒利的寶劍,童心想。
  
  只見他在空中流暢地比劃了幾招,童心正暗自讚歎他的劍法好看得讓她捨不得閉上眼睛之際,他忽地拄左臂一劃...血慢慢沿著他垂下的左臂流了下來.
  
  童心驚呼「天哪!你、你快點把傷口包起紮起來,快呀!」她急著想從地板上站起來。
  
  他細長的眼睛晲著她,低喝:「坐下。」
  
  童心只好又坐回原來的位置。
  
  她聽見他用種平板的語調說:「見過我這個表演的人不多,但是見過的人無不對我的勇氣感到敬佩和折服;不過他們都不知道,這對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那是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我根本……」說著,他停頓下來,走到她身邊,靠近她的耳邊低語:「沒有痛覺。」
  
  像是早已意料到她會有的震驚反應似,他將視線從她臉上收回,從抽屜中拿出一條乾淨軟布將劍身仔細擦拭過,在空中劃了一道美麗的弧度,再將劍收回劍鞘,放回架上。
  
  「我求你快把血止住好不好?!」看著他那只不停湧出鮮血的左臂,童心早已哭成淚人兒。
  
  他走身她,蹲下來,抬起她的臉,讓她面對自己。「你害怕看這血淋淋的畫面?」
  
  她沒有回答,只是流出更多的淚水。
  
  「但這就叫宿命。打從我出生那一天就已注定了。你看清楚,在我身上沒有傳奇。我不僅是黑社會組織的成員,而且還是一個神經構造異常的病人,就算我將來沒死在其他黑社會分子手中,也可能會死在這不明原因的疾病上。」
  
  「不,我不相信,你的病……一定可以醫好。」她抽抽泣泣的說。
  
  劭夫笑著站了起來「我是醫學博士,你何必跟我爭辯?」
  
  聽完他的秘密,童心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如果他無法得到幸福,她知道,她心裡空缺的那一片將再也無法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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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雨,下了好些天。

  童心的槍傷也好了七、八分,已經可以下床四處走動。如果這是可以拿來慶祝的理由,可她偏又少了那麼一點快樂。

  從千尋瀑布回來後,她幾乎很少再見到劭夫;不是沒想過自己又哪裡惹得他不高興;但反覆思考推敲,就是沒半點頭緒。

  明明兩人就住在同一屋簷下,子秀也證實他並沒有出去。

  但兩人見面的機會就只剩下用餐的時間,儘管那時候他的視線也從沒移到她身上。
   
  他甚至連話都極少跟她說了。

  她有種遭人冷落的寂寞。

  不知道該怎麼打發心底那種凝滯不去的難過,她只好坐在房內,終日望著窗外的雨,看著那透明的雨打在不知名的綠葉上。

  這雨下了幾天?

  三天?五天?

  如果可以像天一樣理直氣壯的哭泣,應該是很過癮的事吧?

  窗外那些植物比她幸運多了,只要安靜的承受天空受傷流下的淚水,終會等到天晴,她卻不知道自己終究會等到什麼。

  ☆☆☆

  劭夫的房間在院子裡的另一端,和童心的房間遙遙相對;他遠遠地看著她,雖然明知她難過,可是,他告訴自己,長痛不如短痛,既然打定主意要讓她回去過她原本單純的生活,這麼做才是最好的方式。

  他翻閱桌上的行事歷,再一個禮拜就要滿一個月了。

  他望著她房間的窗戶,決定讓她提早走。

  晚餐時,他還不及開口說出這個決定,對座的童心已經先開了口。

  「你,在躲我嗎?」她清柔的聲音有著不難察覺的哀傷。

  「沒有。」他雖把筷子放下,卻仍然沒抬眼看她。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這幾天……你很少說話。」

  他沉默片刻。

  「我沒事,只是你該回台灣了。」他終究還是抬起了頭,儘管不容易,但他選擇面對。

  童心沒料到……會提早聽到這句話。

  她低下頭,用盡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對他說:「我想留下來。」

  劭夫無言。

  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對他造成傷害。

  一直一直都沒想過要傷害她,可是,她為了他平白遭受許多傷害卻是事實。

  放她走吧。

  還她一個自由自在、平凡的生活,也好過跟著他,永遠有著防不完的刀槍劍雨。如果他死了,她要倚靠誰呢?

