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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鴛鴦淚 作者:樓雨晴

鴛鴦淚 作者:樓雨晴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775個瀏覽者
「當你很喜歡、很喜歡一樣東西時,不管它變成怎樣,一定認得出來的!」唐靈兒五歲時的一句童言稚語震撼了秋若塵,他決定成為她執著愛戀的對象。
  然而當他以為得到幸福時,她卻為了救他而斷送芳華生命!
  他原本打定後半輩子懷抱著對她的回憶與思念,孤苦終老……
  但這名煢然無依的陌生女子,竟再度引起他的關注與異樣的情潮悸動……難道是自己將對妻子的滿心依戀移情到這個善體人意的可憐女子身上嗎?可她那溫柔含情的眼眸與似曾相識的形影,為何又如此熟悉呢?!

第一章


  夕陽餘暉,透過枝葉扶疏的大樹,灑下點點搖曳的金色光芒。

  一道小小纖影,穿梭在廣大的後院,一會兒瞧瞧這兒,一會兒看看那兒,粉雕玉琢的嫩臉沾滿了泥,卻仍只專注地盯著泥地上的小洞,小小臉蛋幾乎貼上了地面。

  瞧了一會兒,他備覺有趣,起先的困惑早讓這小小可人兒逗趣的行徑給吸引了住。

  「你在做什麼?」就在她一臉寶貝似的捧起擱在腳邊的小盒子時,他也按捺不住好奇地走向她。

  「呀!」小小人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著,小手一鬆,盒子落了地,不知名的小東西由裡頭蹦出,一晃眼便不見了影。

  「啊——人家的蛐蛐兒——」女孩驚皇地低叫,心慌地想抓回它。

  「怎麼了?」他眨眨眼,看她皺著小臉,一副傷心至極的模樣。

  「都是你害的,你賠我蛐蛐兒!」她嘟囔著轉向他,大有哭到山河變色、天地動搖之姿。

  「我?」他好無辜地回望她,不清楚自己犯了哪條滔天大罪。

  「本來就是,如果不是你突然出聲嚇我,蛐蛐兒怎會跑了!」女孩挽起袖子,看來是和他卯上了。

  秋若塵真是哭笑不得。

  「那——我抓只更好、更大只的還你,好嗎?」迫不得已,只好用哄孩子的口氣和她打交道。畢竟——才一個五歲大的娃兒,好擺平得很。

  誰知——

  「不要,我就要原先那隻。」她噘著小嘴,神態執拗。

  一般人遇到這情形,多半會認定孩子在耍脾氣,無理取鬧罷了,無需理會,但不知為何,秋若塵就是不這麼認為。

  他好脾氣地蹲下身與她平視。「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再好、再大只,都不是原先的蛐蛐兒了,人家才不稀罕,我就是要我原來的蛐蛐兒嘛……」說著,說著,涉及人一皺,竟淚眼汪汪了。

  秋若塵心下一動,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扣住了心房。

  這小小娃兒……好特別!

  她只堅持她要的,也許不是最好的,卻是無可替代的執著,就算再有更好的一切,都取代不了最初的唯一。

  能令她執著的事物,是何等的幸運呀!

  不知不覺,他勾起極溫柔的笑。「好,我替你找回它,但問題是,你認得出它來嗎?」

  「當然。」她驕傲地點頭。「當你好喜歡、好喜歡一樣東西時,不管它變成怎樣,一定認得出來的。」

  秋若塵細細玩味著,柔柔細細的童言稚語,聽進他耳中,卻別有一番深意。「小丫頭,我會記牢你這番話的。」

  揉揉她的頭,他隨後挽起袖子,勾起她腳邊剩沒多少水的水桶。「來吧,幫我提水,咱們來灌蛐蛐兒嘍!」

  他有多久沒這麼隨性尋樂了?

  記不得了。當脫離童稚看見之後,自然而然便展現出超齡的沉穩與智慧,十五歲,卻更甚弱冠之齡的內斂自持。

  然而,這小丫頭勾出了他的真性情,讓他情不自禁的隨著她的每一聲笑語而展顏,不由自主地想疼她、寵她,不惜代價想留住那道燦爛的笑靨。

  「這裡、這裡!快嘛,這還有個洞。」稚嫩的嗓音蕩起,催促著慢吞吞的男孩。

  「來了!」彎低身子,不在乎一身清雅的白衣早已慘不忍睹,一大一小同時掬著水往撥開的無底小洞灌去。

  「咦——又一隻!」興奮地拎起跳出小洞的蟋蟀,遞到女孩眼前。「是不是這只呢?」

  女孩抿抿嘴,失望地往旁邊的木盒丟去。

  「沒關係,我們再試試。」他無所謂地笑笑,拉著女孩的手尋找下一個目標。

  時間悄悄流逝,直到最後一點光亮也被雲層吞沒。

  他們幾乎抓光了附近所有的蟋蟀,異常執拗的大男孩與小女孩卻誰也不肯放棄,眼看木盒也裝滿了跳動的蟋蟀——

  「咦?對對對!就是它!」她突然興奮地驚叫,併攏的雙手將剛抓到的戰利品圍困其中,看也不看滿盒的大小蟋蟀便傾盒一倒,獨留手中那隻,滿心珍惜地放了進去。

  他同時也留意到,那只蟋心緒腳上綁了條細細的紅繩。

  說什麼認得出來,原來是這麼回事,他還差點相信她真愛麼神奇呢!

  秋若塵輕輕笑了,「不生我的氣了吧?」

  「嗯。」她表情好心滿意足,主動跳進他懷中。「早就不氣了,在哥哥,你真好。」

  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他抱起嬌小的女娃兒,任她撒嬌似的將沾泥的小臉往他胸懷磨蹭,不介意早已面目全非的衣裳慘到最高點。

  「若兒啊——」一聲叫喚由屋內傳出,一路尋來的秋水心邊走邊道。「找著靈兒了沒?好歹也將媳婦兒帶來給爹娘瞧瞧,別私藏呀——」

  秋水心的話忽然打住,目不轉睛地直瞧眼前的景象,忍住想揉眼睛的衝動。

  不、不會吧?是她看錯了,對,一定是她看錯了!

  那個向來沉穩自律的翩翩俊兒郎,怎麼可能髮絲凌亂、塵泥滿臉的,和一個幾乎與他半斤八兩的小丫頭親親暱暱地抱在一起?他那一身清逸不凡的白衣是從不染塵的耶,而那個小丫頭,居然還偎偎蹭蹭、不遺餘力地加重他身上的「災情」。

  懷中的小小女孩眨了眨眼,順著秋水心的視線仰著看他。「喊你嗎?大哥哥的名字叫若兒?」

  「呃?」秋若塵一愣,紅了臉。

  讓一個奶娃兒學娘的口氣叫兒子似的喊他,著實教人無言以對。

  「這——」秋水心又來來回回看了他們好幾眼,終於確定這不是幻覺。

  她已經可以確定兒子抱中懷中的小娃兒便是小姑的獨生女靈兒,同時——也是若兒的小未婚妻。

  瞧瞧這兩小無猜的模樣,她會心地笑了。

  髒兮兮的小臉蛋,看不出生得俏不俏,但那雙靈活生動的大眼睛,格外惹人疼惜。

  「漂亮阿姨剛才有說媳婦兒,娘說,媳婦兒就是新娘的意思……靈兒是大哥哥的新娘嗎?」她偏偏頭,一派純真的提出疑問。

  「呃?」這回愣得更嚴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秋水心悶悶低笑,她這兒子真老實。

  「大哥哥不好意思說,讓我來問好了。靈兒想嫁給大哥哥嗎?」母親逕自作主,開始當著兒子的面,替他拐年少無知的小新娘。

  靈兒看了看摟在胸前的小木盒,考慮不到三秒鐘,臉上立刻漾出大大的笑容。「要!靈兒要嫁給大哥哥,當大哥哥的新娘。」

  接著,小小的手臂摟上徹底愣到十萬八千里遠的男孩,開開心心地補充道:「大哥哥對我好好哦,會幫我抓蛐蛐兒呢!」

  因為一隻蛐蛐兒,拐來一個新娘?

  這會兒,連秋若塵都說不出話來了。

  夜,已經深了,秋若塵向來慣於獨眠的床上,多了個攀纏在他身上的小東西。

  微仰起頭,他帶著些許無奈。「娘,麻煩轉告姑姑和姑丈,靈兒在我這裡。」

  秋水心勾起唇角。「我知道了。」

  「別用這種表情看人,娘。」他歎了口氣。

  「你命令我?太久沒被扁,忘了誰是母親、誰是兒子了嗎?」她愛用什麼表情看人,這小子有什麼資格說話?

  秋若塵淡哼一聲,「不必吧?浪費寶貴青宵來強調母親與兒子的差異,不怕爹怨死你嗎?到時爹要耐不住寂寞,給我討個二娘回來,別怪不孝子沒提醒你。」

  這死孩子!就會戳她的痛處,明知她最大的弱點就是愛谷映塵愛得死去活來,被丈夫給吃得死死的,沒場所得像個可憐小媳婦,兒子不同意她也就算了,還拚命的取笑。

  秋水心差點衝上床去揍人!

  「要真有這一天,你聽著,老娘絕對會把你丟給繼母去虐待個半死不活!」

  繼母?秋若塵實在很想笑。「娘,你又還沒死。」

  「快了!」而且是被親生兒子給氣死的!

  「問題是,你兒子我,已經大到脫離當受虐兒的年紀了。」

  「是啊,還大到可以拐拐小新娘呢!」水眸溜呀溜的,又往他懷中安睡的女娃娃瞧去。

  這小靈兒生得還真俏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的鼻,粉嫩嫩的小嘴,活脫脫玉雕一般的小娃娃,可預見十來年後,必是個絕色小美人,真是便宜了這小子。

  「要不要我提醒娘,是誰毫無道德廉恥,誘騙年幼無知的孩童嫁你兒子的?」秋若塵道。

  秋水心敢發誓,他那口氣,絕對、絕對是不屑、唾棄!

  「起碼我沒拐她來和你同床共枕,你倒是說說,誰比較無恥?」老娘可是卯上了!

  「我也沒——」

  「那我現在看到的全是幻象嘍?」一句話堵了他的嘴。

  他也不是有意的啊!靈兒就偏愛黏他嘛,他能怎麼辦?秋若塵無奈地想。

  打進屋之後,靈兒說什麼都不肯離開他半步,沐浴、吃飯,無一不是由他代勞,就連入睡,也「欽點」由他陪寢,他無奈地發現,原來他也挺有當奶娘的潛能。

  「喂,你倒是說說話呀,澡也洗了、床也睡了,身子也抱光看遍了,人家小姑娘的名節全毀在你手上,你可不能不認賬。」

  澡……洗了?床……也睡了?還、還抱光看遍?這這這……

  「娘,你不要愈說愈像一回事哦!人家靈兒才五歲,我該負什麼責啊?」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看了什麼、睡了什麼,最重要的是,被抱光看遍的人是他耶!

  他可沒忘記寸步不離、堅持與他共浴的靈兒,一雙水靈大眼有多目不轉睛的瞧著他的身體,還數度企圖伸出小魔掌研究兩人的差異處,窘得他差點奪門而出大喊非禮!

  蒼天為證,他才是那個「名節受損」的人好不好?

  「五歲就不是人啊!秋、若、塵!你存心欺人家純真無知哦!」烽水心咄咄指陳,音量微失控制。

  「噓——」他連忙暗示母親噤聲,輕拍懷中稍稍受驚的小小人兒,柔聲輕哄,「沒事,靈兒乖,你繼續睡。」

  「唔——」挪了下身子,尋找到更舒適的角落,小靈兒再度安穩地沉入夢鄉。

  秋水心要笑不笑地睨著兒子。

  還說得一副自己多委屈的樣子,他明明也打心底疼愛靈兒。

  「娘,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現在談這個,未免言之過早,將來,還得問問靈兒的意願。還有,爹已經等得不耐煩,想親自過來抓人了。」

  「啊!」最後一句,令秋水心如夢初醒地驚叫一聲,才一轉身,就迎上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孔。

  「終於想起我了嗎?」谷映塵哼笑。「甚感榮幸。」

  「對不起——」她小小聲地說著,柔弱無骨的身子挨了過去。「在生氣嗎?」

  「你說呢?」谷映塵連眉都沒挑,對於愛妻的投懷送抱,一點都不打算給半點面子回應她。

  「那——你要怎樣嘛!」

  「好問題!或許,今晚我們可以『詳細地』『徹底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一整晚!」敢冷落他?罪無可恕!

  「……」她吞了下口水,硬著頭皮問:「一整晚?」

  「是的,一整晚!」他堅定地道。大手不知不覺攬上纖腰往回走。看她以後還有沒有膽讓他大半夜「守空房」。

  「不要啦,不然……」

  「再多說一句,我讓你連明天都出不了房門!」

  聲音漸行漸遠,習以為常的秋若塵完全以視而不見來回應。

  娘還是這麼順從著爹的意思。

  究竟是爹太強勢,還是娘愛爹愛得太深,所以沒了自我?

  打小看到大,他幾乎不曾見娘反駁過爹什麼,好像生命之所以存在,只是為了依附他。而爹愛娘嗎?答案當然也組成庸置疑的,雖然他從來不說。

  這樣的感情,究竟值不值得欣羨?他其實也不太清楚,只知他們的情很狂、很烈,以他未識情滋味的年紀,並不明瞭那種感覺,而在若干年後,若若他能識得,又會是怎樣一番情境呢?

  是溫淡如水,還是狂炙如火?

  低首凝視懷中的小小人兒,他微勾起笑,陪她入夢。

  而,在連他都不曾留意的角落,兩道相偎的身影,也帶著笑漸行遠去。

  「幽,我們的靈兒很聰明呢!」

  「怎麼說?」傾身親了愛妻一記,寵憐的眼瞳,悄悄流瀉萬繼柔情。

  「因為她小小年紀,就懂得替自己找個會疼她的夫婿呀!」

  唐逸幽淺淺一笑。「我以為,這名夫婿,是我們替她找的呢!」

  「那也得靈兒懂得把握呀。」像極了全天正氣母親,以女為榮,驕傲到天邊去了。

  「羨慕嗎?」他垂下眼眸凝視愛妻。

  「才不。」谷映蝶回身對上他深情的凝眸,倚偎而去的嬌軀,迎向他溫存綿遠的柔吻。

  無需去羨慕誰,因為,擁有這個待她無盡包容的丈夫,她才是人人欣羨的對象。

  來不及出口的話,她知道,他會懂得。

  今晚的月華,幽幽淡淡,漾開一片屬於情人的旖旎柔情。

  「不管,不管,人家要嫁你啦——」嬌小到未及腰腹的人兒,哭得滿臉淚水、可憐兮兮。

  一擺一角被捏得死緊,清雅飄逸的白衣,就這麼一處被小魔掌給摧殘到皺得不能看,成了美中不足的一大敗筆。

  然而,他一點也不在意。

  「靈兒乖,把手放開,表哥要回家。」

  半個多月來,他們同寢同食,小靈兒黏他黏得緊,寸步不離的成了秋若塵的小影子,濃濃的依賴之情,早已不可分割。

  後來她才知道,她口中的漂亮阿姨,是她的舅媽、大哥哥的娘親,所以她要喊大哥哥表哥。

  舅舅一家,只是來探親的,要不是她死纏活纏,也不會停留了半個多月。

  靈兒眨著淚眼,求助的眸光看向母親。

  「少來,靈兒,你這招用過了。」

  「嗚嗚嗚……人家就是不要表哥走嘛!」像個被奪走心愛玩具地的小孩,靈兒哭得慘兮兮的。

  這模樣,看得秋若塵於心不忍。

  蹲下身,他極有耐心地哄著。「靈兒別哭,表哥有空會來看你的。」她就要等好久好久才能看到他了。

  見她這抱定了主意賴他到底的架式,秋水心打趣道:「若兒呀,我看你要是不負起責任把人家娶回去,靈兒是不會放過你了。」

  「可以嗎?」靈兒看了看幾個大人要笑不笑的表情,而後,飛快道:「要、要!表哥,人家要讓你娶,一定要!」

  因為表哥很疼、很疼她,就像爹對娘一樣,什麼事都依娘,那——既然娘說,嫁人就可以一直和那人在一志,讓他疼,那她當然要。

  「這——」這些天來,習慣了大庭廣眾的讓人求親,秋若塵已學會不感困窘,但一時之間,仍是不曉得該如何正確回應。

  見他不說話,靈兒小臉一皺。「你不要對不對?嗚嗚嗚……我就知道……」

  「別……靈兒,別哭呀!」他慌了手腳,將小人兒勾進懷中拍撫。「哭丑了,我可真的不要你了。」

  「不哭,你就要了?」多麼神奇啊!收放自如的淚瞬間止住,她眨巴著眼瞧他。

  秋若塵勾出繫在她頸間的碧澄瓊玉。「等你長得很漂亮、很漂亮的時候,就帶著它,到汾陽來找我吧!」

  「那……那要是我醜醜的,然後你不要我,怎麼辦?」

  他低低一笑。「那就想辦法拐到我願意娶你吧!」

  「嘻——」她心滿意足的笑了,將殘淚未乾的小臉埋進他頸間。「你一定要想我哦!」

  聽到沒?她「命令」他非想她不可呢!

  眼眸漾滿寵溺。「好,我想你。」

  「要很想、很想!」她得寸進尺地要求。

  「好,很想、很想。」從善如流。

  「有多想?」

  「你說多想就是多想。」

  「那到底是多想?」

  「想到無力。」

  「想也會無力嗎?」

  「想你就會。」

  找碴的問話,疼寵而縱容的應答,一聲又一聲漫向天際,飛過十二載年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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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呀!」低呼一聲,唐靈兒由夢中醒來,小臉紅透。

  撫著發熱的嫣頰,她曲膝坐起。

  夢中,她總是賴在一名年少俊舶男孩懷中,說著連自己都覺得無地自容的逼婚詞,那是好模糊、好模糊的記憶了,模糊到她幾乎快要分不清是真實發生過,還是夢境與現實交替所產生的錯覺。

  「等你長得很漂亮、很漂亮的時候,就帶著它,到汾陽來找我。」

  「那……那要是我醜醜的,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那就想辦法拐到我願意娶你吧!」

  耳畔,依稀還迴繞著聲聲稚言童語,她挑出領內的玉珮,清眸浮起一抹迷惑。

  這塊玉采鏤空的精巧雕刻法,展現出一隻栩栩如生的戲水鴛鴦,是她自出生便佩戴至今的貼身物,名喚玉「鴛鴦」。

  鴛鴦該是一對,那麼另一塊呢?在誰手上?

  晨光透過窗欞照亮了一室,起身梳洗的靈兒,有睦怔愣地看著菱花鏡中自己的俏麗嬌容。

  一手不自覺撫上清妍細緻的臉龐,喃喃自問:「很漂亮、很漂亮……我這樣算嗎?」

  比起娘,她會覺得自己遜得該往地洞鑽,但世上如娘一般艷冠群芳的美人又不多,基於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考量,長成這樣就可以偷笑了。

  這樣要是還有得嫌,她決定一拳揍昏那個人。

  「你一定要想我哦!」

  「好,我想你。」

  「要很想、很想!」

  「好,很想、很想!」

  她的嘴角勾起甜甜笑意。

  若真有這麼一個很想、很想她的純情男,那她唐靈兒還真是幸福斃了呢!

  唉!夢啊夢!如果這真的是夢,那就別讓她醒來了吧!

  谷映蝶一進門,就見到女兒撐著頭在那兒唉唉歎歎的。

  「幹什麼?思春呀?」

  咚!沒撐穩的下巴跌了下去,撞得她好疼。

  「娘!」唐靈兒歎了口氣,揉著下巴。「你知道嗎?娘,我真的很懷疑,爹到底是看上你哪一點。」

  「如果我說,當年是你爹巴著我不放,你信不信?」

  「信,但卻極同情爹的眼光。」

  谷映蝶還來不及回嘴,門外傳來低笑聲。「多謝同情,但我想,我很滿意自己的眼光。」

  噢,她真是愛死她夫君了!

  一回身,宛如輕盈的彩蝶,谷映蝶翩翩飛往那副多年如一、始終只容她棲息的臂彎。

  「又和女兒卯上了?」唐逸幽憐愛地輕點愛妻鼻尖。

  「她欠教訓嘛!」

  「你喲!」半是包容、半是莫可奈何,最後化諸溫柔的擁抱。

  唐靈兒捧著胸口,不勝虛弱。

  不是她不給面子,都一把年紀了,還日日當著兒女的面上演這種會讓人吃不下飯的戲碼,誰受得住?

  「身體虛啊?等會兒讓你爹給你把把脈。」谷映蝶沒好氣地瞥她一眼。

  「噢,不必,不必,女兒已盡得父親真傳,會打理自己的身子,不敢有礙兩位恩愛。」唐靈兒快步往房外走,免得食慾被影響得更嚴重。

  沒一會兒,又回過身來叮嚀。「對了,要是太過迫不及待,裡頭有床,不用客氣,請盡情發揮,真的不打擾了!」

  「這丫頭!」望著快樂走遠的身影,唐逸幽搖頭歎笑。

  教養出這麼個天真率性,有別於一般千金閨秀的女兒,真不知算是成功抑或失敗?

  一輪清月映空,秋若塵倚窗而立,夜裡寒風,吹起了衣袂飄然。

  這樣的夜,令他憶起塵封的往事,以及記憶中的甜美嬌靨。

  勾出領內瓊玉,幽邃的黑眸,不自覺變得柔和。

  好快,十二年過去了。

  小靈兒,你還好嗎?

  許多不眠的夜,總會不期然的想起她,想起那張純淨無邪的小臉,總是對他綻放信任依賴的笑容,彷彿天涯海角都願跟隨。

  在那不識情滋味的年紀,他們都不懂紛擾惱人的情是何物,只是單純地喜歡對方的陪伴,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兩小無猜吧!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在錯過彼此,並非刻意,但命運就是那麼的愛捉弄人,不知——他可人的小小靈兒,是否已忘了他?

