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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獵人 作者:湛亮

獵人 作者:湛亮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wish26150 您是第1325個瀏覽者
五百塊大洋飛了  湛亮
話說前幾天,湛姑娘奉母命外出買東西,心想騎著小綿羊來回不用三分鐘,又在鄉下地方,平日也沒啥警察大人會出來為國家增添稅金,當下偷懶沒戴安全帽就出門了。
誰知黑煞當頭、霉運上身時,是你怎麼躲也躲不掉的!
就在完成母命,騎過一個紅綠燈正要回家之際,忽見前方摩托車上的大哥展現一招「神龍擺尾」,急掉轉車頭回轉,逃之天天而去,湛姑娘不禁一愣,隨即心中警鈴大作,正要隨著那位陌生大哥掉頭竄逃時……
「嗶──嗶──」
來不及了!英明神武的警察哥哥已從埋伏地點竄出來,招著手要湛姑娘乖乖過去。
哇咧──完了!湛姑娘已經看到錢錢從口袋飛走的畫面了。
「駕照、行照拿出來!」警察哥哥一臉嚴肅。「沒戴安全帽;闖紅燈,兩條罪狀喔!」
「我、我有闖紅燈嗎?」申訴,這一定要申訴。
「你沒看見紅燈嗎?」
「沒、沒注意……」嗚……這種鄉下地方,沒啥車子,紅綠燈是參考用的啊!湛姑娘萬分悲切,好不希冀瞅著正在低頭寫紅單的警察哥哥。「你、你不會真的給我罰兩條吧?好貴的耶……」闖紅燈的罰金很重耶!
「那你給我一個理由。」警察哥哥橫來一眼。(不知為什麼,每次我騎車被抓、苦著臉求情時,警察大人都要我給個理由!記得好久以前,有回被警察伯伯抓到,又要我給個好理由,當下我嬉皮笑臉說:「因為我年輕貌美!」,結果逗得警察伯伯好樂,真的就放我走了,哈哈!)
「我是在地人。」嗚……這理由夠好了吧?警察哥哥,雖然是我的錯,但……但我也只不過出來個兩、三分鐘,你就要我繳交兩、三千塊大洋給國庫嗎?你躲在那兒突然跳出來嚇人,我都還沒告你要賠償精神損失啊!嗚……
「好吧!那就罰沒戴安全帽好了。」警察哥哥依舊一臉酷樣,「唰」地一聲撕下紅單,毫不留情塞到湛姑娘手中。
嗚……五百塊大洋飛了!
「我是你今天第一個開市的吧?」非常不甘心地問。
「沒錯!」警察哥哥突然露出奸笑。
「好過分!竟然只抓我?」嗚……可惡!我說警察哥哥,前面那位摩托車大哥你怎不抓,卻抓我這個騎在後頭的?該不會看我個子小,以為末成年,可以抓到無照駕駛吧?(嗚……這種事我也不是沒遇過!明明一把年紀了,卻被警察伯伯攔下,懷疑我末成年,硬要看我的駕照,偏偏那天沒帶皮包出門,所有證件都沒在身上。)
「你可以留下來和我一起抓,看我能抓到幾個!」警察哥哥不懷好意地慫恿。
「謝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白眼一翻,淒楚握著紅單跳上小綿羊,淚流滿面駛離這個傷心地……
嗚……我的五百塊大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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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震天價響的鑼鼓鞭炮聲伴隨著歡樂喜慶的嘖吶聲沿街響起,為後頭那裝飾華美,充滿喜氣的紅花大轎開路,吸引了不少平民百姓的圍觀,不少少女、婦人們難掩羨慕之情,彼此竊竊私語著。
「哎呀!我說這蘇州的古家小姐可真是好運,嫁給了我們京城第一首富,這後半輩子可說是衣食無缺,享盡榮華富貴也不是問題了。」一位胖大嬸甚是嫉妒地說著,暗歎自己年輕時怎沒這般好運到。
「可不是!」年輕少女們閃著如夢似幻的眼神。「別說東方家的家大業大了,光是東方少爺的人品,試問京城哪個姑娘不被迷倒的?」
「可是傳聞中的東方少爺不是嚴厲冷酷,不近人情嗎?這古家小姐嫁過去難道真會好過?」街口賣豆腐腦的老張也加入三姑六婆的討論。
「這你就不懂啦!」胖大嬸斜睨他冷笑。「嫁進了東方家,這後半輩子都不愁吃穿了,誰還管那東方家少爺冷不冷酷。」
「是這樣嗎?」老張傻笑搔搔頭。「可東方少爺身旁不是一直有個慕姑娘嗎?前些日子我還瞧見東方少爺關懷備至的陪著慕姑娘上街呢!」
聞言,眾人沉默互視,好一會兒,胖大嬸這才尖銳而刺耳道:「這又有啥辦法,東方府家大業大,娶的當然是對自家生意有幫助的蘇州首富千金,難不成會娶那毫無身家背景、無父無母的慕姑娘?我瞧過個一年半載,東方少爺再將慕姑娘納做小妾,如此一來,慕姑娘也該偷笑了。」
「說的也是!」少女們掩嘴偷笑。「雖然當小妾是不光彩了些,可是進了大富人家當小妾,可好命過尋常百姓的生活,就算是小妾,我瞧也有許多女人爭著讓東方少爺挑呢!」
「你們這群不害臊的姑娘,人家東方少爺看得上眼的也只有像慕姑娘那天仙股的人兒,你們就別癡心妄想了。」胖大嬸掀唇冷笑,什麼樣的人就該有什麼樣的命,半點也不由人。
「哎呀!大嬸,您這般說也太……」少女們嘰嘰喳喳的抗議被淹沒在震天的鑼鼓聲中。
就在你一言、我一句的嘈雜聲中,大紅花轎經過了眾人眼前,一步一步地邁向城東的東方府,迎向那深宅大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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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師兄,我真不知該如何感激你……」邾喜兒抱著襁褓中因大病初癒而稍嫌瘦弱的幼兒,美眸含淚道。
「傻瓜!說什麼蠢話!」丁魁剛毅的臉龐綻現微笑。「你的孩兒就如同我的孩兒,救他是應當的,再說這也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又不是什麼大事。」
邾喜兒心中卻明白絕不是他口中所說的那般簡單。愛兒自她胎中帶疾出世,不知折騰了他們夫妻多久,遍請天下名醫卻依然不見起色,最後還是找上承襲師父一身精湛醫術、無人能比卻隱居良久的大師兄。大師兄花了一整個月的時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穩住愛兒一條小命。
「總算一切都過去了,孩子亦已無礙……」恍若知曉愛妻心思,斯文、俊美的單定遠擁著她喃喃安慰,心中萬分慶幸愛子無恙。
還好喜兒透露有個師兄一身醫術超凡,只是不知躲到哪座深山裡隱居。他一得知此事,立即派遣手底下龐大的情報探子,到天下各地去打聽,終於在長白山裡將人給找著,請到京城為愛兒治病。
「嗯。」偎進丈夫懷中,邾喜兒抱著如今無病無痛,正香甜沉睡的幼兒,心滿意足地笑了。
瞧著眼前這對交頸鴛鴦,丁魁為師妹覓得良婿而欣慰微笑。「離開山上這麼久,我也該回去了。」他向來不習慣山下的生活,才離開那棟自己親手搭建的小木屋不到兩個月時間,便想念得緊。
「師兄,你不多住些時候嗎?」邾喜兒挽留道。雖知師兄偏愛山林間閒雲野鶴的生活,可是聽他這麼快便要離去,心中難免不捨。
自從師父去世後,他便四處雲遊,一年半載沒個消息,這回若不是發動大批人脈尋找,恐怕師兄妹兩人要見面不知是幾年後的事了。
「不了!」丁魁愛憐微笑。「我是個粗野莽夫,還是林野間的生活適合我。」
知他性子,她輕輕一歎,只要求一件事。「這回走了可別又三、四年不聯絡,有空就捎個訊息來、好讓我知道你在哪兒、過得好不好,好嗎?」
「行了!我還挺滿意現下的居所,大抵是不會離開的了。往後若有事,派個人到山上找我就成了。」微微一笑,給她保證。
得到承諾,邾喜兒嬌美瞼蛋綻放光彩笑容,知道師兄妹兩人不會再失了聯繫。
摟著愛妻,單定遠想起什麼似的匆地劍眉一皺。在打探丁魁下落時,曾得到不少江湖消息,好像另有一批人馬也在秘密探聽他的蹤跡,看來得先警告他一下,好讓他行個心理準備。
「對了!師兄,你可認識江南李家莊的人?」因為愛妻的關係,他也跟著喊師兄。
了魁先是一愣,跟著眉頭攢得甚緊。「怎麼了?」
看來是識得的!單定遠暗忖,表情嚴肅。「我得到消息,李家莊也派出大批探子四處尋你,不知是何意圖。師兄,你自己小心點,真有麻煩,儘管來京城找我們。」
這李家莊在江湖上風評不怎麼好,尤其護短的家風更是為人所詬病,如今他們找上丁魁,大概不會有什麼好事。以喜兒的脾氣,肯定不會坐視師兄有危難而不管,所以自己暗地裡可得幫他注意點。再說就算他不是喜兒的師兄,光是救了愛兒的恩情,為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怎麼?李家莊的人找師兄作啥?」邾喜兒不解。她這個師兄雖然從師父那兒習得一身精湛醫術與上乘武功,但性子向來沉穩平和,就算人家故意找碴,他也只會默默承受,不會主動還手,這種人不可能與人結怨啊!
「沒什麼,你別擔心!」淡淡一笑,丁魁不甚在意地敷衍帶過。
「師兄,你這人就是這樣,人家明裡暗裡都在探你了,怎地你還一副沒事人樣……」她關心地數落道。
單定遠以男人對男人的方式拍他肩頭,簡簡單單一句話──「李家莊後台雖有知府大人撐腰,不過我安靖侯還不看在眼底。」
丁魁聞言淡然一笑,不認為自己與李家莊的恩怨真會發展到需要動用到官府的關係。
「師兄,若真有事,你可別不好意思來找我們,尤其是官府方面的事,定遠還挺有辦法的。」不是她誇口,身為侯爺的丈夫是皇上身邊的重臣,權勢還滿大的。
「知道了!」寵溺地揉揉她頭頂,丁魁欣慰笑道。他與喜兒都是孤兒,自小被師父撿回去收養,兩人年齡相差有十歲之多,所以她可說是他一手帶大的,兩人感情好得很。喜兒更是對他產生出一種如兄亦父般的情感,如今得知有人可能要為難他,她自然維護之心立起。
「咳──」見兩人如此親暱,單定遠心下頗不是滋味,雖然明知兩人僅是單純的師兄妹之情,還是作勢地咳了下。
聞聲,丁魁笑了笑,沉穩地收回手;倒是邾喜兒好笑不已地斜睨眼前這個愛吃醋的相公。
故作無辜回視她,單定遠將她給摟得更緊了。
瞧著這對寶貝夫妻的眉來眼去,丁魁再次拜別。「好了,我真的該走了!」
「我們夫妻倆送你!」
三人邊說邊往外移動,沒多久便來到朱紅大門邊,門外馬伕已將丁魁一路從長白山騎乘而來,毛色黑光油亮的高大駿馬給牽來,正等候著。
接過愛馬的韁繩,丁魁一躍翻身而上,手持韁繩,穩健地安坐在馬背上。
「師兄,你要保重。」邾喜兒依依不捨。
「我會的!」居高臨下望著兩人,他輕聲地道:「你們也保重。」
話聲方落,馬腹輕踢,一聲叱喝,高大黑馬已四蹄飛踏,迅疾奔騰離去……
*        *        *
暗沉的夜色掩蓋不了嫁娶的喜慶,前廳喧嘩、吵鬧的敬酒聲一陣陣藉由晚風的吹拂,飄進後院沉靜的閣樓裡。
幽暗的廂房經由月色透過窗欞斜照進來,在迷迷濛濛中,仍可感受到室內的擺飾既高雅又不失品味,並非一般富貴人家所展現出來的華麗奢華。但若眼光獨具的人將會發現,房內的每樣器具物品皆出自名家之手,隨便任何一物都價值萬千,若有宵小闖進,任意竊走一物都可一輩子不愁吃穿了。
上好檜木所製的床榻上,女子輕歎口氣,身形婀娜輕步移到窗前,銀白的月光照亮了她一瞼的絕世容顏。這是一張任何人見了皆會驚歎的臉,只可惜此時盈盈的秋水雙瞳卻有如承載了幾世愁。
慕沁愔傾聽著那斷斷續續的歡笑聲,心下卻一片惻然……
沁愔,不管我娶了誰,心永遠是你的……
那人低沉的嗓音猶在耳邊迴繞,白玉般的粉頰卻滑下了兩行清淚,慕沁愔搖頭拭去淚痕,匆而輕輕地笑了起來。青梅竹馬的感情又如何?自己只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孤兒,當那人以商業利益為首要選擇,娶了對自己事業有幫助的女子,那麼自己的選擇又該如何?
留下來繼續三人間的糾纏嗎?不!這對新嫁娘不公平,對自己又何嘗公平了?
那人給了她所有最好的一切,卻不懂她唯一想要的。她要的很簡單,而他卻給不起。
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當新嫁娘進門的那一刻,這個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便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        *        *
夜闌人靜的深夜裡,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快馬奔馳,達達的馬蹄聲清晰而穩定,規律而富有節奏感。
匆地,大街旁的小巷弄竄出一條黑影,快馬上的騎士似乎沒料到會有這突發狀況,眼看勒馬不及快要撞上人了,騎士倏地騰空自馬背上躍起,飛身將街道上已然嚇傻了的人影攔腰一抱,身子一旋,再次落坐在馬背上,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絲多餘的花槍。
騎士一手抱著人,一手卻拉緊了韁繩,讓馬兒漸緩速度直到停下步伐。馬一停,騎士便俐落地翻身下馬,緊皺眉頭說道:「你……」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慕沁愔驚惶失措,斷斷續續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沒想到會是個女人,丁魁連忙鬆手放人。「抱歉!失禮了!」
怯怯地抬起螓首看了眼前男人一眼,卻令她不禁驚喘,這……這男人的身形好高大威猛,粗獷的五官就像是雕刻出來似的,若站著不動,就好似一座小山矗立在那兒,令人望之生畏。
藉著銀亮月光的照射,丁魁可以很清楚地瞧清這深夜裡莫名出現的女子擁有一副絕俗姿容,窈窕的身段、沉靜的氣質,該是備受眾人照顧、服侍的大家閨秀,怎會在這不合宜的時刻,匆忙奔跑於大街上?
算了!別去臆測這麼多,世人總有各自的理由,自己不也是深夜疾馳嗎?
「姑娘,夜深了,你一個人獨行不安全,方便的話,在下可以送你回住處。」丁魁並不想多問招惹麻煩,只要能安全送對方回家,那麼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我……」慕沁倍正遲疑著,匆地遠方街道傳來嘈雜的人聲,隱隱約約地可以聽到似乎在喊著什麼慕姑娘……
他尋來了!怎麼會?此刻應是他的洞房花燭夜,他怎會發現她的出走?慕沁愔又驚又訝,更多的是不願被找著的驚恐。
「求求你帶我走吧!」一把抓住眼前男人的衣襟,美眸透露著哀求,如今只有他能幫她了。
「姑娘……」丁魁甚是為難,他眼力極好,就算是夜間也能清楚地瞧見,那高舉火炬的眾多家丁,臉上急切尋人的表情,看來他們要找的人正在自己眼前。
「求你……」粉唇泛白,絕美姿容難掩心傷。她知道自己在冒險,眼前這個不知來歷的男人不知是好人或壞人,跟他走不知自己的下場將會如何。但如今已管不了這麼多了,若沒他的幫忙,自己將只有被找著帶回去,再次被磨人的情絲糾纏。那麼自己這次的出走又算什麼?她不就是為了擺脫一切才不顧危險的離開那座安全而豪華宅院嗎?
不!她不願再回去!與其回去展開三人間傷人的糾葛,陷入永遠也爬不出的泥沼,她寧願拋下所有、忘卻過往情愁,展開新的人生。就算未來渾沌不明、危險重重、充滿荊棘,但更少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以往她被「那人」保護得好好的,不曾為自己做過什麼抉擇,而現今、就在這一刻,她要對這個陌生男人賭下自己未來的人生。倘若他真是歹心人,將自己給賣了或遭受什麼非人折磨,那麼她也認了!
畢竟她曾為自己做過努力,相信自己是不會後悔的。
瞧她神情從最初的倉皇不定到最後的堅毅,丁魁知道自己真遇上麻煩了。
「求你……我、我不想回去……」青蔥玉手絞得死白,她明白自己在強人所難,聲音不禁輕顫。
丁魁還待猶疑,卻聽遠方嘈雜聲漸漸逼近──
「快!那頭去找找……」
「少爺說了,不論如何一定要將人平安找回……」
「慕姑娘,你在哪裡……」
「你快出來,慕姑娘,少爺正擔心著你……」
火炬已朝這方尋來,人影越見清晰,慕沁愔內心焦急,急得眼眶滾淚……再不走就會被發現了,她不想回去啊!
見她淚水盈眶、臉色蒼白,不知為何,丁魁心中一抽,有些不忍,於是──
「若你不介意,一起上馬吧!」他驚訝地聽到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
「你……」以為沒希望了,沒想到他會伸出援手。「謝謝你……」顫巍巍地抬起頭,她捂著嘴哽咽。
向來對女人的眼淚沒轍,丁魁連忙裝作沒瞧見,故意粗聲粗氣。「上來吧!」
不待她反應,攔腰一把將人給抱起,飛身上馬。
慕沁愔只覺黑影一罩,還搞不清楚狀況下,人便讓他給挾上馬背,安穩地置身於男性寬厚的胸懷中。
「我……」除了「那人」之外,生平第一次與男人這般靠近,隱隱約約可聞到由他身上所散髮出的淡淡藥草味,慕沁愔不覺紅了臉,正想與他拉開些距離……
「叱!」了魁眼尾餘光瞄到眾多家僕搜尋而來的身影,不等她話說完,韁繩緊扯,將馬頭掉轉方向,輕叱一聲,高大黑馬似懂主人心意,隨即拔腿狂奔。
受到馬兒突如其來的奔躍,慕沁愔原本要拉開的身子再次跌入他懷中,只覺冰涼空氣拂過臉龐,夜色中兩旁房舍不斷後退……
她知道自己真的要離開了,真要拋開所熟悉的事物與「那人」的深情……
情淚不由自主地汩汩流下,濡濕了倚靠著的男人胸前粗布青衫……
*        *        *
深沉黑夜,本應是恩愛纏綿的新房內,此刻卻只有身著珠鑲鳳冠,金繡霞帔的嬌羞新娘獨坐著,等待新郎倌來為她掀開蓋頭紅巾。
等著、等著,時間在燃燒的龍鳳喜燭中慢慢流逝,直至深夜依然不見良人到來,等待的心情由羞怯喜悅漸漸轉變成迷惑不解。照道理,這個時候賓客們該都回去了,就算新郎倌被灌醉也該被送回房,怎地一點動靜也沒?
「春兒?」古香翎試探性地叫了聲,在頭巾覆蓋下,她的視力範圍只局限於自己安放在腿上的一雙小手。
咦?沒人應聲!怎麼可能?春兒是她從娘家陪嫁過來的貼身丫鬟,理當伴在她身邊才是,怎會不見?
「春兒?」不相信地再喚一次。
依然無人應聲。
古香翎滿心疑惑,偷偷地掀開紅巾一角環視四周,卻見丫鬟春兒大概是等累了,竟靠坐在門邊睡著了。
放下蓋頭紅巾,她稍稍安下心來,這回以較大的聲量喊人。「春兒!」
「小、小姐?」春兒驀地驚醒,匆匆忙忙地來到床沿邊,等候小姐有何差遺。
「春兒,你怎地睡著了?」紅巾下傳出的嗓音有絲笑意。
「小姐,對、對不起,奴婢一直等不到姑爺來,加上這夜實在太晚了,不知不覺就……就……」
「就睡著了。」幫她接下末完的語句,古香翎很能體諒下人。「不怪你,實在太晚了,難怪你會累。」
「就是嘛!」見主子不怪罪,春兒嘰嘰喳喳地埋怨。「這姑爺也真奇怪,這麼晚了,怎還不見他人影?人家不都說春宵什麼千金的嗎?」她沒念什麼書,大字不識幾個,只記得什麼春宵千金的。
「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忘機會教育,糾正一番。
「哎呀!管他啥千金不千金,我說這姑爺是怎回事?怎讓小姐等這麼久,實在太過分了!」她雖然沒念過書,不懂啥大道理,可也清楚新婚之夜做人家相公的,怎能遲遲不進洞房!
更怪的是,府內的奴僕似乎全失蹤了,就不見一個有良心的來關切一下,這是怎一回事啊?可別小姐嫁進來的第一天就受到欺凌,這她春兒可不答應!
「春兒,別胡說!」輕聲斥責,古香翎可不想第一天就落人口實,說她縱容下人犯上,只是……唉!春兒說的也不無道理,為何夜已如此深了,相公還未曾入房來看她?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若是新婚第一天,相公就不踏入她房內,這往後教她如何做人?只怕東方家的奴僕會暗地裡恥笑她是個留不住丈夫的心的掛名夫人吧!