  他輕輕地在心裡歎了口氣。

  拿起日本清酒,幫她和自己斟滿杯子,然後干了它。

  「你有過什麼夢想沒有?」他放下酒杯,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她問。

  她以為,他只是不想討論她想留下來的這個話題,才故意顧左右而言它。

  「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會回答的,但是你得先告訴我,你有過什麼夢想沒有?」

  「我的夢想其實並不是開花店。我想要的是在山上買一塊地種花,然後嫁給一個我愛的男人,生幾個可愛的孩子,如此而已。但是大姊認為種花太辛苦,所以才幫我開花店,至少還能與花為伍,我其實已經很滿足了。」她說。

  他很認真地聽著她這再平凡不過的願望,表情甚至有點莊嚴。

  許久,見他既沒拿起碗筷,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於是她看著他,這個她深愛的男人。

  她問:「那你呢?有過什麼夢想沒有?」

  原以為他會繼續保持沉默的,誰知,他竟答得乾脆。

  「我有兩個夢想。第一是查出導致我沒有痛覺神經系統的病因;第二是查出我的親生父親是誰。第一個夢想,很遺憾,以目前醫學尚無法查出原因;第二個夢想,我已經實現。所以,生死對我而言,可有可無,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外公的組織如何如何。可是我承諾過,要用有生之年換取你的自由,我就會遵守承諾。所以,你得把我忘了,回台灣去,找個……找個你愛的男人好好地過日子,好好地實現你的夢想。」他說。

  「但我愛的人是你。」

  他從她臉上收回視線,定在眼前那雙筷子上。

  許久,他終於開口——

  「但我不愛你。」

  「你騙我!你明明當著你外公和卡桑的面說我是你的女人。」

  她搜尋著他臉上的表情,想找出他說謊的證據。

  「在當時那種情勢下,如果我不那麼說,我能從森田武治手中搶回你嗎?難道你不知道,森田武治抓你的目的,就是要要脅我嗎?我那樣說只是權宜。」

  「不!我不相信。」

  劭夫又倒了一杯灑。「你最好相信。我對你,從頭到尾只有歉疚,沒有別的。」

  童心低頭不語。

  劭夫繼續說:「我不喜歡欠人家人情。雖然你救過我兩次,但我已和我外公交換了你的自由,此後,我便再也沒什麼可以交換了。我一直相信世道是公平的,在黑社會裡打滾,這條命就不是自己的,隨時都要有被人取走的心理準備。我們畢竟相識一場,又何苦相互拖累?」

  聽完他的話,童心的淚終於潰堤。

  她不再看著劭夫,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同她一樣難過。

  她只聽到他起身的聲音,眼前便多了一條淡藍色的手帕。他匆匆留下一句:「你明天早上九點走,子秀會陪你回台灣。」

  話一說完,他便離開餐廳。

  一直到隔日她要搭機離開屋久島之前,她都沒再見過他。

  ☆☆☆

  在童心搭機回台的同一時間,劭夫坐在她曾住過持謹慎態度裡,看著插著百合的水瓶下壓了一張紙;他將它拿出來看,上面寫著——

  假如我來世上一遭

  只為與你相聚一次

  只為了億萬光年裡的一剎那

  一剎那裡所有的甜蜜與悲淒

  那麼

  就讓一切該發生的

  都在瞬間出現

  讓我俯首感謝所有星球的相助

  讓我與你相遇

  與你別離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詩

  然後

  再緩緩離去(注一)

  看完那張紙條,他堅挺的肩膀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心裡翻滾的巨大哀傷,頹然垮了下來。

  ☆☆☆

  台灣。

  童心發現和大姊、二姊再次相逢團聚的歡樂似乎仍不足以填補心裡的空虛。每當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的心就會像看似平靜的沙漠中刮起的風,一陣一陣吹得她睜不開眼睛,心裡眼裡都隱隱作痛。

  可她又不敢哭,怕姊姊們會擔心。

  她們已經為她足足擔心了一個月,她怎麼能在回家後,還讓她們為她煩惱。

  所以回家休息了半個月後,她急忙將花店重新開張,希望讓自己忙些,不要令記憶像無根的萍又飄到劭夫身上。

  店重新開張並不難。

  花爛了,她可以重新買;客戶流失,也能再找回來;甚至小路在她困在日本的這一段時間,另外又找到一個穩定的新工作,她也予以祝福。

  對她而言,世上再沒有什麼難題;但讓她感到難以負荷的卻總是一句句簡單不過的寒暄——

  「童心啊,這陣子都不見你,到哪裡去了?」

  她只能笑笑,淡淡回答:「喔,到國外走走。」

  不知情的人總要追問:「哪一國?好玩嗎?」

  她總要裝出笑臉。「去日本。很好玩。」
  
  每說完這句話,她總要轉過身去或低頭裝忙,怕的是被人發現她紅紅的眼眶。

  只是,這樣的遮遮掩掩瞞得了外人,終究瞞不過童言和童語。

  童言找了一天花店休息的日子,三個人一起圍著圓桌在家包餃子。

  「童心,你在日本……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童言低頭包著餃子,嘴裡故意不經意地問。

  「沒有。也許對我很好。」像是料到大姊早晚會問到這件事似的,童心回答得再平靜不過。

  「你失蹤後的第三天,我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說他弟弟的手下誤捉了你。他跟我保證最慢一個月他就會將你安全送回台灣。當時我堅持要他即刻送你回來,他卻沒答應,現在,你總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多留你那麼久時間了吧?」童言問。

  「我真的不知道。」童心抬眼看著大姊,眼眶卻不自覺地泛紅。

  童言、童語終於確定了童心的失魂落魄為的是哪椿。

  童言放下手中正在捏擠的水餃,牽起童心的手輕輕包覆在手心裡,像個母親一般對她說:「把他忘了吧。」

  童心緩緩抬起頭看著大姊,輕柔的嗓音依舊,可說的卻是——

  「不,我不要忘記他。」說這話的同時,她眼裡閃耀的是最熾烈的決心。

  童語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沒有說話;可是看著為情所困的童心,她好想哭!