  他在等她。

  說來可笑,那兒戲似的婚約,他竟潛意識地堅守著,組成需宣之於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推卻了所有上門說親的媒婆,回拒太多、太多條件不凡的女子,為的便是她。

  再說,她一定會來找他,並且要他娶她回家。

  他的小靈兒也十七了吧?不知生得什麼模樣呢?他深信,不論面貌如何,都會是印象中甜美可人、令他憐疼的女孩。

  也該是時候了,再等,也沒多少時日,她若再不來,那麼,他會親自去尋她。

  握牢手中的玉鴛鴦,低斂的眼眉,覆去幾各市地悠遠的柔光。

  天很藍,風很涼,陽光很暖,天氣也很好,但是……她很無聊。

  「唉——」再一次,靈兒存心用此人注目的方式,大大地歎了口氣。

  唐逸幽仍是專注地替前來看依的病人把脈,交代著該注意的事項;不遠處的谷映蝶忙著配藥,懶得回眸垂憐;而堂哥唐臨淵眼前的賬本堆得比天還高,更是沒空關照她一眼。

  「唉——」這一次,她是卯足了勁,冒著內傷的危險,用、力、地、給、它、歎、氣!

  處理完手邊求診的病患,唐逸幽總算回過頭去。「怎麼了,靈兒?」

  「別理她啦,幽。她這幾天都這樣,閒來沒事就無病呻吟,八成是春心寂寞缺男人。」谷映蝶道。

  什麼?

  母親竟然這麼形容她?

  「親、愛、的、娘、親!」靈兒皮笑肉不笑地喊了聲。

  「我想,我已經可以理解叔叔為什麼每見到你,就一副想狠狠將你掐死的心情了!」

  她偉大的爹爹真是值得崇拜,除了他,大概也沒人能忍受她娘了。

  谷映蝶冷哼。「那個沒風度又小心眼的男人!」

  忙碌中的唐臨淵停了下,由成堆的賬簿中仰乎。「伯母,你口中那個沒風度又小心眼的人,是我爹。」

  谷映蝶揮揮手。「我也很納悶,烏鴉居然能生出鳳凰蛋,老天爺真是太偏心了。」

  「蝶兒,口德!」唐逸幽真是哭笑不得。

  「發發牢騷不行啊!瞧,咱們是男的俊、女的俏,結果呢?不爭氣的靈兒成了我人生中的敗筆,那死傢伙帥得過你嗎?偏偏——」

  「喂,娘啊!這我就要用力抗議了哦!你女兒我,哪一點見不得人了?」

  說到這個,就令映蝶感傷得想哭。「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啦!叫那麼大聲做什麼?也不懂得遮遮羞。」

  本以為,小時那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長大後必定是個傾城絕色,美得令人手軟,結果呢?

  不躲起來感傷,難不成還要敲鑼打鼓的昭告天下?

  唐靈兒噘高小嘴,憤憤地扯著衣角。「你等著!我非嫁個比爹還俊的男人給你看,讓你去流口水,嫉妒到內傷!」

  「呵,口氣倒不小,就憑你?」

  什麼態度啊?居然斜眼看人!

  靈兒正欲回嘴,唐逸幽微斂起眼,狀似凝思地問:「靈兒——也十七了吧?」

  「對=對呀!」唐靈兒愣愣地點頭。

  夫妻倆心有靈犀。「咦,對哦!我都忘記還有這回事,丫頭,算你走運。」

  「呃?」她不解地眨眨眼。不會吧?她只是隨口說說,爹娘不至於真要嫁掉她吧?

  「先說好哦!其他好談,就是嫁人免談!」

  「呵呵——」谷映蝶笑得不懷好意。「其他不談,就談嫁人!小靈兒呀,你難道忘了,你還有個未婚夫的事?」

  「啥?」唐靈兒一下了跳了個半天高,淑女形象盡失。

  「何必這麼意外?這椿婚事,打你未出世前就定下了。」谷映蝶閒閒地丟回一句。

  「還是未出世時定下的?」他們居然這麼欺負一個無法反駁、無法自主的小生命?

  這個要是不抗議,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還是我來說吧!」這蝶兒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亂嘛!唐逸幽真是敗給這對母女了。「這麼說吧!當年,谷家遭逢劇變,你娘在很小的時候,就與唯一的兄長失散,你外婆在情急之下,將谷家世代只傳長媳的玉鴛鴦交給了你娘,作為往後相認的憑借。而後,你娘確實也因為這隻玉鴛鴦而證實身份。當時,你舅舅已經有了一個七歲大的兒子,他並未取回這只鴛鴦,而是兩方約定,將來你娘若能生得一女,便嫁與他如今持有雄鴛鴦的長子。」

  「哪是兩方約定?根本就是霸王硬上弓,大哥說了算。」谷映蝶悶聲道。

  「哪有這樣子的!」唐靈兒哇哇叫,像要撇清什麼,飛快取下頸間的玉鴛鴦丟向母親,「不算,不算!又不是我自己答應的,要嫁你自己嫁。」

  多聲映蝶多年不使刀劍,身手依舊俐落,一手接了住,要不,此刻傳家物已成碎片一堆。

  「有點良心,人家若兒等你十多年了,你一句不嫁,就想粉碎人家的純情少男夢?何況,這可是你自己親口允婚的。」

  「我——我哪有!」一聲若兒,熟悉又陌生,她再也不敢理直氣壯了。

  難不成……那片片段段的模糊印象……

  咚咚咚!她連退數步,抗拒著不敢相信那麼顏面無光的事是真的。

  「敢情唐姑娘您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初也不曉得是誰,死巴著要拋爹棄娘的跟人家跑,哭哭啼啼地非要嫁人家不可,說有多丟人現眼就人多丟人現眼。」

  不……不會吧?

  晴天霹靂!

  她一句話都擠不出來,轉瞬間,羞愧得難以接受自己真做了那些事。

  她……哭鬧不休,逼人家娶她,還死纏知賴,硬是與人家共枕共浴……

  「我不相信……你騙人……」她一臉悲慘,猶做垂死掙扎。

  「偉大的小舵鳥。」那哼笑聲,分明是看好戲的成分居多。

  「蝶兒,你別鬧她了。」唐逸幽由愛妻手中接過玉鴛鴦,回首對靈兒道:「不管你對這樁婚事的意願如何,你親口允諾的,就必須自己解決。」

  靈兒愣愣地看著,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這分明就是在欺負她年幼無知嘛!

  想想看,她這個未婚夫足足大了她十歲,十歲耶!感覺上像是好老、好老了,一定很無趣,她會悶死啦!

  再說,他長得是圓是扁,她也沒概念,要她嫁給他,還不如死了痛快。

  嗚嗚嗚……記得當時年紀小,莫名其妙被賣掉……

  「該偷笑了,唐靈兒,瞧瞧你自己什麼德行,平白撿了個俊帥不凡的夫婿,還敢擺出一副多吃虧的模樣,簡直欠揍!」

  這些年來,兩家往來並不頻密,加上在靈兒五歲那年過後,這對小未婚夫妻,總是極湊巧的錯過彼此,算來,他們也近十二年沒見面了呢!

  不過,前兩年與丈夫相偕前往汾陽辦事,也順道繞過去探視大哥一家,二十五歲的若兒,已長成頂天立地的好國兒,溫文優雅的泱泱風範,足以教任何情竇初開的懷春少女芳心悸動。

  看著若兒的好人品,再看看自家女兒沒啥閨秀氣質的散漫無狀……她實在慚愧心虛得想當場毀婚,免得到時被退貨更丟臉。

  唐靈兒將小臉皺成一團,沒大沒小地朝母親扮了個逗趣的小鬼臉。「我就知道娘嫉妒我比你年輕可愛,天真爛漫,清純無邪,才會老是用話酸我。」

  「我嫉妒你?哼,哼!」好明顯的嘲弄,「相公,你女兒在作白日夢嗎?我會嫉妒她?開什麼玩笑!」

  「蝶兒!」唐逸幽好笑地叫了聲。他真是拿這對母女沒辦法,偏偏,她們卻是他此生的最愛。

  「不理你們了!」奪回父親手中的玉鴛鴦,靈兒悶悶地衝了出去。

  「唉——」谷映蝶在後頭瞪著那道來去如風的身影。

  嘖!她的感傷不是沒道理的吧?瞧瞧。這大而化之的小丫頭,哪有一點閨秀樣?

  唐逸幽摟了摟愛妻,回頭對上唐臨淵同樣深思的眼眸,交換了某種心照不宣的意念。

  臨淵有著內斂的風華與才智,尤其,他與靈兒從小一同長大,一向就很照顧靈兒、疼愛靈兒,也瞭解靈兒,不用唐逸幽開口,相信臨淵便能懂。

  默默地,唐臨淵點了下頭。

  數日後。

  唐靈兒包袱一背,瀟灑帥氣地離家出走去了!

  她可不是要逃避婚事哦!相反的,她是要去自投羅網……呃,不對,是解決事情啦!

  開玩笑,她唐靈兒是何許人也?既然事情是她自己搞出來的,她當然要很有場所、很有擔當的自行解決,才不要窩囊的躲起來,讓娘又有機會笑話她。

  當然啦,這其中還有一丁點兒的好奇……噢,好吧、好吧!她承認,不只一丁點兒,而是非常、非常的好奇她那「未婚夫」究竟生得什麼模樣?

  這——實有點矛盾了,既然都決定要去退婚了,那幹什麼還管人家生得是圓是扁?

  唉,好吧,再承認一點,她其實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要退婚啦!

  模糊的記憶裡留不住太多事,但依稀仍記得那種甜美的感覺——一種被人疼著、寵著的單純愉悅,她只是死要面子,不願意承認罷了,不然娘就真的有機會取笑她思春了。

  那,到底是退,還是不退呢?

  唉,其實她也沒主張,一切就等見過她那據說好到「讓女人手軟身體虛」的出色未婚夫時再作打算,要是她剛好不小心給它心頭小鹿撞了幾下,那——要改變心意,起碼不會太丟臉。

  這就是她堅決偷溜、不讓任何人陪同保護的原因。

  反正,憑她唐靈兒的能耐,她不去惹麻煩就很普天同慶了,誰敢不帶眼的惹到她身上來,對不?

  想著想著,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步履更加輕快了。

  她飛快地走著,絲毫沒留意身後不遠處,出現了兩道輕巧的形影。

  「淵兒——」唐逸幽看向他。

  「我知道。」唐臨淵微微頷首。「伯父放心,我會將靈兒安全地送到若塵身邊的。」

  「嗯。一路當心。」

  足下一點,唐臨淵跟上前去,不著痕跡地尾隨其後。

  看著兩道形影瞬間消失在遠方,唐逸幽這才鄶眉一笑。

  他相信,不久之後,會有喜訊傳回來的。別問他為何那麼肯定,只因他那純真俏皮的女兒,本就是生來配若兒的呀!

  一路上玩玩走走了月餘,終於抵達汾陽。

  一進城,便讓繁榮熱鬧的大街給吸引住了,一項項新奇好玩的事物,看得唐靈兒流連忘返、欲罷不能。

  就說嘛!外頭有這麼多有趣的事,爹娘竟老關著她,不讓她出來玩,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看完街頭雜耍,掏出幾錠碎銀打了賞後,她又買上一串冰糖葫蘆,走馬看花地隨性遊逛。

  突然,她被擁擠的人群給撞了一下,靈兒機警地往腰腹一探——空的!

  她迅速抬眼看去,想也沒想地追了上去。

  「站住!」真是太可惡了!居然把歪主意的打到本姑娘身上來了,她非得給這個不帶眼的死混蛋一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她唐靈兒可不是好惹的!

  仗著自身爛到不能再爛的三腳貓輕功,她一路追進人煙漸稀的巷內,拐了個彎兒,眼看就快逼近——

  「王八蛋!」她不假思索,手中的冰糖葫蘆丟了出去!

  誰知,在另一個相連的巷子,突然走出一名男子,就這親不偏不倚的被砸上了。

  「呃?」來不及閃避,秋若塵居然真給「暗算」了個正著。

  看了看黏在他身上的「凶器」,來不及作出最有效的反應,另一記「不明物體」緊接著撲來——

  「唔!」頭昏眼花,撞疼了胸,然後因承接不住衝力,跌得慘不忍睹。

  他皺著眉,很郁卒地暗暗細數著自身的災情,後再看向造成這些災情的禍頭子。

  咦?不痛耶!

  一時搞不清楚狀況的唐靈兒,直覺地伸手戳了戳身下的肉墊,有點硬,又不會太硬,溫溫的,有熱度哦!

  帶點傻氣的困惑,她仰首看去——

  「呀!」一張放大的俊臉映入眼簾,她驚呼出聲,接著,後知後覺地發現到兩人身軀交疊的親密。

  被這意外給嚇得花容失色,她本能地扭動身軀掙扎,當然,也更曖昧的與他糾纏成一團。

  「別——」秋若塵才剛吐出一句單音。

  一名路人正好踏入巷內,見著這景象,連忙退開,口中直道:「啊!我什麼都沒看到,兩位請繼續。」

  她要繼續什麼呀?唐靈兒火得想殺人了!

  「喂,你這個死登徒子,本姑娘的名節全毀在你手上了!」簡直懊惱斃了,洩憤的粉拳用力捶了上去,「你居然還要我別起來?難不成要讓你佔盡便宜,吃足豆腐啊!」

  「咳、咳!」秋若塵岔了氣,哭笑不得地道:「姑娘,我的意思是,要你別亂動,要起來,可以,但沒必要用這種方式,還有,我被你壓得好疼。」

  哪種方式?她怔愣地看著他窘紅的臉色,然後和發現,她雙手在人家胸前揉揉蹭蹭,將他壓在身下也就算了,還穩穩地跨坐在他腰際,壓迫著下半身的重要部位。

  這模樣,活生生是一幕逼姦男人的摧草女色魔狀!

  「啊——」一聲足以將他震聾的淒慘叫聲響起,她驚惶地想爬起,卻是再一次更親暱地貼近兩人間的敏感地帶。

  秋若塵呻吟了聲,算是徹底敗給她了。

  「姑娘——」為了「名聲」著想,他必須阻止她上來圍觀人群,至於為的是誰的「名聲」……他看了看自身任人「凌辱」的景況,唉,那還用得著明講嗎?

  偏偏,她還一臉委屈地指控他。「你存的是什麼心啊!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就知道你不懷好意……」

  秋若塵忍不住又歎上一口氣。「你給過我機會開口嗎?」

  「不管,反正你就是……」

  哪來的番婆?秋若塵懶得和她爭論,一手飛快地摀住她的嘴,另一手往她纖腰一攔,動作俐落地一旋身,脫離了她的「迫害」,同時也將她拉起身。

  「這樣總行了吧?」

  「當然不行。」她扁扁嘴,「我都沒臉見人了。」

  「這裡只有我。」意思是,只要他走,就天下太平了。

  「喂,你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唐靈兒惱了,氣呼呼地直瞪他。

  「我要負什麼責啊?」他才無辜咧!沒事弄得全身酸疼。

  「你還敢講,要不是你突然冒出來,怎麼會害我追丟了扒手?一切都是你的錯,你、要、負、全、責!」她步步近逼,食指戳著他的胸膛一字字說道。

  「那——」天生的好修養使然,他也沒打算與她計較,只配合著問。「那麼請問怎麼負責呢?」

  「這……」他太有風度、太好說話了,唐靈兒反倒說不出話來。

  其實認真說來,人家也算無妄之災,是她自己身手爛得笑死人,哪能全怪他?

  唉,如果要硬賴人家,這麼厚臉皮的事她可做不出來,但是身無分文怎麼辦?剛才那串用來解饞的冰糖葫蘆已經「孝敬」給他了,她現在肚子很餓、很餓耶!

  「姑娘?」她幹什麼皺著小臉,活似遭受多大的虐待?

  「唉,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你讓我好好想想。」

  「呃——姑娘。」他看了看她,突然欲言又止。

  「我說先別吵我嘛!」玉手朝他揮了揮,趕蒼蠅似的。

  「可是姑娘,我覺得——」

  「唉呀,閉嘴啦!」都快煩死了,他還在那裡呱呱叫。

  「你——確定?」

  「對啦,對啦!」她依舊垂頭喪氣地,努力哀歎。

  「那——」正欲開口,一旁窗扉大開的閣樓,突然潑了盆水下來,秋若塵早已退得老遠,底下,只剩下那只渾身濕淋淋、呆到不懂得躲開的落湯雞。

  「我剛才就是要說這個。」秋若塵一陣歎息,只來得及用無限同情的眼神看她。

  唐靈兒簡直不敢相信,大概是受了太大的打擊,好一會兒都只能張口結舌的看著他。

  秋若塵見到她這副狼狽樣,實在也於心不忍,遂解下身上的披風,端莊且極有君子風度地覆上她若隱若現的嬌軀。

  「你、你、你……」她終於反應過來了,指著他的鼻子,氣得頭昏眼花。他、居、然、知、情、不、報!

  原有的那一丁點兒不好意思全都煙消雲散,他完蛋了!

  「喂!你這個人有沒有一丁點憐香惜玉之心啊!虧你還長得人模人樣的,居然……」纖纖玉指再度造訪他的胸膛,戳啊戳的,不經意讓一抹淡綠吸住目光。

  在剛才那番糾纏之下,掩藏在他襟內的飾品若隱若現,她索性一把抓出垂掛在他胸前的飾品。

  這一瞧,她又再一次呆住了!

  玉鴛鴦?

  這怎麼可能?他居然也有玉鴛鴦?難道說……

  震愕地仰首,只見秋若塵慍惱地扯回玉珮,同時退開一步。「你這是做什麼?」

  唐靈兒一點也不介意他有待改進的口氣,反而笑彎了眼眉。

  真是天助我也,這下不纏死他、賴定他,她就不叫唐靈兒!

  「喂——」她笑瞇瞇地挨了過去,他則防備地跟著退開。

  怎麼回事?她怎會突然笑得分外甜美?這太可疑了。

  「別這樣嘛,家好冷哦!都是你害我身無分文,又害人家淋得一身濕,你要負責啦!」

  「我——」秋若塵不著痕跡地揉了揉隱隱抽疼的兩鬢。「你要我怎麼彌補?」

  「好歹,你也帶我回家,讓我換套乾淨的衣裳。」

  「這……」秋若塵一臉遲疑。

  盈盈大眼眨了幾下,唐靈兒硬是擠出少之又少的淚光,然後用著最可憐兮兮的語調說:「有點良心好不好?我是出外人耶,沒個落腳處,如今又搞成這親……嗚嗚嗚……都是你害的啦,看你怎麼賠我!」

  不知怎地,這一幕竟讓秋若塵有股似曾相識的三角,好似很多年、很多年以前……

  來不及深究那熟悉的情懷,對方已主動握住他的手,代他下了決定。「好啦、好啦,就這樣決定了,快,告訴我你家往哪兒走?」

  這女人臉皮之厚,實在出乎他意料,居然耍賴耍得全無心虛。

  但是說不上來為什麼,他絲毫不覺得反感,一記嬌俏明媚的甜笑,化去了他心底最後一絲遲疑,在軟膩小手扣上他的同時,一種難言的震盪在心頭漾開。

第三章


  領著她來到客戶,秋若塵有禮地與她保持距離。

  「姑娘,請在此稍候,在下去去便回。」

  然後,就在靈兒等呀等,無聊到快打瞌睡時,他再次出現,手中捧著一套乾爽的女裝。

  靈兒傻呼呼地接過,見他轉身要走,急忙喊道:「喂,你去哪裡?」

  「姑娘更衣,在下自當迴避。」

  「唉呀,不急啦!」靈兒硬是將他拉到旁邊同坐,偏著頭有趣地打量著他不甚自在的侷促面容。

  現在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他,她愉快地發現,她未來的夫婿真的是「人間極品」呢,娘果然沒蒙她。

  俊秀儒雅的面容,沒有江湖草莽的粗獷味,但也不似一股文質書生的白淨病弱樣,該怎麼說呢?他有他獨特的氣質,優雅沉著,氣度不凡。

  更有趣的是,她發現他好像極少和女人相處哦!所以才會表現得這麼拘束,難不成……他真為她守身如玉?!

  哇!若真是這樣,那她不就賺到了嗎?

  這麼潔身自愛的男人可不多見,她還以為她那純情爹爹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呢!害她每每對娘嫉妒個半死。

  一道好玩的念頭閃過腦海,她抿起小嘴,小心地掩飾好竊笑。

  「你看什麼?」他不甚自在地移開視線,不太能接受這麼大膽而直接的探視。

  「喂,我發現,你長得真的很好看耶!」她興沖沖地發表高論。

  「呃?」他愣了下,這般直言不諱的姑娘,他還是生平第一回見到。

  一般姑娘,即使對他再傾慕,也總是含羞帶怯,不敢迎視他,只除了有一回誤闖勾欄院,見識到花街伶妓的妖嬈媚態,驚得他當場奪門而出。

  不過,眼前的女孩,有著最乾淨無瑕的明眸,分明是不解人事的小姑娘,絕非他所想的那類人,那又為何……

  不知怎地,每每迎視她那雙慧黠靈動的眼瞳,他就有股奇異的心靈怦動,好似……在哪兒見過。

  見他眸中浮起困惑,靈兒的玩興徹底被挑起。

  「唉呀,怎麼這樣看著人家,真是羞死人了!」說是這麼說,但她可沒半點羞澀樣,還有意無意直往人家身上挪去。

  「姑……姑娘……」他微感吃驚,跳了開來。

  「這麼驚訝幹麼?剛才,我們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還差這個嗎?」

  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

  俊容一陣窘紅。

  「姑娘——請慎言。」

  「慎言?」她眨眨清靈大眼,好純真地說。「我不懂耶,就是不要文物意思嗎?可是嘴巴本來就是要用來說話的呀!不然——噢,我懂了!你是想使用它的另一項作用嗎?」

  也不曉得她是怎麼辦到的,一不留神,她又掛到他身上去了。

  軟膩嬌軀似有若無地偎蹭著他,撩人情境,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他步步退,她也步步逼近。

  「說嘛,是不是呢?」踏高腳尖,有意無意的在他耳畔呵氣,存心撩逗他。

  嘻嘻!這招是向娘偷學的,先暫借來用用。

  秋若塵之所以不使強硬手段拒絕,除了顧忌著怕傷到姑娘家的自尊外,也因為她令他有了難以言喻的好感,他不忍如此待她。

  他真的不想給他難堪,但實在是避得沒法兒了,只得微慍道:「我尊重姑娘,也請姑娘自重。」

  「嫌我太重啊?」靈眸閃著地無辜。「那好吧,我想辦法讓自己輕點兒好了。」

  接著,她竟當著他的面輕解羅衣,震任務了秋若塵。

  她當然不會真把自己給脫光,那虧未免吃得太大,她還留著中衣啦!不過,在渾身濕透的情況下,這樣反而更撩人。

  「你……」他驚急地挪開步伐,靈兒如影隨形地黏了上去,一不留神,拐著了床腳,「又」跌成了一團。

  「唔……」好倒楣,又是他在下頭墊底。

  嘿,感覺不錯耶——

  這一回,她懂得好好享受了,不再驚惶失措,反而安安穩穩地偎靠著閉上了眼。

  這是她要抱一輩子的男人耶!他的懷抱好溫暖、躺起來好舒服哦!