思及這裡,她越想越是心驚。東方清與爹爹有著商業上的往來,每回爹爹經商回來,總聽他說東方清是如何優秀、有才能的年輕人。在爹爹的大力渲染下,她漸漸地也對這個人有了好感與傾慕之心。
直到有天,爹爹忽然興高采烈地返家,對她說東方清向他提親了,問她意下如何。她當然是二話不說便答應了,接下來的日子,就在爹爹高昂的情緒與辦嫁妝等婚禮事宜中,混亂度過。直到花轎被抬入東方家的大門,拜過堂正式成為東方夫人了,她這才在等不到相公回新房的狀態下,警覺到事情不對勁。
「人家說的是實話啊……」春兒好生委屈地嘟囔著。
古香翎何嘗不知她是為自己抱不平,不禁輕歎口氣。「春兒,這兒不是古家,往後可容不得你這般沒心機地直言……」
「人、人家知道了嘛!」明白來到新環境,一切都得小心謹慎,免得讓小姐難做人。
「明白就好。」春兒是個機靈的丫頭,相信她不會惹出麻煩才是。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中等了一陣子,房門外仍然沒有新郎倌即將出現的跡象,春兒瞧著安然溫婉端坐的主子,黑眸骨碌碌一轉,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言。
「小姐,不如我到前頭去探探消息,看是怎一回事?」
「這個不好吧……」紅巾下,古香翎遲疑不決。
「有什麼關係?奴婢偷偷溜到前頭瞧瞧就馬上回來,別人不會發現的……」她極力鼓吹。「再說弄清楚怎麼回事後,小姐你也好安下心等姑爺啊!」
猶疑了下,最後她還是答應了。「好吧!不過你快去快回,別讓人給發現,知道嗎?」
「小姐,你儘管放心吧!」
春兒忙不迭地保證,隨即靈巧地溜出房門,朝前院大廳偷偷摸摸而去,留下古香翎孤零零地待在房內。
只聽房門「喀啦」一聲,古香翎知道春兒去打采消息了,她輕歎口氣,為東方清遲遲不來感到極度不安,頭上沉重的鳳冠壓得她肩頸酸痛,不由得低垂螓首,凝睇自己一雙白嫩小手,心中沉甸甸的。
那即將與自己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到底是怎生的一個人?爹爹說他年輕有為、相貌不凡,雖然人是嚴肅了些,但不失為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唉……希望爹爹說的是真的,她只盼望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啊……
昏沉沉地亂七八糟想了許些事,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急促的腳步聲給驚醒,抽離了混亂思緒。
「小姐……小姐……」春兒急忙忙地奔入房內,氣急敗壞地道:「小姐,咱們回蘇州去吧!那東方清簡直是個大混蛋……」
「怎、怎麼了?」古香翎一驚,在紅巾的覆蓋下瞧不見春兒的急怒神情,但從音調卻可聽出她憤怒的心情。
「小姐,方纔我偷溜出去,正好撞見府內一群奴僕急沖沖地四處穿梭,我連忙拉了個丫頭問是怎回事。結果你知道我聽到什麼嗎?」春兒氣得直尖叫。「女人!他們竟然在找一個女人!一個東方清珍愛的女人!就是為了那女人的失蹤,東方清怒責所有下人,並且下令全府上下搜索尋人,一定要將人給找回來。
小姐,你說這侮不侮辱人?他竟然在新婚之夜找一個沒名分的野女人,讓你這正牌夫人癡守空閨,這真是太過分了!他到底有沒有把小姐你放在眼裡?他這種做法又教小姐你往後如何做人……」
古香翎聽得心下一涼,雙唇泛白。這……這究竟是怎一回事?什麼叫他心愛的女人?既然他有了心愛的人,為何還要迎娶她?誰來告訴她答案?
他不進新房是為了那女人嗎?難道她在新婚之夜就要淪為棄婦了?此刻大概所有東方府的奴僕都在恥笑、同情她吧?
恥笑?同情?不!她佔香翎絕不做一個讓人同情的對象!
顫巍巍地扯下蓋頭紅巾,她臉色蒼白,已無半點新娘子的喜氣。
春兒正罵的興起時,匆見她抖手自個兒掀了紅布,神情死白、空洞,驀地罵聲一頓,暗惱自己怎沒顧慮到小姐的感受,好的、壞的全沒節制地一占腦兒地給吐了出來,這下可怎辦才好?
「小、小姐,你……你還好吧?」
「春兒,幫我把鳳冠取下。」她強自鎮定道。
「呃?好、好的!」春兒先是一愣,馬上動手幫她,口中還下停安慰。「小姐,雖然拜了堂,可還沒圓房,大錯尚未鑄成,乾脆咱們回蘇州稟報老爺,退了這門婚事,當作一切沒發生過,你覺得如何?」
「不!」卸下鳳冠、脫下大紅嫁衣後,古香翎面色雪白卻充滿堅決。「我們古家沒有坐回頭轎的女兒,既然拜了堂,我就是東方家的人了。」
進門不到一日就返回蘇州,將會給古家、給爹親帶來多大的難堪啊!所以她絕不能回去,她寧願以一生的幸福作為賭注,將籌碼全壓在東方清身上。雖然可能全盤皆輸,但不試一試又怎能知道最後結果呢?
春兒真為小姐叫屈,像小姐這麼好的人,為何會有這般際遇?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最可惡的是那個東方清,明明是他自己向老爺提親的,結果竟然如此錯待小姐,真是太可恨!
「春兒,將房門鎖上,夜深該睡了。」褪去一身繁重衣物,僅著單衣,她逕自上床,決定不再等人。
「小姐不等姑爺了?」
「不了!」古香翎悲涼一笑。「他不會來了!」新婚之夜忙著找其他女人的男人,是不會想到新婚娘子的,她不冀望東方清腦海裡會有她的存在。
不過──明日!從明日開始,她會讓他正視她這個人!從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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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卓然峻拔、雲霧繚繞、山勢險峻的峽谷平原上,一棟由冷杉木搭建而成的木屋聳立其上,外表看去並不精巧,但卻粗獷而紮實,是禁得起日曬雨淋,暴風雪侵襲的穩固木屋。
屋子外有座用籬笆圍成的小藥園,裡頭種滿了屋子主人從山中各處移植而來的奇花異草,和不知名的藥用植物,株株生氣、活力十足地爭奇鬥艷著,顯示的確是受到了良好的悉心照顧。
門外木頭鋪成的迴廊上坐了個姑娘,她正在一邊低頭補衣,一邊享受著溫暖陽光的照耀。前方則有個高大、五官如鋼斧劃過堅硬山壁、雕琢而成的男人正揮汗劈柴。汗珠在陽光下晶瑩發亮,滑過臉龐、順著脖子沒入胸膛,被衣衫所吸收,形成胸前一片濡濕,緊貼著身軀彷彿已成為他的第二層肌膚。而隨著那一起一落、剛強有力的劈柴動作,隱然可以瞧出男人衣衫下的身材極為強健,肌肉糾結有力。
只見女子手上動作不停,不一會兒,她振衣抖了下,大概是縫補完成了,精巧絕俗的臉蛋抬起,乍見男人沉默不語的劈柴動作,似乎有些怔忡出神……
一個月!她離開京城的東方家已經一個月了!慕沁愔苦澀地笑了下,心中千頭萬緒,一時不知該如何自理。原本以為自己獨自逃離,往後的生活將會有番辛苦波折,沒想到只除了那夜的驚慌失措外,接下來的一切竟出奇的平穩順利,而這都要歸功於眼前那像山般可靠的男人──丁魁。
那日深夜,她貿然求助於策馬出現的他,也不管他是不是壞人就斷然地跟他走了。還好這男人的外表雖巨大得有些嚇人,性子寡言沉默,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心人。他將她帶離京城後,在天濛濛亮之際,把她送到了一處人口繁榮的小鎮……
「姑娘,此處應該安全了,你若想到別的地方投靠親成,此鎮亦有驛馬站可供搭乘……」站立在馬首前,丁魁溫和地說道。
「我……我沒銀子……」慕沁愔垂首羞愧不已,她只顧著心傷地逃離東方家,卻忘了帶銀兩出門。
丁魁聞言,什麼也沒說,逕自自馬鞍袋裡掏出好幾錠金元寶塞到她手中。那些元寶是他離開王府時,師妹偷偷放進去的。其實他獨自住在山上,生活自給自足,除了偶爾下山到市集買些生活用品外,並不需要用到那麼多的銀兩,倒不如將它送給需要的人比較恰當。
瞧著手中黃澄澄的元寶,她眼淚突然如斷線珍珠般滾落而下,駭得丁魁以為自己做錯什麼,高大的個兒頓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姑、姑娘,在下沒別的意思,給你元寶只是要讓你有盤纏去投靠親人……」低沉的嗓音有絲慌亂。
「我……我知道……」慕沁愔淚珠兒掉得更凶了。「可……可是我……沒有親人了……」
她是貧窮人家的孩子,十歲時雙親就先後因病去世,獨留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好在當年十六歲之齡的東方清是自小看她長大的鄰居哥哥,當時他便獨排眾議,執意接她入府照顧,時至今日也有八年了。
這些年來,她由一個小女孩成長成姑娘,東方清對她的愛憐、照顧日漸加深,兩人漸有男女情愫,只是沒想到最後會落得他另娶,她離開。如今她已不知該何去何從,天下之大竟沒她容身之處……
「姑娘……」丁魁暗自歎氣,明白自己不可能放她一名女子孤苦無依,看來他是真攬到一個大麻煩了。「不如這樣,我師妹是安靖侯的妃子,我送你到那兒,讓她照顧你可好?」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
「不!」慕沁愔虛弱地直搖頭,安靖侯府她是知道的,是最得皇上倚重的侯爺府邸,能隱身於此當然很好。可是侯爺府邸卻在京城,如今她已不想再回那個傷心地了。
丁魁這下真是為難,又不可能丟下她,正苦思不到良策時,慕沁愔卻苦笑開口了──
「這位壯士別為難,你肯帶我離開京城又贈我黃金,沁愔已是感激不盡,人海茫茫總有我安置之處,你別管我了……」她早巳清楚,自踏出宅院的第一步起,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瞧她這般單薄、瘦弱又容貌絕俗,若真放她一人恐怕不多久就會遭人覬覦,屆時遭遇可真令人不敢想像。
丁魁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她一人,躊躇了一會兒,這才低緩開口。「姑娘,若不嫌棄,在下……」
是了!當時他說什麼呢?
姑娘,若不嫌棄,在下將回東北長白山上,環境是簡陋了些,不過倒可以遮風避雨,願意的話,你就隨我回去吧!直到你想回京城之時,在下會送你回去……
唉!世間再無像他這般的好心人了,當時無處可去的她聞言又是一陣感動落淚,果真就隨他來到這深山野嶺間。鎮日與花草植物、山林小動物為伍的日子,她倒挺能適應的,只不過在夜深人靜之時,思及過往情傷,總忍不住淚流滿面……
夢中的東方清似乎不眠不休地在尋找她、叫喚著她,每每一覺醒來,繡枕總是淚跡斑駁。
輕歎口氣,將縫補好的粗布男衫給摺疊整齊,這是她少數能幫他做的事情之一。當日她初來乍到,心想住人屋舍,吃人米糧,叨擾人家太多,總該幫忙做些事才是。沒料到才拿起柴刀就被他一把奪去;要挑水他已先一步取水回來;許多粗重的工作,丁魁都不願她去動手,說什麼姑娘家不該做粗活。她心裡清楚他定是看她外表嬌弱,認為她做不來。其實她沒他想像中那般沒用的。
畢竟是窮人家小孩出身,雖說後來被東方清接去照顧,生活比起一般大富人家的千金還優渥。但十歲前,她跟著父母可是什麼苦都吃過的,打水、撿柴、洗衣、煮飯等等樣樣不缺哪!
可是──唉……慕沁愔再次歎氣。在丁魁的堅持下,她還是只能揀些細活幫忙,諸如縫補衣裳、料理三餐、為他的藥園子澆澆水等。還好他沒拒絕,否則還真沒顏面住下去呢!
時間在思緒中流轉,陽光依舊燦爛卻顯得有些熾熱,慕沁愔被曬得有點發暈,抬頭瞧瞧天色,已是快日正當中的時候了,午飯卻還沒準備呢!
不行!得趕緊燒飯去才行,丁大哥劈了一早上的柴,肚子肯定餓了!慕沁愔暗忖,急忙抱著衣服往屋內走去,消失了身影。
*        *        *
她──又歎氣了!
丁魁停下手邊工作,怔怔地瞧著那消失在門邊的身影。
相處月餘來,他知道她是有心事的。每當夜闌人靜時,總能聽到她房裡傳來的低低啜泣聲,感覺得出已是極端壓抑忍住,可能是躲在棉被裡暗自心傷,不願讓人發覺。但木屋就這麼點大,加上他又是練武之人,聽力極好,要不聽見也難。但總覺得無權去探問什麼,他也就當作不知有這回事,維持兩人間平淡有禮的生活。
雖然不曾問過她,但隱隱約約大致可以猜測出是為情所困。曾經有幾次在深夜轉醒,卻聽到隔壁房的她在睡夢中一邊低泣,一邊喃喃囈語著一個男人的名字。然後不久就會聽見她因哭得過於傷心而醒來,一夜無眠在房內走動著。
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男人能讓看似嬌弱、極需人呵護的她毅然出走,跟隨他這個陌生人到這荒野之地生活?
可是由那夜眾多家奴尋人的情形看來,那男人發現她失蹤了,大概也很焦急吧!否則怎會在該是熟睡的深夜裡勞師動眾,不怕驚擾眾人地大肆搜尋?
不懂!丁魁怎麼也想不透這到底是怎一回事,可卻莫名地有絲煩悶繚繞於心頭不去……
算了!別去想那麼多!反正他這地方也下差多她一雙筷子;要是她想回去,他也會找出時間送她走的,就當作這段日子多了個人陪伴。
甩甩頭,丁魁重新拿起斧頭劈柴,動作規律而富有節奏,不多久,柴薪便堆得像小山般高,恰巧這時慕沁愔也探出頭來叫喚──
「丁大哥,吃飯了!」
點頭示意,丁魁將柴堆整理好後,幾個跨步便進到了屋子,只見飯桌上擺了幾盤熱騰騰飯菜,看起來挺能引發人的食慾。
唉!這又是他對她不懂的地方之一。她看似千金小姐,一雙玉手似乎不曾下過廚,沒想到廚藝竟然還不錯,比起他自己以前煮的食物實在好過太多,真擔心日後她離開了,他會開始嫌棄自己的手藝。
「擦擦汗吧,丁大哥。」料想他幹完活兒準是滿頭汗,早已擰好濕布巾捧著供他拭汗呢。況且他會準備那麼多柴薪,說到底也都是為了她。
雖說現在才是夏末,可這山上一旦入夜,氣溫驟降,真讓她一時無法適應,冷得發抖睡不著,總要在屋內生起爐火才有辦法入睡,是以柴薪用得凶。
丁大哥嘴上不說,可是她明白他總是在柴薪快用盡前,又劈好一堆恍如小山高的木柴,好讓她取用不虞匱乏。這份體貼心意,她是能感受得到的。
「多謝!」簡單兩個字,丁魁接過布巾滿頭滿臉地胡亂擦著,腦中思緒紛雜。向來習慣一人獨居,對於她周到的伺候,內心有絲怪異又彆扭。不是說她做得不好,而是每回幹完活進門,家務事被人整理得井然有序,一坐下飯桌就能享用到香噴噴的飯菜,這種感覺其實是很令人窩心的。但他就是覺得怪,至於怪在哪裡,一時倒也說不上來。
慕沁愔可不知他在想什麼,趁他拭汗時,就忙著盛飯擺放桌上,同時還不忘招呼。「丁大哥,快趁熱用,否則涼了可就不好了……」
聞聲,他忙回過神來,丟下布巾來到飯桌前坐下,捧起碗沉默而大口地吃了起來。
在他對面坐定,慕沁愔偷偷觀察他豪邁的吃相,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老實說,她喜歡瞧他吃東西時的樣子,那種大口吞嚥的模樣,好似她做的飯菜是什麼珍饈,讓她覺得自己在這裡不是無用的人。
練武人的敏銳直覺讓丁魁知道她在偷看他。是自己的吃相嚇著她了嗎?可他原本就是粗人,還真學不來京城人斯文優雅的用飯。關於這一點,在侯爺府的那一個月,他早已有深刻的體認。可眼前的她是京城人,大概不習慣他這種粗魯的吃相吧!
想到這裡,他用餐速度慢了下來,吃東西亦節制不少……
「怎麼了?不好吃嗎?」以為他不喜歡,她急追問。
「不、不是的!很好吃……」好吃到他又想再次唾棄自己的手藝。
「是嗎?那多吃些!」眸底閃過小小的欣喜光芒,見他碗底已空,連忙取來又幫他盛上滿滿的米飯。
丁魁身形雖如山般魁梧,然而心思卻細如針絲,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欣悅自然沒逃過他眼睛……
是他誤會了嗎?接過尖如小山般的飯碗,他忍不住暗忖。
「丁大哥?」見他有些出神,慕沁愔怯怯輕喚。
「啊?」驀然回神,發現自己被一雙水漾美眸瞅凝,丁魁有些尷尬,霎時間忘了自己粗魯而不優雅的吃相,飛快埋首於飯碗間,大口、大口地扒著飯菜。
瞧他這般捧場,她高興極了,不由自主地輕笑起來,卻引來他納悶注目。
「對、對不起!」知曉自己的笑讓人迷惑,慕沁愔想解釋卻又期期艾艾的。「丁……丁大哥……你吃飯時……我……我……」
「嚇著你了嗎?抱歉!我以後會注意的……」
「不!不是的!」深伯被誤會,粉頰漲得通紅,顧不得害羞急叫。「我很喜歡看丁大哥你吃飯的模樣啊!」
沒料到她會脫口出這番話,丁魁詫異極了,心中萬分不解自己的吃相有啥好讓她欣賞的?
「是真的!」以為他不信,忙不迭地焦急解釋。「丁大哥用飯時的模樣,總讓我覺得自己燒出來的飯菜是啥美食佳餚,讓我瞧了好有成就感……」不好意思的嗓音越來越小,終至無聲。
原來是因為這樣,她才盯著他瞧啊……看來他真的是誤會了。
「比起我的手藝,你燒的飯菜確實是佳餚。」古銅色的剛毅臉龐悄悄浮現一層難以察覺的暗紅,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吃相落入她的眼中,竟是如此的「可人」。
聽聞讚美又偷覷到他似乎顯得有些羞赧神色,慕沁愔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心情不禁一鬆,唇畔漾著輕柔淡笑。
「丁大哥,吃飯吧!菜快涼了。」
「嗯。」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丁魁輕應了聲,果真低頭努力加飯菜,嘴裡似乎不清不楚地咕噥了一句「你也快用吧」之類的話語。
微微頷首,她秀氣斯文地吃著飯之際,卻又聽他突然開口。
「慕姑娘……」
驀地,她手中竹筷一頓,隨即抬首以詢問目光看著他。
「明兒山下村落有趕集,我要下山去買些日用品,有需要些什麼要我幫你帶回來的嗎?」
趕集啊……瞅了眼他洗得泛白、破舊,看得出來穿了許久的衣物,慕沁愔已經知道要他帶回些什麼東西了。
「丁大哥,你能買些布料、繡線回來嗎?」
布料?繡線?丁魁臉現為難。真糟!他對姑娘家的女紅之類的東西完全不懂,實在不知該幫她帶回哪一種類的?
「慕姑娘,不如明日你和我一同下山去?」需要些什麼,讓她自己去挑,否則他可頭疼了。
「也好。」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慕沁倍有些好笑地點頭。
聞言,剛毅臉龐彷彿鬆了口大氣,正要低頭再繼續填飽五臟廟之時,卻聽她輕輕開口了──
「丁大哥,以後喚我沁愔吧!叫慕姑娘總覺生疏。」這一個月來,她早已改口喚他丁大哥,偏偏就他還慕姑娘、慕姑娘的叫。
丁魁聞言僅是笑了笑,沉默不語用著飯。
不是第一次要求他改口,卻始終得不到正面回應,慕沁愔只能任由他固執去了,不過、心中不免疑惑……
她的名兒真有難聽到讓他不想叫嗎?
*        *        *
翌日
山腳下的小村落,一月一次的熱鬧馬市再次展開,許許多多的攤商、馬販齊聚偌大空地上,搭起一個個臨時帳篷充當店面,裡頭販賣著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人們扶老攜幼、喧囂歡樂地在各攤販間,挑選著自己所需的物資。
高大、黝黑的駿馬一踱進村落裡,馬背上的絕俗姑娘在瞧見那迥異於京城繁華大街的熱鬧馬市,好奇的美眸不禁四處溜轉,直至丁魁將她抱下馬背,拉著駿馬韁繩在各小販間穿梭購買物資之時,她才小心翼翼地緊跟在丁魁身後,就怕一個不小心讓擁擠的人群給衝散,屆時可就真的要流落街頭、「舉目無親」了。
「慕姑娘,你需要些什麼儘管挑。」才將一大袋米糧扛上馬背,丁魁就忙著將她帶到隔壁布販的攤位前,要她挑選所需布疋。
「這位姑娘,需要些什麼,小老頭兒這兒應有盡有,你看看……」忙著招呼眾多客人的布商察覺又有新客來到,下意識地抬頭順口溜出慣有的招呼語,卻在瞧清眼前姑娘的絕俗美貌後,戛然聲止,臉現癡呆樣。
老、老天!他在發夢是嗎?活到了這把年紀,從未見過如此清麗脫俗、宛若天仙下凡的美麗姑娘啊!
正忙著挑揀布料的村民在發現布商癡呆異樣後,順著他目光瞧去,這才驚詫發現村子裡不知何時來了個天仙般的姑娘,霎時間,大夥兒不禁同樣目光發直,誰也轉不開視線。
「啊……」被眾多陌生目光毫不隱藏地盯著瞧,慕沁愔頓生萎縮駭意,悄悄躲到如山般的魁梧身形後。
「慕姑娘,你別怕。」察覺她的怯意,丁魁微笑著安撫。「這兒是偏遠的山腳村落,甚少有外地人到來,大夥兒好奇罷了!」事實上,是她絕俗美貌與一身尊雅氣質實在和這偏荒之處格格不入,讓甚少與外界接觸的淳樸村民們不由得驚為天人,忍不住看傻了眼。
「我、我明白。」知道村人沒惡意,但被眾多目光直瞅著瞧,可真讓她渾身不自在極了。
村民們對每個月下山採買米糧的丁魁並不陌生,如今見他身邊多了個姑娘,當下好奇地靠過來笑問──
「丁哥兒,何時娶妻的,怎沒請大家喝杯喜酒?」有人自行推測笑咪咪地道。
「可不是!這是喜事,怎沒讓大夥兒湊個熱鬧?」不少人紛紛附和。
「丁哥兒真是好福氣,娶了個天仙般的媳婦兒,真是羨煞人哪……」許多男人欣羨不已,想不通平日沉默寡言的他到哪兒去拐來這般美麗的娘子。
啊──大家都誤會了!
