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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妻恩浩蕩(上+下) by 寄秋

妻恩浩蕩(上+下) by 寄秋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2140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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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妻恩浩蕩【上】
   簡介

  讀書習字、理帳算數,多年來都是他親自教她,不假外人之手,
  儘管她只是小小丫鬟,吃穿用度卻都比照主子,
  暗自猜測這是他對她的好……所以在心裡替他留了位置,
  不料,在她生病之時,他仍執意離府,還對她失約……
  自此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傻傻的誤會什麼,
  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會知道,這次,她要當拿喬的那個……

  他知道,她怨他!
  怨他誤會冤枉她,也怨他親手將她送入死牢等候斬首。
  他有多疼愛縱容她,整個朱雀城民都知道──
  朱雀城是由城主祁天昊作主,但祁府是由丫鬟風紫衣作主的!
  可就是因為這丫頭大牌張狂,所以落得被砍頭示眾的命運……
  
男主角:祁天昊
女主角:風紫衣


  楔子

  「紅月皇朝萬萬年,一條珠江養萬民,四海昇平仙島隱,萬般金銀土裡藏,一把鑰匙一方圖,缺一不可貪求寶,青龍將軍守將門,白虎王爺鎮八方,朱雀玄武齊護寶,富可敵國數千秋。」

  朱雀城外的小村落,幾名村童圍成一圈,手拉著手唱出紅月皇朝人人會吟唱的童謠,雖說是一首簡單的童謠,卻唱出紅月皇朝的傳說。

  話說數百年前,紅月皇朝的祖先發跡珠江,且靠著在珠江找到神仙留下的寶物而建立皇朝,更有人說祖先們找到的寶物還沒用完,留下一些是要給後世度難之用,這首童謠就是給後世尋寶人的提示,因此,數百年間皆有貪財之人忙著尋找紅月皇朝的寶物。

  然,皇朝已過數百年,先不說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城的規模位置不同以往,那條珠江也早就不在紅月皇朝的地圖上,再說,更從沒人看過童謠裡說的鑰匙跟地圖,尋寶人往往無功而返,終究得利的是這首流傳幾百年都沒讓人們遺忘的童謠。

  有些人猜想,或許只有那句「四海昇平仙島隱」是真的,現在的紅月皇朝富庶繁榮,各城各有營利,寶藏當然也就跟著仙島消失了。

  童謠裡的青龍,指的就是紅月皇朝有名的水鄉澤國──皇朝東邊的青龍城,因為地勢造成此城多溪河,皇朝遂修建四通八達的水道,讓此地多以扁舟代步的居民往來便利,因而居民大都以捕魚維生,漁獲量足以供應全皇朝所需。

  白虎城坐落皇朝西方,地處邊陲且四周皆是一片荒漠,唯有城建於綠洲之上,雖無豐富水產,但自食已足,不過也因地理位置的關係,附近野獸甚多,居民大多為獵人及商人,一方捕獸一方買賣獸肉皮毛,偶有珍食異獸能賣得高價,生活雖不甚富裕,倒也還過得去。

  至少,比起位於偏遠北方、只能依山而建的玄武城好多了,畢竟這裡擁有全皇朝最貧瘠的土地,加上日夜溫差大、乾燥少雨、地勢頗高,實在難以栽種作物,以往只能靠著來往南北的商旅賺錢。

  所幸老天垂憐,近年,玄武城主在附近的山壁發現岩鹽,以此和朱雀城的鹽商,也就是朱雀城的城主進行交易,居民生活品質才提升一點,換句話說,玄武城依賴朱雀城而生。

  反觀朱雀城則是紅月皇朝最富有的一城,地處南方,有山有湖有平原,不僅能栽種稻米及桑葉,也因此能養蠶吐絲、紡織成紗,連帶造就商業興盛,成為國庫的主要稅收來源。

  就連城外的小村,也因為能跟城裡的人做生意,生活都過得不錯,父母好過,幾個小童才有閒情逸致唱童謠、嬉鬧著。

  「……玉狐山下銀狼洞,月下半沒光影中,銅錢問路擲湖心……」綁著兩條髮辮的小女童,一邊拉著同伴的手,一邊用軟綿綿的嗓音唱著。

  「小巧妳在唱什麼?我怎麼沒聽過?」綁著高高髮束的小男孩,皺著臉問。

  小巧天真的回答,「童謠啊!富可敵國數千秋,玉狐山下銀狼洞,月下半沒光影中,銅錢……」

  「妳記錯了,富可敵國數千秋是最後一句,妳想再唱是不是?那要從紅月皇朝萬萬年開始。」

  「我沒有記錯,這是我娘教我唱的。」她不會記錯的,娘每天都會在她耳邊唱上一回才讓她睡。

  「那是妳娘記錯了,不然妳問別人,我們娘都沒這麼教我們唱。」小男孩理直氣壯。

  因為兩人的爭執,其餘的幼童也都停止吟唱,大伙齊看向小巧,開始有人聲援小男孩。

  「嗯,我記得婆婆也是教我唱到富可敵國數千秋,小巧妳應該真的記錯了。」

  「什麼山什麼洞的,我沒聽過耶。」

  「我之前跟我爹去青龍城,我表弟也是唱富可敵國數千秋,後來就沒有了,一定是小巧唱錯。」

  被玩伴誤解,小巧眼眶一紅,「沒有,我沒有記錯!」一喊完,小小身影氣得手大力一揮,十分委屈的跑回家中。

  剛回到家,她便四處尋找娘親的身影,好不容易在後院的菜圃見到一名婦人,婦人正彎腰看菜苗,沒注意到小人兒接近。

  「娘……」小巧一見她,還等不及對方回頭,手臂一張就抱著她的腰哭訴,「阿草他們說我唱錯了,沒有,我沒有,我……」

  石弄月直起身,愛憐的撫著女兒的頭,輕聲開口,「怎麼了?慢慢說,別急,娘正聽著呢。」

  小臉一抬,淚水還在眼眶中打轉,她不滿的抱怨,「娘,阿草他們不知道怎麼唱,就說我唱錯了,我沒唱錯啊,娘教我的,我一個字都沒忘,玉狐山下銀狼洞,月下半沒……」

  聞言,石弄月身子一僵,打斷女兒的話,「巧兒,妳唱給別人聽了是不是?」

  「是啊,我們剛剛在唱童謠呢,只是我才唱沒幾句,阿草就說我唱錯了,我明明就沒唱錯,娘,我沒唱錯是不是?」

  鬆了口氣,石弄月安撫的摸摸小巧的頭,稍微整理一下女兒亂掉的衣衫,再把掉出衣服外的項鏈塞回衣內,那是一條紅繩繫著鳳凰圖形般的金鎖片。

  接著,她伸手拉起軟嫩的小手,緩緩步回屋子。

  「娘,妳怎麼不說話?」小人兒急著想要娘親的認同。

  「巧兒,妳這急性子要改掉,事情慢慢想才會想通,慢慢做才不會亂調,懂嗎?」這丫頭要是不改改性子,往後要吃虧的。

  「懂……那娘妳說呢,妳說巧兒唱錯了嗎?」

  石弄月搖搖頭,果真是本性難移,晚點巧兒的爹回來得跟他說說,女兒有大半性子都像他!

  一大一小的身影步進屋子,石弄月卻沒停下腳步,牽著女兒緩緩往屋前走,有別於屋後的菜圃,屋前的院落只用來架竹竿曬衣被。

  她在長凳上坐下,笑看小巧嘟著嘴不滿的臉,兩手一抱,讓女兒安坐她大腿上。

  「巧兒,咱們坐這等妳爹吧,妳爹說賬房的管事要退位了,老爺那要給他升職,今兒個要帶只鴨腿給妳呢。」一看女兒撇過臉,知她還在生悶氣,石弄月失笑,故意取笑,「巧兒不要鴨腿了?」

  「娘……」

  「好了好了,巧兒別氣。」石弄月故意捏了捏她的鼻子,看她嘴翹更高了,眼裡儘是疼愛之情,「娘知道巧兒沒唱錯。」

  小巧圓圓的臉終於有了笑意,「對嘛,我明天就去跟阿草說!」

  「那可不行。」白皙手指熟練的拆掉女兒的髮辮,先是重新梳理,接著劃分成三等,仔細的編著,動作十分輕柔。

  「為什麼不行?」她又沒唱錯。

  暗歎一口氣,石弄月思索著怎麼跟年紀尚小的女兒說明白。「巧兒,妳記住了,娘教妳唱的歌謠妳不能跟外人提起。」

  「為什麼?」

  「這事妳長大了就會明白,妳先學著,以後還得教給妳的子子孫孫呢。」現在說了,小妮子不懂,反倒會說漏嘴,過些年再跟她說吧。

  小巧想不通,眉毛都皺起來了,石弄月清楚女兒的性子,連忙帶開她的注意力,「巧兒,妳瞧這日落的景色有多漂亮,像不像咱們上回進城時,在布行看到的那塊染布?」

  「嗯,漂亮是漂亮,但天天看還不都一樣,我比較喜歡布行裡的染布,每塊都不一樣,有像雪像天的顏色,那才漂亮。」

  「傻孩子,妳以後想看這落日還不簡單呢,興許妳爹升了職,過陣子咱們就要搬進城裡,城裡看的就沒這麼漂亮了。」孩子的爹有個好活能做,她是開心,就可惜了後院的菜苗。

  「沒什麼不好啊,我往後就能天天去逛布行。」

  「好好好,妳天天去逛,看我們家巧兒看中哪塊布,娘幫妳做新衣。」果真是孩子啊!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要去陌生的地方,「巧兒,妳再把娘教妳唱的歌謠唱給娘聽。」

  「喔。」小巧晃著腦袋,聽話的唱起童謠,「玉狐山下銀狼洞,月下半沒光影中,銅錢問路擲湖心,仙人抬手指明路,一人勿闖神仙境,兩人攜手左右行,白石浮動勿踩空,黑石飄遊是陷阱,一三五七跳一跳,偶數前進奇數停,銀眸獸目利如鋒,身子一蹲避風頭,螃蟹走路橫著行,左橫三步退一步,低頭回身學木滾,莫等蟲兒咬你身。」

  在童音吟唱中,橘紅落日緩緩下沉,母女倆等著歸人,石弄月還等著來日為女兒做新衣,小巧則等著長大會懂娘親的話。

  夜漸沉,歸人不歸,可比橘紅落日的火光卻在小屋竄起,點點星火燎原,吞噬了所有人的等待。

  




[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2-26 11:18 AM 編輯 ]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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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清明時節,陰雨綿綿,連下月餘仍不見放晴,雨點滴滴答答落在泥濘路面上,讓原本積水不退的官道更難行走。

  撐著破紙傘,細細小雨凝成雨滴,從破了個洞的傘面滑落,淋濕了傘下的男人和娃兒,可兩人不以為忤,步伐依舊緩慢。

  佝僂著背,拖著一隻瘸腿的中年漢子才四十出頭,可常年的操勞讓他看來有如六十老叟,不僅面色蒼白,現下更是氣喘如牛,走三步得休息一步,蹣跚的步履似隨時要跌跤,全仰賴身旁不及腰高的娃兒攙扶著才勉強走得平順。

  「娃呀,餓不餓?」

  「不餓。」

  「是嗎?」男人明白小娃體貼的心意,深深歎了口氣,「就快到了,待會就有飯吃了。」

  「好。」小童乖巧應答。

  睜著圓呼呼的大眼,體形偏瘦的小童長得比同齡孩童還要矮小,瘦骨伶仃地不長肉,小小的手臂乾扁如易折的樹枝,細得連骨頭都隱隱可見。

  她的眼中沒有對新事物的好奇,只有早熟的無助和茫然,儘管不想離開撫育她多年的親人,儘管心中有很多不安,也只能抿緊發凍的紫唇,低垂著頭,堅強的不想讓親人為難。

  「娃呀妳不要怪六叔無情,六叔真的過不下去才……六叔也捨不得……」說沒兩句,中年男子便哽咽得說不出聲。

  瘦小的胳臂用力拉緊同樣無肉的大手。「叔,別哭,娃兒會過得很好,你不用替我擔心。」

  「妳……妳這孩子……我……我捨不得呀!」才說完,泣音一轉,男人號咷大哭。

  終究還是捨不得啊,從小養到大的孩子,誰忍心割肉似地送去吃苦,不放在懷裡好好疼惜,當成寶寵著?

  可是連年天災人禍不斷,大夥兒收成都不好,幾畝薄田實在養不起一家子七、八張活口。聽說城主家缺了幾個手腳伶俐,聽話又乖巧的丫鬟,他那婆娘也不和他商量一聲,便自作主張的和裡面的管事談好了,將剛滿十歲的娃兒賣入大戶人家。

  雖然這娃兒不是親生的,可養了五、六年總有些感情,況且她小小年紀聰慧又勤快,會幫著打水、撿柴、升火,讓人打心裡頭窩心。

  「叔,你不要難過,人家說城主家又大又漂亮,還有很多飯可吃,我吃飽飽,叔也吃飽飽,大家都不會餓肚子。」少了她一個人吃飯,叔就有銀子治他的腿疾,家裡人都好過,她該高興的。

  「娃兒呀娃兒,妳怎麼這麼貼心,咱爺倆不去了!要餓一起餓,大不了粥飯再煮稀一點,多加點水,忍一忍總熬得過去。」男子有了回頭的打算。

  其實眉清目秀的娃兒是他從山神廟撿來的孩子,當時他與妻子成親十餘年仍未有兒女,見她討喜卻不知怎麼走失的,才會心生不忍帶回家照料,一如親兒疼入心坎。

  不料小娃帶福氣,才帶回家不久,以為不孕的妻子竟接二連三有喜了,一下子家裡人口爆增,原本這也是好事,但連年天災加上前些時候為了多賺銀兩,他替人修瓦時不慎從屋頂摔落,人是保住了,可腿卻瘸了,連下田耕作也不行。

  想也是因為這樣,妻子才會狠下心要把娃兒賣給大戶人家攢點銀子吧。

  「六叔,我們很窮,窮得連稀飯也吃不起,賣了我大家才有好日子過。六叔,窮人不講志氣,該低頭時就要低頭,要是餓死了誰也不會可憐我們。」她知道六叔不是她真的親人,但他們待她好是真的,會賣掉她也是不得已,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都能好過。

  「娃兒……」

  「六叔,別說了,你看我們是不是到了?」小娃制止中年男人的勸說,腳步停在兩扇朱紅色大門前的階梯,抬頭一看,門上掛了一幅匾額,寫著「祁府」。

  「是、是啊……」中年男子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光是門口兩座雄偉的石獅就夠他驚顫了,反應跟娃兒差不多。

  就在兩人猶豫著該不該上前敲門時,朱紅色大門被人拉開,一位捻著八字鬍、約莫五十歲上下的老者走出,他目光精鑠,原先有些不耐,在看到門前的兩人時,多了點打量。

  不一會,老者對著中年男子開口,「你是岔口村的老六?」看這漢子一副虛弱樣,難怪讓他等了這麼久。

  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一會,才急忙點頭,但應答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讓老者截斷了。

  「我是祁府的管家祁貴,你家婆娘跟我談過了,那娃兒留下,你上賬房領錢就可以走了。」祁貴也沒管他反應,低下頭,蹙眉看著不及他腰高的小娃兒,「妳就是老六家要賣的娃兒?」

  「是的,就是我。」小娃仰著頭,明明心有懼意,卻膽色過人的直視冷眼斜睨人的管家。

  「瞧這瘦得沒三兩肉的胳臂,個矮又沒氣力似的,妳能做什麼活呀?這跟當初說的可不一樣。」搓著下巴,他不太滿意地打量著她。

  怕無容身之地的娃兒倒也機伶,大膽地往前一站。「我什麼活都能做,只是看起來瘦小了一點,其實我很厲害。」

  「這……」祁貴捻著八字鬍搓呀搓地,明顯帶著猶豫,不一會終於鬆口,「好吧,這會是府裡缺丫鬟缺得緊,我才勉強用了妳,妳要是不用心做事,我踢妳走可是不會猶豫的,懂了嗎?我還有很多事得先教教妳,在大戶人家做事可馬虎不得,妳這鄉下丫頭得用心聽……」

  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轉身就走的祁管家開始滔滔不絕的訓示,平板的臉上沒有表情,一板一眼的說起做下人應有的本份。

  可他走了好一會,叨念了老半天才發現無人應聲,回頭發現小娃兒竟不在身後跟著,還像根木頭似的杵在大門口。

  這下子他可就不高興了,眼底明顯顯露出不悅,捻著鬍子往回走,大手一伸便是揪住娃兒的髮辮往上一扯。

  「啊……疼……」娃兒禁不住的喊了一聲。

  「還知道喊疼就不笨!怎麼叫妳跟著妳不走,存心讓我發怒是不是?方才不是跟妳說過了,進了祁府就得聽我的、聽主子的,妳這會聽懂了嗎?」真是不受教,呆頭呆腦的,也難怪他不喜歡鄉下人家的孩子,沒點見識又不夠機伶。

  可府裡人手不足卻是不爭的事實,前些天也不曉得哪個丫鬟撞了邪,直嚷著秋桂院有鬼,嚇得不少奴僕紛紛請辭,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不少城裡人都聽說了,也暫時不敢把人賣進府裡,他才趕緊又吩咐牙販子把人找來,就是鄉下孩子也只能湊合著用。

  這兩天進來的幾個,除了年長點的可以慢慢教,不少沒見過世面的孩子還真給他添了不少麻煩,看來這個傻娃兒也好不到哪去!

  娃兒揉了揉被揪疼的頭皮,眼神清明,口齒清晰,「管家伯伯,我們還沒說好買定的銀兩,我怎麼可以隨便跟你走?」

  怔了怔,祁貴又捻起八字鬍,看她的神情多了一分深思。「以為妳笨,倒是出人意料的聰慧。但妳說錯了,買妳的價錢之前就談好,我讓老六去賬房領銀子,哪錯了?」

  「不,之前談的價碼不算,既然是我要賣,管家伯伯不該是跟我談嗎?」

  這孩子說起話來倒是比一般孩子成熟不少,祁貴眼角多了點笑意。「妳這娃兒憑什麼跟我談價……」

  「當然是我跟你談才算數,管家伯伯不知道吧,我可不是六叔親生的孩子,並不是非得照你們說的走。」一看對方臉色稍沉,她就知道這方法奏效了。

  「嗯,妳挺聰明的。」這娃兒不錯,也許多花點錢也沒關係,「那妳說要多少呢?之前說好是三兩,現在給你們五兩夠多了吧?」

  搖著頭,氣色不佳的小嘴兒吐出軟甜嗓音。「不,是十兩銀子!而且我只賣給你們十年,不買斷,一年一兩銀子十分公道,我會做很多活兒來證明的。」

  「什麼十兩又不買斷……」微愕的祁貴本想拒絕,但念頭一轉,再次審視那張堅定的小臉。「妳叫什麼名字?」

  娃兒看了一眼撫養她多年的中年男子,小聲地啟唇。「風紫衣。」

  「風紫衣……嗯,是不錯的名字,可是……」邊皺眉邊斟酌的祁貴還在考慮要不要用她,畢竟十兩銀子才買斷十年,怎麼算都不划算,和他當初的打算差上一大截。

  再說,通常祁府的丫鬟一入府便是終身為奴,待到差不多歲數時即由主子婚配府內長工,一輩子就這麼老死府裡,少有出府嫁人的機會,這是因為如果不買斷就容易有私心,不若買斷的丫頭忠心。

  「管家伯伯,買下我你絕對不會吃虧,我人小個矮吃不多,勤奮肯學又聽話,以後可以幫你很多很多忙。」風紫衣瞧祁貴不是拒絕而是猶豫,知道自己有機會,連忙說服。

  雖然她真心想幫六叔家度過難關,但也不想自己一輩子就斷送在祁府做丫鬟,即便她年紀小,也知道為自己的人生打算。

  聽她說起話來挺成熟,他也中意,興許能安排更難的活給她,思及此,祁貴終於點頭,「十兩就十兩,妳可要認真的做事,要是偷懶貪玩,我先抽妳十大板子再賣到青樓,讓妳一輩子抬不起頭見人。」

  聽不懂青樓是什麼的小娃兒笑得可開心了,小手往上翻,馬上就要求銀貨兩訖。「管家伯伯,我的賣身銀。」

  「急什麼,讓妳六叔去跟賬房支取不就得了?」這丫頭聰慧得緊,看來他還得多注意她。

  小小年紀就談了樁好買賣,風紫衣笑逐顏開,連忙回頭對一直呆站著的中年男子說話,「六叔,你聽到沒?等會兒去賬房領十兩,可別少了。」

  祁貴臉一綠,反觀中年男子卻心酸的擦掉眼角的淚痕。這十兩能做的事可比三兩多多了,這娃兒就是貼心。

  風清雲淡,雨氣濕重,一個陰雨天裡,瘦弱的風紫衣賣掉自己,撫著掛在衣襟內鳳凰圖形的金鎖片,她知道以後能靠的人只有自己了,就跟……當年的她一樣。

  勇敢點,跨出一步,沒什麼好擔心的,她是賣給祁府了,但僅止十年!

  ******

  祁府的花園庭景特地請名家設計過,小橋流水、假山奇巖、花團錦簇融合成一幅美景,更特別的是,這裡刻意栽種各式花朵,讓四季皆有美景,就是白雪皚皚也能靠著勝雪白梅點綴出絕景。

  不過,臉色明顯寫著怒意的風紫衣沒空欣賞景色,聲音拉大的對著無人的庭園恐嚇。「小姐,妳躲哪去了?立刻給我出來,否則我打斷妳一條腿,看妳下次還能跑多快!」

  當下,繁花盛開的薔薇花叢忽地抖動了一下,一道鵝黃色的小身影瑟縮地縮縮腿,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擰成皺包子,楚楚可憐地垂著兩行淚水。

  八歲的祁天喜已能看出小美人的姿色,柳眉杏眸,膚白勝雪,櫻桃般小口紅艷欲滴,活似菩薩座前的小仙子,美得清靈,可惜……就是過度天真了點,一聽風紫衣的威脅,眼淚就自動滾出來了。

  已經看到花叢一動,主子露出一截衣襬,風紫衣也不戳破,連忙又道:「小姐,妳可知道腿斷了的人要如何行動嗎?那可得手曲著,靠著手肘使力,爬啊爬的,爬到手肘膝蓋都滲血了,還得繼續爬啊爬……」

  雙手扠腰的風紫衣不急著揪出愛玩捉迷藏的主子,她等著對方自個兒乖乖走出來。

  入府月餘,她原本被分配到廚房打雜,也因此讓她發現祁府有個不好跟外人道的秘密──祁府一家老少根本是沒大腦的濫好人,人家說米一袋十兩他們也信,連忙掏錢數銀,買貴了還直呼賺到,笑呵呵地四處炫耀。

  也難怪這秘密不能跟外人說,要不大夥兒都一窩蜂來做買賣,就是紅月皇朝最富有的祁府也得坐吃山空,就她看,幸好府裡還有個忠心的祁貴管家,東看西管的,方讓祁府不至於被那些天真的主子敗光。

  雖說她才剛來沒多久,但主子們的性子她也早就摸透了。

  祁府老爺共有一妻一妾,元配生有長子祁天昊及長女祁天樂,而妾室所出則為次子祁天歡及么女祁天喜,看似妻賢妾嬌,有兒有女,堪為人生樂事。

  但幾個主子各有毛病,先說老太爺是個頑童,大半時間都在外遊歷,尋找新鮮事;老爺則是眾所皆知的紙老虎,外表嚴肅實則心慈耳根軟;大夫人長年茹素,開口閉口都是渡化眾人那一套;貌美如花的二夫人的確是祁府唯一一個不會把錢財往外搬的人,但她在祁府沒有實權。

  大小姐祁天樂年僅十二,雖才貌出眾、知書達禮,但繡花撲蝶難不倒,管理祁府卻有困難,更別說整日愛逗蛐蛐兒,不喜書本,活似身上長蟲般老愛往外跑的二少爺祁天歡。

  至於她眼前這小小姐祁天喜就更沒什麼好指望了,讓她想怎麼餵飽乞丐、灑大錢可能簡單得多。

  不過,有個人是她到現在還沒見過的──年僅十五便展現過人才智,武藝超群的祁家大少祁天昊。

  聽說,紅月皇朝創國以來,世代君主皆是以世襲方式代代傳承,直到今日仍能維持開國時的榮景,守護四大城池的四大家族功不可沒。

  而祁天昊更是四大家族傳人中,最讓人看好的少年英雄,蒙聖恩封為「昊天神鷹」,更因此提早接下朱雀城城主一位,照說該是能管理祁府跟朱雀城的好人才。

  偏偏近來他醉心武藝,朱雀城的事務是他的責任,聽說還管理得不錯,不過祁府的家務事,就幾乎是由著家人隨心所欲了,所以她才會從沒見過他。

  本來她也不想插手主子們的事,但最後她實在看不下去了,揮金似土也就算了,反正他們家大業大,足以供其揮霍三輩子,可是見他們一再被人騙,還是用最拙劣的手法騙,就讓她不跳出來都覺得自己也被當傻子了。

  沒想到這一跳出來管了米糧的事,祁管家便說她是可造之才,隨即讓她調來祁天喜身邊,明著伺候暗著管束,畢竟,祁二小姐可是祁府裡最會花錢的人。

  「原來小姐覺得用腳走路太麻煩啊?那往後就都用爬的……」

  不待她說完,頭上沾滿樹葉草屑的祁天喜就一臉委屈的出現,星眸閃動淚光,有如蚊蚋的喊道:「紫衣,紫衣,我這就出來,妳別生我氣,別……別打斷我的腿……」

  她一副怯懦的模樣,完全忘了自個才是主子,而眼前敢凶她、敢給她臉色看的那個不過是花錢買來的丫鬟。

  「那好,我不跟妳計較,妳把懷裡的小鳥放下。」看慣了對方可憐兮兮的樣子,風紫衣面無表情的下達命令。

  「不,我不放,牠受傷了,我要替牠醫治。」可憐的小鳥兒,翅膀都摔斷了。

  聞言,噘起嘴,風紫衣比千金小姐還威風。「先替自個兒治治吧!瞧瞧妳手肘都沁血了,想害我被祁管家罰嗎?」瞧這模樣,肯定又是為了救這些小東西,不曉得怎麼弄傷自己了。

一直沒發現手流血的祁天喜咦了一聲,隨即露出令人疼借的惑傻笑容。「紫衣,怎麼辦?好像開始痛了。」她暗歎一口氣,接過她懷中的鳥兒,「這鳥等會交給祁管家處理,小姐跟我去治手傷吧。」

  「手傷……啊,那我們一起去找大哥拿藥,他的傷藥很好用哦!這時辰他應該在後山練劍,我們快去找他,遲了他又不曉得會往哪去了。」她一手拉著貼身丫鬟,興匆匆地朝嚴禁下人走動的後山禁地走去,腳程快到讓風紫衣只有一會空檔能把小鳥交給別人。

  不久,後山傳來一聲哀號──

  「噢!好痛,誰用石頭丟我?!」可惡,陪著笨小姐滿山跑已經夠辛苦了,還被人偷襲!