  像這麼一個光風霽月、磊落自重,外加品行超然的男人,她腦袋壞掉才會放棄,呵呵,反正她就是抱定主意,這輩子纏定他了啦!

  秋若塵懊惱地在心底呻吟。「快起來,別睡著了。」她那一臉陶醉,真是看得了哭笑不得。

  理他嗎?才怪咧!

  「唉,我們這樣也算綠越禮教了耶,你要是個有擔當的男人,就該負起責任娶我。」像只八爪魚,死攀住,就是不放。

  秋若塵微愕。這感覺……

  旋即,他甩甩頭,怎會讓她勾起溫淺的柔情,恍惚地起了錯覺?

  「不,在下早有婚約在身,辜負了姑娘一番美意,還請見諒。」

  「婚約啊……」咦?沒想到他這麼認真的守著他們的約定呢,想想自己這些年把這事兒給忘光光,她便覺心虛。

  「那……退婚嘛!你未婚妻會比我還可愛大方、美麗迷人嗎?」羞愧擺在一旁,唐靈兒正在興頭上,玩得不亦樂乎,不捨得放棄捉弄他的樂趣。

  秋若塵發現,他居然拿這個小女人沒法兒。

  「不,除非靈兒親口對我說,否則,她必定是我的妻。」見她是沒主動起身的意願了,他再也顧不得難不難堪的問題,探手想拉開她。

  哇!好堅貞的操守啊!真是太讓人感動了,感動得──想再玩玩他!

  「不要嘛,再讓人家躺一下。」

  「姑娘!」他口氣一沉,眼神轉冷。

  「不管,不管,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別逼我!你再這樣,在下便不客氣了。」

  「啊?好啊,好啊!不必對我太客氣……」她拚命點頭,反正是自己人嘛!

  「你!」這女人擺明就是吃定他了。秋若塵決定從善如流,不要「客氣」下去!

  探手一扯,他強硬地將她抓離他身上。

  「哇!不要啦,小器鬼,借躺一下會死啊!討厭、討厭啦……人家不走、不走,死都不走……」

  聽聽,這像是一名女子該說的話嗎?

  薄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辦法真正對她生氣。若非怕扯傷了她,要在以前,他早就將這類厚顏無恥的女人丟出去了。

  糾纏中,一抹碧光閃過。

  他眼一瞇,目光盯在她胸前。怎麼,突然「狼」性大發啦?

  唐靈兒不解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這才暗自叫慘,想掩飾,卻為時已晚。

  秋若塵快她一步探手扯下她頸間之物,與他隨身佩戴多年的玉鴛鴦兩相比對。

  沒錯,是雌雄一對、栩栩如生的紋路雕鏤,兩相比對下,正是一對戲水鴛鴦。

  「呃……呵呵!好巧哦,怎麼你也有一個……」如果可以,她期望自己能表現得更無辜些,但在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凌厲注視下,蠢笑已屬極限。

  「還有呢?」他面無表情、不容逃避地瞅住她。

  「嗯……那個……好久不見了哦……」她吞了吞唾沫,努力想粉飾太平。

  「解……解釋啊……」絞乾了腦汁,她拚命傻笑。「呵……呵呵!你……再等等,我想想看哦……」

  「不必費事了,你說的嘛,就退婚啊!還楊什麼?」

  唐靈兒現在才發現,惹毛他是多麼不智的一件事!

  在那溫文的表象下,真正發起怒來,那才無法收拾。

  「別……別這樣啦,表哥,人家只是開個小玩笑嘛……」

  「小、玩、笑?」他一字字玩味。「我說過,要退婚,也昨你親口說出來,既然你都這麼堅持了,我怎好讓你失望?」

  什麼?!唐靈兒嚇得神情呆滯。

  「嗚……不要啦,表哥,人家改變心意了,我不要退婚啦,說什麼都不要!」小手死抱住他頸子,緊纏著硬是不放。

  深幽的黑眸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彩,他抿了抿唇,悄悄掩起不經意流瀉的溫柔。

  「唐靈兒,你當我是什麼?說退就退、不退就不退嗎?」等她抱夠了本,他這才拉開她,口吻淡漠。

  「不管,人家就是要嫁你啦!」她出其不意地探手想搶回玉珮,但秋若塵早摸清了她賴皮的行為模式,輕易的避過,加身一閃,退離了床鋪與她。

  「玉鴛鴦你已退還予我,明日我便修書給姑母與姑丈,這門親事,就此作罷。」

  啥?慘了,她玩過頭了,這下真是樂極生悲了!

  「哪有這樣的?人家又沒說要還,你土匪啊!」她哇哇大叫,追著他滿屋子跑,想搶回訂親信物。

  「一個月。」他突然停下腳步,唐靈兒一時不察,往他胸懷撞去。

  他低低一歎,摟住她傾跌的身子,深瞳中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愛憐,只可惜她忙著揉撞疼的鼻樑,沒能察覺。

  「什麼一個月啦!」她口齒不清的咕噥,滿心挫敗。

  「給你一具月,如果你能夠取回玉鴛鴦,我娶你;如果不能,限期一到,我便告訴姑丈,取消婚約。」

  靈兒想了想,欣然同意。

  「好,這是你說的,不許反悔。」想她唐靈兒如此嬌美可人,還怕不能讓他心甘情願地乖乖娶她?

  「當然。」

  「就這樣說定了。」一轉眼又眉開眼笑,雙臂已數不清是第幾次纏上他的脖子。「既然你都答應要給我機會了,那──應該也不介意借我親一下吧。」

  「這──」他狀似為難。

  「還要猶豫?」靈兒皺著小臉,大為不滿。「不管,親了再說。」

  一點也不矜持的直接拉下他,以著土霸王似的作風不容拒絕的在他唇上重重親了一記,這才一臉得意地窩進這強賴來的懷抱。

  卻沒留意,秋若塵微彎的唇角,勾起了淺淺柔情。

  這天真的小丫頭啊!她難道不知,若非他縱容,她能夠輕易地「非禮」到他嗎?

  然而,他就欣賞她這一點,清新無邪,沒有心機,想要什麼,從不費心去掩飾,單純大方得惹人疼愛──她,仍一如記憶中的美好,不枉他癡候多年啊!

  「哇!好久沒來了,都快忘了這兒長什麼樣子了。」一路上蹦蹦跳跳的逛著,身後始終有個男人默默跟隨。

  「當心,別又──」大手一勾,將傾跌的嬌小身子撈回懷中,他歎息著將話完成。「跌跤。」

  「嘻!」靈兒反射回摟他,準確無誤地仰首親了他一記,充當酬謝。

  她要把握機會,拚命地親近他,那久而久之,他就會離不開她了,就像爹對娘一樣,愛她愛得死去活來。

  小小的腦袋瓜編織著美好的遠景,得意得幾乎快忘了自己是誰。

  呵呵,光想就覺得好幸福哦!

  秋若塵備感無奈,早已習慣了她這出其不意的小動作。

  他又何嘗不知,她只是在故作笨拙,雖然她的輕功的確爛得有目共睹,但還不至於連走路都成問題吧?更別提這是她自出了房門後第八次跌倒了。

  她那點心思哪瞞得過他?要不是真心疼惜她,怕她弄假成真,跌疼身子,她連他一根手指都碰不到,更別提甘心上當了。

  「你抱人家,我就不會跌倒了嘛!」得寸進尺的小丫頭,還真以為詭計得逞,笑得多甜美啊!

  有這樣的未婚妻,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秋若塵好疑惑地自問。

  「如果我嫌你太重,你會不會又當場脫衣?」

  靈兒一愣,當場紅了臉蛋。「你討厭啦!」

  原來這小丫頭也是懂得害羞的,這應該很值得他欣慰吧?原本瞧她調戲他那模樣,他還以為她根本不懂羞怯為何物呢!

  奇景之所以是奇景,表示它很難得,來得快,去得也快。瞧,才一轉眼,那雙靈燦水眸溜呀溜的,又自行尋找好玩的事物去了。

  「咦?」她瞪大了眼瞧著前方。

  「怎麼了?」他正想問,她已興沖沖朝前方奔去。

  「嗨,姑娘,你好漂亮哦!」靈兒稱讚道。

  只見前頭被稱為「姑娘」的「男子」腳步打滑,差點一頭往她身上撞去。

  「你瞎了嗎?我哪裡像女人了?」被纏上的男子,口氣極粗魯,實在是這樣的事件太常發生,頻密到成了他個人畢生最大的恥辱與忌諱,而這不要命的女人,居然敢當著他的面說,還說得如此囂張……

  可惡!

  怒火正欲爆發,不知死活的靈兒仍舊笑嘻嘻的,一手賣力勾上他的肩。「唉呀,別裝了啦,你喬裝的技巧不夠高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趕明兒個我教你幾套易容術,包管你爹娘見了都認不得。」

  好一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女人死定了!谷清雲死握住拳,持續的吸氣、再吸氣……

  「咦?你怎麼了,氣喘嗎?唉,越美的女人越是紅顏薄命,就像古代的西施一樣,美麗是要付出代價的。不過沒關係,我也是大夫哦,我可以替你瞧瞧……」

  真、是、夠、了!

  忍性瀕臨頂點,他抓狂地用力吼出聲。「你給我聽清楚!我、不、是、女、人!」

  這怎麼可能嘛,眼前這張芙蓉臉,比她還要美上數倍,直教當了十七年女人的她汗顏,這樣還不夠資格當女人,那她唐靈兒不就羞愧得可以去撞牆了?

  「少業了你,我才不信呢!」說著,小魔掌竟沒分沒寸的往人家胸前探去。

  「哇!你做什麼!」哪來的豪放女?光天化日之下就對男人性騷擾。

  「唉呀,別害羞嘛,反正大家都是女人。」

  「誰跟你都是女人!」他吼得快破嗓,「草容失色」地頻頻閃躲,誓死護衛貞操。

  秋若塵一趕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在她「得手」的前一刻,他早一步將四處為非作歹的小未婚妻給抓回懷裡。

  「咦?表哥,你來得正好,幫我抓住她。」

  她還興奮地要求援助呢!天知道,他沒狠狠痛打她的小屁股她就該偷笑了!

  「你這是在做什麼?」秋若塵牢牢扣住那個不安怎麼安分、直想故技重施的小丫頭,眉頭鎖得快打結。

  「你搞錯了,我是叫你抓她,不是抓我啦!」

  「唐靈兒,你最好有個很好的解釋!」可惡的小女人,居然當著他的面,妄想染指別的男人,當他秋若塵是死人嗎?

  「大哥,你認識她嗎?那真是太好了,快快快,把她帶走,我受夠這個女人了!」谷清雲道。

  原來谷清雲是秋若塵的親弟弟,只是秋若塵從母姓,所以兩人不同姓。可清雲可沒想到初次和靈兒相遇,就被她錯認成女兒身。

  聽到這聲稱呼,靈兒意外地仰首看向未來的夫婿。「哦──她是我的小姑啊?那真是太好了!」

  什麼?靈兒把清雲當成了女人?

  秋若塵終於搞懂她這一連串反常行為的原因了,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清雲會一副咬牙切齒、巴不得將她碎屍萬段的模樣。

  他歎了口氣。「他不是你的小姑。」

  「什麼意思啊?」靈兒不解地問。

  換了個方式,他反問:「你舅母,也就是我娘親,有生女兒嗎?」

  靈兒偏頭想了想。「好像沒有耶!」

  「那不就結了?蠢女人!」這麼不尊重淑女的話,當然不會是出版她那溫文儒雅、完美到心臟無力的未來夫婿口中。

  唐靈兒張著嘴,吶吶地指著他。「那……那你……噢,不!『你』……真的是……」

  「貨真價實的男兒身。」谷清雲涼涼地說著,以看好戲的眼神,等著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哇!你怎麼不早說!可惡,害我還以為……你給我從實招來,你是不是看我可愛迷人,存心佔我便宜?」

  谷清雲差點被口水嗆死!

  這、這、這……簡直就是作賊的喊捉賊、打人的喊救命嘛!

  盯著兩人相依相偎的姿態,他忿忿地道:「大哥,我鄭重聲明,除非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否則,你若娶這女人,休想我喊她一聲大嫂。」

  秋若塵表情有些怪,像是為了維持住風度而強忍笑意。他知道他若在這時笑出聲來,清雲鐵定和他沒完沒了。

  「別這樣,清雲。」他清清喉嚨,確定沒有狂笑的危險後,才又接續。「別和一個小女孩計較。」

  「別以為這樣說我就會改變主意。」小女孩?哼,這個小女孩差點氣得他內出血,谷清雲不屑地道。

  「誰稀罕你改變主意?我又不是嫁你,沒人要的娘娘腔。」唐靈兒也迅速的反擊回去。

  混──蛋──丫──頭!

  谷清雲發現,他又有殺人的衝動了,而且是將人剁成碎泥的那種衝動!

  「清雲!」在他將衝動付諸行動之前,秋若塵不疾不徐地道:「唐靈兒,我自小便訂下的未婚妻,如果你不怕無法向姑姑和姑丈交代,清自便。」

  谷清雲呆住了,好半晌,沒有表情、沒有動作。

  然後,他發出殺豬般淒慘的哀鳴,一時受不了巨大打擊,腦子一陣暈眩,然後──「呼」一聲!一時不察,往涼亭的柱子撞了上去。

  嗚──好痛,痛得他幾乎淚灑當場。

  他終於知道,什麼叫「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痛斃處」了!

  難怪,難怪他一直覺得她很眼熟,只不過一直抗拒相信自己會這麼倒楣地又遇上她。

  唐靈兒是他畢生的夢魘,一直都是!

  最後一次見到唐靈兒,是在她十歲那年,那時,娘已將家中所有的產業移交到大哥手足,正是他忙得最不可開交的時候,無法隨他們一道前往探親,正因為這樣,才會由得他的小未婚妻為非作歹沒人管!

  他死都不會忘記,那唐靈兒一見他便「漂亮姐姐」、「漂亮姐姐」的直叫,不管大夥兒如何糾正,就是堅持己見。

  趁他睡覺時,「熱心」替他統髮結辮,他能忍受,人家「天真無邪」嘛!他哪會怪她呢?一、點、都、不、會!

  順道替他抹點粉、上點胭脂,他也無所謂,反正,睡查了本來就是要洗臉的嘛,多謝好意也就是了──雖然他是頂著「人比花嬌」的臉蛋滿屋子晃了一圈去端水。

  但是!但、是──她為什麼要雞婆到替他找來女裝,以那足以將房子哭垮的威力,啼鬧不休地逼迫他換上!?

  結果呢?引來滿屋子的人,輪流哄也哄不住她,最後,所有人只好一致將哀求的目光放到他身上。

  嗚──他這是招誰惹誰了?人面桃花是他的錯嗎?絕艷更甚女人是他願意的嗎?老天爺啊,他好想死哦!

  為了安撫這個小魔星,他只得將淚往腹裡吞,為她穿了一天的女裝,結果呢?惹來一群狂蜂浪蝶,不是為他大打出手,就是企圖逼姦他。

  他才十三歲耶!這群人有沒有道德啊?他反應要是差一點,那一天,他起碼會失身上十來次!

  那是畢生以來最恐怖的記憶。當然,他也絕不會忘記,惹出這一切事端的就是這個唐、靈、兒!

  在那之後,他打死都不上唐家,也打死都不敢接近唐靈兒方圓百尺之內。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她依然死性不改。

  他怎麼這麼歹命?他都還沒成功說服大哥退婚改娶,難道噩夢又要重演了嗎?

  而前頭──

  唐靈兒疑惑地仰首,「你弟弟怎麼了?那表情好像便秘耶。」

  秋若塵似笑非笑。「別理他,不是說要向爹娘問安嗎?走了。」

  「對噢!」挽著親親未婚夫的手,她一臉甜蜜地偎靠過去,腦中估量著,她得先和未來的婆婆套好關係,反正舅母一向很疼她,一定會站在她這邊的。到時,表哥就算想退婚,也會有人阻止她被拋棄……

  愈想愈得意,至於身後那張「好像便秘」的悲慘臉孔,早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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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遠遠的,見著往這兒走來的身影,谷清雲二話不說,轉頭就走。

  「唉,等等,等等啦!我又不是鬼,你幹什麼見我就逃?」唐靈兒在後頭哇哇大叫道。「喂,別不吭聲啦,我已經想起以前的事了。男子漢大丈夫,別這麼小心眼、愛計較嘛!」

  他小心眼?他愛計較?!被整得慘兮兮沒換來一聲歉語也就罷了,居然不被指責成愛計較?

  他很忍耐地吸上一口氣。「唐、靈、兒!你到底想怎樣?」

  如果大哥真娶了她……唉,他谷清雲要是會英年早逝,也絕對不是什麼太值得意外的事。

  「人家只是有事想請教你,這麼凶做什麼?」她沒好氣地瞪了回去。

  谷清雲輕哼了聲。「沒看過有事情教人還這麼囂張的。」

  「我這是看得起你耶,要不,我去問舅媽也是一樣,不過,你自己未來的安危可憂。」

  谷清雲瞪大了眼,這女人居然威脅他?!

  「站住!」他一點也不懷疑,她是有能耐搞到他欲哭無淚的。

  唐靈兒笑嘻嘻地又繞回他身邊。「你決定讓我問了嗎?」

  谷清雲不怎麼甘願地抿了下唇,充當回答。

  「其實也沒什麼啦,我只是想部問有關若塵表哥的事。」

  哼,他就知道,花癡女!谷清雲擺出一副不屑的神色。

  不過話又說回來,見過他大哥的女人,少有不發花癡的。

  「喂,收起你的不屑,然後回答我,若塵表哥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她可是清楚地記得好多年,好多年以前,他曾說過,如果他不娶她,那就想辦法拐到他願意娶她,人家都大方地同意讓她拐了,她還客氣什麼?而第一步,當然就是投汝所好嘍!

  谷清雲閒閒地瞥了瞥她。「反正不是你這樣的女孩。」

  「真的嗎?」聞言,她緊張地站直身子,拉了拉衣裳。「我怎麼樣?」

  聽出她緊繃的語氣,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要氣質沒氣質,要臉蛋也沒比人家漂亮到哪裡去,論賢妻良母,你更是連邊兒都構不著,做事任意妄為,老愛闖禍,片刻都靜不下來,女人該有的溫柔婉約把你搾乾了都擠不出來,優點少得挖不到三、兩項,缺點十籮筐都裝不完,你自己說,有誰會喜歡這樣的女人?」

  「有6有這麼慘哦?」靈兒一聽,整個人垂頭喪氣,再也抬不起臉來。

  谷清雲本來還想再補上一牛車的不滿,可是一接觸到她黯然失色的小臉,話全卡在喉嚨裡,再也迸不出半個字。

  一個天不怕、地不怕、隨性慣了的女孩,居然也有難過的時候,看來,她是真的很在乎大哥。

  見她如此,他也不忍心再捉弄她了。

  「我隨便說說的,你別放在心上。」

  「隨便說說就一長串了,那要是認真細數還得了?」她頭垂得更低,沒了朝氣的聲音,像是自卑得快要死掉了。

  「也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是說──唉呀!好啦,我承認,我是真的不覺得你不怎麼樣,街上隨便抓就有一把,但是大哥喜歡就好了嘛,你管別人怎麼想,對不對?」

  「才怪,叵塵表哥才不喜歡我,他說要退婚。」

  「那一定是逗著你玩的啦!想想,大哥等了你這麼多年了耶,哪可能輕易退婚哦?」

  「廢話!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沒娶?要知道,等著嫁他的女人,多到可以媲美天上的星星了,誰曉得他哪根筋不對,偏要等一個還流著兩管鼻涕的小娃娃長大。你自己想想啦,他要是真在乎那些你根本沒有的女性特質,會呆到去向一個五歲的奶娃兒許婚嗎?

  何況,這些年來,他根本就不曉得你究竟長成什麼德行,但還不是為你拒絕了一個又一個貌勝天仙的女孩子,這樣你還會覺得他在乎外表的美醜嗎?」

  長篇大論說了一串,他好不容易停下來喘口氣,靈兒這才小小聲地說:「我又不醜……」

  她承認啦,是沒美到讓人心中無力,可好歹也是清妍小花一株好嗎?

  「那不就結了?」

  「可是……唉,我問你哦,要怎樣才能討他歡心啊?」

  谷清雲聳聳肩。「就做點賢妻良母該做的事嘍,讓他覺得你其實沒那麼糟,就會認命把你娶進門了。」

  賢妻良母該幫的事……

  「啊!我懂了!」

  她轉身跑了幾步,突然又回過身來。「唉,我發現,你人其實不錯耶,就衝著『長嫂如母』這句話,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說完,人已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照顧?呵,想都不敢想,她只要別整他,他就謝天謝地了。留在砂地的谷清雲,逕自喃喃咕噥。

  不過,講句良心話,他這小表妹……其實也挺可愛的啦,真要當他大嫂,也已經比較沒那麼普天同「悲」的感覺了。

  想是這麼想,可是,當滿篇自豪語真正付諸實行,她才知道,所謂的「賢妻良母」,實在不是人當的!

  她不過……不過就是要燉只人參雞給她未來的夫君進進補而已,卻沒想到,難度有這麼高!

  在她差點連同自己和灶房一起燒掉之前,他被「請」了出來,所有後續事宜,由廚娘接手。

  不過……起碼她有生火(雖然那是造成灶房差點燒掉的原因);而且也參與了宰雞的工作(雖然她的尖叫聲比那只垂死的雞更淒慘);同時也做了烹調的動作(雖然只是遞遞鍋碗瓢盆,不過那也不是她願意的,每次她主動提議要幫忙,大夥兒就臉色慘白,一副快倒的樣子)……唉呀,反正她心意有到就好了啦!

  如此自我安慰地一想,先前的挫敗早已飛光光,她開始說服自己,其實她不是真的那麼糟,對不對?

  嗯,對!就是這樣。

  深吸了一口氣,感覺信心有回來一瞇了,這才捧著那鍋「得來不易」的人參雞前往秋若塵的書房。

  「表哥,開門。」兩手挪不出空閒來,她用腳踢了踢,誰知力道沒掌控好,就這麼砰砰砰!回歸原始殘木。

  秋若塵張口結舌,不敢置信地看著慘遭解體的門,再看向立在門邊,顯然也任務掉了的靈兒。

  不是吧?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破壞力不容小覷,但……他的門和她有什麼深仇大恨啊?她非得用這麼……呃,「激烈」的手段來表示?