躲在魁梧背後的慕沁愔聞言後,漲紅了粉顏,心中萬分尷尬又彆扭,卻不知該如何出口澄清。就在不知如何是好之下,卻聽溫和、好聽的醇厚嗓音出聲了。
「我和慕姑娘不是大家想的那樣。」不願壞她閨譽,丁魁低沉卻清晰解釋。「她只是暫住我那兒的客人,你們別誤會。」
是這樣嗎?孤男寡女共住在一個屋簷下,誰信他們之間沒任何牽扯?
村民們帶著懷疑眼神瞧著二人,不過這回倒沒人不識相地追問,畢竟這丁魁和村民們雖然不陌生,但也沒聽說和誰有多熟絡的交情。大夥兒對他的印象就僅止於多年前,突然出現在山上居住,靠些獵得的毛皮和挖參採藥來換取銀兩過活的神秘獵戶。
心知說再多,眾人亦難相信,丁魁不禁苦笑,卻也不願在這件事上多作文章,只怕越描越黑。
「丁、丁大哥,對不起!讓你被誤會了……」看出他的無奈,慕沁愔愧疚地漲紅著瞼,以著只容他聽見的輕語,訥訥致歉。
唉……造成丁大哥的困擾了!不知他有沒有喜歡、仰慕的姑娘?可別壞了他的姻緣才好!
「不……」丁魁聞言反倒無措,正要出言化解她的愧意之際,驀地──
「丁哥兒,可讓我盼到你了!」一道欣喜笑言截斷了他的話語,一名瘦小老頭猛力撥開人群擠了出來,狀甚親熱地直拍著他後背。
那樣……很痛吧?有些驚慌地看著小老頭出手之猛,慕沁愔光瞧就覺得疼了。悄悄偷覷丁魁一眼,卻發現他神色末變,依舊噙掛著淺淺笑痕,恍若大掌根本不是落在他身上。
「陳老伯,你找我有事嗎?」丁魁沉穩如山地笑問。這陳老伯是專門收購村落獵戶們所獵來的毛皮的毛皮販子,他也曾好幾次將獵得的毛皮給他收購,換取一些銀兩。
「可不是!」陳老頭呵呵直笑。「你也知道這天氣一天天變冷,毛皮需求量大增,城裡的大商人直問我還有沒有好貨呢!我這就是來問你最近有沒有獵到一些好毛皮?就像上回你給我的紫貂毛皮有沒有?只要你有,價錢好說!」
聞言,丁魁都還沒說話呢,旁邊其他村裡的獵戶已經迫不及待地紛紛接話了。
「陳老頭,我那兒有不少鹿皮,你要不要……」
「最近我獵到不少狐狸,待會兒給你收購,不過價格拜託算好些……」
「只要是毛皮我都收,不過一分錢一分貨,價錢方面自然不能和丁哥兒的紫貂比。」陳老頭笑苦回應。呵……沒辦法哪!紫貂本就是珍貴稀少的品種,近年來已經很少人獵到了。物以稀為貴,紫貂皮成了大戶人家的搶手貨,價格自然上揚。
眾人都是經驗老到的獵戶,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聞言僅是憨厚而笑,當然不會有啥抗議之詞。
見眾人沒異議,陳老頭笑咪咪再問:「丁哥兒,這一、兩個月趕集馬市不見你身影,想必是入山打獵去了,有沒有好的皮貨啊?」呵呵……真不是他要說,丁哥兒的皮貨雖少,但向來頂級,每回都讓他獲得下少利潤呢!
搖搖頭,丁魁微微一笑。「陳老伯,這陣子我沒空去打獵,你還是看看其他人的皮貨吧!」他打獵所換取來的銀兩向來只要能維持生活就足夠,過多就是一種屠殺了。
「這樣啊……」陳老頭有些失望,隨即又振起精神笑道:「不打緊!以後有好貨可得幫我留起來,可不能賣給其他皮貨商!」
輕點著頭算是答應,丁魁心思轉回慕沁愔身上。「慕姑娘,你想挑些什麼布?」
「啊?」聽他們交談聽得入神的慕沁愔這才恍然驚醒,露出一臉尷尬笑容,忙著轉身低頭挑選布料。
嗯……快入秋了,得選些厚些、保暖些的布料才行……看著眼前花樣不多的布帛,她還是躊躇想了許久,下不定決心該挑哪一款,最後,索性鼓起勇氣抬頭詢問
「丁大哥,你喜歡什麼顏色?」決定了!就挑他喜歡的顏色吧!
啊?她想買布作女紅,為何來問他喜歡什麼顏色?突然之間,丁魁陷入滿頭霧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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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給我?」一個月後,正逢金秋,霜染紅葉,天氣漸涼時,丁魁瞅著她摺疊得整整齊齊、雙手奉上的藏青衣衫,古銅剛毅的臉龐有絲納悶。
「是啊!」捧了許久不見他接過,慕沁愔乾脆振衣攤開,自行要幫他套上。「穿看看合不合身。」這是她利用閒暇時間目測他的身形裁製的。
「我、我自己來。」警覺到這種服侍宛若夫妻般親密,丁魁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奇異感受,不自在地悄悄退開一步,連忙伸手接過衣衫自行套上。
沒意識到他的有禮避諱,慕沁愔微笑著逕自沉浸在自己「神准目測」功力的喜悅中。「太好了,很合身呢!」
垂眸瞅凝極端合身的新衣服,猛然憶起身上這塊布料不就是上個月她在趕集上,問他喜歡什麼顏色而挑選的嗎?
還記得當時他一時也不知自己究竟喜歡些什麼顏色,隨手就指了塊藏青素色布料……原來她當時詢問時,就早已打算要為他裁製新衣了。
從未有人親手為他縫製新衣,丁魁隱隱覺得心下有絲奇異暖流滑過,古銅臉龐竟然微微發熱,只是黝黑的膚色讓人瞧不出來。
「多謝。」向來沉默寡言,除了這兩個字,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哪裡。」相處多時,知他木訥性情,慕沁愔輕柔一笑。為他縫製衣衫比起這些日子他有禮、溫厚的照應,真的不算什麼!真要說謝,也該是她說才是。
輕輕頷首示意,丁魁沉沉瞅了眼她早在初秋時分,便已穿上厚重冬衣的身軀,一雙濃眉下禁輕擰起來……
她身子弱,季節才轉秋便已如此畏寒,倘若到了天寒地凍的隆冬之際,她身子骨承受得了嗎?這白山黑水之地的寒冬,其狂風暴雪可不是習慣京城溫吞輕雪所能輕易適應的。
「怎麼了?」察覺他的若有所思,慕沁愔奇怪地笑問。
「沒、沒事。」搖搖頭,他轉身整理著一些簡單工具。
「丁大哥今日也入林嗎?」望著窗外那座種滿被他由山中各地挖掘、移植回來,據說是各種奇珍藥草──然而她卻連聽也沒聽過、見也沒見過的──奇花異卉,慕沁愔猜想他又要進那片涵蓋整座山頭、茂密如浩海的原始森林了。
呵……其實也不用猜想,這幾乎是他每日的例行公事了。相處這些日子來,她摸透了他簡單而有規律的生活作息;而每日進那座充滿天然寶物的茂密森林,挖掘各式藥草就是他樂此不疲的工作。
「嗯。」
果真!見他背起竹簍,慕沁愔忙著送他出門,她的神色雖然有絲寂寥卻依然噙著柔笑。「丁大哥,路上小心。」
她……覺得孤單嗎?是啊!怎會不孤單呢?整座山就只有他和她兩個人了,而他卻日日流連在孕育數以百計奇花異草的浩瀚森林中,直到日落月升才返回,放她一人獨自在這小屋裡,也難怪覺得孤寂了。
細膩察覺到她寂寞神色,丁魁原本欲跨出的步伐又縮了回來。
「怎麼了?」忘了帶什麼工具了嗎?
「不……不是。」欲言又止的,黝黑眼眸瞅凝她好幾回,就在慕沁愔滿臉狐疑正待問個清楚之際,他這才訥訥地問道:「慕姑娘,若有興趣的話,要不要隨我一同進林去?」
「可、可以嗎?」絕俗臉蛋驀地一亮。她一直很好奇那浩瀚林海有啥魅力吸引他日日前去拜訪,早就想一窺究竟了。然而實在怕自己拖累人家,而不敢要求他帶她前去。
「當然可以。」明顯感受到她雀躍心情,丁魁微微一笑。看來帶她出去透透氣是正確的。
「那、那等我一下。」露出羞怯粲笑,她忙不迭地又奔進木屋內,一下子就消失了蹤影。
她──最近開朗多了!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屋內,丁魁露出欣慰淺笑。
不知是遠離了傷心地,還是時間漸漸沖淡了心傷,抑或是山野生活總有許許多多瑣事得打理、讓她沒精神去多想,總之最近夜半的黯然低泣已逐漸減少,取而代之的是,白日裡漸多的笑靨。
「我好了!丁大哥,可以出發了。」纖弱身影急忙忙地又奔了出來,學著他背起了竹簍子,神采奕奕地笑著。
「你……這是作啥?」丁魁傻眼。那竹簍是他自行編織的,又大又寬僅適合他這種高大魁梧身材的人使用,讓她這麼一背,真有種蒼蠅蓋著龍眼殼的滑稽可笑感。
「學你一起採藥啊!」她說得理所當然,丁魁卻聽不下去。
「我想……那竹簍你還是先卸下來吧!想採攫些什麼,放到我這兒來就足夠了……」
*        *        *
「丁大哥,有猴子!」踩在浩如煙海、峭拔的林木密密層層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慕沁愔眼尖地瞧見遠方樹幹上一叢淺黃毛髮的猴頭,不禁輕叫著要前方開路的魁梧男人也瞧瞧。
聞言,丁魁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唇角不禁勾起了輕笑。「你眼兒真尖,不過那可不是猴子。」
「怎麼不是……」
「那是被稱為『山珍之首』的猴頭蘑,遠看酷似猴頭,難怪你會錯認。」淡笑著仔細解釋給她聽。
「山珍之首?很珍貴嗎?」好奇地瞇眼細望,總算確定那真的不是猴子,而是一叢寄生在樹幹上的蘑菇,慕沁愔覺得有趣極了。
難怪丁大哥可以日日往這林內跑而不厭倦,實在是這原始森林有太多有趣又新奇的事兒了!光是她今天一路在他的帶領下所看見的,比起以往在京城一年的所見所聞,還豐富得多。
「嗯!若拿到村子去,可賣到不錯的價錢。」輕應了聲,他霍地縱身飛掠上長著猴頭蘑的樹幹上,隨即又掠住對頭不遠處的另一棵樹,然後在眨眼間已回到她跟前,寬厚大掌則多出了兩個猴頭蘑。
「不是只有一個嗎?」宛如孩童般好奇地接過把玩,慕沁愔滿是疑惑。她明明只瞧見一個,怎麼又變成兩個了?
「這猴頭蘑多為對生,若在一棵樹上發現一個,那麼附近幾乎會有另一個與它遙相對應。」不厭其煩地解釋,丁魁今日真可說是教授她山野知識的夫子。
「真是有趣!」沒想到這種蘑菇生長的方式這般有意思,她高興地研究了好一會兒後,才笑道:「你明兒要拿到村子去賣嗎?」直覺以為他是要拿去賣才會將之採下。
「不。」瞅覦她一眼,丁魁邁開步伐繼續前行。
「咦?」忙不迭地跟上,她可迷惑了。
「給你燒菜來吃。」她身子弱,應該多吃些有營養的珍味才是。
聞言,慕沁愔微愣,隨即猜測他可能想說她沒吃過,特意留給她一嘗其味,因而粉嫩唇畔綻放輕淺柔笑。
「謝謝。」丁大哥真的待她很好哪!真是慶幸當初離開京城時,遇見了他。
但聽前方傳來一句含糊不詳的咕噥,慕沁愔不禁輕輕笑了起來……經過這段時間以來,她已深深清楚一點──通常只要她稍稍展現感激、道謝之意,丁大哥就會萬分的不自在。呵……實在和他高大粗獷的外表毫不相稱哪!
想歸想、暗笑歸暗笑,一路上還是緊隨著他的步伐,每當瞧見艷麗、新奇的植物或果實,她總是求知慾滿滿地出言發問──
「丁大哥,這紅紅的小果子是什麼?」
「那是一種叫做『紅豆』的果實,你可以摘來嘗看看……」
「丁大哥,這一長串紅濫濫、像瑪瑙珠子的果子又是什麼?」
「那叫五味子,是藥材的一種……」
「丁大哥……」
就在一個好學求知、一個耐心相授之下,不知不覺問,已近晌午時間。丁魁尋了處平坦的樹下讓她休憩,說了句「我去找些食物回來」之後,人便失去了蹤影。
聽著陣陣細語的松濤,伴著徐徐吹來的清風,離開塵世的喧鬧、憂煩,慕沁愔只覺身心一片平靜、安寧……
離開京城、離開「那人」的熾烈愛戀,心雖痛,但卻是正確的選擇啊!相信時間一久,她一定可以慢慢地走出令人痛徹心扉的情傷,展開屬於自己的平靜生活。呵……因為她不容許自己留在京城,繼續這段情感的糾葛,成為另一名無辜姑娘的心傷。
在「那人」的抉擇下,有一名女人流乾淚、傷透心便已足夠了……足夠了……
勾起一抹酸楚苦笑,她從怔然恍惚中緩緩回神,發現丁魁尚未回來,清靈水眸不禁打量起週遭野地,最後視線落在不遠處一節倒地的枯木上。
哎呀!枯乾上那片鮮黃、小巧的菇群,不就是丁大哥先前曾說過可以採來食用的榆皇蘑嗎?
乍見自己認得的食用蘑菇,她高興地奔了過去,興高采烈地採了一大堆。眼見丁魁尚未回來,便自動自發地撿來許多枯木,又在他留下的竹簍子裡找到了火石,就這樣自行生起了火堆。接著又用裙擺將野菇給拭淨,找來幾枝幹淨枯枝將之串起,對著熊熊火堆烤起了香味四溢的野菇大餐……
嗶嗶啵啵的枯枝燃燒聲,配上她映紅的臉龐與四溢的香氣,這就是丁魁提著一隻已經宰殺、在河邊清洗乾淨的獐子回來時,所見到的景象。
她並非如外表所呈現那般的柔弱、需要人照顧啊!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與今日一同入林的觀察,丁魁深深感受到她隱於纖弱外表下的那份堅強韌性。
別的甭說,光是今天入林走這崎嶇難行的山路,以她一個在京城長大、看似大戶人家千金小姐的嬌貴身軀,本以為沒多久,她就會支撐不下去,沒想到卻跟著他的步伐硬是撐了一整個早上,不曾喊過一聲累。
雖說他有放慢速度配合她,但以一個從未行過艱難山路的姑娘家而言,她的表現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丁大哥!」像似感受到目光,慕沁情回頭瞧見是他後,便笑了起來。「我採了些蘑菇來烤,你快來吃吃看。」
沉靜無言地一笑,丁魁大步上前,用枯枝將獐子串起架在火堆上烘烤後,這才接過她遞來已經烤熟了的榆皇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瞧!我認得你教我的一些野生植物。」秀氣地吃著散髮自然芳香的野菇,她興奮地說道,宛如邀功的小孩兒般。
見她臉龐、眼底漾著的無比歡愉,丁魁嘴角不禁揚著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輕笑。「若你喜歡,往後我再教你如何辨認藥草,如何?」
「當然好!」綻放明亮粲笑,慕沁愔正求之不得呢!「這樣一來,往後的日子,我也可以幫丁大哥你啊!」丁大哥愛弄這些花花草草,她早就想幫忙了,只是礙於自己什麼都不懂,怕真插手多事,反而弄死了他辛苦移植回來的藥草。
聞言,丁魁僅是笑了笑,逕自翻轉著架上的獐子。往後的日子啊……他們兩人大概也不會有多少的往後吧!他從來就不預料她會在這白山黑水的荒野中,停留多久的日子。相信不久之後,待她心傷稍復、心結解開後,就會返回京城去找那夢囈中的男人吧?
思及此,不知為何,他向來平靜無波的心湖竟起了些微波瀾,胸臆間縈繞著一股煩悶之氣……
怔怔然之間,丁魁無意識地翻烤著火堆上的野味,直至不久之後,有別於野菇的清淡香味──一股濃烈烤肉香氣──自半熟的野獐慢慢地瀰漫開來……
「唔……」驀地,強烈而不適的作嘔感自腹腔間竄至喉頭,慕沁愔飛快地以手捂唇,逸出不舒服的聲響。
「怎麼了?」警覺異樣,黝黑的眼眸有絲擔憂。
「沒……」正要搖手說自己沒事之時,一股更強烈的酸澀上湧,她猛地飛快奔至一旁的樹幹下不住乾嘔,臉色蒼白慘澹。
「病了嗎?我看看!」以為她有啥病痛,丁魁連忙來到她身旁,不由分說地五指搭上纖細皓腕,專注診起脈來。
「沒事的……」搖著頭強抑下不適,她有些虛弱地微笑。「近來清晨醒來後都會這樣,一會兒便沒事,我想沒啥大礙。」最近她的胃在早晨時,總愛鬧些彆扭,不過總持續不久就好了,沒想到今日都到了晌午,竟然還會有這症狀?
嗯……好像是聞到了架上的烤肉味兒,她才不舒服的反胃。唉……想來是和那看來香噴噴的野獐肉沒啥緣分了。
以她那蒼白臉色說沒事,實在完全沒有任何的說服力!丁魁壓根兒不信她的話,濃眉輕擰地搭脈細診,隨即古銅的臉龐逐漸沉凝……
「丁大哥?」怎麼回事?丁大哥的神色為何如此凝重嚴肅?不知為何,慕沁愔心底竟惶惶然起來。
「慕姑娘……」輕輕放開她的手腕,沉凝的黑眸中有絲遲疑。「你……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        *        *
是夜,新月的銀光灑落在曠野的木屋上,透過窗欞的縫隙悄悄映亮了蜷曲在床榻上悶聲暗泣、涕淚縱橫的人兒。
她有了他的孩子……有了他的孩子啊……纖手輕輕撫著肚腹,慕沁愔唇畔露出了笑,然而淒楚眼眸卻汩汩不斷地流出淚水。
為何?為何在她下了決心離開「那人」之際,卻讓她有了身孕?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然而……然而她卻又好高興自己能擁有「那人」的骨血分身啊……
那人已然成親了,她是萬萬不可能帶著孩子回去傷害另一名無辜女子。可……可她一人有辦法將孩子撫養成人嗎?她好怕,好伯自己沒那麼大的能耐……這孩子是注定要跟著她這個娘吃苦的……
「孩子,對不起……雖然你有個財勢驚人的爹爹,可娘……可娘……嗚……」嗚咽一聲,她再也說不下去,只能曲著身子擁被垂淚,任由幽幽低泣在寧靜黑夜裡緩緩輕蕩,飄進另一間房的男人耳裡……
*        *        *
她……又哭了!那已逐漸減少的深夜幽泣在得知自己懷有身孕的今夜裡,再度重現,極端壓抑的淒楚較之先前更為深切,讓人忍不住……忍不住……
驀地,丁魁煩躁地在床榻上翻個身,搞不懂自己到底忍不住想做什麼?如今他只覺心煩意亂,但胸口卻又隱隱泛疼──為那不斷傳來的悲傷啜泣。
「嗚……」
匆地,一串極為壓抑的嗚咽再次傳來,毫不留情地竄進他敏銳耳中,高大魁壯的身影猛地翻身坐起,心神煩亂地爬著頭髮。沉吟了許久後,最後終於下床、出了房門,來到不斷傳出暗泣聲的房門前。
「慕姑娘?」輕敲著房門,他低緩叫喚。
「丁、丁大哥,有事嗎?」裡頭傳出的嗓音有絲慌亂,隱含著泣音。
「呃……」頓了一下,低沉的嗓音非常有禮。「我可以進去嗎?」
「喔……當、當然!」
聞言,丁魁輕輕地推開門板走入房內,卻見她已然起身點燃燭火,在暈黃的光線下,依然可以看出盈淚欲滴的紅潤雙目有些腫脹。
「丁大哥,這麼晚了找我有事嗎?」強牽起一抹笑,她佯裝沒事地鎮定問道。
沉沉凝睇尚帶淚痕的臉龐,丁魁不禁為她輕歎了口氣。唉……肯定是方才急忙拭淚時,沒來得及抹掉的。
丁大哥為何這般瞧她?他歎氣又是啥意思?不敢迎接他沉凝目光,慕沁愔暗自惶然揣測。
「慕姑娘,我送你回京城吧!」回去找那夢囈中的男人,這樣她會較為快樂的。
「丁、丁大哥……」驚惶地拾眸瞅著他,眼淚霎時如珍珠斷線般滾落。「你要趕我走嗎?」他瞧不起她嗎?嫌棄她是個淫亂、不守貞節,導致珠胎暗結的女子嗎?所以他這兒容不下她、要趕她走了……
「不,不是的!」見她又落淚,如山般高壯,沉穩的男人頓時慌了手腳,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沒要趕你走的意思。」
「可是……」他明明說要送她回京城,不是嗎?慕沁愔泣不成聲,後面的話語哭到說不出來。
「送你回京城是想要你快樂!你不想回去找孩子的爹嗎?」輕聲解釋,丁魁沉靜分析。「當日你隨我離開京城時,派出眾多家僕找你的就是孩子的爹吧!由那日的情景看來,他應該是很在乎你的,就算你們之間有啥誤會,只要當面說清楚,相信會沒事的。」
「不!我不回去!」淒楚一笑,她抬起盈滿情淚的眼眸瞅著他。「丁大哥,我就算回去也不會快樂的!我和他之間並無什麼誤會,我的離開只因我作了這個選擇……如今的我只願心中的那株情苗能日漸枯萎,使我不再為他情傷淚流。」
聞言,丁魁滿心的不解。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如此心狠地寧願親手摧毀掉心中的愛戀?
彷彿看出他的疑惑,她酸楚淒笑。「你覺得奇怪,是吧?其實沒什麼的,只不過他娶妻了……娶妻了啊……」娶了一個對拓展東方家事業有幫助的妻子啊!