  揉著頭的風紫衣擰起發皺的小臉,四下找尋兇手,她沒瞧見樹後俊逸的少主,只彎腰拾起一塊翠綠色綴著一抹血紅的玉石,不識價值地想往回澤,報仇。

  「別澤、別澤,那好像是大哥的玉珮?」瞧著眼熟,祁天喜連忙出聲。

  「大少爺?」不會吧,堂堂祁府的大少爺是個幼稚小鬼頭嗎?居然會躲在暗處拿玉珮偷襲人。「紫衣,你快幫我找找大哥,他一定就在附近。」祁天喜半帶憂心地說道:「他該不會受傷了吧?要不怎麼不現身呢?」

  額上的疼痛讓風紫衣先入為主對未曾謀面的少主留下不良印象,認定壓根不需理會,「小姐不是說大少爺武功蓋世,藝超群雄,應該不會有事才是,他就算傷了胳臂斷了腿,爬也爬得回去,你不用為他擔心。」

  聞言,樹後冒著冷汗、沒法出聲的祁天昊氣結在心,卻也拿口出不遜的丫頭沒辦法。

  今日,他如往常在後山竹林裡勤練家傳「昊天劍法」,一招「游龍破水」舞來生動,四方墊蟲驚起,再來「雲中刺鶴」,凌厲劍法如狂風掃過,林間歇息的鳥兒驟然齊飛,拍翅在半空中盤旋。

  陡地,椎心的刺痛由足踝處傳來,瞬間讓他痛得站不住腳,臉色霎時慘白,一股灼熱迅速衝向丹田,直奔胸口。

  腥味無預警的衝至喉間,神智有著短暫的渙散,以劍拄地的他只能勉強撐著身子,可是眼前的視線卻越來越模糊,甚至出現三種顏色的迭影。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隱約得知是毒入經脈的跡象,於是立即盤腿運氣逼毒,但全身竟然使不出一絲氣力,毒性來得比想像中快速,他只能盡快封住膻中等幾個大穴,避免毒氣攻心。

  當下,他有些後悔未讓侍從跟隨,雖然他仍有一絲意識存在,可他明白支撐不了多久,若再無人出現幫忙,恐怕明日此地將多一具屍體。

  恍惚間,他聽見細碎的腳步聲以及稚嫩的交談,趕緊用盡最後的力氣投出腰間繫帶的鷹形玉珮…………不料,只換來一個不想管他死活的丫頭。

  他氣得濃眉一橫,腹中氣血奔流,只能硬撐起一口氣,朝小丫頭的方向高聲一喊。

  但是,他的高喊聲其實並不大,只比自言自語稍微高上一點,在風吹竹林、竹身互相撞擊的聲浪中幾乎細不可聞。

  不過正要拉著祁天喜回府的風紫衣聽覺比一般人靈敏,她聽見類似呻吟的聲音,回眸一瞧,一隻動了一下的墨黑靴子便躍入眼中。她可以視若無睹,就此轉身而去,可是她還沒有良心盡失,無法泯滅天良、見死不救的裝做沒看見,稍稍猶豫了下,便有些不情願地撥開比她還高的野草,將頭一探。

  驀地,四目相視。

  一雙乾淨如湖泊的大眼對上深邃似潭水的雙瞳,一時間兩人皆無語,靜得只有彼此眼底的倒影。

  看她回頭不動,祁天喜也跟著伸頭一探,「啊!紫衣,你找到大哥了,好厲害,我還以為他真的又溜回府了……咦!大哥,你吃到壞掉的果子嗎?怎麼一直吐黑汁?我娘說山上的果子不能亂摘,有的會吃死人……」

  已經沒力氣說話的祁天昊只能在心裡深深歎氣,為有這樣天真的小妹感到萬分悲哀。

  猶不知被自家兄長狠瞪的祁天喜一臉開心,秀美的臉龐洋溢無憂的純真,咯咯地直笑,差點沒把她親大哥給氣死。

  幸好是機伶的風紫衣看出端倪,趕緊拉開不知死活的小姐,避免她沾上有毒的黑血,並且鎮定的指著臉色由白翻黑的祁天昊。「他中毒了。」她語氣平靜,沒有一絲驚慌。

  「中毒?」祁天喜仍一頭霧水,不懂什麼叫中毒,迷糊的童顏泛著迷茫。

  「就是……就是會死啦!」不是她要詛咒祁天昊,實在是她想不出更簡單的解釋。

  一聽會死,美麗的水眸立即波光蕩漾,盈滿淚水。「什麼,大哥會死?紫衣,你快救救大哥!我不要大哥死啦!你快救他……嗚……你一定可以……嗚……」

  風紫衣揪緊眉頭,不甚樂意的說:「可是救他很麻煩。」

  一番話讓半昏半醒的祁天昊差點再吐一口血。所幸,這次祁天喜機伶了一點,連忙幫大哥求情,「紫衣,拜託你啦,我也可以幫你忙。」

  「真的?」小丫頭聞言眉眼一挑,似有話未完。

  祁天喜未察覺有異,連忙點頭,不料,不過半刻鐘不到,她就後悔了──

  「這是什、什麼……好臭、好臭!你不要靠近我……快拿開……臭死了!」捏著鼻子,像見到狗大便似的祁天喜連連後退,面色驚恐又害怕地退到百尺之外,怎麼也不肯走近風紫衣半步。其實她也不是不想幫忙,只是大哥發黑的臉看來真的很可怕,而且又發出令人掩鼻的腥臭味,她只要一靠近,腹裡就無法控制的不住翻攪,捂著嘴直想吐。

  紫衣好勇敢喲!居然敢拿那麼臭的東西敷在大哥的腳上,嚴肅的表情好像大人。

  「小姐,不要光站著不動,剛剛不是還說會幫忙,那現在還不來扶起大少爺,你想他橫死荒郊野外不成?」她到底在抖什麼,不過就是臭了點罷了。

  以前因為六叔家窮,請不起大夫,若有什麼小病小痛六叔都自己上山採草藥煮來吃,所以她也跟著認識了一些藥草,知道這種「魚腥草」可以怯毒化瘀,雖然臭是臭了點,但還好這叢生的野草邊就有這味藥,否則她可救不了他。

  「……臭……」粉臉兒一皺,她一副快哭了的模樣。

  風紫衣小大人似的冷哼一聲,「臭什麼臭,等大少爺變成一具屍體會更臭,你要看他全身爬滿蛆嗎?」

  被搗成斕泥狀的魚腥草散發出腐敗惡臭的魚腥味,是難聞了點,但可是窮人治傷的聖品,如果不是這個大少爺運氣好,他就真的會是一具爬滿蛆蟲的屍體了。

  「全、全身是蛆……」連想都不敢多想的祁天喜眼神惶恐,粉嫩嫩的桃腮一下子刷白。

  「快點過來,我一個人扶不動他……」真是的,這大少爺平時是吃了什麼,怎麼重得要命。

  「我……我不敢……真的很臭嘛!」小臉皺成一團的祁天喜只走了兩步,嗆鼻的味道一衝進鼻間,她又如受驚的小白兔般退得更遠,驚嚇不已,早忘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她親大哥。

  「你……你再不過來,我就把你最喜歡的栗子花糕吃光光,一塊也不留給你!」所幸,風紫衣早就把她的喜好摸透了,想威脅一點都不成問題。

  「不行!不可以吃我的栗子花糕,我是小姐,你是丫鬟……呃!紫衣,你不要瞪我……我……在走了嘛……」嗚……紫衣好恐布,兩顆眼珠子瞪得好大,像要吃了她一樣。

  天性偏軟的祁家小姐一瞧見自家丫鬟惡狠狠的眼神,小小的小姐志氣立即如煙散去,驚恐萬分的顫了一下,不自覺地產生懼意。比起噁心的臭味,她更怕紫衣的橫眉豎眼,光是一瞪,心口咚地一跳,就會讓人覺得若是不聽她的話,下場一定很淒慘。

  只是憑著兩個娃兒的氣力要想把中毒昏迷的祁天昊搬回府,實在難如登天,所幸在「搬運」的過程中,毒性得以舒緩的祁天昊曾短暫清醒,讓她們不致太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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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風紫衣輕輕推開書房的門,先歎一口氣,接著跨過門坎,闔上房門,蓮步輕移,從移動的速度可以看出她有多不願意往前行,但再遠還是會走到,況且只是房門到書桌的距離。

  再歎一口氣,深呼吸,她坐上上好紫檀木做成的椅子,兩旁的把手被雕成神獸朱雀樣,精緻的程度不難看出主子的富有,可惜她的手沒有──福氣,撫摸這朱雀有多唯妙唯肖,自從她坐上椅子後,右手固定呈握筆狀,左手則只有機會撫摸到紙張的輕薄度。

  左手翻頁,右手就在總帳簿上謄謄寫寫,字跡頗為娟秀,看得出勤練過的痕跡,突然,一筆帳目讓她揪緊眉頭,暫想不通,也就作罷,左手離開細目帳簿,手肘一彎,手掌搭著下巴,她發起呆,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一想起往事,她就後悔萬分,唉!她人生中做的第一件錯事就是七年前救了中毒的祁天昊!

  想當年,她辛辛苦苦救回祁大少爺,他卻恩將仇報,才導致她現在這不上不下的困境。

  第一年,祁天昊說:「你很聰明,反應敏捷,只要多用點心,日後必有益處,我現在先教你讀書識字。」

  自己當時有多錯愕,她到現在都還記得──整整一刻鐘闔不上嘴。太奇怪了吧,她不過是一個買進府裡的丫鬟,就算多有文采也不可能變成千金小姐,到底為什麼要這麼為難她?日後能有什麼益處?考狀元嗎?

  偏偏反對無效,大少爺一句「你沒寫完一百個生字,腳就別給我踩上地,不然我打斷你的腿」,讓她的反對立即吞回口中。

  聽到曾經威脅別人的話被用在自己身上,對她來說實在諷刺,不過她對這不熟悉又聽說武功很高強的大少爺沒轍,只好乖乖的學。

  第二年,祁天昊說:「光是練字不能有所用亦是枉然,你現在可以開始學記帳理帳,日後必有益處。」又是有益?她實在不懂,她又不當賬房先生,對她來說到底哪裡有益了?

  但那把企圖打斷她腿的折扇從她小腿上移到手腕,對她的威脅都一樣,她只能把怨氣往肚裡吞,開始學記帳理帳。

  為了方便學習,加上她學習帳務時常要到子時之後才能休息,來年,她便從下人房搬出,祁天昊特將書房旁的房間整理給她,成了她專屬的房間,佈置雅致。

  第四年,當她端著祁天喜的膳食繞過迴廊時,賬房先生特來詢問,二房的丫鬟向賬房提前支領例銀,這銀子撥不撥?她一驚,什麼時候她除了理帳外,還多了撥款的權?一問才知,又是祁天昊搞的鬼。

  自此,祁府的大小花用全讓她一手控管,這年以後,她的手再沒空端膳食,遂作主替祁天喜安排了兩個她找的丫鬟,祁天昊也沒有意見。

  再來年,祁府名下大小商舖的管事也來找她議事,問她紡紗的成本漲了,售價是否要跟著調漲?今年上呈進京的貢品數量會不會有問題?跟玄武城的生意往來似有虧損……當時,祁天昊留了一紙短箋,說明他有事外出,由她暫代祁府大小事務,末句仍是「日後必有益處」,她百般無奈,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不料隔月祁大少爺回府,卻再也沒接回管理祁府的職責。

  以後,為了巡店及跟管事們議事,她必須更為得體,因此不能再穿下人的衣服,另一方面,不做下人事務的她幾乎都跟祁家主子生活,也不再有到下人房吃飯的規矩,於是漸漸地,她的吃穿用度亦比照祁家主子。

  去年,她狠狠揪著祁二少爺的耳朵,把他從青樓名妓的寢房拉出,又一板一眼在街上教訓灑大錢救助乞丐的祁二小姐後,確立了她在朱雀城的地位。

  自此,朱雀城的居民都知道,朱雀城是祁天昊管的,祁府是風紫衣做主的。

  這些日子她也漸漸想通一件事,所謂的「日後必有益處」原來不是指她會有益處,而是祁天昊會有益處。

  自從把管理祁府的職責交給她之後,他大少爺除卻城主之責,便多了不少時間遊山玩水,想想,這次他離府好像近兩個月了……哼,她被鎖在這大宅院,他倒好過了,樂不思蜀,都不知道要回來,枉費啊,她當初為什麼要救他?他根本是……

  「恩將仇報!」

  「你說什麼,怎麼不大聲點?」折扇一敲,落在朱雀樣式的椅把上,傳來紮實清脆的響聲。

  聞聲,風紫衣嚇了一跳,霎時回過神來,一抬頭,正好迎上一雙深邃的眼,當下,她臉色微微泛紅,下意識往椅背靠了點。

  「大少爺……你回來了?」不知道回來多久了,怎麼走起路來無聲無息,她這發呆的蠢樣,不曉得讓他看多久了?

  「嗯,辛苦你了。」冷凝的臉在看到她的表情後放緩,微微勾起唇角。

  祁貴說女大十八變倒是真的,不過兩個月不見,這十七、八歲的小丫頭,又多了些小女人的韻味,至少不說話的時候是。

  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一身青衣雖乾淨,卻帶了些許沙塵,她隨即疑惑的問出口,「大少爺還沒梳洗是嗎?」

  「嗯,我剛回府,聽祁管家說你在書房理帳,就先過來。」瞥過她眼下的陰影,想來這個月換季,商舖的事務肯定讓她好些天沒睡好。他不是不心疼,也知道讓一個姑娘家處理這些事務是很辛苦,偏偏他必須這麼做,要不怎能放下祁府大小事安心出遠門?

  當年他上山練武卻誤讓毒蟲咬傷,是這丫頭救回他的命,也是這一救讓他得以認識她。

  家人的性格他很清楚,他身上還有身為城主必須擔負的責任,實在無暇顧及其他,以往也只能由著家人,後來知道她的聰慧,還有天喜對她的百依百順,才讓他決定試上一試。

  他親自教她臨摹習字、讀書識文,不僅放權讓她管祁府內外事,連商舖的事也放手給她,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人,她的確是個人才。

  「我理帳,大少爺過來做什麼,要幫我看這些賬本嗎?」風紫衣嘴裡埋怨著,眼裡心底倒有些暖烘烘。

  原來他還沒回房,知道她在書房就先過來了,也還不是這麼沒良心。

  「你這丫頭就知道挖苦我。」他順手一個彈指,在她額上留下一個紅印,看她臉一皺,嘴角上揚得更高,「沒的事,我特地先來看你有沒有趁少爺出門時偷懶。」

  「會痛啦!」放下手中的毛筆,她瞪他一眼,抬手揉揉額頭,剛剛那點暖意全散了,「還說我偷懶,最偷懶的就是你,出去遊山玩水可快活了,當然不想回來接我手上的事。」

  被他一鬧,她也乾脆的收起「大少爺」的尊稱,直接你你你的叫。

  「胡說八道,我出去是有要緊事,哪有你說的快活。」他失笑,在外奔波幾個月,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想逗逗這丫頭,果然不讓他失望,她的神情還是這麼鮮活有朝氣。

  方纔那女大十八變的感慨也全變了樣,他左瞧右看,又是他逗了好些年的小丫頭了。

  瞧她又瞪了他一眼,他刻意抬起大掌往她頭上揉了幾下,小姑娘一早編實的髮辮頓時亂了,看來有些滑稽。

  「你可惡!一回來就知道欺負我,我又沒說錯!」風紫衣使勁拍掉作亂的手,反正他是練武之人不怕痛,她每回打他都是真的出力打。「你又不是小孩子,別玩了。」果真如她所料,祁天昊一點都不覺得疼,順手拉掉她兩邊的髮束,嘻笑的模樣

  完全沒有剛剛正經的樣子,「還是這模樣適合你,我瞧你以前都像個瘋婆子在看帳,你要束起髮結了辮,我還不習慣。」

  「還不是你害的!看帳看到子時,一早又得起來習生字,誰還管束不束髮啊」

  她氣呼呼的搶過他手上的束髮錦繩。她真不懂他,怎麼在外人面前威風凜凜的朱雀城城主,到了她面前就變了樣,老愛戲弄她。

  順了順長髮,她將發分成兩大束,就著其中一束又細分三束,快速的編起發來,不料,本來利落的動作卻讓突然插入她發中的頑皮手指打斷。

  她一手扯回長髮,臉蛋似羞似惱的紅了。「玩夠了沒?我這帳還沒算完,你不幫我也別礙著我!」

  「你這丫頭越來越沒大沒小,竟然說主子礙著你了?」他又忍不住手癢的往她頭上敲了一記,只是這次很輕。對他而言,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她就像他另一個妹妹,而不只是一個買進府給主子使喚的丫鬟,加上她幫了他許多,說是家人也不為過,動作自然也就親暱了些,兩人的相處方式一直是如此,卻沒人注意到這早過了主子與下人的分際。

  「……明明就是還不承認……」

  「咕噥什麼,老愛把話說在嘴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罵我。」不顧她的阻攔,他拉過她編了一半的髮,重新梳理,「女孩子家,編起髮來隨隨便便的,你下次得放慢點。」

  「你要是肯多看幾本帳簿,我就有時間慢慢編髮了。」她挑釁的雙眼直勾勾盯著他,不料他但笑不語,激得她嘴嘟得高高,甚是不滿。

  這會,他不說話,她也不開口,不過他手上的動作倒是沒停下,髮束在他手掌中交叉遊走,一樣的動作,他做起來卻比她仔細流暢得多,不會有細髮亂落。

  頓時,風紫衣覺得氣氛有些曖昧,坐在椅子上讓他彎腰編髮的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突然不知要開口說什麼,就這麼沉默了好一會。

  「怎麼,生氣了?」頭上傳來他低沉的聲音,熱氣呼在她頭頂,她卻覺得耳根都熱了,不想讓他察覺異狀,連忙搖頭,「才沒,我懶得跟你生氣。」

  「你當然不能生氣,瞧我替你編的髮多漂亮。」纏繞上細紅錦繩,兩條整齊的髮辮服貼在她肩上,他頗為滿意。

  本想道謝的她卻突然想起什麼,眉眼霎時往下沉,口氣不悅的挖苦。「你上哪學這……這編髮的手藝?挺純熟的,該不會是在遊山玩水時順道風花雪月了吧?」

  「你在亂想什麼?你忘啦,我以前不是常幫天樂、天喜編髮,難不成你跟天樂她們有什麼不一樣?」都是一樣的長髮,哪需要什麼技巧,就只有她沒耐性,才會編個髮也零零落落。

  明明千金小姐的才識都學了,還是這麼毛毛躁躁。

  「是喔。」跟她想的不一樣,那很好,她該放寬心的,只是心裡又有些莫名所以的不舒坦。

  祁天昊直起身,像哄小孩般拍拍她的頭,「就愛胡說八道,我先回院落梳洗,晚點我約了人,不在府裡用餐,祁貴這會出門辦事了,要是他問起跟他說一聲,免得又大驚小怪的沿街找人。」

  「知道了。」應了聲,她心裡放了話卻不能問。不一會,門闔上,她心裡那股酸酸澀澀的感覺也更濃了。

  她跟天樂、天喜一樣有什麼不好的?為什麼她要覺得不舒服?

  ******

  站在亭下的女子,有張嬌艷的鵝蛋臉,頗具媚色的丹鳳眼,身材高軌圓潤,相較於祁天喜如海芋般清靈脫俗的美,女子俏生生的美更貼牡丹的嫵媚,只是年歲還輕,假以時日當艷冠群芳。

  這人風紫衣認得,是祁天昊摯交好友金准之的親妹金靈靈,金准之愛四處遊玩交友,即使是跟祁天昊到了朱雀城也很少上祁府拜訪,倒是這金靈靈因為跟天樂有些交情,所以她見過幾面,不過都是遠遠看到而已。

  天樂曾讚她不若外表那般高傲難相處,實際上是個頗為率真、愛憎分明的人,

  不似現下的千金閨秀總是嘴裡一套、心裡一套。風紫衣卻不懂自己在不高興什麼,天樂讚揚金靈靈關她什麼事,為何她心裡要發悶發慌?尤其對方現在正跟祁天昊貼近著說話,竟讓她有種東西被搶走的錯覺,不舒坦直在心底蔓延。

  「丫頭,你呆站著做什麼?」

  回過神,她抬起頭,順著涼亭的方向看去,金靈靈已經從另一邊離開,喚著她的祁天昊,看來心情不錯。

  既然他已經看到她,她要是往回走,反而顯得作賊心虛了。

  風紫衣整了整心神,腳步一踏一點,鞋尖的團花飾物隨之輕搖擺盪,衣袂飄飄,緩緩來到他跟前。

  「大少爺,早。」瞧他不曉得發現什麼寶,這麼高興的樣子,難不成是人家小姑娘答應許給他了?

  思及此,她臉色更為黯然。

  「還早?丫頭,都日上三竿了。」他啜飲一口茶。靈靈報了消息,說他找了許久的東西有下落,讓他心情很好。

  「我現在才見得到你,當然這時候道早。」想想,頓覺自己這話說來拈酸吃醋的,暗紅浮上臉,連忙轉了話題,「以後別老叫我丫頭,我已經十七了。」祁天昊心情好,不在乎她的臉色語氣不佳,順手拍拍她的頭,「我看你也沒高多少,個頭看來明明還是個小丫頭。」

  「天喜也不高,怎麼你不叫天喜丫頭?」這次她一樣使勁的拍開他的掌,一點也不怕惹惱主子。

  自從她當了祁府的家之後,跟主子們的感情就跟家人一樣,叫他們名字也叫習慣了,唯獨……對祁天昊她總愛偶爾兩句大少爺,像是想提醒自己什麼,叫她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嗯……那不一樣。」想想,天喜及笄之後,他就沒再說過她是丫頭,倒是紫衣總讓他覺得長不大。

  明明她很聰慧,更是比一般姑娘早熟,但或許是因為這樣,逗弄她時,她的大反應總叫人失笑,這點上可就像個孩子了。

  「分明就當我是個孩子……」她著實不喜歡這種感覺。方才看他跟金靈靈說話,雖貼近了些,倒仍謹守分寸,兩人雖熟悉,但不曾逾越男女之防,言談間有笑卻又不恣意,在她看來,這才是男女相處之道,哪像他們倆,總是嬉嬉鬧鬧、沒個正經,像是孩子在玩。

  本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隔了些時候再見金靈靈,那益發生俏的身段和嬌媚的姿容,卻像一根刺般紮在她心口上。

  「你是啊。」看小姑娘嘴又嘟得老高,眉毛都揪緊了,他一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幫她整成笑臉,「別愁眉苦臉,當小孩有什麼不好?喜喜樂樂的沒哈煩惱。說吧,你這會找我是有事吧?」

  「喔,差點忘了。」本來要反擊的風紫衣突地想起正經事,連忙從懷中抽出一本藏青色的簿子,咱咱翻了起來,「這裡有筆帳,我瞧著有些怪,但又想不出所以然,你幫我瞧瞧。」

  祁天昊大手一抓,簿子又闔了起來,再一抽,簿子離開了小手,在石桌上攤開,「急什麼,在桌上慢慢翻,我人又不會不見。」

  「那可不一定,誰知道你明天還在不在……」嘴裡碎碎抱怨著,身子倒是聽話的坐上石椅,右手輕輕巧巧翻起書頁。一邊翻頁,她一邊在心裡埋怨他時常留下一紙短箋,夜半或清晨就離府,隨性極了,除了跟他同行的人,誰會知道他什麼時候走?就連她也不知曉。

  「你這話說在嘴裡的壞習慣得改掉。」話老在嘴裡消散,叫他聽不真切。

  「喔。」她隨口應著,注意力已經轉到帳簿上,沒管他說了什麼。

  瞧她專注,他走近她,「找到沒?」

  「……嗯……找到了,就這筆帳。」她側頭想叫他過來看,不料他已經走到她身後,彎了腰幫她查帳。

  兩人的距離很近,這樣抬頭看他,比前兩天在書房的姿勢更曖昧,她頭再抬高些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頓時,心跳怦通怦通的聲音,風紫衣自己都能聽見。

  「嗯,這筆帳是有問題,你提點一下吳管事,這岩鹽打北南運,多少有些虧損很正常,但每年損耗的量差不了多少,叫他吃東西要擦嘴巴,別讓我親自幫他擦。」沒發現盯著他看的眼神,祁天昊沉吟道。祁家的商舖不少,手底下的管事數十個,更別說下面的夥計難算,人一多,難免會有人手腳不乾淨,只是貪點小錢也算行規,基本上主子們都不會為難,這事當家這麼久的紫衣必定知道。

  但這小丫頭也機伶,幾個管事這些年雖服了她的本事,但要她在這事上作主還是略嫌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得借他的手。

  「怎麼?你要留他?」收回觀察著他的視線,她指著一筆帳,頗為不滿的說道:「這次近百兩呢。」

  她還以為他會大刀闊斧的辦了他,畢竟這個在她面前愛鬧的主子,在外人面前可沒這麼溫順,光是臉一冷就能嚇壞不少人。

  「就說你這性子別老是這麼急躁,你想吳管事都什麼年歲了,再兩年照祁家的規矩就得回家養老,所以你想他這次為什麼會這麼急?」

  「他想鑽錢養老。」

  鼓勵的摸摸她的頭,這是習慣使然,他沒瞧見姑娘家因此又紅了臉。「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回就算了,當是主子感念他的苦勞,要你提點他是別讓他還有下回,若是教壞底下的人就麻煩了。」她抬手輕撫臉頰,想消點熱氣,不讓他察覺,「喔,知道了……對了,你認識玄武城的花總管嗎?」

