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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冬舞【羽夢館4 】作者:煓梓

冬舞【羽夢館4 】作者:煓梓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chembioorg 您是第471個瀏覽者
該死的溫玉,竟然在大婚之日顧著斗蟠蟀,扔下她一個人獨守空閨!
難道她這如花似玉的美嬌娘還比不過幾隻臭蟋蟀?!而就在她盛怒的
當頭,竟又發現一件更悲慘的事情——她千盼萬盼,好不容易才
盼來的夫婿,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敗家子!這教向來精打細算、勤儉持
家的她如何忍受?偏偏溫家上上下下全護著他,還說他"生性敏感",所
以不能對他說重話,面對一個老是受騙上當的大白癡,她還罵
不得、念不得,難不成她注定要栽在這個只會裝傻賠笑的笨男人手上?!

他真的不是故意在成親之日丟下冬舞不管的,只不過因為一時被新鮮玩意兒
吸引,所以才忘了嘛!不過話說回來,她明明長得一副甜美可人的模樣,
為什麼卻是這麼愛生氣?從小他就沒有兄弟姐妹,現在難得有個娘子來作伴,她
可千萬別不理他、不同他說話啊!



楔子

  唐朝,一個最絢麗、旖旎的時代。商業活動充斥著各個角落,無論是船運、盬鐵或
者是零售販賣業皆達到最顛峰。豐衣足食的影子到處可見,活潑的笑語沾染了每一條街
道,尤其是長安大街,更是行人往來頻繁,從衣著鮮麗的胡人,到裹著頭巾的沙漠客,
每個人莫不綻開笑顏,迎接每一個美好的凊晨。

  現今是大唐盛世,在這繁華的時代裡,有一種重要的行業不得不提,那便是織造業
。而且只要一提到織造業,大夥兒第一個想到的,必定是位於長安城東的「東方」家,
以及他們所建造的「羽夢館」。

  羽夢館,顧名思義即是「由羽毛織成的夢幻之館」。為什麼這麼說呢?相傳東方老
爺初建織坊時,曾經作了一個夢。夢中的仙女送了他四疋布,並要他為這四疋布命名。
東方老爺雖覺得奇怪,還是隨口說了四個名字,分別為「春織」、「夏染」、「秋繪
」、「冬舞」。仙女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微笑地告訴他,這就是他未來女兒們的名字。
東方老爺當場驚訝得無以復加,因為他一直以為他會生兒子以繼承家業。仙女笑著搖頭
,丟出一件彩羽織成的袍子要他接住,東方老爺伸出手,以為能接住這件由天而降的禮
物,未料羽衣在空中化開來,散落成一片片飄落,縹緲得有如夢幻一般。

  「我懂了、我懂了!」東方老爺興奮地大叫,跪下來磕頭感謝老天爺的賞賜。

  「咱家的織坊就叫「羽夢館」,謝謝老天爺!」接著又是兩個響頭。

  仙女見狀笑了,他的夢也醒了。醒了以後他興奮地告訴夫人這個怪異的事,夫人也
很高興。果然隔年就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嬰,夫婦倆立刻將她取名為「春織」;

  再隔年,又生了個女娃兒,就依夢境取之為「夏染」;第三年、第四年,陸續又生
了兩個女兒,分別取名為「秋繪」、「冬舞」。

  時光荏苒,如今四個女兒都已亭亭玉立,而且各自練就了一身好本事。大女兒「春
織」,長得明眸皓齒、甜美動人。除了擁有傲人的美貌之外,最難得的是性子溫馴可人
,臉上永遠掛著微笑,脾氣好得不得了。

  至於二女兒「夏染」呢?恐怕就差一點了。除了相貌不及春織以外,頭腦也是最差
的,做什麼事都不用大腦思考,時常將家裡搞得天翻地覆,卻又不知如何收拾殘局。

  而長相最美麗的三女兒「秋繪」,則是恰恰相反。她有沒有大腦沒人知道,因為她
一向性情冷漠,而且已經十年不曾開口說話,遑論是為別人費心。即使天塌下來也頂多
換邊站,是個道地的冰美人。

  如此三位脾性不同的美人,卻有個相同的特點——瘋狂。

  她們各自擁有和名字匹配的才能,比如說,春織善織,夏染善染,秋繪則是工筆畫
的高手,每個人都像受到仙女的祝福似的盡情發揮她們的長才,織造出一疋接一疋絢爛
的布疋,將羽夢館的名聲無限度的擴大,乃至於遠在邊關的胡人守將都知曉,可見東方
姊妹的名氣有多大了。

  絕的是,性子灑脫的東方老爺一見羽夢館的名氣大了,再也不必他這個做爹的窮操
心,當下決定拎起包袱,帶著夫人遊山玩水去,言明時候到了他便會回來,要他的女兒
們別擔心。

  四個女兒的反應不一,二女兒夏染開心地和兩老揮手,祝二老玩得愉快。三女兒秋
繪則面無表情,彷彿兩者和她沒有血緣關係似的,連頭也捨不得點。大女兒春織則是站
在夏染和秋繪中間,一臉茫然地微笑著,根本還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個頭最
小、硬是被擠到後方的么女冬舞總算還有點正常人的反應。

  「爹、娘,您們別走呀!」嬌小的冬舞叫得跟大難臨頭一樣,兩手不停撥開前方的
人牆,阻止爹娘離去。

  此時衝出來的,正是東方家的老四,冬舞。身為么女的她什麼好處都沒撈到,既不
會織更不會染,寫出來的字還會把人活活嚇昏。但她沒有前三位姊姊的怪癖,而且擅於
理家,方圓幾百里內還找不出任何一個年輕姑娘,敢站出來跟她比行的。

  可難道就因為她會理家,便活該倒楣得和她幾位姊姊綁在一起?她可不依,可不依
呀!

  「來不及了,冬舞,爹娘已經走遠了。」春織帶著和煦的笑容安慰冬舞。「不過妳
別怕,爹娘臨走前交代我要好好的照顧妳們,大姊一定會盡力做到,沒有什麼問題的。


  沒有什麼問題……才怪!

  冬舞茫茫然的面對著虛長她幾歲的大姊,心中湧起一千個問號。她敢打賭她們的爹
娘一出門就是一年半載的,萬一要是讓兩者遊興一來,搞不好一輩子都不回家,到時羽
夢館靠誰來撐?她們這群老女人的婚事又要靠誰來打點?

  為什麼她會這麼慘?她才十六歲,結果卻老得像六十歲!家裡大大小小的事都靠她
打點,三個姊姊又有不為人知的怪癖,她……她該怎麼辦?

  「別擔心,一切有我。」見冬舞半天不答話,春織反倒擔憂起來,害怕冬舞是不是
嚇過頭了。

  「如果大姊拿不定主意,也還有二姊、三姊可以商量啊,妳說是不是?」春織美麗
的笑臉一如往昔掛在冬舞的面前,可冬舞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看著一臉傻呼呼的夏染,再看看雕像般的秋繪,以及凡事和氣、只會說好的春織
,瞬間覺得人生變成黑白的,五顏六色早就不見了。

  她的姊姊們說穿了,只是一群只懂得分工的白癡;染布的只懂染布,織布的只懂得
織布,畫圖的只會拿筆,合在一起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絕佳組合,拆開則是不懂得人情世
故的笨蛋!難怪爹娘趕緊腳底抹油落跑,家裡放了幾個銷不出去的老女人,羽夢館的名
氣再大也是徒然,多丟臉罷了。

  但她不一樣,她才十六歲,還想風風光光的嫁人,不想和她的姊姊們泡在羽夢館裡
發霉,待年老時再各自挖著鼻孔大嘆一生的不幸,她才不要!

  「大夥兒都會好好照顧妳的,妳放心。」春織仍是自顧自的老調重彈,冬舞這會兒
再也忍受不住,一股腦兒地爆發。

  「誰要你們照顧了,笨蛋!」她氣得直跺腳。「你們這三個變態不給我惹麻煩就已
經謝天謝地了,至於照顧就省了,我敬謝不敏。」也不想想是誰在當家,淨扯些廢話。

  「但是——」春織還想再說些什麼。

  「我完了啦!」冬舞突然感傷起來,鬼哭神號地喊。「我鐵定嫁不出去了!都是你
們!都是這座該死的羽夢館……」她邊哀嚎邊轉身衝回房內,留下一臉茫然的春織,不
知是該笑還是該跟著她回房好,左右為難。

  她說了什麼對不住的話了嗎?

  春織一點也無法了解小妺的心思,只想回房好好睡上一覺。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別院的盡頭後,夏染和秋繪也隨之離去,留下緊閉的門扉和滿地
耀眼的陽光,點綴蒼綠的樹梢。

  這是午后的羽夢館,仙女恩賜的地方,卻住了四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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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雪藹藹,空氣冰寒。自天際不斷竄下的雪花,有如仙女忘了縫製的羽衣,一片一
片遺落人間,覆蓋在大地上。

  眺望遠處,枯樹早已弄丟了葉子,被白雪包裹成夏季廟會裡賣的棉花糖。而近一點
的房子,屋頂也被成堆的白雪占據,只留下屋簷,沉重地負荷著要掉不掉的積雪,看起
來分外危險。

  這是長安城冬季的景象,和往常一樣,寂寥、毫無生氣,聞不到半點熱鬧氣息……
嗅,不對!話不能這麼說。今兒個的京城有些不一樣,瞧瞧長安大街口那股熱騰騰的人
氣兒,誰說京城的冬天一定沉悶呢!

  長安大街———「快快快,要買的要快!手腳若不夠快,當心搶不到便宜貨,到時
你就吃虧嘍!」

  自長安大街口,傳來一陣清脆的叫賣聲。充滿朝氣的語調,在沉悶的冬季中顯得格
外宜人,自然吸引了不少位足的腳步。

  「小姑娘,你這攤子是在賣啥呀,我以前好像沒見過你?」率先停下腳步的婦人嘴
裡吐著寒氣問。這冰天雪地的,難得小姑娘還出來擺攤,真是勤快。

  「大娘,我不是小姑娘,我今年十七歲了,我只是個頭兒矮,看起來比較小一點而
已。」擺攤的姑娘笑笑地更正婦人的稱呼,嬌小的個子挺得半天高。

  「這樣啊,那真是對不住了,姑娘可別見怪。」婦人驚訝地道歉。

  「沒關係,大娘。」擺攤的姑娘笑開。「只要您跟我買上幾樣東西,您愛說我幾歲
,都任由您說。」她乘機推銷東西,靈燦的大眼轉呀轉的,一看就是個鬼靈精。

  聽見她的話,婦人掩嘴輕笑,好個生意嘴。

  「姑娘,你這兒賣的東西,我一樣都沒看懂,怎麼挑呀?」婦人伸長了手,開始東
挑西撿,忒大的動作,即刻引來更多人的圍觀。

  於是人潮越聚越多,沒一會兒工夫,小小的攤位前就擠滿人,害得擺攤的姑娘連忙
解釋,就怕做不成第一筆生意。

  「大娘,我這兒擺的五花八門,什麼東西都有,您怎麼說不會挑呢?」擺攤的姑娘
急忙翻出一條繡著牡丹花的手絹兒,遞給詢問的婦人看。

  「瞧,這條手絹兒上的繡工多美呀,織工也細。不瞞您說,這條手絹可是『羽夢館
』珍藏的非賣品哦,今天便宜賣給您,可以說是您的福氣。」小姑娘笑得香甜,彷彿婦
人不買是她自個兒的損失一樣,果然立即得到回報。

  「姑娘,這手絹兒真的是『羽夢館』的?你可不要騙我啊!」婦人趕緊將手絹兒攢
在胸口,怕被其他圍觀的人搶去。不是她多疑,「羽夢館」是京城裡最大的一家布莊,
織出來的布特好,別說是買,一般窮人根本連碰都碰不起,她自然緊張。

  「沒騙您,大娘。您要是不信的話,可以翻翻手絹兒上的印字,自然就知道這條手
絹兒是不是『羽夢館』的東西。」擺攤的姑娘相當誠實,自願告訴婦人辨識的方法。婦
人攤開手絹兒,上頭的確有「羽夢館」的印記,此外,還繡著一個人名。

  婦人不識字,看不懂那上頭繡著的是誰的名字,不過她認得「羽夢館」的標幟。

  「真的是『羽夢館』織的手絹兒耶!」婦人好高興。「姑娘,你真是個誠實的好人
,果然沒有騙我。」

  話畢,婦人丟下擺攤姑娘說的銀兩數目,當場就把細緻的手絹兒拎回家,趕著回巷
裡炫耀。

  擺攤姑娘高高興興收下錢,笑得跟春花一樣。總算開張了,她想。要不,她東方冬
舞的名字就得倒著寫,她答應自己今天一定把整個攤子的貨品賣完,否則情願凍死,也
不回家。

  沒錯,擺攤的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冬舞;東方家唯一沒嫁出去的女兒。

  話說京城最出名的布莊就叫「羽夢館」,「羽夢館」的老板東方老爺生了四個女兒
,依四季分別取名為春織、夏染、秋繪,以及冬舞。四個女兒都長得很漂亮,性子和專
長都不同,並且在過去一年內一連嫁掉了三個。

  春織嫁給一戶姓靖的武林大家,夏染嫁給鎮守西北的大將軍莫沁濤,秋繪嫁得最神
秘,被一個複姓慕容的男子娶走;只剩下最小的冬舞還乏人問津,尚待在家中打算盤。

  今兒個冬舞有個大計劃,就是把三個姐姐留下來的東西,連同她去西北搬回來的破
銅爛鐵一塊兒賣掉,藉以支撐岌岌可危的家中經濟,為她不負責任的爹娘略盡孝心。

  「姑娘,剛才那位大娘買的手絹兒還有沒有,也給我找一條。」見婦人買得便宜,
用得高興,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蠢蠢欲動,也想搶便宜。

  「有,當然有,還有很多條呢!」冬舞連忙回神自攤子中挖出一條朱色的手帕,遞
給對方。

  「這手絹兒真美……可姑娘,上頭有繡字呢!」那人猛瞧著黃色繡線上的字體,上
頭繡著——夏染。好像是一個人的名字。

  「有繡字的才好,你瞧哪一條手帕不繡字的?」眼見煮熟的鴨子快要飛了,冬舞連
忙把所有手絹兒都塞給對方,努力說服他。

  想買手絹兒的男子接過成堆的手帕一條一條的看。這些手絹兒都很美,織工好,染
工更是沒話說,可分別都繡著「春織」、「夏染」、「秋繪」,看起來怪異極了。

  「可……可姑娘,我這手帕是用來送給心儀的姑娘當定情物用的,上頭繡著人名,
這不大好吧,心上人容易誤會。」男子想想還是算了,連忙放下手絹兒,准備落跑。

  「誤會什麼?大不了她改名,有什麼了不起。」冬舞哪可能讓他走,趕緊把一條繡
著「秋繪」大名的手絹兒硬塞給男子。「哪,就這一條。只要告訴你的心上人,這手絹
兒的主人長得比天仙還美,她用了以後也會有同樣的效果,她就不會嫌棄了。」

  說到這兒,冬舞才想起她剛剛賣給婦人的那條是春織的手帕,但願婦人用了以後,
不會變得像她一樣迷糊,阿彌陀佛。

  「可……可是……」男子還想說什麼。

  「十文錢,謝謝!」冬舞伸長了手,硬是不給他辯解的機會,便像土匪一樣自那人
身上搜刮了十個通寶錢。現場的人都看傻眼,這小姑娘的魄力還真不是蓋的,隨便一條
手帕都能賣到十文錢。

  「好了,各位,還有誰想買手絹兒的?從現在起,每條手帕降價為九文錢,這些都
是『羽夢館』千金用過的東西哦,別的地方可買不到,千萬別錯過。」基於前車之鑒,
冬舞決定改變銷售策略,反正手帕上頭繡著的名字她又賴不掉,乾脆把話攤明便宜賣,
說不定還能銷售一空。

  冬舞的話才剛落下,她的誠實立即收到效果。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十幾條手帕馬上
被搶光,讓她的荷包又賺進百來個通寶錢。

  「羽夢館」的名聲真管用,都該感謝她那三個可愛的姐姐。

  攢緊荷包裡的錢,冬舞完全忘了平日和她們的宿怨,感謝起她們的大恩大德來。原
本她還在抱怨所有人都嫁光了,只留她一個人在家,現在想想她那三個姐姐們也不是全
然敗家,至少把她們的家當都留下來,供她來個跳樓大拍賣,也算是功德一件。

  她心懷感激地碰碰攤子上的衣物,在三個姐姐中,其中又以秋繪的最好賣。只要說
出她的大名,想要變漂亮的姑娘馬上搶著要,好用得很。

  「感謝各位的捧場,衣服手絹兒都賣光了,現在咱們來看點別的。」荷包裡又攢進
好幾百個通寶錢,冬舞笑嘻嘻的跟姐姐們的衣服說再見,開始賣起別的東西。

  「姑娘,你腳底下那一大箱是啥呀?」圍觀的人都注意到,冬舞腳底下擺著個黑色
的大箱子。

  「這個呀?」冬舞低頭垂看足足有三尺寬的箱子,嫣然一笑。「小哥,您這話兒問
得可真巧呢,我正想把幫它抬到桌面上,您就幫幫我吧!」

  她笑得很甜,問話的小哥立刻彎腰將冬舞腳下的大箱子,抬到由好幾個桌子組成的
臨時攤位上,一邊抬一邊哀哀叫。

  「姑娘,您這口箱子可真重,我這手臂兒都快被壓扁了。」

  幫忙幹活的小哥抱怨,冬舞連忙安撫。

  「辛苦您了,小哥。要不待會兒您挑件喜歡的,我算您便宜一點,就當是您辛苦的
報酬。」冬舞想得很美,趁著請人幫忙的時候順便小撈一筆,小哥果然馬上笑逐顏開。

  「哪,我看就這個吧。」冬舞拿出一捆畫軸塞人小哥的手裡。「看在您幫我抬箱子
的份上,就算你二十文錢。」

  「二……二十文錢?!」小哥一聽,眼珠子差點沒凸出來。現今太平盛世,一斗米
也不過三文錢,這麼一捆爛畫卷,就要好幾倍的價錢?