原來如此!一切真相大白,時至今日,丁魁總算明白她毅然決然的離開,是為了什麼緣由。
「丁大哥,你還要我走嗎?」除了這兒,她已無處可去了。
看著她滿是斑駁淚痕的臉蛋,不知為何,丁魁心底隱隱感到一陣心疼、憐惜,不由自主地竟伸手輕拭去她滿臉的清淚,以著沉穩而令人信賴的嗓音撫慰。
「這兒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還要教你如何辨識藥單來幫我呢!」
「謝謝……」豆大的清淚再次滾滾滑落,然而她卻漾起了粲笑,以著堅定嗓音道:「丁大哥,這是我最後一次為那人流淚了!往後的日子,我要開開心心地笑、快快樂樂地過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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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隆冬之際,狂風暴雪不斷肆虐,冷冽刺骨的寒風狂嘯整片山林,大地幾乎要被紛飛大雪給淹沒。這種惡劣天氣下,所有生物全縮到老巢去窩著了,銀白曠野中除了呼呼的狂風吹嘯聲外,再無任何聲響。
驀地,昏暗天色下的峽谷平原遠方,慢慢地出現了一小黑點迎著風雪緩緩前進。黑點漸行漸近、越來越大,瞇眼細瞧後,才會發現原來是名身形魁梧的男子,正騎著毛色油亮的黑色駿馬,在風雪中獨行。
「『大黑』,快到家了。」輕拍著胯下黑馬,男子望著豎立在前方不遠處、透著溫暖暈黃燈光的堅固木屋,剛毅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淺笑,催促著愛馬加快腳步。
感受到主子的急切,黑馬長聲嘶鳴,果然加快速度,載負著主子往那木屋奔去,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屋前。
迅速翻身下馬,才將米糧卸下在迴廊上,抵擋風雪的厚重木門已然被悄悄開啟,一道溫暖光線流洩而出,輝映著正披著雪白大氅的纖細身影。
「丁大哥,你可回來了!」露出笑,慕沁愔聽見外頭有聲響,心下猜測是他回來了,果然一開門就瞧見。
「快進屋去!外頭風雪大,受了風寒可不好。」見她輕忽外頭的寒冷天候,丁魁輕皺著眉頭,忙著趕她進屋裡去。
「沒事兒的。」輕笑著,逕自將一些重量較輕的日常物資給搬進屋裡。
丁魁見狀無奈,只好趕忙卸下馬背上的物品,一鼓作氣地將大大小小的東西全給扛進屋裡頭去,再飛快地閃身而出,仔細將木門給關緊,不讓寒風飛雪捲進屋內奪走一室的溫暖,這才鬆口氣的牽著黑馬住木屋後,簡陋馬捨而去。
待他照料好愛馬回到木屋時,慕沁愔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迎了上來。
「丁大哥,喝杯熱茶祛祛寒吧!」奉上熱騰騰的茶水後,手上不得閒地忙著幫他褪下一身遮擋風雪的毛皮大氅。
她知道他身子健壯,除了風雪天外出之外,在屋裡頭向來僅是一身的厚長衫而已。不像她天生畏寒,就連在這四處角落都生起爐火的屋子裡,還是得時時披著保暖的毛皮大氅才行。
對這種服侍之舉少了初時的有禮避諱,長久相處下來,丁魁不知不覺間已將她視為親人般,自然地讓她脫下大氅,啜了口熱茶後,一邊忙著整理自山下村落購買回來的物品,一邊隨口問道:「今兒個沒啥事吧?」
「哪會有啥事。」輕笑著應答,她抖手將御寒大氅上的雪花抖落在地後,這才整齊摺疊起來放好,轉身又忙著端出熱騰騰飯菜擺放上桌。
只見兩人在同一空間下,各自忙著各自的事兒,然而卻又透著一股熟稔默契,恍若老夫老妻般溫馨自然。
「餓了吧?快趁熱吃。」輕喚招呼,要他別忘了進餐。
「你用過了嗎?」連頭也沒回,還埋首在角落處整理著。
「等你呢!」不疾不徐地微笑著,知道他一定會皺眉。
果然,就見丁魁原本還在忙碌的雙手停了下來,回頭擰起一雙濃眉。「不是要你別等我的嗎?」他回來的時間不定,若再晚一些回來,難道她要餓著肚子等?
僅是微微一笑,慕沁愔不好意思說自己一個人用飯太過孤單。
瞧那抹柔笑綻放在唇畔,丁魁就知說再多也無用了。事實上,他早已清楚她外柔內剛的性情,一旦心底有決定,便再也不容更改!
從她雖然傷透了心、卻依然毅然決然狠絕親手拔除心中的那段情,便可見一斑。更甚者,在她親口說出不再為那段情流淚後,幽靜的深夜裡,果然不曾再聽聞她的神傷暗泣聲。有時他都不免猜想──她心中的那株情苗可枯萎了?
搖了搖頭,為自己的多事揣測而失笑,他連忙來到餐桌前坐定,接過她遞來的飯碗,大口大口地享用晚餐,就怕讓她等得餓壞了。
「對了,藥園子裡的那株雪絳草在午時開花了。」用著晚餐,她笑著告知今日的新發現。
在他的教導下,她認識了不少奇異藥草,明白那些奇花異卉有何功用,甚至最近開始向他學習起醫理了。不過令人驚異的是,越是在他身上吸取知識,越是發現在那魁梧粗獷的外表下,蘊藏著驚人的豐富學識,宛若挖掘不盡的寶山,若非親身體驗,實在讓人瞧不出來。
呵……這就是所謂的「人不可貌相」吧!
「是嗎?」黑眸熾亮,剛毅臉龐露出欣喜微笑。「等會兒用完飯,我再出去採。」雪絳草只在隆冬風雪中開花,其花對心脈有絕佳的功效。
「嗯。」笑應了聲,正待再說些什麼時,猛地,腹中胎兒頑皮地踢了娘親一記,讓她在猝不及防下輕呼出聲。
「怎麼了?」見她匆地低頭撫肚,丁魁緊張地問道。
「沒什麼!寶寶頑皮踢我。」露出一臉慈祥柔笑,絕俗臉龐淨是母性光輝。
「踢你?」神色微愣。
「是啊!這兩、三天不知怎地特別頑皮。」抬眸輕笑,卻發現他發愣地直盯著她肚子瞧,不禁好笑問道:「要摸摸看嗎?」呵……這孩子踢得可用力呢!
摸她?驀地,他黝黑臉龐瞬間爆紅,尷尬地直搖頭。
「沒關係的!」知他保守、內斂的性子,又見他赧紅臉色,慕沁愔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一把抓住他大掌往自己渾圓肚子一放,溫柔輕語。「只是要你分享生命躍動的喜悅,無關禮教。」
措手不及被抓住,又不敢運勁震開,大掌硬是貼上了她肚子。正當他尷尬地連耳根、脖子都染上一層深紅,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驀地,掌心傳來一記強而有力的劇烈震動。
「啊!」他詫異低呼,沉沉黑眼對上溫柔笑眸。
「瞧!寶寶在向你打招呼呢!」慕沁愔柔笑,輕輕地放開他的手。
「好……好神奇。」緩緩收手,丁魁眸底有著感動。他是知道會有所謂的「胎動」,但一旦親身體驗卻覺得生命是如此的奇妙……那嬌弱的身軀裡正孕育著一條小生命哪!
「是啊!好神奇。」溫柔地輕撫著肚子,她笑得幸福。
怔仲瞅凝她柔笑神色,霎時間,丁魁覺得此刻的她是如此的美,美得讓他不禁心動……
心動?他心動了嗎?被那突如其來竄出的意念給駭住,他萬分惶然。
「丁大哥,你想些什麼?」怎地突然出神了?
「沒、沒什麼!」慌張回應,結結巴巴找藉口。「我……我是在想該到村子去找個產婆,將她接來這兒暫住,好幫你接生。」
「不急,還有兩個月呢!」現在才八個月大,沒那麼快的。
「這事兒沒個准,有個產婆在屋子裡照應總安心些……」臉色赧紅地訥訥說道,心底還在苦惱思索著自己那突如其來的心動,是怎麼一回事?
*        *        *
深夜,狂風暴雪未曾稍歇,呼嘯的風聲不斷竄入床榻上神智依然清醒的人兒,只見那蒼白臉龐沁出冷汗,彷彿正在隱忍著什麼疼痛……
不大對勁!
撐著腰,慕沁愔微微蹙眉,心下一陣不安……從方纔那腰腹間的酸疼就一波接著一波不斷襲來,而且越來越是劇烈,簡直就像是……
惶惶不安,她不敢再欺騙自己沒事地強忍下去,困難地起身想去找丁魁、問問自己的身子狀況是否算正常。然而才開啟房門,一股宛若貫穿全身的激烈劇痛湧上,讓她顫巍巍地幾乎站不穩身子,隨即感到足下一陣濡濕……
老天!她羊水破了。為何會這樣?胎兒還下足月,早產是極容易夭折的……想到這裡,她慌了,萬分害怕會失去腹中胎兒。
「丁……丁大哥……」冒著冷汗,虛弱卻急切地向對門的丁魁求救,眼角的淚水滾滾直落。「丁大哥……開門……」
「有什麼──老天!你怎麼了?」就算她的求救再微弱,丁魁還是敏銳地警覺到了。然而才開了房門,她那彷彿隨時會倒下的虛弱模樣,立刻映入眼簾,驚得他顧不得男女有別的禮數,快若閃電將人給一把抱進房裡躺好,忙著抹掉雪額上的冷汗之際,粗大長指已經搭上細腕。「你哪兒不適?我幫你診脈瞧瞧……」
「不……不用!」反手緊緊抓住渾厚大掌,強擠出一抹笑。「丁、丁大哥,我……我要生了……」
「要生了?」茫然重複,丁魁像被雷電給擊中般地驚跳了起來。
怎會這麼快?不是還有兩個月?現下這屋子僅他一個男人,就算精通醫理,也從醫書中清楚知道婦人產子的每個步驟。但……但畢竟沒親身接生印證過啊!可就算如今快馬加鞭趕下山去找產婆,只怕也是來不及了。
萬般思緒瞬間閃過腦海,丁魁心知當今狀況,自己就算沒經驗也得硬著頭皮上陣,剛毅臉龐沒敢洩漏出半絲慌張,佯裝出一臉沉穩的撫慰笑容,好似自己對這種事熟稔得很,就怕讓她瞧出端倪而更加不安。
「放心!一切交給我,我有經驗!」善意謊言配上沉穩令人信眼的眼眸,教人完全瞧不出他心底的焦亂。
慕沁愔是信賴他的,顫巍巍地扯出一抹虛弱微笑,然而另一波從腰腹間強烈襲來的劇疼,卻讓她為之痙攣,忍不住悶哼一聲。
「唔……」這種痛宛如要將全身給撕裂了,她幾乎可以嘗到嘴裡那淡淡的血腥味──因咬牙忍痛所流出的。
「深吸口氣,調整氣息,保存體力,孩子還沒那麼快出來!」知曉她又被新一波的陣痛給折磨,丁魁飛快交代。「我去燒水、備些淨布,很快就回來。撐著!」話落,人已朝房門外奔去,眨眼間就失去了身影。
側首望著他可靠身形消失在門外,縱然身子不斷被陣陣劇痛拉扯著,她心中卻萬分地安心……有丁大哥在,沒問題的……她和孩子都會沒事的……
沒察覺出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他視為最倚靠,信賴之人,慕沁愔蒼白臉龐不斷沁出冷汗,咬牙忍著那一波接著一波相湧襲來的疼痛與痙攣,有時甚至忍不住地細細呻吟出聲,幾乎要以為這種撕裂身心的痛將會永無止境。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痛得神智開始迷濛之際,丁魁已經備好生產所該準備的東西,奔進來。
見她冷汗涔涔,唇瓣甚至咬出血痕,他迅速放下手中器物,再無男女之嫌地飛快來到她曲起雙膝的床尾,朝她瞧了一眼。
「丁……丁大哥……胎兒……」她斷斷續續地說不出完整的話兒來。
「再忍著些,還不到時候。」彷彿知曉她想問的,丁魁搖頭安慰。產道開得還不夠大,恐伯她還得多受苦些時候了。
也不知這胎兒故意折磨人,還是捨不得離開溫暖的母體,急著出世卻又磨磨蹭蹭的不肯乾脆讓人見他廬山真面目,從狂風暴雪的深夜一直鬧到次日清晨,丁魁來來回回地換過好幾盆熱水後,慕沁愔才在渾厚男嗓的鼓勵與蝕人骨髓的劇痛下,咬牙使盡全身氣力──
「好!看到頭了!深吸口氣再使些力……」看著已經擠出的小小頭顱,他焦急地說道,古銅臉龐已佈滿汗水。
「唔……」整夜的折磨,慕沁愔累得想一昏了事。然而一聽到他的鼓勵言語,又想到孩子不容她耽擱,她便凝聚著最後一股力氣,奮力一施──
「哇──」細細的嬰兒哭叫聲驀然響起。
「生了!」大掌捧住沾滿血跡的小娃兒,丁魁興奮大叫。
生了!幽幽然漾起一抹欣慰、喜悅的笑花,瘖啞地問:「孩……孩子一切可安好?」不急著問是男是女,她只關心孩子健不健康。
「很好!」動作俐落地剪斷臍帶,明瞭她的憂慮,丁魁大略檢查了下掌中那小不隆咚的初生嬰兒,隨即歡欣喜笑道:「雖然提早出世,但沒有啥大問題!以後身子骨可能會弱了些,不過只要日後細心調養,會漸漸改善的。」不足月的幼兒,身子總是會弱些,這也是沒法避免的。
「那我就放心了……」緊繃的心為之一鬆,再也禁不住疲累地緩緩合上眼皮。
「丁大哥,男娃還是女娃……」意識逐漸陷入黑暗深淵之際,總算問起自己生的究竟是男是女。
「是惹人疼惜的女娃兒……」帶笑的話語悄俏止聲,丁魁發現她已累極地昏睡了過去。
折騰的一整晚,是該累了!
不自覺中,丁魁眼底漾著憐惜柔光,手中卻不得閒地飛快為小女嬰淨身,取來慕沁愔這些個月來親手縫製的小衣服為小女嬰穿上後,又以柔軟、保暖的毛毯一層一層細心包系,最後才用雪白狐狸毛皮將小女嬰給包了起來,僅露出紅通通、皺得像小猴兒的臉蛋,就怕讓她在這嚴寒的大雪天給受了寒。
將已經酣然入睡的女嬰輕放到她身邊,魁梧的身形又忙碌地收拾起一室的混亂。待一切整理好後,他這才真正鬆了口氣地潰然跌坐在椅子上,怔仲的眼神恍惚地靜瞅著床榻上安然入睡的母女……
老天!他真的做到了!那種親手迎接新生命的感覺真是……該怎麼形容呢?唉……他不會說,可是真讓人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低頭茫然瞪著自己此時有些微微發抖的雙手,丁魁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水霧迷濛……
該死!他竟然有種初為人父的欣慰與喜悅!
*        *        *
六個月後,盛夏的山林一片翠綠,草木欣欣向榮,涼爽惠風輕撫過迴廊下的一對母女。
粉嫩可愛、小嘴兒紅灩灩的,像尊粉雕玉琢漂亮瓷娃娃的小女娃,在娘親逗弄下格格地發笑,兩隻小粉拳胡亂揮舞,藉以表達自己的興奮。
「呵……小雪兒好乖,娘最喜歡小雪兒了……」輕柔地在粉嫩小臉頰印上一吻,慕沁愔笑得好溫柔。
看著眼前活潑、好動的女兒,她怎麼也不敢想像這會是半年前因不足月就出世,身子骨較之一般嬰兒虛弱,導致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吹風就受寒的親生孩子。
好在這半年來在丁大哥的細心調養下,這總教人擔心的心肝寶貝身子一日日穩定好轉,直至今日,若無太大差錯,幾乎與一般幼兒毫無兩樣了。
「啊答……答答……」發出一串無意義的單音節,小女娃扭頭瞧來瞧去,眼中充滿疑惑。
「小雪兒,你在找什麼?丁叔叔嗎?他下山去村子裡幫小雪兒買好吃、好玩的回來,你高不高興啊?」眼見懷中女兒不安分,黑溜溜大眼四處亂轉,好似在找尋啥心愛之物,慕沁愔不禁笑了。
她這才六個月大的女兒,如今最心愛之物就是丁大哥了。小傢伙黏他黏得很,只要讓丁大哥抱在懷中就咭咭笑得樂開懷,稍一會兒不見他,那黑溜溜的眼珠子就開始尋人了,感情之好常教她這個當娘的吃味呢!
而丁大哥啊……他寵小傢伙簡直寵上天下,只要一得空便陪著她玩兒,臉上的疼愛之情簡直像小傢伙的親生爹親……
思及此,她臉蛋驀地浮現一層淡淡赧紅,心口莫名微微發燙,神色有些怔仲迷濛……
「答答……」驀地,小女娃無意義的單音節又響起,將她從恍惚中喚回神。
哎呀!她想到哪兒去了?匆感有些臉紅耳熱,慕沁愔不敢深思自己為何會有這種反應,緊緊抱著女兒硬是轉移心思。
「小雪兒,你等丁叔叔很久了吧?他馬上就回來陪你玩喔……」呵……女兒名兒叫「雪絳」,只是她和丁大哥都習慣用小名「雪兒」來稱呼。
說來小傢伙的名字也是丁大哥取的呢!想當初她產後醒來,認為最有資格為女兒命名的,就是在懷孕期間細心照顧她、甚至平安將女兒接生下來的丁大哥了。
對了!記得當時要求丁大哥為小傢伙取個好名兒時,他那時的表情……
「要、要我取名?」丁魁一陣愣愕。通常幫初生娃兒命名不都是為人爹娘的權利嗎?若是更講究的大戶人家,可能就是找來算命師取個好名。
而他既不是算命師,也不足小娃兒的啥麼親人,她真的要將親生孩兒的名字由他來取?
「嗯。」微微一笑,慕沁愔柔聲道。「丁大哥,你快想個好名兒,我等著呢!」
「呃……」生平第一次幫人取名,丁魁遲疑了半天,目光在瞅見床榻上睡得酣熟的柔嫩雪白小臉蛋,驀地,一株風雪中開花的奇珍藥草竄進了腦海裡。
「叫雪絳吧!」咧嘴而笑,他輕聲低語。「昨日雪絳花開,彷彿在宣告、歡迎著她的到來,而她又在風雪天中降生,這名兒最適合不過了。」
「雪絳啊……真是個好名兒!以後小雪絳長大後,一定很高興你幫她取了這麼好聽的名兒……」
聽聞讚美,剛毅、木訥男人的臉龐,迅速泛起一層深紅,似乎有點手足無措……
呵……丁大哥那時的表情好有趣呢!一個大男人,卻會因旁人小小的讚美而臉紅,真是可愛極了,和魁梧龐大的身軀一點也不相稱。
陷入回憶中,慕沁愔漂亮唇瓣揚起了美麗弧度。
「噗……」不斷揮舞的雙手、粉嫩小嘴「噗噗」聲不絕地吹著口水泡泡,小雪兒抗議娘親不知神遊到哪兒,將她給遺忘了。
哎呀!她的心思怎又繞回丁大哥身上了?
再次又被女兒給驚醒,慕沁愔紅著臉、搖了搖頭,好似想甩掉那總是自動轉到丁魁身上的思緒。
「噗噗噗……」口水泡泡持續製造中。
「瞧你,滿臉的口水。」好笑地拿手絹拭去一臉的濕黏,她又陪著女兒玩了好一會兒,直到一股不舒服的感覺悄悄湧上……
「咦?」輕逸出一道疑惑聲,目光不由自主地輕掃過週遭曠野,柳眉微蹙。
奇怪!總覺有股窺視的目光在偷瞧著自己,但是……不死心地再仔細環視四周……眼前一片空曠,並沒有人啊!再說這片荒野之地,除了丁大哥所建這棟木屋,附近並無人煙,也從未見過生人造訪,怎會有人在偷瞧呢?
可是這種令人厭惡的感覺確實存在,除非……擔憂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那片林木。難道是山林中的大蟲躲在那兒嗎?她感受到的是大蟲覬覦的目光嗎?
想到這裡,她抱著女兒飛快起身進了屋子,厚實的木門緊緊關上、落下木閂這才安心,誰知──
「砰!」碰撞巨響乍然響起,震得木門不停顫動。
「哇──」小雪兒被嚇著了,哇哇大哭不休。
「乖!小雪兒不怕……」倉皇安慰著女兒,可臉色卻一片死白,驚慌不已地瞪著那片木門……老天!外頭到底是來了什麼?丁大哥,你快回來啊……
「砰!」巨響又起,木門硬聲碎裂,門戶大開。
「啊──」驚恐尖叫,她密密實實地護著懷中幼女,因驚嚇而瞠大的眼眸,瞪著破裂的大門處,就伯瞧見猛虎闖入預備吃人。然而那逆光的黑影形狀卻是……一個人?
不!不是一個人!是十來個剽悍壯漢。
幸好!不是山中大蟲,不過……這些人是誰?為何擅闖別人住處?只怕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飽受驚慌地看著十來名神色不善的粗壯漢子,慕沁愔心底升起一股憂慮。
「你、你們是誰?想做什麼?」顫巍巍地厲聲質問,抱著女兒的手不知不覺地更加用力。
「哈哈……想不到姓丁的竟然在此藏了個如此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驀地,一串隱含淫意的笑聲自屋外響起,隨即一名長得白淨斯文,儼然是富家公子哥兒模樣的年輕男子,故作瀟灑地搖著羽扇步進屋內。
聞言,慕沁愔忍不住皺眉,只覺這人雖然俊美斯文樣,然而眉宇間卻有股揮之不去的邪氣,就連話語也極不端莊。
「你們究竟想幹什麼?」這些人似乎來意不善哪!輕輕拍撫嚎哭不停的女兒,她心慌不已。
「想幹什麼?」冷聲邪笑,年輕男子大掌一揮,就見其中一名大漢瞬間拔劍抵住她纖細頸項。「想請你到江南李家莊作作客。」
「為、為什麼?」白著臉,駭然盯著近在眼前的銳利劍鋒,她緊張地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就怕刀劍不長眼。
「為什麼?誰要你是姓丁的女人!」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配那大老粗,還真是可惜了!最令人痛恨的是,還連孩子都幫他生了。想到這裡,又思及自己不知何時才能重振雄風,年輕男子心中不禁怨憤難平。
「將人帶走!」憤恨命令,率先轉身而出。
「姑娘,請!」長劍連抖也不抖繼續架在她脖子上,粗壯大漢冷聲道,希望她最好識相些,別讓他使出粗暴手段。
看來是和丁大哥有著過節哪!
