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傾醉
我一直以為,不去渴求,就不會受傷;
沒有脆弱的情感,別人也就無從傷空口。
但是,為什麼當他深亮的眸光停留在我身上時,
我會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看不到他又會莫名的悵然,腦子裡塞滿了他……
我喜歡上他了嗎?
《卷首》
「佟海寧——」
一聲拔尖的叫嚷清楚傳來,我挖了挖耳朵,打個小呵欠,換個更舒服的姿勢,繼續玩著頭髮,研究髮質。
「佟海寧,妳死到哪裡去了,給我滾出來,聽到沒有!」
唉唉唉!此姝氣質有待改造,我開始燠悔百密一疏,居然忘了帶個耳塞進來。
沒有天生就是潑婦,她當然也不例外,在面對帥哥時,她可大家閨秀,嬌滴滴的咧!
更清楚的說,她也只有在喊我的名字時,才會表現得像個瘋婆子。
事實上,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和那個由古井中爬出來的貞子,等級已經沒差多少了。
是啦,那個讓她喊起來就會咬碎牙齦的,正是本人芳名。
而那個貞子……咳、咳!更正!那個「大家閨秀」,就是這個家的小主人程予潔。
那,問題又來了,為什麼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卻缺乏中國人手足情深的美德,連姓氏都不同呢?
關於這一點,相信各位已經自動在心中模擬了千百種寄人籬下的小孤女故事情節……
沒錯,我就是那個小孤女。
故事之所以陳腔濫調,就是因為它發生的機率太高了,而我的故事更是。
父母的結合,完全是王子與公主式的版本,也因為愛得不食人間煙火過了頭,直接拿愛情當飯吃,在父親驟逝之後
,經濟狀況立刻陷入捉襟見肘的境地, 是不必感到太意外的。
再然後,當年對母親死追活追都追不到的程叔叔,心生憐惜地跳出來照料孤兒寡母,這個就更不意外了。
不巧的是,程叔叔正好是有家室的人,一個不小心,時時惹得人家正牌夫人捧醋狂噴。
在母親也追隨父親黃泉相見歡後,我會得到什麼樣的待遇,不需要再多做說明了吧?
那時,我五歲,正式成了程家的一員——或者,說「不速之客」會貼切些。
夠老套吧?
不過,我並沒有意願當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人欺負到死的苦情女主角。
小說連續劇裡那些逆來順受的悲情女,我一直都懷疑她們不是腦袋有問題,就是有被虐狂,任何人只要不是白癡,都會懂得自我保護的
,而我當然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則,這就是任程予潔叫到屋頂翻掉,我卻還能窩在這裡玩頭髮、數分叉的原因了。
房門輕輕的被推開,但是我並不緊張,因為進來的人連步伐也是輕淺沈穩得教人安心。
我知道是誰。
他一進來,就直接拉開我身前的掩蔽物——一張椅子,彎下腰看著書桌底下的我。
「又在躲予潔了?」
也只有他——程予默,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我。
原因無他,這是他的房間嘛!
任程予潔想破了頭,都想不到我會躲在她哥哥的地盤,當然,我也有絕對的自信,程予默不會當「抓耙仔」,才敢有恃無恐地窩在這裡抓蚊子玩。
程予默有心掩護我嗎?我想也不是,他只是懶得打小報告,懶得惹紛爭罷了。
坦白說,我極度的質疑這兩個人真的是兄妹嗎?
程予潔任性驕縱,爭強好勝,需要無盡的注目與喝采來滿足她的虛榮心;而程予默安謐沈靜,風華內斂,話也不多,一派與世無爭的性情。
他總是把自己放在最安定的位置,淡看世間紛擾。
犀銳的觀察力,是我處在這種環境的生存本能,我能洞悉程叔叔為了不負媽媽交託,努力想對我好的心態,也能洞悉嬸嬸飲了一輩子的醋水
,難以吞忍我的存在的心情;更不難理解一向是天之驕女,受人獨寵的程予潔,面對我的出現所產生的威脅感及妒恨。
但,我卻看不透程予默。
依照常理來判斷,我的存在破壞了他家庭的和諧,他應該恨我才對。可是他並沒有和嬸嬸、予潔沆瀣一氣的來打壓我;也從不曾像叔叔那樣,清楚表態地護著我。
我還清楚記得,踏進這個家門的第一天,嬸嬸和叔叔吵得好激烈,與我同齡的予潔也推著我直嚷。「出去、出去!我家不歡迎妳——」
而他,只是坐在一隅,一片喧嚷中,很靜、很靜地打量著我。
不若嬸嬸、予潔的激烈反彈,他的反應,從頭到尾都淡到不能再淡。
他對我,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呢?
這個問題,已經存在我心裡很多年了。
「這回又是為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輪到予潔當值日生,放學後她跑去和隔壁班的模範生約會,要我幫她打掃教室,我不去,然後今天老師罰她當一個禮拜的值日生。」
程予默點了下頭,淡淡地說:「皮繃緊一點,她氣壞了。」
沒有擔憂,也沒有幸災樂禍,只是很平靜地陳述一項事實,這就是我認識的程予默。
我抱著腳,下巴懶懶地抵在膝上,抿唇不說話。
見我並沒有出來的意願,他看著我,很沒人情味地說了句。「我要趕報告。」
「你趕啊,我又沒叫你不要趕。」我很死皮賴臉地假裝聽不懂逐客令。
「可是妳……」在桌底下。
我聽出言下之意了。
「當我不存在就好。」開玩笑,他都說予潔氣壞了,那我這時出去,不是存心找死嗎?
他持續看了我三秒,然後不再說話,拉來椅子在桌前坐下,忙他的事情去了。
我依然窩在桌底下,看不到他在忙什麼,但這書桌夠大,就算多了我的加入,還是有很充足的活動空間。
頭髮玩膩了,我的視線不知不覺移到他優雅交疊的雙腿。
他有一雙很修長的腿,這讓我想起,他的身材比例也棒到沒得挑;想到身材,更是很自然的聯想到他俊雅出眾的容貌。
一個人帥不帥,是很難用字句形容的,那是自由心證的問題,由自己的眼睛看出去,覺得好看就是好看,雖然別人也許不認同。
而看過的人,如果也有半數以上認同,那就可以算是公認的帥哥了。
你問我程予默是屬於哪一種?
如果你知道,程予默偶爾出現在我們學校,會讓多少花癡女情緒激奮到不行,你就不會用這種質疑的口氣問我了。
我喜歡他的眼睛,像一口幽邃的千年古井,深不見底,不知道埋藏在最深處的,是什麼不欲人知的幽微心事,格外的耐人尋味。
同學們說,他有種憂鬱的藍色氣質。
憂鬱?他?程予默?
拜託,他只是不愛說話而已,好不好?她們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像她們一樣,一張嘴呱呱叫,生來吵死人的啊!
要我說的話,我認同藍色氣質,但不是憂鬱,而是海洋一般,悠遠沈謐,深邃廣闊,讓人無法掌握的感覺,一不小心,容易令人沈陷其中。
「哥——」房門突然被推開,打斷了我的花癡遐想。
聽到這聲音,我整個寒毛都豎起來了。
不是怕她,絕對不是,我只是懶得和她吵罷了。
那是一種相當不人道的精神凌遲,每來一回合,就讓我短壽三年,我哪來那麼多命和她磨?
「你有沒有看到佟海寧那個死女人?」
喂喂喂,誰是死女人?說話容氣些哦!
程予默偏轉過身,居然很巧的剛好擋住我。
這個時候,我就不得不懷疑他是有心要掩護我了。
才剛閃過這樣的念頭,程予默矜淡的聲音便飄過耳畔——
「妳們的事,不要來問我。」
看,就是這樣!
多麼的冷漠,完全置身事外,連替我說個謊都不屑。
就算這些年,他的確有意無意的幫了我好幾回,我還是無法自作多情的以為什麼。
他只是不想捲入兩個女人的戰爭罷了。
房門又一次被關上,我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氣。
他回過頭來,雙手抵在桌沿推動座椅,滑開書桌地評距離,方便低頭看桌下的我。
「幹麼?」我不得不開口,他的眼神像研究白老鼠!
「妳打算躲到什麼時候?」
「我高興!」忘了這是他的地盤,我態度囂張地回應。
他又不說話了。
「程予默——」噢,對了、對了!他大我三歲,那我為什麼不喊他哥哥呢?那又有另一段小插曲了。
不是姑娘我不懂得敬老尊賢,我也喊過的嘛!問題就出在予潔,一副要和我拚命的樣子,潑辣蠻橫地直懷。「他是我的哥哥,才不是妳的,
不要臉,妳走開、走開,我哥哥不要分妳——」
你們有看過這麼小器的人嗎?連哥哥都不分我叫耶!
被她那一推,我沒站穩,整個人直直的去撞壁,額頭上就這樣「永留紀念」了。
想當然耳,她被程叔叔修理得金光閃閃。
現在,不難想像程予潔為什麼會恨我入骨了吧?
「妳真的很倔強。」
我被突然出聲的程予默嚇了一跳,愣愣地看了他三秒,才領悟到他指的是值日生的事。
「值日生本來就是她,沒理由她大小姐一句命令,我就該乖乖做牛做馬。」又不是命賤!我說了,我不是那種委曲求全的苦情小媳婦。
幫她打掃並不困難,只要她好好和我商量。我討厭她頤指氣使的嬌蠻氣燄、討厭那種被吃定的感覺。
她愈是吃定我會認命,我就愈不服輸,那是骨氣問題。
雖然明知回家後,她一定會向嬸嬸告狀,然後我的骨氣會換來一頓苦頭可吃。
「這種個性很吃虧的。」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低低說了一句。
要死了!這程予默要嘛就不說話,要嘛一開口就命中要害,一針見血得教人無言以對。
我也知道這樣的個性是我的致命傷,有時拗起來,是會不顧後果、不管兩敗俱傷的,就像現在。
但我固執的認為,這關乎到一個人的尊嚴傲骨,就算再來一次,我仍會這麼做——就算爭這一口氣的代價,可能會讓我日子很難過。
「我還是覺得我沒錯。」我悶悶地,話含糊在嘴裡,並不指望他認同。
「我沒說妳錯。」
咦?他聽得懂啊?
「但是,這世上很多事情並不是只有是與非、黑與白那麼簡單,還有似是而非的灰色地帶。」
「喂,大學生,不要說這麼深奧的話來欺負我這個生嫩的高二小女生,好不好?」我裝無知的眨了眨眼。
他不買帳。「很多事只在一念之間,希望妳不會後悔。」
然後,他沒再搭理我,埋首忙他自己的事去了。
我慢慢地由桌底爬出來,研究他專注的側顏。
我還是不懂他,剛剛那句話,算是關心嗎?
應該吧!他說了,不希望我後悔。
「程予默,這是你第一次關心我耶!」
他翻書的動作停住,抬眼看我。
「我以前對妳很壞嗎?」
問得好!真是個深奧的問題,我還正等人來告訴我,你對我算好還是壞呢!
我很不淑女地翻了翻白眼。「你自己覺得呢?」
然後——他該死的又給我「沈默是金」了。
我必須憑著良心說:程予默真不是個聊天的好對象,和他說話,非常容易冷場。
不過——誰能告訴我,為什麼他就連輕蹙著眉不說話的表情,都是要命的帥?!簡直沒天理!