  顧不得沾滿麵粉的手,一把抱住童心,童語哭得比誰都傷心。

  「你們不會有結果,你又不肯忘了他,你會很痛苦,你知道嗎?知道嗎?」

  「就算會很痛苦,我也不要忘記他。」童心趴在二姊肩上,沒有流淚,像個老僧般冷靜。

  童語撫著她柔順的髮絲。「你這死心眼的傻丫頭。」

  童家三姊妹圍著沸水滾滾的鍋子,看著白白胖胖的水餃下鍋,看著水餃一個一個浮上水面。

  望著那一鍋翻滾的飽滿,三人全然失去了食慾。

  ☆☆☆

  童心清楚不管情關有多難熬,日子總要過下去。

  舊客人知道她回來的消息,互相走告的結果,她的生意很快就恢復到以往的水準。

  她決定重新找人接替小路先前的工作。

  在找人這件事上,她倒是很幸運,徵人啟事剛貼出店門口不到半個鐘頭,馬上就有人來應徵。

  來應徵的女孩叫於可莉,和她同樣二十五歲,個子嬌小,皮膚白皙,一張臉未語先笑,講起話來速度飛快。

  童心只問她一句:「這個工作免不了要搬些盆栽,所以我征的是男生,這些工作對你不會太吃力嗎?」

  「喔,這個喔,」於可莉東張西望了下,看到角落一棵半人高的植物,一口氣舉了起來。「這樣可以嗎?」她看著童心問。

  童心微笑。「你明天就來吧!」很高興她能勝任。

  「OK!」可莉笑著。

  「明天見。」可莉又說。

  「拜!」童心笑著和她的新夥伴道別。

  ☆☆☆

  自從可莉來了之後,童心的工作如魚得水。她的新夥伴勤快、機伶加外向,花店業績成長了近一成。

  童語很快便發現於可莉的能幹和親和力,在三姊妹每週定期的聚餐中,她說出她的讚賞來。「說真的,這年頭要找到這麼棒的員工實在很不簡單耶。」

  「嗯,我也覺得我真的很幸運。」童心說。

  「童心,你給那個于小姐多少月薪?」童言問。

  「兩萬五。下個月我想替她調到兩萬七。大姊,依你看,這樣會不會太低了?」童心問。

  童言顯得心不在焉。

  「太低?不會。慢慢調吧,不急。」

  童心看著大姊,對她若有所思的神情和語氣感到些許納悶不解,可一時之間又不知是哪裡奇怪。

  她也不再多想,邊用餐邊聽二姊講椰風診所的趣事,看到二姊容光煥發的臉,她感到很滿足。

  她從小失親,大姊和二姊為了養育她,吃了許多苦,把她保護得好好的,如今見到兩個姊姊都有了好歸宿,她覺得上蒼對她們家真的夠好。

  她對誰都不曾有怨尤,也談不上什麼不開心,有的只是對劭夫放不下的牽掛;不過,她並沒有對誰說過她的心事。

  原想將脫韁的思念轉化到工作上,可是,幾周下來,可莉忙得比好這個僱主還要起勁;忽然間,她覺得工作上似乎也沒啥好忙的。

  和大姊、二姊的感情雖然親密,但她們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她不想讓自己成為姊姊們掛心的對象。

  為了讓自己忙碌些,她在網路上架設了一個名叫「也許」的部落格,然後,利用工作閒暇去搜尋劭夫父親龍真藏的相關資料。

  會這麼做只是因為她想默默為勳夫做點什麼。

  她查出龍真藏生前曾在一所高中當過美術老師,因此,她帶了一些插花作品去拜訪校長,毛遂自薦要義務當學校插花社的指導老師,校長很高興地接受了她加入學校社團。

  她就這麼一點一滴的,從學校年長的老師和校工口中拼湊出龍真茂生前的點點滴滴。

  但她見不到劭夫,也沒辦法和他說話,只好在部落格裡記錄她的新發現和心情。

  她在部落格裡這麼寫著——

  也許,算是一個名字嗎?

  我相信,必然只有我這樣喚你。

  再見也許無期,但我找到了這些照片和資料,貼在部落格裡,應該都是你會感興趣的。

  你也許看到了,也許永遠不會發現。

  但是看著這些,讓我覺得,我是在替你看著、聽著,也替你感受著。

  龍老師果真是個才華洋溢的人,看到他畫的百合花油畫時,我哭了。

  因為他寫說:這白色不起眼,吐著淡淡香氣的花,是誰幫它起了這樣的名字?