  「紫衣,你見過他?」祁天昊的聲音驟冷。

  「怎麼了?」抬起頭,瞧他難得一臉嚴肅,還叫了她的名字,風紫衣心裡留了底。「我沒見過他,只是聽說他有上門拜訪,我那天也不在,去城外巡鋪子了,是祁管家跟我提到,但那人也不是找我的,聽說是找你,難道你不認識?」

  朱雀城跟玄武城雖說做生意好些年了,但也只是剛好買賣雙方都是城主,實際上往來的是底下的管事,她沒見過玄武城城主,也不認識那個在城主家做事的花總管,實在不明白那人找上門要做什麼。

  她暗自猜想,也許是祁天昊的舊識,但這會見他表情有異,倒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往後這人上門,我若不在就打發他走,你別自己見他,聽懂了嗎?」他口氣一沉,手還扣著她的肩膀,雖不重,卻有不容拒絕的氣勢。

  「為什麼?」他這麼慎重實在染人疑竇。他沒有回答,手上力道加重幾分,「答應我。」

  「知……知道了,大少爺,你這麼用力,我肩會疼。」她吃痛的皺緊小臉,將身子挪了挪,避開他的手。

  他這才連忙放開手,神色歉然,「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懂,為什麼……」

  大掌一伸,越過她的身子,祁天昊將石桌上的帳簿闔起,遞給她,正好打斷她的話,「好了,沒問題就把帳簿鎖回書房,准之在城口鳳凰客棧設了宴,我去赴宴,午膳不在府裡用,你跟祁管家說一聲。」

  「我……」她一站起身,人已經背對她走遠了,她嘟嘟嚷嚷的抱怨著,「我又不是你跟祁管家的傳聲筒……」

  她實在好奇,到底是什麼事要這麼瞞著她?接著心裡又不免有些澀然,這回他回來,倒是有許多事都不能跟她說了。

  金靈靈是跟他談了什麼,她不敢問,還以為他仍會像往常一樣主動提起,這回卻沒;花總管的事,她已經問了,他卻避開……

  雖說天氣已經有些涼意,她還是在亭子裡待了好久。

  ******

  近秋,大雨仍是嘩啦嘩啦下個不停,落在泥濘的地上,形成一攤攤小水窪,使得路上行人更難前行。風紫衣撐著一把油紙傘,依舊擋不住雨勢,濕透的裙擺貼在身上,阻礙步伐之外,黏膩的感覺也讓她頗不舒服,加上頭疼了好些天,現在的她只想快些回祁府。

  已經出了村口,等進了城,路就會好走許多,離祁府也近,思及此,她將懷中的油紙包再摟緊些,生怕被雨浸濕,一會,又停下腳步,側頭夾住傘,探手摸了摸袖子裡的暗袋,手上的觸感讓她安了心,唇角微微勾起。

  油紙包裡是要給天喜的零嘴,上回帶過一次,雖然只是尋常小點,但較城裡的味道甜酥,天喜直說好吃,這回她也不忘在六叔家巷口多買一點,讓那傻小妞解解饞。

  暗袋裡有天樂心心唸唸了好些日子的蓮花髮簪,那個做簪子的師傅人就怪了,明明東西有不少千金貴婦們喜歡,偏偏他就不賣,說什麼只送有緣人,這回她能在村裡遇見他,他又恰巧心情不錯,讓她能為天樂求了一支簪,也算有收穫。不順的就這場雨,遲了她的腳步,不過也怪自己,本來想回六叔家看看,半個時辰的路程而已,租頂轎子回那小村太惹眼了,她便想當是散散步好了,可是這場急雨讓她悔不當初。

  風紫衣邊避過水窪邊前行,雨越下越大,路也越來越濕滑,她的腳步更慢了,天色漸暗,她的身影幾乎讓雨霧藏起。

  不一會,她側耳一聽,似乎有什麼東西越來越近,讓她不自覺停下腳步,只是雨勢太大,她只能清晰的聽到嘩啦嘩啦的雨聲以及幾聲悶雷。

  直到她驚覺不對時,健健的馬蹄聲已近,一回頭,馬蹄子似要往她身上踩下,儘管她立即直覺的避開,卻因為步伐不穩,腳下一滑,身子便猶如懷中的甜酥小點一樣,一圈一圈往山坡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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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她出去多久了?」低沉的嗓音在祁府大廳響起,聲音透著怒氣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富麗堂皇的廳堂上,除了尚未歸府的老太爺,以及剛以身體不適讓丫鬟攙扶著回房的二夫人,還有在佛堂為晚歸丫頭祈福的大夫人之外,幾乎全員到齊。

  祁家幾個主子面有憂色,連祁天喜都乖乖安坐椅子上,祁家的下人更是個個低著頭,大氣不敢喘一下。

  祁貴怎麼說也是祁府的管家,當家的說話了,再不願意他也得上前回答。

  顫巍巍的身子往前一站,似乎連鬍鬚都怕得抖了起來,「城主……紫衣出去好些個時辰了……方、方才派去老六家的下人回來了,他……說……」

  仕祁天昊眼睛一瞇,聲音透著寒,「說什麼?」冷颼颼的問話,嚇得祁貴冷汗直流,「聽老六說……這、這回紫衣天沒黑就……出村口了,算腳程也……也早該到家了。」

  「到家?你看她是到家了嗎?」他幾乎是咬著牙才能把話說出口。

  看著屋外沒停過的雨、已經染黑的天色,他心涼了大半,紫衣不是貪玩的丫頭,不該……不可能晚歸。

  被一雙利眼直勾勾瞪著,又是一聲悶雷響,祁貴瞬間老了好幾歲,抖顫著聲音,「沒、沒……沒,興許……」

  「讓人去找了嗎?」

  「去、去了,但還……還沒找到,再說下、下著雨呢,點……不起火把……不好找人……不過有件事……不知有沒有關係……」他實在很不想告訴城主這件事,

  但要是不說他的下場會更慘,兩難啊!

  祁天昊握緊拳頭,似乎能猜到祁貴將說的不是好事,「說。」

  「是……去老六家的下人……說紫衣離開村子前……去買過小點,就、就是之前還差人去……去替二小姐買的那種……」

  「祁貴,說快點。」祁天昊臉色沉下,臉上明顯寫著不耐。祁貴苦著臉,他也想說快啊,也不體諒他是被誰嚇的,都這把年紀了,還得這麼戰戰兢兢。

  手抹掉額上的汗,他繼續道:「是、是,派去找紫衣的人說在八里坡找到些許散落的吃食小點,懷疑紫衣不慎跌落山坡,但現在雨大,大伙還沒法下去找,也許等雨停……」那丫頭可千萬別有事,要不先不說他自己難過,肯定還要被城主剝層皮。

  「該死!」大掌一拍,廳堂主位旁的方桌立時跟著震動,瓷杯也顫抖著。

  眾人一聲不吭,等瓷杯站穩了,才又眼巴巴的全看著祁貴,以眼神示意他,想辦法讓主子消消氣。

  泛白的八字鬍抽動了兩下,暗歎一口氣,祁貴開口,「城主,現在雨正大,想找人也沒辦法,我看您要不要……」

  沒等他說完,祁天昊便站起身,環視廳堂的人一圈,「祁貴去找兩個大夫回府裡候著,爹您先去歇息,紫衣有消息了再通知您。天樂、天喜各自回房,天歡留在廳堂等消息,興許晚點會有人回報,我不在時你作主。」

  祁天歡一驚,「不在?大哥你要上哪?」

  「去找紫衣。」他心裡著急,要是那丫頭真跌落坡下,有可能……有可能……他得親自去找才能安心!

  「城主,雨太大了,要不要明天……那至少,帶把傘吧……城主……」祁貴大聲喊著,只是祁天昊沒有回頭,不一會背影就在雨中遠去。

  祁貴搖搖頭,暗自祈禱紫衣丫頭可別真有什麼,不然這祁家、這城主……可怎麼辦啊?

  「紅月皇朝萬萬年,一條珠江養萬民,四海昇平……」風紫衣喃喃念著,細碎的聲音幾乎讓雨聲掩蓋。

  她蹲坐著,身子冷到唇色泛白,只好以兩手搓著手臂,希望多點暖意。不一會,原先埋在兩膝之間的頭,費了好些勁才緩緩抬起,只見外面的雨還是不停,再低頭看著紅腫的右腳踝,輕輕的,她歎了口氣。這是什麼時辰了?難不成她今晚要在這過夜?

  她醒來的時候,只見身旁是一片林子,猜想這是八里坡下的樹林,頓時心涼了半截,八里坡只是小村落外的一個小山坡,人煙稀少,她想脫困看來還要些時候。

  再說下著雨,路已經難行,偏偏她還拐了腳,身上也是紅紅紫紫,擦傷、割傷都有,沒有力氣離開林子,只好就近找能避雨遮身的地方,走了好一會,才找到個樹洞能窩著。

  瞧這雨勢難停,越晚會越冷……摸著暗袋裡的東西,她倒是笑出來了,幸好還在呢,至少……要是她就這麼冷死了,等有人發現她的屍體送回祁府時,小妮子應該會看在這簪子的份上好好安葬她吧!

  那……那祁天昊呢?會不會有點惦記她?

  應該會吧,沒有她幫忙,那傢伙就得去聽老爺談年少英勇、陪夫人禮佛參拜、跟天樂聊女兒家心事、去青樓揪出天歡、從騙子手中救出天喜、跟管事們議事……

  她好想睡喔,睡一會再想他會有多想她好了。身子順勢倒臥,眼皮重到睜不開,恍恍惚惚間似乎有人在叫她,但她好累好。累,不想醒來……「紫衣、紫衣,醒醒!」祁天昊輕輕搖晃她的身子,只聽她細語幾聲,卻聽不出她說了什麼,抬手一摸她的額頭,才發現她身子正在發燙。

  他替她抹去臉上的汗珠,神情難掩擔憂。

  照著下人指路,他不顧路滑難走,從八里坡上沿著斜坡下行,在林子裡著急的找她,他很怕自己跟她走的路不同,更怕她遇到什麼危險或受了傷。

  他猜測她會找個避雨的地方,聽當地人說,這林子裡有間獵人用的茅屋,他便想去碰碰運氣,在途經這參天老樹時,正好瞧見有個頗大的樹洞,心念一動,走近彎身查看,幸好她真的在這,幸好……他趕來了。

  「丫頭,醒醒,我帶你回府。」他試著先細聲喚醒她。

  雖說老樹的樹洞頗大,她個子嬌小,曲著身、趴臥著沒問題,但他卻進不去,又怕使力抱她出來,會不小心傷了她,最好的情況是她能醒來,再說……讓她就這麼睡著,他心裡極為不安。聽見熟悉的呼喚,風紫衣眉頭蹙緊,皺了皺鼻子卻沒睜開眼,似乎有些不願意清醒。

  他歎了口氣,順著她濕透的髮,摸了摸她的頭,手上的溫度叫他甚為心疼,「丫頭,你再不醒來,我就出門了,要把帳丟給你。」

  風紫衣的眉毛揪得更緊,嘴巴嘟著,像是不太高興,接著眼睛緩緩睜開,看了他好一會,渙散的眼神才漸漸認出他來,「大……少、少爺?」

  如果不是現在這種時候,他想他會笑出來的,這丫頭這麼擔心他出門嗎?

  「你出來,我背你回府好不好?」像對孩子一樣,他輕哄著。

  剛醒來的風紫衣思緒依舊渾沌,有些傻氣的點點頭,很使勁的才能爬起身,因為右腳拐了,只能半爬著出樹洞,抬頭一看,發現外面的雨小了很多,毛毛的像霧花。

  她一出來,他便拉掉身上的披風,先是替她紮實的繫上,接著拉高她的裙擺,瞧見她紅腫的腳踝,眼神頓時黯下,卻沒多說什麼。

  「上來。」他轉過身,示意她上他的背。眼前是他寬厚的肩膀,冷風一吹,她清醒不少,頓時有些猶豫。她的身子都濕透了,這樣好嗎?祁天昊半側過頭,看她不動,他也沒有點破,只是搓了搓手。「丫頭,雨還下著呢,這風一吹,挺冷的。」

  風紫衣連忙走近,雙臂一伸,整個人往他身上一跳,勾緊他的脖子催促,「快回府吧。」

  站起身,他背著她準備穿過林子。

  風紫衣的臉頰貼著他的後背,能清楚感受到透過衣裳傳來的熱氣,令人安心的想睡一會。

  「丫頭,跟我說話。」聽她的呼吸聲越來越緩,祁天昊隨即抖肩喚醒她。

  「不要。」她想睡。

  「乖,跟我說話。」

  撐不住睡意,她忍不住發了小脾氣,手捶著他的肩膀,「不要,你好煩,我想睡覺。」

  「不行,不跟我說話,我就丟下你。」她的捶打跟雨點一樣,對他來說不痛不癢,他寧可她一路打著他回府,也不許她睡著。

  「你胡說……我跟你說話,你也丟下我。」額頭熱熱的,腦袋像這片雨霧般理不出頭緒,有什麼話,她想說就說出口了,來不及思考。

  「我什麼時候……」

  「每次!你每次都這樣,留張短箋就走,只知道交代我做這做那,要走了連聲招呼也不打,也不說什麼時候回來,外面這麼好玩嗎?回來幾個月又出去,神神秘秘的也不說去哪,跟誰去了……」沒多想,她劈哩咱啦就抱怨一堆,沒有了睡意。

  聽她碎碎念著,聲音時大時小,祁天昊才安了心,心裡也跟著暖烘烘。

  「下次不會了。」他許下承諾。

  他十五歲接下城主之位後,家裡再沒有人管過他,興許是這樣,他自由慣了,也認定家裡沒有人會擔心他,自然來去隨性。

  沒想到,還有一個她會為他擔憂……心裡像是有什麼生了根,對她,好像跟天樂、天喜有些不同。

  「下次?你還玩不夠啊?」她抱怨在嘴裡。這次她離他很近,他總算聽到她說了什麼,「就跟你說我不是出去玩,你想,祁家要拓展商務也得查探民情是不?」

  「胡說,你怎麼不讓管事們回報?我就不信其它商家也像你這般四處出遊。」

  她沒說出口的是,要不是她善後,一個當家的人能這麼長時間不在嗎?

  頓時,想起金靈靈嬌艷的臉蛋,她心口又像是壓了塊石頭。他分明是為了跟心儀的女子出遊,才這般壓搾她!

  氣不過,她又用力捶了他幾下。

  「你沒聽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嗎?」他由著她胡打,看她有些精神了,更加安了心。

  「哼,我不跟你說了,你這待不住的毛病就跟天喜要灑大錢時的脾氣一樣,糞坑裡的石頭!」

  「又臭又硬。」接下話,他笑出口,低沉的笑聲在林子裡清晰可聞。

  「你可得意了。」可惡,一點都沒罵到他……突然,她聽到水流聲,隨即疑惑的問;「有水聲耶,你是不是走錯了?」

  「傻丫頭,你不會以為我們能沿著八里坡爬回去吧?」他一個人下來不難,要背著人上去也不難,可雨濕了泥地,他怎麼可能冒險帶她從原路回去。

  風紫衣臉一紅,「我問問而已。」

  「好吧,那當是我愛說。」他給足她面子,「我來找你前問過當地人,沿著這條玉珠河走就能出林,多繞了點路,但不用爬坡,用不著多少時間就能回府,你不用擔心我走偏了。」

  「這條河的名字還挺特別的,玉珠河……怎麼寫?有典故嗎?」一般來講,這附近小溪小河的名字都是跟著城鎮或鄉村的名字取,她還以為這河會叫八里河。

  「玉珮的玉,珠寶的珠,聽說是這裡人煙希罕,河水特別清澈,就著月光看來,河水的光澤如上等玉珮,淡綠透光,水面上波光鄰鄰,閃耀的光芒更勝銀白夜明珠。」多虧熱心的阿婆,跟他說地名的時候,也不管他著急的神色,硬是要介紹當地人引以為傲的景色,雖然在他看來,每條河都能這麼解釋。更勝夜明珠?

  「那我們去瞧瞧。」

  「不行。」他嚴厲拒絕,為她不照顧自己生了氣,「瞧你拐了腳、淋了雨,興許還染上風寒,頭正燙著,還有心思賞河賞月嗎?」

  「……可是……我渴了,我好想喝水。」她狀似可憐的哀求。

  貼著他的背,她好像舒服多了,突然不想這麼早回府……想起來,這好像是兩人第一次一起出門。

  「你……好吧,我背你去。」他無奈的妥協。

  兩人走近河邊,他讓她坐在石頭上,看她笑逐顏開,忍不住捏捏她的臉頰,「小丫頭,鬼點子一堆,如你意了吧?」

  她揮開他的手,「讓你別叫我丫頭,這回還多加個小,你這祁府大少怎麼聽不懂別人說的話?」

  「愛爭辯,不是要喝水,難不成要我餵你?」

  「誰要你餵!」她悴一聲,臉頰泛起可疑的紅。

  抬頭一見他取笑的臉,風紫衣連忙彎身取水拍拍臉頰,再喝了兩口,突地,她看到一支閃著銀光的簪子順著水流就要流遠,驚呼一聲,忘了自己的腳傷站了起來,站不穩加上想撿東西,讓她一下就跌進河水裡。祁天昊毫不猶豫跟著跳下河,好一會才勾上她的手,讓她能搭著他載浮載沉,所幸兩人皆諳水性,不至於驚慌。

  因為下了一天的雨,不大的玉珠河漲了河水,水有些急,他只能順著水流往下,還上不了岸,幸好,兩人有福氣,順著水流了沒多久,河道改向,兩人順流上了岸,只是……是對岸。

  「咳……咳……咳咳……」雖諳水性,但剛落水時,風紫衣因為腳傷,還是吃了好幾口水,看她難受的樣子,第一次,祁天昊氣得破口大罵。

  「風紫衣,你不要命了嗎?」手拍著她的背,想起剛剛她落水那一幕,他的心一陣緊縮泛疼。

  「咳……咳……對、對不起,我……想、想撿東西……咳咳……」她嗆得好難受,好像更暈了。

  撿東西?他聲音更為嚴厲,「撿什麼東西比你的命還重要?」他要她一輩子都不許再買那樣東西!喘著氣,風紫衣抬手給他看手掌裡的東西,微微笑了,「好險,撿……咳咳……撿回來……」幸好,她一發現簪子掉了就馬上下水抓住,能有這簪子是靠機運,她可不敢保證下次還能替天樂求一支。

  「蓮花簪子?」他隱忍著怒氣。

  她點點頭,神情還有些得意。

  「風紫衣,回去你就死定了!你……」他本來還想繼續罵她一頓,但看她臉上的潮紅十分不對勁,他蹙起眉毛。

  「我頭好暈,睡會好不好?」怕他又生氣,她輕聲問,只是這回等不到他說「不行」,她已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祁天昊驚得迅速抱緊她,抱得很緊,像怕弄丟了寶貝一樣,嘴裡還喃喃念著,「丫頭,你死……不,你皮繃著,回去你就知道了……」

  ******

  三天,風紫衣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祁天昊也在她身邊顧了三天。玲瓏敲敲門,聽到房裡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隨即推門走進書房旁的房間。她將托盤往木桌上放,向內室揚聲,「城主,我給紫衣送藥來了,要不要換我顧,您去歇會?」

  「不了,藥端給我,我來餵。」

  聽到不變的回答,她也習慣了,端起藥碗往內室走。

  打從三天前城主抱著紫衣回來後,城主除了進食、梳洗外,幾乎是寸步不離紫衣身邊,也不換人伺候,這麼一來,祁府裡的人全都心知肚明,紫衣對城主來說是不一樣的。

  沒有回頭,祁天昊始終盯著沉睡的人兒,直到腳步聲近了,才側頭接過藥碗,舀起一小口,試了溫度,還有些燙嘴,便沒有立即叫醒床上的人。

  「大夫怎麼說?」這話問的是旁邊站著的玲瓏,他沒發現床上的人羽睫眨了眨。「大夫說紫衣退燒了,應該不會有大礙,只是染了風寒又進了冷水,傷了內息,至少還要一個月才能下榻。」她剛剛送走大夫才熬了藥進來,大夫交代的話,她一句不少的回復。

  還得躺上一個月……祁天昊臉上難掩心疼。

  「你先下去吧,碗晚點再來收。」他揮揮手支退玲瓏。

  「是。」玲瓏應了聲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從袖口抽出一封信遞給他,「城主,金小姐來過一趟,知道您忙,不讓我們通知,只留下一封信給您,希望城主盡早給她回復。」

  說完,欠了欠身才退出房間,而祁天昊一直等到她腳步聲遠去,才將藥碗放在床邊,拆開信封。

  他看著信,先喜後憂,神色有些複雜。

  「玲瓏來過了?」風紫衣看似幽幽轉醒,眼角卻瞥了他手上的信一眼。

  聞聲,他急急將信件收進衣襟,端起床邊的藥碗,舀了一口遞到她嘴邊,「你醒了,來,喝藥。」看見他的動作,她神色一黯,沒有多說,乖乖的一口一口把藥喝掉。

  「這回怎麼這麼乖?」瞧她沒有精神,他打趣。風紫衣沒有回答他,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大少爺……這回要去哪?去多久?」還記得他在林間答應她,下次不會突然不見,那麼這次她可以問了?

  他收起的信裡到底說了什麼,她不清楚,但這像是一個信號,每回金靈靈找他或留下訊息,他就會出一趟遠門。

  剛剛玲瓏的話,她聽到了,那封信,她也看到了。

  「你猜到了。」語氣沒有太多驚訝,他早該想到,聰慧如她,看到信該是意會了。

  「別避開,你沒說你要去哪?」

  稍一愣,他站起身,走出內室,將藥碗放回托盤上,背對著她回答,「沒什麼,就去青龍城巡巡鋪子,跟往常一樣,不用兩個月就會回來。」

  半坐躺在床上的風紫衣臉上明顯寫著惱意,她壓根不信,方才玲瓏還說金靈靈要他盡早回復,兩人分明有鬼,偏偏……她沒有立場過問。她冷著聲音說:「什麼時候起程?」他重新步回內室,「過兩天吧。」看來是不能留到她養好病了。

  「你……你要我帶著病替你處理祁府跟店舖的事務?」雖說她已經盡量壓抑情緒,話還是越說越大聲。

  「你病養好前,店舖的事讓管事們自理,再不行我會交代爹先暫管,府裡的事讓祁貴擔心便是。」

  聽出他去意甚堅,也不管她生了病,風紫衣一股氣悶在心口,乾脆拉過被子蒙住頭,假睡不想理他。

  看她那樣,祁天昊心裡也不好過,他走近床榻想拉開被子,不料她卻倔強的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歎了一口氣,他拍拍被子安撫她,「好吧,我保證這次不會太久。」見她還是蒙著頭,他又許下承諾,「我一個月左右就會回來,等我回來陪你賞月可好?」

  她還是不出來,他無奈的搖搖頭,「你多歇會吧,我晚點再餵你吃藥。」

  站起身,他走出房門,只是後腳才踏出門坎,轉身要闔上門,裡面便傳來她的聲音──「你說的,可別忘了。」

  那聲音裡的委屈,不禁讓他失笑。

  只是,兩天後他一走,他們有兩年多不曾再見過面。

  第一年月圓,風紫衣揉掉他讓人送回府的信,將他臨走前托玲瓏給她的一盒子蓮花髮簪,通通倒進祁府的池子裡。

  第二年月圓,她將之前揉掉卻捨不得丟的信、他用過後來傳給她的毛筆、她親手做給他的月餅……通通往池水裡、月娘的臉上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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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不要!我不要被賣入青樓……放開我!欠你錢的是我繼父不是我……你快放開我……不要拉我……」人來人往的市集中忽然爆出女子驚慌的哭喊,聲色之宏亮叫人為之駐足,紛紛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一名身材粗壯、滿臉橫肉的中年漢子像拎小雞似的,粗如樹幹的手臂拽著一個衣衫破舊、淚流滿面的姑娘,半拖半拉的向前行。

  旁觀的路人雖對大漢指指點點,卻沒人敢出面阻止魯漢子的惡行。

  「叫什麼叫!欠債還錢天公地道,你乖乖的跟老子走,省得皮肉痛,當花娘又怎麼了,穿金戴銀挺好的,你放心,老子會去光顧你的。」大漢毫不在意,大刺剌的在街上調侃小姑娘,反觀小姑娘則是淚眼汪汪的可憐樣。可奇怪得很,眼看「怡春樓」的紅燈籠就在前頭,揚言要將人賣了好換錢的漢子卻忽地拐了個彎,朝帶著兩名丫鬟的貴氣小姐走去。

  「不……我不要當花娘……欠你賭債的是我爹,你找他要呀!」

  「父債子償,今天我逮到你了還能放過你嗎?再說你那愛賭的爹能換多少錢?嘖嘖,你就不一樣了,這回我本金利息都能要回來!」說完,他一巴掌揮下,尚未碰到她的身子,臉帶驚恐的小姑娘已誇張的跌倒在地。

  說巧不巧,這一跌竟跌在一雙繡蝶的新鞋前,像溺水者遇到浮木似的,原來看似有氣無力的小丫頭恍若被針紮了屁股,倏地一躍而起,躲在繡鞋主人的身後,兩隻髒污的小手直捉著御用織坊「雲錦坊」所織出的綾羅綢衣。

  「好心的小姐,請你救救我,我……嗚……我不想被賣掉,拜託你救我,有菩薩心的好姑娘,小魚兒給你磕十八個響頭!」頭沒磕,摸著名家織裳的小姑娘,盛著淚水的雙眸驟地發亮。

  「咦?被賣,為什麼?!」天真無邪的小姐眨著清媚水眸,如玉嬌顏泛著不解。

  「因為她爹欠我錢,拿她抵帳,我把她賣了才能拿回銀子。」中年漢子粗聲粗氣地解釋,一張凶狠的面孔橫上前。

  「喔!欠錢呀!是該還……」沒什麼心機的祁二小姐不知人心險惡,當真要讓開,好讓人家能順利地拿到欠款。

  可她這一讓,後頭的小魚兒也跟著她移動,她走一步,小魚兒也移一步,她後退,小魚兒亦是緊跟在側。

  正值十八的祁天喜不只人美,心性亦善良得有如菩薩,這點從小到大都沒變過,也是朱雀城眾所皆知的事。

  見到百姓有難一定出手相助,瞧見窮苦人家必定慷慨解囊,在城裡一直很得民心,不過也有些心存不良的人,因此把她當有求必應的散財童子,老想趁機撈一票。

  但前提是──敢不敢用未經允許的祁府銀兩。人家小姐背後的丫鬟可是精明得很,誰有膽向她挑釁?

