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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莫霖---守著承諾守著你

莫霖---守著承諾守著你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月秋 您是第725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時間就快要到了,她留給他的『特別席』依然空著--
怎麼會這樣?!那個人怎麼還沒出現……她突然覺得好心慌!
她記得他曾向她保證過,不管怎樣、不管再忙,只要是她的邀請,他都會來的,
她不是在怪他的不出席,只因她知道……很忙!
他的身份很特殊,她好怕……怕他不是不願意來,而是出了什麼意外……
其實,認識像他那樣的男人--一個背對著陽光,在黑暗世界裡討生活的男人,
這樣的恐懼,她永遠無法擺脫,也無法告訴任何人!
她就只能向上蒼祈求:拜託!不要出什麼事……不要……
然後她不小心看到了晚報的頭版頭條--那醒目的標題、那驚悚的報道,
搭配著那血腥的照片,她只感到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感,從四肢向她的身體串來,
她的手腳冰到發痛,她的心也跟著冷掉,只有眼眶是熱的,只有流出的淚水是熱的……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她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那他曾經對她做出的承諾呢……


  楔子

  音樂會已經快要開始了,七點二十五分,前檯燈光漸漸轉暗,可以想見台下聚集著許許多多的聽眾,等待今晚的音樂饗宴。

  他們很多或許是慕名而來,很多或許是對於音樂有著特別的愛好,為著各種理由,他們聚集在此,屏息以待。

  可是今晚的主角卻顯得心慌,在後台某個角落裡焦急等待,她不是為了即將要上台而心慌,學習音樂的她,從小到大不知道上了多少次台,她早已習慣那種感覺。

  讓她心慌的是──那個人,到現在都還沒來……還沒來……

  「你不是說過,不管怎樣、不管再忙,你都會來啊……」她蒼白著臉等著,心裡漸漸泛著痛楚,彷彿一根針紮在心裡,其中還醞釀著一絲不安、一絲恐懼,種種負面的情緒幾乎將她淹沒。

  「明慧,時間到囉!上台吧!」

  她一愣,瞬間看向時鐘,秒針正以飛快的速度向十二的位置奔去,七點半就要到了,可是他還沒來……

  這是第一次,她竟然不想上台……

  「陳姊,能不能再等一下?」

  對方一臉不可思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女孩,「傻瓜,說這什麼傻話?你也不是第一次參加演奏會了,預定的時間還能改嗎?」

  「可是……」

  對方沒給她太多機會辯解,幫她拿起小提琴與琴弓,塞進她手裡,「明慧,沈明慧,聽我說,不管你現在是在擔心什麼、煩惱什麼,該做的事一定要做,這沒得商量,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對吧?」

  她一臉茫然,抱著琴,懷裡的琴好重,她幾乎要抱不動,全身發軟,竟然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陳姊說得沒錯,這不是她第一次開演奏會了,她很清楚自己的職責──那就是到台上展現自己最佳的琴藝,博得滿堂喝采,任何屬於自己個人的負面情緒,統統必須在此刻藏起來,等待表演結束再說。

  可是她慌啊……

  那個男人,她不是怪他不來,她知道他……很忙,他身份很特殊,她怕……怕他不是不願意來,而是出了什麼意外……

  然而在七點三十分的這個時刻,在前台已經爆出熱烈掌聲,今晚準備與她搭檔的管絃樂團已經就座的這個時刻,她沒有臨陣退縮的機會,她沒有抽腿拒絕上台的權利。

  「明慧,快上去吧!」

  她努力站起來,深呼吸,告訴自己別自尋煩惱,要自己別再擔心,一切都跟平常一樣,認識這樣一個男人,這樣一個背對著陽光,在黑暗世界裡討生活的男人,這種恐懼,她永遠無法擺脫。

  好吧……上台吧……

  她邁開步伐向前台走去,一走上舞台,燈光立刻聚焦在她身上,全場掌聲如雷,她努力一笑,壓下心中的恐懼,認命的偽裝自己,讓自己看起來很快樂、很興奮。

  她好假……她根本笑不出來……

  這是她的音樂生涯中,已經不知道第幾場的音樂會了,過去,她舉辦過獨奏會,也跟管絃樂團一起合作,就跟今天一樣。這些年下來,沈明慧這個年輕的女音樂家已經是家喻戶曉的人物。

  也因此,她與他真的愈隔愈遠,那是一種就算她再想否認,也無法視而不見的距離。

  今晚的演出是以貝多芬的D大調小提琴演奏曲作為開場,由沈明慧這位小提琴樂手與身後的管絃樂團搭配演出,呈現出動人而華麗的樂音,企圖征服在場每一位聽眾。

  她穿著紫色的長禮服,前身緊緊包裹住她姣好的身材,禮服領口做成花緞樣,繞過了她潔白的頸項,正面看來相當保守,但身後卻裸露出潔白的背部。

  不過今晚,沈明慧吸引眾人的不只是她的外貌與衣著,還包括她的琴藝。

  長年在美國學習音樂,她年紀輕輕早已名聞樂壇,跟許多樂團合作過,更是知名愛樂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

  她讓人感到悸動之處,在於樂音中呈現的生命力,她精湛的琴藝有時候反倒在其次。

  尤其是今晚,現場所有人聽著她的演奏,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樂音澎湃激昂時彷彿登山,低吟慢語時彷彿潛水,強烈的起伏讓每個人都被這樣的聲音緊緊吸引。

  今晚她將這種恐懼與憂心統統化入演奏中,用音樂表達出,更發洩出她心裡的種種害怕與恐懼。

  偶爾她會看到台下第一排那唯一空下來的位子,那是她為他保留的特別席,也可以說是貴賓座,但到現在,那個位子還是空下來的。

  她不敢再看,怕自己再亂想,怕自己會因此分心,讓自己的演奏出了亂子,她收回視線,專注在拉奏上。

  管絃樂團的搭配妙不可言,每個人都聽得如癡如醉,沈明慧果然名副其實,年輕貌美的小提琴家,前途不可限量。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她將自己的全部心力都放進音樂中,再也不准自己分心,一段接著一段、一節接著一節,毫不停歇的演奏,將自己的所有情緒全部藉由音樂分享給所有人。

  終於沈明慧放下了琴弓,現場爆出如雷掌聲,她有點訝異,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如雷的掌聲,當然大部分是給她,她站在舞台上,是今晚最令人矚目的焦點。可是她自己的心思再度飛離開這舞台,先是看了台下第一排觀眾席中那依然空著的位子,然後思緒一亂,繼續胡思亂想著。

  還好,接下來十五分鐘的中場休息時間,沈明慧跟指揮握握手之後就先退場,來到舞台後,她根本聽不進其它工作人員的讚美,也聽不進她的經紀人陳姊的讚美與叮嚀,坐在椅子上發著呆。

  「小慧,太好了,等一下繼續保持下去,今晚就結束了,就是這麼簡單,你有沒有聽到,到現在掌聲都還沒結束呢!」

  看了她一眼,沈明慧突然想開口問,可是卻又將話收住。如果讓她的經紀人陳姊知道,她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陳姊會怎麼說?

  陳姊帶著幾個工作人員離去,要讓沈明慧利用這短短的十五分鐘好好休息。她一個人東張西望,思緒始終無法集中。

  過了中場了,他還是沒來。沒來沒關係,希望不要出什麼事,為什麼……為什麼她的眼皮跳得這麼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拜託,不要出什麼事……不要……

  她一轉頭,無意間看見了一旁的電視,晚間新聞報導了一則警匪槍戰,醒目的標題、驚悚的報導,搭配血腥的畫面,想要吸引每個人的目光,當然包括她的。

  可是沈明慧看著竟全身發抖,眼眶一熱,她慢慢搖頭,嘴裡喃喃念著不可能。尤其是報導中出現的幾個名字,更是令她無法置信!

  她發抖,不能自已的全身發抖,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感,夾雜著冰冷的刺痛感,從四肢向她的身體竄來,她的手腳冰到發痛,她的心也跟著冷掉,只有眼眶是熱的,只有流出的淚水是熱的。

  「明慧姊,還剩五分鐘喔!」

  一旁的人喊著,此刻的沈明慧根本聽不到其它人說話,她抓起一旁的手機,按下快速撥號鍵,這組號碼她幾乎倒背如流。

  「拜託,接電話……接電話……拜託……我求你接電話……」她嘴邊喃喃念著,淚水邊滑落。

  可是電話沒有接通──

  「您撥的號碼沒有開機,為您轉進語音信箱……」

  於是沈明慧掛斷再撥一次,她反覆撥打著,始終得不到響應,再也無法從電話裡聽見那熟悉的好聽聲音。

  她癱在椅子上不斷流著淚水,卻哭不出聲音來;她覺得天旋地轉,覺得天地好像崩滅了,她眼前的世界一黑,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她擔心的事情……成真了……

  「明慧姊,該上台……明慧姊?你怎麼了?」

  一聲驚呼,眾人都圍了過來,當然包括陳姊,每個人都焦急慌張的看著沈明慧,看著她一個人失神般不停哭泣,任旁人如何叫喚都不理。

  此刻的沈明慧完全將自己關入一個恐怖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什麼都看不到,剛才的新聞報導不斷在她腦海裡重複出現。

  陳姊抓著她的肩,「小慧,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啊!」

  沈明慧終於回過神,淚水不斷掉落,聲音沙啞,「陳姊,我……現在沒有辦法上去……」

  「為什麼呢?都到一半了……不行!」吩咐一旁的工作人員,「拿條濕毛巾來。」

  接過其它工作人員遞上的濕毛巾,陳姊小心翼翼的幫沈明慧擦臉,將淚水都擦掉,索性連妝也擦掉,反正都糊成一團了,不如素顏,也比現在的大花臉好看。

  眾人七手八腳,終於將沈明慧的臉整理好,陳姊捧著她的臉,「小慧,把該做的事情做完,我不知道你到底怎麼了,但是你應該知道,這是你的工作、是你的責任。不管發生什麼事,下台以後再說。」

  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然後將一旁的小提琴與琴弓放進她手裡,此時正好十五分鐘休息時間結束,外頭管絃樂團已經就位,觀眾席再度響起如雷的掌聲。

  陳姊知道,此刻不容明慧說不上台。

  但是陳姊不知道的是,眼前這個失神的女人,心幾乎已經死絕,她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發自心底的痛楚蔓延至全身幾乎將她啃嚙殆盡。

  她像尊傀儡,沒有自我意識、沒有行動能力,只能任由別人擺佈。陳姊在她身後催促著她,最後甚至出手推著她,將她推上舞台。

  她回到台上了,觀眾的掌聲還是一樣熱烈,沒有絲毫減少,可是她的心已經變了,冰冷而痛楚。

  她下意識的走著,隨便走著,就連自己沒有就定位也不知道,現場一陣窸窸窣窣,似乎有人感覺到她的異狀。

  沈明慧看了看現場,忽然,她又看到那個空下來的座位,原先,她為了某個人保留了那個位子,想要讓那個人能夠以最近的距離,看到她的演出;可是現在,那個位子再也不會有人來坐了。

  淚水再度流出,現場眾人一陣驚呼;沈明慧覺得有點暈,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在哪裡,更不知道一旁的人到底在做什麼?

  今晚來這裡,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他……都死了啊……

  「天啊──」

  沈明慧淚水流著,全身一軟,就在舞台上昏倒,整個人癱在地上!

  眾人驚呼,後台的工作人員衝上台,前台的樂團成員也幫忙,頓時亂成一團。

  警匪大火並!黑幫要角斃命……

  今晚發生在台中地區的警匪駁火,雙方共擊發數百發子彈,堪稱近年來最嚴重的警匪交火事件。其中全台三大幫派之一問忠幫幫主的女婿劉偉強身中數槍,當場斃命……
人愈大 卻總想念着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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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她是在情竇初開的國中少女時期認識了他,跟傳統的浪漫愛情故事中,男帥女美的劇情不同,至少就她的部分是不同的。

  他,不管是要叫他劉偉強,還是要叫他原來的名字趙廷漢,是個人人承認的帥哥,英挺俊朗的長相,加上眉宇之間透露的一股邪氣,吸引了鄰近不知多少學校的女生,爭先恐後彷彿狂蜂浪蝶,只想獲得他的注視與關愛。

  而她,絕對稱不上是美女,舉凡美艷動人、小家碧玉、貌美如花,種種形容詞都不可能與她沈明慧產生關聯。或許應該說,其實她不難看,畢竟長得眉清目秀,可是她有個最大的缺點──

  小孩子出生後總會有點BABYFAT,也就是嬰兒肥,只是這個嬰兒肥,沒想到竟然在她身上停留了這麼久,直到現在她國二,十四歲左右,還沒有一絲減緩的跡象,甚至還逐漸發揚光大。

  唉!說到這點,沈明慧只能歎息,就連她那對擔任外交官的父母也歎息。想她一出生就是家裡的掌上明珠,父母親雖然因為工作常駐國外,可是卻依舊給她最好的環境,由明慧的幾個哥哥跟嫂嫂將她帶大。

  讓她學音樂、讓她學畫畫,帶她去玩,去嘗遍美食。為了彌補父母因為工作無法陪在她身邊,舉凡一切最好的享受,沈家都願意給她。

  沈明慧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一開始她很幸福快樂,可是隨著年齡漸長,她,乃至於她的父母、親人都發現不對勁了。

  這女孩怎麼長得……這麼大?

  或許是因為生活太優渥平順,不需要煩惱什麼,所以沈明慧自小可說是營養過剩,身材比一般女孩更顯豐腴。不過才十四歲,身高才一百五十公分,體重就已經將近六十公斤。

  這樣的女兒真是讓沈家父母不敢想像,怎麼跟一開始夢想的不一樣呢?他們一開始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趕快長大,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般美麗,溫柔婉約、貌美動人。

  可是現在也長太大了,眼看那身材就像氣球一樣,隨著歲月膨脹,真是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也因此,沈明慧很明顯可以感覺到,父母親還有她的親人對她的態度都變了,或許還是很疼愛她,可是每次一看到她就歎息,嘴裡總念著將來該怎麼辦?

  想他們沈家,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本以為這個女兒也不例外,結果現在……

  青春期的沈明慧也開始對自己的外表感到很挫折、很難過,再加上身邊親人的反應,讓她愈來愈自卑。

  自卑的她,讓她必須努力提升自己的學業表現,加強自己的音樂能力,奢想讓周圍的人看到她時,可以「暫時」忘記她的身材,多看看她的內涵。

  所以她功課很好,幾乎是全校前幾名;她的琴藝頗佳,是音樂班裡的重點栽培學生,她努力表現,只想讓旁人對她刮目相看。

  她不是沒想過減肥,只是總是功敗垂成,一到肚子餓的時候,只能乖乖的臣服在食物之下,邊吃邊責怪自己的意志不堅定。

  學校裡的師長對她也是評價兩極,當然,這樣聰明乖巧的學生,總要大加讚賞才行,但另一方面,她的身材是她最大的缺點,更讓老師覺得可惜。

  她突然感覺到,這個世界的人真是奇怪,怎麼會一方面讚美你,一方面又嫌你,讓她自己都搞不清楚,那她到底是個好學生,還是個壞學生?

  下午一點半,音樂班準備展開下午的練習課程,沈明慧一個人跑了出來,趁著開始練習前,偷吸一口外頭新鮮的空氣。

  她來到校園中庭,站在水池邊,往石礅坐了下去,看著水池裡面的自己,心情很悶,突然間,她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討厭。

  水面上那個自己,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脖子短短的,看起來好奇怪,她真的長得好醜。這樣的她,就算考一百個一百分,演奏一百首難度頗高的小提琴曲目,都無法改變。

  她好挫折,這根本就不是她有辦法改變的……

  這時,她伸起兩隻手豎立在臉前,將臉分成了三個部分,然後歎氣兼自嘲的說著,「如果有一道門只有這麼寬的話,我根本就擠不過去……」手往臉部移動,「光臉就卡住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這麼窄的門,連我也走不過去。」

  一旁傳來說話聲,話語裡帶著一絲笑意,像是在笑她怎麼會說這種話。沈明慧不太高興,竟然有人打擾她的獨處,她就是想把自己關起來自怨自艾啊!

  放下手,看向他,一愣,竟然是他!全校……或者說在這一帶都是大名鼎鼎的……流氓……

  他就是趙廷漢,只見他瀟灑的坐在石礅上,全身上下的穿著沒有一絲符合校規,頭髮中分,還長到蓋住了前面的眉毛;白色的襯衫沒有扎進褲子裡,褲子是穿著,但是皮帶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總之,這傢伙顯然是個完全不把校規當作一回事的人。

  可是他真的一如外傳的,好帥喔!難怪有這麼多女生會不顧校方警告,常常要向他獻慇勤,只為了博得他的青睞。

  沈明慧雖然不會這麼無聊跟那些女生一樣,或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有幾兩重……可是她看著他,心裡卻有著另外一種情緒。

  她好羨慕他──一個不需要在乎別人觀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活得一定比較快樂;哪像她,只能活在別人的眼光中,自怨自艾、逐漸枯萎。

  「看什麼?」

  搖頭,坐在原位;想著,然後在心裡歎息。

  這下子換趙廷漢看著她,訝異著──她竟然沒走?!像她這種前段班,甚至還是音樂班的女生,不是看到他這種壞學生,就應該避之唯恐不及嗎?

  這個胖胖的女生從一開始就坐在水池邊,不知在看什麼,完全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因此他走了過來。

  突然間,沈明慧看著他,「你最好不要跟我坐在一起,不然大家會笑你跟一個胖妹在一起。」

  趙廷漢挑挑眉,「這話應該是我說的吧!你要是跟我坐在一起,人家會說你跟流氓在一起……」

  沈明慧搶話,「流氓至少比胖子好啊……」

  抱著胸,他很想聽聽她的高見;她嘟著嘴,嘴裡喃喃念著,說得很小聲,但是他都聽見了。

  「沒有人外表看得出來是流氓,但是大家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你是不是胖子,所以你說,誰的問題比較嚴重?」

  他笑了笑,「還算有道理。」

  「還有啊!既然大家看不出來你是流氓,走過你身邊時就不會有太大的反應;可是大家每次從胖子旁邊走過去時,都會很自然的保持距離,好像我們身上有髒東西一樣。」

  「這倒不一定,有很多人也是不敢從我身邊走過去啊!」

  看了他一眼,這傢伙就是要跟她辯就對了!「胖子會得心臟病、糖尿病、高血壓,然後死掉耶!」

  「流氓也可能因為打架而出人命啊!」

  「胖子都買不到衣服穿。」

  「流氓只能穿花襯衫、西裝褲加藍白拖,雖然這樣穿很丟臉,但是聽說這樣子看起來比較凶狠。」

  沈明慧很訝異,「那樣穿很丟臉耶!那你幹嘛當流氓?」

  「那你幹嘛當胖子?」

  「我……」

  就在此時,一旁傳來驚天呼喊,沈明慧還不明就裡,趙廷漢已經臉色一沉,可是下一秒,立刻轉成吊兒郎當的樣子,臉上帶著嬉皮笑臉的不正經模樣。

  「趙廷漢,誰准你在這裡的?」

  「王組長,王大組長,敝班導師要我不准待在教室裡吵同學唸書,我只好到操場閒晃,剛剛您又說不准我待在操場,我才來中庭的,您貴人多忘事啊?」

  眼前的訓育組長趾高氣昂,瞪著他,「少囉唆,給我滾到一邊去,不要讓我看見你!竟敢在這裡騷擾同學,不要以為你在外面混流氓就可以為所欲為,在這裡,我才是老大!」

  趙廷漢雙手插在口袋,笑了笑,不以為意,他安安靜靜的離開,準備到下一個地方去待著──既然這些人看了他覺得礙眼,那他就滾遠一點好了。

  只是可惜了那個才剛認識,說話還滿有趣的女生。

  訓育組長一看見沈明慧,立刻知道她是音樂班的高材生,「同學,別怕,老師已經把流氓趕走了,只是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呢?應該要跟剛剛那個傢伙保持距離啊……」

  沈明慧聽著,點點頭,但也看著剛才趙廷漢離去的方向。她突然覺得,胖子跟流氓比,其實是輸的。

  那種被別人徹底瞧不起,揮之即去,毫無尊嚴的感覺,她還沒嘗過,說不定她根本無法忍受,可是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離開。

  他,比較可憐……

  大概誰也不敢相信,沈明慧竟然認識了全校第一大流氓趙廷漢,雖然他們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物──

  她還是每天過著唸書加練琴的生活,他則是過著打架鬧事,被訓誡、被教訓的生活,本來是不可能交集在一起的兩個人竟然產生了接觸。

  她聽了很多有關他的傳言……聽說他是小老婆的兒子,母親死了就被正室趕出家門;聽說他的打架經驗豐富,曾經一個人對上附近學校十幾個國三的學生;聽說他交過很多女朋友,每個都很漂亮,當然一定比她瘦啦……

  還有更離譜的……聽說他早就加入了幫派,是某某幫派老大的得意助手……聽說他有吸毒……聽說他販毒……還有更扯的,聽說他還殺過人,是個職業殺手……

  反正後面的愈說愈扯,有理智的人大概都不會相信。

  喜歡的人,一定會說趙廷漢又帥又英勇;可是不喜歡的只會大罵他是流氓、是毒瘤。

  家長會告訴自己的小孩,老師會告訴自己的學生,盡你的能力遠離趙廷漢那傢伙;說不定連不睡覺的小孩,父母都會跟他們說,「趕快睡喔!不然趙廷漢要來了喔」……

  不過沈明慧覺得,那個人也沒那麼嚴重啦……

  光憑那天在中庭,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沒有嫌惡、沒有厭惡,沒有笑她是個胖子、丑妹,就足以證明他是個好人,至少跟那些功課好、「品行」好,但是會在背後嘲笑她又胖又醜的男生比起來,趙廷漢是個好人。

  不過她還聽說,現在趙廷漢已經被記了兩個大過,雖然國中沒有所謂的退學,可是訓導主任已經跟他約法三章,只要他不要在校內惹事,他要在校外怎麼發展「個人事業」,學校都不管,也不會再記過。

  他大了她一個年級,再過幾個月就要畢業,把他趕出去後一切就沒事了。

  沈明慧認識了這號人物,當然僅限於那天的一面之緣,事實上,他們分處於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世界。

  除了那天的那一面,之後也沒有再說話的機會。

  其實這也是她一直很不解的地方,都是這個學校的學生,為什麼就這樣硬生生的被畫成兩個世界──一個是好學生的世界,一個是壞學生的世界,面對不同的世界,老師會用不同的方式來對待,或者可以說,用不同的方式來對付。

  當然,她只敢想、不敢說,她自己就處於好學生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乖乖聽話就好了,被動的接受一切安排,包括嬉笑辱罵。

  一直到那天傍晚,學校已經放學了,只剩下音樂班留下來練習,她才有機會再一次見到趙廷漢。

  可是這是一個令她感到心碎的夜晚──音樂班組成管絃樂團,宣佈了首席小提琴手;沈明慧本來以為應該是她,因為老師已經不只一次的當著全班面前稱讚她的琴藝是全班最好的。

  可是最後決定的人選卻不是她,而是一個比較漂亮,身材比較瘦,站在台上比較好看的女生。

  不是她……

  老師還跟沈明慧說,「因為你的身材,老師只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這樣對樂團最好……」

  她真的是當場淚水就掉了出來,找了借口離開教室,再度來到中庭的水池旁,此時天色已經昏暗,就算校園內有燈,她也看不清楚水裡面的自己。

  忽而水池裡泛起了漣漪,原來是她的淚水滴在水池裡,泛起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向外擴散而去。

  她好難過,真的好難過,這種被否定的感覺真的讓她好難過,連帶也讓她一直以來的信念都崩潰了。

  她一直以為,只要她夠努力,就能夠讓大家忘記她外表的缺點,接受她,可是沒想到,她的外表還是一道她無法跨越的阻礙。

  那這些年她這麼努力的學音樂,到底是在做什麼?不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嗎?

  「嗚嗚……」

  「池子裡的水已經夠多了,不差你那幾滴眼淚。」

  同一個地點,同樣的男聲傳來,沈明慧抬起頭,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見了那個男生。是趙廷漢……

  他還是一派輕鬆的模樣,坐在她身旁的石礅上,臉上淨是愜意的表情,手卻從口袋裡抽出衛生紙遞給她。

  接過,「謝謝……」努力把眼淚擦掉,努力收拾自己的難過情緒,雖然很難,但是各種嘲諷與羞辱,她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最多,哭哭就好了。

  「想要分享一下是怎麼回事嗎?」

  沈明慧坐在一旁擦著眼淚,就算講,也無濟於事,可是不知怎的,在他的陪伴下,她竟然有一股衝動,想要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事後想想,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或許是太傷心了,更或許是因為別的原因,讓她選擇說出自己的傷心跟難過,跟眼前這個只有一面之緣,還算陌生的男生分享。

  「我是音樂班的,最近學校要組管絃樂團,老師要選首席,我本來以為我有機會,不過我顯然是太有自信了……老師最後不是選我……」

  「那是選誰?」

  「一個比我高、比我瘦,比我漂亮的女生……」又想哭了,「單是比我瘦就贏我了啦……」

  趙廷漢笑了笑,「老師有說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委屈的看了他一眼,點頭,「老師說,這樣的選擇對學校比較好,因為我站在台上確實不好看,就算琴藝再好也沒用……」

  趙廷漢沉默一會兒,嘴裡喃喃念著;沈明慧聽到了,好像是在罵人,可是趙廷漢沒有將話清楚說出來。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只有首席才可以拉琴嗎?」

  「什麼意思?」

  「我是說,沒有選上首席,就不可以繼續拉小提琴了嗎?」

  用力搖頭,「當然不是啊!」這樣還得了?

  趙廷漢輕鬆的向後一靠,一陣風就這麼吹過來,穿梭在兩人之間,氣氛輕鬆愜意,他們就好像認識很久的朋友一樣,竟然可以這樣自然的相處。

  「既然這樣,其實你也沒什麼損失,你還是可以繼續玩音樂,繼續待在樂團裡……除非你玩音樂就是為了要當上首席。」

  「我……」

  他的一番話竟然讓她啞口無言,老天!她也真是的,竟然將有沒有當上首席看得比音樂本身還重要。

  他說得沒錯,她弄錯方向了,能不能透過玩音樂讓自己快樂,這才是最重要的啊!

  沒想到竟然是由他來勸自己,這樣的趙廷漢真是讓她不敢相信,三言兩語,輕輕鬆鬆就開導了她。

  「我……我真不敢相信耶!你竟然這麼會說話。」看著他,像是想將眼前這個男生看清楚。

  趙廷漢也看著這個胖胖的女孩,或者說,就這樣讓她打量著自己。

  「其實你應該不壞啊!幹嘛要這樣常常打架鬧事?當流氓很好玩嗎?」她沒有惡意,只是問著,帶著一絲絲關心的語氣。

  他聳聳肩,「大家都期待我當個流氓,我只是順從大家的期望而已。如果有一天,我變乖了,說不定大家還不習慣。」

  沈明慧眼睛一亮,「我也是這樣安慰自己耶!說不定大家已經習慣我胖的樣子了,如果有一天,我瘦下來,說不定大家還不習慣呢!」

  趙廷漢臉部微微,不知該笑還是該哭──他不知道該稱讚這女孩的樂觀向上,還是該提醒她,別太過樂觀了。

  此時沈明慧臉上滿是笑容,很燦爛,方纔那哭泣的陰霾已經完全消失,她笑著,話語裡有著自我解嘲,說她自己好胖,胖到把別人的空氣都吸光了,但話裡也有著對他的提醒,要他別再鬼混,別打架鬧事,要好好唸書,別逃課,拉拉雜雜說了一堆。

  這些話,以前他從學校老師,還有管區警察那裡聽多了,聽得很煩;可是現在聽她說,竟然一點煩的感覺都沒有。

  甚至他還覺得她的笑容很亮眼,在這個傍晚的校園角落裡,成為吸引他目光的唯一焦點。

  怪!他怎麼會這樣一直盯著這個胖妹。

  真是怪了……

  第二次見面,場面依舊很溫馨熱絡,兩人就像是一般老朋友一樣聊著天,他出乎她的意料,談吐竟是如此穩重成熟,跟那天在訓育組長面前桀驁不馴的模樣大相逕庭。

  而她也出乎趙廷漢的意料之外,本以為這種聰明的好學生,一定說話很老成,沒想到她竟然像個小女孩一樣,嘰嘰喳喳說著不停,有時候還會說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話。

  從那天之後,他們常常在中庭巧遇,傍晚六點多,音樂班的休息時間,大家都會休息一下,為七點開始練習做準備。

  沈明慧就利用這個時間到中庭來,表面上是跟趙廷漢巧遇,實際上,兩人心裡有數,這個時間點在這裡就是要遇見對方。

  就這樣,兩人愈來愈熟稔,談天的內容也愈來愈深入,聊到彼此的心情,聊到彼此的出身。

  他知道她出身顯赫,可是其實她壓力很大,她的外表早就讓她的父母失望到絕望了,現在的她,只能靠功課與音樂表現來滿足父母。

  而她也知道,他是庶出之子,被父親的正室趕出家門,現在靠著自己打工養活自己,母親死後,他獨自一個人,自由自在樂逍遙。

  但是他知道,她心裡渴望瘦下來,渴望擺脫現在的模樣,成為一個正常的人,現在的她,只能活在別人的眼光下。

  而她也知道,他其實很孤單,每天閒晃,認識了一大堆「小弟」、「手下」,他卻依舊孤單。

  那天在中庭,沈明慧跟他分享著團練的甘苦談,說著說著,她對他提議,下周樂團在學校裡面舉辦小型演奏會,要他來參加,幫忙增加人氣。

  「學校不會希望我參加的。」

  「怎麼會?你就乖乖的坐在那邊聽就好了啊!」

  「就算我乖乖的坐在那邊,學校也不會認為我是乖乖的。」

  「可是……你不是跟我說,不要在乎別人怎麼看,做好自己就好了嗎?」

  趙廷漢沉默了,想了想,發現自己竟然被自己的話給套住,無法找到辯解之詞。最後,他只好答應她。

  更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拒絕她──拒絕這個在這所學校裡面唯一一個不把他當壞蛋,有勇氣跟他說話的女生所提出的要求。

  時間飛速流逝,終於來到了下周,學校的禮堂改裝成音樂會表演場地。今晚的表演,沈明慧將有一段獨奏,或許是因為老師沒有將她選為首席,心裡覺得過意不去,特別給她這個機會。

  雖然有很多團員不滿,這些團員雖然不甘願的承認,沈明慧的琴藝是團裡面程度最好的,可是要她們接受這個胖妹有上台獨奏的機會,這就是讓她們感到很不爽,尤其是那些自認為外表比沈明慧好看一千倍、一萬倍的女生。

  這些沈明慧都不管,她得到這個機會可以上台演奏給大家聽,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去管別人怎麼樣。

  而且今晚趙廷漢還答應她會來聽她演出,她更是必須好好表現。

  不知怎的,只要她一想到趙廷漢會來,心裡就雀躍不已,幾乎沒有辦法將心定下來。

  她不知道的是,今晚的場面將因為趙廷漢的出現而產生了多大的震撼。

  果然,在開演前五分鐘,趙廷漢到場了,他身後還跟著許多人,看來都是跟他混同一掛的小混混;現場眾人一陣驚呼,趙廷漢不管,他在最後一排的位子坐了下來,其它跟著他來的人也入座。

  沈明慧這時上了台,她看見趙廷漢遵守承諾赴約,她很高興,差點要丟下手裡的琴弓,跟他揮揮手。

  可是她也看見了訓育組長跟訓導主任衝到趙廷漢面前,臉色很難看的模樣;只見趙廷漢氣定神閒,不知跟對方說了什麼,只見對方臉色發白,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退到一旁,安靜等待、伺機而動。

  後來趙廷漢跟她說,當時他告訴那些老師,他只是來聽音樂會,安安靜靜的聽,但是如果有人要妨礙他「安安靜靜」的聽音樂會,導致最後這場音樂會辦不下去,也不是他的問題,妨礙他聽音樂會的人才要負責。

  沒有人知道趙廷漢是為了沈明慧才來的,或者說,根本沒有人想得到,音樂班的資優生沈明慧竟然會跟流氓趙廷漢有交集。

  演奏會開始,沈明慧才拉下第一個音,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樂音從她的琴順暢的流洩而出,飛揚在現場的每一個角落。

  趙廷漢聽著,臉上不知不覺露出笑容。這女孩果然亮眼,她自己並不知道,她其實靠著精湛的琴藝與真實的情感掩蓋住了她的外表。

  她的音樂有種將人吸住的魔力,幾乎無法遁逃、無法抗拒。他不懂音樂,卻聽懂了她想要表達的情感,感染了她的快樂情緒。

  不過一旁跟著他來的小弟可就不懂了,「老大,我們今天到底來這裡要幹嘛啊?」

  「就是啊!還不准我們說話……」

  「都給我閉嘴!把眼睛給我閉上,不想聽的話,給我睡覺。」

  沒有人敢再講話,趙廷漢的命令果然效力十足。但在此時,趙廷漢還是聽到了不遠處的人群裡發出的交談──

  「有什麼了不起啊?拉得再好,還是隻豬啊!丑不拉幾的!」

  「就是,老師也不知道腦袋有什麼問題,竟然讓她獨奏,你看她這個樣子,我還真怕她把小提琴給壓壞了。」

  「等一下我們上去合奏的時候,表現一定比她好。這個胖妹有什麼了不起的?」

  「沒錯。」

  眾人竊笑,嘲弄著台上的女孩;趙廷漢聽著,一雙濃眉都皺了起來,可是他隱忍不發。

  很快的,沈明慧的表演結束了,她鞠躬謝幕,開心的下了台,現場報以如雷掌聲,趙廷漢也給以掌聲,發自內心的鼓掌。

  當然,他也看見了那幾個批評沈明慧的女生拿起了琴準備上台。她們與沈明慧錯身而過時,眼神裡還充滿著睥睨。

  甚至還有一個人,趁著錯身而過時,對著沈明慧說:「有什麼了不起,拉得再好,你還是隻豬!」

  沈明慧一愣,隱忍住自己的情緒,趕緊下了台,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難過。但事實上,此刻她心中所有的喜悅感覺都不見了。

  悄悄來到舞台下,走到趙廷漢身邊,坐在他身旁那個沒人坐的位子,動作很自然,似乎一點都沒有覺得不妥。

  「怎麼樣?」勉強擺出笑容。

  但他看出來了,「很棒。」他站起身,「只是,我想走了。」

  「為什麼?」

  「我看到了,那些女生剛剛罵你,對吧?」他站起身,一旁跟著他來的人也趕緊站了起來。

  她無言,不知該說什麼。

  而他看著她,「要不要一起走?」

  「可是老師說……要待到活動結束啊!等一下還要點名呢!」

  「有時候你應該有所行動,明確的告訴她們,你很不高興。」話鋒一轉,聲音也放大,擺明是想講給所有人聽,「走吧!沒必要再聽下去了,台上這幾個人會這樣罵自己的同學,就代表心裡醜陋;心醜的話,就算長得再漂亮、演奏得再好聽,也是沒有用的。」一聲令下,所有人跟著他離開。

  現場一陣訝異,台上的幾個女生還沒開始演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一旁的訓導主任與訓育組長還不明就裡──怎麼這麼快,麻煩就解決了?