  「呵……呵呵……」慣性的蠢笑又擺了上來。「表哥,你的門……呵呵,好像有點……脆弱哦!」

  秋若塵閉了下眼,考慮三秒,然後決定不與她計較。

  「有事嗎?靈兒。」這般「刻不容緩」地拆了他的門,總昨給他一個好理由說。

  提到這個,靈兒立刻綻開興奮的笑容。「對對對!差點忘了,我是要給你送補品的,這是我親手做的哦──」還沒來得及炫耀完,左腳一不留神,彈著了地上的殘木,整個人往前飛。

  標準的樂極生悲!

  秋若塵很想接住她,但是,來不及了!

  看闃灑了一地的湯食,笑容垮了下來,她再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看也不看一地的雜亂,秋若塵直接靠近她,「靈兒,你還好吧?」

  不好,她一瞇都不好。

  瞧瞧她把事情搞成什麼樣了?砂本一切都好好的,她一來,就搞得兵荒馬亂。

  如果他知道,灶房差點被燒掉,門也被她給撤離,為的,只是一鍋被她砸了的雞湯……這下,別說要他感動地娶她,她相信,他會立刻將敢丟出他的視線之外。

  愈想愈傷心,堆了滿腹的挫敗,一瞬間爆發,化成一顆疊顆的淚珠往下落。

  嗚嗚嗚……別說若塵表哥了,連她都受池自己的笨拙……

  一見她的淚,秋若塵整個人都慌了,連忙將她撈進懷中,頻頻詢問:「怎麼了?哪兒跌疼了?我看看!」

  「嗚……「她愈哭愈欲罷不能,自艾自憐得好徹底。

  被她哭慌了心,他索性自己動手察看。

  一抓起小手,便讓那傷痕纍纍的小手給震詮。再翻開袖口,玉臂上清晰的大片紅腫教他倒抽了口氣。

  斑斑痕迷。全是新傷!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傷成這樣?快說呀,靈兒,誰讓你受委屈了?「

  「嗚……沒……沒人……是我……是我自己不好……才會弄成這樣……對不起……「她抽抽噎噎地回應,然後哭得更加傷心,嗚……表哥果然生她的氣了,因為她太笨了!

  「你自己弄的?「她沒事幹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被弄得一頭霧水,決定氫疑問擺一旁,全心安撫她。「很疼是不是?你忍著點,我找藥來……」

  「不要。」靈兒收緊雙臂,不讓他離開。她只要抱著他哭一下就很滿足了,再也不敢麻煩他。

  實在拿她沒轍,秋若塵順著她的意,任她摟著宣洩完情緒,才輕問:「現在,可以告訴我,這些傷怎麼來的了嗎?」

  依他看,有點像割傷,而手臂上那大片的紅腫,比較像燙傷。

  「就──」她心虛地瞥了眼地面,然後很快地垂下頭,沒勇氣看他。

  秋若塵是何等聰明,立即領悟過來。

  難道她……這個傻丫頭啊!

  他揪心地輕歎,牢牢地將她圈鎖入懷,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明明不是她的個性,也不是她能做得來的,可她卻勉強了自己)──只為了他!

  傻靈兒,她怎能這麼做!她難道不知道,這會讓他有多心疼?

  沒錯,她是受了委屈,他所沒想到的是,這全是因為他。

  他怎麼都不出聲?該不會是──氣昨不曉得該怎麼罵人了吧?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差點把廚房燒掉,也不是存心要弄壞你的門,還有雞湯……明天我再去重做,你放心,這一次,我一定會很小心,很小心,絕不闖禍,你要相信我……唔!」未完的話,消失在壓下來的灼吻中。

  這個小丫頭啊……他不曉得她究竟有什麼能耐,但,她就是完完全全地攫住了他的心、他的靈魂,悸動的情思,再也收不回。

  縮緊了雙臂,他更加綿密地纏吻她,感覺到她似乎嚇得不輕,於是放緩了步調,不那麼激狂,只是淺淺地柔吻,等待她適應,陪他一同探索那不可思議的歡愉。

  他……他在親她?!

  她十七歲了,對男女情事並不無知,再加上爹娘老當著她的面情意纏綿,所以她當然知道,男人對女人幫這種事的涵義,可是……表哥為什麼……他沒有很氣她嗎?

  從來沒有人對她做過這種事,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做,這種感覺……麻麻的,頭有點昏,但是感覺還不錯耶!

  她本能地啟唇,迎向他的探索,全心去感受那似掠奪,又似給予的美妙滋味,兩相交纏……

  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秋若塵稍退寸許,凝望著癱在他懷中、嫣頰似火紅的靈兒。

  「表……表哥,你……」

  他沒多說什麼,取出懷中那只早已注定屬於她的玉鴛鴦,溫柔地系回她頸上。

  「這……」她好訝異。「你答應娶我了?你不退婚了?」語調興奮到有些不穩,怎麼會這樣呢?她明明還沒正式拐他呀,他怎麼就……

  秋若塵微一搖頭。「是我不好。」

  原本也只是想逗逗她罷了。一來,探探她對他的心意,如果她還不是那麼在乎他,他們也不必急著成親,以免她尚未認清自身的意願,便莫名其妙當了新嫁娘,剝奪了她原本無憂無慮的生活。

  二來,也算好奇吧!他想更瞭解她,想知道,她會怎麼做。

  三來,是小小的報復心理,她整了他一回,他豈能不回敬一番?

  只是,這一刻他卻只感到萬分後悔。

  他不該如此試探她的,她的心意,早已昭然若揭,她在乎他,可他的小手段,卻造成她的不安與惶惑,時時驚怕著他會不要她……

  患得患失的憂懼,肯定對她單純的心靈造成不小的影響,要不,她又何須如此委屈,為了他的嘗試著改變的自己?

  「不管你是怎樣的女孩,我都要你,別再勉強自己做你不想做的事了,嗯?」低低的,他許下承諾,盟訂今生。

  「真、真的嗎?可是……我不溫柔,又不夠端莊,針鑿女紅一竅不通,調皮搗蛋樣樣來……」仔細數來還真不少,扳呀扳的,發現十根手指不夠用,抓來他的手充數,愈數愈顏面無光,連她都說不下去了。

  「唉呀,反正我一定做不來賢妻良母的啦,你不會後悔嗎?」

  秋若塵愉快地輕笑,順勢將小手合握在溫暖的大掌之中,「我就愛這樣的你呀。」

  他……他說他愛她,愛她耶!靈兒樂得快飛上天去了。

  她覺得好、好、好幸福哦!

  小臉埋進寬闊的胸壑中,悄悄彎起的嘴唇,勾出了甜蜜的訊息。

  自此之後,靈兒更是人前人後的跟隨他,日裡也纏,夜裡也纏,家裡也纏,出外也纏,反正就是無一刻不纏啦!

  關於這一點,秋若塵倒是沒表示什麼,被這小丫頭賴上,這本就是可預見的情況,那膩人姿態,打她五歲起,他就見識過了,只是沒想到,長成黃花大閨女後,居然也沒收斂半分。

  在她強力的「宣告」之下,全汾陽城中,只要認識他的人,沒有一個不曉得他多了個如影隨形的小未婚妻,粉碎了不計其數的少女心,從此,那些個「婉約嬌羞」的女子見了他,莫不是一臉哀怨。

  而靈兒俏丫頭呢?那張得意囂張的嘴臉,讓人覺得就算她被海扁得不成人形,也不值得被同情。

  搖頭歎笑了聲,習慣性地看幾掛在他臂上的小東西。「靈兒,累不累?」

  「唔。」她搖了下頭,抱手臂已不能滿足她,乾脆鬆手,改為圈抱他的腰際。

  「靈兒。」秋若塵歎息,這似乎是與她相處以來,他最常做的事了。

  「說嘛,我在聽。」唔,抱著他的感覺真好。

  「靈兒,」他又歎了口氣。「你這樣我怎麼走路?」

  在大街上抱成一團,能看嗎?

  「好嘛。」退而求其次,再次「染指」他的手臂。

  「就跟你說查賬是很乏味無趣的事,你偏要跟。」也真難為她了,以她活潑好動的性子,要她枯坐一旁等他?虧她受得住。

  「沒關係,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秋若塵又何嘗不懂她的心意?她希望陪伴他,便不敢多作要求。他雀寵地微笑看她。「想不想逛逛街?」

  「可以嗎?」小臉亮了起來。

  「嗯。」靈兒其實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孩,抱抱她,陪她說說話,就能能令她無比開懷。

  順手買了串糖葫蘆,遞到她眼前,暫時解她的饞。

  一路上走走逛逛,買了不少新奇有趣的古玩,秋若塵始終包容地伴她身側,見她又讓販售程式奇珍的攤子吸去目光,他悠閒地跟了上去。

  只見她執起一隻色澤奇特的血玉鐲子把玩,而那販子,是個年約六旬的老件,看她的目光也有些奇異。

  「姑娘果然慧眼獨具,這只血玉鐲子,是上古奇珍,據說能測姻緣、卜吉凶呢。」

  「哦?」靈兒仰首燦笑。「那我倒要試試了,表哥,你說好不好?」

  「隨你。」秋若塵眼中滿是寵溺,順手替她拂開陰風漫舞的髮絲。

  靈兒興沖沖地將鐲子往纖細的手腕套,開心地晃著小手審視。「表哥、表哥,好不好看?」

  他正欲答話,誰知,下一刻,不可思議的情況發生了!

  那只血玉鐲子,緩緩出現裂痕,然後──「鏘」一聲,碎了開來!

  當場,所有人都呆住了,笑容僵沉的秋若塵,只能沉默地看著碎裂的鐲子。

  「看來,姑娘的姻緣路,並不是很平順。」老伯歎息。

  「你──你胡說!」呆怔過後,她又氣又急地嚷道:「我有個很好、很好的未婚夫,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了,都是你!沒事拿什麼爛鐲子騙我,我才不相信你!」

  老伯看了看她,再看看沉默不語的秋若塵,語重心長道:「非我想壞人姻緣,姑娘聽得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你若堅持這樁婚事,不久的將來,恐怕非死即傷,非鰥即寡,你好自為之了。」

  「你──」靈兒這一聽,更是火冒三丈,差點就當場掀了他的攤子。

  「靈兒。」秋若塵沉聲一喚,制止她妄為,留下一綻銀子,什麼也沒說地轉身離去。

  靈兒急忙追了上去。「表哥!你別聽那老傢伙胡說……」

  看著那雙遠去的身影,老人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

  「表哥、表哥!」喊了好幾聲,他始終靜默著不予應答,靈兒追得氣喘吁吁,幾乎說不上話來。

  「你走慢點兒嘛,人家快跟不上啦──」話還沒說完,他突然停下腳步,將靈兒攬入懷中,旋身一避。

  一隻淬了毒的銀刃破空而來,牢牢釘在後頭商家的門鋪上。

  「哼!算你走運,又躲過一回。」

  回聲猶繞耳際,這名兇手狂妄地當街行兇之後,早融入人群,不見了蹤影,只嚇傻了無辜的一干行人。

  「表、表、表……」靈兒眨了眨眼,還反應不過來。

  秋若塵什麼也沒表示,鬆開了懷中的人兒,在她失望地吸起小嘴的同時,垂落的手,悄悄握向她的柔荑,十指無聲地交纏。

  這就是他備受震撼的原因,也許……玉鐲之事,並非無稽之談。

  秋若塵望向她,只見她眸中光芒不減,仍為他燃燒著熱切的情意。

  唉──他怎可能放得下她呢!

第五章


  夜深人初醉。

  秋若塵寬了衣,正欲就寢,輕巧的敲門聲傳入耳中。

  「表哥,你睡了沒?」

  「靈兒?」三更半夜的,她又想做什麼了?

  不等他應允,小小的頭顱便探入,接著,一整個人也大大方方的跳了進來。

  「人家可不可以和你睡?」

  「不行!」他連想都沒想。拜託,她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未斷奶的小娃兒嗎?

  「可是我們都有婚約了……」

  「婚約是婚約,成親是成親,不一樣。」

  「那——」唐靈兒嘴兒一扁,神態極有博取同情的意味,「如果我說,我被今兒個街上的事嚇到,你肯不肯安慰我一下?」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也會被嚇到?!

  秋若塵抿唇不語,壓根兒不信她的說詞。

  見他不語,她以為事情有轉機。「好不好?」

  挑眉看了眼她一臉的渴望,他不由得失笑。「把你嘴邊的口水吸回去,我就同意讓你分享這張床。」

  「哇!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唐靈兒這位不懂何謂矜持的小女子,得意忘形到跳起來歡呼。生怕他反悔,靈兒立刻以她最快的速度巴上他。

  「你呀!就不怕我克制不住,半夜侵犯你?」他滿懷憐寵地將她抱進床的內側,沒忘記小時候她的睡癖不太好,常常滾下床,隔日再來數滿身的青紫。

  「怕什麼?反正我一定會嫁你。」既然早晚是他的人,而她也渴望屬於他,再矜持下去不就太假了嗎?

  他沉默了下。「為什麼——這麼想嫁我?」

  「因為,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很疼、很疼我,我再也找不到比你對我更好的人了,不嫁你嫁誰?」靠向他肩窩,她說得好幸福。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啊?」她突然橫眉豎眼,坐直了身子瞪住他。「你怎麼突然問這個?是不是想毀婚?我可警告你,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秋若塵拉下頂在他鼻澀上的纖纖小手,牢牢握住。「我不是想毀婚,只是,只是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不想拿你未來的幸福冒險,你自己好好考慮,我不會逼你。」

  「考慮什麼呀!我才不理會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反正我就是要嫁你,死都要嫁……」

  「別胡說!」他趕忙掩住她的嘴。

  也許是心理作用,「死」這個字眼,令他莫名心驚。

  「那你娶不娶?」她得意地威脅。

  妥協地幽然長歎一聲A秋若塵將她深深納入胸懷,以及心房。「你想什麼時候成親?」

  「愈快愈好。」沒有矯情的嬌羞,也沒有造作的含蓄,她愉快地道出心願。

  「明白,我便修書請姑丈著手安排咱們的婚事,這樣可以嗎?」

  「嗯。」想起未完的話題,她仰首問:「今天那個人,想暗算的,是你吧?」

  那似乎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他也沒打算隱瞞她。

  「是的,他叫龔至堯。信嗎?這個人,原是一介文弱書生,與我一般,有個自小訂親、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是上天捉弄吧?他未來的岳丈,與我有生意上的往來,當然,我也見過他的未婚妻幾次面,卻怎麼也沒想到,那名溫婉沉靜的千金閨秀,會對我芳心暗許。」

  「愛女心切的許老爺,幾度向我提過婚事,我沒答允。直到有一日,許姑娘親自找上門來,親訴情衷,以為我是礙於她有婚約在身,不恥奪人所愛,先是堅決退掉了婚事,然後才告訴我,因為我的出現,她才發現她從未愛過她的未婚夫,她無法再履行這椿被指定的婚事……」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做了什麼,讓她有這樣的錯覺,但是我知道,不論她有無婚約,我都不可能允婚,因為我在等另一個女孩、一個早她很多年便教我許婚的女孩。於是,我回絕了她,沒想到……或許是我措詞失當吧!遭措當夜,她便羞愧難當,懸樑自縊了。」

  靈兒驚抽了口氣。「那……那她……」

  「是的,香消玉損。也就因為這樣,龔至堯恨我入骨。他愛他未婚妻至深,所以忍痛退讓,成全她一切希求,不怨我橫刀奪愛,只要我好好善待她,給她幸福。然而,事情卻演變成這樣。你想,他有可能諒解我嗎?不,不可能的。他早認定是我誘拐了他的未婚妻,又始亂終棄,逼得她羞憤自盡,他怎可能放過我?」

  「文質彬彬的少年郎,一夕間被仇恨所駕馭,習武研毒,為的,就是手刃我這薄情郎,送我去見他的未婚妻,讓她九泉之下能夠瞑目。」他自嘲地苦笑,接續道:「忍讓他至今,是因為於心有愧。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道義責任,我逃不掉。今天要不是因為我,他們會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話不能這麼說!那許姑娘又不愛她的未婚夫,今天就算沒有你,早晚也是怨偶一對。再說,是許姑娘自己心志不夠堅定,又沒勇氣承擔後果,哪能怪你?要換成我,頂多把淚一抹,再找個好男人捲土重來嘛,誰要她笨得去上吊?」

  「靈兒,厚道點。人家都往生了,給她留點尊嚴。」他清楚靈兒本性中的善良,只不過這張嘴卻是得理不饒人。

  「你倒挺心疼她的嘛,說說都不行。」她悶聲咕噥。

  像聽出了什麼,他意外地瞥向她。「你……在吃醋?」

  「你管我!我就要捧醋狂噴,酸死你!怎樣?」她倔強的回嘴。

  滿懷的煩悶,全讓這嬌俏可人的小丫頭給攪散。「怎樣是嗎?」他溫柔地捧起小臉,輕輕將唇印下。「我會這樣。」

  旖旎多情的夜,無聲勝有聲。

  佳期一定,靈兒被「打包遣返」的命運是逃不掉了,雖然她平日是丟人現眼慣了,但是迎親一事仍得照著習俗來,以免貽笑大方。

  所以,她這新嫁娘,得乖乖回家等她的新郎倌來娶,在這之前,兩人暫時是不得會面了。

  趁著返家前,靈兒把握住兩人相處的最後時刻,黏人的程度簡直不像話,夜夜同床共枕,纏得滴水不漏,就只差沒來個鴛鴦共浴。

  為了安撫她即將到來的「寂寞心靈」,秋若塵找了一天,抽空陪她一遊汾陽境內的各處名勝,討他小愛妻的芳心。

  來到位於山邊的一處古剎,靈兒好奇地問:「咦?你帶我來拜拜呀?」

  秋若塵微笑。「這地方極有紀念性,是我爹娘初遇的地方,也是在這裡,他們孕育了我。」

  「啥?」唐靈兒聽得驚歎不已。初遇就「那個」了啊?!還是在廟裡耶!一直都知道舅舅狂肆的行事作風,但這也未免太驚世駭俗、太教人……呃,「欽佩」!

  反觀她這謙恭守禮的未婚夫,連碰她一根手指頭都要考慮半天……唉,人比人真的會氣死人,舅媽好幸福哦!

  秋若塵隨便一瞟都知道她在楊什麼。

  「你這小腦袋瓜!」他沒好氣地輕敲她一記。

  兩人隨意漫步,來到了廟宇後頭的大片竹林。

  他指了指前頭的頹傾木屋。「唷,嚴格說來,應該不算廟裡,也無冒犯神明之嫌了吧?」

  靈兒呵呵傻笑。「這裡環境真清幽,也沒人會來打擾,難怪舅舅會忍不住,那麼表哥啊,我們要不要——」

  「不要。」他想都沒想。「抹掉你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唐靈兒。」

  什麼亂七八糟?傳宗接代是很神聖的一件事耶!

  好差勁的表哥!人家是女孩家耶,她都不顧羞怯地開口了,他居然回絕她,還回絕得這麼乾脆!這是對待淑女兼未婚妻的態度嗎?

  「我只是問你要不要多逛一會兒,用不著一副死保貞操的模樣。」她輕哼。

  秋若塵悶笑著。這小丫頭,他還不瞭解她嗎?

  「別太好奇,會有機會讓你見識的,但不是現在。守住最美好的自己,留待新婚夜完完整整地交付彼此,這是我珍惜你的方式。」摟過她來,溫存細緻的吻,輕輕落在柳眉、俏鼻、嫣唇,綿密地眷寵廝磨著。

  「嗯——」她輕吟了聲,沉醉地閉上眼,任其珍憐。

  在他懷中,她化為一攤揉水。溫潤的唇拂過芙蓉頰,游移在粉頸與耳際之間,輕憐蜜愛地灑下點點溫存。

  她耳後,有一點亦紅的硃砂痣,煞是迷人,平日讓如雲長髮覆蓋著,旁人難以察覺,除了親密如他。

  這是他獨享的權利,懷中的小小可人兒是屬於他的——無由的滿足脹滿胸臆。

  溫熱的舌刷過那點殷紅,惹來她敏感的輕顫,他低低輕笑,更加摟緊她。「我已經開始捨不得放你回去了。」

  「唔——」現在才捨不得?沒良心,她從很早就在培養依依離情了耶!

  「秋若塵,你該死!」一記殺氣凌厲的飛刀射入他們當中,秋若塵心下一驚,反應迅速地推開她。

  「唉喲!」痛死人了!這表哥就不會推輕點兒嗎?

  靈兒揉揉跌疼的小屁股,滿臉的怨懟。

  「靈兒,你還好吧?」險險閃過第二記毒刃,他分神瞥她。

  「不好,不好,人家小屁屁好疼哦!你要給人家揉揉。」

  秋若塵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都什麼時候了,這小丫頭還在撒嬌。

  「龔至堯,你一再驚擾我平靜的生活,我不想計較,但是我未婚妻在這裡,請別嚇著了她,有什麼恩怨,我們私下了結。」他抬眼看向前頭神色陰沉的男人,意思就是說:希望別再造成他得為某人小屁屁的疼痛負責的事件。

  「未婚妻?!」龔至堯神色變了又變,沉鷙地道:「你已經把仙兒給忘了?」

  「我沒忘。但,我不認為我得為這事賠上一生。」

  「為什麼不?」連他都已經賠上了,這個讓仙兒愛得寧可拋捨性命的男人,憑什麼不以為然,一轉首又雲淡風輕地擁抱別的女子?!

  「你知道仙兒有多愛你嗎?為了你,她寧可讓我怨恨,也要堅決地退掉婚事!她是那麼溫婉柔順的女人,從來不曉得什麼叫反抗,但也因為你,她首度絕食抗爭,不惜和所有人鬧翻,為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如此情深義重的女人,你怎能負她,怎能?!」他愈吼愈狂,以狠絕的招工襲向秋若塵,招招毒殘、招招致命。

  「我……等等,聽我說……」秋若塵閃得狼狽,不願傷他,所以處處退讓,不予反擊。

  他終於知道許仙兒為何會如此決絕地走上不歸路,因為她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沒讓她有回頭的餘地,這麼一名幼承庭訓、知禮守禮的千金閨秀,頭一回有悖禮教,勇於爭取自己的幸福,而他卻不要她,她根本已無顏苟活。

  是他不好,沒能早點和她說清楚。

  「涔什麼好說的!」龔至堯也沒給他解釋的餘地。

  他可惡!他該死!龔至堯無法原諒這個薄倖寡情的男人,更無法任由他和別的女人雙宿雙棲!