  「你別走呀!小姐,他說的爹不是我親爹,只是我娘再嫁的繼父,他只會打我、罵我、餓我,還要我從早到晚劈柴、挑水,把每隻雞養得比我還肥。」

  「什麼,有這麼可惡的事?」一聽對方悲慘的遭遇,祁天喜盈亮的眸子頓時生出淚光。

  怕劇情不夠精采,小魚兒又抽抽噎噎、加油添醋地泣訴悲涼身世,企圖博取同情,果然,傻氣的祁天喜也跟著掉淚。

  「嗚……你好可憐……」一聽她還差點失身,心生憐憫的祁天喜掏出手絹頻頻拭淚,眼眶泛紅。

  「小姐,天晚了,我們早些回去吧,要不會挨紫衣姑娘罵的。」訓練有素的丫鬟玲瓏一邊勸阻祁天喜,一邊早以眼神暗示另一名丫鬟妍兒,趕緊回府討救兵。

  沒發覺少了一人的祁天喜兀自難過,一點也沒聽進玲瓏的警告,還一手攬過小魚兒,「你爹欠人家多少賭債,是不是還了就不用被賣?」

  「小姐……」一旁的玲瓏急了,急忙拉拉小姐的手。

  可是玲瓏的小嘴兒才開了一半,機伶的小魚兒便大哭出聲,雙膝一跪地叩謝祁二小姐的大恩大德,號眺大哭中,猶能聽清楚是五百兩白銀。「才五百兩嘛,不多不多,糟糕,我這回只帶了五十兩,沒帶這麼多……」祁天喜硬是先從玲瓏那兒拿了五十兩遞給小魚兒,側著頭想了一下,一抹美如春花的笑靨忽地綻放。「有了,我這金步搖也給你吧,把它賣了就能還錢。」

  一瞧見千金難買,黃金打造的雙頭鳳釵,喜出望外的小魚兒拉開的嘴角幾乎快咧到耳後,手背一抹,哪見什麼眼淚,伸長手臂就要取走難得一見的極品。

  誰知她的手才一碰到金釵,一根細長的柳枝便往她手背一揮而下,她吃痛的一縮,頓時和到手的銀子失之交臂。

  「小姐,你要是嫌金釵太重讓你肩膀酸疼,跟奴婢說聲便可,何必交代外人?」在外,至少她會叫聲小姐。

  不見人,先聞聲,只見祁天喜一聽清冷如玉的嗓音,粉嫩小臉唰地一白,水亮明眸染上驚色,隨即像犯錯的小孩,頭低低的不敢抬高,十分迅速的將金釵插回發間。

  「紫……紫衣,你對完帳了呀……」她聲如蚊吶,就怕遭罵。

  「還沒。」撥了撥髮,撩向耳後,風紫衣噙著薄笑,深深看了小魚兒一眼,對方立即往後退了一步,「但小姐缺人拿金釵,紫衣怎能不效勞?」還沒?祁天喜嚇得渾身發抖,這回她運氣不好,紫衣對帳的時候火氣最大,旁人最容易遭殃。

  她急忙笑得討好,希望母老虎饒過自己,「呵呵……這金釵不重了,紫衣咱們回府吧,你累了得多休息。」

  風紫衣笑了,卻比她生氣的模樣更叫人害怕。「那不成,不是還有個讓人打心底憐惜又同情的小魚兒姑娘等著用銀兩嗎?紫衣可不好壞了小姐大善人的名聲。」

  一聽那譏諷的聲音,小魚兒跨出的左腳忽然重得像生根似的,拔也拔不起來,背脊發涼地轉過身。

  「紫……紫衣姑娘,我有急事要先走,不陪你多聊了。」懷裡捧著五十兩銀子,她只想著該往哪裡跑才不會被逮個正著。

  「慢著。」一根柳條橫在小魚兒面前,她可沒打算讓對方好過,畢竟帳沒對完、她可是一肚子火,「你的債主不是在這兒嗎?你能跑哪兒去?我家小姐銀兩又帶不夠,不如大夥兒幫你想想怎麼還清債務。」

  「不……不用了,呃,接下來我會自個兒想辦法,不勞你費心。」她用力踢了一臉凶樣的男子,要他別像個傻大個,杵著不動。

  看她想走,風紫衣狀似熱心的握住她的細腕。「不必跟我客氣。對了,陳家老爺喪偶已久,三個沒娘的孩子好讓人心疼,我想與其回家繼續讓你繼父欺負,不妨考慮嫁個好男人、聘金方面好說,定能一次還清所有賭債。」

  「什……什麼……不、不是吧、你要我嫁給那死了三任妻子,傳聞剋妻的陳書獃?」

  小魚兒嚇得臉都呆了,風紫衣則是唇角上勾,笑得真誠。

  ******

  朱雀城今日怪象多,敞開的城門向外望去,只見官道上兩馬一驢慢慢靠近,行人紛紛走避,讓出一條路,兩男一女身影逐漸放大,蹄聲嗟嗟的進了朱雀城最繁華的市集。

  「朱雀城裡美人多,生來千嬌又百媚,腰肢纖細掌中握,口吐蘭芷香氣。來,哥哥瞧了心花開,眉笑眼笑呵呵笑,美酒一杯醉花前……」金准之樂得自編小曲哼著唱,儘管五音不全,他仍一點都不在意。

  「大哥,你能不能正經點?至少多學一點祁大哥的穩重。」棕馬上的金靈靈嬌聲斥責,頗以自家兄長為恥。

  梳著飛燕髮型的金靈靈芙頰生澤,兩條垂下的髮辮繫著流蘇,迎風一吹飄向髮後,煞是妍麗迷人,吸引不少路上男子的視線。

  「嘖!女生外向,養大了就是別人家的,可憐的大哥疼她如命有何用?到頭來還不是得準備豐盛嫁妝送她出閣。」感慨呀,歉吁呀,親人不如夫婿!

  「你在胡說什麼,瘋話一堆,我不理你了。」她臉一撇,懶得跟他爭,要不是現在在大街上,她還想送他一記白眼。

  金准之一見妹子不高興也不在意,照樣嘻嘻哈哈對著隔壁黑馬上的男子打趣。

  「兄弟呀,娶妻當娶賢,我這妹子是沒哈美德,我可沒臉推給你。」

  「你又胡說八道!」聞言的金靈靈氣惱地瞪了他一眼,生怕黑馬上的男子誤會,以為她跟兄長說了什麼。「為兄哪裡胡說了?在玄武城的時候……」

  「金准之。」黑馬上,面色冷峻的祁天昊沉聲打斷好友未完的話,就怕他話多的個性誤了事。

  不過才三個字,就能讓金准之聽話的閉嘴,搔搔頭,「開個玩笑嘛,這麼認真幹麼?你不是急著回府……瞧,他們在幹麼?」一瞧見前面有人潮聚集,他頓時來了興趣,連忙要驅驢往那兒去。

  「別管閒事,你這一路上攬的麻煩還不夠多嗎?」低沉的嗓音發出警告,不希望又讓他耽誤時間。

  聞言,金准之一臉無賴樣的呵呵笑。「看一眼就好,我保證不會惹是生非,給你找麻煩。」

  開玩笑,他生平最喜歡的便是湊熱鬧,哪兒人多就往哪裡擠,倒也不是想做英雄,就是想找找樂子,這次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信用是給有人格的人說的。」這傢伙就是不斷惹是非,才會一再延後他的歸期。

  金准之訕然一笑,一點都不以為意,「就看看,不久,一會就好!」。他嘴上安撫,動作可沒停,繼續讓驢子往人群靠,沒管好友的制止,身子一跳落地?就往人群裡擠。

  一擠進鄉親父老圍著的圈子裡,金准之就看見一身粉紫衣裳的姑娘扣著另一名姑娘的手,那名姑娘眼神驚恐,眼角還掛著淚滴,他一聽人群裡的人話說一半,就猜是這紫衣姑娘的錯,連忙見義勇為。

  「這位穿紫衣的姑娘,人家為父還債已經夠可憐了,你何苦落井下石、逼良為娼,硬要小姑娘嫁給七老八十的老頭子?」自以為風度翩翩約他轉著手中玉笛,滿面春風地出言英雄救美。

  「落井下石?逼良為娼?」風紫衣抬頭一瞥,只差沒笑出口。這是哪來的二愣子?搞清楚狀況了沒有?

  「就是說,你瞧她哭得多傷心呀!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求你放過她,你還一副非要她嫁人不可的模樣,你有沒有同情心啊!」

  眉一挑,風紫衣忽地笑得和善,放開了小魚兒的手,不過她週遭的百姓卻一個一個往後退,包括祁天喜和她的丫鬟玲瓏、妍兒,只有金准之還自認是英雄的往前踏一步。

  「既然公子為她出頭,小女子也不好多做為難,那你就好人做到底,這姑娘的債務有勞公子了,此後,我斷不會再逼她嫁人收聘。」緊笑盈盈,她抬起手,手心朝上。

  「債務!」他眉頭一皺,當下有不妙的預感。

  「是啊,你不是可憐她被我逼嫁嗎?若你現在不出手幫她還清債務,到頭來她還不是被賣入青樓?與其讓眾人輕薄,還不如嫁給一個老頭,大、善、人,您說是嗎?」她笑眸一掀,語氣裡的嘲諷很明顯,只是這一抬眼,竟跟一雙深邃黑瞳撞個正著,她愣了一會。

  回過神,她臉色有了惱意,只消一眼便將臉轉開,無視馬背上男子的盯視,甚至還刻意讓他聽見一聲不敬的輕哼。

  「這……」金准之有些為難,只是這渾水膛,不濕身也腳水,這時候退縮豈不讓人看笑話?「咳,這姑娘總共欠下多少銀子?」

  「六百兩。」。話一出,市集一片嘩然,金准之是不知道,但一旁的圍觀者可都知道方才小魚兒要的是五百兩。

  「六百兩?」他難掩驚訝,以為再多也不過幾十兩,這下可要大失血了。

  「怎麼,付不出來嗎?」風紫衣故作惋惜地輕歎,一雙眼上下打量他,「也對啦,瞧你一身寒酸,人家騎馬你騎驢,數百兩銀子怕也拿不出手,可借你空有巧舌卻無本事,這下小魚兒賣身是賣定了。」

  被點到名的小魚兒當下懊惱不已,她真是出門沒翻黃歷,一樁大好的買賣前遇狼後有虎,她半點便宜都沾不上。

  「六百兩就六百兩,我替她付!」先是被紫衣姑娘所激,後又見另一名姑娘臉色愁苦,金准之大喝一聲制止紫衣姑娘拖人走的舉動。

  縱使心肝滴著血,萬般心痛,他還是從繡著駿馬的錢袋取出六張一百兩的銀票。

  不讓他後悔,風紫衣手腳極快地抽走銀票,並取出其中兩張往懷裡擱。「我替小魚兒謝過這位善心的公子。」她可是很辛苦的幫了小魚兒這個忙,這會拿點油水很正常,況且這正好可以給天喜當善人基金,比這二愣子到時候讓人騙光了錢有用,再說……這傢伙是祁天昊的朋友吧,不用太客氣!

  看見她的舉動,金准之傻眼,「你怎麼……」

  「你不懂嗎?這叫抽成。」佔了便宜,風紫衣的笑出自真心,轉頭,也沒放過小魚兒,「小魚兒,我家小姐的銀子捏久了會咬人,還不拿來。」

  拽著銀兩正暖的小魚兒好生不甘,也只能惱在心底,本該盛滿水氣的雙眼一滴淚也沒有,又氣又羞地把五十兩銀子捧上。

  不過她的怒氣很快獲得平息,因為幾張薄薄的銀票折了又折,最後落在她手掌心上,雖說錯愕不已,她仍笑得嘴都闔不攏。

  「看在你哭得這麼賣力的份上,這些給你買水喝,但以後別再玩了,這年頭灑錢當大爺的呆子不多見了,江小魚、王七,你們好自為之。」下回再整到她頭上可就沒有這麼好講話了。

  「是呀……這麼凱的傻瓜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我也知道往後要收斂點……啊!你怎麼知道我叫江小魚?」一下子拐到太多錢,太開心的江小魚沒了防心,應得順口,爾後才驚覺漏了口風。

  一旁當了很久木頭的中年漢子竟也傻呼呼的笑了,這一笑讓長得一臉兇惡的男子頓時沒了狠勁,「真厲害,你猜出我是王七,大伙叫我傻七的王七。」

  看到這一傻一狡猾的組合,再笨的人也曉得遇上什麼事,眾人一哄而散,不一會做生意的做生意、逛大街的逛大街,市集迅速恢復平日熱鬧的模樣,吆喝聲不斷,像剛剛沒發生這場戲。

  唯獨金准之一臉拙樣,久久無法回神,眼睜睜地看著一大一小兩個騙子拐進陋巷,當著他的面帶走他的銀兩。

  這……到底是誰騙誰,為什麼他感到一陣寒意襲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意,讓他丟臉到無藏身之地?更可惡的是,一回頭連祁天昊也……

  「兄弟,你太不夠意思了,居然連你也在笑!」朋友一場,眼睜睜看他被騙就算了,竟然還揚起少見的笑容,擺明不給面子。

  「我不是在笑你。」祁天昊仍高坐黑馬上,但視線卻是落在金准之身後,眉毛上揚,笑意不減,「丫頭,不跟我打招呼嗎?」

  冷淡的聲音這才響起,「大少爺,你回來了。」

  跟著祁天昊的視線回頭,金准之一聽見風紫衣的問候,驀地睜大眼,像根木頭似的,連她都走過他跟前了還沒回神。

  「知道我是大少爺了?我當你這雙比湖水還清澈的眼竟沒瞧見我。」冷冽的聲音含著責怪,視線緊緊跟著她緩步上前的身影。

  這丫頭明明方才就瞧見他了,卻故意避開他的眼神,還冷哼一聲給他下馬威,看來這趟出門是太久了,惹得她不悅。

  「大少爺會在乎紫衣有沒有瞧見你嗎?你可是向來比風還隨性的祁府大少呢。」比主子還神氣的風紫衣可沒被他的語氣嚇著,加上心情不佳,不馴地揚目頂嘴。

  祁天昊反倒失笑,「丫頭,你這是埋怨我晚歸嗎?」聞言,她臉色一黯,整了整神色,又笑開,只是這回的笑有些勉強,「怎麼會?大少爺這趟遠門出得可真久,正好正中紫衣下懷,讓我隻手遮天、霸佔祁家產業,我可想好了三、五年後要毒死少爺小姐,讓無後的老爺夫人只能仰賴我鼻息,還怕他們不乖乖奉上家產嗎?」

  這弒主奪產的話一出,金准之兄妹不免倒抽一口氣,十分驚訝這女子連這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出口,但一看祁天昊的神色卻一點也不生氣,還笑得更張揚,不禁面露疑惑。

  「你這是埋怨我。」剛剛是詢問,這次他很確定,確定這丫頭氣得記在心口上了。

  「哼,我是埋怨你沒錯,我埋怨你怎麼不讓土狼叼走、讓風沙埋了;我埋怨你平平安安的回來,叫我弒主篡位的計劃難成;我埋怨……你笑什麼?我是認真的!」她氣得心口泛疼,但他卻得意了是嗎?

  「是是,我知道你認真。」他隨口應著,拍拍馬頸,大掌伸向兩頰發紅的她,「上來,我帶你回府。」

  她眼一瞇,對他的態度十分不滿,「不要。」

  「乖丫頭,上馬。」聽他這什麼語氣?她又不是他養的寵物!更何況……她瞄了一眼棕馬的主人,接著大力拍開他的手,「不要叫我丫頭!」

  這一掌拍得又重又響,祁天昊也不以為意,臉色變都沒變。

  這次別說金准之兄妹還有祁天喜一行人,就連旁邊裝忙的路人也都聽見、看見了,可以想見,明天朱雀城的新八卦就會見世了──朱雀城是祁天昊作主的,城主是風紫衣管的。

  更出人意料的,祁天昊忽然發出低低的輕笑,身一低,竟當眾輕捏她的鼻頭。

  「別玩了,上馬。」

  「你……」可惡,他又把她當小孩子般安撫,出去這些年,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我知道你怨我,我們回府裡再說。」這丫頭可是越來越倔。

  「紫衣是下人,哪敢怨主子?主子怎麼說怎麼做都對,紫衣絕無一句怨言,只是尊卑有分,紫衣還是不跟主子同馬了。」她咬牙切齒的把話從牙縫擠出,希望他有自知之明,不要再惹怒她。因為她是無「一句」怨言,但有一肚子怨氣!

  可祁天昊像是玩上癮了,當作沒看到她眼神裡的警告,手掌順著在她頭上拍兩下,「好好好,我都聽懂了,上馬。」語氣輕柔得像在哄孩子。

  「大、少、爺!」他實在欺人太甚!

  這驚人的吼聲沒制止祁天昊的行為,倒是逼出他感慨的一句,「丫頭,許久沒聽你這聲大少爺,真是懷念呀,果然看到你才有回家的感覺。」

  「懷念?」半瞇起眼的風紫衣揚起手中的柳枝,變臉極快,頓時笑逐顏開。

  「大少爺想家了是吧?紫衣助你一臂之力。」

  話剛落,她揚手揮柳,重重鞭在馬身,突受驚嚇的馬兒長嘶著人立而起,馬背上的朱雀城城主差點墜馬,幸好他立即勒緊繩,穩住受驚的愛駒。

  不過風紫衣也沒討到什麼好處,只聽一聲驚呼,她整個人便讓他長臂一伸擄上馬,揚長而去,留下錯愕的金准之兄妹。說實在的,他們認識祁天昊這麼久了,還真沒見過他這麼外放的一面。至於惹禍的祁天喜,早就偕同丫鬟偷偷的從小巷子溜回家了。開玩笑,一個紫衣她就怕死了,再加上離家甚久的大哥,這陣子她要不乖點,肯定會被禁足一輩子,直到小鳥兒在她身上築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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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大少爺……久違的稱呼,祁天昊心裡終於有回家的感覺。自從接下城主一職後,剛開始自家人還會改不過來,久了,幾乎所有人都改變對他的稱謂,即便是最不甘願的姨娘,見了他也免不了要敬畏的喊上一聲「城主」,唯獨她,始終如一。

  高興的時候就「你你你」叫個不停;疏離的時候會帶著諷意的喊「大少爺」;生氣的時候則是連名帶姓的叫他「祁天昊」,他不禁猜想,什麼時候她會只叫他的名字?

  雖然久別重逢他很高興,但老被怨氣沖天的清眸盯住也挺不舒坦的,尤其是對方眼裡透出的怒焰,幾乎要將整間書房燃燒成灰,讓他不得不開口滅火。「丫頭,你打算瞪我到幾時?」看來這次要安撫她,可能需要好些時間,幸好,這麼多年的努力終於有成果,短時間內他不需要再出遠門,有很多時間能讓丫頭消氣。

  「大少爺言重了,紫衣是個下人,怎麼敢瞪大少爺?純粹是想「看」清楚大少爺,不希望有人假冒,畢竟大少爺離開可不止一兩個月。」她盡量冷著聲音說,不想讓他聽出一絲絲埋怨,不想示弱。

  其實她心裡極為不舒坦,為什麼他能如此自然熟稔的跟她說話,好似這兩年多來兩人從沒分離,好像他也忘了曾經失信於她。

  再想起,他是跟金靈靈一起回來的,她就更不能諒解。他分明是為了與心儀的女子出遊,樂不思蜀,才晚了兩年回來,根本不是為了生意上的事,更可惡的是還把斕攤子丟給她,一點都沒有顧慮她的心情感受。

  「丫頭……」他軟下聲音,想跟她談談。

  「對了。」她打斷他的話,神色自若的站起身,走到書桌前緩緩磨起墨,「既然大少爺回府了,那這幾天各商號呈上的帳簿,就交還大少爺親自核對,還有三天就是跟管事們議事的日子,這帳得提前對完。」

  祁天昊看了她一眼,這倒稀奇了,有多少年她沒再跟他提過要將職權還給他了?頂多是以前惱他的時候說的威脅話,這次又是要跟他鬧脾氣了吧。

  他啜了口茶,不甚在意,「我信任你,跟以往一樣由你核對決定就好,准之跟靈靈到朱雀城作客,這些天我得盡地主之誼的陪他們繞繞。」

  風紫衣眼一沉,磨墨的手沒停,「大少爺,你別忘了我只跟祁府簽定十年的賣身契,再三個月就期滿,總不可能永遠替大少爺管事。」

  「三個月?!」他怔了一下,扣著茶杯的手頓時握得死緊。

  他從不過問府裡僕從的來去,所有入府的下人皆由祁貴招聘管理,曾聽祁貴說過府裡的下人多是買斷,以求忠心護主,只有少數人會簽有時限的賣身契。

  打從她救了他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不再似主僕,他已經把她當祁家人看待,從沒想過她會離開,此言一出,的確叫他震驚。

  「是的,等期限一滿我就會離府,所以大少爺應該現在就接回職權,盡快熟悉職務才是。」她低頭卻揚眸,悄悄偷覦他的反應,但見他雖然難掩驚訝之色,卻沒有立時挽留,心裡登時一沉。許久,他都沒有說話,靜靜的喝著茶,每一口都喝得比往常慢些,似在品茗又似在思量。

  看他沒開口,風紫衣逕自往下交代,「天歡還不定性,老愛往青樓跑、跟酒肉朋友鬧,其實他本性不壞,你是他大哥就多跟他說說;天喜就是天真了點,你得多看著她別叫人騙了,不過玲瓏挺機伶的,不至於桶樓子……」

  沉默了好一會,祁天昊終於開口打斷她的話,「你這麼惦記著天歡他們,真捨得走?」深幽的黑眸閃過一抹狡光,快得令人來不及捕捉。

  「我……我當然捨得。」手一頓,墨汁濺了一點在桌上。

  天樂前年蒙聖恩寵召,入宮當了貴妃,備受寵愛,已經不需要她陪著說體己話;天歡生性愛玩,花街柳巷、花魁的閨房早成了他第二個家,興許沒了她去揪他的耳朵,他才高興呢;天喜怕她怕得要命,說不準一聽說她要離開,還會高興得笑咧嘴。

  上了年紀的老太爺越來越像個娃兒,玩性日重,有時候出個門大半年都不見人,就算她不在了,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老爺夫人已不管事,她未能日日問安,他們大概也只會當她疲了,不致刻意追問。至於祁天昊……哼,他有金靈靈就好了,有沒有她一點都沒影響吧!

  雖然想起來心澀澀的,但她不得不承認,她對祁家人而言並非那麼重要、那麼不可或缺,他們現在只是習慣依賴、習慣多事雞婆的她幫忙理事,說不定她離開後沒多久,他們就能找到別人取代她。

  「那你捨得祁府?丫頭,你身上的衣服是御織坊呈京貢品裁剪的,腳下踩的繡花鞋,就是尋常人家一個月花用都買不起,手上的翠玉鐲子可是能買下一間商舖子的珍品。這些,你捨得?」他沒有放開緊握的杯子,眼睛直勾勾盯著她,希望能看到她一點點的不捨。

  他不願意這麼看她,他知道她不是貪財的人,但他希望至少這幾年的嬌養能讓她有一絲退縮,畢竟慣了錦衣玉食的人,很難回到布衣粗食的生活。

  「捨得。」這次她斬釘截鐵的說道,沒有方纔的猶豫。

  「你……」他眼神黯下,細看可以發現他手中的杯子出現裂痕,再握緊點就會裂開。

  「少爺,墨磨好了。」聲音恢復冷冷淡淡,風紫衣放下墨條,等著他上前接下手中的工作。她告訴自己,往後主子拿筆她磨墨,從現在開始習慣後,離開了祁府就不會有一絲絲留戀。

  「嗯。」祁天昊走上前,隔著一步看她。

  拉她上馬的時候還沒發現,才兩年多,這丫頭的個子高了些,原本稚氣的圓臉尖了,濃纖合度的身子較以往來得豐潤,整個人散發小女人的嬌媚,如同一朵嬌嫩的海棠。

  她或許不及天喜美麗,卻有她獨特的動人之處,眉宇間的自信和光采更是獨一無二,清麗中帶著耀目的恬雅。

  就是脾氣也比兩年多前更倔了……但無妨,反正他從沒打算讓她走!這件事,是他當年離開之前就決定好的,就算現在多了一張十年的賣身契又如何?他會讓她心甘情願的留在祁府。繞過她,祁天昊坐在桌子前,雙手撫著朱雀手把,想起當年在這兒替她扎髮辮,忍不住低低笑開。「丫頭,你忘了你還欠我一個救命之恩嗎?」抬頭,他看著她笑。

  風紫衣臉一綠,沉著聲問:「所以呢?」

  「你沒聽過以身相許嗎?」

  「以身相許?」就是戲曲唱的、書生清倌那出笑鬧劇?「我不要……啊,說到救命之恩,大少爺不會忘了紫衣也救過你一回吧?」

  思及此,她賊兮兮的笑開,一命抵一命,誰也不欠誰。

  祁天昊的笑容頓時僵了,一臉認真的凝望她,「你就這麼不想留下?留下來幫我吧,丫頭,我需要你。」

  差點要動手幫忙的風紫衣一觸及粗皮書冊,當下心慌的抽手。「這是你的職責所在,紫衣不好逾權。」

  如果是剛剛就挽留,也許她會心軟,但那句「留下來幫我」,分明不是不捨她,而是不捨她的能力。心像吊著水桶般沉重,她搖頭拒絕了。「若我請求你呢?」見他誠懇的神情,她小小的動搖了一下,隨即又退離他一步,「大少爺,紫衣還有份內事要做,譬如到園子裡掃掃地、替花兒澆水、檢檢枯葉什麼的,我很忙,非常忙,忙得沒有時間幫你了。」

  祁天昊表情微凝,沉吟片刻,眉間小山微微隆起,似在思索如何讓她改變心意。

  不一會,幾無可聞的歎息逸出。「難為你了,紫衣,你出府的事再說,不過以後這些帳務的事,我不會再麻煩你,你大可放心。」

  當然,以後他會用別的方法留住她!