***
不出我所料,予潔向嬸嬸告狀了。
我不清楚她到底在嬸嬸面前搬弄了什麼是非,只知道我被罵得狗血淋頭,就在晚餐時刻。
「佟海寧!妳說!為什麼不幫予潔打掃教室?」
好個惡人先告狀啊!
「嬸嬸,值日生是她,又不是我。」我試圖解釋。
「那妳幫她一次會怎樣?分得那麼清楚!」
「可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哪一次不是我幫她?如果她真的有事也就算了,問題是,她那不把人當人看的態度……
「妳真是小心眼,連這個都計較?我們程家養妳這麼多年,幫予潔打掃一下教室會死嗎?」
對,說到重點了,我吃人嘴軟,永遠抬不起頭。
看著嬸嬸咄咄逼人的氣燄,我突然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劉佳貞,妳又在無理取鬧什麼了?既然值日生是予潔,這關海寧什麼事?」如同以往,程叔叔沒有意外的出聲挺我。
「我無理取鬧?程雲平,你搞清楚,現在受委屈的是你女兒耶!」
「對嘛,爸,你幹麼老幫她?」
程予潔,妳這二百五,看不出世界大戰又要開打了嗎?妳在加什麼油,添什麼醋?
我真的很受不了程予潔的豬頭!
「妳還敢說!自己的事沒做好就該檢討,還敢怪海寧,妳羞不羞愧啊!」程叔叔動火氣了。
「我是真的有事嘛!她不願意幫忙,也該告訴我啊!害我被老師罰當一個禮拜的值日生,誰知道她存的是什麼心!」
聲音聽起來委屈兮兮,這是程予潔最拿手的好戲,扮柔弱,博取同情票。
天曉得,我哪裡沒說?
不只這次,就連上次,上上次,再上上上次,我已經重申N遍了,是她自己當成馬耳東風,以為我不敢言出必行。
我是真的氣到了,才會狠下心腸給她一次教訓。
我抬頭看程予默。
這事他都知道的,為什麼不幫我澄清?
他總是這樣,冷冷的隔岸觀火,有時真的很不爽他八風吹不動的樣子。
「聽到了沒有!你收養的好女兒!忘恩負義,都快爬到我頭頂上來了!」嬸嬸冷冷地哼道,我不想說她刻薄,但是這聲音,真的刺得我耳朵好疼。
「這又干忘恩負義什麼事了?不過是一個禮拜的值日生,妳不要藉題發揮。」
「說得真好聽,不過是一個禮拜的值日生,那誰幫她當?你嗎?」
太多歷史殷鑑告訴我,這一吵,又沒完沒了,並且會遠遠地偏離主題。
我已經食慾全無了,相信其他人也是。
「我當。」放下碗筷,我很平靜地說著。
其實,我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了。
「海寧,妳不必理地,這不關——」
「沒關係的,叔叔。你不也說這只是小事嗎?別為了小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我先上樓了,你們慢慢吃。」
「海寧——」
我沒停下腳步,挺直腰桿上樓。
「看到沒有,予潔,妳慚不慚愧!」
「——」
「哼,就會賣乖!要真有這份心意,就不會陷害予潔了。」
「劉佳貞,海寧都已經讓步了,妳還想要怎樣?做人不要太得寸進尺!」
「你說我得寸進尺?程雲平,你搞清楚,到底誰才是你的女兒?你這種態度,還敢說你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睜眼說瞎話!」
「妳又在發什麼瘋了?我都說一百遍了——海寧不是我的女兒,妳不要疑心病這麼重,好不好?」
我站在房間門口,太多雜亂的對話聲浪飄上樓來,也清楚地飄進我的耳裡。
這場戰火,又是因我而起。
我真的很討厭這種感覺,好像我是個天生的禍頭子,走到哪裡,就把災難帶到哪裡。
一雙腳在我面前停住,我懶得抬頭,這麼輕淺沈穩的腳步,只有可能是一個人。
「妳還好吧?」程予默低沈的嗓音,在這混亂的一刻,突然讓我覺得很安心。
「很好啊!」我牽強地回應,仰頭問:「你也吃不下了?」
「會胃潰瘍。」
我輕笑出聲,笑得有點苦澀。
「那我是不是該負責你的醫藥費?」
「不用。」程予默走回自己的房門,在開門時,低低說了句。「這不關妳的事。」
我傻傻的,看著隔壁關上的房門。
他說,不關我的事,那,意思是要我別自責嗎?
他看得出來我很難過?
樓下的戰火持續蔓延,這回多了物體的碰撞聲響,不用看都知道,嬸嬸又在拿無辜的物品洩憤了,好像不摔點東西,無法傳達她的憤怒似的。
話題已經由值日生事件,轉到私生女的質疑控訴,十數年如一日,很奇怪吧?
同樣的話題,鬧了這麼多年,怎麼有人就是吵不膩?
唉!叔叔是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不知道,他愈是護著我,我的日子就愈不平靜?
我只是個被收養的外人,叔叔怕我覺得自己並不是這個家的一分子,對我總是比任何人都好,偏愛得很明顯,
也難怪嬸嬸心裡不舒坦。別說嬸嬸了,連我都曾經質疑,我是不是他的私生女。
要不是這話太不識好歹,我其實很想說:程叔叔,拜託你別對我這麼好,可以嗎?這讓我很困擾耶!
突然間,我愣了一下。
很無法解釋的,這個時候,我腦子裡本能的想到程予默。
他是不是比誰都更早領悟到這一點,所以對我總是溫溫淡淡的,並不是冷漠,而是不想引起嬸嬸和予潔更強烈的反彈,他知道這樣對我最好?
可能嗎?
可能嗎?
這是他保護我的另一種方式?
或者——這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的猜測而已?
突來的想法,帶給我太大的衝擊,我不敢再揣測下去,匆匆關上房門。
但是這一夜,思緒紊亂的我,失眠了。
***
《卷二》
「混蛋程予潔,我上輩子一定欠妳不少!」抱著一大疊厚重課本,我忍不住在心底咒罵。
新學期才剛開始,大混仙程予潔就給人家囂張的請假去吃喜酒,明知道今天發新課本,然後我不但得負擔已經很吃重的課本
,還要幫忙領她的那一份,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差點把我壓垮。
本來,我和予潔上下課是有司機接送的,不知情的同學還當我是什麼千金大小姐,滿臉的欣羨,誰會知道我日子過得有多辛苦?
今天,是予潔的舅舅嫁女兒,司機送他們去吃喜酒,好像還會在那裡過一夜,為了太座大人的面子,叔叔當然是一定得隨行的。
人家姨婆嬸舅喊得親,我又不是人家的誰,當然得安安分分的留下來看家,免得一路由家裡吵到嬸嬸娘家,在人家的喜筵中上演全武行,那我罪過可就大了。
只要想到今天沒司機接送,等一下還得和一堆人擠公車,我就腿軟。
老天,誰來給我一刀,直接讓我死了算了?
用著老牛拖車的極度龜速地往校門口行進,手快被壓斷的這一刻,我更加的肯定,我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對不起予潔的事……
我喘了口氣,把自己拉離自艾自憐的情緒,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今天校門口的氣氛有些怪異。
這些人吃飽撐著啊?都放學了,還在校門口晃來晃去,比起以前趕投胎的離去速度,說不怪異誰信?
怎麼?校門口是杵了什麼奇珍異獸,讓我也來增廣見聞一下。
這一看——
哇哩咧,怎麼會是他?程、予、默!
「海寧!」他也看到我了,正朝我揚了下手。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現在知道,予潔為什麼這麼享受旁人讚嘆的虛榮感,那種同時被一群人欣羨的感覺還真不錯。
當然,我不會笨到不懂,那些妒羨的眼光是因為程予默。
嗯,我想,現在我相當的肯定,這男人帶得出門了,他的出色,讓我感覺到一股與有榮焉的驕傲……
呿呿呿!我在想什麼?真是三八!程予默才不是我的驕傲咧!
「這麼多書?」
等我走近,他接過我手中大半的負擔。
「予潔的啊!」我心不在焉的回答,一邊還在想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不是去吃喜酒了嗎?」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沒說要去。」
也對哦,他好像真的沒說,是我理所當然的認定……
可是既然是「理所當然」,他怎麼不照常理去做?
「叔叔、嬸嬸和予潔不都去了嗎?」
「對。」
答得真簡潔,他到底懂不懂問題的重點在哪裡啊?
「我是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接妳下課。」答得像是我問了個智障問題。
「我自已會坐公車。」
「噢。」他點了一下頭,轉身。
那是什麼表情?「算我雞婆」嗎?
欸、欸、欸!他真的這樣走人了哦?
我呆在那裡,不知道該跟上去好,還是真的如自己所說的坐公車回去。
他走了幾步,發現我沒跟上,又停下來。
「我車停在對面。」
加了這句說明,我確定他並沒有丟下我的意思,趕緊加快腳步跟過去,也不曉得自己在慌什麼,
過馬路時差點和闖紅燈的機車騎士擦撞。我情急下閃身避開,卻沒站穩,跌坐在馬路上。
「有沒有怎樣?」
我又看見他攏起眉宇的模樣了。
是覺得我很麻煩,還是真有那麼一點點的關心呢?
我研究著他的神情,在心底猜測。
他並沒有很溫柔地扶我起來,只是彎身撿拾掉了一地的書本雜物,問我。「可以自己走嗎?」
擺明了就是不想扶我嘛!
「可以。」我也很有骨氣,不等人英雄敘美,莊敬自強地拍拍身上的塵土爬起來。
腳有點刺痛,但是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所以我不打算理會它。
雖然他並沒有任何連續劇裡該有的憐惜舉動,可是我卻莫名的留意到,他幫我拿了所有的東西,而我則是無事一身輕……
因為這樣的發現,我又多看了他好幾眼。
***
吃過飯,洗完澡,本來應該為明天的課表做準備,然後早早上床睡覺才對,但是看到樓下客廳還有光亮,
我的雙腳不受控制的走了去,在踩下最後一級階梯時,才莫名其妙的反問自己:我下來幹麼?
呃,喝水,對,我要喝水!
硬是繞了個彎,轉到廚房端著水杯出來。
「還沒睡?」他瞥了我一眼,又繼續看他的書。
客廳點了一盞暈黃的燈光,他坐在單人沙發上,雙腿依然優雅地交疊著,一本厚重的原文書正放在他膝上,一旁茶几上的檯燈,是他閱讀的光源。
「欸!」我雙手捧著玻璃杯,思考著該怎麼開口。
「程予默——」
「怎樣?」他翻了一頁,隨意應了聲。
看起來就是不太想理我的樣子,識相一點的話,我是不是該摸摸鼻子自己滾蛋?
等了許久,沒見我出聲,他奇怪地抬頭看我。
「妳不是有話說?」
咦?原來他還在等啊?
「沒啦,你看你的書,我只是無聊,睡前想找人啦咧一下而已。」
突然不大好意思打擾他……
「嗯。」他還真的就不說話了。
「程予默——」悶了三分鐘,我還是忍不住又開口。
「嗯哼?」
「你為什麼沒一起去吃喜酒?」通常只有在這種難得的機會裡,平日少有聯絡的親友才會齊聚一堂,他不是很久沒和親人見面了嗎?
「和教授有約。」
「噢。」可是,也不對呀,喜帖早收到了,幹麼和教授約在這一天?
「我記得你舅舅最疼你了,你們好像也很久沒見面了……」
「我會找時間去探望他。」
「其實,你今天省下來接我的時間,趕去還是來得及的……」我低噥著說。
他終於抬起頭正視我。「妳很希望我去?」
「也不是啦……」
有人陪我,我還求之不得呢!