  他必須為仙兒的死付出代價,今天,他就要殺了這個薄情郎,血祭仙兒在天之靈。

  「住手!你這個人很奇怪耶!許仙兒的死關我表哥什麼事啊!你自己沒本事讓未婚妻對你死心塌地,還怪到別人身上。長得帥又不是我表哥自己願意的,人家要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他怎麼阻止啊!說來說去,還是要怪你太失敗,你還有臉嚷得這麼大聲,羞不羞恥啊!」看不過去仁厚的未婚夫被欺負,靈兒氣呼呼地吼了一串。

  「靈兒,你住口。」秋若塵避開一記狠招,凌厲的掌風劈上竹身,數株綠竹應聲而倒。

  「本來就是嘛!不怕人家講。」

  「你——」被戳中痛中,龔至堯燃起狂怒,惱恨地朝她送去一掌。

  「哇——」好可恥的男人,說不過人家就來這招。

  靈兒嚇得哇哇叫。論嘴上功夫,她當然在行,但要比身手——不好意思,她是三流的。

  「住手,有什麼事衝著我來。」秋若塵回身承接,化去危機。

  「動不了你,我就要這個女人死!」這女人佔去了本屬於仙兒的一切,一命賠一命才有天理,別讓他可憐的仙兒死得太淒涼。

  「你胡說什麼!靈兒是局外人,別殃及無辜!」秋若塵驚斥,發覺這人已讓仇恨吞噬心靈,盲目地只想報復。

  「無辜?難道仙兒就不無辜嗎?既想取代仙兒該有的幸福,她就不是局外人!」她憑什麼笑得這麼甜蜜快樂?他的仙兒原本也該如此,為什麼得由得這女人佔去?他恨!

  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他出其不意地探手朝她撒出一把純白粉末,秋若塵見狀心驚,未加思索地迎身擋去,代她受下那未知的劫厄。

  「唔——」很快的,他便發現那是烈性極強的駭人劇毒。

  「表哥!」靈兒神色一變,由地面掙扎著爬向他,摟住他跌落的身軀。

  執起他的手審視脈象,她不敢置信地瞪向龔至堯。「你居然使毒!」

  龔至堯冷哼。「他罪有應得。」

  「你——」

  「靈——靈兒——」

  「我在這裡,表哥,你怎麼樣了?」她急忙握牢秋若塵的手。

  他痛苦地喘了口氣,鮮血自口中狂嘔。「你沒——沒事——吧?」

  「別說話,拜託你先別說話!」她拚命抹著他嘴角逸出的血水,但是沒用,不斷流出的鮮血,像是沒有盡頭,染紅了她大片衣衫……

  「交出解藥,聽到沒有!」她從未有過這樣的神情,那是豁出一切、不惜以命相拼的激狂。

  她從不使毒,但不代表不會,表哥若真有個萬一,她絕不會放過龔至堯!

  「無知!」龔至堯鄙夷地嗤哼,目的已然達到,他也不打算和這蠢女人瞎攪和,縱身一躍,消失於大片綠林之外。

  「喂!你給我回來——」靈兒想追,卻放不下身受重傷的秋若塵……

  「表哥,你撐著點,我會想辦法救你的!」左右張望了下,靈兒真心扶起他,咬緊了牙關,一步步吃力地走向那間木屋。

  鑽心的疼楚,幾乎吞噬了秋若塵所有的知覺,無力地掀了掀眼皮,將她執拗倔強的小臉映入眼簾,他揪腸地無聲歎息。

  這個傻丫頭啊……

  「表哥、表哥!你醒醒!聽得見我說話嗎?」

  「靈……靈兒……」細不可聞的呢喃逸出唇畔,手指微微抽動,靈兒便急急忙忙地握住他。

  「我在這裡!表哥,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還能怎樣?當然是遭透了。

  他苦澀地一笑。「你沒事……就好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向姑姑交代……」

  「誰說我沒事?我有!我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好不容易止住血,他卻虛弱得只剩一口氣,彷彿隨時會化成一縷幽魂散去,她驚恐地摟緊了他,深怕他下一刻便會消失在她生命中。

  「這……我恐怕……無能為力了……」

  「我不管,這全是你害的,你要負責啦,不然我會好痛,好痛!痛得和你一起……」

  「別……任性……我……我……如果沒辦法……守在你身邊……你自己……要成熟……懂事些,好好……照顧自己,別……別老是……讓人擔心……這……這樣我……」

  「不聽、不聽!我為什麼要成熟懂事?為為什麼要照顧自己?反正你會包容、會照顧我嘛!是你親手以玉鴛鴦繫住我們的姻緣,我就不許你反悔,聽到了沒有!」

  「你……何苦?如果我死了……」

  靈兒一悸,毫不猶豫地低首吻住他的唇,不讓他說出更多她無力承受的字眼。

  不會的,他不會死,她絕不會讓他死的!她要他平平安安地活著,伴她一生。

  靈兒啊……他心愛的女孩……

  秋若塵閉上眼,承接那炙痛心扉的纏綿。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他是如何揪腸地愛著她,無關乎指勝利為婚的約定,也無礙於青梅竹馬的投契,而是單單一份男人對女人的深情摯愛……

  然而,這些話,他再也說不出口了,愈多的遣憾,只會讓她更難過,他的小靈兒,只適合無憂的歡笑,她不要見她流淚……

  如果可以,他情願當她只是礙於表親關係,迫於無奈地接納了婚事,沒有太濃摯的情感牽絆,她應該可以很快釋懷吧?

  「聽我說,靈兒——」他強迫自己移開那碎心的糾纏。「我們——解除婚約吧!一定有更好的男人……值得你……傾心相待,而我……還是你的表哥……」也只能是表哥了……在有限的時間裡,他必須還她自由……

  他很清楚,他所中的毒,奇詭無比,必然無解,就算殺了龔至堯,也改變不了什麼了。

  他必須確定她過得好,才能放心離去,他絕不能誤了她,不能……

  「你又想拋棄我了……嗚……我就知道,你喜歡我一定沒我喜歡你多,才會逮到機會,就拚命想把我丟開……嗚……我知道我不乖,我很麻煩,我讓人頭疼,我動不動就惹事,我不是個好女孩,但我會改嘛!只要你肯讓我陪在你身邊,我以後不會再調皮搗蛋,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會好乖好乖地聽你的話,好不好嘛……」從不知悲傷為何物的她,首度失聲啜泣,眼淚如珍珠般不停落下,直到氾濫成災,再也收拾不了……

  「靈兒……」聞言,怎不教人肝腸寸斷?

  他喉頭泛酸,難以成言。

  「聽……聽話,靈兒!別讓我……走得不安心……」

  「誰要走了?我不讓你走!」她死命抱緊他,哭著不放。「我誰都不要,就是只要你嘛!因為,再也沒有人,會比你對我更好了,如果連你都不要我,那——還有誰會像你這麼疼我、寵我、包容我——」

  他閉了下眼,淒惻地苦歎。「如果……我不愛你呢?疼你、寵你、包容你,只因你是我自小定了的未婚妻,那……只是責任感,我守住的是婚約,而不是你……這樣,你還要我嗎?」

  「那我也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嫁你,我會拐到你願意交心為止。那是你自己答應過我的,我們還要一起做,我還想替你生個與你一般俊的小娃娃,但是我們得先研究,他到底要姓秋還是姓谷,還……還有,我還欠你一鍋人參雞,那天你沒吃成,我發過誓,下回一定要成功的……表哥,表哥!你到底聽到沒有……」

  聽……到了……他真的有聽到,卻發不出聲音。

  多美好的遠景……他好想告訴她,這也是他衷心所望啊!從來沒有一個女孩闖入他平靜的心扉,令他如此惦念在乎,但是,能嗎?能嗎?他還有機會嗎?

  意識虛虛浮浮,他迫切地想抓住什麼,卻好似置身在一團煙霧之中,臉龐有溫熱的水滴,一顆又一顆,聲聲哀切的呼喚,遙遠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他想回應,卻沒辦法。

  靈兒、靈兒……是你嗎?是你的淚、你的呼喚嗎?別哭呵……我再也無法為你找淚,你要堅強些啊,別讓我掛心……

  「表哥,你醒醒、醒醒啊!靈兒在跟你說話,你怎麼可以不理我!表哥……」他的眼眸,卻沒再看她一眼,連她的淚,都敲不醒他。

  「嗚……表哥……別拋下我呀……我剛才是胡扯的,我沒有討厭你,我好愛、好愛你,你知不知道啊……」這才是她堅決嫁他的原因呀,他待她好,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對他的情,早已好深、好濃了!

  不行,她不能讓他死,她一定要想想辦法!

  深吸了好幾口氣,極力要自己冷靜下來,伸出發顫的手檢視他的脈象。

  脈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那雜亂無章的脈象,令她束手無策。

  不!若塵表哥對她而言是那麼的重要,失去他,她也活不下去了。所以,她絕不能就這樣認輸,不惜一切代價,她都一定要保住他的生命!

  突地,她一愣。

  代價?!

  一手撫上襟口。生命與表哥,哪一個重要?

  答案,幾乎是連考慮都沒有便浮現腦海。

  這是唯一能救表哥的辦法,除此之外,她已經沒第二條路可走了!

  自補救內取出一隻小巧的繡袋,其中,赫然是顆半個拇指大的果粒。

  她輕咬下唇,旋即下定決心,剝開硬殼,取出當中瑩白剔透的果實放入口中,咀碎之後,傾身印上他緊閉的唇,哺入他口中。

  這東西,有個很奇怪的名字,叫「燕雙飛」,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珍異果,世間奇毒,無一不解。

  某一次因緣際會,她救起一名老者,於是對方便以此相贈,答謝她的救命之恩。本來她是堅決不受的,但那仙風道骨的老者說,這也算是他倆有緣,他日,她必會用得著,如今果然應驗。她想,那名老者肯定是某位隱世的方外奇人。

  她曾疑惑此物為何名喚「燕雙飛」,既是解毒聖品,又為何不取個正常些的藥名?

  唐逸幽得知後,顯得極為訝異,並且告訴她:「此物,只有少數的古書有載,說它是解毒聖品,其實不正確,因為,它根本無法解毒,唯一的作用,只是將毒性轉嫁到另一個願意代為承受的人身上罷了。」

  「啥?這是什麼害人的鬼東西?又救不了人,有啥鬼用?」說什麼她用得著,壞老伯!看她年紀小便騙她!

  唐逸幽神情複雜。「要是有人願意代中毒者死,那就有用。」

  「那不等於是害人?」她皺了皺眉,將東西丟到父親手中。「這鬼東西我不要。」

  「你還是沒聽懂我的意思,你想,什麼樣的人,會願意代人受災呢?」

  她偏頭看了看父親,毫不猶豫道:「夫妻嘍!」爹與娘的相愛甚篤,無疑的,他們都願為對方承受災劫。

  「所以,它才叫『燕雙飛』。當相戀至深的愛侶,無法承受另一半死在自己面前,就有可能做出這種選擇。換作是其他身份的親人,都絕無可能,因為,它真正的轉嫁方式是男女交合。」

  「啊?」她愣了個十足。那不是命沒了,連貞操也得奉上?

  不過話又說回來,連命都甘心付出了,清白長什麼呀?

  「這是人家的心意,你還是收著吧,我希望你用不著,將來,就轉贈有緣人吧!」然後,唐逸幽仍是將東西還給了她。

  盯視著昏昏沉沉的秋若塵,她淒柔一笑。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當初,無憂無慮、不識人間愁的也,怎料想得到,她也會有今天,為了一個男人,愁腸寸斷?

  她願意的!為了他,付出生命,她也不會後悔。

  拽尖輕柔地滑過他蒼白的俊容,依依戀戀,繾綣難捨,她會永遠記住這張仍的,這張她今生唯一刻骨銘心愛的容顏,天上人間,縈懷不忘!

  往下移的小手,徐緩地解了青衫,渾渾噩噩中,他不明顯地一顫,是寒冷,抑或其他緣故,她沒沉思,一顆顆挑開衣服上的襟扣,任羅衣骨落凝雪玉膚,與地面上的男性衣物疊合糾纏。

  她傾下身,貼上他微涼的身軀,幽幽低訴。「我不要你死……你聽到了嗎?我要你好好活著,就算你對我只有責任婚約,就算你不夠愛我,我還是只認定你,我希望你能活得比我久,就算——將來你會和另一名女子共效於習,那也沒關係……」

  印上他的唇,輕輕淺淺地廝磨著,傾欲傾出最後的眷愛——

  「嗯——」秋若塵低吟一聲,莫名而來的酥麻,令他感覺渾身燥熱難耐。「靈……靈兒,是你嗎?」

  「你說,這算不算是我們的洞房夜呢?」她低聲嬌吟,迎身承接他的給予,雙手無悔地摟抱住他。「所以,你要記住,不管你將來會有多少個女人,我也算是你的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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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望著他平靜的睡容,她多希望,時間能就此停止,好讓她能永遠永遠這樣看著他,與他倚偎,那麼,她一定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然而,不可能的,對不對?她用她的命,換來了他的,當她眼一閉之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燕雙飛,讓他們一夕成雙,她便已心滿意足。

  指尖按上他手腕,脈象十分平衡,確定已無中毒跡象,她寬慰地一笑,幽幽清淚順頰而落。

  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可她真的好捨不得他呀——

  「保重,就算不為自己,至少,為了我,好好活下去,我不要欠為我傷心,我想看你快快樂樂成親生子,就算……給你那一切的人,已不再是我……」她哽咽難言,在痛哭失聲之前,她掩面奔出老舊木屋,深怕再多停留片刻,她會眷戀得割捨不下他。

  她不想讓他看見她毒性發作時的樣子,他一定會很痛苦、很自責,並且無法原諒自己,既然結局無法避免,那麼她只求他能好過些。

  一步步,步履虛浮、恍恍惚惚地順著本能走出大片竹林,眼前是淒清荒涼的山路,體力急遽流失,她咬緊牙關將步伐邁出,終於在撐不下去的那一刻,跌撞上一顆大石。

  疼。但是如今的她,深身無一處不疼,她早已不在乎身上再有幾道傷。

  失神地看著殷紅鮮血自額際不斷流出,她像是沒有感覺,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望向前頭的斷崖。

  這是天意嗎?她只是想避開他,沒想到上天還真替她安排了一條永遠避開的路。

  這樣也好,對吧?讓他連屍骨都找不著,就這麼一了百了,不用面對她,他就不會太痛苦了。

  愧疚,也許有吧!但是他說過,他不愛她嘛,他對她只是責任性的呵護,那,他就不會太痛苦了,悲傷之後,他還是可以找到一個他愛的女人,好好過他的下半生。

  別了,我此生的最愛。

  步步迎向斷崖,狂風吹起衣袂飄然,襯出淒艷絕塵的美麗——

  秋若塵由混噸中幽幽轉醒,呻吟了聲,乾澀的喉頭強逸出聲音。「靈……靈兒……」

  得不到回應,他撐開沉重的眼皮,發覺自己仍在木屋之中,卻不見靈兒的身影,他心急地撐起身,卻因體力不支而又跌了回去。

  「靈兒、靈兒!」他連喊數聲,回應他的,仍是一片岑寂。秋若塵開始慌了!他傷得這麼重,靈兒絕不可能在這時棄他而去,除非出了什麼事!

  腦海依稀記得……那如真似幻的情慾激纏……靈兒!

  他倒吸了口氣,低頭審視自身凌亂的衣著,再留意到床上的落紅痕跡……他再也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來。

  以他那時的狀況,哪來的力氣產生如此異樣的衝動?更怪異的是,歡愛一場過後,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明顯好轉……太離奇了!這當中,一定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內情。

  他掙扎著撐起身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走出木屋。就算翻了這座山,他都要找出她來。

  「靈兒……你在哪裡,回答我!」每當虛弱的身子即將倒下,他便抓住竹身穩住自己,視線昏茫一片,胸口窒疼得幾乎喘不過氣,卻完全不能動搖他的決心。

  「靈……兒……」她千萬不能出事啊!

  奇異的感觸使然,他不往山下走,反而咬緊牙關,抹去額際冷汗,一步步朝更險峻的山上行去。

  突然,地上奇異的紅點吸住了他的目光,他彎身探察。「……血!」

  他一陣心驚,不斷安慰自己,或許是某個受傷的小動物留下的,不會是他的靈兒,絕對不會!

  心中雖如是想著,但不受控制的步伐,仍是沿著血跡行去。他一定要確定那不是靈兒,他才能放心地告訴自己,他的小靈兒依然安好。

  行至斷崖處,某顆大石上一攤怵目的血跡引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他心緒紊亂,不祥的感覺令他惶惶然然,挹眼瞧去——

  血液頓時一片冰涼,心中幾乎在那一刻停止!

  斷……斷崖邊……那是……那是……

  他顫抖著雙手,拾起懸在崖邊的繡花鞋。那是靈兒的,那是靈兒的!前兩天,他才剛陪她上街選購的,不會錯!

  難道?!

  「不——靈兒——」他心膽俱碎,撲上前狂吼。

  一望無際的崖底,空留裊裊餘音。

  由這兒跌落,還有生還的可能嗎?他再也無法自欺。心,沉入了寒徹心扉的無底深淵,好冷,好冷——

  原來,他們今生當真無緣嗎?鴛鴦夢已碎……他絕了念,沒有她的人生,生有何歡?

  靈兒啊靈兒!你若須世,我絕不偷生,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陪定你了!

  兩顆清淚隨風墮,他閉了下眼,懸空的腳正欲往前跨去——

  不對,若是——靈兒沒死呢?他都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怎能輕易自絕?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親眼見她魂斷,他絕不死心!

  再度醒來,秋若塵發現他已安然躺在自己房內,而床邊,是憂心如焚的母親,以及冷眉微蹙的父親。

  「我……」一出聲,才發現聲音乾啞得難以辨識。

  「若兒!你終於醒了,快告訴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弄成這樣?靈兒呢?怎麼沒和你一道回來?」

  一連串的問話,字字錐心。

  「靈兒……」是啊,靈兒呢?他也想知道啊!他的靈兒呢?

  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醒來之後,那俏皮可人的小丫頭,依然繞在他身邊打轉。

  不曾離去……

  「爹,我求你一件事!」抑下滿懷沉痛,他望向父親。

  「是關於靈兒?」谷映塵心知肚明,那樣的神情,只有在關乎到摯愛女子安危時才會出現,這痛,他嘗過。他這兒子怕是愛癡了靈兒。

  「是的,靈兒可能……墜崖了。」秋若塵吸了口氣,不讓淚滾落。「就是在爹娘相識的那座山邊,能不能請爹——」

  不用多言,他已充分明白兒子的意思。

  這些年,他也曾與水心攜手重遊舊地,那兒高山峻嶺,若真墜崖,絕無生還的可能,癡傻的若兒如果堅持見屍,沒有一定的武學基礎,以及出神入化的輕功,根本辦不到。

  「你好好養傷,若真如你所說……我會將靈兒送回你面前。」起碼,谷映塵還有這等自信。

  將靈兒送回……那麼,是人,還是……

  秋若塵深深一歎,再也無力多想。

  七天了!靈兒依然生死未卜、芳蹤渺茫。

  「沒有?不可能!我不相信,我要自己去找!」體力已恢復些許,從他能夠起身下床開始,他就一直想這麼做了。

  他怕寂靜,真的好怕!因為一旦靜下來,腦海就會浮起太多可怕的揣測,將他逼入發狂的境地。

  只要一想到靈兒或許就在某個角落哀哀喚他,他如何坐得住?

  「若兒,你冷靜點,你爹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做到,難道你還信不過自己的父親嗎?」秋水心安慰他道。

  「不是這樣的,娘,我只是太想念靈兒,靈兒一定也在盼我,我必須親自去找她,求求你,娘,別攔我……」

  「你這又是何苦?」自己身子都還虛著,卻滿心惦念著吉凶難測的未婚妻……唉,她的傻兒子,明知道靈兒叵真墜崖,都這麼多天了,早已了無生機,再做什麼也全都無濟於事,他又何苦強撐著做徒勞無功的掙扎?

  「見汪以靈兒,才是真正的苦!」所以,現在的他,一點都不苦,因為他還有殘存的希望,就夠支撐他活下去,窮盡一生,只要一日不見她的屍,他就絕不死心!

  「有你癡情相待,靈兒也算不枉此生了。」輕嘜的歎息由門外傳來,靜佇好一會兒的唐逸幽緩緩走了進來。

  「姑丈。」

  「所有的事,我都聽說了。」

  「姑丈!侄兒有負所托,沒將靈兒照顧好!」雙膝一變,他當著唐逸幽的面重重跪了下去。

  「你這是做什麼,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別矮了尊嚴。」唐逸幽雙腕一扣,硬是將他拉起。

  「尊嚴……呵!那算什麼?還不了姑丈一個完好的女兒,挽不回我一個甜美的未婚妻!」若尊嚴換得回靈兒,他願意啊!付出任何代價都願意?!

  「所以你不惜一切,堅決找回靈兒,即使那後果不是你所承受的?」

  「什麼意思?」秋若塵敏感地一怔,驚覺他話中有話。

  唐逸幽扣住他手腕,斂眉沉思。「如果我的推斷沒錯,你服過『燕雙飛』。」

  「『燕雙飛』?」他聽過此物,但那僅只是傳說罷了,他沒想到,世上真有此物。

  那麼……他瞪大眼,若姑丈所言無誤,在當時的情況,會使用「燕雙飛」的,也只有靈兒了!

  他通體發寒,揪沉的心──碎了!

  將所有的事集結起來,真相早已呼之欲出。

  難怪,難怪他會在那種情況下,與靈兒有了夫妻之實,難怪靈兒會在事後遠離他……她並非遭人毒手,而是選擇自了!

  「天哪,是我!是我害死了靈兒──」該死的是他、是他呀!而靈兒,卻代他承受了這一切,要他親手將他推向死亡深淵,教他如何原諒自己?!

  身中劇毒,再跌落萬丈斷崖……她還能有存活生機嗎?

  靈兒呀,你真傻!我情願死的人是我,你知不知道!眼看你以命相護,你教活下來的我情何以堪?

  「姑丈,我對不起你──」

  唐逸幽輕輕搖頭。「不怪你,這是靈兒的選擇,我這個當父親的,只是尊重她……」

  他愈是這麼說,秋若塵愈是悲痛得難以自恃!

  「若兒──」谷映塵低喚,像是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爹!」他急忙衝上前去。「怎麼樣,找到靈兒了嗎?」

  「你──不會死心的,對不對?」除非將他要的答案給他,否則,谷映塵懷疑,他可能會永無止境的堅持下去。

  爹為什麼這麼說?莫非……

  他不敢呼呼、不敢發問,驚懼的眼眸,就這麼與父親對望著。「我,只能給你這個。」遞出手中之物,同時,也見著了他慘無血色的臉龐。

  這……是靈兒那天穿的衣物!