  「姑……姑娘!我看不必了。這麼貴的畫卷兒……我買不起,你還是留著賣別人吧
。」小哥跟冬舞抱怨。剛剛那些個手帕兒,好歹也是絲綢做的,還值幾個錢。可就這麼
一捆破畫卷,怎麼說也不劃算。

  小哥算盤打得精,可冬舞卻有不同的見解。

  「小哥,我說您不識貨,您還當真不識貨呢!」冬舞搶過他手中的畫卷兒,將它攤
開。「瞧,這上頭寫著的詩句多美呀!『春花繽飛朱顏俏,夏夜涼風拂落珠,秋紅散葉
趨添衣,冬寒藹白浸雪足。』這春夏秋冬的景致都給說到了,要不是看在您剛才幫我的
份上,這二十文怎麼樣也賣不得。」

  冬舞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心虛。雖然這副題字被她二姐夫糟蹋過,還險成了他腳下的
亡魂,所以外表才會破破爛爛。但她一點也不覺得二十文錢貴,反而覺得價錢還挺公道
的。

  「但是姑娘……」

  「小哥,您就別再猶豫了。就算您認不得上頭的字,也該認得這被框邊的絲綢,不
信您摸摸。」冬舞截斷小哥話要他留意被框的部分,小哥十分聽話的伸手一摸——果然
是絲綢。

  「小哥,我可以告訴您。我雖不懂得織染,可我對這絲綢的等級可清楚得很。這表
框用的絲是上等的珠絲,所以才會閃閃發亮。賣您二十文錢是便宜您了,您到底買不買
?不買我就要賣給別人了。」

  原來,這口黑箱子就是莫沁濤多年以來,花大錢買下的家當。當他得知被騙後,差
點派人扛出去燒了。幸好她眼尖,及時搶救這些寶物。這些字畫本身雖不值錢,可那上
頭的表框,都是一流的絲綢製成的。可見那黑心的店老板,在字畫的外表上頗費心思,
否則也不可能騙得到錢。

  「這……好吧。」在冬舞的壓力下,小哥只好收了畫卷兒,拿出二十文錢。「姑娘
,你可別騙我,這些表框真的是上等的絲綢?」他不放心的又問一遍,惹來冬舞的連番
保證。

  「放心,我不會騙你,那真的是絲綢。」她雖凶悍,可不會騙人。

  得到冬舞的強力保證之後,小哥才放心的離去。畢竟在這「絹值與錢值並重」的社
會價值觀中,錢與布帛同樣重要。就算沒買著好的字畫,至少也不能賠本。

  小哥高高興興的離去,圍觀的群眾亦快快樂樂的靠攏搶箱子裡面的字畫,一時之間
好不熱鬧,害得她差點忙不過來。

  最後字畫賣完。冬舞乾脆連同那口黑色的大箱子,以十文錢便宜賣掉,現場又是搶
得一陣頭破血流。

  「好了、好了,終於快賣完了。這兒只剩下一樣東西沒賣出去,賣完了這樣東西,
我就要打道回府,回家燒火取暖去。」她笑吟吟的猛掐荷包,幾經叫喊之下它已鼓得不
能再鼓,就等主人回家數錢。

  「姑娘,您說的那樣東西是什麼呀?」圍觀的人都很好奇。

  只見冬舞自布袋取出一把寶劍,驕傲的宣佈。「是莫沁濤莫大將軍用的寶劍!」她
趾高氣昂的抽出寶劍,鋒利的劍鋒發出刺眼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哇,好亮!」眾人驚歎。

  「這劍亮歸亮……但真的是莫大將軍用過的寶劍嗎?」人群之中有一個人狐疑地問
,立即引來其他人的附和。

  「對啊、對啊,這真的是莫將軍的佩劍!」冬舞暗地裡「嘿嘿」笑了兩聲,幸好她
早料到必定會發生這種狀況,早早做了萬全的准備。

  「我就知道大夥兒一定會問,但不怕,我有證據。」她很快的抽出一張紙來。「這
兒有莫將軍親手蓋的手印,不信的人可以自己過來瞧瞧。」

  眾人聞聲蜂擁而至,他們都沒見過名聞遐邇的莫大將軍手印,以及他親筆寫的字,
自然又是擠個你死我活,人人爭相目睹。

  大家伙兒爭了半天,只看見一排排歪七扭八的字,組合成勉強看得懂的句子。信裡
頭的意思很明顯,就是這把寶劍的確是莫沁濤用過的佩劍,認真說起來,信上頭的手印
也差得相當豪氣。可是信上頭的字兒,實在是……「莫大將軍的字怎麼這麼醜?歪七扭
八都快不成個字兒了。」突然有人感歎地喟道。

  「可不是嗎?就連三歲孩童寫的字搞不好都比這幾個字漂亮。莫大將軍實在應該多
讀點書哪,瞧他那手字,唉!」

  「是呀,這字實在……」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批評信上面的字跡,差點沒教冬舞聽岔了氣。

  她的字就是醜怎麼樣?她的二姐夫還不懂得讀寫呢!要不是為了能順利將劍賣出去
,不得已必須寫清得劍的緣由,她才懶得動筆,請她二姐夫蓋手印呢!現在可好,瞧瞧
大夥兒笑的!

  冬舞霎時氣得面紅耳赤,開始覺得跟她姐夫硬拗來那些東西似乎也稱不上是什麼好
主意。當時她跟他要了一匹馬、一把寶劍,還有那箱字畫,另外當然還有來回的旅費。
可她萬萬沒想到,所有的東西都賣光了,那把最好賣的寶劍卻賣不出去,被人譏笑她的
字寫得丑。

  「你們到底買不買,不買我收攤了!」冬舞惱羞成怒的大吼,她都快凍死了,他們
還在那裡吱吱喳喳。

  「買、買!」眾人被嚇一跳,連忙推個人出來赴死,花了大筆銀子把莫沁濤的劍扛
回家。

  哼,看來還是用吼的比較有效。

  「拍賣結束,各位鄉親可以回家休息了。」好不容易才賣掉最後一件物品,她欣喜
若狂的宣佈散會,眾人立刻做鳥獸散,冬舞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幸好她的名字總算不必倒著寫,實在是太好了。

  冬舞愉快的掂掂荷包,估計一下今天賣了多少銀兩。她在心中大約統計了一下總數
,差點學男人吹起口哨。

  哇,今天她賣了不少錢呢!夠家裡開銷一陣子了。

  她彎身收拾東西,打算打道回府之際,她的耳邊冷不防地傳來幾個婦人的討論聲,
好像在說誰死了的樣子。

  「聽說溫大善人前些日子去世了,真是教人難過。」

  「可不是嗎?」另一個婦人依依不捨地說。「像他這麼好的人居然沒有好報,這麼
早就去世,唉!」

  「老天真不公平。」婦人回道。「聽說溫大善人只有一個獨生子,不曉得他的為人
怎麼樣?」

  「關於這點你甭擔心,聽說也是大好人一個。」

  「果真如此就太好了,溫家……」

  一群婦人吱吱喳喳的遠去,冬舞沒弄清楚她們在講什麼,只隱約聽見她們在討論善
不善良這個問題。

  善良?她當然很善良啦!只是她不會善良得把錢拿出來做善事,畢竟天降大禍的時
候,是不會事先通知的。所以說有錢的時候還是省點用,存起來好。至於造橋舖路?那
就省了,她一輩子也不會去幹那種傻事。

  悄悄的在心中做了以上評論,冬舞收拾好東西,便打道回「羽夢館」,把她今天聽
到的一切,拋在腦後。

  ☆★☆★☆★☆

  無聊呀,真是無聊!

  窗外的雪花紛飛,猶如仙女在天上玩樂時來不及掬起的花瓣,輾轉遺落人間,成串
成片墜人「羽夢館」內院的地面上,層層疊成一片雪白的美景。

  兩手分撐住雙頰,手肘頂住桌面望向窗外天際不斷竄下的雪花,冬舞沒有太多欣賞
美景的心情,事實上,她想尖叫。

  她快門瘋了,誰來救救她?!

  冬舞在心裡大叫,靈燦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膜向夏染的房間,腦子裡想的全是她開
門衝出來跟她對罵的情景。

  唉!別再傻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郁悶地放下手肘,起身走向窗子更接近夏染的房門,冬舞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夏染
,雖然以前她們成天罵個不停。

  可姐妹不就是如此嗎?冬舞聳肩。不高興的時候罵一罵,再更生氣的時候伸出拳頭
打一打。這邊罵輸了,找沒參戰的一邊哭訴理論,贏的那一邊就等著被圍剿迸出委屈的
淚水,這就是姐妹間的相處之道。

  不過,這道理好像不太適用於「羽夢館」……呃……是完全不適用,因為她們的姐
妹確實跟別家的姐妹不一樣,盡出些怪胎。

  好吧,就算她們比較特別好了,但也不用特別到用寂靜懲罰她啊!打從她爹娘出外
雲遊,並捎回來了一封莫名奇妙的信以後,她的姐妹們就陸續出嫁,差點沒把她悶死。

  想起她出嫁的姐妹,冬舞不免對自己未來的另一半開始有了幻想,並有所期待。四
個姐妹中屬她最想嫁,也老是嫁不成。眼看著春織嫁給一戶姓靖的武林大家;夏染嫁給
一個粗魯,但對她還算不錯的將軍;相對之下,秋繪的婚姻就顯得神秘兮兮。當她打西
北遠道回程,只看見對方留下的婚狀子,上面寫著「慕容全」三個大字,想來就是秋繪
的丈夫,而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

  三個月……好久的時間啊!

  冬舞就是想不明白,為何春織、夏染、秋繪她們的婚事都來得這麼快,唯獨她等了
三個月都沒有任何消息,都已經快過年了,難道她爹打算就這麼把她耗著,留她在「羽
夢館」打一輩子算盤?

  不成,這太恐怖了。

  猛對著空氣搖頭,冬舞深怕噩夢會成真。她早打定主意,就算要打算盤,也要到別
家打,她才不要一輩子撥著泛黃的珠子,擔心倉庫那些存貨何時才能出清,她的爹娘何
時又打算出外敗家。

  掌家的難為啊!

  冬舞怨歎,抖了抖發酸的小腿,雙手撐住下巴又坐圓桌前繼續抱怨。自她有記憶以
來,她就和家中的算盤為伍。由於春織、夏染、秋繪她們各有各的工作和才能,最小的
她除了幫忙疊衣料,偶爾跳跳舞娛樂兩位老人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算帳。

  不過,說到算帳,她的帳可是算得比任何人都精。別的不提,就拿她前些日子才在
長安大街口賣掉的那些東西好了。除了小部分是三位姐姐留下的東西,其實絕大部分還
是她自西北扛回來的寶貝。且說當日她去西北帶回夏染不成,倒也沒虧著,硬是在她的
二姐夫那兒撈了不少好處。除了來回的食宿全由她二姐夫負責之外,她還跟他敲詐了匹
好馬,要了把價值不菲的寶劍。另外他受騙購買的那一箱字畫她也沒白白浪費,全命隨
行的軍夫一起扛了回來。

  就是這樣,她才說她的算盤打得精。畢竟人都嫁了,留著滿屋子東西也沒用,不如
整理整理拿出去賣,多少也貼補點家用。當然啦,她二姐夫送她的那匹馬,她早早就給
賣了,因為留著沒用嘛,她又不會騎馬,只是覺得不撈可惜。更何況,她這行為,也是
間接在為夏染報仇!

  給自己的士匪行為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後,冬舞的心思又調回「無聊」這件事上頭
。不是她愛抱怨,而是沒人說話的日子實在太難熬,也許改天她靈機一動,拎著包袱去
找她大姐也說不定找她大姐?!

  冬舞腦中突然靈機一動,趕忙放下手肘,靈燦的大眼瞬間發出亮光。

  對啊,她可以找她大姐。依春織的來信,這回她嫁了個好人家,日子好像過得不錯
。她不妨上她那兒去住些時日,一來可以省點飯錢,二來可以仿效她對她二姐夫的方式
,多少跟她大姐夫揩點油,帶些什麼東西回家的。

  這真是個好主意,她之前怎麼都沒有想到!

  一想起又有油水可撈,冬舞的精神馬上好得跟剛滿兩歲的孩子似的滿地跑,上上下
下地找春織稍早才派人送來的信,越想越興奮。

  她翻箱倒筐,胡亂搜一番,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封信。那信上頭寫著「靖家堡」的詳
細地址,怎麼也丟不得呀!

  她拚命的找,桃花木製五斗櫃的每一個抽屜幾乎都教她給翻遍了,但就是找不著。

  冬舞急得滿頭大汗,不巧這時總管又叫得跟天塌下來一樣。「冬舞小姐、冬舞小姐
,有信!」

  她當然知道有信,瞧她這會兒不是找得滿頭大汗,滿臉全豆花嗎?