心中瞭然,慕沁愔不傻,看在脖子上那柄長劍的面子上,她默然不語,抱著女兒順從地讓人給押了出去。
其他大漢見狀後,亦各自轉身出了木屋。而其中有一人則自懷中掏出一張信箋壓在桌上後,才尾隨同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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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哇──哇──」
隆隆奔騰的馬車內傳出陣陣嬰兒啼哭聲,慕沁愔一邊忙不迭地拍撫勸哄,一邊悄悄地偷覷著對面一臉不耐的年輕男子。
這人到底與丁大哥有何深怨?他以為自己和丁大哥關係非比尋常,挾持她是為了要引丁大哥前去啥「李家莊」吧!
深深明白她們母女倆無故失蹤,會讓回家尋不到人的丁魁萬分憂心,就算明知「李家莊」極可能會對他不利,定也會義無反顧地前去。慕沁愔不煩惱自己如今處境吉凶未定,倒先替了魁擔起心來,一張絕俗秀麗臉龐淨是蒼白神色。
這絕美女子在替姓丁的擔心吧?哼!那大老粗是交啥好運道,竟能擁有如此世間少見的柔美女子?枉費他三妻四妾,卻沒一個及得上眼前這女子的天仙姿容。
充滿淫穢的目光上上下下掃了她身軀好幾回,「李家莊」少主──李勖勝登時心底暗暗下了決定……待他「恢復如昔」後,就讓她成為他的第十二小妾吧!他會好好「疼惜」她的。
「哇──哇哇──」小雪兒似乎知曉自己也是被挾持人質的其中一名,以著綿綿不絕的宏亮啼哭聲,來表達抗議。
「小雪兒,乖,不哭……」抱著小小愛女哄著,慕沁愔卻被那道充滿淫慾的眼光瞅得膽戰心驚,隱隱中,只覺一陣作嘔感不住上湧。
「吵死人了!」這娃兒從方才就哭鬧不休,吵得他頭痛至極。李勖勝不耐煩地怒喝,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大吼卻讓不解人事的小雪兒再次受到驚嚇,哭鬧聲不止反劇。
「哇哇──」
「小賤種!你老子與本爺作對,你也想惹惱本爺嗎?」李勖勝咆哮怒吼,龐大的積怨索性一古腦兒地全發在被他誤以為是丁魁之女的小雪兒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慕沁愔懷中襁褓給奪來。
「你、你幹什麼?把孩子還我!」慕沁愔大驚,撲身就要搶回愛女。
「還你?」猖狂奸邪大笑閃過她的搶奪。「我倒要瞧瞧姓丁的若發現自己女兒死在荒野中,屍身被野獸啃食而支離破碎時是何表情……」尾聲未落,長臂奮力一甩,但見那艷紅襁褓自窗口飛脫而去。
「不──」泣血哭喊,她亦朝窗口撲去……
「啪!」須臾之間,一道輕響乍起,飛撲的纖細身影驀然倒在鋪滿柔軟厚毯的奢華馬車內,已然昏迷不醒。
「想跳車?沒那麼簡單!」收回手刀,李勖勝陰笑不已……
丁魁,三年前你對我做的,如今我回報謝禮給你了!
*        *        *
日薄西山,天邊雲霞密佈,七色霞光從雲中透出,為黑夜前的黃昏增添幾許美麗色彩,原本綠意盎然的林木也披上了金黃衣裳,令人忍不住想要佇足欣賞。不過這些對一心只想快快回到木屋,享受小雪兒天真粲笑的歡迎,與慕沁愔一手熱騰騰好菜的丁魁都不重要……
「『大黑』,加把勁!」不自覺露出笑紋地策馬快馳,一想到那對會巧立在門邊、以著溫馨燦爛笑顏歡迎他回家的母女,丁魁心情益發地愉悅。
不一會兒,木屋已赫然出現在眼前,然而當他遠遠地就發現木門怪異地碎裂大開之際,心下驀地一跳──
「慕姑娘,小雪兒?」黑亮駿馬才來到木屋前尚未止住奔勢,高大身影已然以著雷霆萬鈞之姿飛掠、躍下馬背,飛快衝進屋內驚吼喊人。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室的沉窒默然……
慕姑娘、小雪兒究竟發生了何事?看著因被人破壞而斷好幾塊、散落滿地的碎裂木門,丁魁心中揪緊,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害怕如潮水般不斷襲擊而來,今他全身禁不住微微發顫……老天!有人闖進來,擄走她們兩人了。
究竟是何人要擄走她們?是闖入此片山林、無意間撞見慕沁愔絕俗美貌,而起色心的無恥惡徒嗎?還是……
恐慌的心被自己無邊的胡亂猜想驚得更加倉皇不定,驀地,他眼尾掃到了桌上那一方信箋──
江南 李家莊
短短五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他厚實大掌眨眼間將信箋揉碎,向來溫煦、平和的沉穩黑眸,生平第一次失去控制,進出隱含深沉怒意與殺氣的炙人光芒。他隨即轉身竄出屋外,迅若閃電地躍上馬背,追蹤著先前大批人馬所留下的雜亂痕跡,一路朝山下追去。
*        *        *
可惡!若他早一些回去、若他回山時,不走羊腸捷徑,說不定能在路上攔截到李家莊的人馬!
「駕!駕!」黑夜中,藉著銀亮月色追蹤地上雜亂車馬痕跡的丁魁,一邊快馬加鞭極欲追上李家莊的人馬,一邊心底則不斷責備著自己。
就在他疾馳過一片開滿黃花的平緩山坡地時,一抹極為眼熟的艷紅猛地竄進銳利眼底,讓他本已疾馳而過的身影飛快拉扯韁繩、掉轉馬頭,同時魁梧的身形已自馬背上躍起,飛身竄進黃花叢中,拾起那塊綴滿小花的艷紅包巾。
是小雪兒的包巾!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野地間?丁魁不解擰眉,然而思緒一轉,心中驚駭不已……難道李家莊的人真這麼歹毒,將一個襁褓中的幼兒丟棄在荒野中?然而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釋包巾遺落在此之事?可若真是這樣,小雪兒呢?為何僅剩下包巾,小雪兒卻不見蹤影?莫非……
思及此,他不禁寒慄上竄,飛快蹲下身子細細搜尋地上足跡,萬分不願心中猜測成真。然而當瞧見那附著在花葉上的細黃毛髮與地上留下的猛虎足跡,他知道心中的恐懼成真了!
「小雪兒!」仰天怒聲驚吼,他渾身發顫,不敢去細想小雪兒如今的遭遇究竟為何?虎口下可還會有餘生?
那麼慕姑娘呢?當愛女被奪走、丟棄在荒野間,卻無能為力去營救,她一定哭斷肝腸、傷心欲絕吧!
腦中霎時浮起那張柔弱卻又堅韌的臉龐涕淚縱橫的傷心模樣,丁魁胸口驀地發疼緊揪,惱恨的澎湃怒火恨不得將李家莊的人大卸八塊。
可惡!如今小雪兒生死未卜,情況較為危急,他得先追尋這條線才行!
心底明快、果斷地有了決定,他不得不放棄下山追尋李家莊人馬,飛快牽著駿馬追蹤獸跡,朝另一方向的深山林野而去……
*        *        *
三日後,峰巒起伏、綿延千里的崎嶇陡峭危巖間,一方毫不起眼、隱蔽得當的巖洞中,響起一聲聲震撼山林、威勢驚人的渾厚虎嘯。
終於尋到這山中之王的老巢了!
聞得虎嘯,丁魁不懼反喜,小心翼翼地藉著巨大岩塊隱藏身形,一步步、慢慢地接近巖洞。這三日來,他憂慮交集,一邊不眠不休地追蹤獸跡,一邊又清楚明白待自己找到小雪兒時,可能已是被猛獸啃食撕裂的殘破屍身。
這個認知讓他連日來心痛不已,然而不見屍首誓不死心。在內心深處,他隱隱還抱著一丁點兒的殘存希望,就盼小雪兒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能夠幸運逃過一劫。
「咿……呼……嘻嘻……」驀地,一串嬌嫩的女娃格格笑聲自洞內飄出。
小雪兒!
隱匿洞外巖壁間的丁魁聞聲欣喜若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小雪兒還活著!
震愕狂喜中,他想仰天長笑,向老天爺表達自己心底的感謝。然而理智制止他這麼做,就怕驚擾到洞中猛虎,反而對小雪兒造成不利。
「嘻嘻……答答……」
嬌嫩娃聲持續不斷,丁魁貼在岩石上,謹慎而迅速地探頭朝巖洞內探去。就見黃毛黑紋、額上有似「王」字斑紋的母虎正匍匐在地,用著大舌不斷舔舐那張粉嫩白皙的小臉。
而小雪兒一邊格格笑地承受著母虎的愛心舔舐,一邊與另一隻出生不久的小老虎齊吸吮母虎奶水。
「小雪兒……你真是飽受老天眷寵的小娃兒!」知曉母虎肯定是叼走小雪兒之時,把她當作自己孩兒來撫育,丁魁忍不住低喃輕笑,萬分不敢相信這種神奇之事真的發生,卻又萬幸它發生在她身上。
暗暗觀察洞內狀況,他不敢貿然闖入,怕驚嚇猛虎而讓小雪兒受到傷害。因而屏氣凝神地暗藏在洞外岩石縫隙間,靜待可乘之機。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母虎行走無聲地竄出洞外,後頭跟著一蹦一跳的小老虎,一大一小兩隻猛獸在陡峭難行的巖壁間行動如風,朝下頭的山林間奔去,不一會兒便消失蹤影,也不知是要去獵食抑或是活動筋骨。
見機不可失,丁魁飛快掠進巖洞中,激動難耐地一把抱起那有些髒亂、然而卻活力十足的小小身軀。
「小雪兒!」嘶啞低叫,他頓時雙目泛淚。老天!直至此刻,他多日來緊繃的心弦這才鬆下,深深明白這稚嫩娃兒已然侵入他心底最柔軟的深處,教他宛若一個老爹爹般注定要為她牽腸掛肚。
「咿呀……呼呼……」乍見總是陪著她玩兒的心愛臉龐,小雪兒樂得手舞足蹈,發出一連串無人聽得懂的歡呼聲。
「小雪兒,你想丁叔叔是嗎?」慈愛淺笑,輕輕在她粉頰上落下一吻。「現在咱們該去找你娘了……」
「答答!」晃著小腦袋,彷彿聽得懂似的贊成。
「我知道你也擔心你娘,不過……」微頓了下,他嗅聞著她身上氣味,隨即搖頭歎笑。「該先幫你洗個熱呼呼的澡才是!」
*        *        *
「不──」哭喊大叫,慕沁愔淚流滿面地驚醒,夢中淨是幼女被擲出馬車外的驚恐景象……小雪兒,她被丟棄在荒野中可還有命活?丁大哥回來時,發現她們失了蹤影,一定會追來吧?他會尋到小雪兒吧?如今只能將僅存的一點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茫然起身,透過清淚盈眶的眼眸環視圖遭既陌生又熟悉的奢華客房佈置,她憶起自己已經被擄來這啥「李家莊」的地方軟禁了好些天了。
當日從東北壯闊、雄偉的白山黑水間,被搶擄至景致秀麗的江南之地,一路上她擔憂女兒安危而不斷想脫逃。最後被李勖勝索性綁了起來,一直回到李家莊後,才將她鬆綁放人。
大概瞧她是個沒武功的弱女子,又回到完全是自己人的地盤,李勖勝並沒有將她禁錮在房間內,允許她在莊內隨意走動。只不過她只要出了房門,身後定會有兩名壯漢緊緊跟隨著。
思及自己如今宛若犯人隨時被監視的境遇,慕沁愔幽幽地歎了口氣,拭去滿臉斑駁淚痕後,這才行至房門前,緩緩將門扉開啟。果不期然,兩尊高壯身影一左一右如門神般立在門外。
凝著臉無視兩名壯漢的存在,她逕自出了房門,展開每日不同路線的散步行程。
所謂「天救自救」!縱然深信丁魁終會前來營救,但如果自己能早一步逃離此莊院,那麼丁大哥便不用冒險前來了。所以每日的散步其實就是她勘查逃脫路線的最好掩護。
唉……真是不明白,丁大哥到底與那總是帶著淫邪目光瞧她的李勖勝有何深怨;不過倒是可以很明顯地看得出來,那個人是非常憎恨丁大哥的。
心中千折百轉暗暗思忖著,她轉過了一處小巧精緻的水石亭台,朝這些日來尚未踏足過的一條小徑而去。不一會兒,竟讓她走到了眾多奴僕、人來人往的忙碌廚房前。
曾久居東方府邸的經驗讓她知道,大戶人家的廚房附近總會開闢一道小門,讓運送新鮮蔬果、魚肉的小販能將食材便利送進來。
不動聲色地悄悄搜尋,果然讓她看到不遠處的圍牆有道小門。然而更讓她驚喜的是,圍牆下竟長有為數不少的紫色小野花。
「啊……」那種花她認得!記得丁大哥曾說過,那種野花的汁液融於茶水中喝下,不滿半個時辰便會讓人陷入昏睡中。
她的輕呼與顯而易見的驚喜,頓時讓身後兩名壯漢警戒起來。然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驚愕地發現她已然朝小門邊的圍牆奔了過去。
「站住!」壯漢大驚,以為她要自小門逃離出去,忙不迭地飛身擋住她的奔勢,怒聲叱喝。「你想幹什麼?」
「我、我想摘花……」怯懦解釋,神色蒼白不已。「我不是要逃……明知在兩位的眼下不可能逃得了,我怎會去做呢?」
是啊!一個弱女子怎麼逃得出他們兩名練武之人的眼皮子下?任何人用膝蓋想也知道,她又怎會不明白?再說這些天她確實沒有過脫逃的舉動。
互覷一眼,兩名男人頓時覺得自己太過緊張了,不由得尷尬了起來。
「我、我可以去摘些嗎?那些花兒好美,我想採些回房插……」
「可、可以!」異口同聲,兩人一臉的不好意思。
「謝謝。」微微一笑,絕美的姿容登時讓兩個男人目眩神迷。
緩緩採著花兒,慕沁愔狀若不經意、聊天似地柔笑詢問。「兩位大哥,我可以問你們一件事兒嗎?」
「請。」美女對男人總是有著不少影響力的!壯漢們實在被她柔美的笑靨給迷了心魂,加上這些天來她沉靜、配合的沒有給他們製造麻煩,是以對她印象可說好得很。因此除了必須嚴密看守她的命令不能違背外,其餘的一切都很好商量。
「為何李公子要抓我來呢?究竟他和丁大哥有何冤仇?」這是她一直想不透的地方。丁大哥性子穩重、溫和,絕不可能與人生事、結怨的啊!
「呃……這個嘛……」聞言,兩名壯漢霎時間吞吞吐吐。唉……那種事教他們怎麼對個姑娘家開口?多尷尬啊!
「不方便說嗎?」奇怪地瞧了他們一眼,慕沁愔更加好奇,不禁鼓吹道:「說說看沒關係,也許我能幫得上忙呢!」
「嗯……該怎麼說呢……」其中一名壯漢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最後看在她說可能幫得上忙的話上,才不好意思地透露。「呃……我們少主性子風流了些,喜歡調戲些閨女……三年前不小心碰上了丁魁……後來就被丁魁給下藥,無法……無法再展……再展雄風……」話說得結結巴巴,三言兩語地帶過。
事實上,他們就算不贊成自家少主的作為,但身為李家莊的人,也不好多說什麼!人總是護短的嘛,而李家莊就是以護短聞名的啊!不僅主子們做了歹事會護短,就算是任何一個人在外惹事,莊內的人一樣會護短。
風流?單憑風流就會讓溫和的丁大哥發怒下藥?聽出未臻之意,憑著三言兩語,慕沁愔馬上推測出李家莊少主的惡行。
肯定是那李勖勝性好漁色,仗勢強擄民女、毀人清白,才會讓路過的丁大哥憤怒之下,予以痛懲。
想到不知多少無辜姑娘的清白毀於李勖勝之手,又思及他瞧著自己的眼光,慕沁愔不禁一陣作嘔……還好他此時無能為力,否則自己豈不險乎。
「我……我知道如何解開李公子身上的藥性。」強忍著作嘔感,她捧著花兒沉靜地說道。
「你知道?」兩名壯漢跳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
「沒錯!找你們少主來和我談,只要他答應了我的條件,我就解開丁大哥下在他身上的藥。」話落,她不理會兩人一臉的驚愕,逕自轉身慢條斯理地走了,看似自信、冷靜。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害怕被看出破綻,胸口的心跳如擂鼓般,幾乎要跳出喉嚨了。
*        *        *
「要我放你走?」客房內,李勖勝淫穢地瞧了她好幾眼。
「沒、沒錯!」強壓下想吐的衝動,慕沁愔點頭,開出自己的條件。「我解開你身上的藥性,你則得答應放我離開。」
「你真解得開丁魁下的藥?」他不大相信。
「當然!我和丁大哥相處許久,他教了我不少。」
「為何我該相信你?」哼!可別當他是笨蛋。
「試試看也無妨,不是嗎?反正我是逃不出這裡的,害你對我並無益處。」擠出一抹無害淺笑,藏在袖中的雙手卻微微發顫。
是啊!她說的倒沒錯!聞言覺得甚有道理,李勖勝極欲恢復睽違了三年的雄風,因此不暇多想便急切答應。
「好!若你真的治好我,我就讓你走!」嘿嘿,先暫且答應下來,待他治癒後,要怎麼反悔都可以!如此極品貨色,怎麼可能讓她逃過自己的手掌心?
「希望你說到做到!」從那低級、髒穢的目光中,慕沁愔知道他只是隨口說說,不可能真的實現承諾。不過不打緊,她原本就不寄望。
「來吧!你要如何醫治?」口吻恁是猴急。
取來採來的紫色野花,擠出汁液滴入茶壺中,她倒了杯茶水要他喝下。
「這是什麼?」一臉的懷疑,總覺那紫色小花有點兒眼熟。
「解藥!要喝不喝隨你。」故作淡然無所謂,慕沁愔故意加上一句──「我身上僅剩下這朵了,若等到茶水冷卻、失了藥效,那我也沒辦法了。」
聞言,李勖盛大驚失色,顧不得熱呼呼的茶水燙嘴,仰首咕嚕、咕嚕地一口灌下,才盞茶時間,就猴急地不顧醜惡姿態,竟然當著她面前就隔著衣衫搓摩下體。
「為何沒有反應?為何沒有……」他怒聲大叫,不滿自己依然雄風不展。
紅著臉,既覺嗯心又嫌惡地背轉過身,她冷靜地矇騙道:「藥效沒那麼快,更少得等上半個時辰。」
聽她說明後,李勖勝鬆了口大氣,靜待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恨不得半個時辰飛快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背對著他的慕沁愔匆聞「咕咚」一聲撞擊,忙不迭地轉身查看、卻見李勖勝的上半身趴倒在桌上,已然昏迷過去了。
丁大哥說的果真沒錯!慕沁愔心中大喜,提起茶壺、抓了兩隻茶杯,飛快開門出房後,又迅速將門板給關緊。
「慕姑娘,少主他……」守在不遠處的兩名壯漢一見她出房,馬上奔過來關心地詢問。
「正在裡頭靜待藥效起作用呢!」緊張一笑,她將兩隻茶杯塞進他們掌中,倒了滿滿的熱茶水進杯中。「喝杯茶水吧!你們守了這麼久,肯定渴了。」
「這……」兩名壯漢有些遲疑。
「放心!沒下藥的。」她故意自嘲一笑,神色顯得黯然。「我知道自己是被看守的人質,你們防我是應該的。」
「不!我們沒這意思。」兩個大男人霎時間手足無措,見她落寞模樣,不知為何竟反惱恨起自己惹她不開心,不約而同地忙將茶水喝下,就盼她能再展柔美絕俗的笑顏。
見狀,慕沁愔馬上露出一朵美麗笑花。
半個時辰後,地上多了兩個昏迷之人,而她則躲躲藏藏地來到小門附近,尋了個四下無人的空檔、逃出李家莊。
*        *        *
快!她得盡快離開這兒!那藥效不知可以支撐多久?她逃離李家莊之事,想必馬上就會讓人給察覺……
大街上,人潮熙來攘往,一抹柔弱身影氣喘吁吁地奔逃於人群中。不久後,縱然心底知道自己該盡快離城,逃出對手的勢力範圍,然而身子卻不堪長時間奔跑,終於體力不支地癱坐在街旁的大樹下。
喘息中,她怔仲凝望著對街一名衣著華美的嬌俏美婦牽著一歲多、才剛學會搖搖晃晃走路的可愛男童,母子倆聚精會神地看著捏面人小販,巧手捏出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面人娃娃,慕沁愔不禁想起她那被擲棄在荒野中的可憐女兒……
小雪兒……丁大哥可否找著她了?她可平安?可還活著……
思及愛女,她登時淚眼迷濛,恨不得能即刻插翅飛回那山脈千里、樹海浩瀚的東北大地,與小雪兒和丁大哥三人過著與世無爭的單純、平靜的山林生活。
朦朧視線中,那讓她怔然凝視的俊美可愛男童驀地鬆開了娘親的手,被一隻翩然飛舞的蝴蝶吸引了注意,追著竄進了街道中央,渾然不覺前方正有一輛馬車隆隆奔駛而來……
「小心!」尖聲驚叫,她不暇多想便飛撲過去。
但聽人們刺耳尖叫與馬蹄雜遝嘶鳴聲,慕沁愔緊緊護住懷中嚇壞了的小人兒,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想找死嗎?」駕車的粗漢緊急勒住韁繩,差點兒撞死人的驚懼,讓他忍不住轉頭對已經轉了好幾圈、此刻正抱著小男童跌臥在街旁的慕沁愔破口大罵。
「哇──」小男童受到驚嚇地哇哇大哭了起來……
「祺兒,你沒事吧?」衣著華美的美婦驚覺兒子不知何時鬆脫了自己的手,差點小命不保,霎時間嚇得臉色蒼白地奔了過來,一邊抱著兒子追問,一邊忙著將兒子的救命恩人給扶起,「姑娘,你還好嗎?可有受傷?」
「我、我沒事……」虛弱一笑,慕沁愔白著臉、直搖頭。
「還說沒事!瞧,手肘、膝蓋的衣衫都磨破,肯定皮也擦破了!」美婦愧疚地不住叨念。「都是我不好,沒將兒子給看好……」語音一轉,扭頭又對駕車粗漢誠心致歉。「這位大哥,是我們不對,讓你受驚了,真是對不住啊!」
「哪、哪裡!」粗漢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見人家一臉歉意,粗糙臉龐馬上露出尷尬笑容。「下次小心點,不是每回都能這麼好地拾回小命的。」話落,「駕」地一聲,駕著馬車定了。
眼見粗漢離去,美婦抱著兒子,笑咪咪地回身。「姑娘,你可是祺兒的救命恩人,不知尊姓大名……」
「我……」慕沁愔正要說什麼之際,驀地發現街道的另一端起了騷動,好似正在找什麼人似的。
難道逃離李家莊之事已經被發覺了?見狀,她心下一驚,臉色瞬間蒼白如紙,神情倉皂、驚慌,「抱、抱歉!我得走了……」纖手捂唇,她轉身就想逃。
察覺她神色異常,又見街道那方的騷動,美婦溜眼一轉,大抵已猜出她在害怕些什麼。當下抱著兒子追了上去,不顧慕沁愔的詫異,拉著她來到不遠處的一輛精巧馬車前,一古腦兒地將她給塞了進去。
「陳叔,走了!」抱著兒子爬上馬車,美婦嬌聲對駕車的中年男子笑道。
「是的!夫人。」應了聲,陳叔果真迅速地駕著馬車,緩緩行駛於街道上。
「這位夫人……」倉皇地瞅凝著眼前美婦,慕沁愔滿眼不解。
「祺兒的恩人有困難,我這當娘親的當然要幫兒子報答救命之恩啦!」微微一笑,美婦逗弄著懷中愛兒,並不多問她在逃些什麼?