  而其它人則是看了看沈明慧,有人開始覺得奇怪,明慧跟趙廷漢好像認識……

  沈明慧坐在椅子上看著,想起方才走下台,跟那群同學錯身而過時,被辱罵的感覺,她為什麼要忍受?

  廷漢說得對,為什麼她要忍受?她應該有所表示,讓她們知道,她很不高興。

  她站起身,在眾人訝異的眼神中,嘴裡說著,「我也不聽了,我要走了,再見!」然後轉身跑掉,第一次做出這樣違背老師的指示、違背規矩的行為。

  音樂班的老師完全反應不過來,等到沈明慧都走遠了,這才大叫,「明慧──沈明慧──」

  那是沈明慧第一次不聽老師的話,反而去聽從一個男生的話,表示自己的不悅,表達自己的不滿。

  她好大膽,事後想起來,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做呢!

  這個男生,還是個老師眼中的壞學生!可是在當下,在那個年紀裡,她就是信他、聽他,沒有理由,好像也不需要理由。

  第二章

  沈明慧知道她很大膽,當著老師跟所有同學的面前『嗆聲』,甚至還提早離開,在旁人眼中,還真不知她是吃錯什麼藥了?

  畢竟這個胖女孩一向乖乖的,很聽話。她知道自己已經長得不好看了,更不想連最後一個『乖乖牌』的好印象都失去,可是也因此,她永遠都活在別人的看法中,為了博得別人的讚美而活。

  所以,可想而知,當她第一次見到趙廷漢時,她會有多羨慕,瞧他活得多自在,誰也沒在害怕,更不需要去在乎別人的眼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好學生還是壞學生,只有他自己才能決定他要做好人還是壞人。

  如果她也能這樣就好了……

  不過,偶一為之的大膽行徑,立刻為她招來了老師的關愛,或者說是責罵。

  隔天到了教室,老師立刻把她叫過來,訓斥了一頓,責備她沒禮貌,怎麼可以在這麼重要的場合中做出這樣的舉動。

  甚至連訓育組長都找她過去談話,話語裡隱約暗示,要她不要跟趙廷漢那麼接近,小心被帶壞……

  以前的沈明慧或許會乖乖聽話,連連說是,可是或許廷漢真的點燃了她心裡被苦苦壓抑住的叛逆感,她竟然開始感到不耐煩。

  她或許沒有頂嘴,但也不再聽話。她告訴自己,她就是因為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了,現在才會因為別人罵她一句而感到如此難過,如果她可以跟廷漢一樣,只要做自己就好,勇敢表示出自己內心的不爽,也許她就能快快樂樂的。

  聽著訓話的同時,她突然好想看到廷漢,不知道她現在又在哪裡逍遙了,輕鬆自在的,不需要被綁在這個地方。

  說也奇怪,她竟然會這樣對那個男生念念不忘,連老師站在眼前訓話,她都無心理會,只想著等一下要去哪裡找他。

  他在中庭那裡嗎?應該不是,聽說他常常跑去操場那邊跟同學打球,但不管如何,反正聽說他很少進教室,所以去三年級教室那邊絕對找不到他。

  「沈明慧,你可以走了。」

  「……」

  「沈明慧,老師說的話,你有沒有在聽?」

  「有!我走了。」轉頭就離開。

  訓育組長在後頭看著歎息,心裡決定要跟音樂班老師聯絡,看要不要聯絡一下沉明慧的家長,談談這學生最近的狀況。

  沈明慧離開了訓導處,第一次不想回教室,她想要去找廷漢,不過才一逐步形成動作,轉角音樂班的老師看見了她立刻帶著她回到班上。

  這些老師其實都知道,沈明慧最近好像跟趙廷漢走得很近,可是看起來也不像是被那個流氓學生騷擾,所以幾個老師決定要把這個好學生看緊一點。

  在他們心中,沈明慧應該只是一時受到影響,過一段時間,等明慧心情靜下來以後,應該就不會有事了。

  畢竟是青春期的孩子,總是會比較叛逆一點。像沈明慧這種好孩子,值得老師跟學校多花點心思,而且她的父母又是知名的外交官,這孩子來自上流社會的家庭,怎麼可以跟那個流氓混在一起呢?

  沈明慧只能乖乖的被老師帶著走,她真想轉身就跑,不過就算跑,可能也跑不快,三兩步就會被老師追上,所以還是乖一點。

  可是她的心竟如脫籠而出的小鳥,早就不在這裡,不知道飛到何處去。事實上,她真的想飛到空中,到處去找那個男生現在在哪裡……

  一整個下午的練習很快就過去了,沈明慧跑第一個,迅速離開教室,連老師都來不及攔她。

  她跑下樓,衝到中庭,在水池邊找啊找,看不到她想要找的人;接著她跑到操場,籃球場上有著好幾組學生在鬥牛,可是還是沒有他。

  「都沒有……」她的心情好失落,因為看不見他。好奇怪,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一種很難過的感覺。

  她不是才認識他沒多久嗎?為什麼她會這麼期待見到他?

  或許是因為,只有他能對她這樣毫無介蒂的敞開心胸,分享自己的心事,在她的心中,他真的不是什麼流氓,她甚至認為他是一個很成熟的男生,至少跟同年齡的男生相比,他願意安安靜靜的聽她說話。

  歎口氣,背起書包,抓著裝有小提琴的琴盒往校門口走去。黃昏時刻,路上行人匆匆,每個人似乎都急著想回家。

  沈明慧此時覺得肚子餓,到了便利商店買了零嘴邊吃邊走。

  此刻的她,看起來真的讓人覺得有點哭笑不得--一個身材圓潤的女生 竟然在路上邊走邊吃,這畫面任人看了都會倒退三步。

  沈明慧才不管別人的眼光,很多時候,她會有這種自暴自棄的感覺,反正她就是醜了,就是胖了,就是沒救了,別理她吧……

  「啊……我的餅乾……」沈明慧手裡的零嘴突然被抽走,她轉過身,立刻看見一個高了自己許多的男生,大口大口的品嚐著裡頭的零食,吃得津津有味,「趙廷漢!」

  他開心的吃著,「謝謝你的點心,我剛好肚子餓了。」

  沈明慧臉上露出笑容,可是下一秒笑容又不見了,因為她年歲他的臉,上頭青青紫紫的,好像經歷過一場大戰一樣。

  最慘的是,他穿著短袖襯衫的手臂上用紗布包札起來,上頭還有血跡,她幾乎看傻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傢伙是從戰場上回來是不是?

  趙廷漢邊吃邊往前方的公園走去,沈明慧當然趕緊跟上,他在前方走著,腳步大到她幾乎跟不上,而他也沒有回頭,彷彿篤定她一定會跟著。

  來到公園,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繼續大口品嚐著零食,一口接著一口,似乎急著要將東西吃完。

  幫她將零食吃完,省得她又毫無節制的自我放縱兼自我放棄,至少趙廷漢是這樣想的。

  沈明慧來到他面前看著他,不禁問道:「你今天去哪裡了?我在學校到處 找你都找不到……」

  袋孖裡清空,趙廷漢將袋子捏在手裡,然後用手擦掉嘴角的餅乾屑,「我沒進學校。」

  「那你去哪裡?你的臉……該不會是化妝的吧?」

  他笑了笑,「當然不是,我又不是女人,化什麼妝?」

  「那到底是怎樣?」

  很大方的說著,沒有絲毫迴避,「打架。」

  「打架?」大聲訝異說著。

  趙廷漢點點頭,覺得這很稀鬆平常。不知道為什麼,這附近的人就是喜歡來找他打架,總以打垮他為樂趣。

  他秉持著我不犯人的精神,幾乎從未去找別人麻煩,所以每次人家說他是壞小孩時,他也覺得很悶--每次都是別人來找他打架,又不是他去惹他們,幹嘛把這一切都算在他的頭上?

  他只是在有人來挑釁的時候適時給予回應,讓他們知道他不是沒有反應的懦夫,就是這樣而已。

  沈明慧一張嘴幾乎闔不起來,仔細看著他臉上的傷勢,「哇……看起來好嚴重喔。」

  「還好啦。」

  靠著椅背,蹺著二郎腿,悠閒的吹著晚風,一臉愜意,現在反倒是沈明慧一臉憂心了。

  「少打點架吧!」

  「那是他們主動要找我打架,不是我去找他們麻煩,搞清楚了。」

  「可是……每次打架都會受傷啊!為什麼不能忍一忍呢?」

  趙廷漢看著她,「忍到最後,他們只會得寸進尺……我承認,打架就是有錯,所以統統怪到我頭上就好,我無所謂,但是別對我說教。」

  沈明慧看著他,「可是我每次忍,忍到最後,她們都會自討沒趣的走了啊……我說的是那些罵我胖,罵我是豬的女生 。」

  趙廷漢沉默的看著她,看見她眼睛裡的清澈,他更看見了她的擔心,突然間他的一顆心失速跳動。

  她突然一笑,「我們應該互相學習,有時候我要學學你的適時反擊,免得別人得寸進尺;可是……你也要學我忍耐,讓他們去說,不要理他們就好了。」

  趙廷漢聽著,看著她,眼睛幾乎移不開,他聽見她說的話了,很清楚,他得承認很有道理,他會試著做做看。

  可是最讓他震驚的是,她不是個胖妹嗎?頂多是個講話很有趣,很幽默,跟他很談得來的胖妹啊。

  那倔為什麼會覺得她好亮眼?她的每一句話都說進了他的心裡,她的經驗分享比什麼人的諄諄教誨都還要有效。

  老天,他一定發燒了,他一定不正常……

  真想否認,真想否認到底,他趙廷漢竟然對這個胖妹心動,這真是老天在處罰他,處罰他愛打架,不愛讀書。

  外面傳說他交過很多女朋友,他知道自己很有本錢,可是這些傳言都太誇張,他不過是個國三學生,哪有這種能耐?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跟女生 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只知道每次面對這個小胖妹,他就覺得很輕鬆,這個『好學生』不會用一種鄙視且避之唯恐不及的眼光看他,好像他也是一個她很好的同學,朋友,可以談天,可以說話,可以分享心事。

  對趙廷漢而言,他不習慣關心別人--被趕出趙家後,他就一個人過活,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裡獨自一人生活,所以他必須叛逆,必須對抗所有想要吞噬他的力量,這養成了他不服輸的個性。

  他知道,憑他這個年紀想要在外面混,只能樹立個人的權威,於是在某種程度上,他來者不拒,每個來挑釁的人,就會成為他樹立個人名聲的祭品。

  很快的,在這所國中附近短短三年,他趙廷漢大名鼎鼎,誰不認識?他多次以一擋十,拳腳功夫多人難敵,大家都知道他這號人物,包括這一帶的國中生,學校的老師與管區的警察。

  他只是想活下來,卻因為這樣而被叫成是壞學生。

  在他看來,他跟一般的學生不同,他沒有幸福的家庭,他只有一個人,母親死後,父親的元配不想見到他,所以他被趕了出來,這是小老婆之孖的悲哀!所以他注定無法做個正常的好學生,只能照自己的方法存活下來。

  大家都怕他,大家都討厭他,他無所謂,或許有些心痛,但真的無所謂;可是這個小胖妹竟然能以全然不同的眼光看著他,給了他一絲溫暖,一種朋友的感覺,現在甚至還讓他覺得心動。

  從那天起,趙廷漢開始約沈明慧出來 ,他想了個理由--要幫助她培養運動的習慣,這個理由非常正當。

  沈明慧很快就答案了。

  他盡量找星期六下午,沈明慧不需要練琴的時候找她出來,一開始她確實有空檔,可是後來不知如何,老師竟然加長她的練琴時間,連週六下午也不放過,因此她只好找理由不去。

  但她沒有告訴他。一次、兩次,她還說得出理由,三次、四次之後,她開始詞窮,最後乾脆連理由都不想,直接蹺課。

  可是對家裡,她還是會說她去練琴,免得父母,兄嫂一再追問。

  反正當下讓她選擇,她會選擇跟廷漢出去,他也沒有帶她去什麼不好的地方,每次都找來兩輛腳踏車,一人騎一輛,沿著河濱堤外道路騎車兜風。

  這也不算是涉足不良場所,所以還是很健康的運動呢!所以就算因此蹺課,也沒跟家人說,應該也沒關係吧?

  至少,她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連續一個多月的週末下午,趙廷漢跟沈明慧就在這樣的騎車兜風活動中渡過,他們騎了好遠好遠都不嫌累--他當然是氣定神閒,而她這個胖妹則是氣喘吁吁,畢竟她很少有這麼大的運動量。

  趙廷漢在她身後悠閒的騎著車,手長腳長的他,駕控起車子來輕鬆自如;她則不同了,五短渾圓的身材,每踩一下都讓她耗費許多氣力,更別提還得讓車子前進。

  趙廷漢笑著,「你要是能夠每天都這樣騎腳踏車,不出半年,你一定會瘦下來。」

  「是……是嗎?……那……太好了……」上氣不接下氣,她簡直愉要昏過去了。

  他突然停下來,「明慧,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車子用牽的。」他可不希望鬧出人命。

  沈明慧喘著氣,終於下了車,牽著車子,跟在趙廷漢身旁。她臉上靜是運動過後的紅潤,可是心裡卻很開心。

  如果有他陪著,那騎再遠她都願意。她是認真的,不然她也不會連續好幾周都找理由不去練琴,或是乾脆蹺課。

  就是因為他啊!

  唉!胖妹也是會動感情的,可是她不敢說,深怕讓廷漢感到困擾--她這麼醜,怎麼配得上他這個帥哥?

  「會很累嗎?」

  她燦爛一笑,「還好啦!只是有點喘,可是滿舒服的,而且星期六下午騎腳踏車,比練琴好太多了。」

  她隨口一說,竟然被趙廷漢聽出端倪,「你今天下午要練琴?」

  沈明慧一愣,心裡不禁叫聲慘,暗暗責怪自己幹嘛都說了出來,「我……我比較想跟你出來騎車嘛……」

  他歎息,「如果你本來排好了練琴的行程就應該去,我並不想讓你的作息受到影響。」

  「才不會。」沈明慧反駁,「每天都在練,我也很煩啊!星期六下午讓我休息一下會怎樣?」她大聲說著,話裡又有著委屈。

  趙廷漢笑了笑,摸摸她的頭髮,「是誰說要學會忍耐的啊?」

  她一窒,隨即用他的話反駁,「我……可是我應該適時的表達我的意見,讓他們知道,每天都要練琴,我很累。」

  聳聳肩,無語回應。他認同她的說法,不然不就是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嗎?這些話可是他自己說過的。

  兩人牽著車繼續往前走,享受著微風,享受著彼此的陪伴,此刻的氣氛是輕鬆且愜意的,雖然因為騎車而顯得疲累,但是兩人都很珍惜這一刻。

  「我真的瘦得下來嗎?」

  他看了她一眼,「老實說,其實你的外形沒那麼嚴重,頂多是豐腴了一點,可是為了健康,你應該多運動,還有,少吃一點零食。」

  沈明慧眨眨眼,「所以那天你才會把我的零食給搶走,然後自己把它吃完對不對?」

  「不對!那天是因為我打完架,肚子很餓,所以才會跟你搶東西吃。」

  嘟著嘴,「說一下對是會怎麼樣啦?」至少讓她可以想像一下,以為他是在關心她……其實這都是她自己的幻想,說不定他對她只是像對一個朋友而已……

  「你們男生說是這樣說啦,真要讓你們挑,你們還是一樣。」

  趙廷漢聽不懂,「哪裡還是一樣?」

  「一樣喜歡漂亮的正妹!」沈明慧歎口氣,「有誰會喜歡胖胖的女生呢,其實我自己知道啊……」

  她有自知之明,她不可能會成為那個被眾人青睞追逐的美女,她其實也不想變艷情那樣,可是她更不想自己一輩子只能維持現在這個樣子。

  她還有好長的人生,難道只能拖著這個笨重的身軀,一路往前走下去嗎?這是她的宿命嗎?「我知道我自己很醜……」

  「誰說的?我並不覺得你醜。」相反的,他覺得她很亮眼,她是個聰明又溫柔的女孩,掩藏在心中卻有著一絲熱情,正在隱隱跳動。

  他知道自己很莫名其妙,他怎麼會對這樣一個女生 觀察得這麼深,可是他就是看見了,看見了那個被她藏在內心裡的沈明慧。

  那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一個溫柔而調皮的女孩,他喜歡她嘰嘰喳喳的說著話,像只無憂無慮的小鳥一樣在他的耳邊唱著歌。

  那會讓他以為他也到了天堂,不再身處於這個逐漸沉淪的煉獄,那會讓他以為,他有自拔脫身的一天,會讓他以為,他也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學生,所以才能認識到這樣的朋友。

  說他自以為是也好,說他誤會也好,反正在那一瞬間,他有了這些的錯覺。

  他喜歡跟她在一起 ……

  「真的嗎?」

  「當然!不能用丑這個字來形容你,你……胖了一點……」

  「趙廷漢--」

  他哈哈大笑,她原先嘟著嘴,卻也笑了出來,兩人一起牽著車,在夕陽下走著,無憂無慮,如同青春本來的顏色一樣。

  但在此時,突然來了幾個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你就是沈明慧嗎?」

  「……我是……」

  「把他帶走!」

  她一陣驚呼,趙廷漢也很訝異,但他立刻反應過來,將所有人擋住,一隻手已經準備伸進口袋,準備抽出藏在口袋裡的刀子……

  現場狀況一片混亂,沈明慧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能躲在趙廷漢後面。

  而趙廷漢一開始也以為,眼前這些身著黑色西裝的人又是一批看他不爽,要來找他挑釁的人。

  可是不對,他不認識這些穿著打扮都不像學生的人,他沒這麼大的榮幸,會惹到這些看來絕非善類的人。

  更何況剛才他們一開口問的就是明慧,而不是他,所以他們找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她。

  「臭小子,讓開,我們只要把她帶走,不關你的事。」

  「滾,不然我們連你都不放過。」

  趙廷漢當然不可能讓,別說一個男人當然要保護女生 ,更何況這個胖妹對他而言意義特殊。

  他將兩輛腳踏車抓起來扔向眼前這群人,趁著現場一片混亂之際,抓起沈明慧的手向前奔去。

  「快點追,別讓他們跑了。」

  「追!」

  趙廷漢腳長,跑起來當然很快,可是他拖著一個根本跑不動的沈明慧,可想而知,這場逃難行動會有多困難。

  他抓住她的手努力向前奔去,一開始,她還能勉強配合,可是到最後,她射箭跟不上,只能任由他抓著自己,甚至最後拖著自己,緩慢向前進。

  甚至接下來,她也跑不動了,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趙廷漢也停了下來,焦急的看著她,也看向身後在追趕他們的人。

  「明慧,快跑!」

  「不行……我跑不動了……我真的跑不動了……」

  趙廷漢心裡急,眼看對方快要追上來了,於是他下定決心,蹲下身要沈明慧趴到他背上,「上來,我背你。」

  一臉訝異,不敢置信,「背我?」

  「快點上來。」

  「可是……」他怎麼可能背得動她?

  「囉嗦什麼,快點上來啦!」他伸手拉她,然後自己轉過身,讓她趴在他的背上;挺起身,迅速向前奔去,沒有停留,也不敢停留。

  背著她當然很累,但老實說,會累不是因為她的體重,而是因為氣氛緊張--他根本無暇去顧及背上的沉重負擔,只能咬著牙拚命向前跑,希望能帶著她與自己逃出危險。

  而她在他的背上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沁出的汗水,甚至可以聽到他氣喘吁吁的聲音,知道他很累,背著她當然很累。

  老實說,她根本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了,那些人為什麼要找她?就在腦子裡面一片疑問的同時,立刻被他的行為給震撼住了。

  他竟然願意背著她逃難,老天,連她自己都不敢想像會有多辛苦,而他竟然願意。

  趙廷漢背著她躲進一旁的小公園,然後繼續往裡頭跑,他的腳步盡量維持一定速度, 可是無法避免的愈來愈慢。

  沈明慧紅了眼眶,「你把我放下來啦,我自己走就好了,你背不動我的……」

  「不要吵,安靜一點。」

  她開始哭哭啼啼的,難以解釋自己的情緒。為了他感到心疼,也為自己感到不爭氣。「對不起,我一定會減肥的……」

  「我叫你安靜一點。」

  沒過多久,來到一個小角落,一面牆圍出一個小角落,終於趙廷漢在那裡將她放下來,然後換自己氣喘吁吁。

  她很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但此時,後頭追趕的聲音立刻 傳了過來,趙廷漢壓住沈明慧的嘴巴,怕她的聲音將人引來。

  他聽關來人的聲音……

  「去搜,一定要把人找出來。」

  「你去那邊搜……」

  趙廷漢皺著眉,腦筋迅速轉動,立刻想出對策--他要她先離開,既然他們是衝著她而來,她一定得先離開。

  「明慧,等一下你就從這邊離開,跑得愈越愈好,看是要跑去警察局,還是攔計程車先回家……」他指著反方向。

  「那你呢?」

  「我來絆住他們,拖延時間……」

  用力搖頭,「我不要!我不要把你丟下來……」

  抓住她的肩膀,「明慧,聽我說,那些人是針對你來的,我不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可是既然是針對你,你的危機最大;我不是他們的目標,所以你必須離開。」

  「可是……」

  「不要可是了,快走。」

  被他用力一推,沈明慧看著趙廷漢已經從口袋裡抽出刀子,看來已經打算出去跟對方拚命.

  她眼眶一紅,他一回頭,看見她還在哪裡,不禁低聲一喝,」趕快走啊!還在那裡幹嘛?」

  沈明慧不敢多待,哭哭啼啼的跑走了;趙廷漢立刻走了出去,跟那些人正面交鋒。

  「人呢?」那些人問。

  「誰?」

  「少裝傻,那個女孩呢?」

  「我又不認識她,我怎麼會知道?」

  一下子就被團團轉住,那群黑衣人的頭頭喊著,「小子,趕快說出她的下落不然你少不了一頓苦頭吃。」

  「少說廢話,要打就來。」

  一群人一擁而上,將趙廷漢團團圍住,連番進攻,趙廷漢一開始都能阻攔開,可是他畢竟還是個國中生,終究比不上眼前這些專業打手。

  他的腹部,胸口,臉頰,都遭到拳頭擊中,他悶哼一聲,忍住痛楚,也回敬了好幾刀,雖然只是劃破衣服,劃出傷口,但依舊惹惱了眼前的人。

  「臭小子,你挺能打的啊!」

  「還好,教訓你們綽綽有餘。」大話還沒說完,又被拳頭擊中,這次他撐不住,倒在地上,他的嘴角沾著血,臉上出現淤青。

  對方其中一人抓起趙廷漢掉在地上的刀子,再抓著他的頭髮,將他的頭拉起來,用刀子抵住他的臉頰。

  刀子壓住了臉頰,微微流出了鮮血,他們就像是在玩弄獵物一樣,將眼前這個不過才國三的小伙子徹底壓制在地。

  「放開我……」打不過別人,這對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臭小子,你找死,誰教你要阻礙我們綁人,沒綁到沈家小姐,幹掉你算是給我們老大一個交代。」

  趙廷漢閉上眼睛,想要忍受那即將襲來的刀傷,可是那預期的疼痛卻未傳來--原來在此時,遠方傳來了鳴笛聲,讓這些黑衣人以為警察來了,趕緊作鳥獸散。

  趙廷漢忍著傷站起身,看了看四周,不知道是誰叫警車來,可是他心裡有著一絲不安的感覺。

  他負著傷,忍著身體的痛楚往公園外走去,一走去,立刻看到一堆人在路邊聚集,他這才知道不是警車,而是救護車。

  而當他再往前走去時,竟然看見了驚人的畫面--

  「不知道這個小女生是在跑什麼,就這樣被車撞倒了。」一旁的人議論紛紛。

  趙廷漢看見了那個女生躺在擔架上,臉上淨是蒼白與痛楚,腿上也有著血跡,最恐怖的是,那個女孩……那個有著胖胖身軀的女孩……

  他臉色蒼白,搖頭著,喃喃自語,「不可能……明慧……明慧--」

  明慧--
人愈大 卻總想念着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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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後來趙廷漢才知道,原來那些人是要綁架沈明慧的,因為他們看上沈家有錢--明慧的父母是外交官,兄長自己創業,算是大企業的老闆,為了大撈一筆,當然找她開刀。

  沒想到被他趙廷漢這個程咬金給壞了好事!可是他雖然沒讓明慧被擄走,但還是讓她出了事。

  沈明慧跑出公園時,還憂心忡忡的一直回頭,遲疑著自己到底該不該走,就這樣沒注意路況,被一輛車子撞上,不過幸好只有一些擦傷,還有腳踝扭傷,流了些血,並沒有大礙。

  相較於趙廷漢身上的傷勢,沈明慧挨的真的只是小傷。

  可是他還是心急如焚的衝到醫院,不顧自己臉上傷痕纍纍、血跡斑斑,只是焦急等待。

  當然,他也碰到了明慧的父母跟親人。她的兄長一看到他,一開始還以為是他見義勇為救了他們家的妹妹,可是在他報上大名後,他們的態度也轉變了。

  「……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遲疑,「我是趙廷漢。」

  本來是要感謝恩人的,沈家大哥卻換成一拳往趙廷漢的臉上打了過去;他來不及反應,只能承受,接著又是一拳,再一拳……

  「你這個混賬,這段時間就是你纏著我妹妹的,對不對?」

  「……」

  「要不是你把我妹騙出去,她今天會碰到這種事情嗎?」

  「……」

  「你這個流氓,不要以為你很行,以為別人都不敢動你,我現在就好好教訓你……」

  「……」趙廷漢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默默承受明慧哥哥的拳頭,僅管感到身體的疼痛,他還是挺住,沒有閃躲,更不可能反擊。

  他承認約明慧出來確實是他自己的意思,因為他想見到這個女生,這是他內心最直覺的反應、最強烈的想望。

  他知道自己很可笑,竟然看上這樣一個說不上好看,但也說不上難看的胖妹,可是他無法對自己否認,說他不想見到她。

  沈家大哥拳頭狠硬,趙廷漢滿臉都是血,嘴角與鼻子都是;沈家大哥的拳頭高高舉起,稍微暫停攻擊,但仍緊緊揪住了趙廷漢的領子。「我告訴你,你們學校已經打電話來了,說你是個大流氓,一直纏著明慧。混賬,你什麼女人不好玩,竟然要欺負明慧……」

  「我不是在玩!」他強硬否認,聲音不因傷勢而減弱,反而顯得堅持。因為他認為,不管再痛,該說的話他一定要說。

  「你沒有在玩?那你怎麼可能會看上明慧,明慧這樣的女生有什麼條件讓你看上?」

  趙廷漢眼睛一瞇,狠狠的推開對方。這一刻他痛恨自己只是個國中生,矮了對方一截,還無法對付眼前這個大男人,可是這種話竟然是從明慧的家人口中說出,他為明慧感到不值。

  他冷笑著,「原來這就是明慧的家人,連你們也認為明慧條件不好,不可能有男生喜歡她?」

  沈家大哥一窒,為自己說的話汗顏,但同時也老羞成怒,上前揪住趙廷漢繼續出拳痛毆他。

  沈明慧其他的哥哥也想出手一起教訓,但就在此時,明慧的父親說話了。

  「好了!都住手!」

  「爸!」

  「我說,住手!」沈父畢竟是個明理人,「人家畢竟救了明慧。」

  一句話讓所有人都冷靜下來,每個人都沉默不語,沈家大哥鬆開手,放開了趙廷漢。

  趙廷漢喘息著,身上疼痛不已,他勉強挺住身子,不想讓自己倒下去,下意識的,他不想讓自己在明慧的家人面前出糗,雖然他知道,學校的人一定已經跟明慧的父母溝通過,他在明慧的父母面前早已沒有形象可言。

  沈父看向他,慢慢的走向他;趙廷漢挺起胸膛,毫無畏懼的直視著他。

  沈父很訝異,他竟然從這個孩子的眼睛裡看到無懼。「你幾歲了?」

  「十五。」

  「大明慧一歲……所以你國三,今年要畢業了?」

  「如果畢得了業的話。」

  沈父點頭,看了看一旁的病房,明慧就在裡面,她的傷勢其實不重,反倒是眼前這個男孩子傷得比較重。「你要不要先去給醫生看一下,我看你傷得很重。」

  他搖頭,「不用,我沒事。」

  「我還是得謝謝你,警察說,你讓明慧先脫身,一個人拖延那些歹徒,所以才會受到……這麼嚴重的傷。」

  他的道謝讓趙廷漢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默然。

  但接下來沈父聲一沉,「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做父母的會擔心,自己的女兒連著七個禮拜的星期六,表面上騙我們說要去學校練琴,事實上卻是跟你出去!」

  「我……」他真的無言,雖然他不知道,但這還是他的錯。

  「明慧從小到大,從沒有說過謊,自從認識你以後,她反而說謊成性了,所以她的這些哥哥才會氣到出手打你,這一點你應該體諒,我們這些人對明慧的憂心。」

  「我知道。」他是真的知道,明慧的家人應該還是很關心她的,不然也不會事情一發生,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這裡。

  沈父繼續問:「學校說,你常常到處打架,儼然是學校裡的流氓?」總該給這孩子說話的機會。

  「我不否認。」

  再點頭,但他聲音更嚴肅,手一揮,「我不管你自己要怎樣……安排你自己的人生,但我的女兒是不可能跟著你這樣揮霍、浪費時間,我話說得很重,但我還是得說,你跟我的女兒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他聽著,竟發現自己完全找不到話來否認……這是真的,她是好學生,是乖巧聰明的孩子;而他是壞學生,他們在學校裡根本是被畫成裡兩個世界,彼此屬於不同的世界,學校將他們徹底分離,拚命想阻絕任何一個可能讓兩邊世界的學生互相接觸的機會。

  他到底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穿越這個障礙,可以去追求這樣的女生?