自從爸媽相繼拋下我離世之後,我就很害怕那種被遺落下來的感覺,一個人被丟在空盪盪的屋子裡,面對無聲的四面牆,整個人彷彿要被寂寞吞噬……
有個人陪著我,就算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至少我知道在這有限的空間裡,我不是一個人,這樣就夠了。
其實,就某方面而言,我還是當年那個五歲的小女孩,充滿了不安全感,恨透了被遺棄的感覺,我一直都沒有自己以為的堅強……
「那妳為什麼一直拘泥在我去不去的問題?」他反問我。
我答不上話來……
我其實很想向他道謝,不管是為了什麼,總之他沒丟下我……
但是武裝自己太久,過於軟性的話,竟然說不出口。
「你……可以彈琴給我聽嗎?」
他微微挑了下眉,大概是意外話題是怎麼跳的,可以由喜酒跳到彈琴。
疑惑歸疑惑,他並沒有表示什麼,閤上書本,起身走向擺放在客廳那架名貴的大鋼琴,掀開琴蓋,
叮叮咚咚試了幾個音,才坐下來,指尖輕巧的滑動起來,一串悠揚柔和的琴音也隨著他修長的十指流瀉而出。
我沒什麼音樂細胞,無法以專業眼光去評論他彈得好不好、具不具職業水準,只覺得他的琴音聽起來很舒服,能夠安撫我的情緒。
我也曾試過聽聽其他名家的鋼琴演奏,但就是引不起我的共鳴,也許是我真的很沒藝術細胞,也或許是從小聽他彈琴聽到大的吧
,總覺得只有他彈的琴,才能帶來安定人心的力量……
不同於我這個音癡,程予默簡直是古代才子的化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修長的十指充滿了優雅的藝術家氣息。
我沒記錯的話,他曾經參加過全省高中職的鋼琴比賽拔得頭籌。
如果他往這方面發展,沒人會懷疑,他必能在藝術殿堂大放異采,成為天邊最間亮的那顆明日之星。
只不過他這個人哦,責任感太重,龐大的家族事業是他責無旁貸的使命,讓他無法隨心所欲,我一點都不意外他最後選擇棄樂從商
,放棄理想,只是……有點為他感到可惜罷了。
從小到大,不論是課業還是各項競賽,從沒拿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包括大學聯考都是以榜首之姿上榜,直到現在,
仍是永遠的系狀元——不用我再說明,他讀的是哪所大學了吧?
台灣最高學府——唉!那對我來講,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他是程家的希望與驕傲。
叔叔與嬸嬸這輩子最有共識的,大概也只有這件事了。
我失神地看著他優雅的長指,行雲流水的在琴鍵上滑動,心裡還在想著他今晚的陪伴……
自從那一晚,頓悟了他的用心之後,我的心思總是繞著他打轉,怎麼也離不開。
日常生活中,我開始一點一滴,慢慢的回想起,他曾經「巧合」地幫過我多少回,總在我最難堪的時候,適時的將我拉離窘境。
例如,還小的時候,嬸嬸每回和叔叔一言不合,砸出去的東西經常失了準頭丟到我——或者,就是太準了,才會砸到我?
當時我年紀小,還學不會如何自我保護,只會驚惶無助地縮在角落口。
有好幾次,程予默打開房門喊道:「媽,妳小聲一點好不好?鄰居已經來抗議好多次了,還有,我明天要考試,這樣我怎麼讀書?」
「還不都是你爸,沒事收養個小麻煩,弄得家裡雞犬不寧,只要一看到這礙眼的丫頭就有氣……」嬸嬸仍持續叫罵。
程予默忍無可忍。「是不是不看見她,妳就會氣消了?那好,海寧,過來。」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在那時,我是沒其他選擇的。
他帶著我到附近的麥當勞,點了兩杯可樂和一份薯條,遞來一本童話故事書給我,接著就靜靜看他的書,這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他很少搭理我,所以那時的我,也從不覺得他的舉動是在維護我。
回到家時,通常都已經風平浪靜。
又例如,有一回我不小心迷路,也是他找到了我。
我不知道他是找得辛苦,還是剛巧路過發現到我,在那個家,除了叔叔之外,我就算消失也沒人會在意的。
那晚,他牽著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月色很亮,我感覺到他的溫暖透過掌心傳遞給我,不可思議得讓我感到好安心。
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總會下意識裡躲進他的書桌底下。在那時,小小的心靈裡面,總覺得陪著他在麥當勞看書時,才是最安全穩定的一段時光。
再例如,他是我鋼琴的啟蒙老師——雖然我這個學生很令他蒙羞,直到現在都還不爭氣的停留在只能零零落落的彈完一首「小毛驢」。
我彈得很想死,而聽的人則是生不如死。
那架鋼琴是我心中永遠的痛,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那好像不是重點。我想說的是,如果他討厭我,不會這樣對我的,是不是?
現在想想,雖然他很少主動對我說什麼,但是對於我的叫喚,他必然會回應,從不曾置若罔聞。
我蜷坐在沙發上,凝視著他沈迷於琴音的俊雅側顏,暈柔的燈光包圍著我們。他知道嗎?當他彈琴的時候,眸中散發的自信光芒,有多麼震懾人心……
我恍然明白,原來我真正眷戀的,不是他悠揚的琴音,而是他那抹教人癡迷悸動的風采……
***
升上高三後,更為明顯的升學壓力,以及每天接踵而來的大小考試,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差點精神錯亂。
這個時候,我就忍不住要埋怨自己這顆腦袋太二百五了,瞧瞧予潔,每天神采奕奕地和不同的男生約會,混得不像話,成績卻依然名列前茅
,對她而言,考試彷彿就跟吃飯一樣簡單。
也許程家人天生就是塊讀書的料吧!
晚上用完餐,難得沒有口水戰配飯吃,大夥兒在客廳看電視、吃水果,就忽然談起了這個話題。
「海寧,妳學校的課業還可以吧?應付得來嗎?」程叔叔關心地問我。
「嗯……還好吧!」我答得模稜兩可。沒辦法,成績沒人家亮眼,哪敢吭聲?
「有把握上好一點的學校嗎?要不要我給妳請個家教?」
「啊?不、不必麻煩了吧……」我可不想讓嬸嬸又發飆。
「哼、哼!還請家教呢,我們予默、予潔可沒那麼好命。」
沒發飆,但是冷言諷語也好不到哪裡去。
「妳說話非得那麼尖酸刻薄嗎?予默、予潔的成績一向不用我們操心,海寧則需要多一點的關心,這有什麼好比較的?」
大家都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演變了吧?
我在心底嘆氣,哀悼暴風雨前的寧靜即將終結。
「那是我兒子、女兒爭氣,哪像你捧在手心的那個小祖宗,也不曉得是誰的種……」
「對不起,嬸嬸,讓妳操心了。」我急忙接口,不想讓她再翻舊帳,這一翻會直接由盤古開天後的新仇舊恨一起翻起的。
「無聊!妳吃飽撐著啊,又在說什麼瘋話?」
既然知道吃飽撐著,叔叔又何苦與她一般見識?你們吵不膩,我聽到都會背了。
「真的不用了,叔叔。我的功課自己會當心的……」
「別理她,海寧。我明天就給妳請家教。」叔叔很有一家之主的氣勢,拍案定讞。
「叔叔……」這種態度,不是要氣死嬸嬸嗎?
「爸,你確定給她請了家教就有用嗎?」程予潔居然斜眼看我。
什麼話嘛,我再怎麼爛,也都還在全班前五名內,哪有妳說的那麼沒救?!
「予潔,妳也不必太自負,全班第一名不算什麼,有本事就向你哥看齊,下回考個全校第一名給我看。海寧如果有心與妳一較高下,未必辦不到。」叔叔說。
程予默挑了下眉,不吭聲地繼續吃他的西瓜。
∼∼這傢伙,還真懂得明哲保身,繁花綠叢過,片葉不沾身!
「哥哥我是沒話講啦,但是海寧嘛——爸,我跟你賭啦,就算你給她請一百個家教都是沒用的。」
喂喂喂!這話就有點過分了哦,暗喻我是扶不起的阿斗啊?分明把人瞧扁了。
「聽到沒有,還不如省了這筆錢,給我們予潔添嫁妝。」連嬸嬸都用鼻孔哼人。
要說我不嘔嗎?才怪,我當然嘔,問題是,哪有我說話的餘地?
「劉佳貞,妳不要找碴,我們家哪差那一點錢?」
這倒是實話,以程家的經濟狀況來說,小小家教費只算九牛一毛,予潔隨便血拚一件衣服就不只了,誰都知道嬸嬸只是藉題發揮。
眼看戰火又要挑起,我正想張口——
「如果我來教呢?」
咦咦咦?
我聲音卡在喉嚨裡。
不只我,叔叔、嬸嬸,還有予潔,都微張著嘴,用錯愕的眼神看著程予默。
剛剛真的是他在說話嗎?還是幻聽?
不可能每個人都產生一樣的幻聽吧?那就是真的嘍?
「媽媽不想請家教,好,那就不請,我來教海寧。爸爸不是要予潔向我看齊嗎?這樣誰還有意見?」程予默從容不迫地抽了張面紙擦手,一字一句緩慢沈穩地說著。
哇!
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哩!
瞧瞧每個人的表情,活似被雷劈到,完全啞口無言。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嬸嬸連續張嘴、閉嘴,重複了三次,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可笑模樣。
「哥,她很笨耶,你幹麼要為她浪費時間?」程予潔不服地嬌壤。
「我從不做浪費時間的事。」他的聲音還是輕輕淡淡的,沒有太強烈的情緒起伏。
「你不要白費工夫啦,她哪有可能贏得過我?」
喲,口氣真不可一世。
「就衝著妳這句話,我若不代替爸和妳賭上一賭,榜首招牌反倒是浪得虛名了。」
「程予默——」我驚訝地望住他。
他玩真的啊?敢情是被惹毛了?
他抬手阻止,沒理會我,目光定定的和予潔對視。
「予潔,妳怎麼說?」
「好啊!輸的人就要沒有怨言的答應替對方做一件事哦!」
「一言為定。」他輕吐了口氣。「海寧,妳都聽見了?」
是啊,還聽得一清二楚咧!
我傻傻點頭,還沒反應過來。
經予潔一晚的挑釁下來,我體內的倔傲因子早就被挑起了,但是程予默呢?
他對這類習以為常的家庭紛擾,不是一直都置身事外的嗎?我可不以為,他會因為予潔的三言兩語就沈不住氣,跳出來嗆聲……
我說了,他這人是八風吹不動的,就算他爸媽激戰到拆房子,他頂多就換個地方站而已。
今天甚至還沒正式開戰呢!
而且,這是他頭一回站出來正面挺我——
……算挺我嗎?他只是拿我當賭注而已……
表面上看來是這樣沒錯,可是這並不合乎他的個性,他一向低調內斂,不是那種會賭氣的人,他沒那麼幼稚。
那……
他今晚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線?這麼想不開?!
***
《卷三》
程予默玩真的!