  「真的?」有這麼好說話?她不禁面露懷疑,真的能馬上卸下職責?她本來還以為要長期抗戰呢。

  「不過……我離府太久了,總有些事沒法立即上手,在這段時期,我希望你能待在身邊提點一二。」他要她在旁邊時時跟著,找回以往兩人的熟稔親近。她可以不惦記天歡、天喜,但不能不記掛著他。

  「可是我……」

  「就先讓你休息幾天吧,你想去哪兒掃地澆水都無所謂,去吧去吧。」他揮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她氣得拚命瞪他,但他低著頭看帳簿,根本不在意,她只能氣悶的轉身離開書房,離開前,木門還大大聲的闔上,表達不滿。

  書房裡,是祁天昊沉沉卻明顯愉悅的笑聲。

  ******

  風紫衣看似認真的拿竹掃帚掃著花園,但其實她一片落葉也沒掃著,倒是掃起一堆沙塵,全往亭子裡的人身上撲去。

  「咳咳……丫頭,我很確定你不適合掃地,還是管帳適合你。」祁天昊將茶杯裡的茶往花叢裡澆。可惜了這頂級高山茶。

  「怎麼會?這差事是祁管家親自派任的。」她不以為意,繼續「埋」討人厭的主子。她當時去跟祁管家要差事時,還嚇了他老人家好大一跳,眉頭揪得死緊,似乎很為難,最後只丟給她一個掃花園的活,還說隨便掃掃就好,反正花開花落、冒芽落葉都是正常,順應自然是天理。

  老管家一席話,叫她啼笑皆非,心想老人家也為難了,勢必是不敢給她一個要伺候人、要使力的活,怕下個月會被她扣薪餉吧,殊不知,她往後已不管賬房裡的事了。

  「祁管家派你差事?回頭我好好說說他。」他本來只打算放丫頭三天假,誰知道她掃了五天花園都不嫌膩,這都是派給她工作的祁貴不對。

  「祁管家年事已高,禁不起嚇。」她語帶責怪。

  他分明就是氣惱她不肯進書房幫他,幹麼找祁管家當替死鬼。

  「就因他大半輩子都在府裡度過,更應該懂得察言觀色,知道主子要什麼,不該隨便作主。」至少也該安排紫衣去掃書房……嗯,這主意不錯。

  「大少爺這是指桑罵槐,拐著彎教訓我嗎?」誰不曉得祁家最不懂察言觀色、最會擅自作主的下人就是她,沒人敢跟她搶頭香。怔了怔,他胸口鼓動,放聲大笑。「丫頭啊丫頭,你的聰慧才智叫少爺我很欣賞呢。」

  她臉皮抽了一下。「大少爺沒事可做了?要在這兒尋我開心?」

  他現在要擔負城主之責又要操煩祁府的事,應該很忙、比她以前還忙才是,怎麼會這麼有閒情逸致特地到花園調侃她?

  「沒有你替我磨墨倒茶、陪在我身邊,我沒辦法安心做事。」一改方才嬉鬧的神色,他語氣認真的說。

  「你……你就不怕我在你茶裡下藥?」風紫衣困窘的頭一轉,不想看他的臉。

  她才不會受騙,以前他總愛這麼親暱的說些叫人誤會的話、但……還不是一走好些年、她就跟天樂、天喜一樣,只是他妹妹,她再也不要相信他曖昧的話、他親密的舉止。

  「下什麼藥?春藥?」看她迴避,他故意說出逗她的話。

  「胡說,是毒藥!」抬起頭,她狠狠瞪著他,直到眼睛酸澀。

  「你臉紅了。」一抹緋色,讓她清雅面容更為動人。

  「我才沒……你胡說……」她急了,心慌意亂避看他具有深意的黑眸,不斷的告訴自己別著了他的道。

  瞧見她神色,他想,有些事也該說清楚了。

  「紫衣,你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祁天昊話未說完,就被突然插入的話語打斷。

  「兄弟,這事你一定得幫幫我,我看上你府裡一位姑娘,她眼似星辰,鼻若瑤柱,櫻桃小口芙蓉面,美得像下凡天仙,我一瞧見她就暈頭轉向,滿城春花飛舞,眼裡、心裡全是她美麗身影……」

  渾然忘我的金准之彷彿飲酒過度的醉漢,絲毫不覺打擾了一場好事,他兩眼迷離,足下輕飄飄,似醉似醒地從月洞門走來。

  沒人聽得懂他含糊不清的瘋言瘋語,倒是多了怨恨的眼神,他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重要關頭攪局,讓人不惱他不成。

  金准之沒發覺異樣,自顧陶醉的要走進亭子,「你倒說句話呀!兄弟,別像木頭杵著,我金准之活了二十四年,頭一回對個姑娘動心……不、不、不,是一見鍾情,非她不娶……喂!拍什麼拍,被女人拍肩會走三年楣運。」他沒好氣的回過頭,對著陷害他損失六百兩銀子的女子全然沒好臉色,現在被她拍了背,打算藉故發火報仇。

  「謬言,就算不拍肩,你也沒多少好運,你忘了你一進城就讓人騙了六百兩嗎?」她本來是懶得理他,誰叫他走路不看路,硬要踩上她的掃帚。

  不過她還真沒想到這吊兒郎當的二愣子就是金准之,她以前只見過金靈靈,解決江小魚的事情時,只當他是祁天昊的某個朋友,不料,百聞不如不見,人說風流惆儻、瀟灑俊逸的金大少,其實就是個好騙的愣頭青。

  「你別詛咒我,如果沒有你,我運氣旺得很,抱得美人歸是遲早的事。」金准之瞪著她,眼睛都要冒火了。

  「哼,你確定?」她輕蔑的看他一眼。

  「去去去,掃地的丫鬟就盡責掃地去,別妨礙我和你家主子談大事。」他不耐煩的揮手,像要趕走擾人的蚊子。每回進朱雀城都會聽街坊談起風紫衣這個人,什麼一手掌握祁府,幾個主子都得聽她話之類的,好吧,他承認在街上好友是對她特別了點,但終究是個丫鬟,那些傳言,對他而言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現在眼見為憑,這女人不過就是個掃花園的丫鬟,連近主子身都難,還談什麼掌握大權?

  手握掃帚,杏眸微挑的風紫衣只是一笑。「大少爺,那奴婢做事去了。」

  「放下?過來。」祁天昊厲眸一肅,沒了開玩笑的意思。

  她都掃這麼多天了,這幾年只拿過筆桿的丫頭,不知會不會讓掃帚柄刮傷了手?思及此,他反蹬了金准之一眼。這傢伙居然還慫恿她繼續掃花園!

  斜了斜眸,她眼色傭懶。「這怎麼成?大少爺,我是聽人使喚的丫鬟,金少爺都開口了,怎能不做?」

  「誰敢使喚你?」勾起唇,祁天昊眼眸底有了笑意,看來這丫頭是針對準之,跟他沒關係。「丫頭,過來我身邊。」

  「你很煩。」不情不願地丟下掃帚,一身輕巧的她卻慢步如牛,一小步一小步走得緩慢,移動速度像極了彎腰駝背的老婆子。但她不能不走,她知道快活的日子已經過了──她為期五天的掃花園工作功成身退。

  看著兩人主不主、婢不婢的對話,金准之搓著鼻樑有些疑惑,但照樣不識相的開口,「咳咳!兄弟,你忘了我是誰嗎?」

  兩雙蔑然的冷眼一瞟,似在問:你是誰呀!怎麼還賴著不走?

  「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們花前月下,就當我沒來過,繼續情話隅隅。」金准之一臉想不通,他不清楚狀況的時候說錯話,清楚狀況的時候說的還是錯話,無端招來白眼。

  「什麼花前月下,這裡哪來的花哪來的月?你要敢亂說,壞我的名節,我讓你沒命走出朱雀城。」嬌顏浮慍的風紫衣忿地一悴,明眸堆火,臉頰卻是微微泛紅。

  「嘖!你說沒命就沒命?祁府裡果然儘是狠角色,我可真怕呀!」才吃過虧的金准之記不得教訓,笑得很誇張。

  祁天昊聞言,暗笑在心,但他沒打算出手幫忙,誰叫這傢伙不會看場合,硬是闖進來壞了他的事。「沒錯,你的確該怕,想擄獲美人心,得先看我允不允。」開罪了她,他休想有好日子過,更別說什麼抱得美人歸。

  「什麼意思,莫非你知道那姑娘是誰?」一提到他想知道的消息,他連忙神色急迫的追問。

  故弄玄虛的風紫衣先吊足他的胃口,而後櫻唇輕歐,「我猜得沒錯的話,你口中的天仙美女只有一個。」

  「誰?」他屏著氣,萬分期待。

  「朱雀城第一美人。」

  「朱雀城……第一美人……」嗯!嗯!他真有眼光,一眼相中絕無僅有、只能稱第一的絕色佳人。

  「而且……」

  「而且?」

  「這玉雕的人兒不僅美得脫俗,家世背景又好,個性天真、心性良善,是朱雀城裡貴公子們追求的第一目標。」說到此,祁天昊猜出她的用意,不免莞爾。這下紫衣把准之的心眼都吊住了,到時候又讓他看得到吃不到,可就是最好的報復。

  「真的?」金准之一臉嚮往,畢竟世上多的是人美心不美的人,能遇上一個心性也純善的美人,他可真福氣了。「那她是哪家的小姐?」

  「不遠,你不是在府裡看到她了?她就是祁府最小的千金。」風紫衣淺淺一笑,柔和而謙美。「不過,她的缺點就是太聽話了,你明白嗎?」

  明白什麼?聽話不是很好嗎?他想不通,滿腦子只想著既是祁府千金就好辦,他跟祁天昊是多年好友,可以立即找人來說媒。

  看他仍一臉無知的模樣,看好戲的祁天昊難得好心地為他解惑。「紫衣的意思是說天喜雖然聽話,但只聽她一人的話,她要天喜往東,她絕不敢往西,她說坐下,絕看不到有人站著。」

  聞言,金准之怔愣了一下,半瞇的眼慢慢地瞠大,閃電般的惡耗倏地擊中他後腦,一抹漸明的了悟浮於眸底,他驚恐地扭頭一視。「可是……可是你不是說美人是祁府的千金……怎麼你……」怎麼她一個丫鬟管得著?

  肩一聳,她笑而不答。

  祁天昊一臉看好戲,「她只是個丫鬟?你在朱雀城的時候沒聽過她的事跡啊?這次我幫不了你。」

  「啊……這……呵……兄弟,這些傳聞是真的你怎麼不早點提醒我……」他尷尬不已,只能乾笑。

  祁天昊冷冷的揚唇。「誰要你少眼缺鼻,不知藏拙,醜態盡出還毫不收斂,猴兒要翻觔斗我攔得了嗎?」

  「你……你……」說的真無情,徒使英雄淚兩行。

  「我家的丫鬟玉膚冰肌,是享福的命格,以後別讓我看到你把她當下人支使,否則……」祁天昊聲音轉沉,警告的意味濃厚。

  恍然大悟的金准之看了好友冷峻神色一眼,又瞧瞧一臉霧水,卻被他怪異眼神瞧得有些火大的丫鬟,頓時明瞭為何遭惡整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呀!呃!不對,他在暗樂什麼勁,看出兩人之間漸生的情絛有什麼用,他的坎坷情路才要走得艱辛。

  心念一轉,他臉皮一揚,微露諂色,討好的笑臉笑得很有誠意,口氣甜得像蜜,好不熱絡。「我說紫衣姑娘,你最近有沒有缺什麼或少些首飾?你知道身上帶太多銀子也挺沉的,如果有人肯幫忙減輕重量,在下一定感激不盡……」

  風紫衣緊笑盈盈,「是喔,我想江小魚會很樂意幫忙。」

  聞言,他臉色一黑,嘴角抽措。死定了,竟然得罪最不好惹的那個,這下他要什麼時候才能抱得美人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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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道人影閃進祁府的後門,暗自慶幸下人聰慧,果然替他留了一條路,接著他左顧右看,確定沒有異狀,心裡踏實了點,人也敢挺起胸膛走路了。

  「二少爺,你想上哪兒去呀?」一道輕柔的聲音突地從男子腳下傳來。

  古人有云:守株待兔。記取老人家的智慧總沒錯,她忙裡偷閒逮了個空,就為了這只將近十天未回巢的兔子。

  祁天歡聞聲往下看,嚇得倒退一大步,「嚇!紫……紫衣,你蹲在後門做什麼?」嚇……嚇死了,他三魂七魄掉了一大半,尤其是她還不叫他的名字,恭恭敬敬的一聲「二少爺」,代表他玩完了……

  「揀菜呀!你沒瞧見命苦的丫鬟在準備晚膳的菜餚。」她邊說邊捶肩,一副不勝辛勞的模樣。一隻竹編菜籃,不滿一把捉的豌豆苗,去頭去尾還去嫩葉,只剩一根根看起來被摧殘得很慘的根莖,宛如在宣告某人過於放蕩的下場。

  冷抽了一口氣的祁天歡是未打雷,先縮頭,心虛地笑得嘴角僵硬,接過菜籃幫忙提著,臂彎掛著圓木板凳,好生狼狽地跟著不及他下巴高的丫鬟。

  錦衣華服的公子哥兒當起小廝,大氣不敢吭一聲,小心翼翼地陪不是,這看來有幾分可笑。

  但是祁府裡來來往往的下人都不以為意,畢竟對他們而言,祁二少爺要是膽敢「犯上」,那才是一大奇聞,同樣的情景已經不只一次,見多也就習慣了。

  「呃!紫衣,聽說我大哥回府了。」走了一小段路,祁天歡先下手為強,想找些安全的話題,趁機拖延挨罰的時辰。

  「是呀!二少爺的「聽說」可遲了好些時日,大少爺十分掛念你。」真不簡單,躺在花娘床上,他還有心思聽別人說些什麼。

  「是嗎?那我先去找大哥聊聊,兩年多不見了,我們應該會聊很久……」祁天歡一臉見兄心喜,迫不及待秉燭長談的樣子。

  「等一下。」素手一抬,拉住汗濕的後領,似笑非笑的風紫衣力氣是不大,可祁天歡也沒敢動,垂頭喪氣地轉回身,兩眼低視一雙大黑鞋。

  「咱們也該談一談了,譬如「梨花院」這筆帳如何?」她拿出一迭欠款單,張張都有他親筆簽上的大名。

  他吶吶的笑著,試圖以笑顏緩和氣氛,「呃!那個……呵……我忘了帶銀子嘛!就先欠著,等下個月月銀發下來再補齊。」

  「可惜你下個月沒月銀了。」她也學他笑,但笑起來卻是寒氣逼人。

  「什麼?!」

  「是啊,不只是下個月,下下個月,下下下個月……總之你六個月內的月銀全扣光了,你真是好大的氣魄呀!」一口氣揮霍上千兩銀子。

  心一驚,他慌亂地直問。「紫衣,我沒用那麼多吧?總有剩下一些零花……」

  一笑。「二少爺。」

  「嗯!」他聽得心驚,冷汗直冒。再笑。

  「你要不要自己數一數,看看這裡有幾張你不看數字就簽下的風流帳?」一壺酒五十兩,他喝的是瓊漿還是玉露,再好的女兒紅也不過十兩一壇,而青樓的酒能有三兩就算極品了。

  「我……我喝多了……」哎呀,這些花娘好不夠意思,真當他是肥羊宰沒關係,但害他現在被老虎抓了,實在說不過去。

  「是聞多了脂粉香,酒不醉人人自醉,美人兒在你耳畔一呼氣,你這身硬骨頭就軟了,人家說什麼你只會傻呼呼的應好。」她,又笑了。

  三笑之後,空有男兒身的祁天歡真的腿軟了,他知道接下來將是慘無人道的酷刑,而他別說要笑了,恐怕連哭也哭不出來。

  果然,風紫衣不笑了,眼一沉,面一冷,手抆腰際成茶壺狀,指著他鼻頭開罵,「二少爺好大器呀!睡女人睡到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銀子不夠還用欠的,祁家有幾座金山銀山,你有本事挖出來讓我瞧瞧,到時候你想玩幾個女人我就替你納幾個小妾,反正祁府大得很,蓋幾間青樓綽綽有餘……」

  祁天歡的汗越流越多,人也越縮越小,半聲都不敢應。「當然啦!先決條件是你沒死於花柳病,說來你祁二少爺的品味也奇怪,想想,一雙玉臂千人枕,一口朱唇萬人嘗,誰曉得上一個客人是殺豬的阿旺,還是城南長滿疙瘩的流膿財,你抱過的女人別人也抱過,你親過的女人別人也親過,你確定沒喝到朱老爺的口水?」

  臉色倏地發白,他捂著喉口吐出一大攤酸水,面色驚懼地直抖咚嗦,腦子裡出現的畫面是一頭過重的豬強壓海棠,背後的膿包有碗口大。

  從沒想過這事兒的祁二少是全身發冷,作嘔的反胃感讓他跌坐在地,這次是真的嚇到了,慘白的面容不見一絲血色,渾然不知有道順長身影走近,就停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老樹下。

  「二少爺不用擔心,紫衣已請人看好風水,幫你挑了塊視野極佳的墓地,等你不幸英年早逝後,我會在墳上栽滿花,讓你日日夜夜與美麗的花兒作伴。」省得他老念著丹桂清雅、石榴艷美,左擁瓊花右抱白蓮,要什麼她給什麼,她是最護主的丫鬟了。

  「……不……不要呀!」祁天歡慘叫一聲,連忙抱住她的大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紫衣,你不要再說了……」

  不氣也不惱的風紫衣拍拍他的頭,像個慈母般,只是說出來的話並不是如此。「不要怕,人死了就毫無知覺,就算蟲子咬你、蛆爬滿你全身,肚破腹裂流出腸子,你也感覺不到痛,因為你已經死了。」

  「哇!紫衣,饒過我這回,我真的要修身養性,再也不涉足花街柳巷,我不要死啦!」他哇哇大叫,像極了不懂事的孩子。

  「真的?」

  「真的,真的,絕無虛言!」他點頭如搗蒜,驚懼地展開雙臂想抱住她。

  他的舉動並無涉及男女情愛,只是單純地想找個人來驅走所受的驚嚇,對他而言,紫衣就是祁家人。

  不過,他這次,甚至以後都沒有機會再碰到她了,打直的手臂才一舉高,人就如同破布娃娃,整個被扯飛十步遠,還差點跌落植滿新荷的深湖。

  撞得兩眼冒金星、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的祁天歡忽地被抓住手臂提高身子,正對上一雙黑得深幽的厲眸,他昏頭的以為得救了,欣喜地咧開嘴。

  「大哥,你終於回來了。」咦……好像不太對勁?在他腳離地的瞬間,後知後覺的祁天歡終於發現情況有異,這大哥怎麼舉著他?

  「天歡,沒人告訴你男女授受不親嗎?」教弟不嚴,兄之惰,以後他會「好好地」教導他何謂行之有禮。

  「呃!大哥,你要不要先放我下來,腳不著地的感覺很不踏實。」尤其對方的手勁似乎重了些,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下次再讓我瞧見你抱府裡任何一個丫鬟,別怪我當場打斷你的腿。」尤其是不能抱他的丫鬟,不然就是親弟,他也會當場讓他當個名副其實的廢人。

  「我哪有抱……」兩道凌厲的目光一射,他氣弱地失去聲音。

  「大少爺,我想二少爺得到教訓了,你可以把手鬆開,勒死親弟有損你的名聲。」看夠了戲,風紫衣才出聲勸阻。

  其實,祁天歡是浪蕩了些,但本性跟祁天喜一樣,都是天真良善之人,她也知道,他去青樓,大多是陪清倌們吟詩彈琴、跟朋友喝酒聊天,累了睡花娘的閨房,倒不一定真會有什麼,那些個欠條,想也知道是他半推半就簽下的。加上他頗有才華,一篇百來字的文章,他瞧過一遍便能琅琅上口,再多瞧一眼,倒背如流不成問題,這些賦詩作曲的功力頗有名氣,不少名妓花娘愛慕他,只是總不若家裡其它兄妹有出息,才會壞了名聲。

  「你替他求情?」祁天昊話中似有不豫,冷冽的黑瞳轉向拍著衣服皺褶的丫鬟,又回頭瞪了親兄弟一眼。

  「我是替你著想,算了,要是你想殺人償命也無妨,我已經買下一大片墳地,不愁多躺幾人,要是你有需要,兄弟比鄰也不寂寞。」

  「那你最好造口大棺,我缺個人陪葬。」神色陰鷥的祁天昊重重地甩開手中的重量,未聞墜地的痛呼聲,他眼裡只看得見她,微惱她出言偏袒天歡。

  其實他也明白,她對天歡並無男女之情,這些年來都是像家人一般的關心,但這些天她避他避得緊,兩人幾乎無一刻的獨處,叫他越來越氣悶,不免急了。

  他對她有情,她卻總是迴避,好像這兩年多一別,兩人過往的親近皆消散,重回主子丫鬟生疏的關係。

  ……他不懂,原以為像之前一樣,回來後多花點時間安撫她便成,這次她卻連安撫的機會都沒給。

  秀眉一擰,她避開他的眼神,「我曉得大少爺看我不順眼,可是不必表現得這麼傷人。」

  「我什麼時候看你不順眼?」他瞇起眼,神色駭人,這丫頭居然再次逃開他的探問!

  祁天歡不會看人臉色,連忙在一旁點頭作證。「大哥肯定是看紫衣不順眼,對了,大哥上次不就是趁紫衣生病的時候出遊,當時紫衣病了月餘沒好,還得管理商舖,病又拖了好久,偏偏你沒如期回來……」

  「你閉嘴。」風紫衣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他別再提往事。

  當時是她傻,真以為祁天昊待她是不同的,但在她生病的時候,他仍堅持要跟金靈靈出遊便說明了,他不過當她是妹妹,現在也只是說些曖昧的話逗逗她,只是為了要恢復以前的關係罷了。

  可她見了他就沒法自在,跟他吵不起來的時候,就只好避著他。

  「紫衣……」祁天昊眉頭蹙緊,他不知道她當時的病拖了這麼久……

  不等他問清楚,祁天歡又逕自插了嘴,「大哥,你不能這樣,紫衣雖然凶了一點,沒有青樓姑娘的嬌羞柔媚,可畢竟是自家人,還是要多關心她。」

  「天歡你……」像是故意不讓祁天昊說話似的,風紫衣掄起拳頭扣了祁天歡的腦袋瓜一下,「你說誰凶了一點?你向老天借了膽嗎?我等一下就讓你知道我有多「嬌羞」!」

  聞言,祁天歡哪肯乖乖被打,連忙跑開了,風紫衣也不甘示弱,從後就追上,這一打一鬧,祁天昊想問什麼也無從問起了。

  ******

  金准之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此刻他額上青筋快要爆裂,齜牙咧嘴,兩團火球幾乎要從眼底蹦出,那火,可將人燒成焦土。

  接連數日,他總是起一大早打理門面,整肅儀容,儀表堂堂地展現男子瀟灑風采,滿懷信心的準備喜迎佳人歡顏,欲訴情衷。

  可誰知佳人看到他卻像見到鬼似的,身側的丫鬟更像接到指令般立即關門上閂,他就是隔著門想說上兩句,都會聽她開口閉口的「紫衣說」,內容不用想也知道是不能跟他在一起,無論他好說歹說,她都只相信那個風紫衣。這是他頭一回慘敗,別說一奪芳心了,他僅能匆匆一眼充當一日慰藉。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振作,絕不能輕易被擊倒,一個風紫衣算什麼,他不信他會鬥不過她,他可是祁家大少的摯友,到時大舅子都搞定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啊!

  今日再度出師不利,兵敗如山倒的金准之氣急敗壞地衝進書房,面色鐵青地尋求支援。

  「天昊,你不能再袖手旁觀,枉顧自家妹子一生的幸福,像我這般風度翩翩、氣宇軒昂的良夫佳婿打哪找,你不為己也要為小喜兒著想。」

  好一會沒聽到回應,金准之的火氣更大,「喂!我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了沒?你家那個丫鬟實在是太過分了,壞人姻緣不說,還不時踩我痛腳兩下。」

  不為所動的偉岸男子全神貫注,銳利雙目緊鎖平攤桌面的一張老舊牛皮,上面斑剝的字跡模糊不清,似河似山的圖形已看不出原貌,隱約可見這是時日已久的「山水畫」。而他聚精會神地以指描繪圖上的紋路,順著河川入山,蟲咬的痕跡斷了山口處,像井又像洞的圓石堆下被打上了「×」記號。。

  「……夠了吧!你到底在看什麼寶?眼皮掀都不掀一下。」氣極的金准之遷怒於好友,沒管他到底在看什麼,一把搶過就要擲往地上踩。

  「准之!」祁天昊倏地出手,快如閃電地攫住並高舉他手臂,使其動彈不得。

  「嘖!終於肯看我一眼,我當你石化了。」

  「放下。」祁天昊抬眸一瞪。

  「不放就不放,除非你盡快替我想個辦法,不然我就撕爛它。」

  「准之,你看看你拿的是什麼。」暗歎一口氣,怎麼他身邊儘是一些做事衝動的傢伙?

  「有什麼好看的……」不會是要騙他鬆手的詭計吧,不就是在看畫嗎?就是些山山水水……咦……這是……這是……驀地,他睜大眼,震驚地肩骨微微顫動。

  看他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祁天昊連忙警告,「小心捧著,全天下就這張圖了。」聞言,面上一驚的金准之二話不說的輕手放下圖,並細細撫平皺痕,大氣都不敢喘地屏住氣息,戰戰兢兢的乖乖站在一旁。嚇死他了,他剛剛拿的就是這張?真不敢想像它如果毀在自己手裡,祁天昊會怎麼玩死他。

  「你……你怎麼不收好?嚇死我了。」他嚥了嚥唾液,背脊一陣戰慄。

  他們花了兩年多的時間,還不算之前好幾次出外尋找的時間,就是為了找它,還因此誤了歸期。

  「時間越來越緊迫了,我正在研究圖。」思及此,祁天昊的神色十分凝重。

  可惜,他回府後,不管怎麼研究都看不出這圖裡畫的地方,這真是紅月皇朝的土地?