「夫人,謝謝你……」明白自己遇到好心人,她眼眶兒不禁紅了。
「別叫我啥夫人,聽來怪彆扭的!我本姓邾,夫家姓單,你就叫我喜兒吧!」瞇瞇笑開懷,邾喜兒反問:「對了,你尊姓大名?」
「我姓慕,名喚沁愔。」虛弱一笑,透過竹簾,她發現馬車正不徐不緩地駛過了那群沿街騷擾百姓、四處找人的大漢身旁,並且逐漸遠離,緊繃的心這才稍稍放鬆。
慕沁愔?這名兒有些耳熟呢!邾喜兒總覺得好似聽過這名兒。但她懶得去深思,隨口笑問:「慕姑娘想往哪兒去?」帶著兒子溜到江南也玩夠了,順路的話,還能結伴同行,送她一程呢!
「我……我想回東北……」才開口,驀地清淚滑落。她好想念那片山林、想念小雪兒、想念那一直細心照顧她們母子倆的魁梧男子……
「哎呀!別哭、別哭。」急忙掏出手絹給她拭淚,邾喜兒卻漾著甜笑。「這可不正好!我才想這一路回京城,沒人作伴可無聊呢!如今老天爺可不送了個伴給我!」
「單夫人?」她不解。
「往東北去肯定得經過京城,你就和我一同走吧!待回到京城後,我讓夫婿派個人護送你到東北。」嘻……師兄也在東北呢!她可以順便讓人去探望一下師兄近來的狀況。
「這、這太麻煩你了!」沒想到她好心成這樣,慕沁愔雖然感激,卻也不好意思這麼麻煩人。
「不會、不會!你可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這一點小事不算什麼的!」呵呵嬌笑,邾喜兒可不容她拒絕。開玩笑!這一路到東北,路途不知多遙遠,若讓她孤身一名弱女子上路,能平安抵達才叫奇跡呢!
眼見自己拒絕不了,又思及自己身無分文,若沒她幫助,根本寸步難行,慕沁愔只能淌淚感激地接受了。
「單夫人,謝謝你……」
「哎呀!怎又哭了?別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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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人呢?」氣派堂皇的大廳內,以布巾將一臉睡意的小女娃穩穩繫負在胸前的魁梧男人佇立其中,大掌輕輕拍撫著女娃欲哄她入睡,其聲低沉綿柔,似怕擾她安眠。
「丁魁,你太過分了!」留著山羊鬍、年約五十來歲的李家莊莊主──李敬山暴怒大吼。「你三年前以藥讓我兒無法人道,這筆帳我們還未算清,沒想到如今你又闖入我李家莊放肆!」看著大廳週遭一片狼藉,眾多莊內弟子歪七橫八地倒了一地,他心火更加狂燃。
「小聲些!」濃眉一皺,不滿他毫不節制的大嗓門讓幾乎快睡著的小雪兒又轉醒,眼看小嘴兒一扁就要哇哇大哭,丁魁忙不迭地大掌輕拍,口吻極輕卻滿含指責。「你擾了孩子的睡眠。」
「我管什麼孩子不孩子!」李敬山額際青筋暴凸咆哮。這男人有沒有搞錯?闖人他莊內、將一票人給打得落花流水之際,竟然只管小娃兒睡不睡覺!
「哇──」沉沉的睡意一再被人給吼醒,小雪兒這回不客氣地大哭抗議了。
「我叫你小聲點!」惱火低聲斥責,丁魁近來心情糟得不能再糟,平日溫和、無爭的性子,這些日來早已消失殆盡,大掌信手住身旁粗壯的大紅石柱一擊,在收回手時,只見石柱印出一個足足有三寸深的掌印。
李敬山見狀,驚喘了口大氣。老天!這丁魁究竟有多深的功力?憑他自己的武學造詣,想在石柱上留下一寸深的掌印也得運足全身功力來專注一擊,可丁魁卻輕鬆、隨意地就印下了三寸深的掌印,這太可伯了!難怪能將莊內弟子打得落花流水,無人能擋其鋒。
「不想如這石柱一般,說話就給我小聲些!」將小雪兒再次哄入眠,丁魁嗓音恁地輕柔,然而橫去的眼神卻讓人瞧了會背脊發涼。
「你、你究竟意欲為何?」很聰明的,李敬山這次聲調放得可輕了。
「把她交出來!」不為難人,說得極簡潔有力。
「誰?」滿頭霧水外加莫名其妙。
「令公子從我那兒擄走的姑娘。」眉頭糾結,丁魁發現似乎事有蹊蹺。瞧李敬山一臉的莫名,似乎不知此事。難道一切都是李勖勝搞的鬼?若真是如此,那一切就好辦了!
「什麼?那孽子又強擄別人家姑娘了?他都已經不算個男人了,還想怎樣?」最可恨的是,誰家的姑娘不擄,偏偏擄個背後有張大鐵板的,真是非要將李家莊給搞得讓人給挑了,這孽子才滿意嗎?李敬山氣急敗壞,二十多年來無數次詛咒自己怎會生了這麼個孽子!
這孽子不學好就算了,還不時幹出強擄民女、毀人名節的缺德事來,若非李家莊在這江南還有一點勢力,他這當人老子的每回都砸下大筆銀兩將事情擺平,那不成才的孽子早不知要被告官多少次了!
「這事兒你不知?」
「若我知曉,早打斷他狗腿,哪還會讓他去惹你!」氣呼呼大吼,卻在丁魁橫來一記冷眼後,又憋起聲。「我好不容易清靜了許久,不用幫兒子收拾善後,沒想才三年,他又給我惹麻煩!」
話聲方頓,他抓起一名正努力想爬起來的莊內弟子,沉聲命令。「去把少主押過來!」
「是、是!」大漢得令,連滾帶爬地奔進內堂去找人了。
眼見對方有解決事情的誠心,丁魁神色稍霽。
「你不怪我在令公子身上下藥?」聽他言下之意,似乎還頗為慶幸,真是讓人萬分不解。
三年前,他路經江南,無意中發現李勖勝正在姦淫一名姑娘,當下怒得在他身上下了藥,讓他不能再侵犯別人。本以為為人爹親的會替兒子出頭,沒料到竟出乎意料之外。
「我還得謝謝你讓我清閒了三年呢!」李敬山有些沒好氣地說。說來丟臉,但他還真感謝了魁當年那一手,讓他這三年不用忙著替兒子擦屁股。
「既然如此,令公子犯下如此惡行,為何不送官嚴辦,還一直拿錢封住受害姑娘的嘴。若人家不接受,就以銀兩賄賂官府,讓令公子得以繼續逍遙作惡?」也就是因此才會被冠以護短的風評。
「有哪個當爹的能眼睜睜地看兒子受刑罰?就算再不成才,終究還是自己的孩子!」天下父母心啊!
真是自私!別人家的姑娘沒有爹娘嗎?丁魁滿心不贊同,卻也沒多說什麼。話鋒一轉又問:「不怕斷了子嗣嗎?」不知為何,他有些好奇李敬山的心態。
「子嗣?」嗤笑一聲,山羊鬍抖呀抖的。「以那孽子的好色風流,光是他納進莊內的三妻四妾就替我添了十來個孫子了!」所以那孽子就算一輩子「無能」,也不用替李家子嗣擔心。
那麼就讓他繼續「無能」下去吧!這下丁魁可就真的沒任何愧疚,正要再說些什麼時,卻聽到內堂傳出聲響──
「爹,你找我作──」話聲隨著身影轉進大廳,卻在驚見那如山般高大的男人後,李勖勝驀地噤聲,臉色翻白難看。
「孽子!還不快將你擄來的姑娘還人!」李敬山二話不說,一巴掌先賞得兒子嘴角溢出血後,再將他揣到丁魁面前,怒喝大罵。「姑娘呢?還不快放人出來?」
「我……我……」面對爹親,李勖勝像見了貓的鼠輩似的,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我?人呢?」
「人、人昨天就逃走了!」看著那張剛硬如鐵的冷然臉龐,李勖勝白著臉、心慌道。原本他是打著有慕沁愔當人質來威脅丁魁,心底可啥都不怕,可如今人質脫逃了,教他拿什麼來自保?
「逃走了?」丁魁愕然。
「孽子!你可別又生詭計來騙人!」又賞去一巴掌,李敬山怒喝,怕他再要花招。
「我、我沒有啊!」兩頰頓時腫得像麵團,痛得眼角進淚,李勖勝再無平日淫穢邪氣,淒慘哀嚎。「是真的!那女人說要幫我醫治,誰知喝下解藥,我人就昏迷了,等醒來,她已經不見人影……」
「混帳!」低喝一聲,丁魁驚怒交集,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掌將他給打得往後摔飛出去,當場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丁魁,你作什麼?」李敬山大驚。兒子讓自己打就算了,可沒大方到分外人打卻下吭聲。
「這一掌是為小雪兒和她娘討公道的!傷個一年半載下不了床,已是太過便宜他了!」話落,他轉身走人,將那一道道呼喝下人找大夫的焦急聲,拋在身後。
步出李家莊大門,佇立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上,丁魁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時,心中的憂慮、恐懼卻益發加深……
她逃出李家莊後,肯定一心急著回東北找小雪兒。然而孤身一個纖弱女子千里迢迢欲返東北,這一路上的驚險可難以預料啊!
想到這裡,胸口不禁一陣慌張、揪疼,他沒心思去細想自她被擄後,就一直盤繞在心口的莫名情感是什麼,僅能緊緊護著懷中酣睡娃兒,飛快朝往東北的路上而去,就盼能早日尋到那抹纖弱身影。
*        *        *
京城 安靖侯府
「師兄,下人稟報你來訪時,我還不大相信,沒想到果真是你……」單定遠高興地從遠方家書中抬起頭,起身相迎方才踏進書房內的丁魁。卻在瞧見他懷中那圓眸湛亮的可愛女娃後,話聲一頓,差點沒傻眼。「呃……師兄,你何時有這麼大的女兒了?還真是保密到家呢!」難不成一年前師兄來京城醫治祺兒時,已經讓某名姑娘朱胎暗結了?若真是,那還真不夠意思!怎當時連提都沒提一句呢?
「不……」聽出話中的調侃,丁魁有些尷尬。「小雪兒不是我的女兒。」不過感情倒是親若父女。
「不是?」眉梢斜挑,實在不大相信。瞧!那小女娃親暱地趴在他身上,格格笑得開心的模樣,若是半路撿到的娃兒,感情會好到這種程度?
「此事說來話長。」搖搖頭,沒心情交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丁魁僅是苦笑。
見狀,單定遠也不多問,逕自笑道:「你來找喜兒敘舊的吧?不過真是不湊巧,喜兒她帶著兒子溜去江南遊玩了,此刻不在府內呢……」
「不、不是的!」搖頭打斷他的誤會,丁魁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此番前來,其實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他這一路自江南啟程後,沿途追尋慕沁愔,然而也不知是自己腳程快、正路上錯過了她;抑或是她發生了何不測,總之一路上始終未見她的蹤影。
心知日子拖得越久,她遭遇到歹人的機會越大,在萬般焦急心慌之下,他驀地想起自己還有個手下探子、情報眾多的師妹婿可請托。他可以利用他龐大的探子網尋人,因而便直奔京城而來──如果那群精良探子能厲害到連他窩在東北長白山上都挖得出來,那麼想找出慕沁愔的下落,應該也不是難事!
「快別說什麼幫不幫的,有事儘管吩咐,只要能力所及,我一定義不容辭。」別說他是喜兒的師兄,光憑他曾醫好兒子身上惡疾這份恩情,單定遠就不可能拒絕他的要求。
「多謝!」微微一笑,丁魁甚為感激。「我想要你幫我找小雪兒的娘。」
覷了他懷中娃兒一眼,單定遠興味一笑。「叫啥名兒?可有啥特徵?」呵……真有趣!依眼前男人木訥、內斂的性情,會讓他這麼在意的女子,肯定在心底有著不輕的份量。
「她叫慕沁愔,身形纖細嬌弱,容貌生得極美……」
「慕沁愔?」驀地,單定遠打斷他極力提供的線索,眼尾餘光下由自主地朝桌案上,愛妻寄來的家書掃去。
「是。」末察覺異樣,點頭又繼續描述。「如今她極有可能正一路由江南往東北而行……」
「東北?」古里古怪地再次打斷。
「沒錯!」總算注意到他的奇怪神色,丁魁皺眉詢問。「有問題嗎?」
「不!沒啥問題。」連忙搖頭,忍不住笑問:「師兄,你懷中的娃兒是否曾讓人擲棄在荒野中?」
「你怎知道?」剛毅臉龐呈現驚愕不解。
呵呵……還真是巧呢!這世間的事兒怎全兜在一塊兒啦?
嘴角勾起一抹慵懶輕笑,單定遠氣定神閒。「師兄,別費心去找了!你那好師妹、我的好娘子可比任何探子都厲害,早幫你找到人啦!如今她們正往京城而來,你就安心住下來等著吧!」
*        *        *
五日後
「唉……別淨是苦著臉啊!」隆隆奔騰的馬車內,邾喜兒一臉的笑,忙著勸慰人。「我相信你的小雪兒吉人天相,肯定不會有事兒的!再說,我早已經修書給我夫婿,告知你的情況,只要一回到京城,他就會派人送你到東北,幫你找孩子的。」
「希望小雪兒真如你所說的那般,有著天大的福氣!」幽幽歎了口氣,看著膩在她懷中的小男娃,慕沁愔就忍不住會想起自己的女兒。「也許小雪兒已經被丁大哥給找著,此刻正安全地在他身邊呢!」不得不這麼自我安慰,否則她會崩潰的。
「可不是!」極力點頭附和,邾喜兒納悶了許多日的疑問,此時再也憋不住地問出口。「慕姑娘,你口中常提的那個丁大哥究竟是誰啊?我瞧你好似挺信賴他的。」
「是啊……」想起丁魁,慕沁愔泛起一抹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柔笑。「丁大哥他是個好人,我們母女倆多虧了有他的照應,他是我和小雪兒的恩人……」
哇──怎覺得這笑好柔情蜜意喔!還好她不是男人,否則肯定被這笑容給勾去了心魂。
拍拍心口,邾喜兒暗自慶幸,同時心中不免懷疑她和那位丁大哥的關係。瞧她那怔仲迷濛的神情,簡直像個沉浸在愛中的女人!可是由言談中,小雪兒似乎又不是那位丁大哥的孩子,那麼究竟是她與誰生的?她喜歡的男人到底是小雪兒的爹親,還是那位丁大哥啊?唉……好複雜喔!
縱然心底無聊到極點的猜測起別人的感情世界,邾喜兒倒也沒那麼不識相地探人隱私,好心情地抱著兒子嘻嘻哈哈地指著車窗外,緩緩逝去的山山水水、花花單草,直至不久後,一道雄偉城門映人了眼簾。
「慕姑娘,京城到了!等會兒到了我家後,我帶你去見我夫婿……」嘰嘰喳喳沉醉在即將返家的歡喜中,沒去注意同行之人,那驀然一黯的神色。
京城啊……她睽違許久的傷心地,本以為此生不會再回,沒想到……
他也成親一年了,想必事業更加發達,和新婚娘子感情和睦、恩愛吧?曾聽說古家小姐是個知書達禮、溫柔賢淑的好姑娘,一定會漸漸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的。
而她,則是屬於過去的舊情了,不該再出現在他們的生命中……不該啊……
慼然苦澀一笑,慕沁愔緩緩合眼掩去眸底的晦澀,只能在心底祈求著──但願這回在京城短暫的停留,不會遇見任何會激盪起,她好不容易才逐漸平靜的心湖的人們啊……
此刻的她,只求能平安找回小雪兒,和丁大哥重聚,三個人如同往日那般,平靜地在那片山林一日復一日,幽然而清心地過活著……
*        *        *
「總算是到家了!」馬車才在朱紅大門前停穩,邾喜兒便迫不及待地抱著兒子率先跳下車,不理會門口處的眾多奴僕有人忙著上前打點、有人忙著奔回府內通知主子的忙絡,轉身就朝車內嬌聲招呼。「慕姑娘,我家到了,進去歇息一下吧!」
「謝謝!」懷著感激與些微的不安,慕沁愔下車抬頭一見大門匾額上「安靖侯府」四個大字時,神色不禁一愣。
我師妹是安靖侯的妃子,我送你到那兒,讓她照顧你可好?
腦中驀然憶起初識丁魁,他一臉為難又無措地想安排她去處時,所說之語,慕沁愔心下一震,當真既驚又喜……難道單夫人就是丁大哥口中的師妹?若真如此,那她肯定知道如何迅速聯繫到丁大哥啊!
「單夫人,莫非你是安靖侯的妃子?」猛然地緊抓住華美衣袖下的藕臂,蒼白臉龐湧現狂喜。
「是啊!安靖侯爺是我夫婿,一路上我沒表明身份,你不介意吧?」有些驚訝她的激動,就算被她不自覺地用力抓疼了手,邾喜兒亦沒皺眉,只是一逕地微笑。
「你是否有個師兄叫丁魁?」嗓音已然—輕顫?
「你怎麼知道?」邾喜兒大感驚奇,興奮地連串發問。「你識得我師兄嗎?何時認識的?你們是啥關係……」
老天!她果然是丁大哥的師妹。慕沁愔此刻已然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眼眶瞬間盈滿清淚。
「我……我要找的丁大哥就是……」驀地,顫抖嗓音一頓,朦朧淚光中,她愣愣地瞅凝著接獲奴僕通報而一前一後奔出的男子身影。「丁大哥?」怎麼會?他怎會在這兒出現?是她眼花了嗎?忍不住雙手捂唇,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丁大哥?一時轉不過來,邾喜兒滿頭霧水。
「慕姑娘!」倉忙奔出的丁魁一見那抹追尋許久的纖弱身影,剛毅薄唇情不自禁地脫口低喊,臉上亦是激動不已。
「丁大哥!」盈眶的淚水強忍不住地滾落而下,她失聲哭喊,什麼也無法多想地狂奔、撲進寬厚的胸懷中,緊緊抱著他流淚痛哭,發洩心中無法言喻的激昂情緒。
「丁大哥……丁大哥……我終於見到你了……」緊抱著他埋首哭叫,在切切實實地感受到那溫暖身軀,被擄後滿心的緊繃不安與惶恐,此時才算真正自心中褪去。
「慕姑娘……」見到她、感受到她確實在自己懷裡,丁魁亦是激盪不已,甚至忘了自己一向嚴守男女之禮的原則,同她一般地張臂、緊實地將懷中喜極而泣的人兒給牢牢擁住。「抱歉……都是我的關係,累及你和小雪兒……」老天!幸好她平安無恙,否則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小雪兒……小雪兒她……她……」提起女兒,慕沁愔又是一串串的落淚,想告訴他,小雪兒讓人給擲棄在荒野中。然而卻悲傷得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來。
「我知道!她沒事兒。」明白她的意思,丁魁連忙拍撫安慰。
「沒、沒事?」淚跡斑駁地抬首凝瞅著黑黝眸底的沉篤,她驀地又笑又叫。「你找到小雪兒了?她沒事?她真的沒事嗎?我一直好怕……好怕的……」
「是!我找到小雪兒了,她沒事的,別怕!此刻正在房裡熟睡著,有府裡丫鬟在旁看顧,一切都很好……」輕喃撫慰,想起那可愛的小人兒,嘴角不禁漾起一抹柔笑。
「沒事就好……我就知道你會找到她的……」臉龐又是笑又是淚的。
瞧她梨花帶雨的清麗模樣,丁魁驀地心中情潮翻湧,忍不住心疼地出手拭去粉頰上的清淚。
「別哭!哭腫了眼可不好……」嗓音低柔醉人。
「丁大哥……」怔然瞅凝他深潭也似的溫柔眸光,柔嫩臉蛋不知為何染上一層櫻紅,心跳漸漸失序……
「這、這是怎回事啊?師兄人怎會在這兒?」瞧著向來沉穩的自家師兄,與慕沁愔旁若無人似的激切相擁,杵在一旁的邾喜兒不禁看傻了眼。「這慕姑娘和師兄是啥關係啊?我是不是撿回個未來得叫師嫂的姑娘了?」
「呵呵……只能說你這回丟下公事繁忙的我,自個兒帶著兒子溜到江南遊玩,總算還有些功勞!」接過兒子,單定遠似笑似諷地橫了愛妻一眼,頗有看在她還算有功的份上,打算放她一馬,不算老帳了。
聞言,嬌顏頓時乾笑連連,裝作聽不出語中的嘲諷,連忙轉栘話題。「從未見過師兄對姑娘家這般的忘情失禮呢!真令人好奇他們的關係……」話兒微頓,眼尖地瞄見週遭已圍來不少好奇百姓,只好悄悄地以手肘輕頂夫婿肚腹。「定遠,你說咱們該不該去提醒他們?」
唉……他們安靖府邸門前的大街可不是啥偏僻小巷,人來人往可多著呢!師兄想這麼抱著美嬌娘一整天,她身為人家師妹是不會有啥意見啦,不過就怕有人激動過後、內斂性子一回,發現自己成了京城百姓指指點點的話題人物,恐會尷尬地十年之內不踏進京城一步。
「這種棒打鴛鴦的事兒,我可不幹!」調侃取笑,又將叫人的事兒推回愛妻身上。
「唉……身為人家師妹,只好多擔待了!」好不委屈地輕歎口氣,然而杏眼卻笑瞇成一條線,帶著調侃笑意跳上前。「呃……我說師兄,如果你願意繼續下去的話,那我也不介意拿銅鑼來敲打,收取些觀賞費啦!」瞧!她這師妹是很配合的。
「啊……」乍聞清脆調笑,慕沁愔從那深黝如潭的溫潤眸光中驀然回神,發現自己一時心緒激盪,竟在大庭廣眾下毫不知羞地抱住男人,粉頰霎時羞赧通紅,慌得連忙鬆手、退開寬厚懷抱。
調笑聲同時喚回了丁魁保守、內斂的性情,發現自己果真成了眾人注目焦點,古銅瞼龐亦抹上一層深紅,不解自己怎會如此失常;然而在她尷尬退開之際,一股深深的悵然若失卻襲湧上心……
嗚……師兄,對不住啊!壞了你懷抱美人兒的興致了!邾喜兒心下毫無悔意地懺侮,眉眼、嘴角卻淨是曖昧笑容。
「師兄,雖然我不知你怎會出現在這兒,也明白你此時心情很是激盪。不過咱們能不能先進屋裡去聊?等會兒隨你要抱到地老天荒,師妹我絕不會出聲干擾的。」哈哈……師兄臉紅的模樣好可愛哪!