幾天之後,我發現了這一點。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他測試我的程度到哪裡,掌握了實際情況之後,他又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擬定課程表,針對我比較弱的部分加強指導。
早該知道的,程予默不說虛妄之言,講出去的話,就有絕對的毅力去實行。
我發現,他讀書很有一套,死板的數學公式到了他手上,自有一套靈活運用的法則。
他不會急著教我怎麼解題,而是先看我怎麼解題,然後順著我慣用的方式,抓出我的盲點加以指正。
他有他的邏輯歸納,絕不是死讀書的人,難怪他聯考前還可以悠哉的彈琴自娛,不愧是永遠的狀元郎。
我漸漸開始深入地觀察他,從日常生活中不經意的小舉動,不著痕跡的護著我,再到他的一舉手、一投足……
不知不覺中,在他身上花了過多的心思,直到我發現,我的目光總是離不開他,無時無刻腦海會不期然的浮現他的形影,他一個蹙眉的神情
、一記勾唇的淺笑、看書時沈靜的側顏,甚至就連低斂著眼眉不說話的表情,都可以讓我怦然心動,癡愣許久。
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這些年寄人籬下的生涯,讓我學會了砌起一座心牆,牢牢守住自己的心,不洩漏真實的情感,這是最基本的自我保護,要想不受傷害,就得如此。
這些年,我一直做得很好。
而我也一直以為,不去渴求就不會受傷;沒有脆弱的情感,別人也就無從傷害。
卻沒想到,會讓程予默給踢了館。
我喜歡他。
這是不爭的事實,任我怎麼否認都是徒勞。
多少個夜裡,他進入我的夢中,困擾著我,逃都逃不開。
當他深亮的眸光停留在我身上時,我竟然會沒用的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像個呆瓜似的。
看不到他時,又會莫名的悵然,像失落了什麼,腦子裡塞滿了他,無心做任何事。
坐在他身邊,聽著他解說深奧數理,我卻滿腦綺思,遐想無限,時常聽著、聽著就失了魂。
他的音色,屬於溫潤柔和的男中音,溫玉流泉一般,讓人聽得很舒服。
也許就因為太好聽了,給他帶來不少困擾,還曾經有過一個打錯電話的女孩子,因為聲音而迷戀上他,
於是他漸漸的習慣刻意將嗓音壓低幾分,以為這樣就能降低吸引力,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這樣反而更有種勾動人心的低柔磁性。
……扯遠了。
我並不想這麼迷戀他的,這讓我覺得自己像花癡。但我甚至找不到理由讓自己少喜歡他一分,他完美得讓人生氣!
真恐怖,感情一旦付出,是會像吸毒一樣上癮,並且愈陷愈深的,尤其對象是懷春少女所夢幻遐想的他……我的視線,已經離不開程予默了。
我想,他應該並不討厭我吧?
由種種跡象佐證,起碼我可以自戀的當成他是有些關心我的。
於是我有了決定。
一切,就等聯考過後再說吧!
我決定以我的聯考成績為賭注,要是能如願考上同一所學校,那就表示我和他有緣。倘若那時我還是那麼那麼的喜歡他的話,那我就爭取。
而在這之前……暗戀就好,偶爾看他一眼滿足渴慕。
利用他解說習題之際,我偷偷打量他俊秀的側容……小小抱怨一下,真是該死!他沒事長那麼帥做什麼?害我的心臟又不小心麻了一下。
列完一串又臭又長的公式,他冷不防的抬頭,正好與我癡迷的目光對個正著。
……呃……那個……糗了,被抓包。
「有問題嗎?」他挑眉詢問,眼中有著不解。
#@%&$……
居然沒發現!
是我掩飾得太成功,還是他太遲鈍?
「程予默,我問你哦,你真的覺得,我可以贏過予潔嗎?」
又低頭去寫算式的程予默停下筆,偏頭看我。
「妳沒信心?」
「怕砸了你的招牌呀!那我可就罪過了。」
「這就是妳這幾天魂不守舍的原因嗎?」
再讓我回#@%&$一次,外加※☆……
哇咧去你的程予默,我魂不守舍是為了你好不好?始作俑者還有臉裝無辜。
不過咧……
「你有注意到哦?」我暗自竊喜。
「昨天走路走到去踩狗尾巴,被追著哇哇叫的滿街跑的人,是妳吧?」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前天晚上回房時,門也沒開就當著我的面撞上來的人也是妳吧?」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嫌我還不夠丟臉似的,他又追加補充。「如果上述沒有異議,那恐怕誰都知道妳有多心不在焉。」
完全怨言以對。
請想像我半邊臉浮上小丸子式的黑線條,數隻烏鴉嘎嘎叫由頭頂飛過的情景。
「我和予潔打賭的事,讓妳壓力這麼大嗎?」
他皺眉的樣子……很帥。
「不完全是這樣……」我含糊其詞。
「海寧,我希望妳知道,我並不是在利用妳,和予潔打賭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妳自己的能力到哪裡。」
他斂眉凝肅的神情……還是很帥。
「那如果,我還是輸給予潔呢?」他會不會很失望?
「盡力就好。」
就連嘆氣的模樣……依然帥得沒天沒良!
「嗯。」我很想告訴他:為了你,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那我把幾個常用的公式列出來!妳有空就看看,最好能活用,我不建議用死背的方式,那只會讓妳拿數學當殺父仇人在怨恨。」
「程予默。」
利用他書寫的空檔,我充滿感情地輕輕喊他。
「說啊,我在聽。」
「……我當你學妹好不好?」這其中蘊含了我說不出口的柔情,他,聽得懂我婉轉的暗示嗎?
「那不是我能決定的。」
一桶涼颼颼的冷水潑來。
這個不解風情的傢伙——
他就不能說些鼓勵的話,就算只是溫溫地說句:「我等妳。」
或者是:「加油,別讓我失望。」之類的話都好啊!
看了眼他冷淡的面容,我在心底無力的嘆了口氣。
***
你知道愛情的力量有多大嗎?
我不知道,但是在第一次段考的成績出來之後,至少我肯定愛情可以讓我考到全班第一名,全校排名第七。
而予潔,不用我再明說了吧?
只要想到公佈成績時,她一副晴天霹靂的表情,就夠大快人心了。
「妳不要太囂張!」經過我身邊時,予潔恨恨的低聲對我說。
我很痛快!痛快到無心理會她那張活似便秘三天拉不出來的大便臉,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將這份喜悅與程予默分享。
這是我首度凌越予潔,摘下第一名的頭銜。但我的快樂卻不是來自虛榮感,而是為了程予默——再多的掌聲榮耀都不重要,我等的,只是他一記溫柔的微笑。
不管他為的是我,還是予潔的賭注,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單單純純的不想讓他失望,這張成績單,我為他而拿。
今天提早下課,我等不及司機來接,拋下予潔用最快的速度直奔返家。
家裡靜悄悄的,沒半個人。
我放輕了腳步上樓,敲了程予默的房門,沒有回應。
我又繞到書房,也沒有。
最後,我在視聽室找到了他。
CD在音響內運轉,播放幽柔古典的旋律,而程予默斜倚在沙發上,手邊攤著一本英國文學小說,但眼眸是垂斂著的。
我悄悄走近他,放輕動作拿起書,他沒被驚動,顯然睡得極熟。
難得能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他,我放任濃濃的感情流洩,貪渴地想一次將他看個夠,將他的形影納入心版,深深刻劃。
光是這樣的凝視已經不能滿足我,我貪心地伸出手,柔柔碰觸他沈靜的容顏,指尖順勢拂開他額前垂落的一繒髮絲,
只是一個好簡單的動作,卻讓我的心頭漲滿了說不出來的幸福感覺。
我想,我對他的愛戀,可能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深……
我知道這種行為很卑鄙,但是當心智被情感蠱惑,眼眸被幽柔愛戀催眠時,正常人都是無法理性思考的,於是我不受控制的傾向他,很輕、很輕地——碰上了他的唇。
溫溫地、淡淡地碰觸,輕風蝶棲一般,感受他唇上的溫度,交換我的氣息。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個吻,但是在我的感覺裡,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任何一記親吻,比此刻更深摯美好。
匆匆退開,我急促地喘息,心跳得好急、好亂。
轉身想離去二抬頭,發現予潔正要踏入視聽室。
我心跳差點停擺!
她看見了嗎?
我記得剛才進來時,並沒有把門關好,也就是說,門是虛掩的,她要看見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現在知道人贓俱獲是什麼感覺了。
「予、予潔……」我吶吶地喊,腦子已經一片空白。
「幹麼?」她沒好氣地瞥了我一眼,到架子上翻找她要的CD。「表情這麼怪異,做了什麼虧心事?」
「啊?哪、哪有?」我鬆了一口氣。
現在我可以肯定她沒看見了。
要不然,以她的個性,不大呼小叫地痛斥我不知羞恥,再嚷得人盡皆知才有鬼!
我可沒忘記小時候連喊聲「大哥」都會被她罵不要臉呢,更別提是「染指」她完美大哥這種該誅九族的大罪。
「唔……妳們回來啦?」程予默被吵醒,翻過手腕看錶。「今天好像比較早。」
他剛睡醒的嗓音,帶著幾許性感低啞的磁性,這時面對他,再想到剛剛那段不為人知的親暱接觸,我忍不住臉兒紅、心兒跳。
「海寧,妳不舒服嗎?臉很紅哦!」他困惑地看著我。
「啊?」我摸摸臉頰,還真是熱得發燙。
「哥,你怎麼在這裡睡覺?」
「音樂聽著、聽著,不小心就睡著了。」他清了清喉嚨,探手摸索,我當然知道他在找什麼,因為他後來看著早被我拾起端放在桌上的書,眼神短暫困惑了一下。
「以後要睡覺回房去啦,在這裡會著涼耶。」予潔靠向他,聲音嬌嬌軟軟的。
「丫頭,妳也會關心我啊?」他輕擰了下予潔的鼻尖。
「什麼話?!人家本來就很關心你啊!」予潔纏賴過去,撒嬌地抱住他的腰,不著痕跡地朝我拋來示威的一眼。
我愣了一下。
她真的什麼都沒看見嗎?
直覺告訴我,事情並沒有那麼單純。
從小到大,我連兩百塊的發票都沒對中過,哪來這麼好的狗屎運?
可是要真看到了,她為什麼不揭穿我?我所認識的程予潔可沒那麼善良。
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我心生警戒。
程予默沒發現我倆之間的暗潮洶湧,笑笑地摟了摟她。「妳少巴結,有什麼目的就直說吧!」
「哥,你好討厭耶,人家哪有什麼目的!」她噘著小嘴,十足小女兒嬌態,巴在程予默的懷裡,用得意的眼神覷我。
我視若無睹,暗笑程予潔的幼稚。
她以為我會稀罕這種兄妹式的親密嗎?
「如果我沒記錯,妳們今天發成績單對不對?海寧。」
「噢,對,在這裡。」差點忘了我飛奔回來的原因。
程予默由我手裡接過成績單看了下,心裡大致有個底,要笑不笑地抬眼。「予潔,妳的呢?」
提到這個,程予潔的臉色就黑了一半,一臉大便的不說話。
呵呵,妳再得意嘛!
小小扳回了一城,真是暢快。
「難怪妳今天這麼狗腿。」程予默不是笨蛋,當然猜出結論了。
不過,嘿嘿,智高絕倫的程大才子,這回你可料錯了,她的肉麻當有趣是做給我看的。但我不會自尋死路的戳破,那只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程予默再度將視線停在我的成績單上,眸色幽沈如晦,我看不透,也早就放棄了,反正這個家裡,就屬他最深奧難懂。
「予潔,妳先出去好嗎?我想單獨和海寧談談。」
「噢。」予潔嘟著小嘴,不甘不願的站起身經過我時,狠狠瞪出「妳給我小心一點」的訊息。
「你想跟我說什麼?」等門關上,我問。
程予默並沒有馬上回答,指了指他身邊的空位。
我吞了吞口水……
真的要過去嗎?現在只有我們兩個,我很怕靠他太近,一時情不自禁會把他給「怎樣」耶,他都不為自己的貞操擔心喔?