  他說,人與人間,一合都難求了。

  百合?
  
  啊,會不會只是一種神話?

  或是不屬於人世間的願望?


  也許,我今天好高興,因為我找到了一幅龍老師的自畫像了!

  是跟他的舊鄰居要到的,聽說那是他去日本留學前畫的。

  後來房東收回他住的房子時,鄰居將這畫留了下來。

  畫裡的人跟你有幾分相似,不管是他或背景都很明亮。

  可惜你不能讓在畫前好好觀賞。

  當我看著那幅栩栩如生的畫作時,腦海裡竟不知不覺浮現「畫魂」兩字。

  我其實不太清楚那是什麼意思,因為我對畫根本一竅不通。

  如果是你,你一定會知道的吧?

  但是那幅自畫像逼真得好像有靈魂一樣,多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欣賞。

  總會有那一天的吧,我想。


  今天我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一則笑話,內容是說有一個人的朋友叫凱莉,已經過世。

  凱莉人很好,有很多優點,惟一的缺點就是很不守時,所以她的親人在訃文上這麼寫著:

  『為了紀念凱莉,葬禮延後十分鐘舉行。』

  我看完大笑。

  能這麼輕鬆看待死亡是一件多麼棒的事。

  將來,如果我走了,

  親愛的,你會不會也帶著這種很輕鬆的心情來看我?

  我希望你會。

  那時候,你應該就可以毫無顧忌的來看我了吧?

  那你得記得帶著微笑來喔。

  我們就這麼約定了。

  這幾天,台北一直持續下著小雨,我的花店因此而有點冷清。

  無聊之餘,我翻開報紙,一則日語學習的廣告吸引了我,拿起電話我就報名了。

  二姊問我:「學日語幹嘛?」

  教我一時語塞。

  這問題我想了一個下午,理由有,但卻不怎麼名正言順。

  我以為學好日語,至少在某個時間點我們會講同一種語言,在某種程序上勉強可以算是種相系吧。

  當然,我也知道,這理由很牽強。

  但是,真要說我們再也不相干,……真的很難。


  也許,部落格這陣子可能會沉寂好一陣子。

  有個花卉農場的主人要移民到澳洲去,在網站上拍賣他的農場,是我能幹的女助理發現的;我實地去看了之後,覺得很滿意,尤其是價格,真是太便宜了。如果晚個一天,搞不好就買不到了,所以,我當場就下訂了。

  農場位在南投縣埔裡鎮,種的是玫瑰和蘭花。

  還有一間很可愛的木屋,視野不錯,可以遠眺群山。

  我去的時候,山裡還有薄霧,看起來很像是武俠小說裡的仙境唷。

  我已經把照片PO上來了,你看看,是不是很美?

  我打算在木屋的旁邊種滿羊蹄甲,等開滿一樹粉紅色的花朵,就會有種落英繽紛的景致,那時候我再拍下來貼在部落格裡。

  你,應該會上來看吧?


  今天報上刊登一則某角頭老大被槍殺的消息,我整天惶惑得無法專心,要不是助理提醒我,我連今天要去花市進花都給忘了。

  好想聽到你親口對我說『我會好好的。』

  但我聽不到。

  這就叫冷酷的現實吧。

  把車開出花市時,我看到一間媽祖廟,像是福至心靈般,我從貨車上取出兩大束姬百合,然後走進大殿。我求媽祖,懇請祂老人家一定要看顧你。

  不知怎地,我在裊裊輕煙中看到祂似乎在微笑,筣得像個慈祥的母親一般。

  我相信祂一定知道我的無助和所有說不出口的心事。

  我相信祂一定會保佑你平安無事的。

  走出廟門,我忐忑的心好像平靜了些。

  童心在二樓客廳打字,打得太專心,完全沒注意到站立在她身後已久的大姊。

  童言就站在她後面,默默看著部落格裡的文字,在心裡歎了口氣,轉身往沙發走去。

  她們姊妹三人相依為命多年,童心早已不只是她的妹妹,更是她多年來努力奮鬥的動力;她忍不住要給童心最好的,以彌補她曾失去的;看到童心快樂、滿足的笑,對她來說,是一種救贖。