  「我覺得你應該是個聰明人,你設身處地替我想一下,如果你是明慧的父母,你會允許自己的女兒,跟一個像你這樣的孩子交朋友嗎?」

  趙廷漢站在現場,隱約可以發現他全身一僵,幾乎無法動彈。明慧的父親話說得誠懇,卻每一句都刺進了他的心。

  他說的……對啊……對啊……

  「我很感謝你救了明慧,但是我必須說,我很不高興你接近我的女兒,我不認為明慧需要你這個朋友,我也不認為你的世界需要明慧這個朋友。」

  沈父沒有出手打人,但是每一句話都很重、很刺,讓他的心開始淌血……原來他沒他自己想的那麼堅強,沒他自己想的那麼厚臉皮,他還是會心痛,還是會流血。

  沈父歎口氣,「明慧對音樂很有天賦,我們做父母只能盡力栽培她,別讓她在往後的人生,因為當初沒有獲得足夠的機會而後悔,我必須要有所行動,你能理解嗎?」

  趙廷漢點頭,「我知道了,我會離開學校,不會再找明慧……」

  沈父伸出手阻止他,「那倒是不用,你也快畢業了,我不給你找麻煩,畢竟你救了明慧……」

  趙廷漢看著他,沒有接話,因為他知道沈父有話還沒說完。

  「我會把明慧送出國,不讓她在台灣念完國中。」

  至於後續怎麼樣,就與眼前這個男孩無關了。他作為父親,有權利為孩子安排最好的。

  相信現在明慧只是暫時走岔了,等到她到了新環境,你會成長、會成熟,會知道這樣的安排對她最好。

  趙廷漢看著沈父沉思的臉,知道明慧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他真的沒有立場說話,他什麼也不是。

  可是他還是覺得,一股陌生的情緒在心中醞釀,讓他的胸口熱熱的,眼眶也熱熱的。

  原來這就是不捨的感覺,這就是心痛的感覺……原來……

  腳踝扭傷,沈明慧在家中休養了幾天,同時,她也得知了父親對自己的安排--國二一結束,她不需要在台灣念國三,或者繼續升學。父親要她暑假開始到美國去學音樂,連學校都已經幫她找好了。

  這幾天,父母苦口婆心的跟她談了又談,分析了許許多多的可能性……

  如果現在不好好學習,以後一定會後悔,花了這麼多年在音樂上,真的要這樣半途而廢嗎?

  她很慚愧,讓父母這樣為她擔心,而且父母親知道她連續七周的星期六都沒去練琴,偷偷跑出去跟廷漢一起騎腳踏車後,並沒有怪她,反而還說他們很難過她欺騙他們。

  她不敢反抗,反抗父母的安排;她年紀太小,畢竟才只是個國中生,她知道自己心裡有著吶喊的聲音,高喊著她想留下來,想……天天都能見到廷漢。

  她喜歡那個男生,無庸質疑,可是她自卑,不敢說。她知道自己好醜,她沒有信心。

  然而沈父還是幫女兒向學校辦了休學,學校方面也得知沈家的安排,音樂班的老師都很贊成。

  他們還跟沈父說:「像明慧這麼優秀的孩子,千萬不能被帶壞,做出一生後悔的事,能夠遠離壞孩子,到一個新環境,也是一件好事。」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在說誰,大家心知肚明。

  可是沈明慧好想大聲反駁,才不是,才不是這樣!

  如果不是廷漢,她早就被擄走了;廷漢才不是什麼壞孩子,相反的,廷漢是好人。

  他是她看過最好的人,起碼真誠,起碼他不會因為她的外表跟身材就瞧不起她,他對她的每個微笑都是真的,她感覺得出來,她不是笨蛋啊!

  沈父帶著明慧跟老師鞠個躬,感謝老師的照顧。

  老師笑得樂不可支,繼續說著,「明慧,以後可以不用再擔心害怕!去美國以後,就不會再有流氓纏著你,以後就可以專心練琴了。」

  沈明慧嘟著嘴,低著頭,根本不想看她--就是這個老師嫌她胖,說她當首席的話,舞台畫面會不好看,現在還把話說得這麼好聽。

  而且誰在擔心害怕啊?每次有廷漢在,她都覺得很輕鬆、很快樂,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事都可以做,他也不曾嫌過她胖……

  道別所有老師後,沈父領著她準備往校門口走去。

  這是沈明慧心一驚,甚至微微發痛,她知道這一走,就真的徹底離開這個學校了,當然也就再也看不見趙廷漢了。

  她年紀小,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一切,包括她心裡一直隱藏著的情感。現在的她,只想要找個理由停下來,再去找他,跟他說說話,至少當面向他說聲謝謝,謝謝他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危,救了她。

  出國的事情已定,她沒有反悔的機會了。但是她還是想見見廷漢……

  她停下腳步,「爸!我……我想去找同學說聲再見。」她又撒了謊。

  這個學校裡,她也沒什麼好同學--沒什麼人喜歡胖子,她當然也就沒什麼好朋友。

  唯一一個值得懷念的,就是廷漢。

  沈父看著她,「有這個必要嗎?」

  「我……不說就沒機會了……」

  沈父看穿她,「你是想去找趙廷漢吧?」

  「不……不是啦!他……他會不會來學校都不知道呢……」她急急反駁,卻不知道自己的反應已經露餡。

  沈父看著她,沒有揭露,想了一會兒,決定換個方式告訴女兒,「明慧,你應該知道,美國你是一定要去的,對吧?」

  「我知道……」

  沈父很滿意的點點頭,「我在校門口等你,二十分鐘,如果二十分鐘後你不出來,我會進來找人……而且這一次,我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那個男生,你知道嗎?」

  「我知道。」

  沈父向前走去,獨留沈明慧一個人在走廊上。心裡想,畢竟那個男生救了自己女兒,就算讓她跟他見見面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這次一出國,沒個十年、八年,明慧也不會再回來,未來,他們應該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沈明慧獲得允許,立刻往回頭跑,到處去找,操場、三年級教室、籃球場,甚至是校園周邊的圍牆附近,看看廷漢會不會在那裡抽煙?

  可是都沒有,她始終無法找到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她甚至開口問,問三年級跟廷漢同班的學長姐們,得到的答案卻讓她好失望、好失望……

  「趙廷漢?他已經好幾天沒來學校了……他今天會不會來?你問我我問誰?」

  失望的離開三年級教室,轉眼已經過了五分鐘,她眼眶一濕,整個人都好難過、好難過,真的要錯過了嗎?

  她只是想再見見他啊!這個願望很奢侈嗎?

  如果可以,她更想說出自己內心的感情,她無力抵抗父母親的安排,出國之事已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告白!

  就算被羞辱、被奚落,也沒關係……廷漢不是說嗎?她應該要適時表達自己的感覺,讓人家知道她的感受。

  現在她好想告訴他,她喜歡他。就算她是個丑妹、是個胖妹,她還是好喜歡他,喜歡他趙廷漢……

  不管他的反應是笑,還是罵她,還是推開她,都沒有關係,反正這是最後機會了,之後也沒有了。

  她的淚水不斷掉落,低著頭走下樓梯,準備往校門口走去。她知道自己應該把這一切都埋葬起來,從此離去,把這一段記憶塵封在回憶裡。

  就在此時,遠方傳來一群人大聲說話的呼嘯聲音。一開始,沈明慧並沒有注意聆聽,她沉浸在自己的哀傷情緒裡無法自拔。

  「老大,這幾天都到哪裡去啦?」

  「在家裡養傷。」不冷不熱的聲音,略帶戲謔。

  「什麼人膽敢把老大打傷?要不要兄弟撂人去教訓他們?」

  「算了吧!憑你們幾個的能耐,不被打死就算你們運氣好。」

  「老大這話太瞧不起人了吧?」

  「瞧不起你又怎樣?」

  「不敢、不敢!老大瞧不起我們,這是應該的。」

  「老大!聽說附近的幫派派人來問,我們要不要乾脆加入他們?我想有個堂口可以靠,這樣也比較不用怕啊!」

  「就是,老大,一起加入吧!你當我們老大。」

  「就是!就是……」

  趙廷漢還來不及回話,眼前立刻看見了那個女孩--那個胖女孩就站在那裡,一直望著自己。

  望著,他被她那雙眼睛緊緊盯著,他的心又出現了波動。

  這段時間,他以為自己已經恢復了,恢復到以前的自己,那個冷漠,不在乎一切,不會受傷害的趙廷漢,但想來這只是他的自以為是。

  一旁趙廷漢的手下邊笑邊說:「老大,聽說你真的搞上一個胖妹,真的假的,這麼飢不擇食?」

  「哈哈哈--」

  「老大,別開玩笑了,老大要什麼馬子沒有,幹嘛要這個胖妹啊?」

  趙廷漢看見沈明慧眼裡有著一絲受傷,他當下大怒,對著一旁的手下大吼,「都閉嘴!胡說什麼!」

  眾人嚇了一跳,沒有人敢再說話--趙廷漢的凶狠,大家都知道的,他打起架來簡直不像國中生,任誰都擋不住。

  沈明慧當然聽到了--他還是一樣,跟她想的一樣,他會扞衛她;她好高興,有再多人說她醜,都沒關係了。

  擦掉眼淚,「我有話跟你說。」

  趙廷漢點點頭,向前走去,牽起她的手,不顧眾人的眼光,就這樣離開眾人面前,往校園的角落消失。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還有人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不敢相信趙廷漢竟然牽起那個胖妹的手。

  「我的天啊!這傳出去還了得啊?我們老大的馬子是個胖妹,那我們的嫂子不就是這個胖妹了嗎?」

  趙廷漢牽著她的手,來到他們第一次認識的中庭花園,那個熟悉的小水池旁--他們就是在這裡認識彼此,進而交談。

  沈明慧紅著臉,趙廷漢看到了,自己黝黑的臉上也微紅,他趕緊鬆開她的手--剛才他是因為想要快點帶她離開那群口無遮攔的傢伙,所以他才會自作主張牽她的手。

  沈明慧看著他,發現自己真是緊張,本來已經鼓起勇氣想說出的告白竟然都說不出來。

  一陣沉默,反倒是趙廷漢先開口了。「你的傷好了嗎?」

  用力點頭,她根本不能算受傷,跟他比起來,她的傷輕多了。忽而,她也想起了他受到的傷。「那你呢?傷好了嗎?你臉上的瘀青還沒消耶!」

  咧嘴一笑,「這是前天打架留下來的,上次的傷早就好了。」

  「你又打架了……」

  趙廷漢趕緊轉移話題,深怕她又想教訓他。「什麼時候出現?」

  「明天早上,十點的飛機。」

  高大的身軀坐在石墩上,「祝你一路順風,你這麼聰明,我相信你會成功的,加油。」他願意給她最誠摯的祝福。

  聽見他的祝福,沈明慧的淚水不斷掉落,哭得真的很慘,她完全不能自己的哭泣,因為她捨不得離開。

  「我很抱歉,你爸爸說得沒有錯,這幾個月來,你的生活幾乎失控了,這都是我造成的,我很抱歉。」

  「不是……才不是呢……」沈明慧哭泣反駁,「因為有你,我覺得我變得比較快樂……真的……」

  趙廷漢笑著,眼眶一熱,卻努力逼自己不准有太超過的反應,「這樣就好,快樂就好了。」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沈明慧忍不住了,她不能再憋了,她不想把滿肚子的話統統帶到美國去,這樣她會後悔的,她要當面告訴他,她真的好喜歡他……「廷漢,我有話告訴你。」

  「你說,我在聽。」

  她看著他,而他也看見了她的眼睛,裡頭閃著光芒,不知道是因為淚水,還是因為什麼特殊的原因。

  「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趙廷漢一愣,當下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不敢相信她竟然開口了。這段時間他或許有感受到,但卻沒有去問、去揭穿。

  或許他也在感受,被一個自己喜歡的女生默默喜歡著的那種感覺。而現在,她說了出來,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就要走了,就要離開這裡了。

  「我知道我很不要臉,我這麼醜,哪有資格喜歡你,可是我還是想說,我好喜歡你……」他是這個學校裡面唯一一個不會因為她的外表跟身材而瞧不起她的人!

  每個人面對她時,微笑裡總帶有一絲譏諷,言語裡常常也在挖苦她;就只有他不會,所以她肯定,他也有一顆很美的心。

  他不是流氓,更不是壞學生,絕對不是……

  吸吸鼻子,努力收起淚水,笑了笑,擦掉淚水,一遍又一遍,「我也不是要給你壓力啦!你可以不要理我,我只是覺得,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他無語,卻站了起來。

  「哇……說了以後比較輕鬆耶!我還滿勇敢的……」繼續擦掉眼淚,努力微笑,想要化解這尷尬的氣氛,「真的,我好喜歡你……」

  這時趙廷漢伸出手,輕輕將她抱在懷裡,安撫她,拍拍她的背,用自己的臉頰頂著她的額,可是卻一句話也不說。

  他沒有告訴她他也喜歡她,卻透過行動讓她知道--她能不能感覺到、能不能體會,他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

  他知道自己,在這個節骨眼,她就要出發去追尋她的夢想,讓自己成為一個更有成就的人,所以他不能回應她。

  可是就像她剛才說的,現在不說會後悔,他也是這樣告訴自己--就算不能說,他至少要有所表示,讓她知道她並不是單戀。

  沈明慧張大眼,靠在他懷裡,她感覺到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她其實不知道他的回答是接受還是不接受,但是他還是以一貫的態度,善意而正面的回應她。

  她年紀還太小,分不清這是友情的擁抱,還是愛情的擁抱?但這一切在當下,在當時那座小水池旁的環境中,在那股溫馨的氣氛中,弄不弄得懂好像也沒什麼意義了。

  他放開她,她仰頭凝視著他,不禁笑了出來。她謝謝他這個擁抱,在心裡感謝,因為這個擁抱,她覺得自己好像更充滿勇氣了。

  「嗯!下定決心了,去美國之後,我除了要好好學琴,還要做一件事。」她大聲說著。

  「什麼事?」

  「我要減肥!我一定要變成漂亮的女生。」如果還能站在他身邊,至少讓她成為一個配得上他的美女。不然他長得這麼帥,配她這個丑妹,畫面不是很奇怪嗎?

  趙廷漢挑挑眉,笑了笑又搖搖頭。

  沈明慧嘟著嘴,抗議說:「你幹嘛搖頭?不相信我啊?」

  「……不是!我……我會很期待的。」

  她笑了,他也笑了,笑容溫暖了這一方角落。

  但在此時,沈明慧卻收起了笑容,轉為嚴肅的表情。「廷漢,我可不可以跟你談一個條件。」

  「你說。」

  「我一定會努力減肥,一定會瘦下來……我就用這個做條件,希望你也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不要真的去做流氓……」她不願意再看到他因為打架而受傷,不願意看見他走上一條注定只有血腥的不歸路,他是她喜歡的人啊!

  如果他答應她,她會拼盡全力來減肥,一定要瘦下來,來換取他讓自己的人生不要走上歧途這個條件。

  她期待多年後,如果能再見到他,就算到時候他已經有喜歡的人,已經有了老婆、小孩,只要他沒有真的去做流氓,那她也會很高興的。「廷漢,答應我好不好?」

  他凝視著她,看見她的眼裡深深的祈求。這是她對他提出的要求,不是為了她自己好,而是為了他。

  她一定是聽到了,聽見他跟幾個手下想要加入堂口的事情。沒錯,他有在考慮,畢竟單打獨鬥是闖不出什麼名堂的,只有投靠山頭,才能成就勢力。

  可是,明慧卻提出這樣的要求……

  「如果你答應我,我真的會拚命減肥喔!我會努力騎腳踏車,再也不吃零食,我一定會變成美女,只要你……不要去當流氓……」

  趙廷漢含著淚水,第一次感覺到,有個人這麼害怕他走入歧途,這麼渴望他不要走上不歸路。「我答應你。」

  「打勾勾,你不可以食言,我也絕對不會食言。」

  她伸出小指,趙廷漢笑了笑,也伸出小指,兩人做出了約定。

  其實當下的他們根本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再見到彼此的機會,可是他們還是願意為了對方努力以赴。

  她會拚命瘦身,變成一個漂亮的女生;而他的任務比較簡單,可以當壞學生,但就是不能真的去做流氓。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對彼此說的話,這是一個承諾,一個往後很多年都記在心裡的承諾。

  就算有灰心,有力不從心,一度想要放棄,卻在轉瞬間想起年少時期對另外一個人的承諾,然後心甘情願的繼續努力下去。

  沈明慧帶著這個承諾,飛向了美國,飛向了前途光明的天堂;可是趙廷漢卻帶著這個承諾,走進了地獄……

  第四章

  真實的人生中,美好的浪漫故事當然沒有那麼多,沈明慧不可能留下來,趙廷漢當然也沒資格留她,更不打算留她--他們的年紀都還太輕,沒有能力去抵抗生命向前推進的洪流,只能跟著時間不斷向前邁進。

  一路上邊向前進,邊忘記來時路,也把一路上遇到的人事物,有的塵封鎖入記憶裡,有的則就此忘記。

  人生的路太沉重,沒有人有辦法同時帶著太多的回憶前進,但他們也承認,有些回憶一直帶在身邊,想丟也丟不掉,想放也放不開,乾脆就這麼一直帶著走下去……成長的路難以回頭,他們只能拚命向前走,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到哪裡,在兩個完全不同,也沒有任何交集的世界裡,各走各的路。

  沈明慧走的是一條光明的路--她在美國學音樂,天資聰穎的她,當然很快就進入狀況,剛到幾個月,她就回到了沈父,沈母一直希望她走上的「正軌」。

  在沈家父母心中,那半年與趙廷漢的交集,說好聽一點是「出軌」,說難聽一點是一場惡夢,現在終於回到正軌了,噩夢也醒了,他們以為一切應該就沒事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那個男生已經在沈明慧的心中留下了影子,甚至可以說,留下了痕跡。

  她與他交換了條件,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她想他應該知道,她期待多年以後還有緣分能再與他見上一面。

  就算到時候他身邊已經有了別的女人,甚至有了孩子,也沒關係,沈明慧只想讓他知道,她遵守諾言,她瘦了下來,而她更想看到的是,廷漢沒有走上不歸路……這個諾言就這樣跟著沈明慧十多年,她除了學音樂,更花很多的時間與精神來瘦身,來將自己徹底的改頭換面。

  她喜歡騎腳踏車,當然這個興趣就是當年在廷漢的帶領下培養起來的,一開始騎不遠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甚至想要放棄,可是只要想到她跟廷漢說好的條件,約定的承諾,她就能下定決心,絕不放棄。

  漸漸的,她適應了較大的運動量,開始可以騎很快,很遠的距離,但這樣遠不夠,她還配合飲食,徹底的戒掉各種零食,發誓再也不碰。

  這一次,她不能失敗,她一定要用全新的面貌去見當年那個男生,不然,她又有什麼立場去面對一個安分守己,完成自己的承諾的廷漢呢?

  這個要求是她提出的,這是她希望與廷漢交換的條件,她不能失敗,不能放棄,只能成功……果然,上天看見了她的努力,讓她獲得了成就--十八歲那一年是個很重要的分界線,過去的她,是個又胖又醜,自怨自艾的女生,卻靠著運動加節食逐漸改頭換面。

  十八歲那年,她照鏡子,發現自己好像真的不一樣了,她先看見的是自己帶著微笑的眼睛,她竟然開始有了尖尖的下巴,而且只剩下一個下巴耶……以前都有兩個的……再往下看,她竟然有辦法穿上那件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緊身小洋裝,而且最讓她覺得不好意思卻也有點得意的是,本來最害怕會因為減肥而消瘦的胸部似乎……還維持得滿好的。

  大腿也瘦了,臀部也瘦了,腰也瘦了,手也瘦了,她微笑著,開始在鏡子前面轉圈圈,高興得直微笑。

  可是下一刻,她就停下來,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她做到了,她變漂亮了,那他呢?他有沒有實現他的諾言?

  她知道,他的諾言很簡單,說不定在她出國那一年,就已經決定他能不能實現了--如果廷漢國中一畢業就加入幫派,那他這輩子就不可能實現他對她的諾言了。

  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猜,只能幻想著他一定會實現他的諾言,他不會辜負她的,她都做到了,他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十八歲那年,沈明慧獲得全新的生命--她變得漂亮了,身材也變得更姣好,雖然她一直不覺得自己除了外表外,還有什麼地方有改變,她還是她,還是那個喜歡音樂,喜歡騎腳踏車,多年來腦海裡一直思念著那個在十四歲那年遇到的男生的她。

  但是她開始感到困擾,因為身邊許多男生,不管是外國人還是跟她一樣的東方人,都開始向她提出邀約,一同出遊,看電影,共進晚餐。

  這些全都是因為她已經是個美女了,再也不是當年的胖妹模樣,可是愈這樣,沈明慧愈不喜歡,而且她愈會想起當年那個男生。

  她想,她在那個男生的記憶中一定是個很醜,很胖的女生,至少他一定沒有看過她瘦下來變漂亮的模樣。

  可是他卻在她最醜的時候給她這麼多關愛與陪伴,甚至在她離去時,給了她一個對她而言好珍貴的擁抱。

  那是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也因為那個擁抱的溫暖,讓她始終沒有接受過任何男人的邀約,在同年齡的女孩都開始交男朋友的當下,她始終一個人,始終獨身。

  二十一歲,她拿到音樂演奏的學士學位,她繼續攻讀碩士,同時也在二十一歲那一年,沈明慧首次登上舞台,舉辦個人首場小提琴獨奏會。

  二十三歲那年,她拿到碩士學位,短短兩年間,她個人演奏會的場次已經不知凡幾,甚至她還跟紐約愛樂,維也納愛樂合作過。

  在外國樂壇,她慢慢嶄露頭角,闖出名號。

  來自東方的小提琴女神……一些古典樂評雜誌是這樣稱呼她的,每當她登台演奏時,除了她的琴藝吸引人外,她美麗的容貌,姣好高挑的身材,讓她風靡了美歐各國,樂音與容貌形成最美妙的搭配。

  誰也不敢相信,少女時期的沈明慧是個胖到六十多公斤,人見人皺眉的丑妹,可是現在,她就像是脫胎換骨一樣,徹底重生,成為樂壇中人人稱讚的美麗女樂手。

  二十六歲那一年,結束了歐洲的巡迴演出,沈明慧終於回到了台灣,陪著她回來的是她大哥的好友,知名企業家第二代,現年三十歲的徐紹陽。

  會一起回台只是個巧合--紹陽哥正巧在法國談生意,而法國巴黎是她歐洲巡迴的最後一站,因此他主動延後行程,要陪她一起回來。

  她連說「不想麻煩你等我」的話都來不及說,紹陽哥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長途飛行數十個小時,沈明慧終於到了台灣,回到了家。

  一下飛機,出了海關,她深呼吸一口氣,台灣的空氣還是瀰漫著一股很複雜的氣息,可是卻讓她懷念。

  十二年啊。

  她離開這裡整整十二年了……「走吧,」徐紹陽幫她提起行李,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她。

  沈明慧看見他的動作,走上前去,從他手中抽出了一件行李。

  徐紹陽有點訝異,「我可以幫你提。」

  「我的小提琴一直都是我自己拿的,不假外人之手。」

  徐紹陽看著她,似乎很想說話,卻將話吞下,其實他想說,他心裡一直有個目標,就是希望她別把他當外人。

  兩人一起搭上車回到了沈家,沈家早就接到消息,一家大小都在,準備幫學成歸國的明慧洗塵接風。

  當沈明慧出現在沈父,沈母面前時,可以想見兩個老人家有多驚訝,多高興。他們的女兒變得這麼漂亮,美麗動人,同時也這麼有成就,就算這幾年常常看到她寄回來的照片,但現在見到本人,還是感到喜悅。

  回到家的沈明慧是高興的,與家人一同進餐,分享著自己巡迴演出的心得,當然也分享減肥有成的心得。

  沈父看著女兒志得意滿,非常高興,又看著坐在女兒旁邊的徐紹陽,心裡有個念頭,想要將自己的女兒跟眼前這個青年才俊配成對,「明慧,你也二十六了,是不是該考慮結婚的事呢?」

  沈明慧愣了愣,但笑不語,此一話語她一向懶得理會,在國外多的是記者追問她的個人感情生活,她早就練就不理會的本領。

  「明慧,如果可以,紹陽也不錯啊,青年才俊,做人忠厚老實,你也可以考慮看看。」

  徐紹陽看著她,她沉默不語,安靜吃飯。

  忽而,她吃完最後一口飯,站起身,「我累了,時差還沒調過來,我先回房間休息了。」

  說完,沒理會眾人,她逕自轉身,依循記憶回到二樓,進到自己睽違十多年的房間。

  她當然不累,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看了看外面的世界,那一輪明月高掛天際,明亮卻無法照亮大地萬里。

  那蒼穹繁星點點,哪一個才是他?她回到台灣了,他還好嗎?有沒有違背他的諾言呢?

  回到台灣的生活其實很忙碌,她有一個經紀人,她都叫她陳姐,專門幫她安排演奏會,有時候檔期排得很滿,像前一陣子。

  但最近沈明慧告訴陳姐,她想休息一段比較長的時間,至少一年,所以如果要安排表演盡量在台灣,最遠不出東亞地區。

  陳姐當然答應,現在明慧在樂壇很熱門,琴藝高超又美麗動人,人人都想一睹美女樂手的風采,她這個經紀人當然會盡量滿足她的要求。

  所以剛回到台灣一個月,陳姐沒有幫她安排任何表演,讓她好好休息,跟家人團聚,對外則宣稱,明慧要好好休息,暫時不會有公開演出,吊足大家的胃口。

  陳姐認為,與其沒日沒夜的演出,常常曝光,倒不如偶爾給聽眾觀眾製造一種期待感。

  這幾年下來,明慧的曝光率已經夠了,該是可以稍稍放鬆的時候了。

  十多年來,沈明慧一直沒有一段真的可以讓她好好休息的時間,現在好不容易,至少陳姐口頭保證,絕對會有一個月的休假,她一定要好好利用,到處走走看看。

  長年累月的演出,她也是會疲乏的,常常覺得自己很空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有了能休息的時間,正好可以充電再出發。

  但不管如何,音樂是她一輩子的最愛,她永遠不可能放棄的。

  但是讓沈明慧有點為難的是,這段時間紹陽哥常常來找她,好像得到了爸媽的允許之後,他的追求動作也更明顯,讓她幾乎沒有模糊空間。

  她很為難,應該直接拒絕,可是紹陽哥是大哥的好朋友,又是生意夥伴,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沒有辦法斷然排斥他。

  他甚至對她說,真的希望她可以給他一次機會,兩人交往看看,就算將來沒有好結果,也沒有關係,至少他試過。

  她沒有回答他,事實上,她很想說不,不要,不要浪費他的時間,在一段不可能有回應的感情上。

  但是紹陽哥誠懇有禮的眼神讓她不忍心潑他冷水,就這樣,她一拖再拖,始終沒有給答案。

  「唉……」拎著包包,沈明慧走在街上,難得有機會獨自一人逛街,腦海裡卻想著徐紹陽的問題,煩惱到不知如何是好。

  轉過街角,前面很熱鬧,沈明慧臉上稍微露出一點笑容,那是個夜市,台灣的夜市最有名,她十多年都沒有去過了。

  夜市裡有美食,有熙來攘往的人潮,有店家熱情的招呼,有顧客毫無顧忌的大快朵頤,這些她在外國都沒有看到過,真的好令人懷念喔。

  沈明慧走上前去,卻在才剛來到夜市口附近時,聽到了一陣喧嘩吵鬧聲,夾雜在熱鬧的人群中,卻顯得刺耳……「老太婆,誰讓你在這邊擺攤的?」

  哐啷一聲,一個在街角擺著的攤子被人用腳踢翻了,攤子的主人是個年齡已經七十歲的老奶奶,上頭擺著一些老奶奶自己做的糕餅。「我……我只是想要賺點錢養家而已……」

  「賺點錢?你到底知不知道規矩,你以為誰都可以在這邊做生意,操!真他媽的欠揍。」

  一群混混對著老奶奶叫囂,將那個已經傾倒的攤子團團圍住。

  一旁的人誰也不敢靠近,這十幾個身著黑西裝,白襯衫,西裝褲的流氓,氣勢凌人,當然誰也不敢上前來主持正義。

  「對不起,我真的需要這個工作,我家裡還有個小孫子要養……」

  「誰管你啊,我家裡還有一大堆老婆要養咧,要在這裡做生意,就要交保護費,沒交錢就想在這裡擺攤,你當這裡沒大人啊?」

  老太太早就嚇到全身發抖了,一句話也接不上來,只能癱坐在地上,連想撿起那散亂一地的糕餅都顯得沒有力氣。

  「你重聽啊.」一個混混大聲罵著,「還是你是故意裝作聽不懂?沒交保護費是不能做生意的,把錢拿出來。」

  「要多少?」

  幾個混混看了看攤子,還有掉落一地的東西,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攤子這麼小,一個禮拜兩千塊就好了,省得人家說我們欺負老太婆。」

  眾人哈哈大笑,老奶奶則是開始哭泣--兒子,媳婦都去世了,家裡還有個孫子要養,一個晚上賺沒有五百元,就算一周七天都出來擺攤,也不過幾千元的收入,竟然還要先交兩千元的保護費。

  「哭也沒有用,這裡每個攤位都交了,你想擺攤也得交,媽的,碰到個老太婆,給我搞清楚,老子連女人都打的,快點交錢。」

  老太婆動作慢,才想認命從口袋裡拿錢,可是幾個混混嫌她慢吞吞,要給不給顯得不甘願,自己走上來,對著老太婆上下其手,開始搜錢。

  老奶奶邊哭邊叫,場面淒厲,所有人都同仇敵愾,卻沒有人敢出面來幫老奶奶說話。

  終於,混混搜出了兩千元鈔票,趕緊退開,「媽的,我怎麼這麼倒霉,摸到個漂亮的馬子就算了,居然碰到個老太婆。」

  眾人又是惡劣的放聲大笑,這時,那個混混拿著錢,來到那個站在這群混混最後面的高大男人面前,「強哥,這是今天晚上收到的保護費。」

  那個男人冷冷看了一眼,眼睛裡一點情緒也沒有,只是淡淡說了一聲,「我看到了。」

  「那這個錢……就孝敬強哥好了。」

  「不用了,你自己收著吧。」

  這時,站在一旁看著沈明慧綞忍不住了,這是什麼世界?弱肉強食也不是這樣的,這只是個老奶奶啊。

  這群年輕人好手好腳,為什麼敢對老奶奶出手?難道這個世界上正義已死,好人也都死了嗎?這麼多人站在一旁,就看著老奶奶被欺負?