想歸想,我還是慢吞吞的走了過去,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吸進太多屬於他的男性氣息,會忍不住意亂情迷。
程予默慢條斯理的摺好成績單放在一旁,一貫優雅地將手疊放在長腿上,微微後仰靠著椅背,挪了些距離,細細地審視我。
「想好要從哪裡下刀了嗎?」
「什麼?」他露出些許愕然。
「你不是在解剖稀有動物嗎?」
他愣了愣,訝然輕笑。
我又發現,他笑起來的樣子好迷人,簡直傾倒眾生,尤其還是對著我笑,害我心臟都快麻掉了。
「那妳肯讓我解剖嗎?」
我故作無所謂的聳聳肩,想掩飾心裡的緊張。「試試嘍!」
他習慣性揚手撥了下頭髮,這讓我想起,我剛才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好。那我說——就算沒有我教妳,只要妳自己多花點工夫,要勝過予潔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吧?」
我僵住,白癡式地乾笑兩聲。「你會不會太高估我了?」
他堅定地搖頭。「不。早在教妳的第一天,我就發現妳並沒有盡全力,如果妳有心要讀,應該不只這樣。如果我沒猜錯,妳只是不想讓予潔難堪,對嗎?」
呃……
我完全傻眼。
他到底是人還是神?我懷疑我的底全被他摸透了。
不要把我的情操想得太高貴,我只是在自我保護而已,贏了予潔對我又沒好處,爭一時的面子,只會讓我的日子更難過。
所以,我從不打算將全副心神用在讀書上。
既然他連這都看得透,那我的心思,不用說,他也應該知之甚詳了。
他會怎麼看我呢?會覺得我很有心機嗎?
沒想到的是,他將眼神放得更柔軟,眸底閃著某種我所無法解析的情緒,是歉意?憐惜?還是其他?我分不出來,只知道那樣的凝視,讓我的心揪緊得無法呼吸。
「是因為我和予潔的賭注嗎?」低低地,他問。
不需要說得更多,大家都是明眼人,盡在不言中。
是的,為了他。
予潔會怎麼刁難我,我都不在乎了!
我的眼裡,只看得見他。
「妳……」程予默頓了頓。
他看穿了嗎?看穿我那無法宣之於口的幽微情愫了嗎?
我緊張得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有沒有什麼,是我能替妳做的?」
這句話一出口,紮紮實實的嚇到了我。
「你……」我真的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妳讓我嬴了和予潔的賭約,我總得有點回饋呀。」他淡笑解釋。
只是……這樣嗎?
說不上來一瞬間湧上心頭的複雜感受,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如果可以,我想要你帶我出去玩,我從來沒有盡興的好好遊玩過……可不可以?」我小心翼翼地問。
好想多儲存一些屬於我和他共有的回憶……這會不會太奢求了?
「就這樣?」他挑高眉。
就這樣?這是什麼意思?太小兒科了?
但我還是點頭,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我會告訴爸,妳先準備好換洗衣物,這個禮拜五,放學後我在妳們學校後門等妳,有沒有問題?」
後門?還……放學?
「為什麼不回家?」
「除非妳想被逮個正著。」他心照不宣地朝我眨了下眼。
噢……我恍然大悟,咚咚咚地猛點頭。
他連這個都計量到了,果然心思縝密。
***
第二幕 分飛
命運就像是一齣、安排好的戲碼,將我和他錯排開來,漸行漸遠。
每當我一不留神,他的形影還是會躍入腦海,佔住我所有的思維,
隨著分離時日的拉長,他的影像沒有轉淡,
反而多了一種名叫思念的東西,它像隻小蟲,
侵入我的血液、骨髓,一寸一寸的啃蝕著我。
《卷四》
如果你問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是什麼時候,那麼我現在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和程予默共遊的這兩天兩夜!
他帶著我遊遍台灣名勝,淡水的夕陽、阿里山的日出,都留下了我們共遊的足跡。
他只訂一間房,裡頭有兩張單人床,他知道我怕寂寞吧?總是等我先睡了,他才就寢。
知道他就在身邊,這兩夜,我睡得格外安穩,一點都沒有出門在外的認床困擾。
從日出到日暮,陪著他共同走過,那一瞬間,我恍惚地感覺,那便是永恆了。
如果不是兩天的時間太緊迫,我們可能會意猶未盡地一路玩到墾丁。
那個家,像是個巨大的牢籠,困縛住我真實的情緒,開心時不敢大笑,難過時不敢哭給人看,就連說一句話都得小心翼翼
;解開了束縛,我可以無拘無束,心好自由。我感覺得到,他也與我一樣自在多了。
顛簸的公車煞住時,我往前傾跌,他會及時拉回我,跌落他的胸懷中,他便護著我,再也沒放手,聽著他沈穩的心跳聲,我多希望永遠不要到達目的地。
人多時,他會自然的牽住我的手,不論人潮如何擁擠,都拆不散我們緊握的雙手。
風大時,我手忙腳亂,他會順手撫順我的髮,笑看著我。
如果不去面對現實,我幾乎就要以為,我們是一對兩心相許的愛侶……
兩天的光陰太短,在我還來不及留戀前,就這樣結束了。
回程途中,我珍惜著與他共有的最後光陰,心情莫名低落。
冗長的幽寂滯留在我與他之間,混合了難以言喻的奇異氛圍,除了火車行進聲外,靜得再無其他,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氣氛,只好閉上眼假寐。
好想、好想再一次靠著他,感受他獨特的清雅氣息——
每每假藉睡態想移靠過去,最後都還是膽怯地又縮了回來。
我沒膽,我就是沒膽。
車座中間那條橫槓真是討厭,它隔開了我們!
咦?老天聽到我的心聲了嗎?我發揮最高的敏銳度,知道他板開了阻隔在我們之間的扶手,拿出外套蓋在我身上,趁著這個機會,我豁了出去,順勢靠向他。
我感覺到他顫動了下,有三秒鐘身體是僵硬的,我好害怕他會推開我,但是三秒過去了,他並沒有任何動作,我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利用火車一陣顛躓時
,不著痕跡地滑落至他腿上。
我知道我的裝睡技巧不怎麼樣,聰穎如他,也許早就發現了……
我等著他的反應,不敢妄動,心跳急促得快要由胸腔蹦出來了。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了……他唯一的動作是重新拉好滑開的外套,輕輕覆回我身上。
我放鬆緊繃的心弦,開始享受這強賴來的溫存。
他的指尖擦過我的頓畔,將我微亂的髮絲往後撥,柔柔地撫著我及肩的髮,我分不出那是情人式的柔情,還是手足式的關懷,這一刻
,我不願去想太多,只是全心全意眷戀著他指尖柔暖的溫度……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他會這樣溫柔地撫著我的髮,那我一定會好好保養我的髮質,給他最柔滑如緞的美好觸感……
決定了!為了他,我要把頭髮留長。
「海寧、海寧,醒醒,到了哦!」他低柔的叫喚,打散了我的迷醉。
我發揮最高度的演技,睡眼惺忪地揉了一下眼,坐起身來左右張望,裝出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像。「啊?到了?到哪裡?」
「到台北車站了。」
「哦。啊然後咧?」
「啊然後該下車了。」他弓起食指敲了我額頭一下。「醒了沒?迷糊蛋。」
「哦。」我揉了揉額頭,跟著他下火車,行李他全提了,我兩手空空,只揹著隨身的小包包,跟著他走出月台。
「還是好想睡。」等車的空檔,我擺出昏昏欲睡的態勢,將頭賴靠在他肩上。
嘿,這時就慶幸我夠高了,否則他一八0的身高,我就只能「望肩興嘆」了。「再撐一下,就快到家了。」他信以為真,放棄等公車,抬手招了輛計程車。
「到了再叫我。」就算坐進計程車,我依然堅持「睡性堅強」的巴著他。
「小倆口出去玩啊?」
前頭司機拋來調侃,我等著看他怎麼回答。
「我們是兄妹。」他溫淡的語調,讓我好失望。
原來,他真的只把我當妹妹。
唉……自作多情啊!
不過沒關係,我才十八歲,還有很大的努力空間。
加油吧,佟海寧!
***
高三下學期了,離聯考愈來愈近,壓力愈來愈重,我的心也愈來愈忐忑不安。我真的可以如願考上台大嗎?
我真的要在考上後,向他表白嗎?
那如果沒考上呢?是不是就不用表白了?
那如果考上、也表白了,可是他卻拒絕我怎麼辦?到時考上反而是殘酷的折磨——
太多假設繞在腦子裡轉,眼看大考在即,我完全無心讀書。
可是你知道的,在一切都還沒發生前,所有的假設就像是煩惱金城武很酷,木村拓哉很帥,妳到底要嫁哪個一樣,顯得無聊又可笑,
重要的不在於要嫁誰,而是他們都不可能向妳求婚。
就在考前的那一晚,我決定做點有建設性的事——
寫情書!
呃……寫情書很有建設性嗎?不研究,至少勇氣可嘉。
趁著決心尚未動搖前,我提起筆,把滿腔的少女情懷,全都一股腦的透過筆尖傾洩出來,涓滴不剩。
這是我頭一回不做任何的自我防護,真誠的將心敞開,任他看個分明。
而我相信,溫柔如他,不會傷害我。
我將信放在他房間的桌上。
稍早前,他有打電話回來說不回家吃飯,是我接的。
我不知道他會多晚回來,我想等他,多晚都等。
我也知道這件事一旦攤在陽光底下,會引起怎樣驚天動地的家庭戰爭,但我喜歡他是事實啊!難道只因為有困難就不戰而降了嗎?
我佟海寧不是那麼懦弱的人,除非他親口告訴我,他不喜歡我,否則,我沒理由輕言放棄。
等啊等,等啊等,龜速的時針、分針爬著、爬著,爬出了我的瞌睡蟲,在我打了個盹,撞到額頭,也撞散睡意後,再看一次時間——哇!居然十二點了?!
我跳了起來,急急忙忙的打開房門,正好迎面碰上剛洗完澡走出浴室的程予默。
「……」一見他,反而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還沒睡?」他一邊擦拭滴著水的頭髮,看了我一眼。
「……」
「早點睡,養足精神,明天才好上考場。」
「呃……」
看出我今晚的反常,他收住回房的步伐,關心地問我。「很緊張是不是?得失心不要太重,保持平常心就好。」
「我知道……」他到底看了信沒呀?態度自然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予默!」我鼓起勇氣喊他。
他停住把玩毛巾的手,訝異地看我。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連名帶姓的喊他……
「我放在你桌上的……嗯,你看了嗎?」再怎麼說人家好歹也是芳齡一十八的純情女孩,我也有少女矜持啊,「情書」二字,實在羞於啟齒。
「看了。」
「啊?」我瞪大眼。「那、那你……」
他頓了頓,像在思索適當詞彙。「海寧,我覺得,在這方面,妳有必要再磨練一下。妳文詞用得很優美,但是寫抒情文,最重要的是感覺,妳懂嗎?