  「信呀,冬舞小姐,是您等了快一年的信呀!」總管手高舉著黃色信封,破門而人


  她哪有等什麼信,總管是不是也跟她一樣悶瘋了?冬舞一臉呆滯地看著跑得上氣不
接下氣的總管。

  「婚……婚契。」總管氣吁吁地把信交給冬舞,表情興奮極了。「冬舞小姐,是婚
契、是婚契哪!」總管笑得跟嫁女兒一樣,忙提醒還在呆滯中的冬舞。

  「您快准備、准備,迎親的轎子現在就在大門外等候,您的動作要是太慢,怕人家
是不等您,空轎而回呢!」總管半是開玩笑,半是感傷的催促冬舞。

  「羽夢管」就剩她這麼一位沒出嫁的女兒,過了這刻,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搞不好全
得換主子。不過,他還是很為她高興。

  「你……你是說……」即使總管叫得半天響,冬舞還是不敢相信耳朵裡聽到的訊息


  「小的是在告訴你——您就要嫁出去啦!」瞧她呆的。「大轎此刻正在外頭候著,
您必須動作快!」

  「我……就要……嫁……」冬舞好不容易才會意過來。「我就要嫁出去了,我就要
嫁出去了!」這不是玩笑吧,她真的要出嫁了。

  冬舞抱著老總管又跳又叫,抱得總管性心酸的。

  「娶我的人是誰,抬轎的人有沒有說清楚?」冬舞忙著尖叫,連帶著把找春織的信
的事兒也給忘了,眼裡只容得下總管塞給她的信。

  「回冬舞小姐的話,抬轎人的沒說。」總管回答。「不過,依迎親的陣仗和轎子的
大小看來,對方該是個有錢人家。」

  「有錢人家?!」冬舞一聽見這四個字,什麼信也不必看了。總算她爹娘沒虧待她
,把她在家裡當爛桃子擺了這麼久之後,還懂得幫她找戶好人家。這事兒要是被夏染知
道,鐵定氣死。

  不過,現在她正和她的老公熱戀中,大概也沒空理這種小事吧!她是不懂得愛情啦
,但她認得錢,也相信有錢才能有愛,沒錢愛情只是神話。而她最不缺神話,而且自小
就對盤古開天地興趣缺缺,冬舞聳肩。

  「冬舞小姐,我看您就先上轎,其余的東西,我再差人給您送過去。」總管看看天
色,發覺不早了,急忙催冬舞上轎。

  「可是大姐的信……」她這才想起之前所找的東西。

  「甭找了,反正您一旦出嫁,也不可能再有機會去找大小姐,若耽誤了吉時反而不
好。」出嫁以後連回娘家都得桃日子,更何況是拜訪外嫁的大姐,根本不可能。

  「可是……」

  「別再可是了,您快上轎,別耽誤了時辰。」總管索性將冬舞推出房門,硬送她上
轎。

  無奈之下,冬舞只好草草披上嫁衣,踏人花轎。

  「保重啊,冬舞小姐。嫁了人以後,還是得想我們哦!」

  成排的僕人,站在「羽夢館」的門口,揮手目送「羽夢館」最後一個出嫁的女兒。
每一個人都紅了眼眶,為冬舞送行。

  「你們……也……保重。」冬舞手握著裝有婚狀的信封,朝著轎外的眾人揮手。心
中除了不捨之外,還擔心這些僕人的未來。

  她哭得希哩嘩啦,因為她怕她那雙不負責任的爹娘一輩子都不回家,把家裡的僕人
活活餓死,這些僕人都在「羽夢館」待了好久,可以說是把人生最寶貴的青春都耗在這
兒了,她好怕會對不起他們。

  然後,她接著又想起家裡現在沒人賺錢,掙錢的人都嫁光了,她留下的那些錢,恐
怕也支撐不了多久,怎麼辦?

  最後,她又想起她忘了吩咐總管,她留下的那些東西不必送到婆家,直接變賣現銀
留做家用,反正婆家不缺。

  最最後,她想起帳房裡那些帳冊……沿路上,冬舞就這麼不放心東、不放心西的一
路煩惱,小小的腦袋裡裝不下對未來的不安與期待,只是一直盤算著錢。

  轎外雪花紛落,寒氣逼人。

  在這千鳥飛絕,萬徑蹤滅的一片雪白之中,仙女的綵衣卻悄悄地褪去它的外衣,以
著同樣純淨迷人的雪白,為底層上色。

【第二章】



  鑼鼓喧鬧,鞭炮沖天。

  寬廣的大宅門前停下一頂朱紅色的轎子,頓時恭賀聲四起,訪客絡繹不絕。

  頭上頂著鳳冠,臉上覆著大紅色的蓋巾布,冬舞不曉得自個兒嫁到了哪裡。出門前
一陣兵慌馬亂,只來得及找出身上這一套她預藏了好久的鳳冠霞帔穿上。上了轎,又忙
著煩惱「羽夢館」未來的生計,根本還沒有時間把婚契打開來看。不過,聽這聲音,她
的夫家來頭似乎不小,倒是件值得慶賀的事。

  思及此,紅蓋巾裡頭的冬舞開心地微笑,彷彿看見銀兩在她的眼前飛過。她已經迫
不及待想進人婆家的帳房動算盤,搞不好還能讓她撥出幾兩余錢,偷偷轉給娘家呢!

  她越想越興奮,甚至興奮到笑出聲來。

  糟糕,興奮過頭了!

  「咳咳。」她連忙假裝咳嗽以免轎外的人察覺有異,總得留些好名聲供人探聽。

  不得已,她只好假裝害羞,低頭等新郎前來掀轎。只不過等啊、等啊的,新郎沒等
著,倒是等出一堆奇怪的聲音。

  「人呢,這人到哪裡去了?新娘還等著掀轎簾呢!」

  朦朧中,冬舞聽見一個尖拔的女聲如此說道,好像是煤婆的聲音。

  「咱……咱們也不知道呀,現在正在找。」

  冬舞又聽見一個蒼老的男聲這般國道,感覺上應該是府宅裡頭的總管。

  「噓,小聲點,別教新娘子給聽見了。」

  媒婆的聲音突然變小,冬舞立刻變得什麼也聽不見,只聽見一堆吱吱喳喳的聲音,
於轎外熱烈的討論。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這麼久都還不見有人來掀轎簾?

  冬舞納悶,她懷疑會在新郎官前來接她下轎前,就先悶死在轎子裡。這轎子雖說頗
有個樣兒,但坐久了一樣腰酸背痛,她好想趕快下轎。

  她偷偷地掀開頭蓋巾,乘機呼吸一下。哪知她才剛舉手,轎簾就被掀開。她只好連
忙把手縮回來,假裝賢淑的正襟危坐。

  「新娘子,咱們要進去拜堂了。」轎旁的媒婆說道,冬舞點點頭,把手交給新郎官
。可能是緊張的關係,新郎官的手似乎有點抖,比她這個新娘子還沒用。

  由於頭蓋巾的關係,冬舞看不見任何東西,只看見紅紅的一片在她眼前晃動。因此
,她只能被人牽著走,任人擺佈。

  就這樣,她迷迷糊糊的拜了堂,被人引人洞房坐在新床上,等待新郎官招呼完客人
以後,前來掀開她的頭蓋巾。等他掀掉了頭巾,他們會一起喝交杯酒,然後放下高掛在
床邊的紗帳,再吹熄臘燭,從此一切盡在不言中,結果任憑人想像……想到這兒,冬舞
哎呀呀的笑得花枝亂顫,怪臉紅一把的。倒不是說她有多期待今晚啦,只是既然身為新
娘子,難免對那檔事兒好奇。她不像她那三個怪胎姐姐,除了工作以外啥事都不想,她
早把新婚之夜會發生什麼事都給摸透了。既然爹娘不負責任,她只好自力救濟,多買幾
本教人臉紅的書來看嘍!反正買春宮畫又不犯法,只要把責任都推給總管,說是替他買
的。自然什麼事兒也沒有,還可以博得幾道同情的眼光,何樂而不為?

  就不知可憐的總管知道這件事以後,會怎麼想嘍!

  腦中的思緒,推敲到這田地,冬舞忍不住又是一陣偷笑,將滿滿的思緒,轉移到未
來夫婿的身上。

  不知道他長相為何,是圓還是扁,是高還是瘦?再者,她爹會不會把她許給一個很
老的人?因為她聽說很多新娘子都是進了洞房,才發現自己原來嫁給了老頭。

  冬舞惴惴不安地猜測著,原則上她不認為爹娘會將她講給一個老頭,但又怕對方欺
騙她的爹娘,告訴他們她是要嫁給他兒子,實際上是自己想娶她。

  一大堆可怕的情節在她腦中打轉,弄得她更加不安,越來越坐不住。

  到底怎麼啦,新郎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該不會真的要等到送完最後一個客人,
才醉醺醺的跑進來要求跟她洞房吧!

  一想起這個可能性,冬舞就嘔到快要吐血。她發誓絕不和一個醉鬼上床,絕不!

  她很有志氣的立誓,但很快地她發現這動作根本是多餘的。她已經足足等了好幾個
時辰,還是不見新郎官前來掀頭蓋巾,浪費她一堆口水。

  就在她幾乎快放棄的時候,新房外頭傳來一陣悉荾的聲音。她心臟立即跳得像快要
飛起來,以為她的等待就要開花結果。

  不料,來的人不是她想像中的新郎官,而是兩個多嘴的公僕。她連忙下床,踏起腳
尖,悄悄地溜到門邊,偷聽她們到底在說什麼。

  結果冬舞聽見她們說——「糟了!聽說少爺執意不肯回來呢,這下可慘,總管鐵定
急死了。」第一個女僕說道。

  「可不是嘛,總管這會兒不正在大廳裡一個頭兩個大。賓客都到齊了,就是不見新
郎官前來敬酒。」另一個女僕歎息。

  「這有什麼稀奇的?依我看,新娘子才可憐呢!不但沒有人掀轎簾,就連拜堂的人
也是臨時找人充數的。」

  「你說的有理,我要是新娘子,這會兒鐵定嘔死了。好好的一個春宵,居然比不過
幾隻蟋蟀。」

  「唉,真不知道少爺這小孩子脾氣什麼時候才會改?按理說老爺子去世也有一些日
子了,少爺怎麼就是不肯長大?」

  「就是這樣,老爺子才會交代總管,等他去世以後,快點去把新娘子娶回來呀!」

  「仔細想想,老爺也真辛苦,養了這麼個兒子。」

  「是呀!不過老實說,少爺會變成今日的模樣,老爺也脫不了干係,誰要他那麼寵
少爺。」

  「說的也是。」

  兩個女僕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起前後任主人的不是。在新房內的冬舞這會兒再也
聽不下去,腦子裡只記住女僕方才的對話。

  為她掀轎簾的人居然不是新郎本人?和她一道拜堂的人也不是新郎官,只是一個隨
便拉來的冒牌貨?

  更甚者,她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居然抵不過幾隻蟋蟀,她的夫婿此刻還留在
天曉得哪一個蟋蟀會館內斗蟋蟀,而且死也不肯回來?

  可惡!她東方冬舞就這麼不值錢,讓一個有錢公子哥兒這般戲弄著玩,她若不親手
把他揪回來,她東方冬舞四個字就倒著寫,絕不食言!

  於是乎,她氣得二話不說忙扯下頭蓋巾,當場就打開新房的門,差點沒有把兩個多
嘴的女僕嚇昏。

  「你們家公子在哪裡?」一打開房門,她就揪著一位女僕的袖子問。

  女僕嚇得眼珠子快爆出來,萬萬沒想到她們的對話會被冬舞聽見。

  「呢……少夫人……這……」女僕不曉得該怎麼回應,頓時成了啞巴。

  「我再問你們一次,你們公子現人在哪裡?!」冬舞人小聲量倒不小,也沒耐心和
女僕慢慢磨,吼得女僕只好松口。

  「在……在城東的轉角處。」女僕猛吞口水,把蟋蟀會館的全名托出。「少……少
爺這會兒正和人在那兒斗蟋蟀,咱們的總管已經去過好幾回了……就是……就是沒法把
他請回來。」

  沒法請回來?她就去「請」給他們看!她倒要看看那些蟋蟀有什麼迷人之處,居然
抵得過她這軟玉溫香。

  「通知總管備轎,我現在就去追你們家少爺,看他有什麼話說!」冬舞惡狠狠地宣
佈。

  看情形,她們家少爺慘了。

  ☆★☆★☆★☆

  長安城,唐朝的首都,天底下最大、最富有與最壯麗的都市。

  整座長安城呈正四方建構,皇城就位於這個四方形的正上方,前方是太廟、大常寺
、鴻腫寺、大社,後面是以大極宮為主的宮殿,方形東北邊凸出的部分,搭建著歷來最
著名的皇宮——大明宮,那也是皇帝住的地方。

  除了皇城之外,長安城還有個特色,就是寺廟特多。長安城的廟宇多到幾乎每過一
條街,就得人內參拜一番,就連東市和西市這兩個熱鬧的市集旁,也各自建了好幾座廟
以及佛寺,算是為這兩處商賈往來之地,多增添了一些人世的氣息。

  可惜的是,無論這些佛寺的暮鼓晨鐘再怎麼響亮,始終無法和東市轉角口兒的一棟
矮平房內傳出的喧呼聲相比。別看這棟小小的平房外表雖不起眼,裡頭卻聚滿了人潮,
嚴然就是清晨市場上人聲鼎沸的翻版,讓人無法聯想現下是晚上……聚蛩樓——「呀喝
,跑得好啊!咱的『十里猛』跑得可真快呀,看樣子我是贏定了!」

  「啐,你這三八羔子說什麼鬼話,我的『千條風』才真是跑得快呢!瞧瞧那幾隻長
腳,要我說,咱家的蟋蟀鐵定跑過你那只病懨懨的蛩蛩。」

  「你倒會吹牛,咱們就來比比看誰的蛩蛩才是最後贏家。」

  「比就比,我就不信會輸給你!」

  「一言為定!」

  就因為主人的一句話,兩只原本只是在旁熱身的蟋蟀倏地被端上桌並列,隨主人的
吃喝聲一起整裝待發。

  鏘地一聲,敲鑼聲響起,兩只蟋蟀跑得飛快。

  「跑啊,千條風!」

  「追呀,十里猛!」

  兩個粗壯的大漢就這麼大聲嚷嚷起來,為自己養的蟋蟀大聲加油。而四周圍觀的群
眾也沒閒著,紛紛掏出銀兩下注,賭賭看哪只蟋蟀跑得快。

  「掌櫃的,您這兒可真熱鬧,每天都這麼多人。」

  在嘈雜的人群中,一位長相斯文的公子對著蟋蟀會館的老板如此說道,由於他身著
紅衣,又長得眉清目秀,在這龍蛇混雜的斗蛩館中,自是特別顯眼。

  「這還不是托您的福嗎,溫公子。」會館老板笑得粲然。「要不是有您這樣的老主
顧撐著,單憑區區在下,哪可能有今日的局面。」

  「聽您這麼說,我可要覺得不好意思了。」姓溫的公子被贊美得有些赧然。「不過
就跟您買過幾隻蟋蟀,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鬥輸,哪談得上是什麼主顧。」恐怕
是運氣最背的主顧。

  「談得上、談得上,怎麼談不上!」店家連忙送上更熱絡的笑容,疾聲保證。「溫
公子您買得那幾隻蟋蟀,可不是普通人買得起的,因為是溫玉公子您,小的才肯忍痛割
愛。至於為什麼每戰必輸,那純粹是運氣不好,您就不要太自責了。」

  果然是他運氣不好。

  溫玉綻開一個和氣的笑容,默默接受店家的解釋,總覺得店家的人好好,一直幫他
找好的蟋蟀,而且還拚命安慰他。

  另一方面,在旁猛點的店家才覺得他人好好。他的好一來是因為容易欺騙,二來是
因為他從不懷疑自己被騙,儼然是整個蟋蟀會館……不,甚至是整個京城的店家最歡迎
的客人。生性善良又容易受騙的溫玉對什麼事物都有興趣,只要哪個店家進了什麼新鮮
玩意兒,他一定第一個報名當冤大頭,教他們這些生意人想有良心都很難。

  所謂無奸不成商,他是一個精明的商人,當然要趁此機會好好的撈一票了,只不過
……「溫公子,今兒個不正是您的大喜之日?我見您家奴僕都來來去去好幾回了,您還
不回去嗎?」店家為人奸雖奸矣,但畢竟還是有點良心,趕忙提醒一身紅袍的溫玉,家
中還有個獨守字閻的新娘。

  「啊?糟糕,我忘了耶!」經店家這麼一提,溫玉這才想起新房裡還有個冬舞,才
想起他從踏出大門後就沒回家過,而那已經是正午以前的事了。

  「溫公子呀,成親乃是人生最大的一件喜事,您怎麼可以糊里糊塗就給忘了呢!」
聽見溫玉的回答,蟋蟀會館的掌櫃忍不住歎氣。難怪溫老爺臨死之前叨叨念念放不下他
這唯一的獨子,他根本還跟小孩一樣。

  「您說的是,店家。」溫玉不好意思的搔搔頭。「但我一聽說您特地下江南去幫我
找來一隻很棒的蟋蟀,興奮之餘只顧著往您這兒沖,其他的事全給拋在腦後。」

  說穿了,他就是瞻前不顧後,標準的小孩子脾氣。

  斗整館的店家搖搖頭,不曉得能再對他說些什麼。怪只怪溫老爺生前太寵他了,才
會造就溫玉今日的模樣。

  「溫公子,您請等等,小的立刻去把您那只蟋蟀帶來。」歎完了氣,搖完了頭,店
家決定那不關他的事,轉而蒙蔽良心騙錢去也。

  溫玉興奮地點點頭,睜亮眼睛等待店家前去將他預訂的蟋蟀拿來。

  不多久,只見店家手裡提著一個方形的木籠,裡頭關著一隻體型頗大的蟋蟀,朝溫
玉的方向走過來。

  「就是這只。」一走到溫玉的面前站定,店家就忙著介紹。「這只蟋蟀,可是小的
托人在江南的荒林雜草間找到的珍品。小的向您保證,溫公子您若是用這只蟋蟀同人爭
鬥,鐵定必贏無疑。」