  她受不了了……沈明慧走上前去,幫忙老奶奶收拾攤子,將掉落在地上的東西都撿起來,還扶起跌坐在地上的老奶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休息。

  一群混混看到了,本來想繼續出聲恐嚇,卻在看見沈明慧後,不禁吹起了口哨,模樣極度調戲,「喲,漂亮的小妞,這麼勇敢啊?」

  「水喔。」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喝一杯啊?」

  沈明慧理都不想理,拿起包包裡的面紙幫老奶奶擦拭臉上的淚水,安慰著老奶奶。

  「媽的,這麼傲,理都不理人啊?」

  沈明慧站起身,轉過頭來看向那群混混,本來想開口喝斥,痛罵這群不學無術,只會欺負老弱婦孺的人渣,可是在她才想要開口的時候,她竟然看見了那個人……他站在那裡,冷冷的看著這一切,是他?

  那個長相,那個英俊的容貌,高大強健的身材或許更甚於以往,但容貌沒有變,只是更顯成熟了而已。

  他站在那裡?

  一旁的混混看見沈明慧直盯著他們的老大瞧,不禁笑說:「強哥,這樣的美女也看上你了,唉,我們這些『小腳』的只能滾到一邊。」

  「強哥又帥又猛,我們怎麼跟強哥比啊?」

  他們口中的強哥也看著沈明慧,一開始一臉狐疑,後來卻覺得奇怪,接著更覺得訝異,不解,她好像有點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沈明慧看著他,搖搖頭,不是……不是他……他們叫他強哥?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男生叫作趙廷漢,不是什麼強哥……好險,不是他……他答應過她,不會變成流氓的,所以……不可能是他……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哭啊?

  沈明慧輕輕搖搖頭,她不知道,淚水就這樣一直掉落,停也停不住,她不再看著他,還有那些敗類,「你們還不滾,難道要我報警嗎?」

  「媽的,你說什麼?賤貨?」

  「我說什麼?我說你們這些流氓真可悲,欺負老人跟女人?你們都是社會的幾類,人渣。」

  「操,欠揍,你以為老子不敢打女人是不是?今天就好好教訓你……」

  「走了。」那個始終站在人群最後面的男人說話了。

  眾人不滿,「強哥?」

  他大聲一喝,所有人都驚嚇不已,「我說,走啦!」

  所有人都不敢違抗強哥,赫赫有名的劉偉強是問忠幫最大堂口忠堂的當家,更是問忠幫老大的得意助手,他冷靜凶狠,誰敢惹他。

  眾人跟著離去,沈明慧始終沒再看他們,淚水卻始終掉個不停,她好像……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半小時後,他氣喘吁吁的往回奔,晚上十點,夜市人潮未減,依舊遊客如織,但是剛才的驚險畫面顯然已經沒人在意。

  他好不容易才擺脫剛才那些堂口的弟兄,現在才能處理自己的事情,依照自己的心願,依照自己的良心,處理這件事情。

  他邁開長腳在馬路上奔跑,在找誰?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剛才的老太太,也或許,是她……終於,他在附近公園的椅子上找到了那個老太太,他停下腳步,整理氣息,也整理自己的表情,免得自己看起來太凶。

  老太太低著頭,像是在數著自己攤子還有幾個能賣的糕餅。

  剛剛被幾個混混砸攤子,好幾塊糕餅都掉在地上,沾了灰塵,不能賣了,幸好有個好心的小姐幫她撿起來,一起整理。

  他站到老奶奶面前,老奶奶突然抬頭,看見了他,臉上滿是驚恐的表情,雙手不停揮動。

  剛才的事情,顯然在她心裡留下很深的恐懼,「我……沒錢了,我真的沒錢……」

  他聲音低沉,但比剛才溫和許多,「老奶奶,你要怕,我不是來要錢的,我是……」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我是來還錢的。」

  他知道,光用說的沒有用,他伸出手,將那一疊鈔票遞給老奶奶,塞進她手裡,至少兩三萬元,沉甸甸的一疊鈔票。

  老奶奶狐疑,看著被眼前這個年輕人塞進手中的鈔票,摸了摸,是真的,臉上不禁笑逐顏開,「這是真的耶……」

  他臉上滿是溫暖的笑容,「老奶奶,不用害怕,我已經跟他們說了,以後他們如果問,你就說你已經把保護費給我了,他們不敢再找你麻煩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真的跟你要什麼保護費,你就安心在這裡做生意。」

  老奶奶很狐疑,這個年輕小伙子怎麼現在跟剛才完全是兩個模樣啊?剛才還冷淡的看著他的手下欺負她,現在卻像是好人一樣。

  可是或許是憑著豐富的人生歷練,老奶奶一眼就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其實不是壞人,「可是……他們剛剛才拿兩千塊啊,這裡有好多耶……」

  他笑了笑,「沒關係,你不是說你有孫子要養嗎?就當做是我給你的好了,再不然,你把剩下這些糕餅都賣給我,好不好?」

  老奶奶笑了笑,很開心,「你真的要嗎?」

  點頭,「我要……為了跟你表示歉意,你這些糕餅我都要,這些錢夠買嗎?如果不夠,跟我說,我可以再出。」

  老奶奶很高興,「夠了,夠了,還太多呢,我幫你包趕來。」

  老奶奶七手八腳的把所有的糕餅統統包起來,「我這糕餅可好吃的,我做了五十幾年了,我老伴去世前最愛吃我做的糕餅……」

  拿過那一袋糕餅,不很重,老奶奶看著,還是覺得不妥,「這樣子好像還不夠,你給的錢真的太多了,我……」

  「沒關係,老奶奶,剛才……砸了你的攤子,總有一些損失,就當做賠償你的,別放在心上。」

  老奶奶笑了,他也笑了,就這樣坐在老奶奶身旁,拿起糕餅,很自然的就開始享用。

  「好吃吧?」

  點頭,「好吃,不會太甜,也不會太膩,看來真的是好幾十年的功力嘍。」

  老奶奶得意的笑著,忽而她看著這個年輕人,「我該怎麼稱呼你啊?是……強哥嗎?」

  他表情微微一僵,臉上有著苦笑,「都好,叫我阿強……不然叫我阿漢好了,只是個名字嘛……」

  反正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了?阿強?還是阿漢?

  「阿漢啊,今天真的是謝謝你了。」

  他很慚愧,「別這樣說,今天是我的錯,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老奶奶滿意的看著他,這個年輕男人長得又高又帥,雖然態度有點轉變,可是現在又成熟又有禮貌,又體貼溫柔。

  憑著豐富的人生閱歷,老奶奶就是知道,眼前這個他才是真正的他,剛才那個冷漠,漠視別人恃強凌弱的他,只是他的偽裝,「阿漢啊,你是不是真的是個流氓啊?」

  他一愣,有點訝異老奶奶會問得這麼直接,臉上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他是流氓?是吧?

  算是吧。

  就算是因為身不由己,現在的他,在外人眼中,的的確確是個流氓,就像剛剛她說的,是社會的敗類,是人渣。

  「唉,阿漢,老奶奶勸你趕快脫離那個環境吧,你是個好人,老奶奶感覺得出來,不要再錯下去了,回頭是岸啊。」

  他專心聽著,「謝謝老奶奶,我知道了。」

  「像你這樣長得一表人才,到哪裡都會有好的發展,幹嘛做流氓呢?」老奶奶笑了笑,「你說不定可以去做明星啊?電視一大堆明星,長得也不怎麼樣,還不是很紅。」

  他笑了笑,不禁搖搖頭,「老奶奶,我不會唱歌,跳起舞像是在做體操,怎麼可能當明星?」

  老奶奶也笑了,氣氛一片祥和。

  卻在這個時候,後頭傳來憤怒的呼喊,「你還來?剛才欺負老奶奶欺負得還不夠是不是?」

  他跟老奶奶一起轉過頭,果然看見沈明慧朝他們奔跑過來,手裡拿著一瓶礦泉水。

  剛才她才安撫好老奶奶,趕緊跑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想要買瓶礦泉水給老奶奶喝,讓老奶奶的心情可以平靜一下,沒想到才一回來,就看見他在這裡。

  他站起身看著她--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再見到她,她好眼熟,他好像認識她,可是他又有點想不起,他是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認識到這樣的女人?

  沈明慧氣憤到將手中的礦泉水向眼前的男人丟出去,他沒有閃躲,礦泉水正中他的胸膛,掉落在地上,「你又要來欺負老奶奶了是不是?」

  他無語,繼續凝視著她,想要趕快想出她是誰?

  「老奶奶年紀這麼大了,自食其力養家,你們這些年輕人好手好腳的,竟然來勒索老奶奶,你們是不是人啊?」

  一旁的老奶奶趕緊緩頰,「小姐,沒事了啦,阿漢是……」

  「為什麼要做流氓?」沈明慧帶著泣聲,沉痛的呼喊。

  這個問句就這樣撞進了他的腦海裡,好像帶出了許多塵封的記憶。

  沈明慧淚水再度流出,為了自己,更為了他。現在定睛一看,他就是他啊,就是廷漢啊,就是那個讓她整整想了十二年的男人。

  他在她眼前,可是他卻真的變成了流氓……「你看看我,我瘦下來了,我已經做到我的承諾了,我沒有違背承諾,你呢?你呢?你呢?」

  連問三次,撞擊在他的腦海裡,讓他的腦海裡浮出了影像,與眼前的這個女人重疊在一起。

  是她……是她……「明慧……」

  「趙廷漢,你怎麼可以違背你的承諾?你怎麼可以讓你自己走上這樣的路,那這樣,你當初為什麼要答應我呢?」她的淚水不斷掉落。

  而他也紅了眼眶,淚水浮現,他不想藉由眨眼逼退淚水,因為他不想錯過她的模樣。

  但也因此,淚水也從他的眼眶裡掉落,他沒有勇氣走上前去,因為她眼裡的傷心與絕望。

  沈明慧搖搖頭,轉身沒再看他,離開了這裡。

  今晚是個心碎的夜晚,讓她看清了生命的殘酷,原來承諾是假,只有她這個傻子,堅持了這麼多年。

  而他還是站在現場,心痛著--他是誰?是趙廷漢?還是劉偉強?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人愈大 卻總想念着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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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他承認,他真的亂了!

  明慧的再度出現,真的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內,他應該高興的,她畢竟也是他想了好多年的女人啊……

  她變了,變得好美,她真的做到了她的承諾--瘦身有成!

  一定很辛苦,他可以想見她一定是經過一番努力,才能有這樣的成就。相較之下,看看自己,難怪她會對他這麼失望。

  能夠再度見到她,他真的很高興,心甚至不斷蠢動。

  成年以來第一次,他靜不下來,整個人茫然失措,告別了老奶奶,再度對老人家說聲抱歉,然後一顆心若有所思的回到了堂口,一夜難眠。

  他都不像他了,只因為一個女人的出現。

  這些年來,他的「工作」很特殊,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失控,時時刻刻要保持冷靜,否則很快,他會連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

  進入問忠幫已經快要一年,現在正是最緊要的關頭,他不能分心,否則會前功盡棄。

  他費盡心力,好不容易才到現在的地步,他不能亂想,不能……

  可是明慧那一聲聲沉痛的吶喊,指向了他--你為什麼要做流氓?為什麼要做流氓?你怎麼可以違背你的承諾?你怎麼可以……

  「唉!」坐在窗戶前,看著窗外,他歎了口氣。

  這時,敲門聲響起,他收斂心神,拿掉若有所思的樣子,恢復淡漠的表情,「進來!」

  一名小弟走了進來。他假裝整理桌上的文件,看了看時鐘,原來已經中午了,從昨晚回到堂口到現在,他竟然坐在這裡發呆這麼久。

  「有什麼事嗎?」

  「強哥,兆叔派人打電話來,要強哥晚上過去一起吃飯。」

  趙廷漢沒有抬頭,看著桌上的文件,「我知道了。」

  就在小弟要離開房間的同時,他突然開口,語氣沉穩的交代著,「通知下面的弟兄,這段時間跟魁叔的堂口保持距離,不要有太多往來。」

  「是!」

  兆叔是問忠幫現在的老大,魁叔則是兆叔的弟弟,兩人雖然是兄弟,卻一向水火不容--魁叔爭奪老大的位置很多年了,兆叔對此雖然一直隱忍,卻始終感到很不悅。

  這些有關於問忠幫的內情,都是他打入核心之後才知道的。其實在任何組織中,利益本來就會造成紛爭,但是在這裡,他必須掌握這一點。

  他迅速的整理了一些文件,當然都是一些作奸犯科的東西,不值一提;時間很快過去,連午餐都是隨便吃個便當,很快就到了傍晚時分。

  他梳洗乾淨,換上了西裝,拒絕了弟兄的跟隨保護,自己一個人開車來到兆叔的家,也就是問忠堂的總部。

  兆叔看到他來,很是高興--兆叔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

  這個問忠堂的千金小姐,名字叫作劉靜之,從小被養在深閨,沒有多少人看過她。

  兆叔雖然一輩子作奸犯科,但對於自己的寶貝獨生女兒依然照顧有加、周密保護,只怕出了任何一點紕漏。

  兆叔看著眼前這個英俊的小伙子,高興的手攬著他的肩,「阿強,你現在還挺忙的啊!要找你過來喝酒吃飯,還沒這麼容易。」

  劉偉強--當然也就是趙廷漢,他笑了笑,「我忙的也都是兆叔的事,其實如果兆叔想要找個人喝酒,吩咐一聲,我就過來了。」

  朗聲大笑,「兆叔開玩笑的,你要好好幹,現在兆叔只信你!男人嘛!多花點時間在處理正事上,這才對。」

  阿強這小伙子能力強又夠冷靜,這段時間幫他處理了不知道多少的麻煩,許多生意都是靠阿強居間完成,讓他相當放心。

  攬著他,走到了餐桌旁邊,他卻注意到席間出現另外一個人--那個人竟然是劉靜之。

  那個女人安靜的坐在餐桌的一個角落,看著自己父親,也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平靜,嘴角輕輕掛著微笑。

  「大小姐。」

  她點點頭,「你好。」

  兩人之間必恭必敬,畢竟不是很熟識。

  不過兆叔看著哈哈大笑,「你們兩個也太生分了吧!阿強,是男人就要大方一點……不過!算了,早晚你們會很熟的。」

  這話意有所指,他聽著,沒有答腔;至於劉靜之則是裝作沒有聽見。

  兆叔看見兩個年輕人的反應,就當作是他們不好意思,他不戳破,只是大聲吩咐拿酒來,然後拉著阿強就坐在他身旁,兩人開始喝酒。

  劉靜之則幫忙添飯添菜,餐桌上僅三人,氣氛卻詭異的很熱絡。

  兆叔喝了酒,說話開始變得大聲;劉偉強的酒量不差,幾杯下肚,依舊保持清醒神色。

  就在兩人喝酒吃飯的同時,劉偉強的手機響了,他隨意接了起來,電話那頭卻傳來令他訝異的聲音。

  「喂!你現在方便講話嗎?」

  熟悉的男人聲音讓趙廷漢有點驚訝,倏地想起了自己的另外一個身份--劉偉強,他立刻恢復了冷靜,開始演戲--

  「魁叔,我說過了,這件事情我不能答應你。」

  「我知道了,劉兆在你旁邊對吧?你有空的時候,撥個電話給我。」對方立刻掛斷,沒有多講。

  可是趙廷漢繼續對著掛斷的電話演著戲,「魁叔,我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你不用恐嚇我,這對我沒有用……」又說兩三句,他停止說話,假裝對方掛斷電話。

  兆叔看著,皺著眉,「老魁那傢伙要幹嘛?」

  「兆叔,別擔心,不會……」

  「告訴我!」

  趙廷漢假裝為難,「魁叔要吞掉你從柬埔寨進的那批毒品,他說,如果他拿不到貨,他會乾脆向警方報警,讓大家都拿不到。」

  「媽的!爛貨,就只會扯我後腿,我忍他夠久了。」兆叔痛聲咒罵。

  他提醒著,「兆叔,大小姐在這裡。」

  但是兆叔喝了酒,根本不管,「我這次不會放過那傢伙,他以為他是我弟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我不會放過他,該是除掉劉魁的時候了!」

  趙廷漢立刻向兆叔獻計,扮演著他一向扮演的角色,「兆叔,魁叔盯緊那批貨了,如果我們要強取,很可能就是拿不到,不如我們答應魁叔,讓魁叔去拿,然後通知警方,讓警方幫我們除掉這個人。」

  兆叔聽了猛點頭,雖然那批毒品價值上億,但是能除掉多年來的這個心頭大患,是值得的。

  自己的提議再一次被接受了,這是他努力許久的成果--讓問忠幫的老大很輕易的就相信了他趙廷漢。

  而這也是他的目標,經過了快要一年的努力,終於到了這一步。

  兩人繼續熱絡的喝著酒,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他藉口要上廁所,離開餐廳。離去時,那個始終不發一語的千金小姐劉靜之一直看著他,審量著他。

  他到了廁所,鎖起門,再透過小窗看向窗外,確定附近都沒有人,立刻拿出手機,回撥半個小時前打來的那個號碼。

  接通後,「喂!是我,趙廷漢。」

  「你現在有空說話了?」

  「我已經說服劉兆放棄那批毒品,劉魁會去拿,到時就抓劉魁。」

  「看來你已經將劉兆身邊的幾個堂口老大都給解決掉了,算你厲害。」

  利用離間的方式慢慢的孤立劉兆,將來這個老傢伙若身處險境,怕也沒有人會去救他--因為其他人早就被劉兆自己給斗倒、斗光了!

  「其實劉兆買毒的證據很齊全,如果要辦他也不是不行……」

  「現在不行,改成劉魁取貨,這件事就很難扯到劉兆,要說服法官判重罪就更困難,如果我要把劉兆送上法院,就要百分之百篤定他不可能走出來!」

  「我知道。」

  「你要繼續注意問忠幫的狀況。」

  這時,電話兩頭兩個男人陷入沉默,彼此都無話可說了--這段時間以來,兩人之間每次的交談都是簡短而迅速,不拖泥帶水。

  可是電話這頭的趙廷漢有話想要說,電話那頭的人也有話想說--

  「我……」

  「我……」

  果然,兩人竟然一起開口,但也一起放棄,沒有真的將話說出口。

  「算了,沒事。」

  「我也沒事!」

  「阿漢,注意安全,我掛斷了。」

  聽著話筒聲音中傳來的嘟嘟聲,趙廷漢看著手機輕輕歎息。他想問電話那端的人有沒有聽過一個叫作沈明慧的音樂家,很年輕、很漂亮……

  不用問,趙廷漢……不!現在他的身份是劉偉強,他很快就在報章雜誌上得到了答案--來自東方的音樂女神,美貌與雅樂兼具,樂壇新星沈明慧……

  桌上散佈著許多報紙跟雜誌,統統都是他要小弟去買回來的。

  幾個手下還以為自己的老大竟然開始追星,身邊這麼多美女看都不看,投懷送抱也不接受,竟然迷戀個報紙上可望不可及的女明星。

  劉偉強不管其他人怎麼想,自己一個人在堂口的書房內看著報紙、雜誌,似乎想透過這樣的接觸去瞭解她現在的生活。

  他知道現在他與她真的隔很遠了--他獨自潛身在這個昏暗的世界,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離開的一天;而她卻身處於光明大道中,是個青年音樂家,前途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她真的好美、好耀眼。雖然即便在過去,他也不認為她有多醜,但是現在,她展現出了自信,那就是一種美。

  她真的成功了,真的做到了,履行了她的承諾……難怪再見到他時,她會這麼憤怒、這麼傷心、這麼絕望。

  在她眼中,他一定沒有履行承諾--竟然讓自己墜入了地獄,走上了不歸路,她一定感到很失望……

  在書房裡,他抽著煙,不想開燈,也不想開窗,心裡一陣痛,也感覺到那股酸楚蔓延至全身,讓他幾乎動彈不得,一點氣力也沒有。

  他問自己他是否也在等,多年來是否也盼望著一個能夠再見一面的緣分……是啊!何必否認,他騙不了自己的。

  那晚在夜市,他們重逢了,卻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讓她看見了他在社會最底層打滾的樣子,看見了他見死不救,甚至默默縱容旁人使壞,她看見了他最卑劣的一面。

  他不會說他是有苦衷的,他願意承認他真的該死,真的……

  那天晚上,他的那群手下那樣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奶奶,連他都痛恨不已;可是他不能有反應,只能裝作沒看見。

  他必須這樣做,他有苦衷……一個混黑道的,怎麼可能有仁羲道德?就算是演,他也得演出這個樣子。

  房內煙霧瀰漫,他一根接著一根,始終沒有停過,彷彿以為這樣就能舒緩那種心痛的感覺。

  或許這裡面,還有著思念。

  捻熄了最後一根煙,房內的煙霧依舊不散,讓他看不清楚。他回到書桌前,看了那桌面上一大疊報紙與雜誌,凝視著照片裡那個巧笑倩兮的女孩。

  他想見她一面,隔了十二年,他們的重逢不應該是那晚的樣子,他想見她,或許他應該確定他還有沒有機會?

  如果她已經斷定了他的罪,那他會離開。做這一行,走上這條路,是他自己的選擇。

  這時,劉偉強看見了其中一份報紙,上頭寫著,沈明慧回台後首次獨奏會,今晚即將舉行,門票已經銷售一空。

  他下定決心,就是今晚,他要去找她!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應該主動。

  就這樣,等到了晚上八點多,他處理完大小事情後,一個人騎著重型機車,來到了舉辦音樂會的演奏廳附近。

  他沒買票,當然也買不到票,所以只能在外頭等著,頂著有點涼的晚風,在夜色中等待。

  他就在演奏廳的後方等待,他想,如果明慧要離開時,應該會從後門離去,前門有許多記者還有樂迷等著,可能不太方便。

  就這樣,他等著,從八點、九點,一直等到十點多。

  他沒有離去的念頭,反正他獨自一人,不須為誰牽掛,也沒有誰會牽掛他,所以他願意等。

  十一點,街道顯得冷清寂寥,車子變少了,原先熱鬧的演奏會場景,人潮也逐漸散去,只剩下他,一個人靠在機車旁,拉緊了身上的外套,耐心等待。

  他也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得到的自信,竟然願意這樣等待,以為自己一定可以等得到。

  他知道自己很天真,都二十七歲的大男人了,還以為這樣的等待會有好結果,尤其是在他看到接下來的這一幕時,他更是笑自己傻。

  因為他看見明慧了!

  她果然從後門走了出來,臉上有點疲累,卻也有著輕鬆的表情,她的身旁則陪著一名年輕男人,耐心細心的照顧著她。

  劉偉強看著,竟然沒有多想,直接就走上前去,在長長的樓梯下等著,等著她走下來,他就站在一個她一定看得到他的位子。

  果然,沈明慧走下樓梯,邊跟一旁的徐紹陽說話。「其實你真的可以不用陪我到這麼晚。」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我不太放心。」

  「陳姊會陪我,不會有事的。」

  徐紹陽還是擔心,「台灣的治安不太好,尤其是晚上,事情更多。我陪你,我也比較放心。」

  沈明慧走下了樓梯,正想再說時,卻立刻看見了一個男人站在那裡。看見那一瞬間,她的心跳幾乎失速。

  是他……

  劉偉強眼睛沒有任何移動,就這樣盯著她看,這樣赤裸裸的凝視,讓沈明慧身旁的徐紹陽發現了端倪,他立刻換位置,將沈明慧移到自己的內側,不讓她與對方直接接觸。

  先別論來人的動機是好是壞,就算沒什麼不好的念頭,他也應該盡量阻止別的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有什麼不安分的想法。

  劉偉強看著那個男人保護沈明慧的動作,心情相當不悅,很想衝上前去將她拉開,可是他努力壓抑自己。

  他告訴自己,沒有得到明慧的答案,他什麼也不是。或許明慧早已有了男友,看那個男人,一身西裝筆挺,顯然是個事業有成的人;相較於自己,似乎更適合現在在樂壇闖出一片天的明慧……

  該死!他真想大聲否認,該死……

  「你來做什麼?」沈明慧卻主動走出來,走向他。

  「想看看你。」

  「看我?以什麼身份?趙廷漢嗎?你是廷漢嗎?還是……強哥?」沈明慧的聲音很快就變得沙啞,似乎含著泣音。

  劉偉強啞口無言,只能站在她面前,低著頭看著她。

  沈明慧眼眶漸紅,淚水再度盈滿,天知道從那晚之後,她到底哭了多久,哭得好慘好慘。

  眼前的他砸毀了她多年來的幻想跟美夢,長大的代價,現實的殘酷,讓她好 難承受。

  「明慧,恭喜你回來了。」他知道他至少應該說這句話--恭喜她,他們畢竟曾經是這麼好的朋友,她能成功,他就應該恭喜她。

  「回來……我真希望不要回來,不要看到你……我真的好後悔,看見你現在這個樣子!」

  他深吸一口氣,苦笑,點點頭,「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我走了,還是要說恭喜你,恭喜你成功了,你現在……很美,恭喜你……」

  話一說完,劉偉強也就是趙廷漢轉身就走,回到了他停在一旁的機車前,拿起安全帽。

  有點躊躇,該走,卻想留!

  今晚似乎將未來就這樣決定了,再也無法改變。他痛恨,他想開口解釋,卻不能說,他身不由己,誰會信他?

  沈明慧望著他離去的高大背影,淚水不斷掉落。

  徐紹陽趕緊上前,帶著失神的她也離開這裡,來到附近的停車場,途中,她還回頭看了好幾次,看見那個男人還站在那裡。

  坐上了徐紹陽的車,沈明慧覺得自己心裡空了,這種空比她發現他真的變成流氓的那一瞬間的感受還要痛。

  她開始哭泣,不停的掩面哭泣,到最後更轉變成痛哭,淚水不斷從眼睛裡竄出,她擋也擋不住,整個人抱著頭放聲大哭。

  好苦!她也不想這樣……她好喜歡他、好愛他,這麼多年了,她的感情沒有減少,反而漸漸加深……

  徐紹陽看著,不敢相信,他從未見過明慧這樣的失控,那個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有這種能耐讓一向樂觀自持的明慧這樣的痛哭?「明慧……」

  這時她突然抬頭,一雙淚眼看向前方。

  不!不!他不能走,她不能讓他走……她衝下車子,不顧徐紹陽的叫喚,直奔方才與他分手之處。

  她只知道她不能讓他走,她會遺憾!希望他還在那裡……

  他是流氓,是就是吧!

  跟當年一樣,她還是喜歡他啊!

  氣喘吁吁,甚至脫下了高跟鞋,沈明慧跑到了剛剛的樓梯前,原先停放機車的那個角落已空。

  她大喊著,「阿漢--」

  她覺得頭暈,覺得天旋地轉,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這時,她以為奇跡出現了--前方竟然停了一輛帥氣的重型機車,她愛的那個男人就在車上!

  她不能否認,不能騙自己,她衝上前去,緊緊抱住他,如同十二年前那個訣別的擁抱,然後不能自己的哭泣……

  她上了他的車,在風中奔馳,緊緊抱住他的腰,頭靠在他寬闊的背上,風吹過她的臉,卻吹不干她的淚。

  要去哪裡?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問了也沒有意義,她能拒絕嗎?沒有辦法,她拒絕不了他……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騎著車載著她來到一棟老舊的公寓,她在他的幫助下下了車,然後他將車停好,帶著她上了樓。

  來到了三樓左邊的那間房,他始終牽著她的手,用單手拿出鑰匙開了門,帶著她進去,然後將門關上。

  一進去,這安靜的空間只剩下他們兩人,安靜到甚至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這其中應該就屬他最激動,他沒想到她會跑回來,這代表什麼?不言而喻,他喜悅激動,幾乎落淚。

  他看著她,終於有機會近距離看她;他凝視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都跟以往不同了,跟他記憶裡那個沈明慧也不一樣了。

  現在的她好美……

  他情不自禁低下頭吻住她,熱烈的索吻;沈明慧則是瞪大眼,不敢相信,卻在下一秒種就接受了。

  她回應他,也回應自己的感情--她不可能拒絕,她想了好久,他的疼愛、他的愛撫,都是她夢裡最美的畫面。

  他激烈的吻著她,緊緊抱著她,兩人在激烈交纏中來到了房間,在屬於他的那張大床上彼此交纏。

  他緊緊纏住她,像是想要吞噬她身上每一寸肌膚;而她也激烈的回應,緊緊抱住他,用手攀住他的背脊。

  他褪去了她的衣衫,那一身美麗的禮服不該藏住她的美,至少在他眼前。

  直到她裸露出身體,換他挺起身子,脫下自己的襯衫,露出結實的胸膛。

  她看著,臉都紅了,全身動都不敢動,直到他再度棲上她的身子,侵佔攻略、深切愛撫,直到她準備就緒。

  終於他輕輕挺進,將她從一個女孩變成他的女人。她的痛楚輕吟,她全身顫抖,在他隱忍安撫下,慢慢消失。

  過了許久,他開始律動,他們都失控了,只想在這一次的彼此需索中,交出自己,沒有保留。

  在這樣最親密的動作中,他們用身體訴說著多年來的思念與期望,直到最高點來臨,彷彿是絢爛的煙火,茫了他們的眼、醉了他們的心。

  她將最深處的自己都給他了,明慧知道她不會後悔的,這樣就夠了……女人就是傻,用身體來證明自己的愛,可是她至少證明了。

  激情過去,他緊緊抱住她,兩人都很累,卻不願意直接睡去,彼此分享著體溫、分享著汗水,分享著心情的激動。

  他吻著她,「謝謝你……願意回頭找我。」

  當時他已經沒有信心了,只想著走吧!她或許不想見到他,那就成全她,給她一個安靜的生活。

  「我不想騙我自己。」含著淚,緊緊抱著他,凝視著他的臉,「我真的很喜歡你、很愛你……十二年了……」近看才知道他沒有變,這張臉就跟當年差不多,只是更成熟、更穩重,長了更多鬍鬚而已。

  「我也是,喜歡你,愛你……」

  沈明慧看著他,不禁一陣苦笑,「我現在連要怎麼開口叫你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誰?」

  他苦笑,眼裡淨是說不出的苦衷。「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我還是趙廷漢;至於劉偉強是我現在的名字,我加入問忠幫後就改用這個名字,我的老大姓劉,我就姓劉。」

  他輕描淡寫的帶過,沒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這其中很複雜,一兩句話說不完!