文字不一定要堆砌得太華麗,最重要的是,有沒有打動人心的因子,而妳缺的就是這個,詞溢於情的文章,會讓人有那麼一點……濫情的感覺,這是抒情大忌。」
濫濫濫……濫情?!
我不敢相信我聽到了什麼。
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將一腔繾綣繞腸的少女柔情盡數交託,他居然說我濫情?!
是……聽錯了吧?
他怎麼可能會說這麼殘忍的話?
「你、你再說一遍……」
這一次,他靜默了幾秒。「這樣說可能有點打擊妳的自尊心,但是我覺得……妳既然問我感想,我就有據實告知的義務,什麼都不說,對妳也未必好
。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妳還年輕,難免青澀無知,少不經事,等妳有更深一層的體驗之後,也許就會……」
「夠了!」我已經聽不進更多了。
他拒絕我,他拒絕了我……
是難堪?還是羞憤?太多情緒衝擊著我,我不經思考,用力吼了出來。「程予默,我討厭你!」
丟下錯愣呆怔的他,我用力地關上房門。
我很氣,真的很氣!他怎麼可以這樣踐踏我的真心?
我用最虔誠莊重的心,將我純淨的情感雙手奉上,他卻把它貶得一文不值……
他可以不接受,但是他怎麼可以這樣羞辱我?說我青澀無知,說我少不經事,還嫌棄我文筆不夠好、情書寫得太爛,讓他沒感覺!
難道我看錯人了嗎?他並沒有我所以為的溫柔厚道?
就在這一夜,我對初戀的夢幻與憧憬被他狠狠捏碎。
他讓我領悟到,愛情原來並不如想像中的美好,它讓人甜蜜,也會帶給人酸楚、苦澀,以及悲傷。
也在這一夜,我淚濕枕畔,徹底失眠。
***
隔天早上,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雙眼浮腫。
這真的是我嗎?
我苦笑,不敢置信他帶給我的影響力居然如此的大。
下樓吃早餐時,除了通宵打牌的嬸嬸外,其餘的人都已經在座。
「海寧,昨晚沒睡好是不是?臉色好差。」
叔叔關心的問候一出口,其餘兩個埋首早餐中的人,全都同時看向我這邊。
我草草點個頭充當回應,挑了離程予默最遠的位子坐下,而一張圓桌最遠的距離當然是通過圓心的直徑,也就是他的對面。
我一坐下來就發現失策。
這無疑是給了他方便打量我的最佳視野,躲都躲不掉。
真是豬腦,我暗罵自己。
他視線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眸色深沈複雜。
我簡直食不下嚥,匆匆喝了杯牛奶就站起身。「叔叔,我去考試了。」
程予默也同時推開椅子,追到庭院來。「哪間考場?我送妳過去。」
「不用了,你去送予潔。」我冷冷地拒絕。
「爸會送她。」
「我說不用!」
「海寧!」在經過他時,他扣住我的手臂。
平日看他溫文無害,現在才發現他手勁這麼大,我掙不開。
「是因為我昨晚的話嗎?我以為妳有那個雅量……」
「夠了!」對現在的我來講,那是一個不欲碰觸的瘡疤,也是恥辱,我恨不得能抹去。
「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請你忘記它。」
「有這麼嚴重嗎?」他眉心深深蹙起。
「對你來說或許沒有。」他可以看得雲淡風清,不以為意,因為在他眼裡,我的感情只是小孩子在玩的不成熟遊戲。
他這種態度,比當面拒絕我更傷人。
不想再跟他多說什麼,我不惜冒著被扯傷的危險用力掙扎,他看出我的決心,終於放開手。
我奔出家門,拚命的往前跑,直到胸口發疼,吸不過氣來,我靠在一株老樹下,分不清那揪得好緊的痛覺,是奔跑所致,還是為了讓我初次領略悲歡情愁的他……
***
考完了。
整個考試過程,我嚴重心神恍惚,完全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麼,很多試題都只是憑著本能反射性的作答。
我的心思根本不在那兒。
我心裡有數,我連學妹都當不成,我和程予默,將什麼都不是。
但是填志願時,我還是在第一志願的地方,下意識的填了他的學校。我也不明白自己還在執著什麼,就是心裡還有一束小小的火花未滅吧……
等待放榜的日子,同時也是我和他的冷戰期。
我拒絕再跟他說任何一句話,拒絕與他共處、拒絕談論他、拒絕讓自己想起他,甚至就連遠遠的看到他,我都會刻意避開。
有好幾次他張口欲言,但是都在我沒有溫度的眼神下凍結了。
我冷漠得很絕對。
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決心,慢慢的也不再讓自己出現在我面前,減少與我接觸的機會。
他很識相。
我應該要覺得正中下懷才對,可是看不到他的我,卻又矛盾地開始想他。
我們之間回到了原點,甚至比更早之前的狀況還要生疏。
這真的是我要的嗎?
我一次又一次在心底不確定的問著自己。
終於等到放榜了。
真正成為他的學妹的人,是予潔。
而我呢?我考上了中山大學。
我好難過。
當初填志願時,刻意挑了所南部的學校,就是想讓命運代我決定該離去,還是留在他身邊,事實證明,命運將我遠遠拉開到再也碰觸不到他的南部。
難道——我和他就那麼無緣嗎?
難我真的該死心了嗎?
我帶著沈重的心情走出房門,再怎麼晴天霹靂,日子還是得過下去的,叔叔的反應,以及嬸嬸的冷嘲熱諷,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
經過書房時,虛掩的門扉傳來歡聲笑語,和我現在愁雲慘霧的心情,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不自覺的停下腳步,朝裡頭望去。
「予潔,以後可薇就是妳學姊了,我先讓妳們認識一下,彼此好有個照應。可薇,我這長不大的小妹,還得有勞妳多多費心關照了。」
程予默柔沈的聲音,我不必看都認得出來。
「程大才子的話,小女子豈敢不從?」那是一名長髮飄逸的女孩,細緻的瓜子臉,彎月一般的柳葉眉,很標準的古典美人。
別說男人,就連女人都會忍不住為她的美麗而嘆息。
「那我就先行謝過嘍?!」他含笑看著古典美人。
「跟我還客套什麼?」古典美人眨了眨水靈靈的美眸,親密地傍坐在他身畔。
「你們聊,我下樓去端些飲料點心上來。」予潔說完這句話,門已經拉開,我想迴避都來不及。
我和她對上一眼,抿緊唇不發一語的下樓。
這個時候,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程予潔囂張得意的嘴臉。
「怎麼樣?他們很配吧?」
她幽靈似地跟在我身後,我只遺憾自己的耳朵無法自動過濾刺耳的聲音,不然這些早就可以少受很多活罪。
「她很漂亮對不對?家世好,人又有氣質,這才是女人中的女人嘛!她是我未來學習的對象……」
她不是要去端點心嗎?不去廚房還跟過來做什麼?
我加快了腳步。
但這世上,就有一句成語叫「陰魂不散」——
「告訴妳哦,可薇姊是哥的女朋友呢!」
我霎時僵住身子!
「妳說什麼?!」是我聽錯了,還是她說錯了?
「妳不知道啊?」她刻意楊揚音量的驚訝口氣,真的讓我很想拿棉花塞耳朵——
「也對啦,妳和我哥又沒什麼交情,難怪不曉得。」
「他親口說的?」他有女朋友了,卻沒讓我知道……
「對呀!他還說,他對可薇姊是認真的峨!妳也知道,外頭多的是不知羞的女孩子主動倒貼他,他都一概不假辭色的拒絕,我哥這個人啊
,看待感情的態度有多嚴謹莊重妳也知道,他才不會玩男女遊戲,除非是真的讓他很心動的女孩子……」
他動心了,對象是他那個才貌兼備的學妹……
我算什麼呢?我拿什麼和人家比?
外貌?家世?還是氣質?我甚至沒用到連他就讀的學校都考不上……
難怪他的選擇不是我,他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我這個半大不小的黃毛丫頭呢?
「啊,對了,妳還不知道吧?她姓宋,叫宋可薇,晚我哥一屆,是他的學妹。真好,這是我哥第一次談戀愛呢!
其實追可薇姊的男孩子也是多到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偏偏她就只對我哥情有獨鍾,他們真的很登對,我非常看好這段感情……」
為什麼我會覺得予潔的聲音愈來愈尖銳了?聽得我連頭都痛了起來……
***
當天晚上,和叔叔談過之後,我的心情是沈重的。
心不在焉的走下樓來,看到廚房的程予默,我呆站在那裡,忘了到廚房來是要做什麼。
他也看到我了,兩人各自停留在原地大約有一分鐘吧,周遭靜得只有窗外的蟲鳴聲。
最先有動作的是我。
我已經忘了來廚房是要幹什麼的,怔怔地轉身往回走。
「海——寧。」他喊得很遲疑。
我停住腳步,回頭看見他呆愣的神情,他大概是沒想到我真的會留下吧!我這幾天對他的態度,和守喪的寡婦臉沒什麼分別。
他有一瞬間的無言以對,走向我,遞出手中那杯剛沖好的熱牛奶,而我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接過了,那是很下意識的動作。
「你呢?」
他搖頭,輕輕笑了。「妳喝。」
這是這陣子以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發自真心、無負擔的笑容。
是因為我跟他說話的緣故嗎?
我不以為我對他有這麼重要。
那,又是為了什麼?
「可以談談嗎?」他問。
我喝了口溫度適中的牛奶,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誰教我吃人嘴軟。
他垂斂著眼瞼,像在斟酌著辭彙。「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什麼好氣的。」冷靜下來想想,他只是不接受我的感情而已,雖然處理的方式欠佳,我也沒必要愛不成就反目成仇,那太沒有風度了。
也許我該試著釋懷。
只不過,我還是沒有辦法若無其事的面對他,至少現在不能。
所以我才會做下那樣的決定……
「你知道了吧?!」我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知道予潔上榜,當然不會不知道我的嚴重失常。
「嗯。」他居然聽得懂。「這讓妳很難受嗎?」
「還好。」剛開始的確是,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和爸談過沒?他怎麼說?」
「他希望我明年重考。」一個十八歲的年輕女孩,隻身南下求學,叔叔放不下心。
這一回,嬸嬸倒和叔叔站在同一陣線了。
她說,多個人在外,得多多少開銷啊?
她說,天高皇帝遠,誰曉得我在外頭都幹了些什麼事?別丟了他們的臉。
她說,不想落人話柄,說她心胸狹隘,急著將我掃地出門……
我真的不懂,嬸嬸容不下我本來就是事實了啊,我自己滾蛋,不是正中她的下懷嗎?她何必還雞蛋裡挑骨頭?
「那妳自己的意願呢?」
「我要去讀!」在得知他已有女友的時候,我幾乎立刻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本來,我並沒有非去不可的打算,但是現在,我已經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我需要一些決心來斬斷這段可悲的初戀兼暗戀,而時間與空間正是我要的。
是的,我要忘了他,也確信自己一定會忘了他。
「我會約束自己的行為、我會自己在外頭打工,不用到家裡一毛錢,總之,我就是想去讀……」
他又不說話了。
習慣了冷場,我也不急著說些什麼來填補空檔,直接任它冷爆到最高點。
直到氣氛悶到快要讓人睡著時,他嘆了口氣。「是我媽吧?她又說了些不太中聽的話了?」
我藉機到流理台清洗空玻璃杯,不予作答。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腦子裡始終重複著上樓前,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那就去吧!去展開妳全新的人生,自由的呼吸;爸媽那邊,我幫妳說服。」
***
後來,我真的走了!