  可是龍劭夫出現後,輕易就毀掉了童心臉上那無憂的笑容,這件事怎麼樣都讓她難以釋懷。

  雖然童語說時間會改變一切,這對多數人來說也許行得通,可是,對童心而言,時間的消逝,恐怕只會更堅定她對龍劭夫的愛戀。

  要命的是,她似乎無計可施。

  唉,她忍不住歎了口氣。

  那輕輕的喟歎驚醒了電腦前呆坐的童心。

  「大姊,你回來啦。」童心起身對大姊打個招呼。

  「嗯,回來好一會兒了。農場過戶的事辦得怎樣了?」

  童言問剛坐到她對面的童心。

  「代書說已經送地政事務所去登記了,過兩天就會辦妥。」

  「農場過戶後,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什麼打算?」童心一臉不解。

  「你要經營花店,那農場裡那一大片花卉你讓誰照顧去?」童言提醒她。

  「當初我買那座農場時就答應了原有的主人讓原本在那裡工作的人可以全部留下來繼續工作,有空我再上去看看,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童言微笑著,緩緩對童心說道:「那位把農場賣給你、移民到澳洲去的林先生,原本可是二十四小時都在農場裡才經營出收支勉強平衡的局面。換句話說,要是沒有一個人在農場裡全權負責,不出半年,農場就會倒閉的。」

  童心睜大眼睛望著大姊。「我倒是沒想到那麼多。可是,林先生明明跟我說,農場的一切都上軌道了,他原本的員工大都待了三年以上,真的……會到倒閉這麼嚴重嗎?那我上去經營好了。」

  「你?你只會插花,你上去能幹嘛?」

  「我大學念園藝,照養花卉……應該沒問題吧。」童心真的覺得自己可以勝任。「要不我也可以學的。」

  「那花店怎麼辦?」童言睨她一眼,問道。

  「可莉可以應付的。」童心答說。

  童言知道她想逃到山上去;她越是這樣,就越不能答應她。幫童心找個農場管理人,也許是條可行的路。

  只要找的人夠好,也許童心就會把心思從龍劭夫身上轉移到這「夠好」的人身上。

  嗯,這似乎是個好主意。

  想到這裡,她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

  對!就這麼做!

  「你專心照顧店裡的生意,大姊負責幫你找一個專業又肯負責的農場管理人。」童言滿臉信心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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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日本福崗.
  
  龍劭夫坐在長長的會議桌前,兩旁坐滿了穿著黑西裝、理著平頭、表情肅穆的男人。
  
  「找到森田武治的下落了嗎?」他冷冷問著。
  
  視線落在坐在桌子最後面、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他現在躲在菲律賓的一個小村落裡。會長,要帶他回來嗎?」男人問。
  
  「目前充分掌握他的行蹤就好。」劭夫說。
  
  「是。」
  
  接著,劭夫不耐地將視線移到一個燙著卷髮、頭正動個不停的男人身上。
  
  「鈴木桑,你那邊的事情進行得怎麼樣了?」
  
  「會長,這叫我怎麼說呢,你不是叫我跟俱樂部的那些女人作問卷嗎?誰知那些該死的女人竟然對我大呼小叫,說咱們搞色情的,除了賣春這個專長還能有什麼專長?所以,我。。。。。。」他抓著頭,對著劭夫傻笑。
  
  此時,咻一聲,一個瓷杯往傻笑著的鈴木的平頭砸去。
  
  鈴木一閃,驚惶的看著劭夫身旁的清文。
  
  只見他橫眉堅眼地大聲罵道:「所以,你他媽的什麼都沒辦?!」
  
  劭夫面無表情地望著鈴木,冷冽的眸光掃得他全身發寒。
  
  「我再說一遍,我們黑泉會社將致力發展生化產業,走入國際化,以後除了賭場,不再碰女人和毒品的生意。願意留下來的,可以討論轉業和戒毒的可能,所有由此衍生的資金由會社支付;不願意留下來的,會社會支付一筆資遣費;但是,離開的人必須簽署一份聲明,從此和本會社沒有任何關聯。以上,鈴木桑聽清楚了嗎?」
  
  「是!」鈴木拿出手帕擦試著臉上的茶漬,心裡清楚,下次會報,他再沒搞定俱樂部裡那百餘位小姐的意願,往頭上飛來的鐵定是一顆子彈,絕對錯不了。
  
  鄭清文那老傢伙是個狠角色,對龍劭夫忠心耿耿,又是黑泉會社裡數一數二的特級殺手。天啊!他好想念森田老大啊。
  
  人家小姐賣春賣得好好的,突然叫人家去從良,這是什麼鬼世界啊!
  
  真叫他鈴木桑好想哭啊。
  
  「山本桑,毒品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吧?」劭夫望著另一名黝黑的老者問道。
  
  「報告會長,這是自願留下來的名冊,其餘百分之九十三的兄弟都選擇繼續追隨森田桑。還有,我清查的結果,組織裡所有的貨都被森田桑帶走了。」
  
  「把自願留下的名冊登錄,出走的除籍,並以侵佔會社財產為由,取消對所有除籍人員的安全保護。」劭夫不帶感情的冷冷宣佈。
  
  「會長,這批除籍人員是否包括森田桑?」
  
  「當然。」
  
  「那這份內部文件。。。。。。要保密嗎?」
  
  「不必。」
  
  一股寒流冷不防竄進每位與會者心中。
  
  新會長果真像傳聞中的冷靜精明,不同於森田武暴躁,但看起來只更加冷酷無情。
  
  大家共處月餘,依然沒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卻對他鋼鐵般的意志,一點都不感到絲毫懷疑。
  