  店家得意洋洋地舉高木籠,炫耀他宣稱得來不易的蟋蟀。溫玉則是忙著彎腰低頭,
透過木籠子觀賞打從江南的珍品。

  原來這就是江南特有的品種,果真不是蓋的。

  溫玉綻開一個天真的笑容,頻頻點頭。

  他瞠大眼兒看著在籠子中跳來跳去的蟋蟀,發現這只蟋蟀的腳很長,身體很大,看
起來雄壯威武,比一般蟋蟀來得巨大許多,總算不枉他從早到晚等待。

  「辛苦您了,店家。」想起還得麻煩人家特地下江南去找,溫玉就覺得抱歉。「為
了幫我找這只蟋蟀,您一定費了不少神,花了不少銀兩吧!」明眼人都瞧得出這只蟋蟀
絕非平凡之物,恐怕得來不易。

  「可不是嗎?」既然對方主動提及,店家當然把握住機會接話。「您瞧瞧,這只蟋
蟀的腳特長,身體又特大,觸角又長。和咱們京城這些瘦弱的蟋蟀一比,不知道要強上
多少倍呢!」

  店家提起籠子向溫玉仔細解說,但見溫玉拚命點頭,秀氣的臉上顯露出孩子般的神
情。

  「店家說得一點也沒錯,這只蟋蟀真的很大,和我上回買的那只比起來,足足有兩
倍那麼大呢!」溫玉隔著籠子描形比劃,興奮地發現到,現下這只蟋蟀有如巨無霸一樣
,威風極了。

  「是呀,溫公子。」不經意提起上回那筆不成比例的交易,店家滿頭大汗地陪笑。
「若不是因為這回的蟋蟀夠大、夠猛,小的怎敢讓溫公子在大喜之日從早等到晚,您說
是嗎?」

  店家賊兮兮地邀功。其實他是不好說,他根本忘了答應幫他找蟋蟀這事兒。要不是
溫玉一大早就找上門,等在斗蛩館向他要事先預訂的蟋蟀,他也不會急急忙忙地命人去
後花園搜了一整天,最後好死不死的讓他搜到了這麼一隻大蟋蟀。

  「溫公子,我看咱們就把它放出來,端在掌上仔細瞧瞧,您就知道它有多威猛了。
」見溫玉的眼珠子轉得都快掉出來,店家索性建議溫玉將蟋蟀自籠子取出,方便他打量
個夠。

  「那就麻煩店家了。」溫玉笑得十分和煦。溫暖的笑容就和他名字一樣,給人如沐
春風的感覺。

  在旁慫恿的店家亦覺得春風近了,看樣子,他又快靠後花園賺進一筆為數可觀的利
潤,上次賣給溫玉這傻小子的那只瘦蟋蟀,就是在他的後花園提的。

  店家呵呵呵地在心裡偷笑,忙碌的雙手不忘打開小巧的木籠子,取出看來生猛的蟋
蟀,將它放在溫玉攤平的掌心上,極盡所能地誇耀。

  「溫公子,您瞧這蟋蟀的那幾對腳兒多長、多有力啊!」店家拚命推銷他家後花園
捉到的寶,而溫玉則贊同地猛點頭。

  「您要是用它同人家比賽,無論是跑或是鬥,包準您都是大贏家,贏錢贏到嘴巴笑
到合不攏。」依店家看,溫玉的嘴早已經合不攏了。瞧他那雙大眼發出的亮光,簡直能
把手心上的蟋蟀照亮。

  店家興奮地點點頭,溫玉的手也忍不住興奮地顫抖。他向這店家少說買過幾十回蟋
蟀了,卻從沒看過像手上這麼大只的。以前那些蟋蟀不是瘦到不行,就是爬行起來顛簸
不堪,再不就一副操勞過度的樣子。

  「店家,您這蟋蟀不愧是打從江南來的珍品,模樣看起來好威猛。」溫玉無限感動
的將蟋蟀捧在掌心細心呵護。

  「溫公子不愧是內行人,您真是識貨……」店家連忙在一旁為溫玉的感動加分,竭
盡所能的騙他口袋裡,的錢,未料這個時候卻——「逃婚的家伙,給我出來!」

  正當溫玉將蟋蟀捧在手心,被店家拐得一愣一愣的同時,聚蛩樓的門突然被砰地一
聲打開,跑進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

  手心上尚捧著蟋蟀的溫玉,被身後毫無預警的襲擊給嚇到,僵直的五指一不小心硬
是把手裡的蟋蟀給掐得一命嗚呼。

  「啊——我後花園裡的蟋蟀!」眼見著賺錢的家伙就這麼死翹翹,掌櫃摀住雙頰尖
叫。

  「就是你,逃婚的家伙!」

  冬舞兩三下就兵臨城下,逮到同樣穿著紅衣的溫玉。

  「我賠你!」掐死蟋蟀的殺蟲兇手,忙著將蟲子的屍體送到店家的面前,疾聲向店
家保證,他一定負責到底。

  霎時,三個高低起伏不同的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和聚蛩樓裡賭客的打趣聲和成一
氣,一時之間,顯得好不熱鬧。

  「新娘子來捉新郎了,新郎官這下子慘嘍!」

  「快瞧瞧這姑娘,長得可真甜。」

  「老兄您說得是,就怕她是一棵小辣椒,跟外表完全兩個樣兒。」

  眾人亂不正經地取笑一股腦兒地沖進女人禁地的冬舞,盡說些沒水准的話。

  「統統給我閉嘴!」冬舞也不是好惹的,先是惡狠狠的回給這些男人一個辛辣的眼
神,而後轉向溫玉,劈頭就問:「今天你成親?」

  她踞高腳尖,仰望一臉茫然的溫玉。這人好高,她居然只及他的肩膀。

  「是……是的,今天確實是我的大喜之日。」溫玉低下頭垂看僅及他肩頭的冬舞,
被她高人一等的氣勢嚇著。

  「好。」可惡的家伙,居然連謊都懶得說。「既然今天是你成親的日子,那你跑到
這裡來鬼混幹嘛?」

  「我……我來等蟋蟀。」溫玉猛吞口水,這穿紅衣的姑娘好凶。

  「你早不等晚不等,偏偏挑在你大喜之日才來等,你說這鬼話想要騙誰?」冬舞的
眼光更顯凶狠。這罪加一等的渾帳,要說謊也要編個像樣的理由,當她是傻瓜?

  「我不想騙誰。」溫玉一頭霧水地解釋。「我是真的跟店家約好今天拿蟋蟀……呢
,不信你問他。」

  在冬舞駭人的凶狠目光下,溫玉連忙將一旁呆立的店家推出來送死。

  「他說的是真的?」冬舞像只陰沉的母狼發出可怕的低猜,逼得店家只好猛點頭。

  「是、是,溫公子說的都是真的。」好有魄力的姑娘。「我的確答應他今天給他一
隻蟋蟀……哪,就是他手上這一隻。」

  店家向溫玉猛使眼色,溫玉從善如流的伸長手,獻出蟋蟀寶貴的生命,還有它可憐
的屍體。

  冬舞攢緊柳眉,平眼斜看被捏得肚破腸流的蟋蟀,和躲在店家身後的溫玉,表情更
加不悅。

  「就為了這團爛泥,你讓我在房裡整整等了一個晚上?」虧他還高她整整兩個頭,
卻比一個三歲小孩還沒用。

  「我……對不起。」溫玉先是反射性的低頭認錯,後才猛然回神。「你……我……
我讓你等了一個晚上?」他瞪大眼看著冬舞身上的紅嫁衣,和她臉上慍怒的表情。

  身著紅色霞帔,臉上掛著難堪的紅暈,莫非她就是……「你該不會是……該不會就
是我的……」他猛吞口水,到口的話全在冬舞接下來的怒吼聲中化為烏有。

  「廢話!」這個眼拙的笨蛋。「你以為誰會閒著無聊,三更半夜跑來一個全是男人
的地方提人?我當然就是你剛過門的妻子!」她會氣到吐血,從進門起扯到現在他居然
還弄不清她的身份,儼然就是春織第二——迷糊到底。

  冬舞氣得頭暈眼花,眾人則是笑得有如春花。他們都看得出來溫玉這回慘嘍!他們
敢打賭,過了今晚,溫玉別想再踏進聚蛩樓一步。

  溫玉還張大著嘴,驚訝眼前的嬌小女子竟是他剛過門的妻子。

  冬舞果然立刻就發揮她潑辣的本性,提起溫玉的領子就走。

  「等等!」他怎麼好像頭牛似的被拉著走?

  冬舞隨即回以凶狠的瞪視。

  「呢……」她的眼睛真大。「我……我還沒賠店家蟋蟀的錢。」

  溫玉忙把手心攤開,用實際行動證明他可不是隨便亂喊停。只見爛到不成蟲形的蟋
蟀還躺在他的手心喊冤,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對……對啊,溫公子說得是。」恰巧店家這時回神,加人申冤的行列。「我這只
寶貝兒可是打從江南來的珍品,不是路邊隨隨便便就看得到那種粗貨。如今溫公子一個
不留神,害得它一命嗚呼,按理當賠。」

  店家呼天搶地地訴說他的冤屈,溫玉在旁拚命的點頭。一個彈眼角拭淚,一個拍肩
安慰,一搭一唱差點沒把冬舞給氣死。

  這個容易上當的白癡,人家正在騙他,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雙手叉腰,小臉脹紅。冬舞決定可以暫時不理會溫玉的白癡行徑,先解決掉賊溜的
店家再說。

  「你說,他手上這只蟋蟀是打從江南來的,是不是?」冬舞忽地將炮火轉往店家的
方向。

  「沒……沒錯。」突然被質問,店家險些亂了陣腳。」「我這寶貝確是江南來的珍
品。」

  「是嗎?」冬舞瞇眼看溫玉手上殘破的碎片,須臾便瞧出端倪。

  「當然是,小的怎麼敢騙您。」店家硬著頭皮答話,總覺得她的眼神好可怕。

  「鬼話連篇!」他是應該怕,因為她就要拆穿他的謊言。「你日口聲聲說這只蟋蟀
是江南來的珍品,可我剛進門時,明明聽見你大聲喊:『我後花園裡的蟋蟀!』關於這
點,你要怎麼解釋?」一般人可能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可她偏偏就是耳尖,什麼動靜
都給她聽到,並牢記在心底。

  「嗯……這是……」糟糕,居然給她聽見。「啊,對了、對了!小的說的是另一隻
蟋蟀,不是溫公子手上那一隻。」店家料不到冬舞會來這麼一招,所幸他亦不是省油的
燈,腦筋轉得飛快。

  「哦,原來你家後花園有這麼多蟋蟀。這麼說,是我誤會你了,真是對不住。」店
家狡猾,冬舞可也不好惹。談笑之間便點明瞭他供貨的來源有問題,過去他所賣出的那
些所謂來自全國各地的珍品,可能全是假貨。

  霎時,四周圍觀的人潮議論紛紛。他們都是這家斗蛩館的老客人了,或多或少都跟
店家買過蟋蟀拿過貨。如今這位長相靈秀的姑娘一來便點出大夥兒長久以來的疑問,這
事若當真,那他們不就虧大了。

  客人們越想越覺得冬舞的話不無道理,議論聲自然也越大,急壞了店家。

  慘了,長久以來的謊言就要被揭穿了,他得想個辦法解圍才行。

  店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細長的眼兒轉了老半天,勉強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

  好吧!就賭她不懂得蟋蟀的種類。反正溫玉手中那只蟋蟀也沒留下多少殘骸,就跟
她硬拗到底了。

  「姑娘,你這麼信口雌黃,暗示我假借江南珍品之名詐財,這可是會吃上官司的哦
。」店家決定先以官府恐嚇冬舞,看她怎麼接招。

  「店家,您言重了吧!我不過是說您家後花園一定有很多蟋蟀,何時談到詐騙的事
?」冬舞甜甜地笑,漂亮的回給店家一拳,回得他牙癢癢的。

  「是、是,是小人多心了,小的向您說聲抱歉。」眼見第一著棋失敗,店家也只能
訕笑。「不過,姑娘,既然您一直強調溫公子手上的這只蟋蟀並非江南的珍品……敢問
姑娘,您可懂得其中的差別?」不待冬舞回應他的道歉,店家立即拋出第二顆棋子,看
她怎麼下。

  店家的棋盤排得很猛,可惜冬舞早有對策。

  狡猾的家伙,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開溜,看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冬舞在心裡暗笑,表面上卻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朗聲道:「我當然知道怎麼區別
。」她笑得有如春風。

  「你知道?」店家的臉色極端錯愕。

  「當然。」欠人修理的奸商。「所謂的差別其實很簡單,就是顏色、大小和紋路。
由於北方地處荒漠,所以甚少有蟋蟀出沒,即使有也是體形龐大、腳細長,可沒什麼力
氣,無法拿來做爭鬥之用。

  反觀江南的蟋蟀,就有很大不同了。因為江南的氣候潮濕,適合生長草叢,所以培
育出的蟋蟀體型小、腳粗短,可卻十分有力。再者,北方產的蟋蟀顏色較淺,雜有褐色
的花紋。南方出產的蟋蟀顏色濃黑,有些還會吟唱。」

  說到這兒,冬舞頓了頓,順勢拿走溫玉手上的蟋蟀碎片,高高舉起向大伙展示。

  「各位瞧,這是店家所說的江南珍品。」她將蟋蟀淡褐色的翅膀張開。「如果這真
的是打從江南來的蟋蟀,那它的翅膀就該是黑褐色,不是淡褐色。」說著、說著,她將
翅膀交給最近的一位圍觀群眾,那個人再傳下去。如此一個傳一個,引起更大的爭議。

  「所以小女子判定,這蟋蟀該是打從大漠來,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會流浪到店家的後
花園,莫名其妙地成了掌下亡魂。」

  說到最後,冬舞臉上故意流露出哀傷的神色,為這只迷路的蟋蟀大哥哀悼。整個會
館的人見狀也同感哀淒,完全忘了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這道理。

  於是乎,裡裡外外的人同仇敵汽,目標全指向惡意詐財的店家,急得他連聲大吼。

  「一派胡言、簡直一派胡言!」給她這麼一鬧,他的生意還要不要做?「各位千萬
別聽她的鬼話,她一個小女子,哪懂得什麼蟋蟀?完全都是胡扯罷了……」

  「聽店家這麼說,小女子我好傷心哦!」只有他會鬼叫呀,她比他更懂得運用哀兵
政策。「我這知識也是看書來的,也不曉得對不對……這樣吧!不如您把書拿出來讓大
夥兒瞧瞧,就知道我是不是胡扯了。」

  語畢,但見冬舞二話不說就往廳堂上的書櫃衝去,嚇壞了店家。

  「不必看了,姑娘,犯不著這麼麻煩。」店家連忙拉住冬舞,就怕她真的翻出書,
讓他當眾出醜。

  「不麻煩,店家,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冬舞甜美地一笑,硬是不肯罷手。

  「不必了,姑娘,真的不必了。」店家連忙又將冬舞離去的身體攔下。「您這樣,
小的很為難……」他認輸,算他倒霉,碰上一個行家。

  「哦,這麼說,您不再追究蟋蟀的事,也不再硬要我們賠嘍?」冬舞笑著眨眼。

  活該,誰教他看不起女人。不是她自誇,她字雖寫得丑,但念書方面可是一把罩,
記憶力又超好,她對蟋蟀種類的認識,就是這麼看來、記來的。

  「不追究、不追究。」碰上這麼厲害的人,誰敢追究。「小的就算有天大的膽,也
不敢再提一個賠字了……」

  店家認命的搔搔耳朵,眾人則是笑成一團,齊聲打趣道。

  「溫公子這回可有福氣了,娶了這麼一位精打細算的姑娘!」

  「如此一來,溫老爺在天之靈也可以放心,畢竟他是整個京城敬重的大善人。他的
兒子娶了房好媳婦,咱們也替他高興。」

  「溫玉小老弟從此以後可得好好對待人家,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任性。」

  「這麼說來,店家將失去一個好顧客,善哉、善哉!」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當著兩個男女主角的面討論起來。只見男的呆著一張臉,傻
傻地笑;女的青了嬌顏,腦子糊成一片。

  姓溫……他爹又是個大善人……那他會不會就是——糟了!