  聞言,金准之也難得一臉嚴肅,「緊迫?對方有消息了嗎?」

  「嗯,他們最近動作頻頻,時常化名來往朱雀城,想必是想找出這張圖的下落,或是來探地形的,不管怎樣,我們的動作都得加快,偏偏……我還是看不出所以然……」他實在不得不擔心,如果被對方搶先一步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你有沒有想過,這事要是沒辦好,洩了一點消息,會給祁府招來禍事?」金准之難掩擔心神情。

  以往,他認為這是好友的家務事,祁天昊能處理好就好,但現在,他頭一個擔憂的是過於純真、毫無防人之心的小喜兒。

  「我知道。」祁天昊微微隆起眉心。「所以這事我只讓你知道,你可別說漏嘴,連靈靈都別說。」

  這些年,雖說金靈靈經常跟著他們四處跑,但他只讓她以為他們玩心重,四處搜羅珍品寶物,沒說其實他們找的是一張地圖。

  通常他回府後仍會持續跟金准之交流情報,由於金准之隨性貪玩,這會要不是天喜在府中,這傢伙肯定也不會住進祁府,寧可在外風流,所以以往都讓金靈靈負責轉交信件,加上很多情報由女子詢問較不可疑,他們才會讓她跟著。

  「這還用說,她是我親妹子,我不會讓她惹上麻煩。」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幸福,不然真出了什麼事,靈靈也會有危險。

  不過天下有守得住的秘密嗎?就算他們口風再緊,總有伺機而動的人在暗處等著,要是讓他們察覺到一點蛛絲馬跡,麻煩就大了。「你知道利害關係就好,我們還是越快找出藏寶地點越好,早一步移走……」以絕後患。

  「等等,你說我們是什麼意思?」金准之眼皮一跳,驚聲打斷他的話。

  眼眸一挑,祁天昊冷冷瞧他一眼,「你想置身事外?」

  撫著額,他呻吟地以足勾過木椅落坐。「當初只說讓我幫你找圖,沒想到你現在居然想害死我,這算什麼兄弟?」

  「少來,有熱鬧不湊違反你的本性,我若沒算你一份,你大概會怨我到死吧!」他這才是為兄弟著想的典範,避免他無聊死。

  「你……」怒眸一抬,金准之惱極地瞪了他兩眼。「真是我的八拜之交。」一說完,他低低地笑了起來,一掃惱意,滿臉無奈又不甘心地橫了好友一眼。

  「謝金大少抬舉,我知道你這是感激我的意思。」

  「天昊,你是我見過最陰險的小人,拉人下水還要別人心存感激。」他認了,誰要他就是無法安分,哪兒有新鮮事就往哪兒鑽。

  「你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一想起擱在心頭多年的人兒,嚴峻的面容不自覺放柔。只可惜……她還是避他避得緊啊!

  「誰呀?」金准之一臉疑惑,英雄所見略同,他應該跟那人結交一下。

  祁天昊輕揚唇瓣,眼神愉悅。「紫衣。」

  「喔,紫衣……什麼,是那個目中無人的丫鬟?」他訝異的睜大眼,表情極為錯愕,他竟然跟仇人所見略同!

  「她不是……」話還來不及說完,就見人推門走進書房,他動作極快的捲起地圖,大手一揮便往暗櫃裡放,迅速流暢、神色自然。

  原先急匆匆走進書房的風紫衣放緩腳步,臉色沉了沉。

  雖然他動作很快,但她還是看見了,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這次回來,他又多了什麼秘密不能讓她知道?

  「怎麼了?」祁天昊面色一斂,裝模作樣的拿起一旁的賬本,佯裝正在核對。

  金准之看氣氛有些緊張,這次倒是很識相的先行告退,他可不想像上次一樣,裡外不是人。等他闔上門,她才緩緩道出,「宮裡來了消息,天樂……不,是貴妃娘娘有孕在身,龍顏大喜,恩准她回祁府小住數日。」

  「天樂有喜了?」乍聞喜訊,祁天昊臉上並無喜色,倒是反常地目光深沉。

  對他的反應,她有些疑惑卻沒問出口,繼續道:「宮裡傳話要我們做好準備,不得怠慢,幾日內娘娘就會抵達。」

  迎回出嫁的女兒和愛寵的妃子大有不同,前者是自家人的熱鬧,煮幾道好菜閒話家常,百無禁忌笑鬧打趣,別有一番趣意。

  而身為貴妃娘娘,皇家嬌人兒,起居飲食一點也馬虎不得,排場要大,僕婢跪迎,所有用的、吃的都要頂級,稍有疏忽,其罪不小。

  尤其是懷有龍種的妃子,更是嬌貴萬分,畢竟當今聖上子嗣甚少,若是一舉誕下龍子,地位將高不可言,懸虛的後位也等於坐實了一半。

  「有提及隨行的共有幾人嗎?」祁天昊表情甚為嚴肅。

  他很擔心,對方會趁著天樂回府,府裡人多又熱鬧的時候找麻煩,到時他防不勝防……天樂怎會選擇有孕的時候離開皇宮?實在太胡鬧了!「這倒沒有,只是快馬一匹先捎來訊息,剛接到消息我就來通知少爺了。」

  「去查清楚,那些人來的時候,盯緊他們,等天樂回府之後,能自己來的,別讓外人插手。」

  「有什麼不對嗎?」瞧他頗為凝重的神色,心口一揪的風紫衣忍不住問。

  「紫衣,你知道宮廷裡的嬪妃有多少人嗎?你知道有多少人無所不用其極想坐上後座嗎?」祁天昊的臉上寫滿無奈。

  如果不是皇上下朱雀城作客的時候,讓直率的天樂所吸引,他又剛好不在城裡,要不,他斷不可能把自家妹子往龍潭虎穴裡送。

  先不說天樂在後宮得為了爭寵費盡心機,就連他們也跟著受影響,一言一行都讓眾人檢視著,一旦有讓人詬病的地方,就會被放大看待,甚至可能影響天樂在宮裡的評價跟處境,實在難為。

  所幸,皇上是真心喜歡天樂,天樂進宮這兩年,不僅一下升至貴妃,還得到皇上專寵,只有這點叫他欣慰,但也因此他更擔心現在有了身孕的妹妹,會為祁府跟她自己帶來危險。

  「我懂了。」她點點頭。他一說,她就懂了,帝王家的飯碗更難捧。

  這幾年她忙著祁府大小事,偶爾接到天樂的家書,信中也儘是寫些歡樂事、新鮮事,她倒忘了,天樂在宮中就算受寵,也可能遭遇很多危險跟委屈。

  想起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大小姐,明明比她大又愛黏著她的天樂小姐……她突然有點感慨,她能為她做的,實在太少了。

  「你懂了就好,所以幫我多注意她身邊的人,畢竟我這大哥是個男人,不可能時時跟在天樂身邊,就麻煩你了。」

  「嗯,天樂的事我會親自打點,不讓她受傷的。」風紫衣突然一頓,水燦的眸子睨了眼書桌下的方櫃,委婉的問出口,「大少爺還有其它吩咐嗎?」

  他表情一鬆,「別讓自己累著了,你的身子骨可比小姐嬌貴。」

  她點點頭,當是應答了,只是心中有些沉。

  果然,他不願意對她說……看她不說話,他抬手曲指敲了她腦袋瓜一記,取笑道:「怎麼,不習慣我對你好?我記得我一直以來對你都很好啊。」揉了揉頭,以前兩人嬉笑玩鬧的記憶又回來了,消散了些她心裡的沉重,「有嗎?你明明還笑過我的哭聲像青蛙。」

  「哭聲像青蛙……」他悶聲一笑,想起小時候有一回為了安慰弄丟鞋子而哭泣的她,嘴笨的他竟如此脫口而出,安撫不成反被她追著打。

  「你還笑!」

  「咳!我不是在取笑你……丫頭,你那什麼表情?說到過分你才是箇中高手,我不過取笑你哭聲像青蛙,你可是直接在我床上放蛇,要不是我……」

  一提起幼時做過的惡作劇,抿唇的風紫衣神色一柔,噗啡笑出聲,氣氛緩和了不少。

  可雖然她臉上笑著,心裡壓著的事卻又往更深層的地方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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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喲!喲!喲!這裡是怎麼打掃的,瞧瞧這一層灰呀!你們全瞎了眼嗎?以為隨便掃掃就能交差不成?」

  「嘖!嘖……魚肉太腥、蝦子太小,這雞是死不瞑目吧,眼窩處怎麼還有沒拔乾淨的細毛?再去宰只肥嫩的小母雞來,七個月大最好。」

  「哎喲!我的天老爺,這些老百姓做事未免太草率了,缸裡的水不能由井裡打起,要收集晨起的露水,用乾淨的竹筒一滴一滴接,知道沒有?」

  「天哪!粗手粗腳的丫頭打哪來的?輕點,玉鋪的床得先上軟被,再將水緞覆蓋上,最後再放一席織錦輕鋪、拍軟……」

  「哎呀!慢著、慢著,你們在幹什麼?怎麼沒先點熏香,這一屋子潮味娘娘哪能受得住?快去拿點香料來,得熏上一整夜才行!」

  今天的祁府,只聽見這尖細的聲音此起彼落,眾人皆因這聲音而忙碌著。發聲的人面色淨白,生得眉清目秀,一口白牙亮得刺眼,小巧的唇兒顯得特別紅艷,蓮花小指一勾竟也有幾分風情,語氣軟噥。

  說他是女子嘛,那模樣瞧來又像是俊秀公子,打扮入時,好不威風,一身上好織綢穿在身上倒也俊得很,玉顏像撲了粉似的。

  可他是名副其實的男兒身,除了比別人少了那麼一點小玩意兒,唇紅齒白的他可有著不輸女孩家的……呃……嬌柔,稍嫌尖細的嗓音甜膩了些。

  不過沒有人在意這點小缺陷,畢竟他可是個太監,一張嘴能言善道、將死說成活才是他的專長,受後宮嬪妃寵愛、哄主子們心花怒放才是他的工作。

  「任公公,口渴了吧?這剛泡好的春茶,就麻煩您先替主子嘗嘗味道。」風紫衣適時端來一杯茶,讓這任公公喘口氣,也能讓府裡的人歇會。

  此茶色澤澄澈、碧綠如茵,清甜香氣醇韻微甘,沁鼻清香宛如置身群山環繞的田園之中。玉杯雪白,微微透光,冒著煙的香茗置於掌中不覺燙度,可入喉的茶水卻燙舌得很,若過於猴急容易傷口,小口細飲方能引出茶香。

  「咱家這張嘴可刁得很,非西湖的龍井不飲,你可別拿些粗糙的下等茶葉糟蹋我。」任公公尖細的聲音挑剔著。

  明明被茶香所引誘,他仍故作姿態,將下顎抬得高高,以他的鼻孔瞧人。

  「任公公何不先嘗一口,真要粗茶,咱們老爺夫人還拿不出手,就怕您笑話。」她特地提到祁府主子,要不然她端來的茶會先被往花叢倒。

  這些年,她學得最好的本事就是應對進退,經過幾年磨練,她已變得手腕圓滑、長袖善舞,有錢人就喜歡包裝這套,只要東西看起來稀有高級,他們就會覺得這東西是直的好,再貼上祁府的名號,很少人拒絕得了,至少她還沒遇過。

  不過,她會拿出手的東西,也絕對不是常物假裝珍品,必定叫人、心服。

  就拿這白毫春茶來說,此茶乃是來自遠古時代的野生茶樹,天底下就這麼一株,樹齡約有八百歲,長在奇巖絕壁上,茶葉數量稀少且難以取得,一年能制個三、四斤就不錯了,絕對叫任公公信服。

  「哼!咱家就不信比得上宮裡的貢茶……」任公公先聞香,而後嘗了一口,白細的臉兒頓生光華。「咦!這是……這是什麼茶?」

  「紫衣才疏學淺,就喊它「和尚茶」。」看對方的表情,她就知道這一手讓他上勾了。

  「和尚茶?」

  「是的,是廟裡和尚採制的茶葉,日出時分趁著露水正濃時採下,葉片在雲霧中展開,不受日曬,因此老和尚又取了個「雲霧茶」的雅名。」亦稱巖茶。

  雲霧茶與一般茶葉不同,即靠天然的霧氣養育而成,有著懸崖峭壁遮蔭,在濕潤的環境中生長,葉子不僅柔軟,且風味特佳,有別於人工培育的茶香。

  如此絕品好茶,若非她以棋會友,多次贏了老住持明空大師,恐怕也取不得這獨一無二的珍品,孝敬祁府愛茶成癡的老爺,所以,宮裡是絕對嘗不到的。

  「嗯!嗯……雲霧茶,好名,名好茶好,你這丫頭做事倒也機伶。」他終於有了點笑容,又品了一口。

  一口好茶收買了任公公半顆心,他邊飲邊點頭,頻頻讚揚,原先輕蔑的眼神轉為稱許。「不,這可不是紫衣的功勞,若非公公的面子大,這住持怎麼肯拿出珍藏與人分享?」她將功勞全留給他。

  「是嗎?呵呵……」果然,好聽話人人愛聽,尤其是吹捧到心窩裡,叫他挑剔的嘴也變柔軟了。

  加上這風紫衣將迎接嬌客的事宜打點得妥妥當當,安排得雅致中不失貴氣,讓提早來宣旨的他落得輕鬆,對她的好感自是節節升高。

  尤其是她調度下人的手腕,以及笑談間處事的圓滑,他是暗自佩服在心,以一名丫鬟來說,她算是很了不起了,世間女子沒幾人能及得上她的慧巧。

  「嚇!過來,你、過來一下。」

  低廊迥轉處,不意傳來低喚聲,風紫衣蛾眉輕蹙,抬眸一瞧,只見樹影搖晃下的石碑處有只招喚的大手。

  她轉頭,先是對任公公一個欠身,「公公還有事要忙吧?紫衣就不打擾了,這茶公公慢飲,等會讓下人收走便是。」任公公搖搖手,不甚在意,「去吧去吧,咱家還得盯著下人們辦事呢。」她再一個欠身,才轉頭輕移至發聲處。「是你呀金公子,今兒個可真有閒情逸致,玩起躲貓貓來了。」一瞧見是金准之,她有些惱意。

  這傢伙搞什麼鬼?現在正忙,他想幹麼?

  面上一哂的金准之乾笑地打躬作揖。「別損我了,紫衣姑娘,在下得知你偏好「景陽行」的蜜李子,特意為你送來,好讓你甜甜嘴。」

  一反常態,他熱絡得好比冬日的烘爐,客氣地讓人稱奇,一改脾性,用雙手捧著一袋蜜餞送上前。

  聞言,她倒有些笑意了,「嘖,真是消受不起呀!聽你一聲紫衣姑娘,我是受寵若驚,突然對我太過慇勤,我可是會嚇著的。」看來被整治了幾回,這二愣子開竅了。

  她也沒跟他客套,一把收下蜜李子,蔥白小指一挑便挑顆大的往舌間放,酸酸甜甜的味兒一漫開,她微露滿意的愉色。

  「哪兒的話,紫衣姑娘向來好福氣,在下還望沾沾你的福,多點好事兒。」他暗示著有求於人。

  「你有沒有覺得我最近少了什麼,你瞧這手腕空蕩蕩,沒點什麼飾品,珠花樣式也嫌舊了。」柔皙小手一抬,晃呀晃地給他機會。

  她不是貪財之人,但對金准之,前後過節太多,她一點都不需要客氣。

  一點即明的金准之,趕緊取出原先打算買給妹子的金釵耳墜。「小小薄禮不成敬意,你可別嫌棄。」

  「這……」她掩唇輕笑,收得毫不心虛。「金公子的多禮我記下了,改天我空閒了,必邀你與天喜小姐月下獨酌,小聚一番。」

  至於這禮物呢,她就先替天喜收下,往後給天喜當嫁妝。

  「那就有勞紫衣姑娘了。」金准之喜出望外,兩眼堆滿美夢成真的笑意。

  「不過……」

  「不過什麼?」他小心地陪笑,態度好不謙遜。

  「小姐乃「千金」之軀,想要成就一樁美事,代價可不小,為使美人展顏,金公子知道怎麼做吧?」看他那副得逞的樣子她就不爽快,既然嫁妝要了,再來點聘金先收著也無妨。金准之神色一僵,嘴角抽措,「是、是,我明白了,「千金」難買美紅妝,在下良緣就勞姑娘牽成。」

  千金……祁天昊說的沒錯,他家的丫鬟果然是享福的命格。

  「呵呵……只要你夠誠意,紫衣絕對義不容辭,小姐過得如意,下人們也跟著開懷……」本來還想再整整他,不料她眼角餘光瞄見任公公一身光鮮的走近,她清軟的語調倏地一轉,微帶輕快地迎向他。「任公公,怎好勞您大駕,有事讓下人找我便是。」

  「瞧你還沒走遠,就自己來了,咱家是想問問你這茶還有沒有,我想帶些回宮裡……」徐步而來的任公公驀地話聲一頓,雙眼發亮,粉臉著了火似地染上嫣紅。

  「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知是哪裡人?娶妻了沒有?」

  忽被問到,正舉步欲離的金准之停下腳步,神色古怪的盯著他。「准之目前四處為家。」他不想說太多。照說入秋該是天涼,但對習武人而言,仍覺得偏熱,可他卻莫名打起寒顫,一種不舒服到極點的感覺由腳底竄起。

  「嘖!嘖!嘖!瞧這臉皮多麼嫩呀!咱家掐掐是不是肉做的……噢!真是男人的臉……」是不比他的細皮嫩肉,卻叫他指尖捨不得離開。

  聽到這近似女子淫浪的「噢」聲,又平白被捏了兩下,金准之當下臉垮了一半,不舒服的感覺更深。

  「任公公,別欺負我家大少爺的朋友,你瞧他皮薄肉嫩的,可禁不起你這般戲弄。」風紫衣不著痕跡地輕拍任公公的手,就像兩人是知交姊妹般的笑著。

  明明是名男子,任公公臉上卻浮現女子的嬌羞。

  「你這丫頭真死相,咱家是瞧他似乎頗有見識,想和他多聊聊民間風情。」多可口的男人呀!叫人心口卜通卜通地跳,心猿意馬地想咬上一小口。

  少了個寶貝兒,七歲淨身的他一身脂粉味,漸而偏好男色,宮裡不少小太監是他的相好,他還私下養了個男人在宮外,床第間那回事他可不陌生。

  不過像這種持劍英雄般的瀟灑人物,他以往倒沒遇見過,使得他芳心蠢蠢欲動,但對方既然是朱雀城城主的朋友,他當然得收斂幾分,不能太躁進。

  「能入得了公公的眼是他的福分,可您也別急嘛!來日方長,改天紫衣替您安排安排,讓你們來個促膝長談,豈不更好?」風紫衣挽起任公公的手,還狀似貼心的討他歡心。

  安排?猛打冷顫的金准之瞠大眼,雙手環胸似想守住「貞操」,他再怎麼遲鈍也不會看不出眼前男人的癖好,而他絕不搞什麼龍陽之癖,尤其還是跟一個不男不女的死太監!

  「就今晚吧!你準備一桌好酒好菜,咱家整晚不睡就陪他聊通宵。」結實的胸膛,鋌而有力的腰身……他捂著唇咯咯輕笑,神態嬌媚。

  聞言,金准之全身僵硬,額上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公公,你別心急,別忘了娘娘就快到了,您要是耽誤了這事,上頭怪罪下來,誰承擔得起。」她假意為難,像是怕他沉溺男色而受罰。

  「這……」任公公垂涎地看了「美食」一眼,遺憾地歎了口氣。

  「不過啊,任公公您初來乍到可能不清楚,我們朱雀城地傑人靈,盡出才子佳人,金公子的相貌雖佳,可城裡比他出色的公子哥兒也不少,哪天您上街去逛逛,就知道紫衣沒誑您。」她將手背於身後,不斷揮著,示意金准之快走。一見她打了暗號,金准之心頭一鬆,片刻不敢停留的溜走。

  不過未得償所願的任公公尚有些捨不得,殷紅的唇瓣微噘著,頻頻回頭想多看一眼,聊慰此時的失落。

  幸好這個時候,氣喘吁吁的玲瓏出現,打斷了他的遙望。

  「來……來了……十里坡……轎子……快到……望月亭……來……來了……好多人……馬兒……」玲瓏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身後,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顛三倒四,沒人聽清楚她說了什麼。

  風紫衣拍拍她的肩,「玲瓏別急,順口氣再說。」

  「來、來了,紫衣姑娘,娘娘的鑾轎剛進城,城……城主吩咐我來知會你一聲,快召集府裡的下人接駕。」

  「什麼們娘娘鑾駕到了,我得趕緊到前頭恭迎……撤、徹!撒!別擋咱家的路。」任公公驚呼著,讓他的聲音聽來更尖銳。不等風紫衣指揮府裡的人前去迎接,忙著整肅儀容的任公公一馬當先的衝了出去,踩著小碎步急匆匆跑著,扭腰擺臀的,所經之處眾人紛紛迴避,不敢阻攔。

  貴妃娘娘回娘家是何等大事,朱雀城裡是一片喜氣洋洋,人人爭看皇上愛妃嬌容,煙火直燃,亮如白晝,百姓臉上無不歡喜。可長途跋涉的旅程過於勞累,於是城主下令謝絕訪客,大小官員皆不得來訪,讓一行人馬稍做休息,等娘娘疲累消除方可接見各地臣子。

  身份尊貴的皇妃自是不同於一般人,想攀附權勢、拉攏關係的人可不少,不過才一夜,迫不及待的祁二夫人方涓心就起了個大早,也不管娘娘是否起身便衝進她出閣前的繡房,想當第一個問安的祁家人。

  「呵呵……娘娘是越生嬌艷了,玉肌光滑,美膚生鮮,艷光四射的嬌顏美得令人不敢逼視,美目輕盼,顧影生姿……」呵呵呵的刺耳嗓音不斷揚起,方涓心滿臉堆笑。她今天特地送來一堆首飾布料,雖說她是投機的買了中等貨,但她想這貴妃娘娘平常用慣宮裡的東西,就是城裡再上等的東西應該也看不上眼,就算沒有賞給下人自己也不會用,重點是她能藉此跟貴妃娘娘多攀些交情,以提升她在祁府的地位。

  即便她是祁府的二夫人,還替老爺生下一兒一女,偏偏兒女不爭氣,人家元配一個城主一個貴妃,她卻一個風流一個天真,心又都不向著她,若她想在祁府站穩,以期往後能分點家產,勢必得靠自己了。

  「二夫人,娘娘懷有身孕,請你收斂一下笑聲,別驚嚇到腹中龍胎。」沒人受得了她做作的母雞叫聲,風紫衣皺著眉頭出聲。

  躺在床上的祁天樂感激的看了一眼隨後趕至的好友,笑容裡有見到好姊妹的喜悅。

  方涓心沒注意祁天樂的表情,轉身就是一陣斥責,「主子們說話有你開口的餘地嗎?一個丫鬟而已,也敢來打擾我們母女倆敘舊。」

  她之前已經忍風紫衣很久了,這次剛好可以趁機藉貴妃威儀,一挫老給她臉色看的丫鬟銳氣,好一出被壓到底的怨惹。

  「主子是天,紫衣當然不敢有所逾越,可二夫人別忘了娘娘是皇上的心中寶,若有個閃失,你負得起這責任嗎?」風紫衣眼睛微瞇,警告的意味濃厚。

  「我不過來找樂兒聊個天,能出什麼亂子?你少危言聳聽嚇唬人,我又不是沒生過孩子。」

  揮退伺候的宮女,風紫衣扶起面色疲憊的祁天樂。「娘娘是金枝玉葉,你拿她和你相提並論?」

  「你……」她臉色一青,氣惱在心,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何況這一路行來,路途顛簸,娘娘身子又嬌貴,你沒瞧見她嬌弱得要人扶持嗎?你一直打擾娘娘是何居心,想和皇上過不去不成?」

  聽著她牙尖嘴利的詞鋒,方涓心氣翻了。「你才是心懷不軌!我們自家人聚聚,談談女兒家心事,何需你來插嘴?還不滾出去!」

  伸手一推,她絲毫不在乎會不會傷到人,反正主子打人不需要理由。

  沒料到她敢動手的風紫衣一個不穩,踉蹌地退了幾步,不意撞到一堵肉牆,穩穩地接住她往後仰倒的身子,讓她不致出醜。但熟悉的氣味一傳入鼻間,她當下心跳如擂鼓,眼神不太自在的垂視放在腰上的大掌,一抹淡淡緋色飄上粉腮。

  「你要誰滾出去?」

  低沉的冷音擲地有聲,正得意終於教訓了那囂張丫鬟一頓的二夫人一聽,驚慌得差點打翻手上的茶水,兩手直顫地幾乎撞上床柱。

  「城……城主……」抖著音,她一臉驚慌。

  「方姨娘,你說這屋裡有外人嗎?」冷眸一掃,銳如刀鋒。

  祁天昊大步一跨,順勢攬著風紫衣走到方涓心身前,故意以睥睨之姿瞪視她,絲毫不理會懷中人的掙扎。

  「呃……這……不姓祁的自是外人。」被直勾勾瞪著的方涓心,氣勢越來越弱。

  「那你姓方,我該將你逐出去嗎?」他冷冷開口。

  「嘎?」怔了一下,她沒料到祁天昊會這麼說,頓時笑得僵硬。「我……我雖不姓祁,卻是你爹的妻子……」

  「我娘不姓方。」

  頓感難堪的方涓心臉色難看,含怨地瞪向祁天昊懷裡的風紫衣。「我再怎麼說。也為老爺生了兩個孩子,總不是外人吧!」

  「如果你不把自己當外人,就體諒娘娘的身體,讓她多休息休息。」

  「那她呢?」方涓心不滿的直指風紫衣。

  「怎麼?方姨娘很想留下來伺候貴妃娘娘嗎?」

  「我……我……」他都這麼說了,如果她硬要留下,不就得去做丫鬟做的事?

  「方姨娘,娘娘疲累了,你下去吧。」

  「什麼,我還沒說完……」

  凌厲的眸光一掃,方涓心立即噤聲,不甘不願的站起身。

  臨走前,她惡狠狠的一瞪,不甘心因一個丫鬟的出現而破壞她精心的盤算,若有一日讓她逮到機會,她一定要讓所有人好看!