  緩緩環視眾人一周,劭夫終於開口:「沒事了,你們走吧。」
  
  等眾人都走了之後,會議室內只剩劭夫,小林泉子由內室走了出來。坐在面無表情的劭夫對面,望著他英挺的鼻樑許久。
  
  「你不是很喜歡台灣來的那個女人,怎麼又讓她回去了?」小林泉子問。
  
  劭夫冷哼。
  
  「還真是一場可笑的誤會,她救過我,我再從你手裡救回她,從此便互不相欠;至於我曾說過的那些話,不過是權宜之計,氣氣森田武治罷了。」劭夫說。
  
  「你為什麼總是用那種言不由衷的態度面對我?難道我們祖孫間就不能開誠佈公地談談?」
  
  「祖孫?」劭夫反問,接著大笑起來,笑聲刺耳。
  
  等笑聲暫歇,他接著說:「說我們是祖孫未免太沉重,我一直只是你手上的棋,這點從來沒有變過。」
  
  小林泉之無言以對。
  
  怎會祖孫兩人走到最後,竟落到無話可說這一步?
  
  「等我收回保護令後,森田早晚會被覬覦他身上毒品的人追殺,你該煩惱的是他走投無路時回頭反噬的動作。至於其它的,沒什麼好談的。」說完,他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會議室。
  
  「站住。」小林泉子低聲喚住他。
  
  劭夫轉身,冷冷地望著外公。
  
  「把話說清楚,我如何將你當成棋子了?」老人精銳的小眼睛睨著他。
  
  「我五歲習武,六歲學賭術,你明知道我刀槍不怕,是因為患有神經系統異常的病,卻隱瞞了這個事實,讓外面的人誤以為我是一個英勇的神童,這一切,不就是為了滿足你個人的虛榮?我不是你手中的棋子是什麼?」劭夫反問。
  
  老人目不轉睛的望著他,喃喃說道:「讓你習武是為了讓你強身,學賭術是為了栽培你當接班人;隱瞞你的病,是不希望大家把你當怪物看,以避免不必要的傷害,這跟你念了醫學院後,沒告訴你的指導教授你的毛病是一樣的道理;你不也一樣不願意當白老鼠,進行一些沒完沒了的實驗?」
  
  「不一樣。念醫是我自己的意願,其餘全是你一廂情願。」劭夫回道。
  
  「這就是知識份子的優越感嗎不管你曾經自以為是誰 ,病童也好,神童也罷,你都是我們黑泉會社用著你最瞧不起的經營方式給養大的。會社裡上上下下幾千人的營生,我死了誰管?眼睜睜看著自家兄弟們互相殘殺嗎?」
  
  劭夫撇頭不語。
  
  小林口氣放軟。「我知道你心裡清楚自己該盡的責任,放棄一些願望很辛苦沒錯,但有誰一輩子都可無憂無慮?既是宿命,你。。。。。。就認命吧。幸好,時間可以沖淡一切。」
  
  龍劭夫把門甩得震天響,當作是他的答覆。
  
  小林泉子呆坐在椅子裡,燈光下的他看來顯得形單影隻。
  
  劭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打開電子郵件,專心看著從台灣傳來的消息。
  
  每天,只有在收到電子郵件的時候,他那些被負面情緒弄得疲備不堪的心才能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
  
  刪掉看過的電子郵件。
  
  他又把心思拉回目前的工作。
  
  為了減少面對各地堂口負責人,他請管家鄭清文進來。
  
  他說:「一個人不能同時辦好所有的事情,這是我剛擬好的黑泉會社新組織圖,我要你去秘密調查會社內所有的具有能力且值得信賴的年輕人才,資料越詳細越好。只有盡快走向合法化,我們才可以招攬更多更好的人才;在這段變革期間,內部一定會有許多火拚案件,還請鄭叔多費心了。」
  
  「內部的事還好辦,只是我們一直豢養的某些官員知道我們要走向合法化,為了自身利益,多少有些不安。」
  
  「你去安排,我要陪他們吃飯,一一解開他們的疑慮。」
  
  「是。」
  
  「川口健一去美國念法律,該回來了吧?」
  
  「昨天剛接到九州堂口的通報,健一下個月回來。」
  
  「把時間確定,我要親自去接機。還有,比照健一的模式,加強培養內部人才,尤其是法商的人才。」
  
  「是。」
  
  「你去休息吧。」
  
  望著鄭清文離去的背影,他看看窗外,又是燈海燦爛的夜晚。
  
  可是,現在他只要想到,在遙遠的某處有一盞燈,燈下有個他所愛的女人,那片燈海頓時變得有種讓人心安的溫度。
  
  他提起手提電腦回住處。
  
  漸漸習慣等到夜深入睡前才打開電腦,搜尋一個叫「也許」的部落格。
  
  看著部落格裡的文章,在夜裡靜靜地參與著心底那名女人的每椿心事。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變得不喜歡白天。
  