「單夫人……」臉紅耳赤,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喜兒!」丁魁窘然,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好了、好了!大夥兒先進屋裡去吧!」見不慣頑皮精怪的愛妻欺負兩個老實人,單定遠笑著忙催促大家進裡頭歇息去,有啥想問、想說的,待會兒可以一次解釋個清楚。
「慕姑娘,進去吧!小雪兒這會兒也該醒了,若她瞧見你,肯定高興得很。」露出溫厚淺笑,丁魁雖然臉龐還有些紅,然而已恢復慣有的沉穩。
「嗯。」小雪兒啊……想到闊別多日的女兒,慕沁愔不由自主地綻放滿足柔笑,緊隨著他步伐欲跨進朱紅大門之際,驀地──
「沁愔?」一道冷然中飽含深情的低沉男嗓,驀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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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這聲音……這聲音……
渾身一顫,慕沁愔虛弱地抓住丁魁衣衫,幾乎要癱軟在地。為什麼?為什麼會碰見她最不願見的人?縱然知曉他人就住在京城,但怎會這麼湊巧?她真的很努力想避開……想避開啊……
咬著蒼白唇瓣,她遲遲不敢回頭,美眸盈滿清淚……不能哭!絕不能哭!她已說過,絕不再為他流任何一滴淚了!
「慕姑娘?」警覺到異樣,丁魁回身見她強忍自持的神情,抬眸朝聲音來源凝去,只見一名身形頑長、容貌俊逸,然而全身上下卻散髮出嚴厲、森冷氣息的男人。他隨即明白這男人的身份了。
「沁愔,我找了你好久、好久……這一年你上哪兒去了?沁愔,你不回頭嗎?不回頭瞧瞧我嗎?」東方清瘖啞著嗓音,強忍著心底想衝上前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的衝動,不敢置信讓他費盡心力找了一年、卻遲遲沒有音訊的人兒,此刻真的就在他眼前。
老天!他和人談妥一筆生意,方才與對方拜別,出了茶樓準備離開,正奇怪安靖侯府前怎圍了一些人,是以留意地多看了一眼,沒想到卻瞧見了她!
感謝蒼天!她平安無事哪……自她失蹤後,那顆擔憂、高懸的心此刻總算放下了……不過,她怎會識得安靖侯府的人?這一年來,她都藏在侯爺府邸裡嗎?
聽聞那曾經熟悉、如今卻略顯陌生的嗓音聲聲呼喚著她,慕沁愔忍淚搖著螓首,說什麼也不願回頭。
「沁愔!」霍地,他冷硬大喝,不願相信她連見他一面都不肯,「你這是在怨我、惱我嗎?我說過,就算娶了妻,我的心還是你的!」該死!她怎麼可以如此絕情,連見都不見他?
聞言,她不禁微微發顫,心底酸澀異常──為自己、也為那未曾謀面的古家千金……不!現在該是東方家的當家主母了。
「清哥……」慼然幽幽開口,她露出淒楚慘笑。「說話請三思,千萬別傷了令夫人的心,她是無辜的。既然當初決定娶她,就該將心放在她身上,至於我們……已經是過去了……」
話音未完,她像似再也承受不住,在眾人詫異目光下,跌跌撞撞地奔進侯爺府,從頭至尾不曾回頭瞧他一眼。
「沁愔──」東方清焦急喊人,不暇多思就要衝進去找人,然而卻在大門處,被一隻健壯粗臂給攔了下來。
「別擋我!」怒目叱喝,對這魁梧、剛毅的男人充滿敵意。他不是沒瞧見先前沁愔緊抓著這男人衣衫時的信賴模樣,這讓他的心裡非常不舒服。
「這位公子,慕姑娘現在的心緒肯定亂得很,你說什麼她都聽不下的。若真想找她談,不如改日再來吧!」丁魁冷靜剖析,心底卻充斥著躁意。該死!為何他覺得自己非常言不由衷?他明明……明明就想帶著慕姑娘和小雪兒立即遠離京城,讓這男人永遠無法找到她們母女倆!
「改日?」冷厲的眼神來回掃了他好幾回,像是在懷疑他會連夜將慕沁愔給帶走。
「是的!改日。」彷彿看出他的心思,丁魁不禁苦笑。「放心,她不會消失不見的。」逃避了一年的問題,也該徹底面對解決了,這對任何人都好!
沉吟了一會兒,東方清猛地轉身對佇立在旁看戲的單定遠要求保證。「侯爺,你保證?」曾在一些筵席上碰過單定遠,兩人算是點頭之交,心中清楚他一諾千金的性情,因而要他親口擔保。
「當然!」微笑地為丁魁作保,單定遠因為突然想起一件事而顯得很樂。呵呵……真是有趣!京城聞名的首富對上長白山上的獵戶,這佳人芳心究竟會落在誰家?這戲可有得瞧了!
「那麼,明日東方清必再登門拜訪!」果斷定下明日之約,他轉身離去,算是信了單定遠的人格了。
「這、這又是怎一回事?那男人又是誰?」目送那抹森然冷硬身影離去,邾喜兒宛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地哇哇大叫。
瞅了好奇心旺盛的師妹一眼,丁魁不願多說什麼,轉身逕自進門去了。
「嘿!師兄,你別悶不吭聲啊……」疑惑得不到解答,邾喜兒萬分不甘心,本想追進去問個水落石出,卻被打橫竄出的手臂給阻止了,因而不滿地嬌嗔斜睨。「幹嘛?」
「別惱!」勾起詭譎笑痕,單定遠好心指點。「喜兒,你說一年前,京城百姓最沸沸揚揚的事兒是啥?」
「一年前啊……」想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有了印象。「我想到了!就是京城首富東方清貼出賞文,說什麼只要幫他找到心愛的姑娘,就給萬兩黃金。」
「這就是了!」逗弄兒子,單定遠詭異又問:「你想起那位姑娘叫啥名兒沒?」
「好像是叫啥慕沁愔的……慕沁愔?」驀地,她驚聲尖叫。難怪先前她就覺得慕沁愔這名兒很是耳熟,原來就是造成京城一年前尋人大熱潮的正主兒。
「可惡!早知道我就先把她載到東方府去領賞金。」萬分惋惜自己那長翅膀飛走了的萬兩黃金。
「不會吧?」嗆笑出聲,忍不住戲譫。「你師兄未來的幸福不值萬兩黃金?」
「對喔!」警覺失言,嬌顏有絲尷尬。
「你說會花落誰家呢?巨富對上獵戶,師兄情況不利……」
「胡說!巨富有正室夫人了,我瞧還是師兄較為得利!」說什麼都要站在自家人這邊。
「嗯……這麼說也是!」頗為同意點頭附和,又提一新見解。「況且師兄平日就愛『捻花惹草』的,肯定較為瞭解花性,花兒搞不好自願落在他手上……」
「你這是啥歪埋……」忍俊不禁地笑出聲。
「歪理?這可是無上真理……」
就見兩人熱烈地一搭一唱,抱著手舞足蹈的兒子晃進府內,準備未來的日子好好觀賞一場「花落誰家」的戲碼。若有可能,說不定也會湊興跑個龍套,至於會出手幫誰呢?嘿嘿,那當然不用說,畢竟胳臂是朝內彎的啊!
*        *        *
一整個下午,經過邾喜兒一再的糾纏、探問,總算從丁魁三言兩語的簡略回應中,弄清楚了他如何與慕沁愔相識,並且收留她長達一整年的過程。而丁魁也從自家師妹的口中,得知了她和東方清的過往。
「師兄,傳言東方清這人嚴厲、冷酷;行商手段高明、無情;耐力奇佳無比,為求心中之所思,可以與人周旋三、五年亦不嫌累,直至目的達成方才罷休。如此冷厲之人,據說只對慕姑娘一人柔情相待,就連如今的正室夫人,他亦冷漠以對,心中眷眷戀戀的就只有慕姑娘一人。
若你對慕姑娘真有意思,此人可是一名勁敵,你千萬別大意,好生加把勁。若有需要,師妹我絕對傾力相助!」
「胡扯些什麼?我和慕姑娘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是嗎?師兄,你可別死不承認!你敢說對慕姑娘完全無意?摸摸自己的心想想看,可別屆時將心上人給推回東方清那兒才來後悔……」
午後時,邾喜兒一番似笑似謔的建言不斷迴盪在緩步行定於迴廊下、正準備回房的丁魁耳中,讓他本就煩躁的心更加波濤洶湧,難以平靜。
「這喜兒,分明故意要擾我……」忍不住低喃苦笑,心思卻不受控制地轉到那抹纖細身影上……
驚遇昔日戀慕的男人,她是否心傷再起?往日舊情,她尚未忘懷吧?那株情苗在東北寒冬冰雪下悄然蟄伏,如今返回溫暖南方,可會再次萌芽探頭,重起生機?
想到這裡,他只覺一股鬱悶之氣縈繞心口久久不散,溫和、沉靜的眸光不自覺地浮上一層晦澀黯然。走著、走著,不多久,魁梧身形已行至屬於她的客房前。只見門扉緊閉,裡頭俏然無聲……她將自己關在裡頭神傷淚流嗎?
步伐不自覺停下,若有所思的目光瞅凝著那扇緊閉門扉良久,抑住想敲門而入的衝動,他強逼自己朝前多走幾步路,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間。
「咿啊……答答……」推開房門,驀地一張可愛笑顏赫然映入眼簾衝著他直笑,咿咿唔唔的童音伴著手舞足蹈的小小身軀往他方向傾倒過去,擺出非常明顯的意圖──丁叔叔,抱我!抱我!
「慕姑娘,你怎在我房裡?」訝異輕叫,忙不迭地將即將溜出娘親懷抱的不安分小人,給接抱到自己懷中。
「丁大哥,我等你許久了。」扯出一抹愁笑,她雙目紅潤,盈淚欲滴。
「等我?有啥事嗎?」任由小雪兒趴臥在肩頭嚼啃,讓那涎流口水濡濕一片衣衫,丁魁沉沉瞅凝著她,目光已有幾絲瞭然。
惶然迴避如炬視線,慕沁愔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鼓足勇氣道:「丁大哥,我們回東北吧!」
「你想何時走?」瞧她表情,簡直恨不得連夜離開。
「現在?」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了,可是……可是這京城,她是再也待不下了。
「你想逃避到何時?」喟然一歎,丁魁拉著她至花桌前坐下,打算硬逼著她面對問題。
「丁大哥……」
「你躲在我那兒一年了,也該整理好心情面對你和他之間的關係,這麼逃下去不是辦法!」難得逾禮地伸手拭去她悄然滑落的淚珠兒,低沉嗓音溫厚勸慰。「愛憎情仇、恩恩怨怨,也該當面說個清楚,否則他將一直記掛、追尋著你,你則心傷永難撫平,這樣就算你逃離一輩子,又有何意義?而那位古家千金則夾在你們之間被冷漠相待,這是你期待的結果嗎?當初你不就是因為不願傷害無辜的新嫁娘,才毅然離開的嗎?」
唉……她善良的將心比心,選擇出走不留下來傷害、為難另一名女子。但糾葛的感情不是單一方想怎樣就能怎樣,也得另一方有相同的想法、心思才行啊!否則就不會有東方清的夫人被冷漠對待、不受疼寵的流言傳出了。
「丁大哥……」聞言,清麗臉龐已然爬滿淚水,她已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好好想想自己真正要的是啥,好嗎?」
「嗯。」點頭落淚,嘴角卻揚起幽笑。「丁大哥,我一直清楚我要的是啥,否則當初就不會離開了。你放心,我會和清哥說明白的。」
她這話是啥意思?代表離開東方清的心意從來未變嗎?丁魁微愣,心卻悄俏飛揚起來……
「哎呀!原來你倆在這兒啊!」驀地,一張嬌俏麗顏自門外探頭進來,笑嘻嘻地招呼道。「快快快,接風洗塵宴早已備好了,就缺你們兩個正主兒,可別讓我們乾等啊!」呵呵……師兄抱著小娃兒的模樣,還真有當爹親的架式呢!那手勢、動作可真熟絡,定遠都沒他有模有樣。
瞧了瞧外頭天色,果真是晚了,丁魁露出溫厚淺笑。「慕姑娘,用膳去吧!」
話落,他抱著呵呵嬉笑的小雪兒率先走出房;慕沁愔則忙著抹乾淚,緊跟在他身旁,邊走邊細心地以手絹拭乾小雪兒不斷流出的口水,甚至還不放棄地擦著丁魁肩頭那片的濡濕。而丁魁則習慣地任由她拭弄,絲毫沒有迴避的動作。
哎呀呀!這三人走在一起的氣氛多像一家人啊!若不說破,人家還真會以為小雪兒是他們兩人的女兒呢!
跟在後頭的邾喜兒不住地頷首讚歎,心下認為師兄的機會遠遠比東方清要大得多。不過……
驀地,她愁眉苦臉地歎著氣。「師兄是怎回事啊?相處一年來,還稱呼人家慕姑娘,聽起來多生疏!光那句慕姑娘一出口,關係都扯遠了,哪有辦法談情說愛?嗯……找個機會該好好提醒他才是……」
咕咕噥噥的,邾喜兒腦袋不停飛轉……聽說定遠認識她之前挺風流花心的,對姑娘家的一些哄寵暱稱肯定不少。決定了!今晚就逼他寫出來,提供給師兄當參考!
*        *        *
翌日 花園涼亭內
「拿去!」將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紙張丟到丁魁面前,單定遠悲憤異常。
「什麼?」狐疑地拿起細瞧,待看清上頭的文字後,魁梧身軀瞬間僵直,露出衣衫外的皮膚甚至還可以看到明顯的雞皮疙瘩。
單定遠怎會寫出這麼滿滿一篇「可怕」的暱稱給男人?他的性向沒問題吧?喜兒嫁給他真的好嗎?丁魁憂慮暗付,眼神遲疑地對上他……
「請將你腦中所有不正當的想法全給抹掉!」光看表情就知他在想些什麼,單定遠既悲涼又氣結,惱怒喝道:「那些暱稱全是昨夜喜兒逼我寫的,說是要給你做參考。」不寫還不成,否則就不能上床抱她睡!最令人氣結的是──寫不滿百種也不行,害他熬夜絞盡腦汁苦思,最後實在想不出來了,不得已只好連以前在妓院風流的下流詞彙也出籠了。
喜兒又想搞啥把戲?看著他在對面重重落坐,丁魁不禁納悶,忍不住又瞧了那些暱稱一眼,發現從最常見的到最下流的,簡直應有盡有!
露出也不知該說尷尬、還是興味的奇怪笑容,丁魁乾咳了好幾聲,才有辦法開口。「給我做參考?我要這些作什麼?」這對寶貝夫妻該不會平日在閨房內,就這麼暱稱對方吧?想來就不禁渾身發顫。
「她說要你從中挑個喜歡的來喊慕沁愔,別光是慕姑娘、慕姑娘地叫,實在太過生疏,對談情說愛一點幫助也沒有。」一臉的沒好氣。
「什麼談情說愛?叫她別胡鬧!」驀地,古銅臉龐有絲不自在,隱隱浮現一抹深紅。
瞧他赧紅神色,單定遠突然勾起詭奇笑痕,意有所指地道:「喜兒是不是胡鬧,你自己應該很清楚!」
「你們真的誤會……」直覺地想否認,卻又驀然窒言。誤會嗎?他們真的誤會了嗎?難道他真的對慕沁愔沒任何屬於男女間的感情?不……他自己明白並不是的,只是一直不願對自己承認罷了。
見他恍惚、怔仲的神色,單定遠微微一笑,知道他已經認真審視自己的心意了。
苦笑搖頭,丁魁無語歎息……自己落人怎生的一個境地啊?慕沁愔和東方清的情感糾葛都尚未搞定呢,他怎還能展現自己的情意,徒增她的困擾呢?
「順其自然吧!」輕喃一歎,算是間接承認了。
單定遠有些同情,正待要說些什麼時,驀地傳來柔嫩嗓音──
「順其自然什麼?」抱著女兒緩緩走近,慕沁愔好似聽見他在歎氣,不由得好奇問道。
「沒、沒什麼!」才在心底承認對她確實有著特殊情感,沒想到她就馬上出現,丁魁不由得臉上一熱,連說話也結巴起來。
「是嗎?」總覺他神色不大對勁,慕沁愔仔細瞧了一下,隨即駭然地將手心貼上他額頭。「丁大哥,你發燒了嗎?」他臉上好燙人哪,該不會受風寒了?
「噗」地一聲,單定遠連忙甩開扇子,遮掩鼻子以下的部位,很盡心盡力地強忍住笑。
沒心思去理會旁人詭異模樣,她眼底淨是焦急。「丁大哥,我讓人去請大夫來幫你瞧瞧好嗎?」擔憂得忘了他本身就是個醫者了。
「我、我沒事的!剛剛曬了太久的陽光,所以身子才會這麼熱。」暗暗橫睨那個嘴笑咧得扇子都快遮不住的男人一記,丁魁忙抓下她的小手,不著痕跡地接過她懷裡的小人兒──為了不讓她承受一丁點兒的重量,也為了掩飾自己的臉紅耳熱與窘況。
「真的沒事嗎?」她還是有些擔心。雖然丁大哥身子骨向來健壯,一年來也沒見他有啥病痛,不過這些日子他天南地北地奔波、營救她們母女,說不定累積太多勞累而發病也說不定。
「沒事的,我自己就是個大夫,當然清楚自己的身體。」將微熱發紅的臉龐貼上格格發笑的小雪兒的粉嫩臉頰,他含糊不清地咕噥。
是啊!瞧她急得忘了丁大哥自己學醫,當然清楚自己的狀況,竟然剛剛還說要幫他請大夫,真是鬧笑話了!
「真沒事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輕吁口氣,她不禁有些臉紅──為自己的大驚小怪。
「沒事、沒事!瞧師兄這身子就知壯得像條牛,哪會生啥病!」笑臉自扇後探出,單定遠跳出來攪局。「不過慕姑娘你如此關心師兄,相信師兄心底一定很高興才是!」
他究竟想說什麼?懷疑地瞧單定遠一眼,丁魁覺得他笑得很是不懷好意。
「丁大哥如此照顧我們母女倆,我關心丁大哥也是應該的。」她笑得溫柔,絕俗臉蛋煞是美麗動人。
「呵呵……這麼說是沒錯,不過慕姑娘也不可能永遠陪在師兄身旁……」話聲一頓,引來她全心注意後,單定遠才不疾不徐地微笑道:「師兄這人什麼都好,就是身邊少了個能照顧他生活的伴侶。喜兒常在我耳邊叨念,怕師兄一人獨住荒山野嶺間,若病了、傷了,身邊沒人照料該如何是好?是以趁師兄來到京城,喜兒想幫他娶個娘子,日後回東北山上也好有個伴呢!」
「娶、娶個娘子?」丁大哥要娶親了?慕沁愔驀地心口一緊,不知為何,竟覺一陣揪疼在心底緩緩漫開……丁大哥要娶親了……要娶親了……
「定遠,你胡說些什麼?」丁魁愣愕,萬萬料不到他竟然會信口胡扯。
「師兄,我可沒胡說,喜兒確實是這麼說呢!」不過是在許久以前開玩笑時說的就是了。
「喜兒真是胡鬧!」他漲紅著臉喝斥,真不知該拿那老喜歡背著他胡來的師妹,該怎麼辦?