  殘破的衣衫,沾著斑斑血跡,將它捧入懷中,秋若塵悲難自抑、痛斷肝腸地狂吼失聲。「靈兒──」

  腳步一躓,顛狂的痛穿心噬骨,氣血翻湧的衝擊難以生受,鮮血自口中狂嘔而出。

  「若兒!」三道心驚的呼喚同時響起。

  眼前一黑,他墜入了無邊黑暗。

  再度醒來之後,他沒再開口說過一句話,也未再掉一滴淚,成日宛如遊魂,彷彿所有的知覺也已隨靈兒死去,麻麻木木、神魂空洞。

  他心已絕,靈兒是為了他,才會斷送年輕的芳華生命,他本當陪她長眠,她現在一定好孤單、好寂寞,她一向都愛纏他,那麼,這一回,就由他前去尋她,黃泉之下,再度相隨。

  執起鋒芒閃動的匕首,他毫不遲疑地壓向胸膛──鏘!

  一隻珠釵飛來,打掉了手中的利刃,他目光由痛麻的右手移向門口。

  「你真是我的侄兒嗎?我覺得好丟臉!」谷映蝶冷冷地道。

  姑姑……他似有若無地扯動唇角,發不出聲音,他有愧於心,無顏面對她。

  「我女兒死得好冤,你不配她如此相待!」

  秋若塵臉色一白,死咬著牙,不自覺握住雙拳,緊得指尖泛白、緊得十指陷入掌心,都還渾然未覺。

  「靈兒犧牲了性命來救你,結果呢?你是怎麼回報她的?任意踐踏她以命相護的一切,我怎能不恨?我女兒犧牲得太沒有意義!如果你認為這麼做對得起她,請便!」

  拾起地上的匕首,她用力塞回他手中。「拿去!要死要活,不關我的事。」秋若塵怔怔地看著,微仰起頭,「姑姑,你──怨我嗎?」

  「用力的一刀刺下去,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恨你與否。」她冷聲道。

  他懂了……卻懂得好心酸。

  唐家人,沒有一個怨他,所有人都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才不負靈兒以命相替的深情。

  反倒是他若真捨命相陪,他們才當真會怨他,是他太導彈了,無法承受打擊,卻累得所有同樣悲傷的人,陪他同受煎熬。

  手一鬆,匕首自手中滑落。『對不起,姑姑……「

  谷映蝶放緩神情,「這才是我的好侄兒。記住,你的命,是靈兒換來的,你沒有資格結束它,真愛靈兒,就為她好好活下去,否則,連她都會恨你。「

  他們愛靈兒,但,同樣也愛他,失去了靈兒,就更加希望能保住他。

  「我懂……強抑酸楚,他綻出微笑。「姑姑,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婚期依舊,靈兒是我的妻子,任何事都改變不了。」她曾說過,死都要嫁他……這是她的心願,她已期待了一輩子,他何忍負她?縱是鬼妻,他也要娶!谷映蝶心神一動,微微啟口,最後卻仍化諸無言的幽歎,黯然點頭。

  這是一場奇詭幽異的婚禮,沒有大紅喜字,沒有龍鳳雙燭,沒有鑼鼓喧囂,更沒有絡繹不絕的賓客,由裡到外,只瀰漫著憂傷的氣息。

  秋若塵一身清逸素衫,除了白,找不著第二種顏色。

  手捧靈牌,微風吹起飄揚白衣,他神色清寂,無視於來自四面八方的側目,一步步將靈兒的牌位迎回。

  「一拜天地──」谷清雲忍著哽咽,揚聲喊道。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望著無言的牌位,他彎身一禮。

  「送入洞房!」

  這一刻之後,他們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

  靈兒呵,他的妻。

  夜,靜得無聲無息,只有秋風捲動落葉的沙沙聲,此時此際,備覺淒清。

  秋若塵靠坐床頭,珍憐萬般地將牌位捧著。

  「愛妻唐靈兒之靈位」

  指尖順著刻痕,字字撫去,好似也給予她電子學沉的憐惜與溫柔。「靈兒,靈兒,你感覺到了嗎?我真的好想你……告訴我,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再度擁抱你?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真的!」

  「從沒想過,我們會陰陽兩隔,看不到你、碰觸不到你的感覺,好難受……你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呢?」旋即,他笑自己的多此一問。「我真傻,你當然也是,一向最愛賴在我懷中、纏著我說上半天話的你,會不會好想念我的懷抱?」

  於是,他綿綿密密地將「她」護進胸懷。「我在抱著你呢,感覺到了嗎?這是你期待了好久的洞房花燭夜,你一定要陪在我身邊,與我一同度過哦!」

  漫漫長夜,有她相伴,他並不寂寞。

  燃燒中的火燭,搖曳著某種奇異的幽影,沉醉在淒楚溫存中的秋若塵一震,敏感地望幾窗外。「誰!誰在外面?!」他迅速起身,推開虛掩的窗扉。外頭,只有一輪斑駁月華,以及三兩株搖曳的樹影。

  是他多心了嗎?

  低下頭,輕撫著愛妻靈位,他低喃:「或者,是你不捨我愁緒縈懷,故來慰我淒傷?」

  無所謂了,是人也好、魂也罷,人都只認定這名今生唯一的妻。

  靈兒呀,你若有靈,請魂歸來兮,與我長相左右、歲歲朝朝──

第七章


  三年後──

  「啊──」一聲淒厲的尖叫,自幽靜的竹屋中傳出,好不容易自纏繞的夢魘中,唐靈兒睜開了眼。

  夢,是夢──

  她疾促地喘息著,豆大的冷汗自額角滑落,瞪大的眼盈滿了驚恐。

  坐起身,幾乎是出自潛意識,她奔幾隻有數步之遙的銅鏡。

  「啊──」破碎的顫音自口中逸出,她喊得聲嘶力竭,喊得悲傷淒絕。她掩著臉匆忙退開,跌跌撞撞,在身體上平添數道傷,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

  不,她不要看!那不是她的臉,那醜陋如鬼魅的女人,不是她、不是她──

  跌坐地面,她環抱住顫抖的身軀,嚶嚶啜泣。

  三年了!她還是無法平心靜氣地面對這張可怖的臉孔,宛如爬上她身體囂肆的魔魅,張狂地撕扯著她每一道肌膚,扭曲了原本的形貌。

  怎能?她怎麼能夠接受?一張連她自己都作嘔驚怕的臉孔,又還能再期待誰來接受?

  不會的,再也不會有人擔然接納她,包括──她此生最愛的男人。

  幽幽渺渺的思緒,飄到三年前,那個絕望心碎的日子──

  那一天,她絕望地站在斷崖邊。就在她閉上眼,等著面對死亡的那一刻,雙肩一動──

  「傻靈兒,你在做什麼?」

  一回身,見著自幼疼惜她的男子,她再也抑止不住,投幾他懷抱,崩潰地泣喊。「堂哥──」

  「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尋死?」

  唐臨淵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這幾天,見這對小倆口濃情蜜意、出雙入對,他便適時的避開,不想當個沒道德的偷窺狂,沒想到……

  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靈兒幽幽地望了一眼,眼淚又再度滑落,忍不住將這些天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堂哥。

  「我……我該怎麼辦?若塵他……我不想讓他親眼目睹我的死去,可是……可是……」靈兒早已沒了主張,只能軟弱地依附著他。

  「我知道,我知道!」唐臨淵不斷拍撫她顫抖的身軀,憐惜地低道:「傻丫頭,你忘了你還有個揚州神醫的父親嗎?伯父一定會有辦法的,快別哭了。」

  「是……是這樣嗎?」她驚疑不定地仰首。

  「當然。」唐臨淵堅定的眼神,稍稍平復她滿腔的驚懼。

  當時,她是真的滿心期望父親能解她體內劇毒,然後,她會飛奔回秋若塵的懷抱之中,今生再也水離開。

  那些日子,唐臨淵以自身內力助她強自撐持,直到父親日夜兼程、飛奔崦來……

  日日夜夜,毒性噬骨,鑽心絞腸的疼,折磨得她幾乎想就此死去,但她不甘!她還想再見秋若塵一面,如果可以,她還想伴他朝朝幕幕,就因為這一份不甘,所有的苦,她熬了過來。

  然而,在宛如烈火焚身、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後,她看到了父親歉疚心疼的眼神,以及──這張面目全非的臉孔。

  爹終究還是沒能解她體內奇毒,他一絕的醫術,再配合上他深厚的內力,僅能與她體內的毒抗衡,續了她的命,卻保不住她的容顏──

  與其如此,她寧願死啊!

  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教她哪來的勇氣去面對秋若塵?她好怕,怕見到他眸中的恐惑與鄙棄……

  夢已碎,心已殘,她知道,她與他,是再也不可能了。

  就在爹告訴她,見汪以她的屍,若塵一輩子都不會死心之時,她將那套染血殘衣交給了他。

  「就讓他以為,我真的死了吧,反正──」她哀愴一笑。「我現在與死也沒什麼差別了,他若堅持要屍,我也可以給他!」

  唐逸幽聞之心驚,只能順著女兒的意。而依谷映塵的能耐,的確也找著了他刻意丟入崖底的那件血衣。

  有一度,她好想死,但是唐臨淵的一番話,敲疼了她的心。

  「如果龔至堯發現若塵沒死,你想,若塵會如何?不用我說,你比誰都明白,這樣,你還放得下心嗎?」

  就因為這一句話,她含悲忍痛地活了下來。

  顫抖的手,貼上了猙獰可怖的面孔,不只這張臉,還有覆蓋在衣衫底下的肌膚,都只能在面目全非來形容,她自卑自厭,再也無法面對任何一個人,包括生她的父母。

  心疼愛女的唐逸幽夫婦,只好依了她,讓她獨居郊外,遠離人群。

  她真的不知道,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要不是掛念秋若塵的安危,早在三年前,她就不想活下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雙溫暖的臂彎將她攬進懷中──

  她宛如驚弓之鳥,急忙推開他,掩面背過身去。

  唐臨淵歎了口氣,也不阻止她,見她心慌地找著什麼,他探手將床邊的絲絹遞給了她。

  「剛好沒什麼事,就順道過來看看你。」

  唐靈兒不語,眼眉淒惻。如今的她,還有什麼好看的呢?

  唐臨淵見狀,不由得道:「還是不肯見他嗎?明知他連你的牌位都肯娶,為的便是情已癡絕,你卻忍心如此折磨他?」

  她逃避地別開眼。「那是責任,他總會忘的。」

  吐出的嗓音,不若以往的清悅柔亮,反而粗啞供應宙得難以辨識,聽在唐臨淵耳中,心口微微刺痛。

  能怪靈兒膽怯嗎?換作是他,也無法拿這般不堪的自己,去面對心愛的人兒啊!

  「責任?為了責任,他會守著一塊牌位三年?為了責任,他會放下不計其數可以真實擁抱的美嬌娘,孤獨地活在你們共有的回憶中?你想不想知道,這幾年當中,有多少媒婆上門向他說親?你想不想知道,這些人當中,有多少條件上選、姿色不欲的王公貴族、名門千金?你又知不知道,他是怎麼回答的?他說他已有妻室,終其一生,絕不再娶!那場冥婚,絕不是鬧著玩的。為了你,他幾乎把有權勢、有地位的人都給得罪光了!」

  「別說了,別說了──」她掩住雙耳,抗拒著不願聆聽。

  「你不是我,你根本就不瞭解我的心情!」她何嘗不想念若塵?她何嘗不想投入他的懷抱,哭盡一切悲屈?但是她不能啊!她無法預期,在見過這張臉之後,他們之間還會剩下些什麼?是悔恨,是厭棄,還是他的自責?

  就算他能接受,那又怎樣?那早已不是原來那段單純的愛戀,而是他的責任與使命感,變了質的情,又要來何用?

  算她自私、算她懦弱吧!她就是不能面對,寧可他心目中永遠保留那個清新美好的陽光女孩,也不要他見著她如今宛如鬼魅的醜陋模樣。

  「你又在鑽牛角尖了。」唐臨淵蹙眉,實在很想衝動地扯掉她臉上的面紗。

  就是這薄薄的一道面紗,成了她逃避現實的工具,她容許自己躲在心繭之中,一層又一層的圍困自己,最後困互的、所折磨的,不只是她,還有她身邊所有關心她的人。

  「以前,你說他對你,只是抱著責任婚約的心態,所以就算你死了,也會有人取代你的角色,他早晚能走出這道陰影。但是結果呢?他娶了你的牌位,而且打算守著這塊木頭到死!你還敢說他不愛你?!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有你還在自欺欺人,他根本就愛你成狂!」

  最後一句話,沉沉的撞疼了心扉,她虛軟無力地跌了下去。「那又怎樣?那又怎樣?我配不上他了啊!就算他什麼都不在乎,就算他仍愛這樣的我,但是堂哥,我能給他什麼?不能替他生兒育女,不能帶給他快樂歡笑,甚至──染色受毒性煎熬時,你要他怎麼辦?他會比我更痛苦,他會無法原諒自己……我不要他這樣啊!」

  唐臨淵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深沉的眼眸重新望詮她。「就算他處境堪虞,你也不在首?」

  她輕震了下。「什麼意思?」

  「龔至堯知道他沒死,已經有所行動了。」

  靈兒聞言一驚,身子微微發顫。

  「你若是不管他的死活,大可以在這裡待到老死,一輩子逃避現實不去,反正,三年還不是這樣過了,你要沒勇氣走出這裡一步,誰也逼不了你。」

  「堂哥──」她驚恐地喊道。

  「別看我,那不是我的丈夫,我沒有義務為他的生命負責。」把話說絕了,叵是還不能逼她面對一切,他也無計可施了。

  「堂──」她退了幾步,外頭刺目的陽光,令她驚悸地縮回了步伐,看著唐臨淵一步步地遠離,矛盾糾葛的思緒,在心湖掀起了浪潮激盪。

  「唔──」秋若塵悶哼一聲,手中的環盤落了地,在寂靜的夜裡蕩出清亮的聲響。

  「怎麼了?胸口又疼了?」手邊商務研討到一半,瞧見他不對勁的神色,谷清雲關心地仰首探問。

  扶著桌沿,一手揪著襟口,秋若塵疼得低下身去,額際冷汗涔涔。

  「還好吧?」谷清雲瞧得蹙緊了眉,將他扶到椅子上坐好,等待那陣莫名的痛楚淡去。

  見他輕吁了口氣,這才將倒好的水遞過去。「都三年了,情況還是沒改善嗎?」

  秋若塵輕啜了口茶水,搖頭。

  「問過大夫嗎?知不知道什麼原因?」

  秋若塵還是搖頭。「或許是身中劇毒那回所留下的後遺症吧!」

  在那之後,每個月的這天,他總會莫名地心肺絞痛,那種穿透骨血的劇疼,極不尋常,很難說出個所以然來。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要不要──」

  他微一抬手,制止了弟弟關懷的言論。

  他不希望它消失,說不出這樣的感覺,他寧願疼著,再難受他都能忍,就好像這是他和靈兒唯一的牽繫,酸楚地揪疼了他的心──

  是否,因為這樣的痛告訴他,曾有某個女孩,是那麼地深愛他,為他付出一切,也提醒著他,不能將她忘懷,更證實著那道縹緲芳魂,曾經真實存在過。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

  他無聲自問,淒茫的心,卻給不了他答案。

  「啊──」聲聲慘切哀鳴,迴盪在靜謐的夜色中,顯昨格外淒厲。

  見她痛不欲生的模樣,身為父親的唐逸幽,也為之心如刀割。

  迅速點了她幾處大穴,以自身深厚的內力源源不絕的灌入她體內,強行抗衡她體內劇毒。

  撐著啊,靈兒!你已撐了三年,爹相信,你辦得到的!

  撕心裂肺的痛楚煎熬下,她真的好想一死以求解脫,然而,一張清俊不凡的容顏卻在此時浮上腦海……不,她不能死,她放不下他,再怎麼樣,她都得見他一面,確定他過得好不好……

  「靈兒,你還好嗎?」接下跌落他懷中的女兒,唐逸幽關切地問道。

  沉重的眼皮動了動,看她如此虛弱,唐逸幽心疼地想拭去她滿臉的汗。

  靈兒倒抽了口氣,驚惶地避開,整個人滾下床去,卻完全不在乎跌疼的身子,只是狡猾地抓回掙扎中遺落的面紗。

  唐逸幽為之心傷。「你連爹都不能面對嗎?」

  沒有人會嫌棄她啊!就算有,她依然是他的女兒,不管她變成如何,都是他最心愛的寶貝,為什麼她就是看不透這一點,無法面對自身的殘缺?

  靈兒抿唇不語,抖瑟的身軀縮在角落,不讓任何人接近。

  這景況看在唐逸幽眼裡,心口緊得泛疼。他知道,任何人的存在,對她來說,都只有恐懼與不安,若真要她好過些,也只能遠遠地避開她。

  深深望了她一眼,他無聲長歎,不再試圖親近她。「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你娘還在等我。」

  「爹──」一聲輕弱的叫喚,挽留了他的步伐,唐逸幽愕然回身。

  「我要去汾陽。」掙扎多日,情感的牽絆,仍是戰勝了對人群的恐懼。

  因為過於震驚,唐逸幽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無言地看著她。

  她──還是跨出這一步了嗎?願意走出封閉的自我,不再自厭自棄地蜷縮在陰暗的角落?

  一直以來,都只有若塵辦得到啊……

  「去吧,去見見若塵也好。」若說有誰能夠令靈兒重生,那也非若塵莫屬,他一直在等靈兒主動突破這個僵局,這樣她才有一線生機。

  他一直都深信,若塵,是女兒生命中最後的一道陽光,他會為靈兒帶來全新的生命。

  若兒呀,我再一次將傷痕纍纍的女兒交給你,千萬別讓姑丈失望啊……

  吩陽城的街頭仍是人聲鼎沸,只是,她卻再也感受不到難騰的氣息。

  好多、好多的人,她已經有好久不曾置身在人群當中,她的心在顫抖,虛軟的肢體幾乎完成不了什麼動作。

  她好怕、好想躲回沒有人的角落,但是,哪兒是她的容身之所?

  她們都用好奇怪的眼神看著她,那眼神,像是亟任人唯欲將她撕碎的魔爪……不!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她想逃,她必須逃!

  不敢再看向任何一道極可能是鄙夷或探索的眼神,她飛快地離去。不要想、不要看,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剛審完賬,由商舖中走出來的秋若塵,不經意被撞了個正著。

  他步伐不穩地退了兩步,看幾跌落地面的女子。「你沒事吧?」

  「不要碰我──」她驚懼地退縮,環抱著抖瑟如秋天落葉的身軀。

  秋若塵蹙了下眉,探出的手僵在半途。

  那粗啞低燭的嗓音,令他本能地喊道:「婆婆,您別緊張,我只是想扶您起來而已。」

  婆婆?!脆弱的心一陣刺疼,她看起來已如此老態龍鐘了嗎?

  仰起頭,對上那張關切地俯視著她的臉龐,她瞪大眼驚抽了口氣,震驚而哀愴的淚水再也掩不住。

  是……是他!她終於再度見到他了,只是,他卻再也認不得她,一聲「婆婆」,痛入心扉。

  秋若塵回視她,眸中浮起疑惑。她的神情彷彿受了傷,像是他說了什麼傷她極深的話嗎?沒有啊!

  該不會是這一撞,跌出什麼問題來了吧?老人家的身子骨是禁住折騰的。

  「真是對不住,我太不小心了。請問婆婆住哪兒,晚輩送您回去。」雖是她自個兒撞上他,但他還是覺得自己該負上道義責任。

  強忍眸中淚,聽著字字錐心的言語,靈兒只覺人生至悲,莫此為甚!

  她不該來的,對不對?明知結果一定會是這樣,她為什麼還要來?為什麼還要面對這形同陌路的悲哀?在他眼中,她早已不是原來的她……

  是呵!他的妻,是清麗可人、笑容甜美的俏姑娘,而現在的她,鄧只是個歷盡了滄桑,人與心都已憔悴不堪的「婆婆」,怎堪再為他的妻?

  她,什麼都不是……

  仰著無言相對的淚眼,透過他,同時也驚悸地睜大了眼,來不及多說什麼,她下意識地撲向他,代他受下那由身後直逼而來的奪命殺機。

  「又一個替死鬼。哼!秋若塵,你真走運!」飄來的餘音消散在人群中,秋若塵一陣錯愕,只來得及接住倒落他懷中的人兒,她肩上的鏢刃,證實了方纔的一切並非幻覺。

  天哪,這是怎麼一回事?

  將人帶回家中,她已昏迷。

  秋若塵無暇細想,解開她襟前的衣物替她止血上藥,反正她的年紀,應該足以當他娘了,也就不刻意拘於男女之防的考量。

  當大片的裸背呈現眼前,他驚詫地倒抽了口氣。這……這片肌膚……幾乎沒有一塊是完好的,坑坑疤疤的痕跡,著實難以入眼。

  她究竟遭遇過什麼可怕的事?這一刻,他不由得對這謎樣般的女人好奇起來。

  處理好傷口,他退開一步,審視拿在手中的鏢刃,那泛黑的血漬,足以讓他確定其上淬了毒,可她卻沒有一丁點中毒的反應,這未免太詭異了。

  秋若塵陷入深深的迷惑之中。

  他不明白,他們也只是陌生人罷了,她為什麼要捨命相救?

  「嗯──」細如蚊蚋的低吟,打斷他的冥思,他連忙傾向前去。「你醒了嗎?感覺如何?」

  幽幽然輕啟的眼瞳,迎向那道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形,確定他安然無恙,這才鬆下一口氣。

  接著,忽然想起什麼,慌亂地撫上臉龐,確定那層面紗仍在,緊繃的心弦才得以稍釋。

  「你輥緊張,沒徵得人鐵同意,我不會任意妄為的。」他輕聲說著,安撫她惶然的心緒。

  沒錯,他最好奇面紗之下會是怎樣的一張容貌,但是這樣的好奇若會傷害她,執意為之也未免殘忍。

  「婆婆,你現在受了傷,不知道你的家人會不會擔心?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兒子或丈夫呢?」

  兒子?丈夫?他真將她當成了行將就木的老婦了嗎?