我並不清楚程予默究竟用了什麼方法去說服叔叔、嬸嬸,總之,南下高雄的那一天,他陪著我早起,送我到承德路的統聯客運坐車。
「你回去,我自己等車就行了。」既然打定主意要結束,就不要給我太多的回憶,那只會讓我更難忘。
他真的轉身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強忍心頭的酸楚,不讓眼眶發熱的水氣凝聚成汪洋。
我孤孤單單地站在等車口,看著人來人往。沒多久,一道暗影籠罩我眼前的世界,我本能地抬頭,傻傻看著去而復返的他。
「你……」
「前面7-11買的,帶去車上吃。」
我怔然看著被移到手上的袋子,裡頭是一瓶加溫的統一鮮奶、一個全麥麵包。
他還惦著我沒吃早餐……
我不是不感動,事實上,我的胸口正發燙著,漲滿了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
「你不回去?」我起碼該說聲謝謝的,但是突然變笨的嘴,就是自顧自的不知所云,跑出這句活似趕人的話……
他搖頭,接過我手中的行李袋,只讓我提著他剛替我買來的早餐。
「我陪妳等。」
很簡單的一句話,那時的我卻聽得想哭。
也許是離愁,讓我變得脆弱善感起來。
工作人員揚聲喊著往高雄的旅客上車,我正想移動,他扣住我的手臂,搖了一下頭。「等下一班,這輛車沒什麼座位了,坐太後面妳會暈車。」
的確,一趟路四、五個小時,不坐得舒服一點,簡直是酷刑。
「暈車藥吃了沒?」
他還記得我會輕微暈車……
「吃了。」
「該帶的都帶齊了嗎?」
「帶了。」最想帶的是他的心!卻帶不走。
「如果有什麼遺漏的,打我手機我會幫妳寄下去,別打家裡電話,免得媽知道了,妳又要挨罵。」
「嗯。」從頭到尾我始終盯著鞋尖。
「妳個性太倔強,這樣不好。有事別一個人強撐,打通電話告訴我,好嗎?」
「好……」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句句殷切叮嚀,像是對我極為牽掛……
酸酸的感覺,已經由眼眶蔓延到鼻骨了,他再說下去,我一定會放聲大哭。
「還有……」他頓了頓。
「還有什麼?」等不到下文,我抬起頭。
「好好照顧自己。」他低低地,輕喃出聲。
我立刻就後悔抬頭,迅速背過身去,兩顆水珠也正好由眼眶跌出。
「車來了,海寧。」
我狼狽地拭去淚水,他先幫我把行李放進去。
我是該上車了,但我的腳步移動不了。
「如果我去高雄找妳——妳會歡迎嗎?」
「當然啊!」我牽強地擠出微笑。「到時我再帶你逛遍高雄名勝。」
「一言為定。」
將票交給服務人員,上車前,我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回頭,他始終站在原地看著我,那一剎那,我無法思考更多,衝動而任性地奔向他,
伸手摟住他的頸項,深深地——印上他的唇。
這是我最後一次放縱自己愛他,為這段感情做個完整的紀念——以及告別。
鬆手之際,瞥見他短暫的震愕,我沒有回頭,迅速上了車,不敢多看他一眼,更不敢去想像,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把我的愛留下,埋葬在這裡,然後,重新去開始另一段人生。
這是最心酸,也最無奈的抉擇。
其實,我一直都不想走……
蜷臥在位子上,我顧不得別人的眼光,放任自己痛哭失聲。
不知何處傳來了這麼一句——
「小姐,別哭得這麼傷心啦,台北、高雄只要四、五個小時,很近的,想他再叫他來看妳嘛!」
是啊,台北到高雄只要短短五個小時,但心與心的距離,卻已經遠到窮盡今生都無法交會了。
***
《卷五》
學校開學了,新的環境、新的生活步調要摸索適應,大學新鮮人的身分,讓我每天都忙碌到無暇去理會自身複雜混亂的思緒。
以前讀高中時,聽同學講了太多關於宿舍「不乾淨」的故事,剛好我膽子也不夠大,就在外面自己租房子住。
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沒有勇氣回想那天的情景,抵達高雄時,我曾經打過一通電話回去報平安,接電話的是予潔,
我分不清該失望,還是鬆一口氣,若另一頭的人是程予默,我還真不知該跟他說什麼。
一切都安頓好後,我又打了通電話回去報告現況,這回接電話的是叔叔。
第一個月,我回去時,程予默和同學去中部玩,沒回來過夜,據予潔說,他是和女朋友一起去的。
第二個月,學校有考試,我走不開。
或許是他有心逃避我,也或許是我和他的緣分真的太淺薄,每每總是很巧合的錯過彼此。
而他也從沒打過電話給我。
時至今日,我已三個月沒見到他,也沒聽到他的聲音了。
命運就像是一齣安排好的戲碼,將我和他錯排開來,漸行漸遠。
要忘記他,比想像中的還要困難,每當我一不留神,他的形影就會躍入腦海,佔住我所有的思維。
隨著分離時日的拉長,他的影像不但沒有轉淡,反而多了一種名叫思念的東西,它像隻小蟲,侵入我的血液、骨髓,一寸一寸的啃蝕著我。
也因為這樣,我學會了用忙碌來麻痺思想,每每只要有一丁點危險情緒冒出頭,就拿其他的事物來轉移注意力。
我熱中於社團、聯誼,藉由認識各式各樣的朋友,讓自己沒有太多的時間想起他。
在一次的聯誼中,我認識了一個男孩子,他叫童聖陽。
他對我很好,既體貼又包容,和他在一起,讓我感受到了自小所缺乏的照顧與關懷。
我問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一副被打敗的表情,驚訝地說:「不會吧!小姐,妳難道感覺不出來我在追妳?!」
是嗎?他在追我?也就是說,他喜歡我?
被人喜歡、在乎著的滋味好獨特,因為我一直都是沒人在乎的……
叔叔當然關心我,但是他的關心會讓我有壓力,我得提心弔膽接踵而來的戰火;程予默或許也關心我,
但是他的關心太撲朔迷離,像是霧裡看花,什麼都捉摸不住,讓我的心隨著他不明確的態度而擺盪,找不到定點。
而童聖陽,他是第一個關心我,卻不必惴惴擔慮、不必茫然著慌,可以安心去感受、並接受的人。
我這才明白,原來被人惦在心上的滋味,是這麼的教人感動。
和他在一起,讓我覺得很安心。
我對他是有好感的。如果愛情有一定的公式,最深的愛戀必先由淡淡的喜歡開始,那麼我想,我是很有可能愛上他的。
於是,我接受了他的追求。
我從小就獨立,凡事一肩挑,並不是我比別人堅強,而是被迫成長,我其實也會累、會無助、會力不從心,但是和他在一起,
我可以放下武裝,單單純純的依賴他、信任他,當個不識人間愁的小女人。
還有絕大部分的原因,是我想藉由另一段新的感情,來沖淡初戀挫折的傷痛。
每當我又想起程予默時,就拿另一道影像覆蓋過去,取代它曾經存在的痕跡,有了另一個我該愛的人,可以幫助我忘記那個不該愛的人。
感情得到寄託,一切事情都變得容易許多。
我做得很成功。
那份曾經讓我的心擰得發酸、發疼的感情,被我牢牢壓在心靈最深處,封箱鎖起,現在的我,已經不太想起他了。
我相信,有一天我會徹底的忘記他。
***
十一月天裡,氣候開始轉涼了。
從小就極度怕冷的我,只要稍一不小心,就會噴嚏、鼻水直流。
這種天氣最討厭了,要在以前,沒事我一定會躲在被窩裡,睡他個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不過我並沒忘記我是有男友的人,
童聖陽一群死黨吆喝著要見我,於是我這個醜媳婦就只好認命地見公婆……嗯,是見「叔伯」。
就這樣,我難得蹺了一天的課,捨命陪君子。
一夥人殺到澄清湖去烤肉。
先承認一點——我不是什麼當賢妻良母的料,你要我烤肉當然沒問題,但是我的功力僅止於把食物弄熟,
如果你想更進一步要求美味,那——不好意思,人客,謝謝光臨,我們拜拜再聯絡。
幾乎我所經手的食物都有一定程度的焦黑,真要說有什麼差別,那就是烤焦的地方不一樣而已。
但是童聖陽卻吃得好開心。
「哇咧————嫂仔,妳想害我們大ㄟ『落賽』喔?」
嘖,哪個傢伙說話這麼不可愛?
另一個人夾起一塊不明物體端詳。「果然最毒婦人心。」
很好,有人要拜拜再聯絡了。
我戳著肉片,委屈地解釋。「我怕它沒熟啊!」
「我說嫂仔,它簡直熟過頭了,好不好?」
「閉嘴,猴仔、阿衛!你們是要我一人一腳把你們踢進湖裡去嗎?」童聖陽出聲維護我。
「哇,大ㄟ心疼了耶。」
「好憐香惜玉唷,真是羨死奴家我了。」猴仔和阿衛一搭一唱,扭腰擺臀又怪腔怪調的調侃我們,把我逗得直發笑。
「別理那兩個白癡。妳烤妳的,我吃。」童聖陽拍了拍我的手。
「你不怕拉肚子?」
「放心,我胃壁強健得很。」他將烤得比較完好的食物撥到另一個盤子,遞給我。
我心裡頭暖暖的、甜甜的,感受到他的包容與疼惜。
烤完肉,酒足飯飽後,大夥又嚷嚷著要去唱歌。
「好啊、好啊,去錢櫃。」童聖陽附議。
「錢櫃好遠耶,好樂迪不行嗎?」我奇怪地問他。
「不行,一定要錢櫃!我要的是劉德華,又不是周杰倫。」
現在連KTV競爭都很激烈,唱劉德華的新歌要去錢櫃,周杰倫要去好樂迪,不然唱不到。
「你這個固執的老伯,就這麼愛劉德華?」
「不不不,伯母,他愛的是妳!」這回出聲鬧場的是牛仔。
「嘿咩,妳好笨哦,我們大ㄟ是要唱『肉麻情歌』給妳聽啦,妳都不懂他的心。」
「那乾脆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好了。」
「你是活在舊石器時代喔?會不會唱『王昭君』啊?山頂洞人!」
「你才是活在冰河時期咧,恐龍!」阿衛一腳往猴仔的尾椎招呼過去,直接踹出馬路,剛好一輛車呼嘯而過,當場讓我見識到什麼叫生死一瞬間。
「你幹麼用你那根頂人家的屁屁,好痛,萬一以後都不能用了怎麼辦?」猴仔跑回來,踩著腳大發嬌嗔。
「你有個鳥用就好了,幹麼還要屁用?你是GAY啊。」
「如果對象是你,那就用得上啦!」猴仔拋了個媚眼,嬌滴滴地偎向阿衛。
「你這個垃圾,剛才那輛車怎麼沒撞死你,為民除害。」阿衛再一次抬起佛山無影聯,這一次的目標,是想讓他連鳥都沒得用。
我簡直傻了眼。
「他們……」
「習慣就好。」童聖陽大笑,幫我戴上安全帽。
然後,我們真的再由澄清湖一路殺到錢櫃,也真的點了「肉麻情歌」和「月亮代表我的心」。
「肉麻情歌」是童聖陽為我唱的。
「月亮代表我的心」是阿猴和小馬耍賤,娛樂大眾用的。
咦?現在才留意到,這群人的綽號多半是動物耶,童聖陽怎麼淨交些「畜牲」當朋友?