  祁二夫人前腳才走,原本一直躺在床上鎖眉裝啞巴的祁天樂忽地展顏,笑不可抑的踢開熱死人的軟被,像個沒事人般的跳下床。嚇了一跳的風紫衣連忙掙開祁天昊的懷抱,上前扶住毛躁的好友,神情十分無奈,「小心呀!娘娘可是有身孕的人,安分點。」看來她跟大少爺是白擔心了,後宮生活並沒有磨掉天樂直率、孩子般的個性。

  「紫衣、紫衣,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你不知道宮裡的日子有多悶,規矩一大堆,我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聲笑,我好可憐……」祁天樂故意說得可憐兮兮的,想博取同情。

  「放手,你是娘娘,這樣成何體統,還不快手放開。」好想打她……不行、不行,她是孕婦,又是貴妃,打不得。

  樂得像籠子裡放出的鳥兒,又哭又笑的祁天樂根本忘了自己有孕在身,任性地衝了過去,一把抱住久別重逢的好友不放,高嚷著被嬌養的不滿,才聽不見她說了什麼。

  「紫衣,我想死你了,沒有你又軟又柔的罵人聲,我真的好不習慣,常常想著想著就哭了。」她好懷念紫衣的咆哮啊。

  風紫衣的嘴角微微抽動,不覺得被稱讚了。「你快放開手,你想把我勒死不成?」

  「不放、不放,誰叫你不陪我進宮,我要纏死你,讓你知道拋棄我的後果……啊!誰敢拉我,放肆……」她是娘娘耶!也敢太歲頭上動土。

  「放肆?」一雙冷得凍人的黑瞳凝笑,無形的迫力壓得人氣息凝窒。「當了貴妃也學起宮中女子的派頭了呀,連我也敢吼?」

  「呃!大、大哥……」祁天樂乾笑的裝傻,在他的瞪視下,輕輕鬆開了緊抱著風紫衣的玉臂。

  逃過一劫的風紫衣大口的喘著氣,撫著頸項輕揉。

  「娘娘不是小孩子了,該記住自己的身份,懂得謙、恭、嫻、良。」祁天昊明著訓自家妹子,實際上是討厭有人抱著紫衣,別說天歡,就是天樂、天喜都不可以。

  嘟著嘴,祁天樂一臉委屈。「不然,我回宮的時候紫衣跟我回去,我最聽紫衣的話了,讓紫衣教我謙恭嫻良。」

  「少使性子,祁府比你更需要紫衣,自己不長進該怨誰。」祁天昊抬手彈她鼻子,警告她別想打什麼歪主意。他不會讓紫衣走的,就是自家妹子也沒得商量。

  「分明是你藏有私心,不放紫衣走……」別以為她看不出來,想當年啊……

  「噢!大哥,不要捏我耳朵,我是貴妃娘娘耶!你以下犯上,罪誅九族……呃、不對,我也在九族之內……」

  「貴妃娘娘再尊貴還是祁家的女兒,你再口無遮攔,我讓你跪祠堂。」

  什麼嘛!就會擺兄長的架子。「大哥,你出去啦!我要和紫衣聊聊女孩家的心事。」

  「你趕我?」她好大的膽子。

  「趕你又怎樣,我是娘娘。」她挺起微凸的小腹,挾龍子以令城主。

  「你……」這妮子越來越不像樣,況且……紫衣這些日子光忙她要回府的事,兩人已好一陣子都說不上幾句話,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現在她還要跟他搶人啊!

  「大少爺,娘娘在宮裡肯定沒幾人說體己話,就讓紫衣陪她聊聊吧。」活潑的天樂被關在沉悶的後宮,說來也怪可憐的。「慈母多敗兒……」他低噥了幾句,看向她的眼神多了無奈的寵溺。

  「是嘛是嘛!大哥,你快走,我現在是祁家大小姐,不是什麼貴妃娘娘,我不守規矩了,只要紫衣陪我。」

  「你們哦……」他看著兩名揚眉一笑,都是他所珍愛的人兒,面色一柔的勾起唇,餘光瞥見門外的人,隨即揚聲,「天喜,進來吧,見見天樂。」

  躲在門口的祁天喜這才一臉欣喜地跳了起來,因為蹲太久而麻了的腳,讓她差點趴下去,幸好身後的祁天歡拉了她一把。

  「我也進……」

  眉飛色舞的祁天歡才跨進一腳,整個人便被一股蠻力提起,面帶淺笑的風紫衣朝他一頷首,當他的面關上門。

  「天歡,你也該學著做點事。」祁天昊冷冷說道。

  既然是聊女兒家的心事,這傢伙湊什麼熱鬧,要是讓他進去,嘔死的肯定是自己。

  面如土色的祁天歡就此被拖進書房,而祁天昊則充耳不聞他淒厲的呼救聲,一本又一本的賬冊丟到他面前,繼續用力的磨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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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耳邊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驚得風紫衣從床上坐起,她擰眉細聽,這聲音不像是自己房間發出的,倒像是……忽然聲音再度傳來,又一驚的她連忙將耳朵貼靠著書房的牆,只是這會安靜下來了。

  心裡帶著不安,她起身搭上外衣,手握著剛點燃的油燈,緩步往書房走。

  近年,朱雀城的治安很好,宵小出沒之事少有耳聞,就算有,哪個賊人這般大膽,敢闖城主坐鎮的祁府?

  油燈照亮了木門,她一頓,隨即停下腳步。

  門沒鎖?怎麼可能會沒鎖?她每天晚上睡前都會檢查一次……難道真是宵小所為?可是,這鎖書房的大鎖是特殊材質精製的,一般刀劍都砍不斷,更何況現在是整把鎖連鏈子都不見了。她猶豫著要先跨過門坎進裡面瞧瞧,還是去叫祁天昊來看看,不過尚未等到她做出決定,裡面的人似乎聽出她的腳步聲,書房裡揚起一道男人低沉的聲音。

  「丫頭,進來。」

  祁天昊?懷著疑問,她走進書房,才剛跨過門坎,身子就讓人從後抱住,她沒有掙扎,因為抱著她的人,她太熟悉了。

  他左手環過她的腰,右手反手關上門、推上門閂,貼著她的耳邊說:「小聲點,別驚慌,知道嗎?」

  風紫衣點點頭,他才放開她,往後退了一步,她一轉過身,連忙摀住嘴巴,擔憂的看著他。

  「沒事。」祁天昊接過她帶來的油燈,往桌子上放,人在椅子上坐下,「丫頭,幫我從書桌後面的櫃子找金創藥好嗎?」

  聞言,她立即走近櫃子,可是越急,那些瓶瓶罐罐看起來像是更多了,她越是找不到。

  「別急,翠綠色瓶子,瓶身繫了條白色絲線,瓶上有字。」他的聲音像是起了安撫作用,她一眼看見瓶子,連忙走回他身邊,而他已經撕開右手的袖子,手臂上一道刀傷清晰可見,雖然他應該是點過穴道止血了,但血還是緩緩滲出。

  「沒事,我點了穴,等會就不會流了,藥瓶給我。」看她為他心疼的樣子,他心中有股暖意。

  「我幫你。」風紫衣也在椅子上坐下,將椅子往他拉近,低頭不瞧他,咬了咬唇,替他上藥的手輕顫,「咱們府裡戒備森嚴,你又是用劍高手,怎麼還有人傷得了你?為什麼傷你?」

  「……沒什麼,宵小罷了。」盯著她沒繫上髮帶的烏黑長髮,他眼裡泛柔。她是剛起身吧?

  是他太急躁了,怕過招的時間拖長,對方會從呼吸聲中發現隔壁有人,要是因此對丫頭不利,那就糟了。

  不料,一急就容易有破綻,反而讓黑衣人在他身上劃了一刀,幸好他也不遑多讓,挑了對方的手筋,那人兩隻手算廢了,才會急匆匆離開祁府。他是故意放對方走的,讓打鬥到一半就出現但沒現身的准之跟著,他要看看這個黑衣人跟主子覆命時說了什麼,也許能幫助他理清現況。

  「你騙我。」她不滿的加重上藥的力道,他眉頭皺都沒皺,讓她更為生氣,「跟你藏起來的東西有關是不是?你想瞞著我到什麼時候?是不能跟我說的秘密是嗎?」

  他歎了口氣,當時,她果然看到了,「丫頭,我不說是為你好。」

  聞言,她有些生氣,加上多年累積的委屈讓她無法控制情緒,不一會,淚水止不住,滴答滴答滴在他手臂上。

  「丫頭?」他嚇到了,就是剛剛遇上黑衣人襲擊他都沒有這麼驚恐,這丫頭怎麼了?這麼倔強的個性,怎麼會說哭就哭?

  風紫衣不說話,只默默的撕開身上的裙子幫他包紮好傷口,接著站起身,頭垂得低低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先這樣,你睡會兒,明早我再幫你換藥,我去睡了。」但轉身,她的手就讓他扣住。

  「丫頭,別這樣。」她聲音裡的哭腔太清楚了,他怎能讓她走?「……你想我怎麼樣?」

  「你知道我不會害你,不說是為了你好,你別生我氣。」她這一生氣,不曉得又要避開他幾天,他不想為了這件事又讓兩人疏遠。

  鼻子一吸,眼淚再度落下,她的語氣中含著無限委屈,「我不知道什麼是為了我好,變得生疏的也是你,來招惹我的也是你,是你要我怎樣才對。」

  祁天昊眉頭皺緊,百思不得其解,「我什麼時候生疏了?我一回來,一直避開我的是誰?」

  「以前,你沒什麼是不能跟我說的,從你開始出遊之後,卻時常有秘密不告訴我,這不是疏遠是什麼?還有你……你當年答應我不過月餘就會回來陪我賞月,卻失約了,根本是在外樂不思蜀。」她甩開扣著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丫頭……」原來她什麼都看在眼裡,原來他沒解釋的,在她心中的解讀是這樣傷人。

  抬起頭,這次風紫衣不再迴避他的視線,「不要這麼親暱的叫我丫頭……既然只把我當妹妹看,就別對我這麼好,別像是怕我誤會怕我生氣,如果這只是你想留下幫手幫你的手段,對我而言太殘忍了……我會往心裡頭去。」

  其實她早就在心裡放上他的影子,也許比他能想像的更早,所以當年他失約,才會傷她這麼重。

  她不能接受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其實不那麼重要,她嫉妒金靈靈能隨他遊山玩水,她不能理解他的隱瞞,卻又守不住他的人,所以她選擇遠離,當作從不曾在意,只是他一回來,又總是招惹她,教她的心七上八下。

  「你不是我妹妹。」

  眼神一黯,她哽咽著說:「對,我只是祁府的丫鬟。」

  突地,祁天昊站起身,一把拉住她往書桌的方向走,不顧她的掙扎,手抓得很緊。

  「祁天昊,你幹什麼?快放開我!」這人手勁怎麼那麼大,不管她怎麼甩都甩不開。他充耳未聞,繞過書桌,在牆上的鍾道畫像前停下腳步,抬起手抽掉書架上一本「祁氏族譜」,手往書架裡按下機關,機關一按下,鍾道的肚子從後面凸了出來,他拿下畫像,她才看清楚畫像後有一個暗櫃。

  太過驚訝叫她忘了掙扎,「這是……」老實說,要是沒看過這一手,她在書房理帳一輩子也不會拿下一點興趣都沒有的「祁氏族譜」

  他取出地圖,將其在書桌上攤平,「這就是我瞞著你藏起來的東西。」

  風紫衣走近,不一會,眉頭蹙起,「這看起來像一張……地圖?可是我看不出來是哪個地方的地圖,這是我們紅月皇朝的土地嗎?」

  地圖畫出的地理位置不像她熟悉的紅月皇朝,雖說紅月皇朝幅員廣大,但格局方正,國土被夾在四座古城裡,跟地圖上的地方貼合不上,但說來也怪,這地圖上標示的地名,卻讓她覺得頗為熟悉,像很久以前在哪兒聽過。

  到底是在哪兒聽過呢?

  「這是一張地圖沒錯,但可不是簡單的尋路地圖,而是一張藏寶圖。」

  她忍不住驚呼一聲,「藏寶圖?」

  「小聲點,你想要全天下都知道我有一張藏寶圖?」看她驚訝的模樣,他不禁失笑,難得能看她這模樣。

  聞言,風紫衣連忙摀住嘴,輕聲的問:「這……真的假的?」

  「丫頭,你聽過紅月皇朝的傳說嗎?聽過那首童謠嗎?」

  「紅月皇朝萬萬年那首?」他一點頭,她神態更顯不可置信,「怎麼可能?你找到歌謠裡說的那張地圖了?你找到幾百年前留下的寶藏?」

  她心裡頓時有些不悅,難道他是怕她分一杯羹,才瞞著她的嗎?

  「你別亂想。」瞧見她的神色,他立刻就猜出她在胡想什麼,輕輕拍了她的頭一記,「我現在只有地圖而已,至於那把歌謠裡提到的鑰匙,我掌握的訊息有限,倒是不知道對方知不知道。」

  「對方?」

  「沒錯,這就是我瞞著你的原因。」他不曉得想要保護她的原意卻會讓她誤會是疏遠,他心一緊,如果沒有今天這件事,她就要永遠避著他了?

  「我懂了,想要這寶藏的不止你一個,而且對方應該也知道了藏寶圖在你手中,這種事知道得越清楚的人越危險,所以……你才瞞著我?」一思及他是為了保護她才瞞著她,風紫衣眼眶又有些熱意,心卻沒有了之前澀澀的感覺。

  「丫頭,你很聰明。」他疼寵的撫著她的長髮。

  有多久了?有多久他沒能這麼親近的聞到這熟悉的髮香……原來……原來他的眷戀這麼深。

  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刀傷,她不免擔憂,「所以你這傷口根本不是宵小所傷吧,應該是對方派來偷圖的人跟你打起來了。」

  祁天昊點點頭,「我在研究地圖時,對方正好闖入。」

  他將地圖捲起,放回暗櫃,再將機關推回、鍾道畫像掛上,牽著她的手走回書桌,示意她一起坐下。

  看他不疾不徐的樣子,她為他著急不已,「這寶藏值得你這麼冒險嗎?朱雀城跟祁府的財產已夠祁府一家人揮霍好幾輩子,你真是這麼貪心的人,要財不要命?」她實在難以相信他會是這樣的人。

  「傻丫頭,還是這麼急性子,就不能聽我好好把話說完嗎?就算我不要自己的命好了,我會拿一家人的命去賭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嗎?」他輕擰她鼻頭,氣她這麼不信任自己。

  「可是……」

  他打斷她的話,「記得我十五歲那年蒙先皇聖恩賜封「昊天神鷹」之名,隨即接下朱雀城主之位這事嗎?」

  風紫衣點點頭,雖然當時她還沒進府,但也聽說過此事,卻不解他為何突然說起這件事。

  「那年我進京面聖、上廷受封,當夜因聖恩難卻,便在宮中住下一宿,不料在我避過宮中侍衛,於月夜下乘涼時,卻讓我偷聽到一件大事。」祁天昊暗歎一口氣,他到現在還不能確定,這個巧合對他跟祁府,更甚是紫衣來說,到底是好是壞?

  「什麼大事?」竟讓他臉色如此難看?

  「我見到當時的宰相跟先皇親近的太監兩人行色匆匆,又趁夜躲進後花園,實在太過可疑,便隨後跟上,不料,竟聽見他們談起這寶藏傳說。」

  「當時的宰相……不就是現在曹貴妃的親爹,曹國丈?!」她一驚,有些不安,如果大少爺說的「對方」是指曹國丈,事情就麻煩多了。國丈曹憚承為人狡詐,擅使手段,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過後台硬,是兩代老臣又是皇上的丈人,沒人招惹得起。

  「沒錯。聽他們談話的內容,提及十多年前那場宮中大火,因為起火點是冷宮,照理先皇應該不會太在意,但誰知先皇竟大驚失色,急忙前往冷宮,進了一個小房間後讓那太監守在門外,他剛好在外聽到先皇說了一句「幸好,寶藏沒事」。」想起當年,他思緒飄遠。

  不過當時的場景有點火藥味,那個太監因為幫了曹憚承好些年,想多要點報酬,因此跟曹憚承起了爭執,才會提到他對曹憚承的貢獻,要不,他要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沒這麼簡單,又或許……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注定要讓他知道,注定曹憚承要失敗。

  寶藏?這好像不對……「寶藏就在皇宮?這藏寶圖是騙人的?」

  「不是這意思。這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因為我對曹憚承不放心,所以隔天我表面上做出回來朱雀城的樣子,其實是暗中盯著他,想知道他要幹麼。」

  眉毛一挑,她取笑的意味很明顯,「大少爺,沒想到你心機這麼深沉,不過是一點不放心,就讓你緊咬曹國丈。」

  「什麼心機深沉,我是做事小心。」他立即敲了她額頭一記,「不過我也算是有私心,所以在找曹憚承的把柄。」

  撫了撫額頭,她聲音裡透著不滿,嘴上還是問著,「怎麼?難不成他得罪過你?」

  「不是我,是先皇的御史大夫、我爹的摯友、視我為己出的乾爹孟欽。」一想起教導他許多的孟欽,他眼裡浮現淡淡的哀傷跟不平。

  風紫衣揪起眉,她聽過這個人,「是那個?當年參了曹國丈一本,後來因叛國罪入獄的孟欽?」

  這件事在鄉里間流傳好些年,一直還是百姓們津津樂道的八卦,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以孟欽的為人不可能叛國,一定是因為他參了曹憚承一本,才會被陷害問斬,也因此更多人不敢得罪曹憚承。

  「沒錯,但我相信我乾爹是被曹憚承陷害的,所以當年看他偷偷摸摸的跟宮中太監接頭,除了懷疑他的目的之外,主要我也是想趁機找出扳倒曹憚承的把柄。」他不想乾爹一世清名毀在一個奸臣手裡。

  「原來如此。」難怪他這麼執著於這件事,他心裡是很為孟欽不平的吧!「對了,你剛剛說寶藏在宮中是什麼意思?」

  「就跟你說不是這意思,你這丫頭話都聽到哪兒去了!」真是不管長了多少年紀,就是沒長穩重,「當年曹憚承知道寶藏之事後,一直跟太監裡應外合,想要找辦法弄到先皇的寶藏,連我知道的時候都已經是過了幾年,當時他們正好在交換信件,我才知道所謂的「寶藏」就是一些信件。」

  「信件?你把我弄糊塗了。」怎麼事情越來越複雜?

  「我也是,所以我當年偷了曹憚承重謄的信件,才知道原來歌謠所說的藏寶圖是真的,但不是真的失傳,而是由古老的兩大家族分別持有地圖跟鑰匙,每隔一段固定時間,便會回傳家族所在位置,以確保安全,同時謹守非滅國之難不得動用寶藏的祖宗遺訓。」說到這兒,他不得不佩服當年創建紅月皇朝的祖先,這麼做的確是避開有心人覬覦寶藏的好方法,也可避免貪婪的昏君浪費寶藏。只是沒想到,會敗在一個貪心的太監手上。「古老家族,像朱雀城的祁家、玄武城的傳家?」

  「嗯,有點像,但跟守護國土的四大家族不一樣,這兩大家族是見不得光的,且得時常移居各地,說來還挺可憐的。」

  她懂了,「所以,這些年你時常外出,根本不是為了巡視店舖、拓展事業版圖,而是為了弄清楚曹國丈存什麼心?」

  如果是這樣,她心裡多少能釋懷一點,畢竟那個姓曹的實在不是什麼好人,難保他找到寶藏後想幹麼。

  「你說對一半。」瞧了她的黑髮一眼,突地,他起身走到桌前,拉開小抽屜翻找著什麼,只是嘴上沒停,「其實這十年來我還是沒弄清楚曹憚承想做什麼,他這人很狡猾,我只看得出這些年他累積不少人脈,但又沒有大動作,就是想稟報皇上也沒證據,所以,我只能取巧一點。」

  她斜睨一眼,又問:「取巧什麼?」

  「其一,既然不知道他想幹麼,不如我早一步找到寶藏移走,讓他撲空不就得了;其二,我如果動用人脈也學著他找那兩大家族,以他耳目之廣,必會察覺有異,所以我跟准之每回都等他有動作了,再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的手又打開另一個小抽屜,東摸西摸。

  「我還是不懂,你剛剛不是說兩大家族會定期寄信給皇上,這不就知道他們在哪裡了,還要找這麼多年?」她盯著他的動作,翻箱倒櫃的……在幹麼啊?

  「不,他們跟先皇之間似有暗號,每封信看似平常,這信件所代表的意涵亦是我後來推敲得知的,可惜這早被曹憚承看出來了,所以十年來,我們一前一後在找持有地圖跟鑰匙的人,直到兩年多前,終於有地圖的下落。」右手一摸到東西,祁天昊勾起唇角,握緊,又緩步走回她身邊,只是停在她身後。

  「兩年多前……所以,你當年離開是因為……」

  「沒錯,是因為準之通知我曹憚承那邊有大動作,為了搶得先機,我當時不得不離開。」他當時也猶豫很久,但若寶藏地圖讓曹憚承拿到實在太危險了,他只好先捨下她。

  「那麼你就是在當時拿到藏寶圖的?」他站在她身後不知道要幹麼,風紫衣疑惑的回頭看他,不料他也直勾勾的看著她,她臉一紅,頭又轉回來。「沒錯,只是沒想到還是走漏了風聲。」他手指滑過她的髮絲,幫她順起頭髮來。

  風紫衣舉起手要阻止,卻被他輕輕拍開,想起往事,臉頰更熱燙,也就由著他,繼續問:「風聲怎麼走漏的你知道嗎?」

  「這麼說好了,地圖雖說是由一個家族守護,但族人中只會有一家真正持有,我找上那個持有人時,聽說他已經讓曹家找了不少次麻煩,聽過我的身份跟用意後,便將地圖給我,雖然他自己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自殺了,但難保不會有其它族人看過他跟我接觸,也不曉得我被追殺的時候有沒有被發現身份……」

  她一驚,想要轉頭,卻被他的大掌按住。

  「別亂動。我當年答應你月餘便回是認真的……只是沒想到會跟持圖人周旋了一段時日,知道趕不回,便讓准之送了信給你,你收到了嗎?」

  點點頭,感覺輕輕扯到頭髮,她知道他在幹麼了,他在幫她結髮辮,頓時耳後一熱。「我收到了,但你第二年也不回來,卻連隻字詞組都沒有。」所以她當時生氣,氣他貪玩。

  「我被追殺了……別亂動……丫頭,你就不能乖乖坐好嗎?你毀了我的髮辮。」這麼些年她毛毛躁躁的個性還是一樣。

  風紫衣回頭瞪他一眼,「錯,是我的髮辮。髮辮亂就亂了,你還有心情管這個?你說被追殺是怎麼回事?快說啊!」

  「好,你別急。」他動作還是慢悠悠的重新幫她梳理頭髮,像是一直做同樣的工作也不煩。「當年我拿走圖後,曹家也發現有了程咬金,隨後跟上我,准之送信未回,我以寡敵眾,漸落下風,加上我怕身份被發現,連累祁家,只能四處躲避,後來在荒漠遇難,死裡逃生後,才聯絡了准之一起回來。」

  有些話他簡單帶過,不想她為過去的事擔憂。

  他當年被追進北方荒漠,除了環境艱困,充滿不少毒蟲野獸之外,水源亦極少,他好不容易找到綠洲小村,卻因沙漠中季節性的大風沙而受困半年,直到商團經過才順道帶他離開,其實他當時能活下來,自己都覺得是上天眷顧。不過他猜想,大概是因為跟著商團,所以他的行蹤才又慢慢被曹憚承追蹤而至,畢竟走過的地方要不留下痕跡太難。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還……」還氣他氣了好些年,原來他曾經面臨生死關頭,而不是樂不思蜀的忘了回來。

  他利落的替髮辮綁上墜有紅色珠子的髮帶,嘴角有了笑意,「傻丫頭,對不起什麼,我又不怪你。」

  「那現在……曹國丈知道地圖在你這兒,豈不是很麻煩?」她咬了咬唇,有些氣自己。

  她這嘴就是說不出想說的,本來是想問他怎麼想她的,結果卻又問了地圖的事。

  「是很糟糕。」這是他最不想遇到的情況,才會在外逗留這麼久,沒想到……「我還沒搞清楚曹憚承的目的,又讓他知曉我的身份,再說……我怕連累了天樂,所以才會叫你看緊她身邊的人,不曉得曹憚承會不會利用我身邊的人威脅我,不過,我已讓准之去追那個襲擊我的黑衣人,興許能聽到他們之後的打算……」

  「原來如此……對了,那把鑰匙呢?如果趕快找到鑰匙,先移走寶藏,事情就不用這樣拖著了。」

  「丫頭,你好聰明啊。」害他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臉,逗逗她,「是這樣沒錯,但怪就怪在這裡,我知道寶藏之事後,曹憚承只專注於找地圖,我懷疑,也許鑰匙早就被曹憚承找到,畢竟宮中大火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

  「別鬧。」她揪了眉,揮開他的手,「嗯……這很奇怪,如果鑰匙和地圖被找到,皇上會不知道嗎?這件事,先皇應該跟皇上提過吧?」

  「沒錯,所以曹憚承才需要一個裡應外合的人,除了偷信件讓他重謄之外,也打算找到東西之後,假冒筆跡繼續送信,這倒便宜我了,我讓准之暗中查過,皇上到現在都還有收到地圖跟鑰匙的位置回信,但這些信是假冒的,所以曹憚承不動作,我也沒法子找到鑰匙。」原來他是想,也許先知道寶藏的位置,沒有鑰匙也能有別的方法入藏寶地。

  「哪那麼剛好啊,那個太監也伺候兩朝皇帝?」她又伸手撥開自己的辮子,因為他一直拿辮子搔她癢,頓時,她有一種當年幼稚的祁天昊又回來的錯覺。

  「這次你猜錯了,你再猜猜看曹憚承找了誰當內應?這事也多虧了准之在宮裡高來高去的查探。」畢竟他身為金雀城城主,很多事不方便親自出面,幸好有准之這個浪蕩子可以幫他掩護,加上准之的武功造詣也高,查探事情更是方便多了。

  「啊……曹貴妃?!難怪……」如果是曹貴妃,說不定還比太監更好辦事。

  「丫頭,你可比准之聰明多了。」這前後因果,他跟准之也是推敲好久才弄清來龍去脈的。

  「那當然……」等等,提到金准之,倒是提醒風紫衣一件事,她語氣一沉,「說也奇怪,不讓我知道這事是對我好,怎麼你們這麼討厭金靈靈,就什麼事都讓她知道、讓她跟著?」

  突地,他笑出了聲音,低低沉沉的在書房迥蕩,但他不回答,只問:「丫頭,你這是吃醋嗎?」然後又拿髮辮搔她癢,等她什麼時候發現這辮子的奧妙。

  「哼。」她甩頭,把臉避開,卻避不開他捉弄的手,眉眼染上惱意。

  「真倔,算了,誰叫你的囂張是我寵出來的。」見她還是不理他,他終於願意解釋,「靈靈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地圖的事,准之很寵靈靈,怎麼可能會讓她冒險?她隨我們遊山玩水,只當我們在找些珍奇稀物而已,准之報消息給我時,就是靠她聯絡,其餘她知道的可比你還少。現在,你還要生氣嗎?」