  冬舞飛快地把藏在腰帶裡的婚狀取出,一邊祈求上天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一邊用
力地打開有她爹爹親手簽字的細絹白紙,等她看完了信中的內容,瞬間覺得天地顛倒,
世界再次淪為黑白。

  在她的觀念裡,做善事就等於敗家,這兩件事沒什麼不同。

  「姑娘,你怎麼了?臉色白得跟這紙一樣。」眾人見她打開婚狀後,一動也不動,
紛紛圍過來表示關心。

  「我……」她呆看著眾人關心的臉,眼淚忍不住撲籟籟地掉下來。

  她嫁了一個敗家子,她真的嫁給了一個敗家子!

  「姑……姑娘!」敢情她是太感動了,忍不住熱淚盈眶。

  唉,果真是一個有情有意的好媳婦,溫老爺沒有挑錯人。

  眾人感動不已,冬舞卻突然放聲大哭。

  「哇——」完了,她完了!

  死夏染、臭夏染,都怪她那張烏鴉嘴,說什麼她會嫁給一個敗家子。現在可好,詛
咒成真,她的下半輩子怎麼辦?

  冬舞哭得希哩嘩啦,眾人的安慰聲也沒停過。現場一片混亂,只有溫玉一個人還呆
呆地站在原地,面露靦腆的笑容。

  原來她就是爹為他選的媳婦啊,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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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冬舞是不曉得她厲不厲害啦,但她知道既然已經嫁人別人家的門,就該先把一切狀
況弄清楚,以免吃悶虧。

  話說當地趁著夜黑風高,一腳踹進聚蛩樓的大廳,成功逮回逃婚的新郎官以後,便
立刻召集相關人等,聚集在花廳裡挑燈夜戰,開一場前所未聞的家庭會議。

  所謂相關人等,即是熟悉家中一切的人。她要知道溫家目前的情況有多糟,方能決
定要不要留下來為這敗家一族賣命。

  所以,現下花廳上有溫玉、管家、帳房,以及廚娘。每個人都在她清靈的眼神下顯
得坐立不安,等待她開口。

  在這一波緊張的氣氛下,又以老帳房的心臟跳得最快,氣吸得最猛。他之所以會這
麼難受,不為別的,就為冬舞正在檢查那一堆堆的帳。瞧她這會兒算盤撥得飛快,整個
算盤的珠子都快給她投得掉下來了,她的手指頭卻依然沒停過,三兩下就算完整年的帳


  老帳房私底下相當佩服冬舞的算帳速度,可她的臉色隨著帳冊一頁頁的增加而跟著
鐵青,實在不是開口贊美她的時候。而事實上,冬舞也不需要,她比較需要的是誰來一
棒打昏她。

  溫家的財產,居然只剩下這棟宅子和少數的現銀。所有的土地和舖子,早就抵押出
去,且在溫家無力贖回的情況下,全成了別人家的東西。

  冬舞難以置信地翻著一頁頁厚厚的帳簿,發覺除了造橋舖路,出錢興建廟宇之外,
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支出。

  例如:一把扇子要一百兩、一隻兩頭雞要三百兩、一對蟋蟀要五百兩。還有還有,
接下來更離譜,一座石頭雕的神主牌要五千兩。這神主牌上到底是刻著誰的名字這麼貴
,至聖先師嗎?

  「這玩意兒是誰買的?」再也按捺不住即將引爆的情緒,冬舞指著神主牌位那一欄
問帳房。

  「那是……」老帳房一瞧冬舞的纖纖玉指,竟是指向神主牌的方向,連忙閉嘴。

  「帳房老爹,我在問您話。」冬舞瞧見他為難的表情,直覺一定有問題。

  「呃……那是……」老帳房的眼珠不知不覺地往溫玉的方向瞟,護主意味明顯。

  誰知,溫玉以為帳房需要他的幫忙,於是很有義氣的跳出來送死。

  「黃老爹,有什麼問題嗎?」不知死活的溫玉一就定位便彎下身子低下頭,和帳房
站在同一陣線,看冬舞在查些什麼。

  「沒事、沒事。」老帳房擠眉弄眼的暗示溫玉不要管。「少夫人只是查帳,我來應
付就行……」

  「可是,她不是在問這是誰買的,你怎麼不老實跟她說是我呢?」顯然溫玉一點都
不知道老帳房用心良苦,主動抖出內幕。

  「少爺!」老帳房暗暗叫苦,枉費他的一片苦心,現在可好了,少奶奶一定發脾氣


  果然——「牌位是你買的?」一逮到自動赴死的現行犯,冬舞的嘴裡立刻發出嘶嘶
的磨牙聲,生氣可見一斑。

  「是呀!」溫玉不知好歹的點頭,白癡得氣人。

  「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七早八早扛座神主牌回家做什麼,預先為你的後事做准備
嗎?」冬舞氣得頭暈眼花,居然有這麼離譜的人,年紀輕輕就為自己買牌位。

  「當然不是,你誤會了。」溫玉忙搖手,他還想活到百年呢。

  「我不是事先為自己買牌位,而是……」

  說到這兒,溫玉不曉得該怎麼接下去,索性跑回自己的房間,將那座價值五千兩的
牌位端出來。

  「你瞧,就是這一座石頭雕成的牌位,上頭刻著一個人的名字,你一定認識。」溫
玉氣吁吁地將牌位捧到冬舞的面前,面露得意之色。

  冬舞好奇的趨前一看,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暈倒。

  他竟然、竟然……「你都看清楚了是誰的名字了吧。」溫玉真佩服自己。「是『至
聖先師』,孔夫子的牌位呢!當初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悅服那位孔子的後人,以
五千兩銀子賣給我。」畢竟孔夫子的牌位只有一個,五千兩銀子不算貴。

  溫玉得意洋洋,冬舞則是恨不得一掌打醒溫玉。她才在想誰的牌位那麼貴,沒想到
真的給她料中,他居然真的買了一個假孔子回家。

  「在你笑得像個傻子之前,我想先請教你,你會隨隨便便的把祖先的牌位賣出去嗎
?」冬舞咬牙切齒,極盡所能叫自己不要失氣,卻發現很難。

  「我當然——不會。」溫玉搔搔頭,不明白冬舞為何明明長得一副甜美可人的模樣
,卻那麼愛生氣。

  「那你憑什麼認為這牌位是真的,不是假貨?」她就是愛生氣,任何人遇上像他這
麼遲鈍的人,都會和她有相同反應。

  假貨?

  溫玉因這個字眼愣了一下,足足好一會兒回不了神。冬舞看著他僅愣愣的表情,吐
血之餘繼續咬牙追問。

  「難道你從來不認為,那個人是在騙你?」冬舞的表情陰陰的,看得溫玉毛毛的。

  「呃,這……」他被騙了?不會吧!那店家為人看起來挺好,應當不至於做出違背
良心的事才是。

  「還有這只兩頭雞,一定也是哪個老實人拿出來割愛的嘍!」

  冬舞簡直快把牙齦咬出血來。就算溫玉不說,她也猜得出他一定又上當。

  「對啊,你怎麼曉得?」她猜得真准。「那只兩頭雞確實是我跟一位專養珍禽異獸
的高人購來的珍品,那高人還向我保證天底下只有那一隻,再沒別的。並說那雞乃是王
母娘娘身邊的寶物,可以活上千年之久。」

  「很好。」冬舞氣極,算她倒霉碰上這個千年難得一見的笨蛋。「現在這只雞在哪
裡,帶出來給我瞧瞧。」她敢打賭老早一命嗚呼。

  雞?呃……「那雞……死了。」溫玉小小聲地說,就怕被冬舞的眼神活宰。

  「死了?」她就知道。「你不是說那只雞有王母娘娘護身,可以活上一千年,怎麼
會這麼快就死了?」依購買的日期來看,那不過是前些日子的事。

  「它是可以活一千年沒錯。」在冬舞無與倫比的聲量下,溫玉連忙抬起手臂抵擋河
東獅吼。「可那高人也說過兩頭雞是一種具有靈性的動物,若不喜歡新主人,隨時會翹
掉。」

  換句話說,那只雞也不喜歡跟一個不懂識人的笨蛋為伴,才會早早翹辮子,直奔王
母娘娘的懷抱。

  此刻的冬舞簡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想想那只雞都比她幸福,至少它可以用死來
逃避跟錯主人的不幸,她卻還得和他繼續耗下去。

  「好,就當它夠靈性,懂得趁早開溜。」冬舞認了,願那只雞在天上安息。「兩頭
雞的事我可以不過問,但這把扇子呢?什麼扇子需要花到一百兩,你倒是給我解釋清楚
。」冬舞指著一百兩的位置,打算一次氣個夠。

  冬舞早有心理准備,而溫玉也沒讓她失望,幾乎是在她手指向「扇子」兩個字的同
時便衝入房裡,拿出那把價值一百兩的黑色蒲扇。

  「就是這把扇子值一百兩銀子!」毫無例外的,溫玉又是拿出來現寶。

  「你要我向你解釋這把扇子,這我會。」他邊喘邊解釋。「這把扇子的扇面用金箔
著色,扇骨是龍骨,所以才會那麼貴。」

  溫玉氣吁吁地解釋,黑色的扇子舉得老高,一如冬舞氣黑了的臉。

  「能不能請教一下,天底下要去哪裡找龍骨?」冬舞口氣陰寒,直瞪著那把一看就
知道是便宜貨的蒲扇,懷疑他的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好壞都分不清。

  「啊?」顯然冬舞隨口提出的問題讓溫玉很煩惱。「呃……這……這我不太清楚耶
,店家沒說。」一聽是龍骨立刻就買下來,哪還管得著出處。

  「你不知道是吧!」冬舞的臉色只能用可怕形容。「既然你不清處出處,那我建議
你直接去皇帝老子的身上抓,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找到一副完整的骨骸。」幾根破樹
枝,就能騙到一百兩,這生意還真好賺。

  「皇……皇帝身上?」溫玉愕然,原來龍骨長在那裡。

  「可是……」他吞吞口水。「可是我怕皇上不肯給……」

  溫玉煩惱的方向,跟冬舞完全不同,可偏偏就能湊成一句絕妙答詞。

  冬舞瞬間說不出話來。她能說什麼呢?面對這種白癡,她還有什麼話好說的?趁早
走了吧!

  「我認輸。」這句話她是含淚說的,她這一生中頭一次遇見像溫玉這種人,春織跟
他沒得比,夏染更不用說。

  「我要走了。」再不走就是傻瓜。「這樁婚事取消,我要回『羽夢館』,你盡管當
你揮霍無度的大少爺,我的下半輩子才不要和你這種白——」

  冬舞的「癡」字未能及時出口,一張嘴便讓一雙老手硬是給遮了去,連人帶話地讓
一句「借一步說話。」給拖到大廳外,成了老管家手上的人質。

  「啊——嗯——」冬舞沒想到老管家有這一招,嗯嗯啊啊了半天就是說不出話,直
到大廳的門甩上,將他們倆和廳內的人完全隔絕為止,她才得以呼吸。

  「老管家,您做什麼?幹嘛把我往外拖呀……」冬舞原本高亢的質問聲,在老管家
突然彎下身子的動作中跟著往下掉,差點忘了說話。

  「少夫人,請您原諒老僕的無禮,實在是因為老僕不忍心見您出口傷害少爺,才出
此下策。」老管家跪著掉淚,自責的說詞讓冬舞差點說不出話。

  「我……我哪裡有說話傷他啊!」冬舞覺得莫名其妙。「我從頭到尾只問他怎麼花
錢……」

  「有。」老管家出言打斷冬舞的辯解。「您剛才就想罵少爺白癡,要不是小的動作
快,您早罵出口了。」

  這倒是。冬舞紅著臉低頭看著一心為主的老管家,除了尷尬之外還有不解。他,還
有剛才那帳房全都向著溫玉,彷彿他是尊易碎的娃娃,需要人供著。

  「老管家,您先起來,別跪著同我說話,我不習慣。」冬舞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
可她知道不要人跪,她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不,您讓小的跪。」對溫家來說,她很重要。「我不跪,您就要走。我跪,還有
商量的餘地,您就讓我跪吧!」

  「可是……」冬舞不知所措。

  「我知道少夫人您一定覺得少爺沒救了,但這是有原因的。」老管家依舊跪著,硬
是不肯起來。

  「我不需要知道原因。」傷腦筋,他怎麼執意下跪。「反正我已經決定離開,是什
麼理由,對我來說都沒關係——」

  「有關係,當然有關係!」冬舞想得爽快,事實卻非如此。「您已經和少爺拜過堂
了,算是正式的夫妻,怎能說沒有關係?」

  『湖……胡扯!」冬舞垂看老管家突然射出精光的眼睛,瞬時覺得驚驚萬分。「跟
我拜堂的人不知道是你從什麼地方拉出來的冒失鬼,誰跟他拜過堂……」

  「可不管代替少爺跟你拜堂的人是誰,你都和他拜過天地,祭過溫家的祖先,這點
您能否認嗎?」老管家趁著冬舞還沒回神前接連打斷她的辯解。

  這下子冬舞可真的是啞口無言了。先別說她糊里糊塗的同人拜堂,就說她還分不清
東南西北,便跟著人家一會兒持香、一會兒灑酒的上上下下又跪又拜,把人家十八代祖
先都祭遍了才來喊冤枉,這不是鬧笑話嗎?

  但是,她當時被紅蓋巾罩住頭,又認不得新郎官的長相,這怎能全怪她呢?

  「您說的都沒錯,可是……可是……」冬舞覺得很為難,一張清麗的臉龐脹得跟彌
月時分送的紅蛋一般光艷,支吾了半天還開不了口。

  這時候老管家反倒先開口說話了。

  「少夫人,我知道您一定對這一切感到困惑,甚至有上當的感覺。」老管家語重心
長,一下子就說中了冬舞的心事。

  冬舞默默在心裡點頭,老管家接著又說:「小的也不願相信,但我必須承認,溫家
偌大的家業,真的只剩帳上那麼一點了。」

  現在的溫家只剩下祖宅、少數的現銀,滿屋子華而不實的東西,和一堆等待養活的
僕人。

  老管家淚光盈盈地訴說溫家的現況,冬舞不知不覺地蹲下身平視老管家滄桑的臉,
發覺他真的很忠心;忠於溫家。

  「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呢?」冬舞一向就對忠心的僕人沒轍。

  「我雖然不愛同人道長短,可也約略聽過溫家的事。就我記憶所及,溫家的產業遍
及京城,溫老爺又擅於理財,雖時常出錢造橋舖路建廟,可也不至於變成現今這副模樣
才對。」舖路建廟是要花大錢沒錯,可這路也不是天天舖,廟也不是天天蓋,沒有理由
一下子落得這般窘境。

  「少夫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提起過世的溫老爺,老管家益發傷心感慨
。「老爺子生前是很會理財沒錯,可近年來溫家在鄂州的土地相繼發生蟲害,佃農繳不
出租金來。老爺子的心腸好,不忍心見佃農們受苦,也就免去他們的租金。」而溫家最
大的財源收人就來自此。

  「接著,和老爺一向交往甚密的商家,因為被人牽連,突然間倒閉,非但無法償還
欠老爺子的矩額貨款,還鬧著要帶全家上吊自殺。老爺子見那家子可憐,主動拿錢給他
們度過難關,沒想到他們卻拿著錢連夜逃跑,於是老爺子又平白損失一筆錢。然後,又
由於老爺子為善濟貧的名聲過於響亮,不只是京城,就連其他鄉鎮的人也紛紛慕名前來
,要求老爺子慷慨解囊,幫助他們的故鄉造橋舖路。於是,老爺子這邊掏一點,那邊拿
一點,很快地便把原有的積蓄花光。再加上老爺子晚年身體又不好,無法凡事親躬,少
爺又搞不清楚狀況,老是花大錢買些無用的東西回家,以至於…」

  接連著說了一大串,說至此,老管家再也說不下去,只是垮著一張滄桑的臉搖頭歎
息。而冬舞也不需要老管家再多解釋什麼,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明明狀況不佳,卻還要打腫臉撐胖子狂做好人,難怪會撐不下去。

  管家說得是聲淚俱下,可聽得兩頰脹紅的冬舞卻擠不出這麼多同情心來。她早說過
不能做好人,現在可好了,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平白壞了她的少奶奶夢。

  冬舞氣極,暗地裡詛咒那些假借造橋舖路之名,比她先撈到油水的人。然後又突然
想到,既然家裡的狀況都已經這麼差了,那只會傻笑的高個子憑什麼這麼揮霍?