  只能說,改名是為了保護自己,將來如果還有重生的一天,至少趙廷漢不會被劉偉強給拖累。

  「連名字都能改?我還是第一次聽過……」沈明慧也苦笑,歎息著,「你真的加入幫派了?真的變成流氓了?」

  一雙眼睛迷濛,「真的,至少現在是真的。」

  她眼睛一紅,淚水再度湧出,「你還記得當年我們怎麼說好的嗎?」

  「記得,你說你會努力瘦下來,來換我不加入幫派、不當流氓。」

  掩住嘴,不想讓自己再哭出來,但是她還是不斷抽噎;邊哭邊說:「那你為什麼要違背諾言?我都努力做到了,你呢?」

  「明慧……」

  「這些年,我好期待可以再見到你,我努力減肥,就是為了要做一個漂亮的女生,站在你身邊不會讓你感覺丟臉,我很努力……可是你……」話沒說完,全部被哭泣聲淹沒。

  他歎息,抱住了她,摸著她細緻的髮絲,安撫著她,提供自己的胸膛讓她哭泣。「對不起……對不起……」

  他認錯,雖然他身不由己。

  他很努力了,可是還是非得走上這條路不可,人生的際遇、命運的安排,真的讓人難以抵抗。「明慧,聽我說,我很抱歉現在變成這樣,可是請你相信我,我真的很努力想要實現我對你的承諾。」

  凝視著他,她知道他是認真的。「你是被逼的嗎?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漢,告訴我……」

  「一言難盡。」他不能說,他要保護她,不能讓她被捲入。

  他必須承認今天他失控了,帶著她來到這個真的屬於「趙廷漢」的家--沒有人知道這裡,問忠幫上下沒人知道這裡,他卻帶她來了。

  重新再一次見到她,真的讓他發現自己的脆弱,她一直被他保留在記憶裡最脆弱的那個角落,一想起,他就會心痛。

  在這裡,他愛她,與她發生了關係!

  他失控了,但是他不能再將她捲入其中,現在,確保她的安全是他的第一要務。

  「不能告訴我嗎?」

  撫摸她的臉,「明慧,總有一天,我會全部告訴你,沒有保留,統統告訴你,但是現在不行!我想你可以猜到,我處的環境很危險,所以我不能讓你被捲入這個危險;但是請你相信我,我沒有違背我的承諾,我也絕對不會違背我對你的承諾。」

  他說得誠懇,每一句都打入她的心裡,她接受了,她也以為廷漢是在向她保證他會退出幫派,不當流氓。

  好快,他竟然幾句話就說服了她,化解了她的不滿--原來愛上一個人就是傻啊!

  沒有理智,也不需要理智。

  她必須承認她沉淪了,因為她愛他,無怨無悔,所以甘願沉淪。

  讓他用一句話說服、讓他用一個吻安撫、讓他用一個擁抱征服、讓他用一段激情與狂歡,掩蓋住她內心的恐懼與不安。

  女人,真的是傻啊……但是她還能往哪逃?

  心甘情願愛他,她無處可逃……

  第六章

  那一夜漫漫長,他們兩人彼此依靠,躺在床上談著天,談著這是多年來的經歷:一個晚上回顧了十多年的光陰,所以這一夜很漫長。

  大部分時間都是沈明慧在分享--她的生活顯然比較燦爛,比較多姿多彩。在外國,他看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因為巡迴演出的關係,她去過很多國家,走過很多地方。

  他羨慕她,也喜歡這樣的她。

  明慧已經不同於以往,再也不是他記憶中那個自卑的女生;現在的她,訴說著自己的種種過往經歷,她的眼睛散發著光彩,說到有去的地方,嘴角甚至泛起笑容。

  當然,一個人獨自在外,不可能沒有低潮,只要她說到她難過孤獨的時候,他就會抱緊她,給她安慰,雖然遲了,雖然當下,他沒有辦法及時的鼓勵她,給她信心與力量,但他還是給了她一個擁抱。

  談到減肥,他笑得很開心,雖然聽她說來像很好辛苦,她靠著騎腳踏車還有節食,才慢慢的瘦下來。

  他歎息,難怪她會這麼難過。她是這麼努力去實現她的承諾;難怪在她看見他變成流氓,在路旁欺負老弱婦孺時,她會這麼生氣,這麼傷心。

  「那你呢?我說了這麼多……我也想知道這些年你過得怎樣?"抱著他,看著她那張一如當年一樣英俊的臉龐,現在的他,因為成熟,更變得充滿魅力,「我現在只知道你改了名字了,叫做劉偉強,然後呢?」

  苦笑,摸摸她的頭,「我只是暫時用這個名字而已……唉!這要怎麼說?」看著天花板,想起這些年的自己。

  「當年我離開以後,你真的就加入幫派了嗎?」

  他搖頭,「沒有。」

  「那你是什麼時候……才去當流氓的?

  趙廷漢又歎了一口氣,看著她,她就躺在自己胸膛上,一頭長髮飄逸,他的心裡卻掙扎著,該不該說?「也沒有多久,大概一年前加入的。」

  「一年多前?」抬頭看著他,沈明慧一臉狐疑,她聽不懂。

  一年多前,他好歹也二十五、六歲了,又不是年輕小伙子,還會一時迷糊,誤入歧途嗎?

  「是啊……不用懷疑,我記得很清楚。」一年多前,他正是混入問忠幫。

  幾次順利幫忙執行幾項任務,包括販毒、走私槍械,甚至……暗殺幾個其他幫派的老大,他很快站穩,打進核心,佔到現在的位置。

  他自己很清楚,六位搶這個名號在道上已是名聲響亮,但同時也樹敵無數,不管是問忠幫內,還是幫外。

  他也是很清楚他自己腹背受敵,更何況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的秘密。

  他處的環境真的很危險,他必須承認,明慧的出現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原先如果沒有這個女人,他會依照自己的計劃一路走下去;但現在,就算他努力想維持這個計劃的進行,客觀情況已經改變了,而最大的改變就是這個女人!

  他必須將她算進來,才能整體佈局。

  而面對她,他只有一個做法,就是拚命確保她的安全,確保她跟此事無關,確保沒有人會把她扯進這個圈子,至少確保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他知道的越少越好,真的越少越好。

  「我不覺得你是流氓,那天你不是還跑回去找老奶奶嗎?你才不是壞人……你是好人……」越說聲音越小聲。

  而趙廷漢聽著,臉上帶著笑容。

  輕輕撫摸她的背,沈明慧舒服的想要睡覺了。時間已經將近凌晨三點,而且兩人經過一夜歡愛,她當然很累。

  可是即便瞌睡蟲來襲,她還是很執著,嘴裡一直喃喃念著,「阿漢,你要把你的故事告訴我啊……」

  他當然不能說,只是輕輕的安撫她,讓她安穩誰在自己懷裡,「睡吧!這麼晚了,趕快睡……」

  「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

  「我一定會告訴你的……我們的人生很長,以後我一定會告訴你的,相信我,明慧……」

  在他低沉的嗓音的安撫下,她安穩的睡去了,嘴角帶著微笑,這是她這輩子到目前為止睡過最舒服的床,既溫暖又有一股堅定的力量。

  她睡了,可是他醒著!

  看著窗外,感受有她的陪伴,他的心情意外穩定,這一年多來,他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在刀口上嗜血,在夾縫中求生存,他戰戰兢兢,夜夜淺眠,雖然沒有家累負擔,過一天算一天,可是那種日子讓他覺得沒有希望,甚至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但現在不同了,一如他多年來的美夢,他竟然就在他的懷裡,雖然擔心會連累她,可是他突然覺得,一切好像都有希望了。

  這一也很漫長,但也很短,轉眼之間,竟然天亮了,趙廷漢一夜不眠,精神卻異常抖擻。

  六點一到,他下了床,讓女人繼續睡著。他到廚房去做早餐,利用冰箱裡僅有的東西簡單準備。

  沒多久,她也醒了,發現一旁的男人早已不在,趕緊下床,臉紅著將自己的衣服穿上,然後跑出房間。

  天亮以後,他才看清這間公寓。一間不算大的公寓。一房一衛一出一廳,看來這是阿漢獨居的地方。

  她到出去找,很快就在廚房找到了他。

  這個男人竟然在下廚,廚房內到處都是食物的香氣,外頭的光線照在射進來,整個空間呈現一種幸福。

  他看見了她,「再等一下,馬上可以吃早餐了。」

  她笑著,乖乖坐在桌子旁,嘴裡開始喊著肚子餓,不過也懺悔自己根本不會做菜,一直以來都是「老外」--三餐老是在外……

  香噴噴的早餐端上桌,兩人開始享用,度過了一個輕鬆愜意的早餐時光,伴著陽光以及對方的話語,讓早餐更加可口美味。

  但美好的時光都會結束的,沈明慧不知道的是,這是趙廷漢獨居的公寓,也只有在這裡,他才是趙廷漢;出去以後,她是劉偉強,是問忠幫的堂口老大。

  這個位於偏僻小公寓裡的小套房可以算是他的藏身之處,他將真實的自己藏在這裡……

  所以每次走出去這裡,他必須要做好心理準備,回到那個殘酷無情的劉偉強!

  他已經習慣了這一點,這一年多來,他都是這樣過的。

  在房內,他拿起自己的配槍放在槍套裡,然後穿上外套。

  走出房間,沈明慧已經等在那裡。「我以後要怎樣找你?」

  他笑了笑,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抽出其中一支,「這是這間房子的鑰匙,等一下我把住址抄給你,只是……我並不常回來,如果你想來,你可以打這個電話給我……這是我的手機號碼。」

  將他遞給他的東西統統收下來,她很高興,不管如何,至少現在他可以跟他保持聯繫,這讓她覺得,他們不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另外這個是我現在住的地方,我現在不住在家裡,這是我的經紀人為我安排的住處,也很隱密,你不用擔心。」禮尚往來,她也將自己的聯絡方式留給他。

  他看著,默默的記在腦子裡,然後將紙條放在口袋裡。

  她沒有看到他將紙條上的東西都記住,然後依照習慣,將紙條在口袋裡捏皺,等一下就會丟掉。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做。這樣的動作才能保護自己--有心人不會發現這張紙條,進而就發現了明慧這個女人的存在。

  她看著他,突然走上前,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子,輕輕吻了吻他的唇;他則攬住她的腰,兩人姿勢親密。

  「我們什麼時候還能再見面?」

  「過幾天,我打電話給你。」

  她笑了笑,點點頭,她無從選擇,只能聽從他的安排,深怕自己會給他添麻煩。

  她忍了……

  他牽著她的手開了門,帶著她走出公寓,也走出這個稍微能帶給他些許寧靜的世界。

  走出這裡,他還得去面對外面的瘋狂暴雨,看著身旁的女人,她填滿他的心,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連帶也將她捲入這個恐怖的世界裡?

  這個單純女人一定承擔不起,可是這次,他竟也不想放手,她的陪伴太真實,太溫暖,他……真的捨不得放手……

  劉偉強回到堂口後,依照習慣直接回到自己的書房。

  最近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劉魁被抓後,問忠堂內部其實開始有點混亂,表面上看來,再也沒有任何人膽敢反對劉兆,他一人獨大;但事實上,整個問忠幫等於只剩下劉兆一人能獨撐大局,再也沒有人能幫他。

  除了他劉偉強外,其他堂口的老大有的遭到逮捕、有的被斗倒,許多原先支撐幫務運作的中流砥柱統統垮臺,甚至還有堂口現在十幾個剛出道的小伙子再管。

  這些他都很清楚,也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知情的人或許以為他正在忙的焦頭爛額,只為維繫問忠幫運作,但事實並非如此……

  才剛坐定,一個手下就敲門進了書房。「強哥,兆叔打電話來,要你過去一趟。」

  「我晚一點會過去……」

  「強哥,兆叔說,現在就要你過去。」

  抬頭看向來人,對方嚇了一跳,連忙說對不起。他只是揮揮手,要那人先下去,自己一個人沉思。

  這裡的人都怕他,因為他們大部分都見過他動手發怒--幾次幫派交手中,他的心狠手辣更是讓許多人印象深刻,自然也就怕他。

  劉偉強站起身,拿起外套穿上,才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了什麼,摸摸自己的肋側,忖度一會兒,還是回到書桌旁,打開一旁的抽屜,拿起槍,聯通槍套,然後脫下外套,穿上槍套,再穿上外套。

  他開著車來到劉兆的家,一進門,傭人幫忙通報,他一路到了劉兆家那富麗堂皇的主廳。

  還是一樣,劉兆坐在那裡,她的女兒劉靜之也坐在那裡。

  他有點訝異,以往他在跟劉兆談幫裡的事時,劉靜之絕不會再場,但這幾次,幾乎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阿強,來了啊?過來這邊坐。」

  他態度大方,一點也不扭捏,直接就坐在劉靜之對面的位子,與劉兆隔開,三人形成一個三角形。

  這樣子一來,他既能觀察劉兆的動靜,也能觀察劉靜之的反應。

  眼前這個女人是在問忠幫與劉家當中,他唯一不瞭解也不能掌握的人。

  「阿強啊!這陣子幫裡都靠你撐了,你辛苦了!很多筆重要的生意都靠你完成,來,兆叔敬你。」

  拿起酒,劉兆敬他,然後自己喝了一口。

  他也拿起酒杯,回敬,然後喝了一口。

  劉靜之突然站起身,「爸,我先回房了。」說完就離開。

  劉兆笑了,「小女孩害羞啊!今天找你來,就是要說靜之的事,結果她竟然先走了。」說完即哈哈大笑。

  「兆叔要跟我說什麼事?」

  劉兆看了他一眼,很滿意,這小子,長相好,體格好,性情沉穩,聰明而且反應快,他很滿意!「阿強,你幾歲了?」

  「二十七。」

  「靜之二十四歲,這樣很配啊!」劉兆笑了笑,「這段時間,問忠幫都得靠你撐,照這個局面看來,以後問忠幫應該也是你的了。」

  他心一緊,表面上不動聲色,「兆叔這話,我不懂。」

  劉兆微微一笑,「我直說吧!兆叔要你這個女婿,兆叔想把靜之嫁給你,娶了靜之,你就是我劉家的人,整個問忠幫自然都是你的。」

  劉偉強一驚,差點說不出話--這個發展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怎麼會這樣發展?這怎麼可能?

  劉兆要把劉靜之嫁給他?

  別說他接不接受了?他哪敢接受啊?

  那個傢伙會發瘋吧?「兆叔,這……有點突然,我……」

  「是有點突然。」劉兆歎息,「只是最近,我覺得身邊可以相信的人越來越少了,許多以前一起打天下的人最後也剛離開了,我這才覺得我老了,總該交棒。而放眼望去,年輕一輩裡面,我只相信你。」

  「這……」

  「你這小伙子不錯啊!」劉兆很滿意的點頭,「當初老虎幫佔了我們的地盤賣毒品,我拍你臥底到老虎幫,暗殺他們老大,你眉頭也不皺就答應了,光憑這一點,你就有資格當問忠幫的老大。」

  「兆叔,這件事情不應該我們說了算,應該要問問大小姐的意見。」

  劉兆哼了一聲,「她是我女兒,我做了決定就算,現在要問的只有你,你願不願意娶我女兒?」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劉兆接著說:「阿強,我欣賞你,因為我覺得你識時務、懂得進退,我應該沒有看錯吧?」

  話裡帶著威脅,劉偉強不是笨蛋,當然聽出來了,他繼續沉默著,想著應該怎樣回答最合適。

  這件事就算不問劉靜之,還得問另外一個男人--只是劉兆一直不知道還有另外一個男人的存在。

  他不能現在做決定……「兆叔,這很突然,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明天早上,我會回覆你。」

  「好!應該!終身大事是應該好好想一想。」站起身,離去前,劉兆接著說:「希望明天早上聽到的是好消息,阿強,別讓兆叔失望啊!」

  劉偉強看著劉兆離去,他的身影一小時,劉偉強立刻站起身,離開劉家大宅。他沒開車離開,甚至也沒攔車,一個人走在夜色中,走了好長好遠的路。

  他泰然自若,卻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直到確定遠離的劉家,周圍的人應該都沒在注意他,他在公園停住,走了進去。

  坐在椅子上,拿起手機,撥通號碼。

  他的手機裡沒有留下任何的號碼,每次要撥號時,只能一個鍵一個鍵按,這是他的習慣,習慣不留下任何痕跡。「喂!是我。」

  「這麼晚了,怎麼會打來?有事嗎?」

  「你在忙?」

  「明天要開庭,我在研究案情。」

  「劉兆……要把劉靜之嫁給我,剛才他再問我這件事。」他可以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碰撞聲!意料之中,如果是他,有人要將明慧嫁給別的男人,他也會發瘋。

  「我不會答應的。」

  對方沉默許久,明顯可以聽見對方在深呼吸,似乎想壓抑自己,但末了,卻說出令他震驚的決定--

  「不!你娶她。」

  趙廷漢聲音拉高,「馬傲辰,你瘋了嗎?」

  「……你娶她。」

  「那女人不是你的……」

  話被打斷,「那跟這件事無關,廷漢,你娶她。」

  趙廷漢很激動,「我不能娶她!我心裡……已經有別的女人了!」

  「我知道,你說過了,所以我才能放心讓你娶她。」

  「那我怎麼辦?」

  「那個女人回來了嗎?」

  「她回來了!」趙廷漢激動喊著,「她已經回到我身邊了……」

  「廷漢,聽我說,我知道這很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那個女孩,但是這是任務的一部分,我命令你娶她!」

  趙廷漢隱隱發抖,「這是什麼任務?你從來沒有說過這件事,我拒絕接受這個任務!而且我已經將證據搜集齊全,我要求結束任務。」

  「不行!」

  「你不要逼我!」他大喊。

  「阿漢,你是我的朋友,我只相信你;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這更稱不上是任務的一部分,但是我拜託你娶她,我拜託你……幫我保護她……我只信任你,阿漢……」

  他覺得天旋地轉,話筒那一邊的男人他知之甚詳,他知道馬傲辰一向心高氣傲,現在卻低聲求他。

  他該怎麼辦?夾在好友與心愛的女人之間,他到底該怎麼辦?

  老天!為什麼要讓他面對這個難題……

  馬傲辰說,現在情勢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會有什麼轉變,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危險,誰也無法預料,所以他擺脫他娶她,他只相信他,相信愛著別的女人的他,不會跟靜之假戲真做,而且能專心一致的保護靜之。

  馬傲辰相信他……

  馬傲辰用一句相信、一句拜託,扣死了他;他無力反駁、無力抗拒,於是他答應了馬傲辰,也答應了劉兆。

  劉靜之表情看來很訝異,但沒說什麼,默默承受,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只是棋盤上的棋子,哪有辦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劉偉強要娶劉靜之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道上的人都知道,甚至連媒體也報道,而大家也猜測,未來問忠幫幫主非劉偉強莫屬。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又該向誰解釋,又能怎麼說?這內情複雜到難以用三言兩語說清。

  他期待消息不要傳出,可是劉兆顯然要將婚禮盛大舉辦,邀請許多人來參加,讓大家知道他找到問忠幫的接班人,也為他劉兆找到東床快婿,為劉靜之找到值得依靠的夫婿。

  後來他知道,消息很快就傳出去了,擋也擋不住--因為隔沒幾天,他就接到了明慧的來電。

  他還記得當時的心情,心跳加速、全身發顫,因為他真的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處境,怎麼跟她說明這一切……「明慧……」

  「那是真的嗎?」

  「我……是真的……」

  「你在騙我嗎?」

  「不是!我沒有,明慧,我……對不起……」

  「那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如果你要結婚了,為什麼要來找我……」

  「……」

  她沒再說話,只剩下哭泣。

  他好急,心好痛,隔著話筒不斷喊著,喊著她的名字,可是她卻只有哭泣,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他回撥,卻再也沒有撥通。他又無法就這樣衝動的去找她,讓所有人都知道有個沈明慧的存在。

  接下來,一直到結婚當天,明慧都不曾再打電話來了。他心急如焚,只想去找她,向她解釋……

  但是,見到了又能說什麼?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現在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說了恐怕也沒有人會相信。

  他犧牲大了,現在明慧大概完全不相信他了,她一定會以為,他只是想要玩玩她,不是認真的。

  該死!

  錯了!他這輩子從來不曾跟任何女人親近過,就只有她一個。

  他只對她認真,該死!如果為了這件事,為了這件荒唐到不行的事情,他失去了明慧,他一定要摘下馬傲辰的人頭不可。

  一個月後,他正式迎娶了劉靜之。

  這是道上的大事,很多地方的老大都來了,甚至還有各地的民意代表,婚禮現場非常熱鬧。

  現場只有兩個人的心冷到了極點,一點快樂的感覺都沒有。新婚,人生大事,在他們看來,卻是鬧劇,更是他們各自的生命中最大的悲劇。

  穿著白紗,劉靜之一直保持淡漠的表情,臉上沒有一絲微笑;而劉偉強西裝筆挺,勉強扯出笑容,只能說服自己,這是任務的一部分。

  整場婚宴不知持續到多晚,他好像跟現場每個人都敬過了酒,很多人都醉了,他卻始終清醒,卻越清醒越痛苦。

  他好像現在就衝到明慧身邊去安慰她,去告訴她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他不是故意要騙她,更不是故意要玩弄她……

  終於到了深夜,宴客逐漸散去;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在劉兆要求下,劉偉強先帶著劉靜之離開,回到了劉家大宅。

  劉兆說,他今天晚上不會回去,就讓他們這對新人好好度過新婚夜,他還笑著說,希望今晚過後,就能讓他當阿公。

  回到了家,他還是一身西裝;而她,身上穿著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套旗袍了,她沒有說話,他也不想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劉靜之走在前頭,似乎想快點回房間,可是她臉上的表情緊張也擔憂,眼光不禁回頭看向走在後頭的劉偉強。

  終於到了房門口,劉靜之停在門前,臉上出現了一絲緊張;劉偉強站在她身後,看著她的反應,有點訝異,卻又有點瞭然。

  原來她也在怕……

  「你……你要進來過夜嗎?」這說話的語氣不是邀請,反倒充滿了害怕與不願意。

  劉偉強笑了笑,幾乎是苦笑,「我哪敢,我要是進去過夜,明天就會被某個男人打死了。」

  聽說馬傲辰整晚都在喝酒,看來劉靜之要嫁給他的這個消息,還是給他很大的打擊!

  劉靜之輕呼一口氣,似乎有點放鬆。

  劉偉強看著,「看來不是只有我對這樁婚事有意見。」

  她看著他,「如果你有意見?為什麼要答應我爸?」

  「說來話長,總有一天,你自然會懂。」看看手錶,時間很晚了,可是他還是想走一趟,「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忙?」

  「今天晚上我想出門一趟,不會待在這裡,但是我不想被兆叔發現。」

  她點頭,「我知道,如果他明天問,我會說你住了一晚,一大早堂口有事,你就去處理了。」

  「謝了!」一說完,轉身就走,腳步幾乎是急促的。

  而劉靜之全身明顯放鬆,似乎為自己逃過這不情願的新婚夜而感到慶幸。

  劉偉強出了門,開著車,腦海裡回想著當初明慧給他的紙條上寫的地址,在腦中定位,想要在最短時間內衝到她住的地方。

  這段時間,他不敢去找她--他被所有人盯著,每個人都知道他即將成為劉兆的女婿。

  他不能也不想在這個時刻,讓大家發現明慧這個女人的存在。

  終於到了婚禮結束,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必須見到她!雖然就算見到了面,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要怎麼解釋,但是他必須見她一面。

  他幾乎是飛車駕駛,趕到了明慧的住處。這是他第一次來,下了車,對了對住址,確定自己沒走錯路。

  這是一間一樓的小平房,環境很清幽,有個小花園。偏僻的位置確實可以避開外界的騷擾,讓明慧可以在安靜的環境中練琴。

  他按下電鈴,不管現在已經是午夜十二點。

  沒有人來開門,他再按一次。其實,他心裡也沒有把握有人在。

  但過了許久,真的有人來開門,他屏息,站在門前,安靜等待,身上的筆挺西裝都來不及換下。

  開了門,果然是明慧,她這樣毫無警戒心,直接開門,讓他直搖頭--這女人太沒警戒心,幸好門外的是他。

  她眨眨眼,紅腫的眼不知道哭了多久;可是她一看見他,眼眶又再度紅透,

  「明慧。」

  她很激動,眼眶裡的淚水再度滑落,她好氣,氣他這樣玩弄她,氣自己太單純,被他欺騙。

  她一氣,關上大門,讓劉偉強吃了閉門羹。

  他歎息,只能站在大門口,像罰站一樣,動也不敢動。

  深夜裡,現場安安靜靜,除了門裡、門外的呼吸聲,什麼都聽不到。他沒有走,只是站在現場,他轉過身,靠在一旁的門柱上。

  她不想見他,這很合理,連他都覺得自己很過分。僅管他滿腹苦衷、身不由己,可是他還是對不起她。「明慧……」

  突然,哐一聲,門打開了!

  劉偉強一愣,轉過身來,這次門大開,沈明慧站在他眼前,不像剛才躲在門後,只露出一顆頭。

  「明慧?」

  她很激動,衝上前抱住他。

  他不明就裡,只能順勢接住她,將她帶進懷裡,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哭泣、發抖,任由她的淚水沾濕他的西裝,讓她在自己懷裡喃喃自語……

  「我沒救了……我沒救了……」她竟然只因為他在深夜來找她,一顆不滿與怨恨的心就這麼煙消雲散,她真的沒救了……
人愈大 卻總想念着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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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其實沈明慧與劉偉強都不知道,此時此刻,她讓他進來,他進到她家裡面,又能改變什麼?

  局面已是如此-他在短短一個月內娶了別人,對她而言,那一夜的同床共眠、激情相對,反而成了笑話。

  她應該將他趕出去,應該從此拒絕見他。

  她不是不要臉的女人,更不是喜歡逢場作戲的女人,真心被踐踏在地,情感到不屑一顧,她的心在滴血,所以她應該駁斥他、責備他,才能緩和自己心裡的痛楚。

  可是她還是讓他進來,她無法抗拒他,從以前就是如此;就算現在知道他在騙她,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渴望見到他。

  然而劉偉強進屋以後,她卻始終沒有說任何的話,人有他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倒杯茶給他喝,接著就開始忙自己的事情。

  她端來一盆水,拿了幾條抹布,開始擦拭家裡,擦拭地板,擦拭傢俱,她忙著做自己的事情,但就是麼有對他說一句話。

  沈明慧跪在地上,拿著抹布擦拭著地板,一遍又一遍來回擦著,她忙碌的身影始終背對著他。

  他看著她,卻看不見她的臉,看不出她臉上的反應。

  他很想叫住她,卻開不了口,眼前這個女人似乎將自己鎖進了自己的世界裡,輕歎口氣,他真是冤!

  他真的被陷害了,他真想告訴明慧,他雖然娶了那個女人,但他根本不能做什麼,他跟劉靜之根本不可能成為夫妻!

  他可不想被馬傲辰殺死!

  聽說這幾天,那傢伙常常一個人在酒吧買醉,相當不符合他自持的形象,可見光是知道劉靜之要嫁給他,就足以讓馬傲辰崩潰。

  所以他要是不乖乖的,而做出什麼逾矩的事,他知道自己絕對會死得很難看。

  他很能理解,真的,如果設身處地地去想,他也會發瘋--最愛的女人走進別的男人的懷抱,就算只是演戲,他連想都會發怒。

  今晚結婚時穿的西裝還在身上,他卸下了領帶,脫下外套,捲起襯衫袖子,放鬆自己。

  她還是不理他,安安靜靜做著自己的家事。背對著他,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可是拿著抹布邊擦拭地板的沈明慧垂著頭,一直留著淚,淚水滴在地上,立刻被抹布擦拭而過,化為地板上即將乾涸的水跡;一次又一次,她就這樣處理掉自己流出的淚水,哭泣成了這陣子她唯一能做的事情,眼睛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這段時間,她反覆安慰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延漢才不是這樣的人,他可不能在即將結婚之際仍跑來找她,甚至跟她上床。

  可是他跟那個女人的婚事很盛大,很多人都知道了。不知情的只一位是黑道勢力的結合,知情的如她卻看得心痛。

  她正在努力接受事實,努力不去責備他--很多年前她就告訴過自己,就算再見面時他已經成家立業,她也會笑著祝福他。

  那一夜,是她心甘情願的,能把自己交給一個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她很滿足,就算事後是這樣的發展,她也不想去怪他,不想因為怪他而毀掉那一夜如此美好的記憶。

  趙延漢看著,終於受不了了,他開口,嗓音低沉也沙啞,「明慧,不要做了。」

  「……」她不回應他。

  「明慧!」

  「你先回去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你都不問嗎?不問我這一切?」

  還是跪在地上擦著地板,背對著他,他卻可以看到她搖頭,「不用問,我會看,我都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他站起身,來到她身旁看著她,「明慧,不要做了,沒有這麼髒,站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能說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許脫口而出,將一切都告訴她!

  他有這個衝動,雖然他知道他會後悔,他如果在仙子啊這個情勢詭譎多變的時刻將一切和盤托出,而將她捲入風暴中,他一定會後悔。

  她依舊跪著搖頭,「我要做,這樣我才能不去想……」

  他啞口無言,完全不知該怎麼應對?

  他的眼也逐漸濕潤,低著頭,看著她在地上忙著,擦拭著每一個角落、每一件傢俱。

  她想藉由忙碌,來忘記自己身處的場面,而她之所以陷這樣的局面,都是他害的。

  他蹲下身子,拿起掛在水盆旁的另一條抹布,「那我來幫你。」

  她終於抬起頭看他,也讓他看到了她的淚眼;他心疼,一咬牙,也蹲跪在地上,擦著地板。

  「你該回去了,我自己來就好。」

  「我幫你。」

  「不要,我不要你幫。

  「不要把我排除在外,我幫你。」

  他很堅持,她無法拒絕,更沒這個力氣,將他這個大男人趕出去,她只能哭著,默默留著眼淚,然後將眼淚擦掉,不理他,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擦拭著每一寸的地板,像是要擦拭掉心裡的悲傷。

  她低著頭,做著自己的事情,「是我把你排除在外的嗎?」

  他聽到了,耶麼有停下手,「至少對我而言,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現在做的每一個據誒的那個,都會把她算在內,優先考量她的安危。

  「最重要的人呢?」它笑著搖搖頭,「真不知道你是說來騙我,還是自傲騙你自己?」

  「我沒有騙你。」

  還是搖頭,「算了……算了……就算是騙我,我也認了……一切都無所謂了。」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結婚了,娶了別的女人,她的一切想像、盼望都落空了,但這些話她都不會說,她不想要連最後一點自尊都留不住。

  至少她保有那一晚的美麗回憶,這樣就夠了,在這個感情如素食的時代,這段十多年的依戀,在她的生命中,夠她回味了。

  此後,她沒有再跟他說任何一句話,任由他好幾次想要與她說說話,她都沒有回應。

  他只能歎息,幫忙她整理著家裡,擦拭著地板。深夜裡,兩人之間只能這樣沉默著,一語不發。

  過了許久,清掃工作終於結束。他幫忙她,將一切東西都歸為,房子裡乾乾淨淨的,一塵不染。

  說給別人聽,說不定別人還會笑--大半夜的不睡覺,這對男女竟然花了這麼多的時間在整理房子。

  他們兩人都是一身狼狽,尤其是她,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水,因為一直跪在地上,裙子更是濕了大半。

  不知哪來的風一吹,他們都感覺到冷。

  劉偉強皺著眉頭,看著她全身發抖的樣子,「明慧,趕快去換衣服,不要冷到了。」

  她看著他,沒有聽到他說的話,更沒照著他的話做。但是她還是走回房間,不知道要拿什麼東西,過了約五分鐘,她有走了出來,回到他面前。

  他狐疑,看著她手裡握著一個信封,然後交給他。

  「這是什麼?」他結果,打開信封,拿出裡面的東西--是兩張音樂會的門票,而且注意一看,這是明慧的獨奏會。

  「這兩張票給你,是前排的公關票本來只有一張,我拜託陳姐再找一張,給你。」

  「明慧……」

  「時間是下週三,這兩張票……帶你老婆來聽。」她紅腫的眼終於可以不再哭泣,她終於接受了事實,接受了從這一刻起,必須與他畫清界限的事實。「很晚了,你該回去了。」

  「明慧,她……她什麼都不是,我不會帶她去的。」

  」帶她來。「讓我死心。

  「……」

  她笑了笑,「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女人運氣怎麼好,可以嫁給你……所以,帶她來。」

  他內心一陣又一陣的痛楚,看著她,那臉上難以隱藏的傷痛表情。而他心裡,正一聲一聲的吶喊--明慧,對不起……請你相信我……

  趙延漢……不!是劉偉強本來決定,他是不可能帶劉靜之去的。

  看看門票,上頭寫著,這是第一排的位子,也就是說,他就坐在明慧可以看得見的地方。

  雖然明慧一直說要他帶靜之去,但是他不可能這麼笨,帶著另一個女人去讓明慧傷心。

  可是事情出乎意料,靜之知道了他的行程後,竟然主動要求一起去。

  這段時間,他與劉靜之取得共識--不干擾彼此的生活,不過問彼此的行程,甚至幫著對方掩護,當劉兆詢問時,幫忙說謊。

  一開始,他跟劉靜之之間或許還有一些猜疑,但很快的,他們發信啊彼此都不想要這段婚姻,彼此時站在同一條船上,只能互相幫忙。

  所以流經孩子開口說要跟他一起倆聽音樂會時,他才會很驚訝,甚至有點措手不及。

  馬傲辰知道她要跟他單獨出去嗎?如果那傢伙知道了,他會准嗎?如果那傢伙事後才知道哦啊,那馬傲辰會不會拿他倆開刀?