  他失笑。真沒想到她會吃靈靈的醋,幸好,靈靈見過天樂之後,就說有事要先回玄武城,不願留下來陪她沒用的哥哥誘拐未來嫂子。

  「哼。」她嘴嘟著,其實心軟了,放在心上多年的石頭,像是放下了,「你怕我生氣幹麼?我們又沒什麼關係。」

  果然是個倔姑娘,「沒關係?丫頭,你看不出我對你的一片心意嗎?」

  聞言,風紫衣心跳加速,但想起他瞞了她這麼多年,嘴上還是不承認,頭又多側了幾分,「我看不出來。」

  「不,你看得出來。」他取笑,「不過你不應該側頭看,而是低頭看。」

  低頭看?風紫衣直覺低頭,正好看到自己的髮辮,綁著辮子的髮帶使她一愣,「這是……」

  「看出來啦?」輕笑出聲的祁天昊撥開她遮額的落髮,「這是你幾歲的東西?」

  「十三……原來你還留著這東西,當初幹麼不還我?」這是她從小用到大的絲帶,後來跟著她進來祁府,不料,十三歲那年跟他有些爭執,東西被他搶走,說什麼都不還她,為此,她還跟他冷戰了好些天。

  不過她這人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是什麼大事她不會記在心上,沒幾天就忘了,沒想到他還留著。

  伸手想取下絲帶看清楚,卻被一隻大掌阻止。

  「不許取下。」他按住她柔荑,大掌一包握在手心。

  「大少爺……」她微掙地想將手抽回,他反而握得更緊。

  「天樂說我對你藏有私心,不肯放你走,這些年來,你看不出我的心意嗎?紫衣,我喜歡你,早在兩年多前,你失蹤落水那次我就發現了,你有發現我當初離開前的猶豫嗎?」

  「我……以為你只當我是妹妹,在我生病的時候還要跟金靈靈出去玩。」

  「現在知道誤會我了吧。」他一笑,以未受傷的臂膀輕擁她。「紫衣,那你喜歡我多久了?」

  「你……誰喜歡你呀!」她言不由衷的輕斥,泛紅的小臉透露著女孩家的嬌羞,她才不讓他知道她也許很早以前就喜歡他了。

  「紫衣,我把你放在心裡很久很久了,你是我在絕望中非回來不可的理由。」

  為了見她,他獨自撐過烈日和狂沙。

  「大少爺……」她雙眼迷濛。

  「叫天昊,還是你要我繼續叫你丫頭?」他俯身低訴。「我真喜愛你,恨不得佔有你的身和心,讓你只屬於我一人所有,此生此世不離我左右……」

  「天昊……」

  在他令人安心的懷抱中,風紫衣第一次卸下重重的包袱,如釋重負地忘了依賴著她的眾人,此時她不是眾所托負的風紫衣,只是單純被他所愛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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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好動的祁天樂根本待不住屋裡,休息不到兩天便偷偷溜出府玩,一點也沒有身為孕婦的自覺,更忘了自己現在是貴妃身份,這樣的舉動有多危險。所幸有隨身侍衛前後跟著,倒也沒事,但宮裡待久了,體力不如以往,不過是一個晚上貪看月景、吹了冷風,便染了風寒,病奄奄地躺在床上。

  加上她懷有身孕,太醫不敢下猛藥,僅能依她體質調配溫補藥方,以驅寒解熱的方式加以調理。

  然而病體未癒的她偏偏這時候才開始害喜,嗯心反胃的吐個不停,越是吐就越吃不下,吐到無物可吐時,就直嘔酸水,這樣折騰下來,原先豐腴的臉蛋因而消瘦了不少。

  看到伺候的娘娘瘦到面色蒼白,孕吐不斷而神色憔悴,隨行的太監、宮女個個焦急不已,深恐自己人頭落地。尤其是任公公,氣急敗壞的聲音越來越高昂,「哎喲!紫衣丫頭,你快來瞧瞧是怎麼一回事,娘娘的氣色越來越差了,吃什麼吐什麼,你快想想辦法,要是娘娘的身子一直這樣下去,皇上怪罪下來,大夥兒都別想活命。」

  「公公別心急,女人懷孕都是這麼過的,太醫開了補藥,先吃幾帖再看看。」

  風紫衣嘴上說的輕鬆,但心裡著實憂心又心疼,時時刻刻盯著因妊娠而苦的貴妃娘娘。

  其實伺候天樂這事不該落在她頭上,但她跟祁天昊都擔心會有人想害天樂,所以當初就跟任公公堅持,天樂住在祁府時,伺候天樂的貼身丫鬟得是祁家的下人,剛開始時任公公是反對的,後來因為較為欣賞她,才答應由她親自伺候。

  「你叫我別急,你還有沒有良心呀!我們娘娘可是金枝玉葉,懷的又是身份尊貴的龍子,若有個閃失,這可怎麼辦呀!」高昂的聲音再起,片刻不肯休息。

  任公公捏起蓮花指,扭臀跺腳,喳喳呼呼地擺手搖首,坐立難安的來回走動,上至御醫,下至宮女,他全給罵遍了,無一遺漏。可他還是不滿意,凡是祁府的僕從婢女,他見一個罵一個,沒人能逃過他的毒舌攻擊,個個被罵得體無完膚、羞於見人。

  「任公公,吃口我們朱雀城才有的桂花釀,靜靜心、平平氣,瞧您急得眼角都生出細紋了。」風紫衣以他最在意的容貌轉移他的注意力。

  「娘娘她……」哎喲!真有細紋嗎?抹些玉露膏不知道能不能挽救。

  任公公急忙輕按眼睛四周,就怕長皺紋,神經質的動作宛如愛美女子。

  「娘娘鳳體是否安康,我和您一樣憂心,可您若不先心平氣和地照顧自己,又哪來的餘力伺候娘娘?」

  聽她說的有幾分道理,稍微平靜下來的任公公瞅了她一眼。「你這丫頭挺有見識的,當個丫鬟著實可借。」

  「蒙公公和主子不棄,紫衣盡力而為,不敢有一絲懈怠。」她謙虛地說道,只想著多轉移他的注意力,別再擾了府裡的安寧。

  說來,這傢伙可比天樂更難伺候。「以你的能力在宮裡當差,一定深受重用,要不要我帶你進宮……哎呀!我的好主兒,怎麼又吐了?!快快快,快拿椰子水給娘娘漱口。」真是要命喲!這回去怎麼跟皇上交差啊。

  祁天樂睡得不安穩,一陣反胃,翻身又是一吐,急得頭髮快白了的任公公趕緊上前要扶。

  「任公公,我來吧,娘娘未入宮前都是我在伺候她的。」怕這身子比女人嬌貴的公公會越幫越忙,風紫衣快他一步搶先扶住好友。

  一聞令人作嘔的酸氣,任公公連忙點頭,掩著鼻退開。「好生照料著,別摔著娘娘。」

  「是的,公公,您往後退一點。」她苦笑。這天樂呀,難得見她這般安靜,叫人看了心裡不捨。

  「你呀!紫衣丫頭,我是看你手腳靈巧才讓你伺候娘娘,你可得用心點,不要起壞心眼……」怕人家說他奴才不像奴才,盡在一旁享福,任公公特意揚聲交代。

  宮裡不用多想也知是太監宮女最多,正得勢的他細皮嫩肉的,可見從未做過什麼粗活,一張嘴吆喝一聲,多得是代勞的人。所以說他是命好,面相生得好又能言善道,只要哄得主子們開心,豐厚賞賜隨之而來,地位也水漲船高。

  既然在宮裡就享福慣了,出了宮,他也沒打算自己來。

  「小任子,你吵得我頭都疼了,一邊站著去,別再開口了。」整個屋子就他一人的聲音。

  氣虛的祁天樂靠著風紫衣,臉色偏白地扶著額,雖然聲弱些,卻不失貴妃威儀,以命令的口吻阻止太監的喋喋不休。

  「是,娘娘。」守著宮中規矩,任公公退到門邊,等著主子召喚。

  此時有數名宮女端著早膳前來,其中一名名喚彩霞的帶頭宮女先以銀針試毒,另一名帶頭宮女明月才命其它宮女將膳食一一擺放上桌。

  當彩霞在盛鮑魚乾貝粥時,明月刻意看了風紫衣一眼,瞧對方視線往粥上一落,趕緊垂目低頭,怕與之目光相對。

  風紫衣心中留了底,準備晚點讓祁天昊查查這宮女的背景,要不就把她調走,當然,在做這件事之前,先讓天樂吃東西比較重要。「怎麼又是這味道?拿走、拿走,本宮不吃!」祁天樂耍著脾氣,連看也不看,就發著火要人將早膳端走。

  「娘娘,不吃點東西,身子骨怎麼消受得了?多吃點,別讓人看了心疼。」風紫衣輕聲哄著。

  簡直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一說要吃藥便耍賴裝睡,沒半絲長進。

  「人家就是不想吃嘛!我……嗯!好想吐……拿……拿開……」一說完,她又吐了一口酸水。

  連忙以盆子盛接的風紫衣輕撫她的背。「不吃不行,瞧你連膽汁都吐出來了,再這麼下去,心、肝、肺全嘔了一地,裝也裝不回去。」

  知道她性格,她故意嚇她。

  「紫衣……人家真的吃不下嘛!」祁天樂眨著盈滿水氣的眸子,懇求著。

  她硬起心說:「裝可憐也沒用,多少給我吃一點,不顧著大人,肚子裡那個小的也要吃飯,你這個狠心的娘想餓壞孩子嗎?」

  「可是我現在只想吐……」撫著孕育皇子的小腹,祁天樂臉上泛著為人母的慈光,剩下的抱怨因此吞回肚裡。「娘娘,就吃幾口,你就忍耐一下,記住紫衣的話,為母則強。」她必須為孩子保重,更必須為了這些關心她的人保重。

  「為母則強……」她小聲的念著,雖然還是很難受,卻不再拒絕,「好吧,那你餵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吃。」

  「嗯,這才乖。」她大概是當今聖上外,唯一敢摸貴妃頭的丫鬟。

  風紫衣一使眼色,彩霞便端來八分滿的鮑魚乾貝粥,體貼入微的風紫衣接過,一口一口吹涼,這才送入祁天樂微歐的檀口,慢慢地餵食。

  只是那幾乎吃不出腥味的鮑魚乾貝粥一入口,祁天樂的表情立即一變,難受地捂喉欲吐。

  雖然在風紫衣嚴厲的目光下她勉強吃了半碗,但吐出的量也差不多有一半了,讓人看了萬分不捨,卻又無法代她忍受孕吐的難過,只好看她邊吃邊吐,最後再安撫她多睡一會。

  「這可怎麼辦才好……」風紫衣喃喃念著。自走出房門,她的眉頭就不曾舒展,憂心仲仲,絞盡腦汁就希望能減輕天樂的痛苦。

  可畢竟她是未出閣的姑娘,沒法體會身懷六甲的感受,府內的大娘大嬸都是苦命人,生孩子就像下蛋一樣簡單,哪有人嬌貴如她家主子,懷個龍胎像要她的命似的。

  此時面對她走來一名雍容婦人,見她失神的樣子,輕柔的搖了她的手臂一下。

  「紫衣丫頭啊,什麼事怎麼辦?瞧你唸唸有詞、恍恍惚惚的連路都不看了。」

  「呃!夫人,紫衣給您請安了。」她福了-福身,態度恭敬。

  風紫衣的神態有別於對方涓心的態度,因為她對人向來是只看心性不看身份,方涓心不值得她的尊敬。

  迎面走來的婦人,是祁老爺的元配,祁天昊、祁天樂的親娘,常年茹素禮佛的大夫人梅瑛嬿。

  「免了,不用多禮,自家人還客套什麼,難得見你一臉愁容,是府裡誰又給你找麻煩了?我替你說說他們。」雖說她平常不理事,但那是知道紫衣做得好,況且天昊那孩子也信任她,她便更一心向佛了。但若幾個玩性太重的主子給丫鬟找麻煩,她這大夫人的面子還是用得上的。

  風紫衣微微苦笑。「不是主子又闖禍了,紫衣是擔心天樂小姐的身子,她的狀況不太好。」

  「又吐了?」一提到她的貴妃女兒,祁夫人也眉頭深鎖。

  「嗯。」蚝首一點。

  「這孩子平時一向活潑,現在這樣也真是難為她了……啊!我差點忘了,這兒有個方子,你讓人去抓來熬給她喝,當年我懷她和昊兒時也折騰得半死,全靠這個方子,撐過那段嚴重害喜的時日。」

  「真的這麼有效?」原來有這種東西。

  「那當然,別煩惱了,藥方在我房裡,你跟我去取。」

  風紫衣連忙點頭,跟著梅瑛嬿拿到藥方後,還謹慎的先問過太醫方子是否妥當,而後才囑咐下人買回藥材,在屋前興起藥爐,依照梅瑛嬿交代的,熬煮三個時辰,寸步不離的就守著那湯藥。直到天色趨暗,小火慢熬,煙氣裊裊上升,濃而清甜的藥香味不斷散發,湯藥滾動的沸騰聲輕輕響起,藥差不多快要煎好了。

  「紫衣,你在幹什麼,我來幫你好不好?」看起來好像很好玩。

  閒著沒事做的祁天喜突然出現,一把搶過蒲扇,大力地朝藥爐褊風。

  「慢!慢!慢!天喜,你要毀了我這爐藥呀!」看星火紛飛,風紫衣嚇了一跳,連忙制止。

  「人家想幫忙嘛!大姊……呃、娘娘整天病奄奄的,沒有一絲元氣,我想她快點好起來。」祁天喜天真的說著。

  雖說她跟大姊同父異母,但比起不親近的親娘,大娘跟大姊對她還比較好,況且她娘總說她跟哥哥是不爭氣的孩子,生他們一點用都沒有,她打小到大都是紫衣跟大房的人陪著的。

  「好好好,那你在旁邊看著就好,若是火大了,你提醒我一聲。」就像對天樂一樣,風紫衣輕聲安撫著。祁天喜還是孩子心性,當煎藥是件有趣的事,即使手中的扇子被拿了回去,她還是用蔥白小手輕褊,好像有了她的幫助,藥會更快煎好。不一會,祁天喜期期艾艾的開口,「那個……紫、紫衣……」

  「小姐是不是又想偷溜上街了?」她心裡想些什麼全寫在臉上。

  被看穿了心事,祁天喜心虛地一吐粉舌。「哪……哪有,我最近都很乖,不信你問玲瓏和妍兒。」

  一旁的兩個丫鬟不約而同的撇開臉,一個看著樹上的鳥窩,一個低視落葉中的螞蟻,沒人肯挺身作證。

  「小姐,該收收玩心了,你這年紀都該嫁人了。」驀地,風紫衣想到人品還算不錯的金准之。

  其實有個人照顧天喜也不錯,金准之這人是沒定性了點,但看得出來他對天喜是真心的,要不,照他那個性哪會到現在還不肯離開祁府,即便是受她刁難也是暗吃悶虧,不敢多說什麼。

  「我才不嫁,我要一輩子陪著紫衣……啊!好燙、好燙,我的手……嗚……嗚……好痛……」就在她嚷著不嫁之際,揮動的小手碰到高熱的藥爐,幾根纖指當下燙得又紅又腫,痛得嗚咽不已。這一喊痛,風紫衣和玲瓏、妍兒全圍到她身邊,又是檢視傷勢,又是輕哄,又是上藥的,把這嬌貴小姐伺候得無微不至。

  就在背著藥爐的主僕幾人專注在燙傷的部位時,沒人注意到有隻手悄然伸向爐火,在熱得燙手的爐蓋被掀開又覆上的時間裡,一小撮白色粉末已融入藥中。

  無聲的腳步來了又走,這時風紫衣才想到藥已經差不多好了,她拿了個空碗盛藥。

  「好了,小姐,別哭了,都快當姨娘的人了,要給小外甥當個榜樣。」忙完了天樂的事,她想,就替天喜的婚事做準備吧。

  不知湯藥已經被動過手腳的她手捧熱碗,心裡還在盤算著怎麼為小姐作嫁,一手推開房門,越過托腮打盹的任公公,走向祁貴妃……

  ******

  今年正當朱雀城多事之秋,才剛迎了正得寵的貴妃娘娘回娘家,不料,娘娘還來不及回宮,就在娘家小產了,除了皇子不保之外,娘娘更因此氣虛體弱,半昏半醒。

  此事連夜傳回京城,龍顏大怒,皇上命人速速帶回寵妃,並立即下令嚴辦此事,經由曹妃建言,為怕城主徇私,此案交由皇上親自指派的尚書大人審理,再由曹國丈陪審。

  三天前,尚書大人李德勤、國丈曹憚承來到朱雀城,不顧祁天昊反對,立刻先關了祁府的丫鬟風紫衣。

  照伺候娘娘的太監任公公所言,因為祁府堅持且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他才答應將貼身照顧娘娘之事交由風紫衣負責,此後,伺候娘娘的湯藥膳食皆由風紫衣接手,若說他有錯,只能說是玩忽職守,並非害娘娘小產的兇手。

  所以任公公被判三十大板後,立即起程回宮照料貴妃娘娘,以彌補其失職。

  而一群太醫堅持藥材沒問題,且不肯承認娘娘小產前,風紫衣曾經向他們詢問過一帖藥方,只說是奸人相害,最後太醫們人人被罰三十大板後,也立即回宮加入照料娘娘之列。其它隨行來到朱雀城的太監宮女則異口同聲說,風紫衣最後呈給娘娘的補藥,他們從取藥、煎藥到送藥通通沒碰過,李德勤罰他們重責四十大板後,一樣通通遣回宮。

  聽說,回宮的途中,一名叫明月的宮女跌落八里坡,不治身亡,但城裡的大案子還沒審完,沒人有空理一個小宮女是生是死。

  風紫衣則是因為罪行重大,怕其串供,先行關入牢房,三天後再審。

  祁天昊心焦如焚,終於等到三天後。

  朱雀城雖是紅月皇朝的土地,但這些城主就像各地分封的王侯一樣,有審案之權,以祁府廳堂充作大堂並無不可,主審李德勤高坐主位,陪審曹憚承在一旁看著,祁天昊卻因需避嫌而插不上手。

  祁家上自主子下至奴僕皆在廳堂內外等候結果,一刻鐘前,風紫衣被宣上堂,一刻鐘後,她讓人拖進熟悉了十年的廳堂,跪在她走過無數次的地板,才三天不見,竟神形憔悴不已。見此,祁天昊極為不忍卻無能為力,他瞥了曹憚承一眼,見對方也是頗含深意看著他,他心裡暗暗喊糟。

  「不是我。」廳堂之上,一句鏗鏘有聲的辯解,萬般委屈。

  李德勤作足派頭,驚堂木一拍,怒斥,「好個賤婢,此事人證物證確鑿,由不得你否認!」

  「什麼人證物證你拿出來。」風紫衣頭一抬,咬著牙問。

  「哼,來人啊,把人證物證呈上,本官要這刁婦認罪!」李德勤揮揮手,立即有人呈上東西。

  木桌上放著一個瓷碗、一包紙包,還有幾張寫有字跡的白紙。

  李德勤拿起瓷碗質問,「你可認得這碗?」

  也許是含冤不平、也許是好友小產帶給她的衝擊,風紫衣竟然挑釁的笑了,「我認得,這碗下有個祁府的家徽。」

  李德勤有些得意,「沒錯,這就是你當初呈給娘娘……」

  「哈哈……李大人不知道這碗祁府裡有上百個嗎?上呈娘娘?哈哈……祁府連狗吃的食物都用這種瓷碗裝!」

  「你……你、你這刁婦!」李德勤被她這一笑,氣得臉都紅了,觀望四周,見祁府的人也似在看他笑話,更為氣憤,「這碗是當初你呈給娘娘的補藥碗,娘娘只喝了半碗藥便小產了,任公公一覺有異便讓侍衛抓你,這碗是由任公公親自交由太醫,太醫亦確認藥裡給人下了打胎藥,你還想狡辯嗎?」

  梅瑛嬿聞言一驚。這藥方是她親自交給紫衣的,她自己也吃過,不可能有問題,她想上前說話,卻讓兒子攔下。

  他搖搖頭,示意娘親看清局勢再說。

  「我沒有買過打胎藥。」大夫人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兒,藥方不可能有問題,她得想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哼,死丫頭還想辯解,那這東西怎麼說?」李德勤拿高方才木桌上放的紙包,一打開,裡面有白色的粉末。

  「不知道,也許是大人用的水粉吧。」她看了李德勤白得像牆的臉一眼,取笑的意思很明顯。

  李德勤的臉登時先紅後紫,「胡說,這就是被磨成粉狀的打胎藥,還是從你房裡搜出來的,你怎麼說?天滄藥房的掌櫃也作證,是個嬌小的姑娘跟他買的打胎藥,由不得你否認!」

  他愛漂亮眾所皆知,但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嘲笑他學姑娘家用胭脂水粉,偏偏這丫頭竟當眾讓他難堪,哼,說什麼他也要把這丫頭往死裡送!

  「哈哈……」

  堂木一拍,「你又笑什麼?」

  「對不起啊,李大人,我最不能忍笑了,我入獄三天,誰想在我房裡放東西,我哪管得著,另外這掌櫃可還說了什麼?不然僅憑一句嬌小的姑娘,就要定我的罪,那朱雀城裡的姑娘至少死一半,哈哈……笑死我,朱雀城以後最大的墓地就叫姑娘塚好了。」

  「你……」他說不出反駁的話,因為他的確是叫人隨便問問掌櫃就好,回報的結果,他也沒細聽,

  「你不用得意,看看這些是什麼?」他手一揮,剛剛那迭寫有字跡的紙全往風紫衣跟前丟,是那些太監宮女太醫被打板子之前認的供,白紙四散,她卻一張都沒撿起。「這些是人證,那些太監、宮女、侍衛都異口同聲,這碗從頭到尾是你端的,藥也是你煎的,就算你否認買過藥,但能否認藥不是你下的嗎?難道給娘娘端藥時,你有假手他人?」

  假手他人?風紫衣蹙起眉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這藥方她是剛拿到就讓人去抓的,抓藥的人是玲瓏,她信得過。

  但她也的確沒離開過藥碗,除了……對了,除了天喜燙傷時,她的視線離開了一會,難不成有人趁機陷害她?是誰?

  「本大人問你話呢,裝啞巴是嗎?」

  「我的確沒有假手他人。」

  「果然,犯人就是你,毋需再審……」

  「等等……」大聲一喝,跪在堂下的她目光清澈,神色凜然,叫人一震,「大人,你不問問民女的動機嗎?還是大人要替民女說說,民女何以加害打小一起長大的貴妃娘娘?」

  「這……」李德勤為難了,老實說他也知道風紫衣跟貴妃娘娘沒有利害關係,這問題他三天前想不出,現在也不可能想出來。

  在一旁握緊拳頭的祁天昊鬆了口氣,他相信紫衣只要咬緊這點,案情審理就會變緩,他就有辦法救她。

  不料,一直沒開口的曹憚承精光一閃,說話了,「這丫頭說的不錯啊,她這小丫鬟怎麼會有害娘娘小產的理由呢?這我也是想不通,還是……你說說你熬藥的時候可還有其它人在嗎?」

  熬藥的時候,就她跟天喜、玲瓏、妍兒在一塊,不,這些人都不可能害天樂,一是她信得過,二是她們跟她一樣沒有理由。

  「你可得想清楚了,也許是有人嫉妒別人好過吧,這種事在大戶人家最是常見,尤其是大房和偏房之間……」曹憚承點到為止,笑笑的啜了口茶。

  聞言,祁天昊一震,邁步走上堂前,「李大人,請容本城主說幾句話。」

  看城主上前,祁府裡的人都鬆了口氣,看來祁家大少爺想到法子救風紫衣了。可是李德勤有些不願意,「祁城主,不是本官不敬你,但你畢竟是關係人,這……」

  「不,我的意思是,這案子不用審了,貴妃娘娘小產一事,肯定是這狂妄的丫鬟所為!」

  此言一出,滿堂震驚,風紫衣更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只是她的眼神再也對不上他的視線,也看不清他說話時的表情。他真是這麼想?

  曹憚承倒像是有些不高興的捻了捻八字鬍,不等李德勤開口便先插了嘴,「喔,祁城主此話怎講?難不成這丫鬟真有害貴妃娘娘的理由嗎?」

  「以證據來說,人證物證皆俱,便不必我多說,至於動機,這丫鬟早就言明了,不是嗎?」

  聞言,風紫衣握拳握得顫抖,「祁天昊你胡說,我有什麼動機?!」

  「兩個月前我由外返回朱雀城,這大膽丫頭當著眾百姓面前說想謀財害主,多得是人證,豈是本城主能作假的?本城主一時以為是玩笑而不察,想必這丫頭是怕貴妃娘娘礙著她的計劃,遂設計娘娘小產,要讓娘娘早回宮中,幫不了祁府,只是不料自己會惹禍上身吧。不過此事……本城主亦難辭其咎。」祁天昊字字沉重,像是無比痛心。

  「……難道你真的認為我是這種人?」跪在堂前,她一雙眼盯著始終不看她的他,聲音像是倏地被抽了生氣般無力。

  祁天昊沒有回她,只看著李德勤,「李大人,懇請您盡快對這不忠不義的丫鬟判刑,還我親妹、我祁府一個公道!」

  聞言,風紫衣更安靜了,比起之前不畏李德勤,勇敢替自己辯解時的樣子,現在她像是枯萎的花朵,不發一言,只有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祁天昊。

  李德勤抓住機會,驚堂木一拍,「風紫衣,你這張利嘴可還有辯解?」

  搖搖頭,她仍是看著祁天昊,眼神裡的悲傷太明顯。

  於是李德勤高聲宣判,「風紫衣罪證確鑿,先行押入大牢,三日後斬首示眾!」

  風紫衣悲哀的想,如果他願意回頭,她就相信他一次,但他沒有,直到她被兩名壯丁粗魯的拖出廳堂前都沒有。在眾人驚呼聲中,頓時祁府上下一陣痛哭,曹憚承則是從頭到尾都跟祁天昊視線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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