  每天在同一時間坐在同一張長桌上見著同一批臉孔,談論著他並不熱衷的事,讓他木然。
  
  「會長,我們即將成立的生化部門是要作武器的研發嗎?」以往的安全部門收編了許多殺手的負責人問道。
  
  「不作武器,我們要做新藥物的研發。」劭夫集中精神回答這個從小保護他長大成人的歐吉桑。
  
  「既然如此,我們這個部門就不用再招募新血了吧?」他又問。
  
  「我們的武術學校還是需要招募新學生但不用以往的方式吸收新人,我們要比照所有正常的學校進行招生,這些事就由你全權負責。」劭夫說。
  
  「會長打算停掉毒品和色情的生意,轉形做藥品研發,還是要發資遣費給那些不幹的人,但在新生意做成以前,我們的資金夠嗎?」賭場總經理面露憂色的問。
  
  「如果你有本事把賭場經營得像拉斯維加斯一樣,當然就夠,所以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劭夫細長的眼睛看著他。
  
  「會長是要打破傳統的經營模式和觀光業結合?」賭場總經理問。
  
  劭夫點頭。
  
  「不是不能,但要仔細合計合計。」
  
  「要合計多久?」
  
  「兩個禮拜。」
  
  「給你十天,你找人幫你精算一下。」
  
  劭夫做完指示,又看往鈴木。
  
  「鈴木桑,你那邊怎麼樣了?」
  
  鈴木哭喪著一張臉,「我的小姐都走掉一半啦,其餘大多染有毒癮,她們說啦,只要會長給的錢夠買毒品,就留下全聽會長安排。」
  
  劭夫冷冷地瞅著鈴木,眼裡除了寒意,再沒別的。
  
  大家只聽到他宣佈--------
  
  「鈴木九弓,即刻起從本會社永遠除籍,留下來的小姐薪資照舊,有毒癮的就統統送去戒毒。」說完,他面無表情的快步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會議室。
  
  用力推開自己辦公室的大門,他望向窗外,忍不住自問:是不是真要把他有限的生命和精力全數浪費在這群人身上?
  
  對於童心和他自己,是不是只能有分隔兩地永不見面這樣的結局?
  
  打開電子郵件,看到一封早到的信件,上面簡短寫著:
  
  童言正積極特色新購農場管理人,由資格嚴謹的程度,應可判定是要幫童心找對象。
  
  報告結束。
  
  讀完信,他依慣例將來信刪除,卻怎樣也無法將心中那股低落的情緒給一併除去。
  
  童言愛護童心的做法並無可議之處,可是,為什麼他有種備受打擊,失去魂魄般的難受呢?
  
  理智告訴自己離開她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可是他的心卻悖離他,他渴望和她在一起的慾望是那樣熾烈,兩種矛盾在心底劇烈的拉鋸,那種苦,只有自己能夠明白。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拿來抵禦那股思念,站在遠遠的地方默默守護她,可是總有一天,她會有人照顧,那他將退至何處?
  
  對自己的感情,他無能為力,這樣清楚的認知讓他痛苦。
  
  回到住處後,他竟毫無徵兆的病了。
  
  他發著高燒,終日打著點滴昏睡。
  
  送醫院檢查也查不出病因,小林泉子甚至請來劭夫的教授親自看診,卻只得到一個回答:「看來他是有著難解的心事,只要他能想開,病就會好了。」
  
  這話在富美子聽來,無疑是判了劭夫死刑。
  
  帶著哀傷的情緒送走醫生,富美子看著白色病床上劭夫蒼白俊秀的臉龐,對站在身後的父親說:「父親,您也看到了,這孩子和平凡的男人沒有兩樣,他有的也只是血肉之軀,他再堅強再冷漠,一樣會被心中的痛苦吞噬。」
  
  小林泉子望著那張臉許久---
  
  「我絕不相信他是個懦夫!」說完,轉身憤然離去。
  
  富美子握著劭夫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似乎只有這一刻,他才能完全屬於她。
  
  「劭夫,卡桑要你為自己和童心做一件事,你的病既然可以三十幾年來與你相安無事,或許也可以繼續相安無事,或許也可以繼續相安個四十年五十年甚至六十年啊,這病既然是個未知,吉凶又何嘗不是一半一半?或許你會認為這是種不負責任的說法,可是,就算你真的不能活得長久,但是只要剩下來的日子都過得充實美滿,不也比行屍走肉的活下去要來得強嗎?看看卡桑,浪費了多少歲月?如果讓我現在去死,算算我無憾的日子也就只有和你父親在一起那短短一年半的時光,我看得出來你和童心互相深愛,既然不確定你還能活多久,你何苦要選擇分離?卡桑告訴你,那是很殘忍的;還有誰比卡桑還清楚相愛卻不能相見的苦?別自以為你這樣就是在保護她。在愛還沒有開始的時候,這樣做也許適宜,但確定愛上了之後,一切便太遲了。卡桑是個徹底失敗的女人,從來沒能保護好自己的愛情,甚至兒子;但你不一樣,只要你願意,你一定可以想出辦法來。」
  