  當然,這些問題他不能問靜之。從頭到尾,靜之都不知道傲辰跟他有關係,甚至還有很深厚的關係。

  如果靜之知道了。說不定反應會跟明慧一樣,傷心難過吧!

  於是劉偉強帶著劉靜之一起去聽音樂會,劉兆知道了,當作小兩口要一起去約會,還是免不了的叮嚀,趕快幫他把孫子生下來。

  她們兩人都是一臉的尷尬--結婚快要半個月,她們根本沒同過房,更別提同床。

  他不想這麼做,為了活命,他也不能這麼做!

  他開著車,載著劉靜之一起朝音樂廳前進。一路上,身旁的女人看著票,表情似乎很輕鬆,也很興奮。

  「沈明慧是很有名的音樂家,一年前我在歐洲就聽過她演奏,別看她年紀輕輕,演奏出來的音樂相當有生命力。」

  他笑著,眼神裡滿是驕傲,「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

  他沒有回答,心裡卻想笑,他在十多年前,早就領教過明慧的琴藝,那個時候明慧還是個小胖妹呢!

  但現在,她已經美得成為舞台上最耀眼的那顆星,他真的為她感到驕傲……

  「我一直想問你,你怎麼會拿到這種VIP公關票?」

  他還是不回答,「我才想問你,我的行程你一項不參加,今天為什麼例外?」

  劉靜之看向窗外,她也不想回答。但是她心裡知道,這是因為她想要利用跟別的男人出遊,去氣另外一個男人,讓那個男人妒忌……

  兩人各懷鬼胎、沉默不語,知道到達音樂廳前,他們都沒再說過話。

  到了音樂廳後,兩人下車,領著票先後進入。

  由於他們拿的是想到那個尊貴VIP公關票,因此服務人員還領著他們來打座位上。

  觀眾席間幾乎爆滿,看來所有人都是衝著明慧而來。畢竟這是她的個人獨奏會,除了她的小提琴之外,跟她搭配的還有其他的絃樂器。

  七點半一到,燈光暗了下倆,協奏的樂手已經就位,只剩今晚獨奏會的主角沈明慧。

  就在一片掌聲中,沈明慧走上台。

  她身著淡粉色洋裝,搭配著光彩奪目的珠寶,一手拿著小提琴、一手拿著琴弓,優雅的走著,終於站在台上。

  現場掌聲近乎瘋狂,每個人都報以熱烈鼓掌,當然連劉偉強也不例外,他只是凝視著台上的她,眼神懇切而熱情。

  她微笑看著觀眾席,卻在眼神看到前排那個位子時瑟縮了一下--那兩個位子都坐著人,一個是她熟悉的他,他的隔壁則坐著一個漂亮的女人。

  那是他的妻子嗎?

  她看著,利用演奏廳內微弱的燈光,她臉上努力掛著笑容,心裡卻滿是妒忌。但她不得不承認,那個女人很美。很溫婉、很聰明,跟他很配……

  她看見了他盯著自己的眼神,給他一個微笑,努力裝出大方,然後不再看他將眼神放向觀眾深處。

  她深深鞠躬,努力掩飾自己已經到達眼眶的淚水,在抬頭時,眼裡只剩一片晶光彩是淚水。

  將小提琴放在頸部,拿著琴弓,她開始了僅為那的演奏會,現場所有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樂音流竄在觀眾席間,征服了每個人的心。

  而今晚的沈明慧演奏的音樂似乎更顯得動人,甚至在搭配著悲愴、淒涼的曲調後,更顯得哀傷。

  她努力專注在音樂中,演奏著每一個曲調,刻意不去看向台下,讓自己忘卻時間、空間,忘卻自己心境的哀傷。因為她只要一想起這一切,想起台下那對夫妻她就會崩潰,一定會……

  劉偉強也看著她,眼神完全移不開,他的心情也很激動,因為他完全能夠瞭解台上那個女人現在的心思,那種哀傷與絕望統統展現在她的眼神中,呈現在她的音樂中。

  他很後悔,早知道他應該斷然拒絕劉靜之,絕對不要帶她來。

  現在他跟劉靜之就坐在明慧左前方的台下,只要她稍微一側生,就可以看見他們,看見他們並坐。

  他的眼神已經超越了一個樂迷的眼神,直接而赤裸的看向台上的她,沒有絲毫放鬆,更不顧錯失掉任何一個她的表情與反應。

  這樣的劉偉強,流經孩子都看到了,她很驚訝,從沒見過身旁這個男人對任何女人有什麼太不尋常的反應,今天這樣的劉偉強,在她看來倒是第一次。

  劉靜之看著身旁的他,再看看臺上那個美麗的女樂手,她心裡似乎猜到了什麼,又想起方才在車上問他為什麼能拿到音樂會的票,他那不顧多說的表情,劉靜之覺得自己似乎弄懂了。

  很開,到了中場休息,沈明慧退了下去,始終沒再看他。

  劉煒其那個坐在椅子上,四周的人動了起來,想到外頭去好好休息。

  他也得休息,因為他就好像筋疲力竭一樣,完全不知該怎麼處理現在的局面。

  不知該怎麼處理那個女人的哀傷與絕望。

  「你們男人真奇怪。」

  看向身旁在說話的女人,劉偉強一臉的茫然,「你說什麼?」

  「心裡明明想著別的女人,卻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去娶另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心裡明明愛著一個女人,卻可以看著這個女人嫁給別的男人,若無其事,好像無所謂的樣子……」她好像在說劉偉強,又好像在說自己。

  劉偉強反應很快,他很快就聽出來了,更意識到劉靜之可能已經發現他跟明慧之間的關係。

  但這一刻的他,很自然的將劉靜之當成與機子同病相憐的人,竟然沒有否認,反而是歎息般的說出自己的心聲。「很多時候是身不由己,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又能怎麼辦?」

  劉靜之聽著,也歎息,「是嗎?是這樣嗎……他也是這樣想的嗎?」

  不是只有相愛的人才會走入婚姻嗎?至少她一直是這樣以為的,可是她嫁給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而愛她的那個男人竟眼睜睜的看著她嫁人!

  她問過他,真的願意她嫁……他竟說他無所謂……真好!所以她就嫁了,反正他無所謂……

  下半場開始了,沈明慧一上到台上,明明努力要自己別去看那前排的兩個位子,卻發現自己海華絲不由自主的看過去。

  不看還好,她看見了他跟他老婆彼此交談,狀似親密的模樣,她的心一緊,全身跟著一痛,幾乎讓她難以動彈。

  現場響起如雷掌聲,劉偉強與劉靜之也看向舞台;她努力控制自己,卻難以控制淚水滿了眼眶,她深深鞠躬,收拾情緒。

  她開始演奏,這一次卻無法順利將情緒控制住,樂音輕快時,她依舊悲傷;樂音悲愴時,她更是不能自已。

  她知道,這些年的愛戀在這一刻,真的落空了……

  她在不知不覺間,竟將樂曲全都演奏完畢,觀眾同樣給予熱烈的掌聲,大聲喊著安可,現場氣氛熱絡。

  她深深鞠躬,再抬起頭時,淚水久這樣滑落臉頰;觀眾看見,以為她是喜極而泣,不禁鼓掌更大聲。

  她笑了,但淚水還是不斷滑落,再一次鞠躬。事實上,此刻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有什麼情緒反應?

  也許是悲傷--一段感情的落空、一段愛情的埋葬,很難不悲傷;可是她也開心,她終於有機會在她心愛的男人面前演出一段,不論演出得好還是不好,至少她完成了這個多年來的心願。

  不管如何,她還是會在那裡,在心裡,保留個位置給他,就算此後他再也不會來左,那個位置還是空給他……

  「你最近到底怎麼了?」

  音樂會結束後,沈明慧在後頭收拾,她收到許多的花,甚至還有許多記者來訪問她,問她的感想,問她剛才是不是喜極而泣?

  她胡亂回答,也不知自己說了什麼。

  陳姐在一旁一定聽得滿身冷汗,又不能插嘴,畢竟自己只想聽她本人說。

  時間到了很晚,所有人都散去了,後台只剩下她,還有一直陪著她的徐紹陽。她還是很不好意思,讓邵陽哥這樣但但等她。

  孰料,兩人一起走下樓時,邵陽個就這樣直接而不避諱的問著:你最近到底怎麼了?

  她搖搖頭,不想說。

  她正在努力沉澱心情,希望那個自己能夠盡快走出來,走出這段確定不會有結果的感情。

  「那個男人,是問忠幫的劉偉強嗎?」

  沈明慧看向他,不意外他會知道-阿漢結婚的事情,看來已經人盡皆知。不過下意識裡,她不想說出那個劉偉強真正的身份。

  她總認為他保密--讓劉偉強歸劉偉強,別跟趙延漢牽扯在一起,雖然那她一直弄不懂他為什麼要改名,但他既然這樣做,一定有目的,身為……朋友,她不應該說出劉煒其那個的另一個身份。

  「上次你就是跟那個男人走的嗎?」

  「邵陽哥,別問了,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他已經結婚了,今天他也有帶他老婆來,我跟他只是朋友。」

  「朋友?」

  「很多年的朋友,我們認識很多年了。」

  徐紹陽有點擔心,「可是那個劉偉強畢竟是個……」

  「流氓?」沈明慧笑了笑,「當年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個流氓……可是我心裡很清楚,他是個好人。」就算現在他結婚了,她還是會給他這樣的評價。

  她可以理解他的身不由己,她知道他很小的時候就獨自一人開始生活,沒有人能幫他、沒有人能保護他,他必須自己照顧自己,所以他會誤以為加入幫派,會是最快讓自己茁壯的方法。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跟他有約定,希望他不要走入歧途……可是看來沒有用,他還是走上這條路了。

  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他已經結婚了,他的世界她再也無法進去,也沒有資格進去。

  雖然很痛,但是她會慢慢讓自己醒過來,慢慢不再一想到他就心痛。

  「我很訝異你怎麼會認識這種朋友?畢竟你們的環境差很多。」

  笑了笑,「誰知道?遇上就是遇上了……」她說得雲淡風輕,但是她知道自己真的說不清楚 ,認識他到底是好還是壞,是幸運還是不幸?

  走出音樂廳,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台北的深夜恢復了寧靜,空氣中有著一種冷涼的氣息,讓人清醒。

  「小慧,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嗎?」

  「什麼機會?」

  徐紹陽決定再度開口,或許劉偉強的出現讓他產生很大的危機感,就算他心裡告訴自己,那個劉偉強跟小慧的身份、環境差太多,但他出於男人的直覺,他可以感覺到劉偉強對小慧也有感覺。

  他們的過去,他完全不知情,更難以去猜測他們過去,他完全不知情,更難以去猜測他們過去的交情有多深厚?但現在劉偉強結婚了,他必須出手,趁這個機會。「跟我交往。」

  沈明慧看著他,停下了腳步,他也停了下來。她想著該怎麼回答,但不管怎麼回答,她的答案幾乎都是否定。「邵陽哥,你願意接受一個心始終在別人身上的女人嗎?」

  「你的心在他身上嗎?」

  「我知道很可笑……但是,是啊……」

  他想了想,「那這樣我更要跟你交往,劉煒其那個已經結婚了,你必須走出來,既然如此,不知選擇我。」

   「你在犧牲你自己。」

  「你也不是。」徐紹陽笑了笑。

  沈明慧含淚笑著,「這個星期六,我要去參加我爸一個老朋友的壽宴,你陪我一起去吧!」

  「那場壽宴,我本來就要去。」徐紹陽看著她,「不過……這算是你同意我的追求嗎?」

  她笑著,卻搖搖頭,往前走,不想多說。

  徐紹陽趕緊跟上,兩人一起走了一段,準備走向他停在停車場的車子。

  然而就在他們走下樓梯之際,沈明慧看見一個人站在角落,就跟許久以前那一晚,那場音樂會結束之後的場景一樣。

  他站在那裡,他身邊沒有他的妻子陪伴。

  沈明慧心跳加速,卻更覺哀傷--她為什麼只是因為看見他,就失去了自製及決心,她的一顆心竟然依舊為他跳動。

  站在那裡的劉偉強抬頭,也看見了她,他走向她。

  徐紹陽看見了,很自然的想要保護沈明慧。

  明慧這一陣子的傷心難過,他其實都有感覺,更知道全都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為了明慧,更為了自己,他必須阻止明慧再跟這個男人見面。

  可是沈明慧卻謝絕徐紹陽的保護,她徑直一人走向前,迎向劉偉強。但這一次,她不是要跟他走,她也不會再跟他走。

  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他結婚了,他已經結婚了。

  兩人站在彼此的對面,她抬頭看著他,臉上努力露出微笑,「謝謝你今天晚上過來……還有令夫人。」

  「明慧……」

  「令夫人呢?」

  劉偉強凝視著她,發現她的疏遠,「她先走了。」

  沈明慧笑了笑,努力訝異眼神中的苦澀,「希望今天晚上的表演,沒有讓你失望。」

  「你表演得很好……靜之也稱讚你。」

  眼眶裡浮現濕熱,「幫我謝謝她。」

  兩人之間一片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

  沈明慧先打破沉默,「很晚了,你也趕快回去,別讓你老婆擔心,我也得回去了。」

  說完,才打算轉過頭,卻被劉偉強拉住;她心一緊,一顆心加速跳動,需要堅強的意志力才不會軟化。

  她不能軟化!他的身份而已經不同了--他已為人夫,她不能再跟他保持往來,她必須自愛……

  徐紹陽看見了,立刻上前來將沈明慧拉過,帶離開他的實力範圍,不讓他靠近她。

  他將沈明慧攬在懷裡,而她也安安靜靜待著,沒有抵抗。

  看在劉偉強眼裡,他感到憤怒與妒忌,眼裡閃過一陣冷厲,但他卻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你跟明慧過去有什麼關係,到那不管你們過去有什麼關係,現在你已經結婚了,就別再來騷擾明慧。」

  劉偉強不理他,依舊看著沈明慧,開口說:「明慧,今晚你有事嗎?我想跟你談一談。」

  徐紹陽和憤怒,「你夠了沒?你是存心要欺負明慧嗎?」

  沈明慧搖搖頭,含著淚水,「不要再說……我已經知道你的決定,我也決定放棄了……」

  「明慧,給我一點時間,我求你。」

  看著他,她抵擋不住他眼裡的哀求,但依舊要自己不能再心軟--為了他好,為了不讓自己介入他的家庭,她必須狠心拒絕。

  輕輕搖頭,然後她離開了現場;徐紹陽看著,瞪了劉偉強一眼,也跟上前去,順被開車載著她離開。

  劉偉強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這一次,她沒有選擇跟他走,看來她是傷透了心,對他絕望透頂。

  咬牙,他握緊拳頭,他該怎麼辦?現在的他被逼上絕路,他到底該怎麼辦?誰來告訴他,他該怎麼辦?

  第八章

  宏大的豪宅主廳內,音樂聲輕巧流洩,來訪賓客身著華服,四周衣香鬢影,侍者來往遞送茶酒,觥籌交錯,每個人臉上都是笑容。

  這是個商界大老的壽宴,外頭擺滿花籃,顯見主人是個人面極廣的大人物,花籃上敬祝者什麼人都有,有政有商、有黑有白,甚至還有大名鼎鼎的黑道人物。

  戶外一輛一輛黑頭轎車先後抵達,今晚這裡熱鬧非凡,甚至可以說略顯喧嘩。

  室內三兩群聚,商人聊商場、政客談政情,黑道人物則說著最近道上的八卦,哪個人又併吞了誰的堂口,哪個人在械鬥中死了,以及……那個在問忠幫裡聲勢扶搖直上,甚至還娶了老大的女兒的劉偉強。

  他們都說,這號人物真奇怪,短短兩年內突然竄起──問忠幫本來因為內鬥而勢力衰退,因為劉偉強的幫助,讓劉兆再度掌握幫內大權;可是好像也是從這個劉偉強開始,讓問忠幫變得人軍力薄,也只剩劉兆跟劉偉強在撐場面。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劉偉強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單看去年他在老虎幫中臥底,暗殺了老虎幫的老大,就可以知道這傢伙雖然年輕,卻是心狠手辣,也因此他才可以在問忠幫內快速竄升,直到現今的地位。

  「你看,所有人都在談論你。」

  劉偉強抬起頭看了看四周,果然有好幾個人對他點點頭。他臉上泛起一抹笑容 ,卻沒讓笑意抵達心底。

  站在他一旁的是他的「妻子」劉靜之,她身著小禮服,陪在他身旁;而他則穿著西裝,兩人儼然是俊男美女的搭配。

  「讓他們去說吧!」他無所謂,外界的談論本來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不在乎。

  現在他腦海裡只想著一件事情,單這件事情就夠他心煩意亂,那就是明慧……

  這時,幾個黑道老大靠了過來,跟劉偉強交談。對他們而言,不管問忠幫現在內部有什麼問題,能跟劉偉強這號人物打好關係,當然會有好處。

  「劉老大,帶著大嫂一起來啊?」

  他笑了笑,「是啊……不過老大兩個字就免了,別給我找麻煩。」

  他很機伶,很快就閃過這兩個字可能帶來的衝擊──這兩年來最讓他覺得困難的,不是怎麼打入問忠幫,而是怎麼讓猜疑心頗重,連自己親弟弟都敢對付的劉兆相信他。

  尤其是現在,已經可以說是最後關頭了,將近兩年來的努力,就看現在──可能成功,也可能功虧一簣!

  「強哥說話真風趣,劉兆那麼信任你,將來問忠幫老大,不是你還有誰呢?」其中一個人笑說著,此話一出,眾人也跟著哈哈大笑。

  但劉偉強表情一直保持冷靜,讓眾人知道,他是真的很不喜歡這個稱呼;大家略覺尷尬,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這時,劉靜之突然拉了拉劉偉強的衣袖。

  他看向她,兩人的動作在外界看來親密又自然。「什麼事?」

  「我過去給壽星打個招呼。」

  「你小心……我就不過去了。」她點點頭,一個人優雅的向前走去。

  這是這位商界大老的習慣,劉兆很清楚,他們要來之前,還特別叮嚀他們要注意──

  商界大老重視形象,不能讓外界知道他跟黑道大哥竟然有往來,因此劉兆本身從未在公開場合與大老見面。

  但是私下,他們往來頗多──大老讓劉兆與問忠幫賺了許多錢,劉兆也幫大老解決了很多「麻煩」,這種魚幫水、水幫魚的關係,讓兩人之間一直能維持這種微妙的聯繫。

  劉偉強知道時還頗訝異,難怪劉兆這麼多年來,一直能逃過多次司法的制裁。原來他人面廣,遇到困難時,很多人都能出手暗中相助,包括這個大老。

  「強哥跟嫂子感情好啊!」

  「好說。」

  「強哥,不知道問忠幫最近有什麼好的生意嗎?可不可以讓我們這些小幫派也幫個忙啊?」

  看了他們一眼,「你們這些生意也太好做了,有好處跟著沾,有風險問忠幫扛,天底下有這麼好的生意嗎?」

  大家很尷尬,「哎呀!強哥不要這樣說嘛!哈哈哈……」

  劉偉強不留情面的說著,讓大家都很尷尬,又多說了幾句,就趕緊離開了。

  他一個人捧著酒杯,站在角落,回到自己的思緒中。

  已經快要一周了,他不敢再去找明慧,還能用什麼理由去找她,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很著急,卻是無計可施。

  明慧……對他一定傷透了心,那一夜,他賭輸了,明慧沒有再一次跟他走,如同許久之前的那一夜一樣。

  那個由衝動、激情、思念、愛慾交織而成的夜晚,令他永遠難忘。

  本以為明慧會是他撐過這段暗無天日的日子的力量,但現在,這股力量也放棄他了。

  他該死!他承認他傷了明慧的心,縱使他有再多的不願意,他都傷了她的心。

  現在他卡在這樣的死局裡動彈不得、進退兩難。局勢未明, 他只能按住不動;可是他真的急,那天跟在明慧身邊的傢伙那副扞衛明慧的模樣,讓他相當不舒服。

  他是男人,他看得出那男人追求明慧的動作。不然他不會這麼晚還陪伴在她身邊,不會出面要他別再接近明慧。

  「在想什麼?」

  一聲輕喚,將他從深思的思緒中拉回現實,他抬頭看向說話的人,是劉靜之。

  「……沒什麼。」

  還是站在他身旁,劉靜之也知道自己是在演戲,但是她還是很認分,還是很盡責的演完這齣戲。「什麼時候還有音樂會,記得請我去聽。」

  苦笑,「再說吧!」只不過帶她去聽一次音樂會,他就被馬傲辰揍了好幾拳,再來幾次還得了?

  「憑女人的直覺,我認為我的『丈夫』跟那天在舞台上演奏的那個女人,有很特殊的關係。」劉靜之微笑說著,話語裡當然沒嫉妒。

  劉偉強看著她,看穿她的表情,他只能苦笑,什麼話都不能說。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還要娶我?」

  「這個你不能問我,你應該去問另一個人。」

  她聽出端倪,「誰?」聲音似乎也在發抖。

  「其實你心裡知道是誰。」

  劉靜之想沉住氣,卻發現自己有點喘,她壓低聲音,「劉偉強,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她很好奇,為什麼他在短短不到兩年時間就能竄起?而且像他這麼聰明的人,怎麼會選擇混黑道?

  「混幫派,還需要調查從哪裡來嗎?」

  「因為我不覺得你是這個圈子的人。」

  他看向她,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無動於衷,心裡去暗暗訝異,這女人竟有一雙銳眼,平常默然無語,卻時時刻刻都在觀察。「怎麼說?」

  「說瘋狂,你沒有這個圈子的人那麼瘋狂,有時候你太冷靜;但是說到冷血,你沒有這個圈子的人那麼冷血,有時候你似乎是善良的。」

  他沒有說話,只是聽著她說。

  「每次你跟我父親討論到幫裡的毒品交易時,你總會皺著眉頭,看起來像是在思索,實際上,你在擔心……」

  「你去編,隨便你編,我沒有意見,你想怎麼就怎麼說。」雖然,她幾乎都猜對了。

  劉靜之淡淡一笑,「我不是在質疑你,我是在勸你,可以的話,離開吧!你不是這個圈子的人,別把自己大好的人生埋葬在這裡。」

  他很訝異,她竟會這麼說。

  難怪,難怪馬傲辰對她近乎瘋狂的迷戀,難怪……「我離得開嗎?」

  「你又不是我,怎麼會離不開?」

  她的感慨,他聽出來了,突然覺得這個女人也是可憐人……

  劉靜之抬起頭,看向前方,瞬間改變話題,「哦!看來今晚的壽星也是個古典樂愛好者,竟然也邀請了音樂家。」

  劉偉強抬頭看向門口,他心裡一驚,竟然是明慧,她……就跟那晚他見到的那個男人一起來。

  該死!明慧一定會看到他跟靜之在一起。「你……」

  劉靜之火上加油,挽著他的手,狀似親密,但嘴裡卻語帶威脅。「讓你們男人吃吃苦,別以為女人好欺負。」

  他一陣頭痛,看來誤會更難解開了。

  沈明慧跟著徐紹陽一起進來,許多人知道這位就是載譽歸國的知名音樂家,都上來打招呼,不管是真心愛好音樂,還是附庸風雅,總之許多人圍著沈明慧。

  她盡量帶著微笑,一一跟大家問好,同時也向今晚的壽星祝壽,從頭到尾,徐紹陽都站在一旁,儼然副護花使者。

  很快的,沈明慧發現了劉偉強,她的臉瞬間一白,因為她看見了他跟那個女人……他的妻子在一起。

  徐紹陽注意到女伴的表情變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也皺起了眉頭。

  沈明慧不逃避,慢慢走上前──她告訴自己,至少做個朋友,別因此形同陌路。

  「你們好。」她打聲招呼,聲音盡量保持冷靜,心裡卻難掩痛楚。

  劉偉強一直疑視著她,視線幾乎移不開,也不管自己名義上的妻子就在身旁。

  劉靜之笑了笑,「你好,上回承蒙你的招待,音樂會很棒,謝謝你。」

  她也笑了笑,「哪裡,你們喜歡就好。」

  沈明慧看著劉靜之,這樣美好的女人,溫柔婉約、大方動人,她做他的妻子真的很配,他們站在一起,郎才女貌。

  她想跟他說話,卻說不出口──他的妻子在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幾個人就這樣安靜著。

  徐紹陽感覺到場面的尷尬,也不想讓明慧再跟眼前這男人多說話,打算將人帶走。

  就這樣,明慧跟著紹陽走了,她沒回頭,倒是劉偉強一直看著她,眼神難以移開,完全不在乎劉靜之就在身旁。

  「你真的當我不存在啊?」

  他很失望,語氣也沖了一點,「沒錯!」

  一場宴會、一對男女,分隔在場地的兩旁,彼此跟自己的女伴或男伴交談,始終不再有交集,或許此生之後,也難再有交集。

  但其實,沈明慧偶爾會偷偷看著他,看到的卻是他與他的妻子的交談,一難過,也就要自己不要看。

  這樣的動作來回了好多次,連她都討厭自己。

  而劉偉強也是,偷看了她好幾次,光是看見她身旁的男人就很礙眼,但是他又能怎樣?是他將自己推入這樣的境地的,他能怪誰?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兩人各有思緒的當下,現場突然槍聲大作,緊接著傳來尖叫聲,每個人四處逃竄,宴會會場一片混亂。

  劉偉強憑著本能,拉著劉靜之就往一旁角落的桌子後面躲著,他可以感覺到流彈四竄,當下立刻分析,對方絕對有許多人。「你在這邊待著,不要亂跑。」

  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劉偉強立刻跑了出去,邊跑邊從外套內側掏出手槍握在手裡,躲在一座雕像裝飾品旁,觀察現場狀況。

  他看見了幾個身著黑衣服的人,手裡都拿著槍,看來他們就是開槍的人,但是那些人都只朝著天花板開槍,顯然沒打算傷任何人。

  開槍者其中一人大喊,「劉偉強,給我出來!」接著天花板開了一槍。

  劉偉強有點訝異,對方竟然是找他的--他們是誰?他立刻搜尋腦海裡的記憶,不記得自己惹過這些人。

  「劉偉強,不要像個龜孫子一樣,出來!我們是老虎幫的,今天要來為我們老大報仇!」

  「劉偉強!出來!」

  槍聲不斷響起,每個人人四處逃竄,場面愈來愈亂。

  這時,劉偉強竟然看見明慧躲在角落,竟然還沒有躲起來!

  他才想衝上去,正巧,躲在桌子後面的劉靜之,一把將明慧也拉到桌子後面。

  他鬆了一口氣,暫時不須擔心那個女人,可以專心應付眼前的局面。

  這時,槍手大怒,開了幾槍,「統統不准動,給我蹲在地上!」

  每個人都很聽話,蹲下身來,動也不敢動。

  劉偉強趁這個時候拿起槍,瞄準大喊要他出來的那個槍手的手臂--這個人主導全場,應該是這群混混的頭。

  幾乎所有人都蹲下身來,讓他可以不用冒著射中無辜者的風險,雖然距離頗遠,但憑著他的槍法,他充滿自信的朝前方開槍。

  子彈擊中那名槍手的手臂,那人痛得大叫,放掉了手中的槍。

  這時,劉偉強再舉槍,對準牆壁上的一幅畫開槍。

  子彈擊發,擊中了那幅畫,當然也擊中了畫後面的電源開關,現場燈光一暗,所有人都逮到機會,又站起身來逃竄。

  那群槍手顯然也慌了,黑暗中又不敢亂開槍,怕會打到自己人,甚至被自己人打到。

  現場再度亂成一團!

  劉偉強朝方纔那張桌子奔去,桌子後面躲著劉靜之與沈明慧--劉靜之經驗老到,甚至還安慰不斷發抖的沈明慧。

  他看了兩個女人一眼,陷入兩難--靜之是傲辰托付他保護的,他必須先履行承諾;但是明慧是他愛的女人,該死……

  「那傢伙呢?」他說的是今晚一直跟在明慧身邊的男人。

  「他去外面講電話。」沈明慧回答。

  劉偉強低斥一聲,下定決心,他拉起劉靜之,「我先帶你出去……明慧,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沈明慧看著他,心裡一陣哀傷,卻不能說--他先救他的妻子,這有什麼不對?他不應該嫉妒的……

  劉偉強帶著劉靜之先躲到外頭的草叢間,心裡卻擔心裡頭那個根本沒有自保能力的女人,尤其是他聽見裡頭再度傳出槍聲時,他更心急。

  他安置好劉靜之,立刻往回衝,他光想起那女人在槍聲中害怕的模樣,就快要發瘋。

  不過,就在他衝到門口時,他看見那個男人已經攬著明慧衝了出來。

  明慧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情緒複雜。她諒解他,事實上,她沒有資格怪他,她就這樣躲在徐紹陽的懷裡,任那男人摟著她。

  劉偉強收拾起嫉妒的感覺,押在後頭帶著這男人與沈明慧躲到草叢間。一到安全處,他立刻拿起槍戒備,關注裡頭的狀況。

  徐紹陽安撫著明慧,「小慧,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心痛。

  她看著一直背對自己的男人,心裡的痛楚難以言喻。在剛剛那種危急的情況下,他選擇的是他的妻子,這理所當然,卻讓她心痛。

  徐紹陽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他開始觀察著這個男人,瞧這個劉偉強冷靜的模樣,甚至觀察他拿槍以及就擊發位置的姿勢,讓他起疑。

  這男人的樣子--一手握槍,一手輔助的握槍姿勢,以及他尋求掩護的姿態,像極了受過專業訓練的……警察?!