  「我有件事情不明白,老管家。」既想之,則問之。「溫家的情況明明已經這麼糟
了,為什麼溫老爺還任由他的兒子胡亂買東西?」冬舞無緣會見去世的溫老爺,但可以
想像他一定很溺愛兒子。

  「這就是我先前想說的理由。」老管家喟道,老爺的確很溺愛獨子。「少夫人,我
想您多多少少也聽人說過,溫家就生少爺這麼一個獨子,而且夫人在生下少爺後即撤手
人窘。」

  冬舞點頭。

  「夫人去世以後,老爺獨力撫養少爺,由於是年老得子,老爺自然特別寵愛少爺,
這也是人之常情。」

  的確是人之常情,冬舞不置可否。不過,她也覺得將一個人寵愛到幾近白癡的地步
,這樣的人之常情未免太過可怕。

  冬舞尚不及在心中暗下結論,只見老管家接著又說:「老爺子很疼少爺,吃穿都給
他最好的。可惜少爺從小身子骨弱,動不動就生病,無論老爺子花多少錢給他補身子,
依然沒用。」

  當然沒用了。依她看,溫老爺應該把那些錢省下來讓他的兒子補頭腦,反倒實際些


  「眼見少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老爺子急了,連忙派人找算命師來。」老管家繼
續回憶往事。「算命先生合了少爺的生辰八字,又看了少爺的長相,最後歎氣地告訴老
爺,少爺前世是個罪大惡極的商人,騙了不少人,害得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他這
一世,注定會被要回去,否則難以平安長大。」老管家還記得老主人當時的表情,可說
是傷痛欲絕。

  「為了保住少爺的命,別說是還以前的債,就是讓他耗掉今生的積蓄,老爺子都願
意。」老管家拭去眼角的淚。「老爺子這般回答算命先生,只見算命先生擺起香案,念
了些咒語,並交代老爺,往後不管少爺上了什麼當或受了什麼騙,只管將他買的東西收
下,因為他是在還前世的債。說也奇怪,經過那場法事,少爺果真變得健健康康。老爺
子見狀大喜,更加相信算命先生的話;只要是少爺看上的東西,無論價格有多離譜,都
讓他買,久而久之便養成少爺……」

  「不知節制的個性。」冬舞冷冷地把老管家未吐出的話接完,算是大開眼界。什麼
前世今生,根本胡言亂語,為什麼不乾脆承認是自己寵壞兒子算了?

  冬舞無奈地看著老淚縱橫的管家,其實心裡滿不捨的,他讓她想起了「羽夢館」的
總管,他們同樣都有一顆忠於主人的心。

  「我明白事情的始末了。」雖同情老管家,冬舞還是逼自己不能心軟。「可是我還
是不能留下來,希望您能明白。」她若留下,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家少爺氣死。

  老管家一聽冬舞堅持要走,馬上又激動地大叫。

  「少夫人,您不能走啊!」老管家淚留滿面的求她。「老爺就是知道自己做錯了,
所以才會吩咐小的在他去世後,盡快安排將您娶進門,目的就是想矯正少爺這項要命的
缺失啊!」

  「可是——她沒那麼偉大。

  「少夫人!」

  這回老管家索性拉住她的裙子,改為拖延政策。「少夫人,我知道要您待在溫家是
委屈您了,可我看得出您是個好人。」

  「我才不是什麼好人!」冬舞拚命拉她的裙擺,不願被拖住。

  「不,您是好人!」老管家拉得更緊了。「您的嘴雖利,但小的看得出您是個心腸
很好的人,否則不會主動去找回少爺,更不會召集大家幫溫家算帳。」

  她確實是主動做了這兩件事,可那是因為不甘心和為自己的利益著想,跟他嘴裡說
的「心腸好」完全扯不上邊。

  「老管家,您誤會了。」說什麼她也不能留下來。「我之所以會去找你家少爺,完
全是因為……」

  「少夫人,不管您的理由是什麼,小的都求您留下來!」

  冬舞還來不及告訴對方自己有多自私,但見老管家的頭拚命磕,拚命對她這個只有
十幾歲的小女孩猛磕。

  「老管家,您別對著我磕頭啊,我承受不起。」嚴格說起來,冬舞很辛苦。又要忙
著應付老管家如搗蒜的磕頭,又要忙著拉回被壓得死死的裙擺,可對方依然還在對她行
大禮。

  「老管家!」冬舞急了,他怎麼一直磕頭。

  「求求您留下來,少夫人。」

  老管家鉚起來和她比固執。

  「我才不要留下……」

  她還在扯裙子。

  「求求您,少夫人。」

  老管家依然捉住不放。

  「我不要……」

  「求求您。」

  「我……好啦!」

  拉不過老管家的冬舞扯開喉嚨大喊。

  「我答應留下來,這下裙子可以還我了吧!」冬舞滿臉脹紅地請求老管家,算他厲
害,居然比她還固執。

  「您真的答應留下來?真是太好了!」老管家連忙松開她的裙子,總算他的堅持沒
有白廢。

  「遇見您這麼忠心又固執的僕人,我能不留嗎?」冬舞咕噥地抱怨,多少被管家的
誠意感動,否則單憑她的性子,就算把裙子給脫了,她也一樣照跑不誤。

  「謝謝少夫人。」

  老管家當然也看出這一點,所以才會搏命演出。「只是少夫人,小的還有一個不情
之請,還望成全。」

  老管家趁情勢大好,接連著提出請求。

  「您說。」冬舞一邊整理裙子,一邊皺眉。

  「在面對少爺的時候,能不能請您別說重話?少爺比較敏感,我怕他會……」

  「我還怕他會心碎哩,這是什麼話?」老管家還沒能把話說完,冬舞就發飄。

  「不務正業,又容易上當受騙也就算了,現在還來個敏感,他怎麼不投胎當個女人
啊!」

  「少夫人您說的有理,可是少爺真的很敏感……」老管家盡力安撫冬舞,可惜無效


  「也不想想自己現在是什麼處境,還在那裡裝傻賣笑,看了就有氣!」

  「是、是,少夫人,可是少爺真的很敏感……」

  「您都不知道我有多委屈,我又不是保姆,被迫照顧一個不知長進的人,還得擔心
說錯話。」她爹不知哪條神經搭錯線,居然把她許給溫玉。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可是少爺真的很敏感……」

  「我東方冬舞真的是——好啦、好啦!」被老管永遠相同的說詞念煩了,冬舞再度
敗陣。

  「我答應您不在他面前說重話,這總行了吧!」冬舞氣呼呼地投降,老管家則是欣
喜若狂。

  「謝謝少夫人。」

  老管家又一次道謝,冬舞卻是極不甘心。

  她好不容易出嫁,卻嫁給了一個不事生產,成天只會亂買一通的敗家子。而這個敗
家子非但不懂得自省,她這個即將背負沉重算盤的人還不能念他,教她情何以堪?

  冬舞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越覺得嘔。好,她不念他,但總可以拿走他的荷包,讓
他再也不能隨便花錢吧!

  心意既定後,冬舞當場一個轉身,大腳一端,兩手一推,便利落地打開花廳的大門


  「姓溫的,我決定不走了。」甫踏入花廳,冬舞便高聲通知溫玉這個消息。

  「啊,你決定不走啦?」溫玉喜出望外地看著冬舞像陣風似的掃進來,表情是全然
的快樂。

  「對。」

  幹嘛這麼高興啊?「但是我要告訴你,從今以後,你不能再向帳房拿錢,帳房老爹
也不會給你任何一毛錢,你聽懂了嗎?」

  冬舞當著所有人宣佈這項新規定,範圍遍及在場所有人,每一個人都對這個規定噤
若寒蟬,不敢有任何意見。

  溫玉當然也沒有任何意見,反正他向來是先欠著,再由帳房付錢,一點也沒差。

  「我懂、我懂。」他笑笑地點頭。「只要你願意留下來,你說什麼都好。」

  溫玉笑得粲然,用最和煦的笑容面對冬舞的冷哼,害冬舞一時之間為之語塞。

  哼,白癡。笑什麼?我正在罵你呢!

  冬舞偏過頭,躲避溫玉的笑容,任由暖意在廳堂裡越擴越大。

  門外天寒地凍,門內竄起點點暖意。或許不明顯,但或許春天真的快到了呢!


【第四章】



  在春天還沒到之前,寒冷的冬天一直不願過去。尤其當冬舞抱著頭苦思,想不出該
怎麼節省才能將算盤撥出幾兩余錢,幫助溫家度過寒冬之前,春天更是不可能來臨。

  城裡的舖子全讓渡給人了,早斷了收人來源。鄂州的佃農又交不出租金,成天叫窮
。溫家的僕人眾多,花費龐大,可庫房裡的現銀卻只能再撐一陣子。倉庫裡的備糧是還
剩滿多的,然而只出不進,遲早會吃光。不如遣走一些下人,省幾張口吃飯,可那些下
人又個個都是元老級的人物,不好開口……唉,她該怎麼辦?

  冬舞抱著發疼的頭,整個人趴在算盤上不斷歎氣,像顆洩了氣的鞠球。想她這麼會
打算盤的人都撥不動珠子,可見溫家的情況有多糟糕,她爹爹為什麼把她許配給一個什
麼都不會的人…正當那頭冬舞暗地怨恨她爹時,溫玉這廂卻笑得好不快活。原因無他,
因為他又挖到寶了。

  「溫公子,小的正找您呢I」

  長安大街的某一處角落,傳來一陣熱絡的聲音,說話的人掛著熱切的笑容,問候恰
巧從他大門前經過的溫玉。

  「您找我有事啊,店老板?」溫玉停下腳步,帶著同樣親切的笑容回望說話的男人
,只見男人忙捉住他的手臂,將他拉進店舖裡。

  原來,這男人經營一家骨董店,溫玉是他的常客。

  「有事、有事,而且是一件很好的事。」店老板一面笑,一邊招手要伙計奉茶,沒
多久溫玉的面前便端來一杯熱呼呼的茶水,直溫他的心頭。

  「什麼事讓店老板這麼高興?」溫玉接過伙計端過來的茶水,總覺得店老板的人好
好,一直都這麼親切。

  「當然有關溫公子的事才能讓我這麼高興。」店老板虛偽地答道,要賺人家的錢當
然要親切。

  「我的事?」溫玉愣了一下。

  「是呀,瞧您驚訝的。」店老板笑開。「您前些日子不是才同我說過,如果還有什
麼稀奇的玩意兒,別忘了給您留著。小的不但記住您的吩咐,並且也給您留下,這會兒
正請人到後頭給您搬來呢!」

  店老板示意底下的人到後頭倉庫搬貨,溫玉先是瞪大了一雙眼,然後便會心的一笑


  「經您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來了。」溫玉猛敲自個兒的腦袋。「我確實曾要您
替我留意這事兒,您倒是有心,至今仍舊記得溫玉到嘴的話,在看見伙計搬來的巨大東
西後倏然停止。他瞠大眼,張大嘴看著店老板口中的稀奇玩意兒,眼底淨是驚奇。

  「這、這是……」溫玉繞著那玩意兒打轉。

  「溫公子,您還覺得滿意嗎?」店老板笑到合不攏嘴。「小的告訴您,這可是……


  一個時辰後,溫家的大門被打開,搬進一座龐然大物。

  算帳算到頭快爆的冬舞至圓桌上爬起來,她已經頭痛了好幾個時辰,早已疲累不堪
,這會兒又是誰來吵她?

  她神情疲憊地看著一個巨大的陶盆由好幾個人一起搬進屋裡,一下子清醒過來。

  這是什麼玩意兒,誰買了這個?

  冬舞瞠大一對不下子銅鈴的眼珠子,眼睜睜地看著一座可容納好幾個成人人內的陶
盆占據大廳,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等一下,你們別走!」大夢初醒的冬舞連忙叫住卸貨完畢的伙計。「我們沒有買
這個,你們送錯地方了。」

  冬舞一方面同骨董店的伙計解釋,一方面檢視巨大的陶盆。

  發現這陶盆形體雖巨大,可手工很粗,上頭畫的鯉魚又一條條跟需要減肥似的遲鈍
,一點也不優美。

  到底是哪個不識貨的家伙買了這陶盆,眼光真是爛透了。

  「咱們沒弄錯啊,少夫人,這陶盆是溫公子買的。」買的人眼光真的很爛,但不幸
正是她丈夫。

  「溫玉?」聽見這令她頭痛的名字,冬舞不禁愣了一下。

  「是呀,正是溫公子。」伙計點頭。「溫公子在不久前買的,還命令小的立刻給他
送來。」

  「可是——」可是她命令過帳房不可以給他錢,他哪來的錢買這玩意兒?

  「小的說的都是實話,真的是溫公子……啊,您瞧!這會兒他不是來了嗎?您要不
信的話,可以自己去問他。」

  伙計說完這些話之後,隨意跟冬舞點了幾下頭後便離去,留下一臉興奮的溫玉,面
對一臉茫然的冬舞。

  「已經送來了呀,動作真快。」甫踏進溫府,溫玉就急忙跑到大陶盆前,審視他最
新的戰利品,越看越滿意。

  冬舞依舊愣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這個家伙居然、居然…「你不覺得這個陶盆很
漂亮嗎,冬舞?」正當冬舞發呆之際,溫玉不知死活的說道。「這陶盆可是萬中選一,
店家費盡了千辛萬苦才給我找來的珍品。店老板告訴我,這陶盆因為有佛祖坐過,所以
顯得氣勢非凡,一般的陶盆絕對沒法做得像這陶盆一樣,還有這麼多鯉魚圍繞……」

  溫玉說得是口沫橫飛,冬舞聽得是兩眼冒火,溫玉這才總算瞧出些許端倪來。

  「呃……你不高興嗎?」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高興?高興個頭啦!他們都快沒錢吃飯了,他居然還買了這麼個沒用的陶盆回家,
看她不宰了他才怪!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很高興的樣子嗎?」冬舞咬牙切齒地斜瞪著他,不曉得他憑哪
一點跟人說敏感,總管八成是在騙她。

  「是不像。」溫玉開始低頭,她又在凶他了。

  「很好。」總算她的牙沒有白咬。「我問你,你哪來的錢買陶盆?我明明吩咐帳房
不可以拿錢給你。」盡管他很乖的低頭認錯,冬舞仍然照刮。

  「我沒有跟帳房拿錢。」溫玉連忙抬頭辯解,宣示他的清白。

  沒有?

  「那老板怎麼肯讓你把東西帶回家?」冬舞一臉狐疑。

  「很簡單啊,我簽帳嘛!」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你……你說什麼?」冬舞懷疑自個兒的眼睛出了問題,他欠了一大筆債竟還這麼
興奮。

  「我說——我簽帳。」溫玉忙點頭。「你說不能向帳房拿錢,沒說不可以簽帳,所
以我就簽啦!」他可是很乖,一點都沒有違背她訂下來的規矩哦。

  溫玉得意洋洋地看著冬舞,自認為自己聽話得不得了,是個不可多得的模範丈夫,
而事實也是。

  她說不能跟帳房拿錢,他就不拿。她沒說他不能簽帳,所以他就簽帳,這是什麼道
理,她為什麼非得忍受這個白癡不可?

  「你這個白——」眼看著罵人的話就要出口,冬舞猛然想起和老管家的約定,一張
嘴就這麼張在半空中。

  少爺很敏感,真的很敏感……是,他敏感,她就粗魯。為什麼老天就是不讓她痛痛
快快的把話罵出來,硬要她憋著?