  「怎麼不說話?」驚見她眸中的哀淒,秋若塵恍然明白。「難道……你沒有親人嗎?」

  她依然沉默不語,秋若塵自是當成了默認。

  原來,她是孑然一身,孤苦無依。

  惻隱之心乍然湧起,他低聲安慰。「婆婆救了我一命,如果不嫌棄,就把我當成您的兒子,留下來讓我奉養您百年。」

  她還能再承受更多嗎?與自己的丈夫面對面卻難相認,靈兒覺得好悲哀!

  欲哭,卻已無淚,她哀慟地推開他,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婆──」秋若塵呆立原地,一時反應不過來。

  散落的長髮自鼻翼拂掠而過,微泛少女馨香,他微張著嘴,看向那道逃離的纖影,才驀然驚覺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尋陽──屬於少女特有的身段啊!還有那一頭雲瀑般的柔亮長髮,怎會是一名頭髮早該花白枯槁的才婦所能擁有的?

  他早該想到的,之所以會留下那一身駭人瘡疤,必曾遭逢劇創,那麼,嗓音受損也不足為奇,搞不好……她年紀比他還輕呢!虧他居然還聲聲「婆婆」的喊著。

  難怪她會那麼難過,他一定是嚴重地傷害了她,真是該死!

  頓悟之後,他飛快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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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背上的傷仍隱隱作痛,卻比不上淌血潤蠣的靈魂創痛──

  他不認得她,對他而言,她只是個陌路人,只是一名令他想「奉養天年」的老婦,天哪!她好想狂聲痛哭,不顧一切地朝他吶喊。「我是你的妻啊!你日日夜夜、思之念之三年的妻啊──」

  在失控前,她只能逃,逃到他看不見的角落,獨自舔傷。

  「等等,你別跑啊──」秋若塵隨後追著喊她。

  一不留神,她順著路面斜坡,傾跌了下去,秋若塵見狀,伸手想拉她,卻沒穩住身子,反而一道被扯了下去,他本能地護住她,一同滾落坡底。

  止住跌勢,他睜開眼,盯視身下的女子。「你──」想了下,他堅定地喚了聲。「姑娘!」

  靈兒一陣輕顫,抬眸望他。

  「很抱歉,方才多有失言。只是,姑娘為何不予告知呢?」確定她完好,他鬆了手,翻身坐起。

  乍然失去溫暖的依護,她若有所失地歪抱住單薄的身軀,落寞不語。

  「你──很討厭我吧?」他自嘲地輕道。

  她錯愕地仰首。他怎會這麼想?天曉得,她愛他愛得心都疼了啊!

  根本不必她開口,也料到她不會開口,他已能讀出她的想法。「那是因為,從相遇到現在,你只對我說了一句話,而且還是為了要警告我遠離你,現在還帶著傷跑掉,看來,你的確很不屑理我。不過,那也怪少是你,是我失禮在先──」

  「不!」她衝動地喊出聲來。「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瞬間,秋若塵勾起笑,眸中漾起柔和的光芒。「那就多說幾句話吧,別讓我覺得我既不識相,又討人厭。」

  靈兒定定地望住他溫暖的神情,突然明白,他會這麼說,只是要她敞開心胸來面對他,他並沒有嫌棄這樣的她……

  媸不自覺地撫上臉龐,這張薄紗之後的面容呢?他若見著,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彷彿看穿了她的思緒,他緩慢地開口。「別多心,各人有各人獨一無二的美好,那不是一張臉便能抹殺的。」是嗎?她垂下頭,低不可聞地道:「換作是你,有個這樣的妻子,你如何自處?」

  他偏頭凝望她。「怎麼,那個男人嫌棄你嗎?」

  她輕輕搖頭。「不,他是我見過最情深義重的男人,蒙他眷愛,是我今生最大的幸運,我也明白,不管我變得如何,他都會義無反顧地接納我。只是……我配不上他,這樣的我,連自己看了都自慚形穢,我根本沒有勇氣面對他。」

  「所以,你就離開了他?」

  「他可以擁有更好的選擇,我什麼都給不起他了……」

  秋若塵沉默了好久好久,直到她以為話題會就這麼結束時,他開口了。「姑娘,你想過沒有,或許你是錯的。」

  「呃?」這話什麼意思?

  「告訴你一個姑娘。三年前,我曾經是得以擁抱所愛的幸福男人,我那自幼訂親的未婚妻,是個好可愛、好純真的女孩,但是在一次意外之中,她為了救我,不惜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為了不想讓我更傷心,她甚至選擇跳崖了此殘生,為了不負於她,我活了下來,但是靈兒一定不知道,如今的我,活得有多苦,更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想念她,往後的每一天,都將只能伴隨著噬骨相思,直到終老……」

  「相較之下,你知道我有多羨慕那個男人嗎?至少,他還看得到你、碰觸得到你,而這些,都是我每個午夜夢迴時,深深渴望,卻又求之不得的……如果,我的靈兒也有這樣的幸運,只要她保住生命,就算失去美好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她回到我懷裡,讓我好好憐她、惜她……」

  靈兒深深受到震撼,不敢置信地凝著淚眼,顫聲泣語。「你……你不會是認真的……」

  秋若塵吸了口氣,逼回眸底的淚光。「你不明白一個男人真動了情,能癡狂到什麼地步,如果那個男人是真心愛你,那麼,回到他身邊去吧,別再折磨他了。」

  「我……我……」最可悲的是,她已經回到他身邊,而他卻感受不到。

  幽幽望住他,她沉然道:「珍重自己,我想,這會是你妻子最大的希望。」

  秋若塵微怔,而後慼然一笑。「我知道,那你呢?談了這麼久,都還沒請教姑娘芳名,方便告知嗎?」

  「李。」她沒多想,輕輕在沙堆上寫下兩個字。

  「李琦是嗎?」他微笑。「敝姓秋。」他也隨她在地面寫下三個字。

  「秋若塵……」她啁喃念著,這三個字,令她情牽一生。

  「李姑娘今後有何打算呢?」

  「我不知道……」她好茫然,以前,是只要得知他安好便已足夠,之後,見著了他,卻又渴望時時都能陪伴在他身邊,會不會有一天,她再也無法強迫自己割捨,會進而貪妄能夠以他妻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愛他?

  「那麼,不妨暫時留宿舍下,姑娘傷口未癒,在下實在良心難安。」說到這個,倒讓他想起自身的疑惑,「我倆萍水相逢,你為什麼要不顧安危地救我?」

  「我……我不是救你,我只是……只是……不打算活下去。」心慌之下,她隨口編造了個藉口。

  如此說來,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苦笑了聲。「不論如何,還是謝謝你,但是,我希望你下回別再這麼做了,就算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難道也不在乎那個珍惜你的人,他的心會有多痛嗎?」

  會嗎?不知情的他,還會為她心痛嗎?

  迎視他溫淡有禮的眸子,她黯然傷懷。

  是她奢求了,只要能看到他,她就該滿足了呵……

  自從靈兒留下來之後,秋若塵處處無微不至地關照著她,或許是憐憫,也或許是為了回報她的救命之恩,她身上的傷,早已無礙。

  他不懂醫術,但卻可以肯定鏢刃上絕對淬了毒,他不放心,想找名大夫給她徹底檢查,卻被她回經了。

  再可憐的劇毒,她不都熬過來了,一把小小的毒鏢根本威脅不了她的生命。

  但秋若塵不懂,只當她過於輕忽自己的生命,看著她的眼裡神,總是充滿了憂心與無奈。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與她在一起時,心靈總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她說說話、散散步,所有的愁悶就全部煙消雲散。

  是她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還是他與她的靈魂相契呢?自靈兒之後,她是三年來唯一與他走得較近的女人。

  漸漸的,他不再好奇面紗底下,是什麼樣的一張容貌,也不曾想過要知道,她就是她,有無那層面紗,有無絕麗容顏,她還是她,不會改變。

  他感覺得出來,她相當地關心他,那是一種──不須言傳的感覺,不必多說什麼,他就是知道,但,卻更疑惑了,她明明已有兩心相許的情人了,不是嗎?那又為何──對他關切得不太尋常,這真的是他多心了嗎?

  那……應該是朋友之間的相互關懷吧?他是真的把她當成了知心的朋友,他希望她也是。

  得知秋若塵近期相當忙碌,經常無暇用餐,靈兒不積壓哪來的衝動,未加深想,便下廚替他燉了鍋人參雞為他補身。

  忙了一整個下午,小手又無法避免地帶了傷,但她一點都不覺得痛,忙完後,她覺得好踏實、好安心。

  三年來,她從沒有一刻如現在般,覺得自己活著是有意義的,請人將食物送去時,婢女顯得欲言又止,但因少爺交代,這位姑娘是府裡的貴客,她不敢得罪,只好吞下滿腹的話,將調理好的食物送往書房。

  半個時辰後,她前往書房,卻發現他佇立窗邊,面容幽晦,失魂般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沒回。「端走,我不吃。」

  靈兒愣在門外,感受到一股心意被踐踏的難堪。「我……不知道你原來不喜歡吃人參雞。」

  秋若塵意外地回過身。「怎麼是你?別站在門外,快進來!」

  她被迎進了書房,一件寬大的男子外衫披上了她的肩頭,益發襯出她的嬌小荏弱。「夜晚風冷,以後多加件衣裳。」靈兒拉攏衣袍,貪戀著被那股男性氣息所包圍的滋味,彷彿他正擁抱著她……

  他不加掩飾的關懷,暖了她的心。她的目光定在桌面上原封不動的鍋碗,無法移開。秋若塵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這才恍然大悟。

  「這是你做的嗎?」

  「但是你不喜歡……」是失望,也是心傷,她忙了好久……

  秋若塵沉默了下。「抱歉,我不是不喜歡,而是……」悠遠的眸光,再一次投向窗外,低低接續。「靈兒也做過同樣的事,她說,她會為我烹煮這道食物,我一直在等,就算等不到,我也──不要任何人取代。」

  閉上憂傷的眼,調息悲抑的心緒,再睜開時,已有足夠的平靜,這才回身面對她。

  「你──」他啞了聲,詫異地發現,她眼中竟滿是淚水。「若……塵……」更加意外的是,甫靠近她,情緒失控的李琦,竟激動地將他抱住,他怔愣得無法反應。「你……你怎麼……先別哭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教他呆怔地回不過神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我……」她怎會以為,他能輕易拋開他們的過去,重新去過他全新的生活呢?他是那麼的情深義重啊!都是她不好,她害他好傷心、好難過……

  「怎麼回事?李琦,你別哭好不好?有事慢慢說。」他有些慌、有些不明所以的拍撫她。

  一聲「李琦」,拉回了她的理智。

  她現在──不是唐靈兒,也不再具有躲在他懷中哭盡傷楚的權利,她只是李琦,一個煢然無依、一無所有的李琦。

  推開他,她故作堅強的背過身將淚拭去。「我沒事。」

  「那你剛才……」他顯然不信。

  「我只是……想起了他。對不起,失態了。」

  秋若塵瞭然的點頭,釋懷一笑。「無妨,我明白那種心情。」

  有時,在她身上,他也會莫名的去尋找熟悉的影子,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怪異的反應,或許──是太思念靈兒了吧,又或者,他們都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傷心人。所以,便有些不可理喻地將渴切的思念,寄托在對方身上。

  是這樣嗎?那股異樣的情潮悸動與迷離的熟悉感,真的僅止於此?

  甩甩頭,他不讓自己深究,轉而掀開鍋蓋。「你餓不餓?一起吃吧?」「你──」他肯接受?!他不是說……

  他抿了下唇,隱去其間難以察覺的慼然。「總是人鐵一番心意,怎好辜負。」

  靈兒眼眶一熱,再度有了想哭的衝動。

  看著他著手品嚐她的心意,她才發現,原來這對她來說,真的好重要,那其中,有她酸楚的深情啊!

  如果她肯面對,就該承認,她所做的一切,全是源於心底深處探不著的渴望,想圓那殘缺的承諾……

  她與他一般,下意識的牢記著那句看似隨口的戲言,而這回,她真的辦到了,不僅順順利利地將她的成果送到他眼前,而且沒再給他惹一丁點的麻煩。

  她好想賴進他懷裡撒嬌,告訴他,她也有當賢妻良母的天賦……

  「好不好吃?」

  「呃?」他表情突然有些怪異,對上那雙閃動著期待的眼神,他一個字都吐不出口。

  「好……好吃。」一輩子沒說過謊,他表情僵硬極了。「真的嗎?」

  水眸燃起光彩,那是秋若塵不曾見過的一面,像是好開心、好滿足,呈現出單單純純的喜悅。

  突然之間,他好似在她身上看見了另一道岑寂了三年的形影,恍惚地與眼前的女子重疊,透過這雙明眸,似曾相識的情懷衝擊心扉──

  「靈兒……」他情難自抑地低喊出聲。

  她震驚地瞪大眼。怎會?他認出她來了?

  「你──你喊我什麼?」她一定沒發覺,她的聲音是何等顫抖,像是驚悸,又含著幾許難以察覺的渴盼。

  很快的,他也留意到自己的荒唐,苦澀地甩甩頭。「不,你不可能是她。」

  他真的是太想她了呵!連幻覺都出現了。

  他的靈兒早已離他遠去,在三年前!這是他不得不面對的沉痛事實。

  「為……為什麼?」她的心一陣刺疼。她好想問,是她變醜了,不再是令他喜愛的她了嗎?

  「大概是我最近太累了,才會有點心神恍惚,你別介意。」

  沒有,他沒認出她來……

  她是該鬆一口氣的,但是為什麼,她卻悲傷得只想狂聲痛哭?

  再一次無意識的撫上臉龐,才發現冰涼的淚水早已泛滿臉龐,隔絕現實的絲絹,收納了她所有的悲傷──

  「你真的覺得,一張臉不代表什麼嗎?」像是做了某種重大的決定,她毅然決然地問他。

  秋若塵也領會到了什麼,溫聲道:「的確,我是這麼想。」

  「那麼──」她深深吸了口氣,胸口脹疼的痛楚,她壓抑了下來,不論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那都是她該受的。

  「慢著。」他輕覆上她的手,阻止了她。「你想清楚了嗎?我不一定要看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能不能面對。」

  「我想得很清楚了,如果連人都不能面對,我又如何面對『他』?!」倘若她連身為「李琦」的時候都承受不了他的目光,那麼,她又如何能以「唐靈兒」的身份來面對他|、面對這一切呢?

  「那好。」確定此舉不會傷害到她,他才放手。

  靈兒揚起手,解開別在髮際的絲絹,讓那張毀去的容貌,再無遮掩地呈現在他面前。她連呼吸都不敢,就這麼一瞬也不瞬地等待著他的反應。

  從頭至尾,他沒稱開目光,平和的面容,並無太大的情緒變化。坦白說,這樣一張臉,是不怎麼賞心悅目,甚至可以說,變形走樣得駭人,像是一塊塊縫補上去的皮肉,乍看之下,確實極令人毛骨悚然,但是,那又怎樣呢?她還是他所認識的李琦,救過他一命、善體人意、溫柔冰心,不是嗎?

  接過她手聽絲絹,他輕輕拭著她臉上的淚痕,她像是受了驚,立刻往後退開一步,而他也沒阻止她,只是與她對望著,等她稍微平靜下來,比較能夠接受與他真實相對的景況,才又堅定地上前一步。

  扭曲不平的肌膚滑過指掌,說不上來是何緣故,這一刻,他的心頭竟微微地揪起疼意。

  為了活下來,她究竟受了多少苦?他無法想像,她是承受了多麼剜心痛絕的劇創,才會造成這樣的一張臉……

  「你知道嗎?如果我是你那個情人,肯定會心痛至死。」

  「你──」她啞了聲,豆大的淚珠滾出眼眶。「你不怕嗎?」

  「怕?為什麼?你既非鬼魅,亦非夜叉,難防的邪反常人心,才是最可怕的。我以為,我們之間,是不重形貌的交心知己,難不成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眼中,無畏無懼,仍是那般溫淡和煦,她無法讀出一絲一毫的嫌惡或厭斥。微微啟口,卻發不出聲音,只有源源不絕的淚,像是永無止盡──

  「你──借我抱一下。」撲進他懷中,她不願思考,只想如以往般,毫無顧忌,全心眷戀地擁抱他,彷彿這樣的依偎,可以一生一世。

  錯愕只在瞬間,而後,他不由自主地回應她,將那道瘦弱的身軀納入懷中。

  如果將眼閉上,不去思考,他幾乎可以感覺到,靈兒好似又回到他身邊,也只有當靈兒滿心依戀地將自己揉入他胸懷時,才會讓他有這般甜蜜酸楚的幸福感。

  精神錯亂就精神錯亂吧,他不在乎了!

  他只想抓住這一刻,感受全心擁抱至愛的滿足──

  就算,只是片刻夢幻。

第九章


  手頭的事務忙到一個段落,秋若塵輕吐了口氣,往後仰靠椅背,舒緩眉頭。停下長篇大論的谷清雲,也感覺到口乾舌燥,端起桌面上的茶水就往嘴邊送。

  「唉──」秋若塵才剛要出聲──

  「噗──」來不及了,谷清雲已將一口茶水噴了老遠。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歎息了聲,將茶杯接回。

  「我的天!大哥,這茶誰沖的?我要辭退她!」簡直就是謀殺嘛!府裡的丫頭真是愈來愈懶散了。

  秋若塵笑了笑。「是李琦。」

  「我的天呀!這女人是白癡嗎?連沖個茶水都能衝出千奇百怪的味道!」谷清雲大歎不可思議。

  「這種茶你喝得下去?」

  「為什麼不?我喝了半個月啦!」每天都有不同的味道,真是名副其實地嘗盡酸甜苦辣。

  「算你堅強!」簡直非人哉嘛!大哥不是「完人」,就是「非人」!

  秋若塵淺笑不語,端起茶水輕嗓了口。今天是酸的,有點頭皮發麻,不曉得她是怎麼衝出這種味道的,真是曠世奇才。

  谷清雲研究著他的表情,突然冒出一句。「大哥,你想通了嗎?」

  「什麼意思?」

  「那還用得著明說嗎?但是大哥啊,不是我要說你,這李琦陰陽怪氣的,你就不能找個正常一點的女人嗎?要叫我和這種人相處,我早晚會瘋掉。『他可不會樂觀到以為她成天蒙著面紗,是像說書人講的那樣,容貌過於傾城絕艷、神秘飄逸!依他看,八九不離十是其貌不揚、羞於見人,他只能說,大哥的眼光太過於與眾不同,難以世人的標準衡量。

  秋若塵聞言面色一沉,壓低了嗓音。「清雲!這種話不能再說,要是傷了她的心,我絕不饒你。「

  大哥居然為了這個女人,對他動用少有的威嚴?

  谷清雲驚得回不了神。「大哥,你玩真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當她是朋友。「

  「但人家可不這麼想。「

  「你多心了,她親口承認她早有心上人。「

  「就算有,那人也絕對是你!不騙你,大哥,我是旁觀者清。那個李琦看你的眼神太過熾烈,那不是對朋友該有的,我敢說,她對你就像靈兒對你一樣,是那種可以為你死的感情!「

  一語轟得秋若塵神思紛亂、心驚不已。

  會嗎?有可能像清雲說的那樣?李琦鍾情於他?那是什麼時候的事?若真是這樣,那麼關於她早有心上人的事,也是她捏造出來騙他的?

  打住一團亂的想法,他再也不捲虓Q下去。

  月落烏啼霜滿天。

  靈兒輕巧地來到書房,果然見著秋若塵倦累地趴伏在桌面入睡。

  抖了抖掛在她手臂的衣袍,往他身上披去,憂心他受了寒。數不清這是第幾次這麼做,對他的濃情深愛,只有待他入眠時,才敢放肆地傾曳。

  「若塵……」癡癡眷眷,一聲輕喚逸出了口,溫柔的指尖,順著清華的俊容遊走,日日看著他,卻不能碰觸他,傾訴滿懷情衷,那滋味好難受。

  傾下身,她任自己放肆一回,在他沉睡的側容印下輕柔吻。

  不需他的回應,也不要他明白,這是她一個人的愛戀,這就夠了。好久、好久以後,她默默離去,而他,也睜開了寫滿震驚的眼。

  拉攏披風,一手拂向烙有淺吻餘溫的臉龐,波潮狂湧的心情,再也難以

  原來清雲的推斷,真的一字不差,李琦確實對他有情!

  他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心亂得無法思考。

  為何興不起半點的排斥或抗拒呢?他只是覺得迷惘,不知如何面對。

  以往和她在一起,會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與寧靜,像是飄蕩的心靈有所寄托,莫名而來的依屬感,他從沒去深思,只道他倆特別合得來,如此罷了。

  而今──那契合共鳴的情感交流,竟是愛情嗎?

  明明,靈兒已將他的心填得滿滿的,那麼如今,又為何會讓另一個人勾起迷亂?

  他以為,他心心唸唸、惦著的都是靈兒那雙淘氣慧黠的靈眸;但李琦出現後,那雙清澄的明眸,每每在望著他時,就令他覺得心口泛起酸酸楚楚的疼,只是一雙眼而已呀,為何能挑起他這麼多不由自主的情緒呢?

  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道致命殺機破風而來,他機警地躍身避開,輕揚的披風在空中劃了道優雅的弧形,再歸於平寂。

  「龔至堯,你還打算糾纏我到幾時?」疲倦的嗓音中,有著深沉的無奈。

  「到你死!」躍窗而入的黑影,立於陰暗一角,忽明忽暗的燭火搖曳,在他身上映出詭冷沉晦的氣息。「到我死……」秋若塵喃喃重複,而後,意外地輕輕笑了。「你以為,你所做的與殺了我還有什麼分別?當我得知靈兒為了救我,不惜使用『燕雙飛』時,我就已經比死更痛苦了!不是只有你,才懂情深似海,我也有生死相許的女孩呀!而你卻間接奪走了我以生命珍視的女子。我不與你計較,是因為我明白,我所承受的,也曾是你最深的痛,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的心情呢?你曾經懂過嗎?」

  「你只知窮追不捨,卻不曾想過,奪你所愛,非我所願啊!你一逕的認定我始亂終棄,逼死了許仙兒,從前我不辯解什麼,是尊重死者,但是今天,請你聽清楚!我從頭到尾都沒招惹過許仙兒,靈兒是我的最初,也是唯一至於閣下的未婚妻,我連一根手指都沒碰過,這樣夠清楚了嗎?」

  龔至堯的表情有些許動搖。「你不該辜負仙兒,那麼她就不會互……」

  「我有我的未婚妻,我摯情以待,這又何錯之有?你要我為許仙兒的情負責,那誰又來為我的靈兒負責?靈兒就活該被辜負嗎?請你將心比心、想想我的處境好嗎?我不是完人,我做不到盡善盡美,我只想全心全意去對待我所在乎的人,傷了你們,我很抱歉,但我無能為力!」

  「今天說這些,不是想為自己辯解什麼,而是我累了!靈兒已經為此而付出了芳華生命,我檔盧再連累更多的人,也不想跟你動手,如果你還是想不透,我的命在此,要取便取,反正──失去靈兒,我也沒什麼好堅持了。」

  突然決定與龔至堯說個明白,是為了什麼?