笑瞅著慕沁愔霎時蒼白的怔然神色,單定遠猜測她對丁魁應該也有點意,心中不禁大喜,正想再多說些話來探測時,一名小丫鬟急急忙忙地奔了過來。
「侯爺,東方公子登門拜訪,說是要見慕姑娘呢!」喘著氣,小丫鬟眼兒瞟嚮慕沁愔,偷覷著這引起京城百姓一年來尋人熱潮的絕色姑娘,然後忍不住暗暗點頭……果真是個大美人呢!難怪令東方公子如此眷戀難忘。
「都還沒過午呢!」單定遠嗤笑著某人的心急。「請他過來吧!」
「是。」小丫鬟應了聲,飛快地又跑走了。
一旁的慕沁愔聞言後,臉色更加灰白,腦中不斷被兩種迴盪的聲音給刺激著……丁大哥要娶親了……清哥來了……丁大哥要娶親了……清哥來了……
見她毫無血色的臉龐,丁魁以為她是因聽見東方清即將到來而如此,是以連忙安慰給予鼓勵。「你們總是要面對的!好好地說個清楚,做出能讓自己快樂的決定,好嗎?」
「我明白的。」點著頭,她澀然一笑。
沉沉凝睇她許久,想似有著千言萬語欲訴,但最終丁魁僅是對單定遠道:「我們走吧!」話落,轉身就要抱著小雪兒離開。
「丁大哥!」驀地,她抓住他,眼底充滿不安。「你不留下來?」
「不!」搖搖頭,他溫和、沉靜地道。「你們該單獨地好好談一談。」
「也許吧!」聞言,她鬆手苦笑。
笑了笑,丁魁沒多說什麼,逕自轉身離開了。
「呵呵……我也該走了!」慢條斯理起身,緩步經過她身邊時,單定遠驀地低聲俏語。「一個好男人,你該好好把握的!」
話落,搖著扇也悠悠閒閒地晃開了,徒留下慕沁愔一人愕愣不解……
他在說誰?是清哥嗎?不可能!他和清哥並無多大交情,為何要幫清哥說話?那麼難不成是丁大哥?是嗎?若真是,那他這話究竟在暗示些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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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清風輕拂,揚起身姿如柳、娉婷而立的女子衣衫,卻揚不起她眸底黯然的重重心事。
此刻的她正凝著心等待著,等待著一名她生命中愛戀過的男子的到來……
「沁愔……」驀地,清冷卻深情的嗓音幽然響起,讓她身子不禁輕顫起來。
「清哥……」緩緩旋身,涼亭內的淒優美眸迎上亭外那一雙向來嚴酷,如今卻滿含柔光的俊目。
「你總算肯見我了。」溫寵柔笑,東方清緩步進入亭內來到她身前,習慣地伸手欲幫她拂順鬢頰那縷被風吹亂的髮絲。
猛地,她輕巧地退了一步,避掉他的溫柔,眸底有著澀然。
「為什麼?」東方清一僵,從沒想過以往的親暱舉動竟會被她給拒絕。「你依然還在怨我嗎?」
瞅凝著眼前的男人,慕沁愔噙淚猛搖著螓首,哽咽輕聲低語。「清哥,一切都不同了!」
「有何不同?」她的迴避讓他氣惱低喝,極欲碰觸到她的渴望,讓東方清索性健臂一張,將她緊緊圈進自己懷中。
可惡!憐她、惜她的心從來末變,沒什麼不同的!
「清哥,不同了!不同了……」在緊緊箍住的懷抱中掙扎,兩隻手胡亂打著那曾經熟悉的溫暖胸膛,她低泣哭喊。「你娶親了,我承受不起你對我的好、對我的情啊……」
「娶親又如何?我沒變!我依然是你的清哥!」捧起淚眼婆娑的臉蛋,低頭急切地想吻住灩瀲紅唇,證明自己依然沒變。
啪!
驀地,一道清脆巴掌聲響起,東方清震驚地看著她流淚、收回前一刻還高高揚起的小手,毅然決然地推開他,纖弱身軀連退好幾步。
「你打我?」臉上一陣熱辣,不敢置信向來溫柔的她竟出手賞他耳光。
「清哥,你該打!」珠淚滴滴直落,泣音低緩卻嚴厲地指責。「娶親又如何?你好自私,竟說出這種話!你可曾想過,你這樣眷戀著其他的姑娘,會多傷令夫人的心?你已經是人家的夫婿了,怎能說沒變?難道你還奢望我們能像以前那樣嗎?
我做不到!我是個女人,我做不出傷害另一個女人的事來。當初古家小姐有逼你娶嗎?沒有!是你為了事業上的考量而向人家提親,沒有人逼你啊!如今既然將人迎娶進門,就該好好地疼惜人家、對待人家。成了親,你就對那位名為東方夫人的女子有責任了。一個女人,求得也不過就是夫婿的真心相待與疼惜。你捫心自問,你給了人家這樣的幸福了嗎?倘若給不起,當初就不該迎娶人家,否則古家小姐多麼無辜?
當初你做了這樣的決定,就注定會傷了我,既然傷了我,就不該再傷另一名無辜姑娘!古家小姐既然嫁了你,就是要做你一輩子伴侶的,你千萬別辜負人家、糟蹋人家的終身幸福……」流著淚,她緩緩道訴他的不是與自己的期望。
「這就是你離開我的原因?」東方清駭然驚問,心底隱隱有股直覺,知道自己當初的一個抉擇,將可能使他失去眼前這個柔美女子。
「是的!」酸楚點頭,她眼底卻充滿剛毅。「我若留下,只會讓三人之間的情感更加糾葛難解,使所有人都痛苦,所以我選擇遠離。因為我不願成為別的女人生命中,永難磨滅的傷痕。」同為女人,她瞭解那樣的傷有多痛。
「就算我對你的心未變?」他聲音微顫,幾乎不敢置信。
「清哥,你該將心轉到令夫人身上,不該……不該再放在我身上。」朦朧淚眼怔忡凝睇著他,慕沁愔露出慼然微笑。
「你……你竟然要我將對你的深情給予別的女人,我真懷疑你是否真愛過我……」一般的女子會要求深愛的男人如此做嗎?東方清想大笑,卻笑不出來。
聞言,慕沁愔汩汩淚流,滿心的酸澀卻什麼也不能說,因為說再多都已是枉然。
「我不會放棄的!」驀地,他狠狠盯住她。「我不是你,別的女人如何,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就只有你!」
「古家小姐呢?你真能不在乎她嗎?傷了她,你真過意得去?」
東方清一窒,心底知道古香翎確實是無辜,然而……然而……
「清哥,外人都說你冷厲無情,但我清楚你其實不是這樣的。對古家小姐,你肯定也會愧疚,是不?」瞧出他的動搖,慕沁愔澀然一笑。「就讓我們之間的事成為過往吧!好好地疼惜人家,我會祝福你的。」
「我、我得好好想想……」看出她是真的要斬斷兩人的這段情,東方清向來冷靜的心緒此刻已然大亂。「我明日再來找你!」話落,惶然地轉身離開。
目送他身形遠去,終於消失在花園小徑的彼端後,她怔然地又呆立了許久,直到將對他的最後一滴淚全給流乾、出清後,這才回神地以手抹淨淚跡斑駁的臉頰,昂首望著蔚藍天空……
呵,丁大哥說得對,該將事情當面談開的!說開了、淚流盡了,再也無堊礙囤積在心頭,真的覺得好輕鬆啊……
啊……對了!丁大哥真的要娶親了嗎?
想到丁魁,她突然憶起單定遠說的那些話,才覺輕鬆的心猛地又一沉,隱隱泛著揪疼……怎、怎麼辦?眼眶怎又酸了起來……
*        *        *
「丁大哥……丁大哥……」急奔至他的房前,將門扉給猛然推開,乍見床榻上那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的身影時,慕沁愔頓時噤了聲,一顆心登時柔軟如水。
「唔……」丁魁淺眠轉醒,發現她巧立在房內,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小心翼翼地將趴睡在胸膛上的小人兒給抱放置床榻上,這才起身將她帶出房外,怕兩人的交談聲吵醒了酣眠中的小娃兒。
「對、對不起,吵醒你了!」迴廊下,她紅著臉,結結巴巴致歉,心卻莫名其妙地狂跳失序。
怎、怎會這樣?方才看他抱著小雪兒一同人睡的模樣,臉兒就開始胡亂發熱,心口像小鹿般亂撞,甚至……甚至也想偎上去一同加入……想到這裡,她趕緊搖了搖頭,甩掉腦中突如其來的詭異想法,不解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沒關係!方才哄著小雪兒人睡,沒想到連自己也給哄睡了。」奇怪地看著她驀然通紅的臉色,丁魁沒去多思,淺笑輕聲問:「急著找我有事嗎?」她從來未曾沒敲門就闖進他的房,這回肯定是甚為心急才忘了敲門。
「我……我……」對啊!她找他啥事呢?慕沁愔霎時一愣。方才一想到他要娶親這事兒,她就突然發慌,啥也無法多想,一心只想快快見到他的人,也不知究竟要找他作啥?
「是關於和東方公子見面的事嗎?」見她吞吞吐吐、面有難色,直覺以為是關於她和東方清見面的事,畢竟兩人先前才單獨深談,不是嗎?
「嗯。」既然他提供了好藉口,慕沁愔索性就拿來用了。
「都談清楚了?」
「嗯。」
「那就好。」微微一笑,並不追問兩人談話內容,丁魁悠悠凝望著東北方向的遠方天際……這回他會獨自一人回東北去嗎?若真如此,那他會想念小雪兒,也會……也會想念她的。
「丁大哥,你不問我和清哥談了些什麼嗎?」對他的不聞不問,好似半點也不關心的模樣,慕沁愔莫名地感到惱怒。
「你做了讓自己快樂的決定嗎?」目光轉回她臉上,丁魁眸光溫和,一臉沉靜地反問。
「是的!」惱怒依舊揮之不去,話聲中帶了絲嗔意。「你不問我的決定是什麼嗎?」
「只要你覺得快樂就好,什麼決定都……都不重要!」視線像似有意迴避地掉轉開了,目不轉睛地瞪著前方不遠處的小樹叢……好吧!他承認其實是自己不敢問。
聞言,慕沁愔突然覺得有些悵然,眸光不禁一黯。「丁大哥,雖然你覺得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
「嗯?」心口悄悄揪緊。
強扯出一抹笑,她故意玩笑問道:「你不介意一路帶著我和小雪兒兩個累贅回東北吧?我知道多了兩張口,你得多做許多活、多打許多獵物來養活我們,可能會辛苦些,但我會努力幫你縫補衣衫、整理家務、做好吃的飯菜來回報你的。」
她的意思是……丁魁猛然地旋身凝睇著她,眸光湛亮如星。
「我……我不介意的!」強忍住心中激動,他聲音微顫,嘴角無法控制地往上高揚。「你們兩張口,吃得沒我三分之一多,剩菜剩飯就足夠養活你們了,會有啥辛苦?」
「好啊!丁大哥,你想以剩菜剩飯餵我和小雪兒,真是可惡!」嘴上說笑撻伐,眼眶卻感動地濡濕了。丁大哥沒拒絕呢……沒拒絕讓她們母女倆繼續賴著他!非親非故的,他卻對她們這麼好。
看出那雙美眸底的一片濕意,丁魁什麼話也沒多說,僅是伸出大掌在她頭頂上揉了揉,既是撫慰也是寵溺。
「謝謝……」在他溫暖的揉撫下,慕沁愔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了。
「傻瓜!」輕聲笑斥,正想拭去嫩頰上的清淚之際,驀地一道嬌呼乍起,驚得他連忙縮手。
「哎呀呀!師兄,我找了你好一會兒了……慕姑娘,你也在最好,順便幫我個忙吧!」掛著燦爛笑顏,邾喜兒手中抱著一堆畫卷,自遠方迴廊下奔來。
喜兒找他有啥事?忍不住擰起眉頭,丁魁總覺有股不妙的預感。
啊──是單夫人!忙不迭地抹掉臉上淚跡,慕沁愔禮貌地掛著笑,靜待她找自己和丁魁究竟有何事?
「來來來,快打開這些畫瞧瞧。」才飛奔至兩人跟前,大氣還來不及喘上一口,邾喜兒就忙著將手中的一堆畫卷分塞到他們手中,自己則率先攤開了其中一卷。
「這是什麼?」瞪著硬湊到自己眼前的畫中的仕女圖,丁魁可納悶了。
「仕女畫啊!師兄,你該不會眼盲了吧?」沒好氣地橫睨一記,隨即興匆匆追問:「喜不喜歡?」
「喜歡?」不解的嗓音充滿狐疑。他又不認識畫中姑娘,為何要喜歡?
「不喜歡嗎?」聽出他的質疑,邾喜兒馬上丟掉畫,而且還若有意、似無意地踐踏了兩、三腳,立即又抽出另外一卷攤開。「那這張呢?喜不喜歡?」
「喜兒,你究竟在玩啥把戲?」撥開她又湊來的仕女圖,丁魁皺眉沉問。
「呵呵……幫師兄你挑選娘子啊!這些都是京城好人家的閨秀畫像。」笑咪咪解釋,還不忘要呆傻地站在一旁的慕沁愔幫忙。「慕姑娘,你別淨發傻,快來幫我瞧瞧,挑個好姑娘吧!」
啊──這些姑娘家的畫像原來是要幫丁大哥挑媳婦的……聞言,慕沁愔心下一緊,恨不得……恨不得這些畫像全著火焚燬了。
偷覦她驀然一黯的神色,邾喜兒不禁暗笑在心。先前得到親親夫婿的提點,知道他設下了「師兄娶親」的局,如今換她上場唱作俱佳地來搗亂,嘿嘿……他們夫妻倆可真是合作無間、堪稱最佳跑龍套搭檔。
「胡鬧!」丁魁叱喝,本以為先前單定遠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喜兒真的抱了這一堆閨女畫像要他挑選,真是……真是令人惱火!
不過,喜兒昨日才偕同慕姑娘回京,怎會這麼短時間就搜集到如此多的閨女畫像?
「哎呀!師兄,人家哪有胡鬧?師妹是關心你啊!」佯裝一臉的委屈,心底可真是笑翻天了。
「這麼短的時間,你打哪兒弄來這麼多閨女畫像?」鎮靜沉問,總覺有些古怪。
「呵呵……師兄,人家早就在為你打算著了,這些可是我這一年來要媒婆幫我留意的。」邾喜兒驀地勾起一記粲笑,眸底卻迅速掠過一絲陰涼。
哼!那些畫像全是她為了要演出這幕戲,上天下地搜翻家中有沒有啥可供利用的仕女畫像時,不小心在書房搜出來的!至於為何某人的書房會藏了這麼多閨女畫像,那就要看某人要如何解釋了!如果沒有讓她滿意的理由,今夜就有人甭想上床了,哼!
不知為何,呆愣在旁的慕沁愔突然覺她笑得好……凶殘?
「多謝你的費心,不過我不需要。」若不經意地偷瞄了眼身旁人兒,顯得有些蒼白的臉龐,丁魁忙將手中的畫卷再次塞回給自家師妹,此時恰巧房內傳來小雪兒睡醒的哭聲,他連忙奔進房,同時撂下話來。「喜兒,別背著我亂來,否則你這侯爺府,我是再也不敢踏進一步了。」話落,人已閃進房裡去了。
「單、單夫人,我也進去了!」侷促地扯出一抹笑,慕沁愔禮貌地頷首告退,心不在焉地抱了滿懷的畫卷也跟進房。
「師兄,這些你都不喜歡嗎?那我還留著作啥呢?我再去找找看有沒有你合意的。」迴廊下,邾喜兒裝模作樣地朝房內揚聲嬌笑,滿懷的畫像卻恨恨地擲棄在地,甚至還重重地蹂躪了好幾腳,這才往來路飛奔而去……
哼!再去書房找找看有沒有漏網之魚。單定遠,你該死了!
*        *        *
房間內──
「你還拿著那些畫作啥?」抱起已然轉醒的小雪兒,丁魁轉身見那跟隨進來的身影,還傻傻地捧著滿懷的畫像,濃眉不禁微擰。
「啊?」警覺自己恍惚間竟將那些讓她隱隱感到不舒服的畫像給抱進房,慕沁愔像燙手山芋似地連忙丟放在桌上,可目光卻怔忡地盯凝著移轉不開。
那些畫像中的某個姑娘,也許將會成為丁大哥的娘子啊……
「怎麼了?」怎淨瞧著那些畫捲出神?莫非她真想幫他從那些畫像中挑個姑娘?丁魁暗忖,心中為之繃緊。
「沒、沒什麼!」搖了搖頭,接過因瞧見娘親而「咿呀咿呀」直叫、傾著小小身子要娘親抱的小雪兒,慕沁愔將臉埋進溢著奶香的粉嫩頸項間,發出了一串模糊不清的言語。
「什麼?」沒聽清楚,丁魁連忙再問。
「你……」又是一串朦朧含糊的字句。
「呃……」丁魁好生為難。除了第一個字聽得清楚外,接下來的全得平空猜測了,「抱歉!我沒聽仔細,你再說一次。」
咬了咬唇,她總算從小雪兒身上抬起臉,眸光帶著幾分幽怨地瞅凝著他。「丁大哥,你真的要娶親嗎?」嗓音似幽似怨,不自覺中隱含著薄薄嗔怒。
聞言,他心中一蕩,深黝黑眸沉沉瞅凝眼前這抹纖細身影……她在意嗎?他是否娶親,她在意嗎?
「丁大哥?」被瞧得心慌臉熱,不懂他為何這般凝著她,可又有些欣喜他這般凝著她。
「我娶親與否,你在意嗎?」嗓音低沉醉人。
「我……」在意兩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了,然而到嘴的話音卻又猛地一窒。在意?她有資格在意嗎?丁大哥若真要娶親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憑什麼在意?又憑什麼嗔惱?可她不在意嗎?不!心底的感覺騙不了人,她是的的確確在意。老天!究竟是怎一回事?她搞不懂自己了!
她在猶疑是嗎?呵……該慶幸了!會猶疑代表他在她心中已佔了一些地位了,不是嗎?不奢求才剛要了結一段情的她,能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身影,只要能一滴一點侵入她的心田,總有一日,他在她心中的份量會比東方清還重的。
微微一笑,不忍見她尷尬為難,丁魁柔聲道:「不!我並沒有要娶親。」
「可單夫人……」聞言,她莫名欣喜,可卻又忍不住擔憂。
「那是喜兒胡鬧!」打斷她的憂慮,剛毅的臉龐透著無奈。「喜兒向來說風是雨,愛找些事來熱中,興頭過了自然不了了之。由著她一頭熱去鬧著玩吧,只要我不允,她也沒法兒的。」看來是頗能掌握某侯爺夫人的性子。
「那就好!」釋然一笑,她鬆了口大氣地衝口而出。然而卻在話出口後,這才猛然驚覺自己這句話顯得很是鬼詭。
顯然的,丁魁也注意到了,熾亮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瞅凝著她,似乎在問──你是何心思?是何心思哪……
臉蛋瞬間漲得通紅,她期期艾艾、試圖解釋。「我……我的意思是……是了大哥你得找個喜歡的姑娘……娶親的事不……不急的……」
「當然!」問著她語意,古銅臉龐微微漾笑。「是得找個喜歡的姑娘,不急的。」
「丁、丁大哥有喜歡的姑娘了嗎?」既然提起這話題,她突然很想知道。
聞言,了魁但笑不語地沉沉瞅了她一眼,隨即轉移話題。「晌午了,該去用飯了。」話落,先行轉身而出。
他──為何不答呢?
怔然看著他高大、魁梧的背影逕自出了房門,慕沁愔只覺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他沒要娶親,憂的是他究竟有沒有心儀的姑娘呢?
不過……驀地,她蹙眉覺得自己心思好怪……丁大哥沒要娶親,她為何會這般地歡喜?歡喜得簡直就像是聽到心愛之人沒要娶親那般欣喜若狂……慢著!心愛男人?
像似發現啥驚恐之事,慕沁愔身軀霎時僵凝……心愛男人?她對丁大哥是那種感覺嗎?可、可她這一年來明明是在心傷與清哥的那段情,怎可能對丁大哥萌生了感情?不可能!不可能的!
可、可若不可能,為何一想到丁大哥娶親、有了心儀的姑娘,她的心就泛著酸澀,就像……就像當初聽到清哥要娶親一樣?
老天!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戀慕上丁大哥了!
莫怪!莫怪這回回京城見到清哥後,她縱然傷感淚流,卻再無初時的痛徹心扉!想來是這一年來在東北荒山療傷止痛,漸漸將這段不可能的愛戀給扼殺、拔除起了功效,也是情感日漸轉移的必然結果啊!
「答答!」霍地,熱呼呼粉嫩小手貼上娘親臉頰,將怔忡發呆的娘親給喚回神。
「小雪兒……」緊緊抱著女兒,再次將臉埋進小小身子中,慕沁愔似歎似笑地發出一串斷斷續績的輕喃──
「比起你親爹,娘是不是太不專情了……可我知道你較喜歡丁叔叔的,是不?因為你沒見過你親爹嘛……嗯……娘是個自私的女人,我不當別人的傷痛,自己也不一輩子心傷……我選擇讓自己快樂……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讓自己快樂是很重要的……」
*        *        *
東方府邸
夜涼如水,玉兔高懸,彎彎曲曲的迴廊下,一名丫鬟急步飛奔,敲也不敲門就直接闖人主子的寢房裡。
「小姐……小姐……」春兒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卻依舊努力的想擠出話來
「怎麼喘成這樣?先歇口氣,有話慢慢說。」自繡圖中抬起頭來,古香翎神色悠然,與貼身丫鬟的急躁成了強烈對比。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深吸口大氣,春兒急急大喊。
「會有啥大事不好?」古香翎一臉的清閒淡笑。歷經過新婚之夜、良人不入洞房卻四處尋找別的女人的大事後,她可不以為還有啥事會驚嚇到她。
「哎呀!就是姑爺在找的那個女人,那個叫慕啥的?對了、對了,叫慕沁愔的女人,聽說她回京城了!今兒上午,姑爺就迫不及待地上安靖侯府去找她了!」
「你聽誰說的?」美麗臉龐頓時僵凝,血色盡失,再無平日的沉靜。
「大家都在說啊!」春兒一臉的氣急敗壞。「這流言已經在下人們間傳開了,想裝沒聽到都不成呢!我說那個女人真是不要臉,竟然還敢回來!該不會是要再回來引誘姑爺的?好不容易最近你與姑爺的關係有好轉……」
「夠了,春兒!」叱喝住貼身丫鬟的咒罵,古香翎神色慼然。
「小姐……」護主心切的丫鬟萬分委屈。
「春兒,你下去吧!」抬手製止她的抗議,古香翎露出一臉的疲態。「我累了,想歇息了。」
主子既然都這麼說了,春兒沒法,只好嘟著嘴出房去了。
眼見她離去,古香翎不禁澀然苦笑……回來引誘?何必呢?就算不回來,東方清的心也是在那位慕姑娘身上的!春兒的話實在太天真了!
回來了啊……回來也好,這糾纏難解的情感也該作個了結了。再說……再說她也很想見見那位讓東方清思思念念、眷戀不忘的姑娘,究竟是怎生的樣貌、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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