最神奇的是,他們就連行為……都很畜牲。
但是畜性得很可愛。
我把我的想法說給他聽,你猜他怎麼說?
「這樣才能襯托出我們靈長類的素質啊!」
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一般,麥克風傳來高亢歌聲——
「男人上吧上吧不是罪,嘗嘗闊別已久高潮的滋味,就算早洩也是一種經驗,不如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持久一回……」
不要懷疑,這真的是「改良版」的「男人哭吧不是罪」。
我覺得好丟臉,頭埋在童聖陽懷裡抬不起來,很怕等一下服務生會進來,把我們以妨害風化的罪名掃地出門。
但是我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所以這群瘋子就在小小的包廂裡,完全不顧形象的嘶吼飆歌,我不是開玩笑的,
這時候隨便一個人經過,告訴他這裡頭每一個都是成績頂瓜瓜的大學生,絕對沒人會鳥你,搞不好還會叫你回家吃藥。
歌飆累了,喉嚨也唱啞了,一群人才各自作鳥獸散。
***
童聖陽送我回家時,已經快凌晨。
我跳下後座,將他給穿的保暖外套脫下來還他。
「晚了,自己騎車小心。」
「真捨不得放妳走。」地摟住我的腰,孩子似的把臉埋在我肩頭揉揉蹭繒的。
「難不成要十八相送啊?又不是梁祝。」
「可以啊,直接送進我家掌廚,再奉送一副冬暖夏涼的胸膛和免費長期飯票,保固期五十年。」
「是是是,你繼續作你的白日夢。」這傢伙真不知死活,非要嚐嚐拉到脫肚的滋味是吧?還掌廚咧!
「現在是晚上,沒白日夢可作,但是妳一定要夢到我。」
「那你也先讓我睡著才有可能,我說梁兄,你什麼時候才要放開我?」
「吻別!」他耍賴,把我抱得更緊。
我笑了,在他頰畔親了一記。
這就是他和程予默最大的差異。
很多時候,我常會不自覺的拿他和程予默相比。
他們是兩種完全不同典型的男人,程予默溫靜穩重,沈謐如海;而童聖陽很陽光,熱情奔放。
程予默的心思太難捉摸,從來都不是我能懂的,但是我懂童聖陽,他的愛與恨清清楚楚,沒有模糊地帶。
「這叫什麼吻別?好敷衍!」他哇哇叫地抗議。
「那你要怎樣嘛!」
「看清楚哦,這才叫吻別!」接著,他迅雷不及掩耳的低頭封住我的唇。
我傻掉了……
全程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呆愕中度過,剩下的三分之一,才有接吻的實質認知。
他溫熱的唇貼著我,熱情探吮,我甚至不知該怎麼反應,無措多過其他感覺。
他放開我,連眼睛都在笑。「初吻?!」
「呃?」算嗎?我答不上來,記憶中還停留著那日黃昏,夕陽餘暉透過落地窗帘,灑在清逸俊雅的沈睡臉容上,
我用最純淨羞澀的柔情吻了他,以及統聯站外,傷痛帶淚的吻別……
「要多練習,妳這種吻技會把男人嚇跑。」
呿,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回送他一記如來神掌。
童聖陽大笑著發動機車揚長而去。
我站在原地目送他離去,並沒有馬上移動步伐。
原來,這就是接吻……
好像也沒有我想的那麼複雜,不過就是唇與唇的碰觸……是嗎?是這樣嗎?為什麼我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
這樣的想法很不該,但是剛剛那一記親吻,真的沒有我所預期的震撼——如果最初的驚嚇不算的話。
它甚至比不上記憶深處那一廂情願的淺吻,所帶給我的刻骨銘心……
說不上來現在是什麼感受居多,有失落、迷惘,以及靈魂最深處觸及不到的悵然;也有釋然與安心,烙上了專屬某人的印記,有了更加明確的方向。
放掉過去那段晦澀無望的情,今後,真的得全心全意去對待另一個人了……
一陣冷風吹來,吹醒了失神的我。
好冷。
我打了個噴嚏,搓搓手臂上剛冒出來的雞皮疙瘩,漫不經心地轉過身——
瞬間呆住!
我看到佇立在街燈下,頎長幽靜的身影……
***
這是統聯站一別後,我首度見到他。
睽違三月,他的形貌依然如記憶中刻劃的那般清華出眾,修挺的身形像是一座山,沈穩得教人安心……
一瞬間,所有刻意壓抑的迷亂情潮,全都泉湧而出。
在乍見他的那一眼。
他就這樣定定地望住我,動也沒動,子夜般的黑眸,一如今晚的夜色,幽冷迷離。
時光彷彿停止流動,定格在我轉身的那一刻。
我們誰都沒試著打破沈默,只是隔著昏暗的街燈對望著。
遠方刺耳的喇叭聲驚醒了我,我回過神,急忙開口。「你、你怎麼會來?!」
「好久不見了……」他答非所問,深瞅著我,聲音好沈,似是盈滿不堪承載的思念……
可能嗎?
來自於他的思念?
「是啊,好久了……」我無意識的附和,不知所云。
他看著我,溫溫地笑。「妳把頭髮留長了。」
「噢,是啊……」離開台北時,仍是清湯掛麵的及肩中短髮,現在都過肩了。
「很漂亮。」他又冒出一句,眼神很認真,我無法把它當成一句隨口的應酬話。
「噢,謝謝……」
他真的覺得我漂亮嗎?比宋可薇還漂亮?
他的神情有著教人心悸的溫柔,語調低醇得幾近纏綿,揉合成一股揪扯得心頭發酸的感覺……
我幾乎要以為,他曾深刻地牽念過我……
可惡的程予默!
他怎麼可以在我終於決定忘掉他的時候,又堂而皇之的出現,輕易擾亂我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湖?這樣戲弄人很好玩嗎?
我恨透他曖昧不明的態度了,也不想再去猜測他的心,那太累了,我只想好好的保住難得的平靜,真的,我很滿意現狀。
「我們一定要這麼生疏嗎?」他眉宇淡鬱地蹙起。
「噢,沒啊……」有嗎?我看起來很生疏?
「那妳一定要一直說『噢』嗎?」
「噢,我哪……」話才說了半就打住,我們相視了一眼,同時笑出聲來。
這一笑,氣氛緩和了許多。
「要來怎麼不先打個電話?」我開始有心情和他寒暄。
「我以為這種天氣,妳會在家裡一覺睡到世界末日。」他淡淡地,像談天氣似地說道。
我無言以對……
以前從沒發現,他這麼了解我……
「呃,我和朋友出去玩。」
「朋——友?」他低問,聲音輕得幾乎沒有重量,若不凝神細聽,就會飄散無蹤。
他在害怕什麼?話中那抹膽怯,是我的錯覺嗎?
「對呀,我交男朋友了。你是第一個知道的哦,祝福我吧!」幾乎是刻意的,我用著比平常更輕快的語調說道。
是想掩飾心裡的慌亂,還是那抹動搖的危險情緒?
再見到他,才發現心還是會為他而狂跳,情緒仍會不由自主的被他牽動……
告訴他,是想更堅定自己的心,徹底斬斷自身的迷亂。
「是啊,我真的沒看錯……」他說得很小聲,近似自言自語。
呃?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是在對我說,還是對他自己?
「程予默,你說什麼?」既然聽不懂,就假裝沒聽到,等他解釋。
「沒。」他目光投向遠方,眼神幽沈迷離,遙遠得找不到定點。
「妳快樂嗎?和他在一起,妳找到妳要的快樂了嗎?」
「……是啊!」我忽然答不上來,聲音乾乾的。「他對我很好……」
一大堆和童聖陽在一起的理由,居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勉強擠出幾個字。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他一直重複這一句話,很輕很輕地重複。
「程予默……」他沒事吧?看起來心神恍惚的。
「天氣轉涼了,要多加件衣服。爸爸很掛念妳,要我幫妳整理些保暖的衣物帶過來。」
由他手中接過手提袋,不經意碰觸到他的指尖,是冰涼的……
「你在這裡等我很久了嗎?」
「沒,一下而已。」
總是看不透他心思的我,這一刻,居然奇異的看穿他在說謊……
他究竟等了多久?
還有,這些衣服真的是叔叔要他帶來的嗎?
「東西帶到,我也該回去了。」
「程予默!」我沒多想,衝動地抓住他的手。「很晚了,你不留下來住一晚嗎?我說過要帶你玩遍高雄名勝的……」
他搖頭,沒說話,目光落在我繼握著他的手,但我沒放,因為他的手,真的是完全僵寒……天氣真有冷到這種程度嗎?
「那……起碼進來喝杯熱茶……」
他終於回話——「不了,我還有事。」
我像被人迎頭潑了盆冷水。「是和人有約嗎?」
「嗯。」
他是急著回去會女友吧?
上次回台北,也就是他正巧去中部玩的那一回,予潔告訴我,他正陷入熱戀,和宋可薇濃情蜜意,難分難捨得很……
我識相的鬆了手,沒再試圖留他。
他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抬手看錶,並沒回頭,只是輕輕地留下一句。「海寧,生日快樂。」
我整個人彷彿被雷劈到,當場傻掉!
今天——是我生日?!
連我自己都忘了,他居然記得……
那——
突來的揣測,震得我渾身發顫。
他,會是為了這個專程南下的嗎?因為他記得我怕被寂寞吞噬的惶懼,不要我連生日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
是這樣的嗎?
我學著他的動作抬起錶——十一點五十八分……
他還是趕在最後的兩分鐘,及時送出了他的祝福;寂寞十九歲,唯一收到的祝福……
再次抬頭看向他離去的方向,他已被暗沈的夜色吞沒。
那一刻,我竟覺得鼻頭好酸、好想哭。
我有一種……像是失落了什麼的感覺,心空空的。
失魂落魄地回到屋裡,我機械式的打開行李袋,裡頭整齊疊放的衣服,每一件都是我偏愛的,如果我自己回去整理,應該也相去不遠……他為什麼會這麼懂我?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包裝好的禮物。
我拆開它,裡頭是一支全新的手機,還附了一張小卡片,我認得出他端逸俊秀的字跡——
海寧:
十九歲生日快樂!
以後想哭時,別一個人躲起來,拿起電話,按下撥話鍵吧!我會在另一頭等妳。
別忘了,妳永遠不會是孤單的。
予默 於立冬夜
我會在另一頭等妳……
我腦子裡塞滿了這句話,像是跳針的唱盤,不斷重複唱著同一段。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單單純純只是想當我訴苦的對象,過過張老師專線的癮?還是、還是有更深一層的涵義……
我心亂無比,拿起手機按了幾個鍵,電話簿裡已經事先輸入一組號碼。
我看著「程予默」三個字,腦子一片空白。
接著,我的手指不受控制,按下了發話鍵——
隨著一聲聲「嘟——」的聲響,我的心也顫抖著。
雖然,我還不是很明白自己打這通電話的用意,只是想向他說聲謝謝?還是——
「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一聲後開始計費,如不留言請掛斷……」
他並沒有接。
撥給他的第一通電話,他就失約了。
我沒有留言,疲憊地掛斷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接了,我又會對他說什麼。
我把頭理在抱枕裡,腦子完全放空,任由自己沈入夢鄉。
今天,我真的是太累了。
那一天晚上,我睡得並不安穩,夢中始終纏繞著一話——
我會在另一頭等妳,妳永遠不會是孤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