  正在打電話的劉靜之結束通話,「阿強,我已經通知幫裡了,他們就在附近,五分鐘內就會到。」

  「到的話,你們就先走。」

  這時徐紹陽說話了,沒頭沒腦的問了這個問題,「劉偉強,你真的是流氓嗎?」

  劉偉強無奈,根本懶得理他,「我現在沒有心情回答這個問題。」

  尤其對這個傢伙,雖然他知道,剛才若非徐紹陽先將明慧給救出來,他恐怕會來不及,可是他還是很不爽。

  這時,劉靜之接起電話,是問忠幫派人來接他們了。

  於是劉偉強要劉靜之先出去,走後面的小門,當然,他也要明慧與徐紹陽跟著。

  沈明慧知道劉偉強要一個人留下來,她很訝異,更有著害怕。「你要一個人留下來?」

  劉靜之拉著她,「我們先走,阿強有辦法解決的。」

  沈明慧被劉靜之與徐紹陽推著走,途中頻頻回頭,她根本沒辦法放心。

  到了門口,問忠幫就在那裡等著,劉靜之先上了車。

  但就在此時,那群槍手衝了出來,在門口處看見有車,還看見了站在車前的沈明慧與徐紹陽,他們找到目標,立刻準備開槍。

  「不--」劉偉強發怒大叫,連開數槍,槍槍擊中對方,可是子彈用完了,對方還剩一人,他憤怒,將沒有子彈的槍丟在地上,直接衝向那個人,即便那人槍口轉而對準他,他也不退縮!

  他就用自己,來引開對準明慧的槍--他擒抱住對方,將對方撂倒在地,同時大聲吼叫,「帶著明慧先走--」

  徐紹陽把握機會將明慧帶上車,即便明慧不願意,但是她還是上了車,迅速隨著車子離開。

  隱約間,她好像聽見了槍聲……她攀在窗戶上,心不斷發抖,淚水也不斷掉落……

  離開了豪宅,離開了今晚令人驚心動魄事發現場,他們在幾公里外被放下了車,由徐紹陽攔車,送沈明慧回到她獨居的住處。

  他在那裡待得很晚,將近十一點了,還沒有離開--他擔心明慧的狀況,因為她一直不說話,默默的坐在窗前。

  他不知道沈明慧的心裡很掙扎,既酸又痛--她到底要拿阿漢怎麼辦?她寧可他不要理她,如同一開始一樣,就救他的老婆就好,別理她。

  可是最後,他在緊要關頭還是衝出來救她,不顧自己的危險,他給她絕望,又給她希望,他到底想要怎樣?

  「明慧,你還好嗎?」

  她淚水滑落,「紹陽哥,我真的沒有辦法忘記他……對不起。」

  「你……太傻了,這樣值得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忘記他了……」

  她帶淚水,既是微笑、也是苦笑。

  她也不知道劉偉強竟然現在就在門外抽著煙,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更不知道該不該按這個門鈴?

  他受了一點槍傷,子彈擦過手臂,狀況還好,處理過傷口,裹上紗布,他堅持不待在醫院。

  其實有幾顆子彈都衝向他的胸口,但是他預先穿上了防彈背心,才能逃過一劫。

  那群老虎幫的傢伙大部分都被他開槍打中,受傷被逮。這整起事件,最幸運的是,他的真實身份並沒有被揭穿。

  警方很快控制了現場,問忠幫也沒有涉入太深。至少,整件事情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還有一點時間……

  他坐在外頭的階梯上抽著煙,不知道在等待什麼,更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可以想像那傢伙一定陪在明慧身旁,他嫉妒,卻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安慰明慧。

  十一點半了,劉偉強突然聽到裡頭有了動靜,他站起身,往一旁的柱子後面躲藏,他看見了會讓他嫉妒到發瘋的畫面--果然是那個男人,這麼晚了,從明慧的屋子裡走出來。

  「我先回去,你……保重。」

  「紹陽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搖頭,「沒什麼好對不起的,我接受你的選擇,不管如何,你保重。」

  他抱了抱她,沈明慧也回以擁抱,方纔,她正式拒絕了他的追求,她瞭解自己的心,這輩子難以擺脫那個男人的影響,既然如此,就別拖累紹陽哥了。

  徐紹陽走了,沈明慧站在門口,看見徐紹陽開車離去,她正想走回屋內時,突然一愣--她聞到了一種氣味,熟悉的氣味,那好像是……阿漢的煙味……

  淡淡的,並不刺鼻,難聞的煙味在他身上卻能讓她鎮定、冷靜下來,讓她感覺到舒服。

  她走出來看看四周,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以為是自己太想念、太擔心他了,今天晚上,她經歷過太多事情,她或許需要冷靜冷靜。

  正在她準備走回屋內時,她站在門口,依舊停下了腳步,輕輕喊了一聲,「阿漢……是你嗎?」

  果然,一旁的柱子後面走出來的那個男人;沈明慧的心漏跳好幾拍,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走到她眼前。

  他氣色略顯蒼白,讓他下顎的胡碴更明顯,但頹廢的氣質更誘惑人心。

  沈明慧就這樣看著他,心裡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開心;該難過,還是該高興?

  他先開口,「你……沒事吧?」

  她含淚,自嘲一笑,「你關心我?我真應該開心,對不對?」

  「明慧……」

  她轉過頭看向他,「你不是選擇先救她嗎?那這樣……你為什麼要管我?為什麼……」

  「我很抱歉……」

  「抱歉!抱歉!自從我遇見你之後,你到底說過多少次抱歉?」

  他無言,對她的歉疚,讓他羞愧到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既然選擇救你老婆,那我就懂了,我也不是這麼不要臉,一定要介入你跟你妻子之間!你可以不要救我,我不會做這麼過分的奢求……」她邊說,淚水邊難以自抑的掉落。

  從頭到尾,他都安靜的聽著,看著她的哭泣,無從安慰她。

  想起他讓她面臨的一切,一下子是希望、一下子是絕望,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她又傷心、又憤怒,衝到他面前,捶打著他的胸口。

  甚至有拳頭落到了他方才包紮好傷口,他忍住,不痛呼出聲,任由她發洩一切的悲傷。

  儘管痛,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讓她發洩她的憤怒。

  沈明慧哭泣,全身沒力,幾個揮打不重不輕,卻讓她的氣力用盡;她的眼神空洞,不再理他,逕自往屋內走,順道關上了門,將他擋在屋外。

  他看著深鎖的大門,手臂上的傷漸漸痛了起來,他可以感覺到傷口好像又裂了,血流了出來,濕了他襯衫,濕了他的外套……

  屋內,沈明慧也沒有走進去,依舊靠在門板上哭泣,她用手捂著自己的臉,不想讓自己哭出聲。

  她邊哭,卻隱約發現眼前一片紅艷,她含著淚,不解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訝異不已。

  那上頭有血,被 她抹開了,暈成一片,在夜色與路燈的映照下,顯得詭異,顯得不真切,可是她很確定那是血!

  她停止哭泣,心跳不停跳動。下一個動作,她立刻轉身,打開門,衝出去,他還在外頭,抱著手臂靠在牆上,閉著眼睛,似乎在忍耐痛楚。

  「阿漢……」

  他張開眼,回過身看她,「明慧……」

  她發抖的走向他,看著他抱住自己的右手臂,她顫抖的手輕輕撫上去,果然可以感受到一濕潤。

  「我沒事,別擔心……」

  她的淚水再度滑落,「這是在我上車的時候,為了我而受的傷嗎?」當時她都看見了,她也聽見了槍聲。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這點小傷不算什麼,他受過更大的傷都有。

  可是這讓明慧震動,全身不斷發抖,她哀傷苦笑,笑淚交加,「你……你是要讓我下地獄嗎?難道我注定要做第三者嗎?」

  她寧可他不救她,只救他老婆,因為那只會讓她一個哀傷,至少比為了救她而受傷,因為這讓她重拾一絲希望,心甘情願沉淪。

  「不是,明慧,我不是這個意思……」

  搖頭,摸著他的臉,任由淚水畫過自己臉頰,「沒關係,我認命吧!阿漢,我愛你啊……」

  她主動吻了吻他的唇,淚水同時掉落,也沾濕了他的唇。

  如果他能這樣為她不顧一切,就算受傷也要保護她,那她無話可說,就下地獄吧!

  從此斬斷後路,什麼都不管!眼前她只剩下一條路,就是愛他。

  她緊緊抱住他,徹底投降。之後她無路可走、無處可逃,他可以將他放在任何位置,最卑微、最不起眼的角落。

  經過這一夜的恐怖,她想開了,只要他安好,她什麼都不在乎了,就算不是他的唯一也無所謂,只要她安好。

  說她下賤、說她無恥都好,她都承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只要他能安好,她都不在乎了……
人愈大 卻總想念着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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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那一夜,他就在明慧的家裡住下。

  他全身疲累,第一次覺得自己已經撐不住了,面對她,在充滿著她的氣息的氛圍中,他更想要好好休息。

  於是在她的攙扶下,他進到她的家中。

  她扶著他直接到她的房內,在她的床上躺下。周圍充滿了她的氣息,讓他覺得安心,他很快就睡去,徹底放鬆自己,不再用武裝與偽裝來束縛自己。

  反倒是沈明慧一夜難眠,她忙進忙出的照顧他,先是幫他處理傷勢。

  他笨重的身軀靠著她,幫他將外套與襯衫脫下,看見那白色襯衫右邊袖子上的紅色血跡,她的心一痛,滿是不捨。

  將襯衫與外套放在一旁,讓睡著的他靠著自己,他真的很累,竟然睡得這麼沉。

  那原先包覆住他的右手臂傷口的白色紗布,如今已經染成一片訝異的紅。她小心翼翼的紗布解下,看見了他的傷口。

  這就是槍傷,幸好那顆子彈只是擦過了他的手臂,雖然留下了一個長得嚇人的擦痕,至少沒長眼的子彈沒再往裡面鑽。

  她從浴室裡端來一盆熱水跟乾淨的毛巾,幫忙擦拭那手臂上的血跡,傷口還在流血,但已經變少。

  將他手臂上的血跡擦完後,那盆熱水也都變紅了,相當刺眼。

  她將毛巾放下,再拿起乾淨的棉布與紗布,用棉布蓋在傷口上,再用紗布一圈一圈的將手臂纏繞住。光是幫他清理傷口就花了她好久時間,等到她全部完工,讓他躺在床上休息時,已經快要一點了。

  沈明慧坐在床邊,幫躺在床上的男人蓋上被子。他打著赤膊,還是蓋上棉被比較好,免得著涼,而且他受了傷,難保等會兒不會發燒。

  睡夢中的趙廷漢似乎有點不安穩,嘴裡喃喃念著什麼。

  沈明慧湊近去聽,卻聽不清楚。

  「明慧……」

  她終於聽清楚了,知道他在叫她。「我在這裡。」

  他沒有清醒,沈明慧這才發現,原本他在作夢,可是一聽,終於聽清楚了他在說什麼,不禁再度熱淚盈眶。

  「明慧,小心……」

  他連在夢裡都在擔心她的安全,她真的認輸,再怎麼逃,再怎麼抗拒都沒有用。

  她就這樣陪在一旁,安安靜靜看著他睡著。這個她心愛的男人,睡著的樣子竟是如此單純,透露著一股稚氣。

  在她心中,她始終很難把他當成是壞人--就算在外人眼中,他做了很多壞事,但她還是相信,他有一顆善良的心。

  一夜她都沒有合眼,只是癡癡望著他;直到天亮,等她發現,窗外的日光已經照進屋內時,已經六點多了。

  她站起來,忙了一夜,她竟不覺得累。能照顧他,她很開心,接下來,她要去做頓早餐。

  他累了一夜,一定餓了。

  她離開房間,到廚房去忙,將近一個小時後,她回到房內,將早餐都放在一旁,碰撞聲讓已經漸漸脫離睡眠狀態的他聽見了,也醒了過來。

  他眨眨眼,看看四周,確定自己身處在何處,原來這是明慧住的地方。

  「你醒了。」

  他看向說話的人,看見了一個美麗的女人帶著微笑望著他。

  那個微笑讓他感到全身舒服,儘管右手臂還略有疼痛,但他毫不在乎。「早。」

  沈明慧靠近他,扶著他坐起來,然後摸摸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然後她端著早餐,來到他的一旁,「吃點東西,我想你應該肚子餓了吧?」

  點點頭,他自己動手,大快朵頤,一碗稀飯、幾碟小菜,他很快就一掃而空--從昨晚到現在,他忘記自己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進食。

  沈明慧還是看著他,似乎把照顧他,當成是自己最重要的任務。

  「你吃過了嗎?」

  「我在減肥。」

  皺眉頭,「你現在很瘦了,還減什麼肥?」

  「還是要努力保持啊!不然很快就會胖回來的。」

  「該吃的時候,還是要吃。」

  「我知道。」

  他望著她,她的眼神裡就只有他,他多希望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別再前進了--有她陪伴就夠了,他什麼都不要。「明慧,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別說了,我不想聽!以後你想來找我就來找我,隨時都可以。」她已經想通,更心甘情願。

  第三者還是小老婆都好,只要他眼裡有她,什麼地位、名稱她都不在乎。

  「不會永遠都這樣的,明慧,相信我,時間一到,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我只要你好,什麼都沒關係。」經過昨晚,她就只有這個請求。

  只要他好……好好活著,好好的在她面前笑給她看,好好的參加她每一場音樂會,這樣就好了……

  沈明慧將吃完的碗筷接過來放在一旁,回過頭來看他,便就在她一回頭時,他竟然伸出手,將她抱進懷裡,讓她靠在他身上。

  「阿漢……」

  「對不起,我只是想……確定你真的存在。」

  「傻瓜!」就靠在他懷裡,溫暖了彼此的心,也讓彼此確定,對方就在身邊。

  過了許久許久,兩人幾乎都捨不得打破這溫馨的氣氛,直到他主動退開,讓她坐在床鋪旁。「明慧,我想聯絡個朋友來這裡可以嗎?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她搖搖頭,他笑了笑,拿起一旁外套裡的手機,開始準備撥打電話。

  這時,沈明慧主動站起來,拿著餐盤走出房間。

  打完電話,聯絡到對方後,對方說半個小時以後就會過來。這時,他從床上站起身,穿起了沾著血跡的襯衫,還有西裝外套。

  他走出房門,看著明慧在廚房裡忙東忙西,心裡一陣溫馨。他走到廚房,從後頭抱住正在洗碗的她,兩個的動作就如同夫妻一樣親密。

  經過一晚,明慧的態度都變了,對他也不再冷淡。他知道她不再掙扎,放棄了爭取自己的地位,只願意待在他身邊。

  他很心疼,在心裡告訴自己,一切都快結束了。

  結束後,他會把一切都告訴她,把該給她的都給她……包括婚姻,讓他們能永遠在一起的婚姻。

  半個鐘頭過去,來人果然準時,門鈴瞬間響起。

  趙廷漢主動去開門,門外的人就是馬傲辰。

  「你還挺準時的。」

  馬傲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受傷不亂跑?」走進屋內,看了看四周環境,當然也看見那個邊擦著手,邊走出來的女人。「這就是那個女人?」

  「沒錯。」

  沈明慧有點侷促不安,看了看他,「阿漢……」

  他則是眼神安慰她。

  「她知道你的本名?」

  「當然,我們認識很久了。」

  馬傲辰一副審問犯人的樣子,打量著沈明慧,「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女人,可以讓身手一向俐落的趙廷漢受傷?」

  「我說過,我受傷跟她沒有關係。」

  馬傲辰一雙眼睛閃著精光,沒理他,倒是直接對著她說:「你知道嗎?阿漢要不是為了救你,他才不可能受傷。」

  沈明慧很自責,看了他一眼。

  這下趙廷漢生氣了,「馬傲辰,你夠了沒有?受傷是我自己的問題,你不需要怪到明慧身上!」他就是不准別人罵明慧!

  馬傲辰則是一點也不受他怒氣的影響,「可以走了吧!你不是要談計劃嗎?」

  「你確定要現在執行?」

  「我都敢跟你見面了,就代表我承認時機成熟了。」

  他點點頭,正要轉身出門時,沈明慧想起了什麼,要他等一下,然後跑進屋裡去拿。

  她拿了一個信封,跑了出來。「阿漢,給你。」

  接過信封,拆開來看,「你又有演出了?」臉上是高興的表情。

  點頭,「這裡有兩張票,你可以帶你老婆來看。」

  兩個男人對望一眼,馬傲辰有點不爽,「別想!你要是敢再跟靜之出去,你就等著自我了斷吧!」

  聳聳肩,從信封裡抽出一張票,還給沈明慧,「一張就夠了。」

  「可是……」沈明慧不解--阿漢帶老婆去聽音樂會,這個男的為什麼要反對?

  「別擔心,不管如何,我一定會到,我發誓。」上前,輕輕給她一個吻,一個安慰的吻。

  一切風雨就要過去,他期待著雨過天青之後,他與明慧將重新展開他們的人生。

  可是沈明慧卻沒想到,那場音樂會,那場她照例為他保留貴賓席的音樂會,他卻缺席了……

  老虎幫在宴會上的偷襲事件並沒有影響問忠幫太多,這件事情警方介入,他們反而不能直接去找老虎幫報仇,就讓警方去辦,反正鬧這麼大,老虎幫也已經是吃不完兜著走了。

  況且問忠幫有自己的事要忙--那天,問忠幫從東南亞進的一批毒品已經到了,打算從台中這邊偷渡上岸。

  劉偉強為了這件事情還下到台中,親自督陣。

  這批毒品是問忠幫這幾年來交易最大的一宗,價值上億,如果成功,必能大賺一筆;但如果失敗,被警方查獲,問題可就大了。

  劉偉強開著車,趁著夜色來到了港口邊的一個小碼頭。

  毒品就靠小漁船運入,問忠幫部署了許多弟兄在此接應,就怕出了什麼樓子。

  劉兆派他的心腹劉偉強親自到台中,處理這麼龐大的一批貨,顯見他非常信任劉偉強,信任他的得意助手兼東床快婿。

  到了小碼頭旁邊的小倉庫前,劉偉強關掉車燈,熄掉引擎,現場安安靜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夜如此深沉,罪惡如此沉重,犯罪的事實在此發生,他親眼看著,難以脫身--劉偉強也沒想過要脫身,進來了,除非是死,不然根本脫不了身!

  他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這一行就是如此,不死,無以擺脫一切!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結束這一切。

  「強哥!」車窗放下,外頭幾個小弟恭敬喊著。

  劉偉強點點頭,「小心一點,注意四周的狀況,不要太鬆懈了。」

  「是!」

  車窗關上,劉偉強還是在車上等著。他的手機裡已經不知道傳來幾封簡訊,甚至還留了好幾個未接電話。

  看看手錶,已經晚上六點了,他人還在台中,看來已經趕不回台北了。今天晚上,注定食言!

  他歎氣,乾脆狠心將電話關上--今天晚上是明慧的音樂會,他沒想到他計劃辦大事的日子,竟然跟明慧的音樂會撞期,因此他沒辦法出席,只能辜負明慧的好意。

  甚至為了保密,他也不能跟明慧說。

  這些電話跟簡訊,應該都是明慧打來與傳送過來的,他不知該怎麼解釋,索性不要解釋了!

  因為過了今天,一切都結束了--他結束了他的任務,一切回到原狀,到時候他應該有時間好好跟明慧解釋。

  他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以來,混在劉兆身邊,算不算成功?應該算吧!劉兆竟這麼信任他,讓他處理這麼大宗的毒品走私,顯見劉兆有多相信他。

  但是他也知道,劉兆畢竟經驗老到,真要出事,也有他劉偉強扛--但劉兆忘了,全天下就他劉偉強是最不可能幫他扛的。

  劉兆一世英名,現在也算是栽在他劉偉強手上。

  他下了車,看了看四周,現場氣氛寧靜卻顯得肅殺,隱約間,他彷彿可以看見不分配權處有著紅光閃爍。

  那是暗號,是藏身在黑暗中,另外一群人所發出的暗號,等待他給予回應,然後展開行動。

  劉偉強覺得很有趣,好像也有點無奈--同樣在黑暗中,有的人代表的就是黑暗,也有人代表了光明;有人代表了正義,也有人代表了邪惡。

  可是好像……只有他什麼都是,也什麼都不是--他既黑也白,他不黑不白,他既是邪惡也是正義。

  很多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

  這兩年來,他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一開始他也很痛苦,但是後來,他麻痺了,更習慣了。

  他殺人,也放火;打架、械鬥,甚至還要幫忙策劃一些非法勾當,很多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是壞人。

  但就在這時候,明慧回來了!

  那個美好而善良的女人就這樣出現在他面前,連帶為他昏暗的生活中帶來一絲希望。

  他突然知道自己的人生要的是什麼--他想起了很多年前,與那個小胖妹的約定,這才發覺,原來當時他們就在預約往後的幸福人生,明慧期待與他重逢,與他接續在年少時期不得不中斷的感情,期待多年以後能再度相逢。

  她說她會努力減肥,努力呈現一個全新的她。這是她的承諾,雖然他並不在乎,但是現在看來,她真的做到了。

  所以她希望他不要變成流氓……

  這個女人讓他可以清楚分辨出真實與虛假,分辨出自己到底身處在什麼世界,更慶幸自己不是真的陷入其中,無法自拔,他還有脫身的一天。

  「強哥,貨到了,要開始運貨了嗎?」

  他看了四周,就在這一刻,就是這一刻,一切就要揭開序幕了……「開始吧!」

  一群人開始搬貨,準備將貨分成好幾批,送往各地。

  劉偉強看著,表面上是在監督,事實上他是在等待時間,等待這些問忠幫的人開始搬貨,來個人贓俱獲,成為現行犯。

  他在心裡暗數五秒鐘,五,四,三,二,一,然後手一揮,手裡握著的小型手電筒燈光一照,埋伏在遠方的人接收到訊息,立刻開始行動!

  就是現在!

  「統統不要動!我們是警察,你們已經被包圍,全部站在現場,統統不要動……」擴音器傳來聲音,現場一片混亂。

  劉偉強走到一旁,這時問忠幫的人紛紛掏出了槍,與警方爆發槍戰!

  劉偉強也將槍拿在手上,但是他沒有開槍,只是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現場激烈的槍戰。

  許多問忠幫的人倒下了,但也有許多逃了出去,但統統被警方抓了起來,現場槍聲不斷,警匪雙方激烈交火。

  劉偉強一直冷眼看待這一切,但是他突然開了一槍,擊中了一個正要開槍攻擊警方的混混。

  然而大部分時間,他只是看著這一切並不加入,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已經沒有人知道他。

  槍火歇、火力減,不像方才子彈如流星般流竄,一切好像突然間平靜下來。

  就在此時,劉偉強走上前去,走進激烈的戰場中--他必須這樣做,只有這樣做,他才能徹底結束這兩年的這一切。

  對面警方有人看見了他,拿起槍對準他。

  當然劉偉強也看見了,他沒有閃躲,果然就在這時,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胸口,刺痛的感覺蔓延開來,他深呼吸,皺緊眉頭,全身瞬間無力,只能癱倒在地上。

  身邊許多人都中槍倒下了,現場有人不斷呻吟哀號、哀鴻遍野。

  問忠幫的人先開火,警方因此被迫還擊,因為這些混混的火力太強大,他們只能用更優勢的火力壓制反擊。

  劉偉強努力站著,那名警察又開一槍,再度擊中他的胸口,一股致命的疼痛襲上他的身體。

  接著再一槍,還是胸口;又一槍,同樣的位置!幾乎是篤定要他的命,每一槍都往致命要害擊發,但也只往胸口鎖定。

  「強哥--」

  槍聲漸歇,現場倒了一地,多數只是受了傷,警方在對方顯然已經失去還擊能力時,立刻衝上前來制止那些還想開槍的人蠢動。

  有人看到劉偉強倒地,不禁放聲大吼,想衝上來救援,可是立刻被其他人拖走;許多人趕緊撤退--自己逃命要緊!劉偉強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一看就知道已經死了,幹嘛還浪費時間救他?

  活著的,只受一點傷還能自己逃跑的,紛紛四處逃竄;倒在地上的,不是傷了腿,無法動彈,但沒有生命危險;就是顯然已經失去了聲息。

  這場警匪駁火太過驚心動魄,警方邊整理現場,邊將傷者送醫,同時扣留了大批毒品,堪稱是一次成功出擊。

  而劉偉強依舊倒在原地動也不動,似乎沒了氣息。

  他緊閉著眼睛,似乎已經昏死過去,他身上的傷口汩汩流著血,直到他被抬上救護車擔架前,他沒有再動過……

  一切,終於結束了……

  問忠幫目前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上周警方查獲問忠幫自東南亞進口大批毒品,與問忠幫爆發激烈槍戰,造成問忠幫幫主劉兆的女婿劉偉強當場死亡。

  前天檢警調持法院搜索票,兵分多路搜索問忠幫總部與劉家,帶回劉兆偵訊,檢察官馬傲辰今天以殺人罪等重罪罪嫌,向法院聲押劉兆,法院已經在剛剛做出裁定,准予羈押……

  電視裡,主播播報著最近的重大社會新聞。

  他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安安靜靜,沉默無語。突然間,他從當事人變成只能從電視新聞裡得到最新消息,彷彿那驚心動魄的發展都與他無關。

  這時,外頭有人走了進來,他穩如泰山的坐在沙發椅上。

  門一開,辦公室的主人馬傲辰出現在他面前,馬傲辰皺著眉頭,關上門看著他,「你真的很喜歡亂跑,受了傷為什麼不好好休息?」

  聳聳肩,不置可否。

  馬傲辰站在辦公桌前面,脫下身上的法袍,掛在一旁的衣架上,他才剛開庭回來。

  「法院同意押人了?」

  「當然!」馬傲辰笑了笑,「你功不可沒,阿漢。」

  劉偉強……不!現在不能再叫他劉偉強了,該叫他的本名趙廷漢,他就坐在沙發上,揮揮手,顯然很不適應馬傲辰的感性口吻。

  「我說真的,如果沒有你願意進入問忠幫臥底,收集了這麼多他犯罪的證據,我們根本動不了劉兆,這兩年,你辛苦了。這是公事;於私,我也得感謝你願意幫我保護靜之……差點讓你連自己的女朋友都丟了,我對你真的感到很抱歉。」馬傲辰發自肺腑的說著。

  「拜託!馬傲辰,這種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特別噁心!」趙廷漢求饒,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樣。

  兩個男人瞬間哈哈大笑。

  他笑著,「好!不說……怎樣?重新做回趙廷漢的感覺怎樣?」

  「有點不真實。」其實也好像沒差,他好像從來沒變--不管是劉偉強,還是越廷漢,或許都是他個性的一部分。

  那天他大膽闖入槍戰中,任由子彈上身,就是為了要製造劉偉強已經死亡的假象,只有如此,他才能徹底脫離劉偉強那個身份,讓那個劉偉強死掉,讓他的真實身份趙廷漢重生。

  沒錯!他的真實身份就是警察--在國中畢業前一直在混流氓的他,怎樣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變成警察!

  馬叔是個刑警,有一次在派出所看見因為打架被員警訓話的他,因此認識了趙廷漢。

  馬叔很照顧他,看得出來趙廷漢本性不壞,而且身強體壯、身手矯健,因此把他帶在身邊逼他好好唸書。

  在馬叔的潛移默化下,趙廷漢對警察工作感到興趣,高中畢業後就考上警大。

  但是馬叔因為調查問忠幫的犯罪事證時,遭到劉兆設計殺害,從此,傲辰與他一直想著要報仇。

  他努力鍛煉自己,讓自己成為一位優秀的警察;而傲辰從法律系畢業後,考上了國家考試,當上檢察官。

  當傲辰向他提議由他臥底進入問忠幫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為了報答馬叔,多危險的地方他都要去闖。

  他隱姓埋名,以劉偉強為假名混進了問忠幫,一步步向上爬升。為此,他幹過很多壞事,殺人,走私毒品,他都摻一腳。

  他告訴自己,沒關係,只要能為馬叔報仇,都好;如果沒有馬叔,他……不可能履行對明慧的承諾……不要真的當個流氓!

  上星期的槍戰中,他穿上了防彈背心,由傲辰幫他安排一名警察,對準他的胸口開槍,只由這個警察專朝胸口開槍。

  當然,子彈都被防彈背心擋住了!

  他知道自己這個脫身的招數很險,不但要看自己的演技,更要看自己的運氣,幸好當時警方的火力已經減緩,那名配合開槍的警察槍法也不差,不然他沒有防彈背心可以阻擋的地方還是可能中彈,進而身亡。

  他非得這樣做不可,只有讓劉偉強死在那場槍戰中,道上的人才能忘掉這個人,他趙廷漢才能真正脫險。

  所以一開始他就知道,劉偉強非死不可!這是他與傲辰的共識--只有讓劉偉強死掉,將來如果問忠幫還有餘眾,他才不會遭到報復,他如果要展開新生活,這著險棋非走不可。

  「劉兆定罪的機率有多高?」

  馬傲辰想了想,「我不敢說百分之百,畢竟對方也是會找律師辯護,在法庭上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但根據你收集的證據,應該九成跑不掉。」

  「所以……應該可以告慰馬叔在天之靈了。」

  馬傲辰紅了眼眶,歎口氣,「是啊……我想爸,會很高興的。」

  趙廷漢問著,「還有一個人,你別忘了。」

  「誰?」

  「劉偉強的老婆,劉靜之。」

  馬傲辰聲音很冷,「劉偉強已經死了!」那句話聽來特別刺耳。

  趙廷漢笑了,眼前這男人妒意真強--他假扮劉偉強的這段期間,因為跟劉靜之是夫妻,所以傲辰每次見到他,簡直就像是醋罈子打翻一樣,說話酸得很,每一句都夾槍帶棍,也不想想到底是誰逼他娶劉靜之的。

  「靜之現在住在我那裡……暫時不要讓她出面,她的身份……很麻煩!」馬傲辰簡單說著。

  點點頭,「你安排好,就好了。」

  輕鬆的坐在椅子上,馬傲辰看著眼前這個多年好友,「接下來有什麼打算?趙警官?」

  「休息一段日子,而且我還有明慧那裡的關要過。」他很苦惱,但也很輕鬆,現在雨過天青,只要好好跟她說,她應該能懂。

  雖然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一切很離奇,很難解釋,他要怎麼告訴她,這個原先是個大流氓的男人,實際上是個警察。

  「如果需要我出面解釋,告訴我一聲,我可以幫你。」

  「謝了。」

  馬傲辰看了看桌上的文件,「你可以放假兩個月,之後我再問問看警政署是否讓你歸建,還是調你去別的單位……」

  馬傲辰負責調查劉兆與問忠幫的案子,因此調了趙廷漢來幫忙,現在任務完成,應該讓廷漢好好休息,同時也避避風頭。

  現在全世界都以為劉偉強死了,但大家都不知道,劉偉強就是趙廷漢,他必須讓廷漢先低調一點,過一段時間,等大家都忘記了劉偉強這號人物後,自然也不會有人懷疑,趙廷漢跟劉偉強之間的關係。

  臥底就是這一點麻煩--是他拜託廷漢冒險臥底,現在他自然要幫廷漢注意這些事情,不能讓他這個好夥伴、好兄弟涉險。

  「你乾脆建議上面,調我去交通大隊好了,這兩年的生活太刺激,再多來幾次,我心臟會受不了!如果只是單純的指揮交通,開開罰車,日子應該比較好過。」

  「你忍受得住嗎?你要是忍受得住,我可以幫你安排喔!」

  趙廷漢笑了笑,不言語。

  馬傲辰知道自己的兄弟,他冷靜聰穎、反應迅速,絕對是在前線衝鋒辦案的好人才。

  相信就連他自己,都不會想這麼閒逸過日。「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到時候再跟我說你打算怎麼安排,如果到時候你還是有同樣的規劃,我就幫你。」

  點點頭,趙廷漢笑著,現在的他,心情輕鬆,完成了一個任務,他正在盤算等會兒就去找明慧,安排跟她一起出遊,趁著出遊再與她好好解釋。

  可是就在這時,電視新聞傳來一則消息,一則讓他震驚的消息--

  上周在音樂會中當著所有觀眾的面昏倒的知名音樂家沈明慧,至今已經失蹤五天了!