  「冬舞,你在說什麼?什麼叫我這個白……」溫玉不曉得她在於嘛,一張嘴嘟得老
高,又不把話說明,害得他只好也跟著嗯嗯啊啊地問。

  「白——面書生!」算了,憋著就憋著,誰要她答應總管在先。

  「對了,就是白面書生。」幸好她腦筋轉得快,硬拗過來,否則可要破戒了。

  「白面書生?」溫玉被她的腦筋急轉彎弄得一時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會意。「
冬舞,你是說……你覺得我長得很像白面書生,很斯文嘍!」

  溫玉喜出望外,細長的頸子不自在地扭動著,不時還發出咳咳的咳嗽聲。

  冬舞奇怪地看著溫玉,不曉得他幹嘛沒事把自己搞得像頭麒麟獸。她曾偷偷翻過秋
繪臥房裡的畫冊,裡頭的麒麟就和他同個模樣,一樣愛伸長脖子。

  冬舞聳聳肩,不打算細究溫玉奇怪的表情和動作,她比較在乎的是他又花了多少錢
,什麼時候才肯停止敗家。

  「你花多少錢買這盆子?」冬舞極為熟練地敲敲陶盆的邊緣,毫不意外聽見粗啞的
雜音,劣質品就是這樣。

  「不貴、不貴,才一千兩。」溫玉很高興的報出價錢。

  「一千兩?!」她有沒有聽錯。「你居然花了一千兩買這個破東西回來?」這個陶
盆恐怕連一百兩都不值。

  「破東西?」溫玉和她一樣愣住。「可是……可是老板說這陶盆燒得很好,而且還
有佛祖坐過,一千兩不算貴……」

  「不算個頭啦!你用哪只眼睛看過佛祖坐在上面?」人家怎麼說,他就怎麼信,冬
舞開始發飄。

  「呃……」也對啦,他是沒有看過。

  「你就算沒有常識,也要懂得看書啊!佛祖坐的是蓮花座,身邊什麼時候有過鯉魚
,還游來游去?」冬舞越說越生氣,呼息益發急促。

  「是……」仔細想想,他的確沒看過佛祖旁邊出現過鯉魚。

  「佛祖是吃素的,根本不開葷,更不可能無端坐在陶盆上!」又不是沒地方坐。

  「是。」溫玉越來越覺得她說的有理。「那這陶盆可以拿來做什麼?」佛祖也不坐
陶盆。

  「養鯉魚!」他到底曉不曉得她在生氣,還一個勁兒地問些傻問題。「反正這陶盆
上到處都看得見鯉魚,你乾脆拿它養鯉魚算了!」

  原本冬舞只是隨口說說氣話,沒什麼意義,可沒想到溫玉卻點頭。「對哦,我怎麼
沒想到,這陶盆正好可以拿來養鯉魚。」溫玉好高興,原來陶盆還有這個作用。「現在
是冬天,水池裡那些鯉魚原本就沒地方放,現在可好,買了這盆子,正好可以用來養鯉
魚。」

  溫玉越想越開心,嘴咧得越大。

  「冬舞,你好聰明,居然想到這上頭去。」溫玉十分佩服冬舞的機智,然則冬舞已
經氣呆了,根本不可能反應。

  「來人,快把桶子那些鯉魚搬來,別忘了打水!」

  溫玉笑嘻嘻的吩咐下人去把他心愛的鯉魚移師到陶盆裡。壓根兒沒發現到冬舞已氣
紅了臉。

  「我還擔心魚兒沒地方棲身呢,這下可好,它們不但有地方住,還多了許多伴兒。
」所謂的伴兒,指的顯然就是那些畫在陶盆上的肥鯉。

  溫玉用手指撥弄了一下水面,嘴唇還不時的發出吱吱的聲音來逗陶盆裡的鯉魚,愛
護之情顯露無遺。

  「你很喜歡這些鯉魚是吧?」好不容易才回過神,冬舞發現陶盆裡早已注滿水,放
滿鯉魚,以及溫玉同樣滿足的笑容。

  「是啊!」溫玉點點頭,他本來就很喜歡養這些小東西。

  「那你去跟它們作伴吧!」

  沒有任何征兆之下,冬舞兩手一推,當場把毫無防備的溫玉推人陶盆裡,跌個狗吃
屎。

  「咕嚕、咕嚕……」

  冷不防地,栽進陶盆裡的溫玉著實喝了一肚子水,他人還沒能坐穩,就聽見冬舞生
氣的聲音。

  「把飼料給我。」冬舞氣呼呼的搶過女僕手上的魚飼料,一股腦兒地全灑在溫玉的
身上。

  溫玉先是愣頭愣腦地看著她將飼料倒在他身上,然後才發現不妙——「我鄭重的警
告你,以後不准再亂買東西。」冬舞樂於看見全部的鯉魚都往他身上跳,間接幫她報仇


  「是……是。」溫玉被搶吃飼料的鯉魚咬得哀哀叫,幾乎忘了點頭。

  「你給我聽好了,溫大公子。從今以後不准簽帳,也不許跟帳房拿錢。等你被你心
愛的鯉魚咬夠了,我會命人把陶盆退回,知道了嗎?」話不講清楚一點,誰曉得他又會
變出什麼花招。

  「知……知道。」溫玉哪敢出什麼花招,他都快被鯉魚咬出洞來了。

  「知道就好。」冬舞冷哼,甩甩袖子當場就准備離去。

  怎料她才走到門口,競越想越不甘心,又回頭把原先沒倒完的飼料一次傾倒完畢。

  「少爺!」

  溫玉被貪婪的鯉魚咬得快不成人形,女僕喊得震天價響,伸長手拉他。反觀他的妻
子,卻是頭抬得老高,輕喊一聲:「活該。」

  唉,他是得罪了誰?他也不過是想為他的鯉魚找一處安身之所而已啊!

  ☆★☆★☆★☆

  話雖如此,但溫玉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他不該亂買東西。

  右手搔搔後腦寸,左腳向前跨大步,溫玉腦中思索著陪罪的方法。

  該怎麼做,冬舞才會原諒他呢?

  溫玉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答案。

  自從那天他買了陶盆挨訓以後,冬舞就再也沒有正眼瞧過他,終日將自個兒關在房
裡,無論他在她門外再怎麼說對不起也沒用,她一樣不理,不跟他說話。

  他是真的很想同她說說話啊!溫玉歎氣。從小他就是一個人,現在好不容易總算有
個人來和他做伴,可她卻不理他,這該如何是好?

  溫玉逕自傷腦筋,一個人在長安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耳邊不時傳來咚咚的聲音


  咚咚、咚咚——清脆明亮的聲音使得溫玉停下步伐,眼睛看往聲音的方向。

  咚咚、咚咚、咚咚咚——聲音持續鼓動著,而溫玉的眼眸也轉趨明亮。

  咚咚哈,咚咚舞!這就是他所需要的,老天真是厚愛他。

  「小弟弟,你這博浪鼓讓給哥哥好嗎?」溫玉決定要買枝博浪鼓送給冬舞,他發出
的聲音跟冬舞的名字好像,她一定會喜歡的。

  「不行。」小孩見有人跑過來跟他搶玩具,急忙把博浪鼓藏在背後。

  「這博很鼓是娘買給我的,不能讓。」小孩踞高腳尖,仰望已經彎下腰的溫玉,覺
得他好像巨人。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這技博浪鼓……這樣吧,哥哥用東酉跟你換,好不好?」溫玉
堅持要小孩手中那技博浪鼓,因為它發出的聲音特別好聽,彷彿有生命一樣。

  「你要拿東酉跟我換啊?」小孩聞言瞥了溫玉一眼,認真考慮。

  「好吧,就同你換。」看他的穿著,應該是個有錢人。「你要用什麼東西同我換這
枝博浪鼓?」

  「呢……」小孩這一問,當真問倒了溫玉。由於冬舞規定帳房不可以給他錢,所以
他口袋空空,唯一帶在身上的只剩……「哥哥就用這塊玉佩同你交換,好不好?」溫玉
拿出隨身的玉佩詢問小孩的意願。

  「好,當然好!」小孩眼明手快的搶下溫玉手中的王佩。別看他年紀小,他可是能
一眼望穿這玉佩值不少錢,他賺到了。

  「哪,給你。」小孩將博浪鼓丟給溫玉後拔腿就跑,深怕溫玉又反悔,跟他拿回王
佩。

  其實溫玉哪會反悔,他根本高興得不得了。有了這枝博浪鼓,冬舞一定會原諒他,
搞不好還會誇他兩句呢!

  溫玉此刻最大的願望沒別的,只求冬舞開門同他說話。於是他馬上帶著換來的博浪
鼓,連跑帶跳的回家,直往冬舞居住的院落衝去——而關在房門內的冬舞倒也沒閒著。

  房間裡疊滿了帳冊,冬舞盡可能的利用時間和這些陳年爛帳搏鬥。只是,她故意不
跟溫玉說話也是事實啦,誰要他亂買東西。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整理這些帳。雖說這
些帳目都已經是過去式,但在開源無望的情況之下,或許她能找出過去有哪些沒收到帳
的店家收回帳款也說不定。

  為了專心做事,她關上門,吩咐下人誰都不許打擾她。僕人倒也聽話,除了按時送
飯之外,腳步不曾響過,讓她有充分的時間算帳。

  冬舞才想再多整理一些過去的帳目,不期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
什麼東西在互相撞擊一般。

  她應該是聽錯了吧?

  冬舞不怎麼確定的聳聳肩,最近她忙壞了,會產生幻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她搬走先清算完的帳冊,正伸手拿另一疊還沒算的帳冊時,怪事又發生了,她真的
聽見那奇怪的聲音,而且朝她越靠越近。

  冬舞皺起眉頭,豎直耳朵,踞高腳尖一步一步走向門口,一顆心兒蹦蹦跳。不是她
膽小,要知道她的廂房正好位於溫家最裡面,萬一要是歹徒人侵,恐怕連喊救命都沒人
理。

  她屏住呼吸,聆聽那聲音朝她一步步逼近,她的心亦如同那不明撞擊聲般的隆咚、
隆咚跳個不停。

  冬舞緊張地舔舔下屬,除了那不明的撞擊聲外,冬舞還聽到有沉重的腳步,伴隨著
咚咚、咚咚的聲音,一路晃到她的門口。

  她的心越跳越急,越跳越快,門外的聲響也越來越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唔——咦?這聲音聽起來好耳熟,好像是……咚咚唔、咚咚
唔、咚咚舞——這、這不是——「冬舞,你快點開門,看我給你買了什麼?」

  溫玉興奮的呼喊,在冬舞腦中乍然想起那些撞擊聲來源時,達到最高亢的地步。

  這混蛋居然買了她最討厭的博浪鼓回來!

  「冬舞,你快開門,我給你買了……」

  溫玉的話還沒能說完,緊閉的廂房果然如他所願的打開,走出好久不見的冬舞。

  「你看,我給你買了一技博浪鼓。」一見著冬舞的面,溫玉立刻像個急於獻寶的小
孩,將搏浪鼓遞到地面前,一點也沒現她的臉色壞得跟鬼一樣。

  「誰叫你買這個的?」冬舞氣呼呼地瞪著溫玉。

  「你不喜歡它嗎?」溫玉像只受傷的小兔子一般委屈,他還以為她會和他一樣興奮


  「我為什麼要喜歡它?」冬舞凶巴巴地反問溫玉。

  這一問,倒是把溫玉問成啞巴,瞪著博浪鼓發呆。

  對哦,他憑什麼認為她會喜歡他買的東西,她根本不喜歡他。

  可是……「我只是以為你會喜歡博浪鼓。」溫玉難堪地搖晃手中的搏浪鼓,藉以掩
飾他心中的尷尬,偏偏博浪鼓發出的聲音就是很吵。

  「別再搖了,很吵,你知不知道?!」被吵得精神分裂,冬舞氣得摀住耳朵大罵。
「你以為我和你大少爺一樣什麼事都不用做,整天閉蕩,專搞這些無聊的玩意兒就行嗎
?告訴你,我很忙!我要算帳,還要想辦法變出戲法來挽救你們溫家!我根本是倒了八
輩子的霉才會嫁給——」

  冬舞連珠炮似的抱怨,在瞧見溫玉驚愕的神情後倏然止住。

  干……幹嘛啊!她不過是抱怨了幾句,又不是食人魔,幹什麼用這麼驚驚的眼神看
她。

  「你……你怎麼突然想到要買這個回來?」在他無辜的眼神下,冬舞只得放低聲音
並轉移話題,算是為突然嚇到他道歉。

  「你是說博浪鼓嗎?」溫玉的臉上乍然射出光彩。他不敢指望她道歉,只要肯和他
說話就行。

  「嗯。」冬舞點頭。

  溫玉好高興。

  「是這樣的,我一直想為那天惹你生氣的事道歉,可是你一直不開門,也不跟我說
話,我不曉得怎麼辦。正巧今天在大街上看見一個孩童手上拿著博浪鼓,發出咚咚咚的
聲音,我定下神聽,發現那鼓發出的聲音好像你的名字呢,所以當場就追著小孩把它買
下來了。」解釋完後,溫玉搖搖手中的博浪鼓,證實他所言不假。

  「胡扯,誰說我的名字像博浪鼓的?」冬舞氣呼呼地問。溫玉的解釋一點也沒讓冬
舞感到好過,反而害她聽噪音。

  「是真的,冬舞,不信你聽。」溫玉搖得更大力。「咚咚唔,咚咚舞。你的名字就
像這枝博浪鼓發出的聲音一樣清脆、好聽,而且充滿活力,讓人不知不覺打起精神來。


  溫玉一臉暖意的望著冬舞,和煦的笑容,一點也不受冬舞的臭臉影響。冬舞欲言又
止的反看溫玉,先前的怒氣蕩然無存。

  「你真的……真的覺得我的名字很好聽嗎?」冬舞不怎麼有自信的問他。從小她就
討厭自己的名字,尤其他又不偏不倚的猜中她的小名。

  「當然是真的。」溫玉相當認真的點頭,想不透她怎麼會以為他在說謊。

  「可是……」冬舞清了清喉嚨。「可是你不覺得我的名字很可笑,而且你猜對了,
我的小名就叫『咚咚舞』。」

  「我知道你的小名叫『咚咚舞』,我曾聽你爹說過。」

  溫玉意外地說出冬舞不曉得的事,讓她小愣了一下。

  「你見過我爹?」冬舞驚訝地看著他,她還以為他和她一樣都是煤的之言下的犧牲
品呢。

  「見過。」溫玉笑開。「你爹娘剛決定出外游玩的時候,第一站就是拜訪我爹,那
時他就同我爹訂下這一門親事。」

  也就是兩年前。

  初聽見這消息的冬舞,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他說爹娘的第一站就是來他家,
那也就是說,她是第一個被嫁掉的,可她卻又是最後一個走出「羽夢館」,這……簡直
亂七八糟。

  「你曉不曉得我爹為什麼把我許給你?」冬舞決定不去追究爹娘在數順方面的觀念
問題,反正她是最後一個出嫁的就對了。

  「知道啊,而且我還記得你爹是這麼說的。」溫玉理所當然的點頭。「他說:『我
家冬舞啊,你別看她個頭小,可是我們家最會精打細算的哦。她的算盤不但撥得精,又
擅於理家,比起她那三個姐姐來可強多了。」』他據實以報。

  「真的嗎?我爹真的這麼說?」不瞞大家說,冬舞樂歪了。她和夏染一樣好勝,卻
沒有其他三個姐姐的天生才華,唯一強的就是理家。

  「真的。」溫玉想不通她怎麼老愛懷疑人。「你爹不但一直誇獎你,說你很會理家
,還告訴我,你總是生氣蓬勃,最能帶動週遭的氣氛。」

  那氣氛是好是壞並不一定,端看她當時的心清而定。不過整體而言,她爹是對的。
打個比方來說,每當家裡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的時候,她一定是第一個找夏染碴,跟她
吵到連春織都不得不過來勸架的人。

  她很強悍,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她卻是家庭的主軸。「羽夢館」如果少了她,
勢必不能運作,當然也不可能老是熱熱鬧鬧的。