  富美子流著淚,摸著劭夫的臉,「我之所以這樣痛苦地活下來,全是為了你,卡桑求你,你一定要醒過來,你去找童心,快快樂樂的過日子,不要這樣不言不語的躺在這兒,天啊,所有的不幸就讓我來承擔吧,求你放了劭夫,放了劭夫吧。。。。嗚。。。。。」
  
  富美子趴在病床上抽噎著,夕陽的餘暉照在她纖細的背上,那樣絕望的泣訴在白色病房裡有種道不盡的淒涼。
  
  她太專注於自己的悲傷,完全沒注意到劭夫濡濕的眼。
  
  在眾人對龍劭夫身體狀況多所懷疑的時候,各種不同的雜音傳到了小林泉子耳裡。
  
  劭夫一個人在醫院裡醒了過來。
  
  醒來之後,他獨自辦妥出院手續,逕自回屋久島度週末,他坐在童心睡過的床上,摸著她睡過的枕頭,回想她那柔順的長髮披散在白色枕頭上的樣子。
  
  他不斷問自己:他是不是做錯了?
  
  童心不快樂嗎?
  
  他想到她的部落格裡字裡行間寫的等待。
  
  他的決定,真的很殘忍嗎?
  
  他拉開窗戶,抬頭望向窗外的松樹。
  
  在未知的生命長度裡,他多希望能將自己的交給童心。
  
  但他不敢,怕的是她會發生危險,怕自己哪天被這不知名的癡病帶走,她會隨不住。
  
  但萬一,他離開後,她依然沒有找到他要帶給她的安寧和快樂,那。。。。。怎麼辦?
  
  他忽然想起母親那張總是望著遠方,帶著悲傷的臉。
  
  他還想起母親在醫院裡對他說過:「只要你願意,你一定可以想出辦法來。。。。。。你去找童心,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他真的可以嗎?他忍不住要想。
  
  就在他不想再痛苦下去,想放棄一切的時候,聽到卡桑的哭聲,他才明白原來卡桑一直是那樣愛著父親。
  
  卡桑是想阻止悲劇重演吧。
  
  如果真是如此,他們是不是該不顧一切放手去愛?
  
  雖然不能天長地久,至少曾經擁有。
  
  想到此,他對著天空在心裡禱告著:神啊,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懇求你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可以多陪她一些時候;希望我走的時候,她曾經擁有過的快樂可以彌補我曾帶給她的傷痛,她並不知道靠近我是一條危險的路,如今,我已別無選擇,只求你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及時準備好一切,再與她重逢。
  
  是的,對他而言,愛與不愛,都是難過。
  
  如今,他決定和童心勇敢去面對,等他把手邊的事情處理好,他就要去台灣。
  
  去見童心。
  
  週一,劭夫便飛回福崗。
  
  所有人坐在開會的長桌邊打量著勳夫,他除了略顯消瘦些外,並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沉默不苟言笑,一樣精明善於掌握事情重點。
  
  開完會,他會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不許任何人打擾的打著一些文件。他總是非常的努力工作,有時連晚上都睡在辦公室。
  
  那種拚命的程度,像是他好像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一般。
  
  整個黑泉會社的組織在新會長如此努力的帶動下,整個動了起來。
  
  就在勳夫接了剛從美國回來的川口健一回家聚餐,小林泉子自覺可以很放心的退休之際,發生了一件事----
  
  那晚,小林泉子請了藝妓來家裡獻藝,他滿意的看著眼前兩個他所栽培的優秀人才,一時開心,不禁多喝了兩杯;酒酣耳熟之際,他隨著歌聲大聲唱和起來,場面熱鬧而歡樂。
  
  保鏢們也搖頭晃腦的隨著老會長唱著,沒人注意到靠近窗邊的一條黑影,突然響起的槍聲,讓大家頓時亂成一片。
  
  保鏢拔槍追出去搜查兇手,其餘的人稍稍冷靜了下來,開始查看屋內是否有人受傷。
  
  當小林泉子定過神,看清在槍聲響起前突然擋在他面前的黑影是劭夫時,在過度驚駭下,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
  
  富美子一聽到槍聲,立即從內室衝了出來。
  
  她第一眼便看見動也不動的劭夫,他胸口的血染紅了他的藍色襯衫,屋外不遠處接著傳來兩聲槍響。
  
  伴隨著她淒厲的尖叫聲,那一聲「不!」劃破了原本寧靜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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