  李琦,是吧?清雲那句──「她和靈兒一般,可以為你而死!」緊緊扣住了他的心扉,他不要歷史重演、不要李琦為他斷送生命,他怕,他──心會疼!

  是以,長年恩怨,一朝了結,就算代價是生命,只要別再有人為他受苦,那就好。

  龔至堯瞪視著他從容不迫的面容,雙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執著了多年,眼看就要達成,卻反而遲疑了。

  是被他的深情所感動嗎?這個男人,並非他所以為的薄情郎,相反的,秋若塵與他一般,都是一名只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執著、眼裡只容得下一個女人的男子。

  那麼,他又何錯之有呢?

  咬了咬牙,龔至堯二話不說,旋身飛掠而去。

  當一室再度回歸只有一人的空寂,秋若塵佇立原地,久久沒有反應。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然而,他的靈兒,卻再也回不來他的身邊──

  靠著冰冷的牆面,秋若塵閉上了酸澀的眼。

  表哥在迴避她!靈兒敏感地察覺到了。

  對於她所有關懷的行止,他選擇了新局淡而遠之的疏離,不正面拒絕,卻也沒再如以往般坦然受下。

  他終於開始嫌棄她了嗎?

  她只能將滿懷的傷楚悲淒,全部掩飾在靈魂深處,不讓他察覺,強顏歡笑地面對他。

  他厭棄她,無妨,反正這是她早料到的,她可以如他的願,不去煩擾他。但是暗地裡,只要不被他發現,偷偷地關心他,這樣可不可以呢?

  這些,秋若塵不是沒發覺。為她,他首度心神大亂,她的一言一行,都扯疼了他的心,令他滿懷酸楚。

  他在乎她……無法否認,就是莫名地在乎著,也因為這樣,他才會這般矛盾,他分不清這異樣的情愫,是否源於對靈兒的移情作用?

  他不願背叛靈兒,拿她當靈兒的代替品,對李琦也不公平,他方寸大亂,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仰望蒼穹,今晚又是黯淡無光的朔月,不知怎地,他一整晚心神不寧,掙扎了好久,才下定決心去看看她,不見她安好,今天一整夜他都無法安寧了。

  才剛站起身,一聲杯盤破碎聲由門外傳來,他心下一驚,飛快拉開房門,視線由散了一地的糕餅移向癱倒在地面、冷汗涔涔的李琦。

  「你怎──唔!」雙腿一軟,他蹲跪下身,一時生受不住劃過心扉的椎痛感。

  是了,又到了這一日,他的靈兒受盡磨難、痛苦離世的日子,每月今日,無一倖免。

  壓下疼楚,他抬眼望向她。「李琦,你沒事吧?」

  「我……我……啊──」好前,好痛!像是每一寸肌膚狠狠地撕裂開來,血肉模糊的凌遲著,她幾欲昏厥。

  秋若塵咬緊牙關靠向她。「你……撐著點,先進房再說。」

  強撐起身子,他抱起她,步履有些凌亂地回到房內。

  一滴冷汗跌落在她臉上,靈兒虛弱地睜眼,驚異地盯視他眉心深蹙的面容。

  「你──」難道他和她一樣,三年來皆忍受著這種錐心的痛?

  「別說話!」將她放入床內,他閉上眼,調勻氣息。

  「若……若塵……」她心驚地喚著他。

  「我沒事。」感覺到那股莫名而來的疼楚已稍稍淡化,他睜開眼,輕聲交代。「你乖乖在房裡待著,我去替你找大夫──」

  「不,別走!」不等他說完,她反手抱住他,不讓他離去。

  在幾欲將骨血焚化的毒性肆虐下,昏沉迷離的祖籍,已無法理智思考,下意識裡,她只想牢牢攀附著全心愛戀的男人。

  「我……我好怕、好恐懼……我會不會死?」

  「別胡說!」他聽得驚懼,本能地摟緊她。「你不會死的,只要你有活下去的毅力,你就會活下去!」

  毅力……對,她就是憑著這股毅力,活了三年。她不能死,她還沒愛夠他……

  「我要活下去……」她喃喃說著,顫抖的手在身上尋找,秋若塵見狀,根本無心細想男女之別。探手在她身上摸索,取出了一隻羊脂玉瓶。

  「是這個嗎?」

  她發不出聲音,只能虛弱地輕點了下頭。

  秋若塵很快的取出瓶中乳白色的藥丸,放入口中嚼碎之後,傾身貼上她的唇,將藥哺入她口中。

  靈兒閉上眼,雙臂環抱住他。

  這樣就夠了,就算終須命絕,能死在他懷中,她也再無所求。

  「別怕,我會陪著你的。」此時、此刻,他已無心細想那複雜的情思是源於何處,他只深深驚恐,不願她就此消逝在他生命中,摟緊了她,片刻也不敢放。

  「啊──」受不住煎熬,她哀切地叫出聲來,也見著了他痛憐的神情,她終究還是令他傷心了……

  她很快地咬住下唇,緊扣著不放,不願再逸出一絲聲響教他難受。

  「別──」秋若塵驚悸極了,連聲道,「別這樣,想嘜不喊出聲來,沒關係的。」他心痛不已,沒深想,傾唇覆上她點綴著淒絕殘血的蒼白唇瓣。

  顆顆晶盈的淚珠由眼角滑落,淒楚淚眼,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他。

  表哥啊……這樣的你,教我如何割捨得下?

  他不斷吻著她,吮去交織的汗與淚,以最深沉的疼惜,憐著那張無法見容於世人的缺殘

  淚落得更凶,他們都不願思考,緊緊擁抱對方,糾纏的身心,像是枯竭了千年,渴望與之交融。

  溫潤大掌深入探索,細碎的拂吻移向頸後少有的完整肌膚,溫存綿密地流連其間。

  他也好疑惑,為什麼擁著她、吻著她,那感覺會是如此熟悉?像是他們已相識好久好久,期待密密嵌合的半圓。

  直到珍憐的舔吻,落在耳後那獨特的紅點上,以及她敏感輕顫的回應。

  他震駭得瞪大了眼,無法置信地望著她。

  莫名的憐惜、心靈的契合、似曾相識的情悸,他都可以說服自己是巧合,但耳後的硃砂痣呢?她一模一樣的反應呢?又該作何解釋?

  察覺到他不尋常的情緒波動,她回望他,同時讀出了他眼中的驚愕,敏感易碎的芳心霎時一陣刺疼。

  身下的她,衣衫不整,而他的手,就停留在裸背上那片猙獰的痕跡上。

  悲屈的淚浮上眼眶,她迅速地推開他,揪著凌亂的衣襟狂奔而出。

  一連串的意外衝擊,秋若塵著實反應不過來。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她竟然──是靈兒?他思之若狂的愛妻?!

  如果是,她為什麼不與他相認?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守在他身邊,默默關懷他,卻不讓他知曉?她難道不知道,他有多想她嗎?

  李琦?你妻?好一個李琦!她早在重逢的第一天,就告訴他了呀!

  他一直都沒想過這樣的可能性,早認定了靈兒不在人世,便不曾懷疑過其他,守著以為已逝的芳魂,度過了無悲無歡、漫長的三年!

  然而她呢?卻一直在天涯的某個角落,承受著他所不知道的磨難苦楚。

  思及她那一身不堪入目的傷疤,他緊窒的胸口幾乎無法呼吸。

  天哪!我的小靈兒,你到底受了多少苦?

  好好一個花樣年華的嬌美少女,卻成了如今孤漠難近,極端厭懼人群,清雲甚至還將她說成了陰陽怪氣!

  愈是深思,淌血的心愈是哀慟得難以自持,回想起早先的情況,她是如此脆弱善感,而他──

  糟糕!她八成是誤會了!

  心頭一驚,他拔腿追了出去。

  他終究還是沒辦法平心靜氣地看待她啊!

  靈兒悲哀地一笑。這不是早就知道的嗎?為什麼她還是這麼難過,臉上的淚,怎麼也抹不絕?

  一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當她受苦時,他一直都有所感應,陪著她同受煎熬。

  如今想來,「燕雙飛」能將毒性由他身上轉嫁予她,當然,也極可能讓他們這對情絲相系的有情人,達到某種微妙的靈犀相通,這並不足為奇。

  若她死了,自然便斷了牽繫,然而她沒有啊,所以無形之中,他們仍是以旁人無法理解的方式相依相存。

  抽出發間的銀簪,她神色哀絕。如果,就這麼死了,她是不是就能解脫了呢?她不想累他每月陪著她受折磨。

  反正……他們今生是無緣了,那麼……生命又何須戀棧?

  眼一閉,她握緊銀簪,壯烈地刺下──

  「你這是做什麼!」匆匆趕到她房中的秋若塵,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他嚇得魂飛魄散,驚懼地奪下她手中的銀簪,「你還想再一次拋下我嗎?靈兒,你怎對得起我!」

  一聲靈兒,震得她血色盡失。

  「不,不是,我不是──」她慌亂地跳了起來,勾著了椅腳,跌撞出多處瘀傷,她狼狽地猛退,不讓他靠近。「我真的不是,你認錯了……」

  秋若塵心疼地望住她,神情好無奈。「你以為我剛才為什麼會這麼震驚?那是因為,我最初也以為你不是靈兒!然而,真相是什麼,你我心知肚明!」

  不捨得她再虐待自己,他不顧她的抗拒,堅決靠向她,將她牢牢鎖在懷中。

  「記不記得你還小的時候,曾對我說過一句話。『當你好喜歡、好喜歡一樣東西時,不管它變成怎樣,一定認得出來的。』那時的我,只覺得整顆心都震動了,只是一個五歲大的小女孩而已呀!卻不可思議地帶給我太大的感動,就辦因為你那股不妥協的執著,抓住了我所有的感覺,我想成為那個讓你好喜歡、好喜歡的人,被你所執著。要不,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對你允諾婚約?就因為你的死纏活賴嗎?我的小靈兒呀,如果我不想要你,這招對我沒用。」

  「只是,我卻沒想到,這句話,居然會用在我們身上。你以為,你能瞞我多久呢?靈兒,你也是我好喜歡、好在乎的人,我不會認不出你來,在我的人認出你以前,鐵的感覺就已先認定你了。否則,我若有心要一個女人,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何苦殖民地一名身帶殘缺的李琦糾纏不清?這樣難道還不足以讓你認清我的決心?」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全敲進了她的心坎。靈兒仰起淚眼,泣不成聲。「你何苦……我配不上你啊……若早知如此,我寧可一死,也不會來見你……」

  「你敢?!」三年前的夢魘再度纏上他,他陰沉著臉,一字字道:「這回,你要敢再棄我而去,我就什麼都不管,我發誓,我絕對會隨你而去,你如果不在意多我一人陪葬,大可任性而為。」

  「你……」她驚疑不定,語調輕弱顫抖。「你不是認真的吧?」

  「何妨一試?」執起手中的銀簪,大有豁出去的氣勢。

  「不要!若塵,你別嚇我,我不走了,我留下,我留下!」她死命抱住他,迭聲泣喊。他要她怎樣就怎樣,只求他別做傻事。

  秋若塵像是早已料到,滿足地微笑,伸手回摟她。「李琦、李琦──你都已滿口說是我的妻子,不留下,還能去哪兒呢?」

  黯淡的夜色,好深好深了,然而相擁的人兒,卻依舊情思綢繆、依偎難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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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既是夫妻,秋若塵當然不會太虧待自己。他充分把握住身為丈夫的權利,夜夜纏著靈兒同床共枕,靈兒怎麼趕都趕不走他,迫不得已,只好和他共享一張床,總不能真拒他於門外,讓他去吹一夜寒風吧?她實在捨不得。

  而秋若塵便是吃定了她對他的心軟,才會屢屢得逞。

  但,也僅止於此而已,別以為他有多得意,其實他挫敗得要死。

  每訛詐,總在他上床後,她便遠遠的縮在床角,避開所有可能的肢體接觸,像是怕會嚇到他,就連睡覺都蒙著面紗,他只能每夜不厭其煩的等她閉了眼,再悄悄取下那層礙事的面紗,讓她睡得安穩些。

  都怪他那一夜失當的反應,搞得靈兒現在有如驚弓之鳥,只要他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她便嚇得面無血色,渾身僵硬,他光看便心疼不已,哪還忍心再逼她?

  靈兒的心結過於根深柢固,那不是旦夕間便能除去的,雖然,他已用盡各種方式想告訴她,他真的不介意外在的形貌,他要的,單單純純只是她唐靈兒罷了!

  偏偏她就是聽不進去,有時,他真的很想弄昏她,造就個既定事實來向她證明,他就是要她,不曾嫌棄、不曾質疑。

  問題是,他氣餒歸氣餒,卻還有殘餘的理智,雖然對方是他的妻子,但也不能作出迷姦女人這種沒格調的事。

  「靈兒啊靈兒,你到底還想折磨我多久?」仰望無際長空,他歎了好長一口氣。

  「你還有另一個選擇。」一個男聲道。

  秋若塵挺直身軀,將目光投向站在他身的一男人。

  「龔至堯?」他又來幹什麼?

  秋若塵當然不會以為他又想來殺他,要不,他方才心緒浮躁時,就是最好的下手時機了,他一定躲不過的。

  「她──就是你三年前沒死成的未婚妻嗎?」

  秋若塵機警地瞪住他。「你想做什麼?有事衝著我來,我不許你傷害她!」

  龔至堯撇撇唇,彷彿在欣賞他緊張的模樣。「你真的很在乎她。」

  「我說這不關她的事,你聽懂沒有!你要敢動她一根寒毛,我保證,這一回,我會天涯海角追殺你到死!」他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他的小寶貝,絕不!

  「我說了要動她嗎?」

  「那──」他傻詮了。

  龔至堯將一株不知名的藥草往他身上丟。「拿去,這是你唯一的希望。」

  「這是?」秋若塵皺了皺眉,好奇怪的藥草,見都沒見過。

  「依你所言,如果你真服過『燕雙飛』,那就有用。」

  「你是說──」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藥草,抬起頭。「這是『醉紅塵』?」

  龔至堯哼笑。「你不笨嘛!」

  據說,有一種百年難見的奇花異草,名為「醉紅塵」,一株「醉紅塵」只葉一顆果實,就是「燕雙飛」。

  雖然,「燕雙飛」並不具解毒功能,僅能移嫁他身,但若配合「醉紅塵」,就能解世間百毒,而解法──自是與「燕雙飛」無異!

  他並不肯定真實性如何,醫書無載,這也僅止於傳說,但,總是一線希望啊!畢竟,「燕雙飛」的確驗證了其移毒功用,那麼,「醉紅塵」一事,便極有可能屬實。

  但問題是,龔至堯為何要幫他?他不是很恨他嗎?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可以不信,也許,我只是想換另一種方式毒害你。」這人作得拽什麼似的,完全不想解釋。

  秋若塵輕吐一口氣。「我相信你不是。」就算是,他也要試,那是靈兒唯一的生機。「不論如何,謝謝你。」

  從來不曾與他如此心平氣和地談話,龔至堯的神情極為彆扭。「我只是想做點彌補。」

  就在雲淡風輕的對談中,往昔恩怨隨風飛。

  當夜,秋若塵再度來到靈兒房中。

  不意外地,她仍坐在床頭,與他保持著距離。

  他知道她是在等他,沒見著他來,她是無法安睡的,雖然她沒承認。

  這一回,他沒再試圖靠近她,就在桌前落坐,倒了杯茶水,沒喝,只是看著,然後淡淡開口。「我知道你心裡的疙瘩,也明白我們之間橫亙的問題,只要你身上的毒一日不解,你就永遠無法坦然面對我,與我做對平凡的恩愛夫妻。這些日子以來,所有能做的,我都做了,就是化不開你的心結,如果我夠理智,真的該放你走,也許這樣對我們最好。」

  話音一落,果然見著她瞬間僵直的身軀。

  他……他終究還是打算放棄她了嗎?他不要她了……

  明明很想開口說些什麼,偏偏就是啞了聲,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眼眶中打轉的淚,立即就要決堤。

  秋若塵真是又氣又憐又無奈。本來只是想逼她承認兩人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其餘外在的一切並不重要,偏偏這倔強的小丫頭硬是不開口,反倒是自己被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弄得好生心疼。

  投降之餘,他莫可奈何地接續。「偏偏我就是捨不下你,除了你,我不知道誰還值得我攜手共度一生,所以,我只有一種選擇──設法解了你的毒。」

  靈兒又被嚇到了。他說了這麼多……解毒才是重點?那……他的意思是,他能解她身上的毒了?

  「你……你是說……你有辦法?」

  「不確定成不成,但總是一線希望。」

  「那……那解藥呢?」

  「自己過來拿。」躲了他這麼久,總昨給點教訓。

  靈兒遲疑了好半晌,才慢吞吞的走向他。

  「這麼不情願?那你恐怕是一輩子都只能抱著這身奇毒直到老死了。」

  「表哥!」他一定是在藉機報復。

  「以為我在威脅你?呵,唐愛妻、秋夫人,你相公是這麼無賴的人嗎?」他將她抓進懷裡,扯下礙眼又礙事的面紗,聊慰相思地親親摟摟了好一會兒,才又鬆開。「我就是你的解藥,說得再白一點,我已服下『醉紅塵』,你應該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你──你是說──」她不敢置信地直盯著他。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其餘的,就端看你如何選擇了,我絕不逼你。」他瀟灑地兩手一攤。

  解藥在他體內,她要不要寬衣解帶來取,是她自個兒的問題。

  換句話說,這一局他是穩操勝算,不管靈兒的毒能解與否,他都能成功地更加親近她,龔至堯還真是替他解決了個大麻煩。

  「你──」這可教她為難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能苦惱地瞅著他。

  「嫌委屈啊?那好,我走就是了。」他還當真全無留戀,說走就走。

  「若──若塵!」她心慌意亂地喚住他,整個人不知所措。

  「如何呢?」他很有耐性地等她說出決定。

  深吸了口氣──「留下來!求求你,我──」

  如願聽到想聽的答案,秋若塵揚起笑,迎身擁她入懷。「傻丫頭,這麼羞人的事,我怎麼可能真要你一個小姑娘來開口求我。」他只是想逼她突破心防罷了。

  「那──那你──」她緊張地揪握著他的衣裳。

  「我連不知是毒是藥的東西,都肯為你服下了,還容得了你拒絕嗎?就算你不肯,我夜晚也要定你了。」

  接著,他迎向她的唇,烙下溫柔繾綣的吻。

  「表哥──」她無措地抓著他,輕喃道。

  「別緊張,我會慢慢來。」揚手一扯,層層羅衣推落,靈兒不安地抬眼看他,沒見著一絲一毫的嫌棄,這才稍稍鬆弛緊繃的心弦。

  「這就是我的回答。」

  「若塵──」她感動得淚眼朦朧。他是真的打心底在珍視她啊!她怎會以為,不堪的外在會為他所厭棄呢?

  「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再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了。」她回應似的摟住他的頸子,主動給了他一記纏綿的深吻。

  「知道我是如何認出你的嗎?」柔吻往後移,舔弄耳後的硃砂痣,換來她微弱的顫抖喘息,他滿意地輕笑。

  「不公平,你太瞭解人家了。」她嬌嗔。

  「你的初夜,本該是最美好的,卻在那種情況下給了我,靈兒,你受委屈了。」他抽回手,舔弄她吐氣如蘭的唇。「我是不是很粗魯?弄傷你沒有?」

  她輕搖了下頭。「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這一回,他會好好待她,給她最難忘、最美好的魚水之歡。

  清晨微煦的陽光由窗扉悄悄爬入房內,錦被下裸身交纏的人兒仍舊睡得香甜。秋若塵很早就醒來了,卻不捨得擾她好眠。

  沉睡中的她,再一次找回了昔日的清朗無眠,枕著他胸懷,平靜得像是天崩地裂亦不為懼。

  這恐怕是她這些年來,首度睡得如此安穩吧?無憂甜美的睡顏,看得他不捨移目。

  本以為,記憶中的清靈嬌容,已隨著芳華生命的逝去,湮沒在時空洪流中,從此只能典藏心底,從沒想過,上蒼會哪些厚待他,有生之年,他竟還能再一次看到這張在他生命中岑寂了三年的容顏,他等這一天,等得好久、好久了……

  修長的指尖,貪婪地描繪著她臉上每一寸的肌膚,眉、眼、鼻、唇──這結都是他愛了幾乎一輩子的女孩所擁有的,他已經等不及想看她驚喜而燦爛的笑顏了。

  「嗯──」她輕吟了聲,微啟明眸,迎上了一道極致溫柔的凝眸。

  「早安。」食指逗弄著她的粉唇。「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靈兒本能地親了下眼前的修長食指。「我樂間被吵醒。」

  他低笑。「多謝熱情。」

  感覺到被子底下,兩人相擁的身軀仍舊一絲不掛,她暈紅了頰,同時也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

  「若塵,我的臉──」她迫不及待想找面銅鏡察看,秋若塵卻不讓她如願。

  「何不問我比較快?」

  「那你快告訴我啊!」她簡直急死了。

  他存心逗她,不置可否地回道:「要我說,我會告訴你,我愛妻在我眼中,一直都是最美、最無可替代的唯一。」

  這──有說不等於沒說嘛!

  他介不介意是一回事,解不解得了毒,又是另一回事耶!

  由他那雙溫存綿遠、始終不變的眸子中,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放棄的打算起身自己找答案。

  「別急!」他再度拉回她,翻身覆上嬌軀。「先讓我索回積欠三年的相思情再說。」

  降下的唇,封住了她猶想發言的嬌嗔呢噥。

  再等會兒吧!等會兒他一定告訴她,他有多想念這張嬌美靈秀的小臉、多喜愛她清甜如水的嗓音、多眷戀吻上這每寸光滑細緻的凝脂冰肌的美好滋味,以及──他有多期待她替他生幾個健康可愛的小寶貝……

  靜謐無聲的一室,迴繞著濃熾的春情蕩漾,柔媚似水的嬌吟,以及聲聲急促的男性低喘,交織成濃得化不開的旖旎情纏。

  黑夜過去,黎明總會來臨,初升的朝陽,蒸發了晦澀陰暗的過往,映照出全新耀眼的璀璨未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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