  上週五沈明慧在音樂會中昏倒後,立刻被送往醫院,可是當晚醫院方面就發現,沈明慧不見蹤影,連著幾日都下落不明。

  沈家已經循各種管道尋人,而沈明慧的經紀人與經紀公司雖然不願意正面評論,但還是將沈明慧接下來在台灣、日本與南韓的演出全部取消,觀眾可以進行退票……

  第十章

  清晨,深山裡濃霧瀰漫,早出的人身處霧中,伸手不見五指,但不過一瞬間,太陽從東方山頭升起,濃霧蒸騰散去,山間蓊鬱林景重現眼前。

  藏身在深山中,外人難以進入之境有著一座小精舍。

  出家人在此離世修行,遠離塵囂,遠離一切谷世紛擾;遠離誘惑,更遠離生死哀痛。

  偶有登山客路過,看著這間山間小屋,讚歎它的清幽,喜愛它的遺世獨立,卻沒有人真的願意永遠留下來,永遠與外界隔離。

  精舍裡住了幾位比丘尼,她們在此修行,多年不與外界接觸,在這山林裡自力更生、自給自足。

  在這裡環境清幽,但生活並不悠閒。

  為了自給自足,這裡的人自己闢建小菜園種植蔬菜。這裡的生活,排除了許多對外界的物質需求與慾望,在這裡,可以面對最簡單的自己、最真實的自己。

  承認自己的卑劣、承認自己的脆弱、承認自己的孤獨、承認自己……其實隨時都會被擊垮。

  清晨六點,精舍內早已開始運作,只有在左邊的小房間內,裡頭的人依舊安安靜靜的睡著。

  比丘尼們完成早課,正要用早餐,這時,一人前往這間小房間,將門打開,看見裡頭一個人躺在榻榻米上睡著了,一旁的小桌上散佈著一張又一張的紙,上頭寫滿了字,旁邊還有一本又一本的佛經。

  上前,搖了搖睡著的人的肩膀,「明慧,該醒醒了,六點了。」

  沈明慧從書桌上驚醒過來,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她茫然看看四方,終於想起自己在哪裡,揉揉臉頰,讓自己忙恢復精神。「謝謝你,我知道了。」

  她將桌上那些上頭已經抄滿的紙都收起來,只留下那一疊空白的紙在桌上,另外她還將那一本一本佛經收起來,放進一旁的小櫃子裡。

  她趕緊去刷牙洗臉,然後趕到食堂跟這裡的師父一起吃飯。粗茶淡飯,全是素食,但是沒關係,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食不知味了。

  現在吃東西只是為了維繫自己的生命,讓自己能活下去,也讓自己……能再為廷漢多做一些事。

  吃完飯,沈明慧幫忙將碗盤都收到廚房,幫忙清洗。住在這裡,能幫的忙,她都應該盡量幫。

  畢竟她在這裡白吃白喝,不做點事情,一來,她良心不安;二來,她必須讓自己多做一點事情,這樣才不會再胡思亂想,才不會繼續哀傷下去。

  她知道現在的她對於未來很茫然,甚至很絕望--她一度不知道該怎麼一個人走下去,又能走到哪裡?

  他死了……

  她一個人只能面對著噬人的空虛,只能獨自面對著日夜無情的更迭循環,再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明慧,走吧!」

  沈明慧在水糟前發呆,她將碗盤都洗乾淨了。沒事做的好只能這樣胡思亂想,任由腦袋往死胡同裡走。

  這就是為什麼她為了讓自己很忙,從早上醒過來到晚上睡覺,她必須安排自己馬不停蹄的做好多好多的事。

  她跟著拿起鋤頭,陪著一名比丘尼來到粗捨後面的小菜圃,今天她要幫忙整地,準備種下菜苗,期待新的蔬菜能夠長成。

  這只是她在這裡兩個多月的生活中,其中要做的一件事,除此之外,她還會幫忙整理精舍,掃地拖地、整理書房,直到晚上,她才有時間做自己的事。

  可是她很怕晚上,她怕天黑了以後,即便是到了深夜,她還是會為自己安排做一大堆事情,只求不要下來、不要靜下來……

  「明慧,今天就是種新的蔬菜了。」

  「那我們要怎麼做呢?」她當然不會,出生在沈家,吃好喝好,若非來到這裡,她根本不知道菜是種出來的。

  現在的她,穿著簡單,牛仔褲加T恤,再也不是那個在舞台上演奏幽雅樂音的沈明慧。

  「把土翻一翻,讓土壤的養分可以均勻分佈,然後再種下菜苗,這樣就可以等待收成了。」

  沈明慧點點頭,她脫下鞋子,走進菜圃,土壤冰冰的,踩起來軟軟的,感覺還滿好玩的。

  她露出難得的笑容,看著不算大的菜圃,這時,她突然看見遠方角落裡有好幾棵日前收成時沒有拔起來的菜。

  問這裡的人,那是因為那些菜都長不好,菜葉枯黃,或者說沒長成,整個菜瘦瘦小小的,一看就知道不能吃。

  可是沈明慧不懂,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拔起來,然後丟掉呢?既然那些菜都不能吃,幹嘛讓它留在菜圃裡?

  沈明慧不懂,但是她想,既然現在要種新的蔬菜,要先整地,那麼那些蔬菜應該也不能繼續留在原地了。

  所以沈明慧走上前去,打算將那數量不算多,約十幾株長得不完全的蔬菜統統拔起來放在一旁,打算等一下拿去丟掉。

  她努力的拔著,其實拔得很辛苦,因為蔬菜的根深藏在地底,有時候不太好拔。

  難怪要收成時,一定要拿鐮刀來,用割的把蔬菜都割起來。

  沈明慧笑了笑,難怪那句名言會說,「凡含淚播種,必歡呼收割」,收成蔬菜的時候,真的是用割的啊!用拔的還拔不起來呢!

  她用力的拔,拔了好幾棵,但是每一棵都很費力,搞得她自己滿頭大汗,喘息連連。

  老天!真麻煩,早知道那天就建議師父把這些菜都割起來丟掉,現在也不用費這麼大力氣了……

  邊抱怨,沈明慧邊繼續拔菜,但就在此時,後頭有人失笑,連連驚呼。

  「明慧,那些菜不用拔!」

  一回頭,「為什麼?不是要整地嗎?」

  這個比丘尼也走進菜圃裡,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走到沈明慧身邊。現場好幾棵蔬菜都已經拔了起來,放在一旁,地上還有十多棵沒拔。

  「不拔起來,要怎麼整地呢?」

  「傻孩子!不用拔,拔起來幹什麼呢?」

  「可是不是要整地嗎?」沈明慧是真的不解,「而且不是說,這些蔬菜長壞了,也不能吃啊!就把它拔掉就好了………」

  對方笑了笑,拿起鋤頭揮下去,將那些蔬菜砸爛,菜葉四處飛散;沈明慧看著,覺得好訝異。

  「明慧,就這樣做,來,你試試看。」

  沈明慧拿起另一把鋤頭,比丘尼教著她,「揮下去,將這些蔬菜都打爛,然後等一下整土的時候,連著菜葉一起翻動,將這些菜葉埋進土裡。」

  她照做,儘管心裡不解,頓時,十多棵蔬菜都碎,不管是拔起來的,還是沒拔起來,這很輕鬆,至少比剛才試圖將蔬菜拔起來更不費力。

  可是,她不懂……

  比丘尼看著,笑了笑,「傻孩子,有些東西,幹嘛急著把它除掉?

  沈明慧翻著土,將蔬菜菜葉連同土壤一起翻動,同時她也聆聽著比丘尼說的話。

  這裡的修道人,說話都很有智慧,她很喜歡。

  「你看,這些蔬菜雖然都不能吃了,可是它不是完全沒有用啊!」比丘尼笑了笑,和藹的看著沈明慧,「不是有首詩說,『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些蔬菜雖然不能發揮它的功能,但是卻可以幫我們肥沃土壤,其實它的貢獻並不比我們吃進肚子裡的菜要少喔!」

  沈明慧聽著,全身一震,是啊!這話說得沒錯,為什麼她從沒想過?

  「孩子,這就跟人生一樣,很多傷心難過、痛徹心扉的事,我們都急著想把它忘掉,想把它從心裡拔掉,可是做起來好費力,不是嗎?有些痛苦根扎得太深,怎麼可能說忘就忘?」

  她停止翻土,看著這位有智慧的老前輩,沈明慧的眼眶一紅,淚水盈眶。

  「要不要乾脆就不要拔掉,把這些痛苦的記憶留下來,學會跟它共處,就跟這些蔬菜一樣,也許你會發現,原來這些痛苦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至少……讓我們學會了成長,就跟這些蔬菜肥沃了土壤一樣……」

  她的淚水不斷掉落,哭出了聲音,她痛苦的哭泣著,哭聲惹人鼻酸,但同時也點著頭,承認比丘尼說得對。

  比丘尼笑了,將整地的工作留給沈明慧,一個人離開。

  沈明慧就在菜圃裡整著地,她甚至跪在泥土上,用手將那些菜葉埋進土裡,一邊不停的哭泣,就算手弄髒了,也不停下來。「嗚嗚……」

  她承認,要忘掉好難,也許要學會跟它共處比較簡單。

  也許她真的只能將痛苦打碎,像整土一樣徹底翻遍,將每一片痛苦的記憶翻進自己心裡、埋進自己心裡,在刺痛中學會成長……

  這真的好難……

  晚上九點,沈明慧回到了小房間。在這裡兩個多月,她每天晚上都待在這裡,安安靜靜做著自己的事。

  晚上是最恐怖的時間,她沒有事情可以忙了,可是她又不敢睡--因為她一定會想起那至今仍然讓她痛徹心扉的恐怖事實。

  她之所以要躲到這裡來,就是為了不再去跟外界聯繫,不想知道外面的狀況,想將自己永遠徹底的關起來。

  可是她忘記了,她還是得面對一個人,那就是她自己!

  深夜時,孤獨特別難熬,剛到時的每一夜,她只能不斷的哭泣,甚至痛苦得自殘。

  後來這裡的比丘尼教她讓心情平靜下來的方法,也就是抄寫佛經,她開始在深夜裡拿起筆,抄寫著那些經文,抄了一張又一張紙。

  每天晚上,她都重複同樣的工作,直到疲累已極,趴在桌上睡去,或是直接躺在榻榻米上睡著。

  今晚也是如此,她抄寫著經文,嘴裡邊念著。這裡的老前輩說,抄寫經文可以安定心情,也可以……幫忙超渡亡魂。

  於是她就把這當成是自己的工作,她要努力多寫,她希望可以讓……可以讓廷漢安心的走。

  但也因此,她每晚邊抄寫經文邊不停的哭泣,但是她不停,努力的寫著。

  現在,她只希望廷漢在往後可以不用再受苦,可以安息,可以安安靜靜的追求來生……

  來生,他可以不要再做流氓,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不知怎的,今晚她或許特別累,邊抄邊哭,讓她的力氣迅速耗盡,寫滿了四、五張紙後,她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就在此時,後頭的門打開,門外站了兩個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看來她睡著了。」

  「我終於找到她了……」這個男的就趙廷漢!

  經過了兩個月不眠不休的尋找,他不只親自尋人,甚至動用了各地警力,終於在這個深山裡找到了這個女人--這個幾乎要讓他發狂的女人。

  天知道,他一得知明慧失蹤時,幾乎發瘋……

  剛結束臥底、脫離「劉偉強」這個身份的那幾天,他一直躲著不能出面,想暫避鋒頭,哪裡也不能去;而那幾天他也忙著整理證據,幫傲辰的忙,希望能順利起訴劉兆。

  因此他完全不知道明慧在音樂會上當場昏倒的事,當然更不知道明慧被送往醫院的當晚就離開了醫院,從此不知去向。

  「兩個多月前,我下山處理事情,在山路上看到她;她就坐在路旁,看起來……精神不太好,她說她走了很遠的路,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結果竟然走到這附近來。」比丘尼對著趙廷漢解釋,沈明慧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趙廷漢眼睛看著那個趴在桌上睡著的女人,耳朵專心聽著。

  「我看她好像很絕望的樣子,很擔心她會尋短,所以就把她帶回精舍,這段時間,她都住在這裡。」比丘尼看了這個年輕男人一眼,「她跟我說,她喜歡的那個男生死了,她也活不下去……所以我讓她在這裡每天都做很多事,希望她可以忙到忘記要尋短。」

  他聽得很痛苦,沒想到自己的假死竟讓明慧這麼傷心。事實上,死的是劉偉強,不是趙廷漢……

  「你……就是明慧說的那個阿漢吧?」

  苦笑,「是我。」

  笑著點點頭,「我就在想,明慧不像是個命苦的女孩,這種事情不應該發生在她的身上。」

  「是我的錯……」

  比丘尼笑了笑,開口卻是道歉,「我要說聲抱歉,為了讓明慧不胡思亂想,為了讓她有事做,可以分散注意力,我騙她說,抄寫佛經可以超渡亡魂,抄愈多愈好。所以這兩個多月來,她每天晚上都在這裡,整晚都不睡覺,一直抄寫佛經,沒有間斷的抄寫。」

  趙廷漢聽了,全身震動,那種感覺無以言表,那種感動無以復加。明慧竟然為了他,做這麼多。

  「好幾次我要她早點去睡,她卻說她要多抄幾遍,她希望……可以讓阿漢安息,下輩子可以投胎到好人家,她想為阿漢多做一點事,她說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為阿漢做的事情了。」

  趙廷漢紅了眼眶,握緊拳頭。他死了,她竟然還在為他著想,他真的對不起她,他到底為她做過什麼?

  重逢以來,他讓她失望、讓她傷心、讓她哭泣,現在又讓她為了他,整夜不眠,只希望死去的他能安息。

  這輩子,他真的對不起這個女人。「謝謝你,謝謝你這麼照顧明慧。」

  「看來是有點誤會啊!趕快把明慧帶回家吧!」那位比丘尼退了下去,將空間留給這對年輕男女。

  趙廷漢脫下鞋子,走進屋內,輕聲來到書桌旁。

  明慧趴在桌上睡著,眉頭緊皺,似乎睡得很不安穩,臉頰的淚水未乾,顯見剛剛才哭過。

  來到她身旁,這兩個月來他生不如死,每天都在尋找,就怕她想不開,他會終生遺憾;現在,終於來到她身旁了。

  可是他竟然有點膽怯,這女人的愛怎麼會這麼深、這麼強,他怕……他無以回報……

  除了拿出自己所有的愛,他別無回報之法。「明慧,明慧!」

  沈明慧一驚醒,拍拍臉頰,「我怎麼睡著了?不行……趕快寫……」

  她拿起筆,在紙上繼續振筆疾書,完全沒注意到身旁的人--她將自己關在自己的情緒中,腦海只想著那個人,然後希望將所有的福報都傳給他,希望他從此無憂。

  「明慧。」

  她一停筆,動也不敢動,只能慢慢轉過頭--她看到了,是他,是廷漢……真的是他……

  她的眼眶瞬間一濕,不能言語。

  趙廷漢蹲下身子,眼神與她齊高,直接握住她握筆的手,讓她感受自己的溫暖。

  她沒有感覺到那雙手的溫暖,只是喃喃念著,任由淚水滑落,「你來了……我還以為你都不會來……」

  趙廷漢知道她一定是把他當鬼了,他想笑,可卻流出淚水,搖搖頭,將她抱進他懷裡。

  沈明慧沒察覺,只是靠在他寬闊的懷裡,不斷哭泣。「我以為你都不會來……我晚上作夢的時候,你都沒有出現,你為什麼不來?我每天晚上都在哭……」

  「我這不就來了嗎?」

  她緊緊抱住他,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阿漢……我好捨不得你……真的,我好捨不得你……」

  他含著淚水,苦笑搖頭--是他自找苦吃,現在該怎麼解釋,她才可能相信?該怎麼說,她才相信他還活著?

  「我也抄好多經文,統統是給你的……」她拉開桌子的抽屜,將裡面那一大疊一大疊紙統統拿出來,然後塞進趙廷漢手裡。「師父說,這樣可以超渡亡魂,我會繼續抄,阿漢……阿漢……」

  趙廷漢看著自己手裡那一大疊紙,上頭寫滿了字,每一張似乎都有水漬,那應該是她淚水的痕跡。「這我到底該怎麼用?」

  「我也不知道……」

  「傻瓜!」聲音一揚,「我沒死!只有你這個傻女人,什麼都沒弄清楚就跑了,然後一個人做這麼多,笨蛋啊……」

  「阿漢……」

  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沒死!感覺到了嗎?」

  沈明慧看著他,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同時也慢慢出現了光彩,喜悅終於出現在她的臉上。

  趙廷漢緊緊抱住她,歎息,也流淚。

  這女人太好也太傻,好到讓他捨不得放手,傻到讓他心疼……

  傻女人……

  夜深了,山裡的夜晚什麼聲音都有,蟬鳴、鳥叫,甚至空谷回音,只要靜下心來都可以聽得見。

  趙廷漢背著沈明慧離開了精舍,來到了一旁的一座小涼亭裡。他背著她,她則緊緊抱住他,死也不放。

  失而復得,真是太難得了,她很激動,當然也怕是一場夢!所以緊緊抱住他,就怕下一秒鐘他會消失,然後夢會醒過來;如果真是這樣,她只能再度大哭一場。

  趙廷漢知道她的心情,就讓她抱住自己,纏繞自己頸部的手緊到讓他有點痛,但還是讓她抱。

  如果可以安撫她,還是讓她抱……

  來到涼亭,他坐在石椅上;沈明慧雖然放手,但立刻換到前頭,在他胸前抱住他,頭靠在他的胸前,聽著那心跳,想再次確定,這是真的,他沒死,他還活著!

  趙廷漢摸摸她的頭髮,「不用聽了,我還活著。」

  「你騙我!你知道我哭得有多慘嗎?」她含著淚水抱怨著。

  「對不起。」

  繼續靠在他胸前,她嘟著嘴問:「我看新聞,上面說你真的……死了啊……」她就是因為受到這個打擊,才會在音樂會上當場昏倒的。

  「是劉偉強死了,不是我,不是趙廷漢死了。」

  「你不就是劉偉強?」

  苦笑,「簡單說,劉偉強是我在問忠幫裡面扮演的角色,我的真實身份還是趙廷漢。」

  「我聽不懂……」

  摸摸她的臉頰,「小慧,我是警察,我在問忠幫裡其實是臥底,負責調查劉兆的犯罪證據。」

  劉兆人脈廣,政商通吃,過去幾次想辦他都不成,就連馬叔也因此遇害,遭到劉兆派人槍殺。

  所以他進去,進到核心裡收集證據,希望一次就能成功。

  他除了讓劉兆孤立,逐步清空問忠幫的那些大老外,最後更直取劉兆,讓他就算後台再硬,因為證據確鑿,也沒人救得了他。

  「警察?」她張著嘴,「你不是流氓嗎?」

  「我哪敢當流氓?我答應過你絕對不當流氓;既然你都瘦下來了,我也不能違背承諾啊!我當然不能當流氓。」

  「可是你……」

  「我在問忠幫裡臥底,我算是臥底警察;那天我在你家,打電話聯絡那個男的過來,那個男的叫作馬傲辰,他是個檢察官,我就是與他合作。」

  沈明慧聽著他解釋,這一切對她來說太離奇,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原來她還在哀傷他的死亡,結果現在峰迴路轉,他沒死,更離譜的是,他竟然還告訴她,他不是流氓,他是警察?!

  「我在問忠幫臥底兩年,唯一的目的就是收集足夠的證據,讓傲辰可以辦劉兆,我現在的目的達到了,所以就結束任務,離開問忠幫。」

  「可是電視上說,你……不是你!劉偉強中了很多槍啊!」

  「那是我為了脫身,當時警方確實對我開槍,可是我有穿防彈背心啊!所以我沒死……我真的很抱歉讓你這麼難過,但是我必須這樣做,否則,我無法脫離問忠幫。」

  他抱緊她,「劉偉強必須死,這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保護我身邊的人,尤其是你。現在問忠幫等於瓦解了,如果劉偉強不死,大家知道劉偉強還活著,是由趙廷漢假扮的,你想我的日子會好過嗎?」

  她發抖,光是想到那個後果就害怕;但是他抱著她,很快就撫平她的擔憂與恐懼,讓她可以安穩的靠在他懷裡。「這是真的嗎?是不是你說來安慰我的?你……真的是警察?」

  趙廷漢笑了,「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從口袋裡拿出警用證件打開,「刑警趙廷漢,編號……」

  她看了一眼,笑了笑,靠在他身上。其實他說,她就信了,也不是懷疑,只是心情落差太大了。

  從悲到喜,從絕望到希望,這種心情與情緒的落差真的太大了,她不想再品嚐第二遍……

  突然間,她又想起了什麼,抬頭看他,「那……那劉靜之呢?你不是娶了她嗎?」

  「那是劉偉強娶了她,跟我沒關係喔!」

  「都是你,劉偉強也是你啦!」她把嘴巴捂上,不敢再說。

  想起阿漢就是想要擺脫這一切,一開始才會用「劉偉強」這個假名,現在她絕對不能亂說,不然會給阿漢帶來危險。

  握住她的手,「別擔心,這裡不會有別人……那個劉靜之其實是馬傲辰拜託我娶的,因為馬傲辰愛她,所以他拜託我娶她。」

  「他愛他,可以拜託你娶她?」她聽不懂。

  「他拜託我娶劉靜之保護她,你知道的,劉靜之是劉兆的女兒,前陣子情勢很複雜,問忠幫內……很亂,一言難盡,傲辰擔心劉靜之會受到傷害,所以才對我有此要求。」

  沈明慧聽著,很訝異會是這樣的理由--沒想到馬傲辰身為檢察官,竟然愛上了自己正在查辦的黑幫老大的女兒。

  趙廷漢抱著她,享受這份親密,「你以為我腳踏兩條船嗎?其實我很痛苦,看著你傷心難過,我又不能跟你解釋,我不想,更不能把你拖下水……我在你面前不是人,我在傲辰那邊也不是人。」

  他苦笑,「上回,劉靜之跟我一起去聽你的音樂會,聽說就是因為他們兩個在鬧彆扭,劉靜之才會跟我一起去,只為了讓傲辰嫉妒;結果倒霉的是我,我被傲辰揍了一頓。」

  沈明慧想通,「難怪!難怪那天我拿票給你,要你帶你老婆一起來聽的時候,他會那麼生氣。」

  「所以囉!我裡外不是人。」他歎息,卻笑了笑,而她也笑了笑,兩人互望,心裡前嫌盡釋,此刻只剩下甜蜜、只剩下溫馨。

  他露出溫暖的笑容,此刻,他終於可以恢復自己真實的本性,不需要再戴上面具過日子。「所以,拜託,別再說劉靜之是我老婆,你多說幾次,我真的會被傲辰揍死。」

  他很誇張的說著,忽然他靠近她耳朵旁邊,「而且我比較希望……你當我老婆。」

  紅了臉,低下頭,靠在他懷裡。

  趙廷漢很滿足,這兩個月來的擔憂與恐懼統統不再,心裡那個洞也被填滿了,不再感到空虛。

  「對不起,最後還是沒趕上你的音樂會。」

  「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啊!只要你好好的就好了。」

  親吻她的額頭,「小慧,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她眼眶一濕,卻是喜極而泣,點點頭。

  趙廷漢很高興,緊緊抱著她。「說真的,我比較喜歡你以前的樣子耶……抱起來比較舒服。」

  「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好不好?」

  「我哪有啊?我說的是真的嘛!」

  「趙廷漢!」

  「是!員警趙廷漢在此,請問長官有什麼事?」

  她哈哈笑著,他也微笑以對,用笑容將兩人走過的路、經歷的哀傷,統統掩蓋。

  唯一鮮明的,似乎只有年少時期對彼此的承諾,而他們,都沒有違背承諾……
人愈大 卻總想念着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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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趙廷漢帶著沈明慧下山,遠離了山林,回到了台北。

  明慧很感謝精舍裡的師父收留她、照顧她,也開導她,至少沒讓她傻到真的去走上絕路;雖然在這裡每天都要做很多事,可是至少她沒有真的傷害自己,否則她真的會後悔。

  回到台北,她要面對的麻煩比廷漢更多--她得面對經紀人與經紀公司,得面對親朋好友的訝異與追問。

  只有徐紹陽一臉意料中的事的樣子,所有人當中,也只有紹陽哥知道廷漢與劉偉強的關係,沈明慧當然拜託他保密。

  除此之外,每個人對於沈明慧在短時間內交到個警察當男朋友都很訝異,尤其是陳姊,不斷的追問著她的狀況。

  陳姊甚至還害怕的說:「你是不是真的跟前陣子死掉的那個劉偉強在一起啊?」根據她的觀察,以及劉偉強曾多次進出明慧獨居的住所,她憂心的猜測。

  而陳姊的憂心是理所當然,開玩笑,一個國際知名音樂家,竟然跟流氓談戀愛,這傳出去還得了?

  「才沒有呢!人家怎麼可能跟流氓在一起……不過陳姊,改天我介紹我男朋友給你認識……他是個警察喔!」

  「你什麼時候交男朋友的?而且還是跟警察在一起?」不過陳姊心想,如果是警察,那就好多了。

  沈明慧笑得很燦爛,但沒有回答。同樣的問題,在她帶著廷漢回家去給父母看的時候,又重新被問了一遍。

  脫去流氓氣息,廷漢穿著西裝,高大的身材、英俊的外貌,其實很稱頭,再加上警察的身份,沈父與沈母倒也沒什麼話好說。

  雖然沈父一直希望撮合女兒跟紹陽那孩子,可是女兒既然心有所屬,而且這男人是個警察,還算正當,那他們也就沒什麼話好說。

  只是沈父看著眼前的趙廷漢,一直想著,反覆打量,就是覺得這個男人很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面。「我們是不是認識?」

  趙廷漢看著沈父,再看看身旁的女友,他笑了笑,該怎麼說?明慧的父親似乎不太記得了,其實他對於往事也有點模糊。

  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也不太想再提起,總不能跟明慧的父親說,他就是當年明慧國中時期纏著明慧的那個流氓,就是那個被明慧的哥哥揍得很慘的趙廷漢吧?「我想……我應該不認識。」

  沈父還是看著,但就是想不起來,腦海裡只有隱約一點印象。

  趙廷漢知道這不能怪他,就算記得的人,恐怕也很難將當年的趙廷漢,跟現在的趙廷漢相提並論。

  而若非與明慧的約定,他也不會拚命的催促自己要努力--他不想讓明慧失望,更知道如果他沒有一點成就,絕對很難跟明慧的出身匹配。

  沈父看著他,「未來有什麼打算嗎?你說你現在是二線一星,將來有打算再陞遷嗎?」

  沈明慧翻白眼,「爸!可以不要問這麼現實的問題嗎?」

  沈父不理她,而趙廷漢只是笑了笑,「這也不是我說了算,我只能多辦一些案子,多爭取一些績效,努力爭取陞遷了……」

  雖然在他自己看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點點頭,「我說這個並不是非得要你陞官不可,相反 ,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危險,如果你要跟我女兒在一起,請你把重心放在她身上,以她為重,不管你要做什麼事情,都應該先想到她。」

  沈明慧很訝異,但也很感動,原來爸爸是這個意思。

  趙廷漢牽著女友的手,笑了笑,「我知道,我會繼續努力,但我也不會讓明慧傷心的。」

  這份工作很危險,過去的他不以為意,但自從與明慧重逢後,他也開始以明慧為重,擔心明慧的感受。

  明慧體諒他,他相信明慧可以做他的後盾。

  可是她愈體貼,他就愈為她感到心疼,也愈要告訴自己以明慧為重,別讓她再次傷心了。

  沈明慧笑著,牽著男友的手,要把男友拉到自己的房間,她有好多話想跟廷漢說,而且廷漢從未到過她的家裡,她真的想跟他獨處。

  隨便再跟父親說了幾句,沈明慧就帶著男友走了。

  沈父一直看著那個男人的高大背影,看著他一臉溫柔而專注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心裡覺得很欣慰,欣慰女兒找到了好的歸宿,可是他卻覺得對這個趙廷漢的熟悉感愈來愈強烈。

  他一定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趙廷漢……

  沈父張大嘴,「是你!我想起來了,你就是……」明慧國中時期遇到的那個男生。

  沈明慧回過並沒有,「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兩個年輕人消失在樓梯間,沈父看著,一旁的沈母還有其他明慧的家人都很訝異,不知道沈父想起了什麼。

  沈父看著,不禁笑了,那個孩子竟然做了警察,他還以為他就會繼續當流氓下去。

  人的發展,際遇的變化,真是難以預料啊!

  沈明慧帶著趙廷漢來到位於二樓的房間,她帶他認識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的琴房、她的書房、她的臥房。

  趙廷漢看著,直說沈父、沈母真的很照顧這個女兒,給了她最好的環境。他有點感慨,明慧是在這樣幸福的環境下長大,難怪她會成為一個樂觀開朗的人,就算年少時期因為身材關係,整個人灰心喪志,很快還是可以振作,努力走向自己的目標。

  不像他,他從小就是在灰暗中長大,一度以為自己從此只能墜落、只能自暴自棄,若非明慧與他約定,他也許真的就在歧路中沉淪,走不出那暗無天日的生活。

  明慧真的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以後我們的家庭一定也是個幸福快樂的家庭啊!可以好好補償你沒有過過的家庭生活。」她笑看著他,他也微笑以對,兩人緊緊相擁,房內的電視開著,播報著新聞,說著嚴肅的新聞事件,但他們完全聽不見。

  直到傍晚,樓下有人喊著要明慧帶廷漢下去吃飯,明慧牽著他的手,兩人一起下了樓,一路上說說笑笑,好不快樂。

  她發覺廷漢其實是個很幽默的人,總能說著笑逗樂她。這樣的他,還真不是她印象中的趙廷漢。「我發覺你根本就是個愛搞笑的人。」

  攬著她,「拜託,生活這麼辛苦,不說說笑笑,人早就發瘋了好不好?」

  「我比較喜歡又酷又冷漠的劉偉強耶!」她說得很小聲,深怕別人聽到。

  「來不及了!就跟我說我比較喜歡胖胖的沈明慧一樣,都來不及了。」

  她捶了他好幾下,不滿他又拿出她以前的身材來開玩笑,但她知道,那是因為她現在瘦下來了,如果在以前,他絕對不會因為她胖而嘲笑她,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喜歡上他。「可是……說不定我到了中年以後,又變胖了啊!」

  他笑了,「那有什麼關係,說不定我到時候也會中年發福,說不定到時候我會禿頭,說不定我也會變成看起來怪怪的中年歐吉桑……」

  沈明慧大叫,「我不要--」

  「嘿嘿!來不及囉!」他哈哈大笑,攬著她,樓下的人又喊了一次,要他們快點下來,他們趕緊下樓去。

  身後房內的電視忘記關上,持續播報著新聞--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消息,幾個月前遭到收押的問忠幫老大劉兆的女兒劉靜之,今天也遭到法院裁定羈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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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愈大 卻總想念着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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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終於得到了幸福,是最喜歡的結局。
謝謝 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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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看完了,
挺好看的故事,
總覺得明慧受了很多苦呀,
又要減肥又要做"第三者"...
不過經過很多困難她和延漢都能苦盡甘來,
幸福的在一起~~
多謝分享~~
“不要說自己缺乏什麼,應該說自己擁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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