  「我爹他老人家還真了解我呢!」被她爹贊美得醺醺然,冬舞的臉上竟泛起難得的
羞赧。

  「是啊!」溫玉同意。「他老人家不只了解你,她還非常疼你哦,你的小名就是他
取的。」

  她當然知道自個兒小名的由來,不過她可不認為這跟疼愛扯得上邊。

  「我討厭這個小名。」無論他再怎麼說,冬舞就是不喜歡自個兒的小名。

  「為什麼?」溫玉十分驚訝。

  「因為我時常被取笑,所以我不喜歡它。」冬舞孩子氣得嘟嘴,忘不了老是因為小
名而被夏染恥笑的仇。

  「你討厭它,我可是喜歡得緊呢!」溫玉不了解為什麼會有人因小名而被恥笑,只
管拿起博浪鼓拚命敲。

  「冬舞,你聽,聽這博浪鼓的聲音。」他敲得很愉快。「那清脆的聲音,是不是正
一聲聲傳遞出快樂的訊息呢?」

  溫玉刻意將博浪鼓擺在冬舞的面前,讓她有機會感受博浪鼓充沛的生命力。博浪鼓
是專門做來給小孩子玩的,可正是因為它簡單、咚咚咚地提醒人們生命原來這麼單純,
所以未來才會充滿希望。

  冬舞彷彿受到催眠似地看著眼前的博浪鼓,看著繫於鼓面兩旁的麻繩,綁著兩粒小
圓球不斷地敲擊鼓面,恍忽間恍若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冬季。

  當時,雪花紛飛,四周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間全被彩繪成白色,覆滿了冰霜的
庭院只見她爹親將她高高舉起,讓她小小的身影飛舞在空中。

  「冬舞啊,我的小女兒。」

  她依稀記得爹親對著她的小臉說道。

  「正因為你是長得如此嬌小可愛,宛如冬天裡飛舞的雪花,所以爹娘為你取名為冬
舞。」

  接著爹把她抱在手臂上,拿出一樣東西。

  「拿著,女兒。」

  她記得她爹爹把那樣東西塞進她的手心。

  「爹送你一技博浪鼓,這鼓咚咚咚地響,跟你的名字很像哦!」

  爹爹的大手包著她的小手跟她一起玩。

  「你也喜歡它發出的聲音吧!」

  當時她好像點頭。

  「爹爹希望你以後也能跟這博浪鼓一樣充滿朝氣。」

  然後,他放開她的手讓她自己玩。

  她握緊博浪鼓,拚命的搖,圓球亦拚命的敲擊鼓面,發出咚咚咯的聲音。

  咚咚咯。

  咚咚舞。

  她爹邊笑邊喊她的小名,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爹爹希望你以後也能跟這博浪鼓一樣充滿朝氣……搏浪鼓的麻繩依舊帶動鼓音,也
牽動冬舞內心深處的記憶。

  原來,她的名字及小名是這麼來的,她本該記得,卻因年歲的增加而漸漸淡忘,因
周圍的嘲笑而刻意討厭這個名字,甚至連她爹親給的博浪鼓都不知丟到哪兒去了。

  她不知不覺地接過溫玉手上的博浪鼓,並抬起頭望著他,發現他始終帶著笑,一抹
溫暖的笑意。

  她低頭咳了兩聲,有些赧然,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搖晃手上的博浪鼓,感覺上已不再
那麼討厭她的小名,甚至開始有那麼一點喜歡。

  「你拿歪了,應該這麼拿。」溫玉不明白她在不好意思些什麼,不過他知道她姿勢
錯了,連忙伸出手糾正她。

  小手不期然被一雙大手包圍住,冬舞嚇了一跳,隨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慌什麼,冬舞?你連春宮畫冊都看過了,小小的第一次接觸,理應承受得起。

  冬舞就這麼安慰自己,強做鎮定。為了表現出一副稀鬆平常的樣子,她隨便亂瞄,
瞄著、瞄著,突然想起——「等一等!」差點讓他混過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你說這枝
博浪鼓是你買來的?」可惡!不是交代過他不能亂買東西嗎?他又故態復萌。

  「不,是我換來的。」幸好他沒用錢買。

  換來的?

  「你用什麼換?」如過價值超過五文錢鐵定饒不了他。

  「一塊玉佩……」

  「玉佩?!」聽見這詞兒,冬舞整個人都跳起來。「你居然拿一塊玉佩去跟人換一
枝博浪鼓回來?」而且還不是新的。

  「是……」

  「你、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你知道一塊玉佩可以換幾枝博浪鼓嗎?!」冬舞簡直
快得失心瘋。

  「呃……兩、兩枚吧……』他實在沒有概念。

  兩枝?很好!總有一天她會、總有一天她會……「啊——」她氣得大叫。既不能說
重話傷他的心,只好吼給老大爺聽,請她評評理。

  不,不對。還有一個方式可以洩恨,那就是——「你愛玩博浪鼓,我就讓你玩個夠
!」

  憤憤地拿起手中的博浪鼓,冬舞對准溫玉的耳朵用力地搖。死命地搖,差點把他搖
成聾子。

  「還給你,哼!」

  「砰」地一聲。

  冬舞將博浪鼓連同他的好意,統統一起丟回溫玉的身上,當著他的面甩上門。

  溫玉搔搔發燙的耳朵,不曉得他又做錯了什麼,他不過想送她一枝博浪鼓而已。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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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又關上門了。

  默默站在冬舞門前的溫玉對著緊閉的門扉發呆,除了搔頭之外還是搔頭。

  要怎麼做她才會理他,怎麼陪罪她才能停止生氣?

  溫玉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了老半天,還是找不出答案。

  算了,他還是別自討沒趣好了,省得找罵挨。

  帶著手上的博浪鼓,踩著遲緩的腳步,溫玉決定打消找冬舞這個主意,不料卻碰上
管家。

  「怎麼樣,少夫人開門了沒有?」管家熱心地問,自從少爺那天拿玉佩同人換了他
手上那枚博浪鼓被少夫人發現後,原本關著的門就鬧得更緊了,著實教人擔心。

  「沒有耶,她還是不肯開門。」溫玉又搔頭。

  「您同她說過話沒有?」溫玉不急,管家可急著呢!照這個情形下去,溫家很難有
後。

  「她不肯同我說話。」溫玉扯了點小謊。

  「是少夫人不肯同您說話,還是您根本沒同她說過?」管家十分了解溫玉,光看他
那張心虛的臉,就知道他根本沒嘗試。

  「我……我怕挨罵。」被當場戳破險皮的溫玉只得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他就知道。

  「我說少爺,您不做錯事,少夫人是不會亂罵人的。」別看管家老歸老,識人能力
可是一流。

  「我知道我做錯了。」溫玉漸漸知道自己這麼胡亂花錢是有些不應該,不過話說回
來,以前無論他再怎麼揮霍都沒人念他,他怎麼知道哪些行為是不對的?

  「唉,您知道錯了就好。」說起來,他也有責任,他不該隨著老爺子放任他胡來。

  「不過您既然知道錯了,就該想辦法認錯,請少夫人開門。」老管家又說,就怕小
倆口一直相敬如「冰」。

  「我也很想請她開門。」溫玉從善如流的點頭,他正無聊呢!「可是我不知道應該
怎麼做。」

  怎麼做啊?這是主僕兩人共同的問題。

  只見管家低下頭,想盡各種方法,才突然想到。

  「有了!」老管家興奮地提議。「今天晚上大街上的戲園子不是正要上演一出新戲
嗎?我看您就帶少夫人去看戲,算是給她陪不是,也好趁此培養感情。」

  不是他想雞婆,而是少夫人進門都快一個月了。這期間別說是睡在一起,就連房間
也分開住,再這樣下去,溫家就要斷後了。

  「老管家,您這提議不錯。」培養感情啊,他也想。「可是她都不肯開門耶,怎麼
邀她去看戲……」

  「這您可得自個兒想辦法了,少爺。」總不能事事都靠別人。「前兩天您不是才和
少夫人談心事而已?想想看,怎麼才能哄她開門。」

  總管丟下這條線索後便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他抱頭苦思。

  那算談心嗎?溫玉納悶。他只記得他買了一枝博浪鼓想送她,她卻氣憤不已,拚命
否認自己的小名像博浪鼓的聲音,一直到談論到她爹的時候,她的口氣才緩和下來。

  她討厭她的名字,因為她覺得可笑。討厭她的小名,因為「咚咚舞」這三個字就像
博浪鼓發出的聲音,很吵。

  換句話說,只要他拚命搖動他手上的博浪鼓,她就會開門就會搭理他。

  對,他怎麼沒有想到?這個主意最好不過!

  毫不浪費時間地,溫玉右手握緊博浪鼓,三步跨做兩步。一晃眼便重新站上冬舞房
門前,搖動手中的博浪鼓。

  他用力地搖,拚命地搖,死命地搖。終於在麻繩即將扯斷之際,聽見房門被甩開的
聲音。

  「你搖夠了沒有!」踹開門的冬舞氣得臉色脹紅。「搖搖搖!你當自己還是三歲小
孩啊,整天玩博浪鼓。」也不曉得他是頭殼壞掉了還是真的長不大,沒瞧見她正在為溫
家的生計煩惱嗎?

  冬舞氣得喘吁吁,一雙靈粲的大眼目光如炬地瞪著溫玉。霎時只見溫玉笑得跟傻子
一樣,說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你終於開門了。」他傻兮兮地看著手中的博浪鼓。「看來我猜對了,你真的很討
厭博浪鼓的聲音。」

  說話的同時,他不自覺地拿起搏浪鼓又敲了兩聲,敲出冬舞滿額青筋。

  「你真聰明。」總有一天她會親手掐死他。「既然你已經證明了你很有腦筋,恕我
不多奉陪。」

  說著、說著,冬舞又要甩上門。幸好這回溫玉很快收回傻笑,趕在她合上門板之前
嚷嚷。

  「等一下,你聽我說!」他長手長腳一下子就阻止冬舞關門的動作。

  「幹嘛?」冬舞凶巴巴地回瞪他,把他帥氣的動作一下子瞪回原形。

  「呃……」她為什麼老是這麼凶啊!「我只是……只是想請你看戲。」

  「看戲?」溫玉這突然的提議成功地讓冬舞愣了一下。

  「看什麼戲?」冬舞狐疑地看著溫玉,不曉得他腦子裡又裝了哪些漿糊,怎麼會想
到請她看戲。

  「呃……我也不知道。」溫玉搔搔頭答道。「管家說大街上的戲園子今晚上演一出
新戲,叫我邀你一起過去看看。」

  原來是老管家的主意。

  冬舞看著一臉赧然的溫玉,猜想八成是管家見他老做錯事,特地教他用這個陪罪。

  不過……也好啦。說實在的,她也太久沒好好放鬆,老待在房裡和那些擠不出油水
的帳冊奮戰也不是辦法,不如放自個兒一天假,也好養足精神,從頭再來。

  「這戲什麼時候上演?」冬舞沒好氣的回上這麼一句,換得溫玉歡天喜地的表情。

  「傍晚。」溫玉咧嘴一笑。「傍晚我准時過來接你。」

  ☆★☆★☆★☆

  傍晚時分。

  由於時序正值寒冬,太陽下山的早,除了少數還在營業的特殊場所,其余的店家老
早關門回家抱棉被去,戲棚子就是其中少數的一例。

  此刻,位於長安大街上最大的一處戲園,就高朋滿座。搶著看戲的每個人皆不畏冰
霜,只想求得一個座位,好讓他們仔細觀賞這出難得的全新創作。

  溫玉和冬舞,就和人擠在最中間的位置。

  「戲要開鑼了。」在一片嘈雜的人聲之中,只見溫玉咧大嘴,神情專注的看著前方
搭好的戲台,表情萬分期待。

  冬舞聳聳肩,沒他那麼期待,因為這出戲的名字相當詭異。

  「幽女飛魂記」,好奇怪的名字,單單這幾個字,就頗有幾分中元普渡的味道。真
害怕演到一半的時候,會有什麼從舞台上飄出來,到時候逃命都來不及。

  冬舞坐立不安地想著,無論週遭的討論有多熱烈,說這出戲是根據哪個名人寫出來
的傳奇小說改編,都引不起她的興趣。

  別看她凶巴巴,其實她最膽小了。她不怕人,就怕鬼,尤其是穿著白衣,飄來飄去
的女鬼。

  戲就在心驚膽跳中開演。首先出場的就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女鬼,差點沒把冬舞當場
嚇昏。

  「冬舞,你怎麼啦,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溫玉馬上就發現她的不對勁。

  她的臉色難看?她還口吐白沫哩,這白癡一點都沒現她的異狀嗎?

  冬舞很想臭罵溫玉幹嘛帶她來看這出鬼戲,幸好台上的女鬼只是鬼哭神號叫了兩聲
,然後突然消失不見,故事即回到最起點。

  這個故事大致上是在講,有一個姓張的姑娘與一個姓王的公子指腹為婚。十七歲那
一年,姓王的公子前來拜見岳母,張女一見到王某為之心動,為之情牽;但張女的母親
嫌王某家道中落,又沒有功名,不肯招贅,硬打發他進京趕考。

  別離後,張女悵然若失,感傷而病,由於太過思念王某,靈魂竟高體而去,追至王
某的身邊。而笨蛋王某呢,卻擔心「奔則為妾」,「有沾風化」,反倒哀求她返回……
這是什麼跟什麼!人都已經變成魂體了,還管他什麼妾不妾,風不風化的,簡直食古不
化。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換做她是王某的話,恐怕早被忽然飄進窗子的女魂嚇昏了,
哪還有力氣勸她回頭?

  冬舞越想越覺得王某勇敢,於是連忙集中精神觀看後續發展。只見戲進行到王某一
直要求張女回去,張女不肯,用著如泣如訴的聲音請求王某讓她留下來。

  「我君啊!」張女揚袖挽淚。「你為何趕我回程呢?」

  台上的女角用著哀怨的眼神,尖亮的嗓音,配合著竹笛、雲陽板和木魚,娓娓訴說
她的委屈,流轉的唱腔,聽起來格外動人。

  「娘子啊,我也不願。」台上的男角亦以淒婉的語調表達他的無奈。「然而蒼天無
情,進化弄人,我又有什麼辦法呢!」王某捲起衣袖兩手並攤,一顆頭擺動不已。

  「我求你讓我留下來。」飾演張女的女角唱腔又起,一樣哀怨。「雖然蒼天無情,
但我相信只要真情以對,必能感動天地。」

  「娘子,你這是何苦呢?不如趁早走了吧!」飾演王某的男角奔至女角面前,拉起
她的手。

  此時,三弦琵琶聲響起,起坡在一旁幫腔,加上男女主角哀怨的合唱,使這出「道
情戲」達到最高潮。

  「不,你就答應讓我留下來陪伴相公你吧!」台上的張女抱著王某痛哭。

  「我想留在你身邊。」張女又補充一句,深情款款的告自,讓人不禁為之辛酸。

  隨著台上的戲漸入高潮,冬舞可以感覺到四周的氣氛變了,每一個人都為台上的女
主角緊張,深怕她會被男主角攆走。

  「你就讓她留下來嘛!」

  果然,她才在想可能會有人發戲瘋,沒想到立刻就有人開口說話。

  「她想陪你,這沒有什麼不對啊!」

  發戲瘋的人顯然比台上的演員還激動,不但鉚起來和台上的演員比大聲,還帶頭哭


  「你不要趕她走,不要嘛!」

  說到最後,那人索性放聲大哭,轟動全場。

  於是乎,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看,看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所有人都盯著他?「我傷心嘛!」傷心也不對啊。

  話畢,他又哭,哭聲響徹雲霄。

  「姑娘,你是跟他一起來的吧!」

  眾人大翻白眼,紛紛問和他坐在一起的冬舞。

  冬舞霎時覺得丟臉透了。原來發戲瘋的人正是她相公,此刻他正哭得像淚人兒一樣
,看呆了台上的演員。

  「您想想辦法吧,姑娘。台上的演員都僵成木頭人了,咱們還要看戲呢!」雖說台
底下的戲碼也很精彩,但大夥兒還是渴望看到結局。

  「對不起!」冬舞右手摀住臉,左手拉起溫玉,當場把他拉出去。

  「等一等,冬舞!」幹嘛一直拉著他跑?「我還沒看到結局呢!

  溫玉的叫喊聲,就這麼隨著他和冬舞遠去的腳步消失,硬是被他娘子拉出戲園子,
還給眾人一個清靜。

  冬舞一面拉著他跑,一面詛咒自己為什麼答應和他來看戲,她這一輩子從沒像今天
這麼丟臉過。

  等他們跑得夠遠了,確定再也沒有人會看到她出糗,她才甩開他的手,轉身瞪他。

  「我還沒看到結局……」溫玉一點都不知道即將大難臨頭,還在擔心他沒看到最後


  「結局、結局,結你去死啦!」冬舞當場破口大罵,怒火當頭,什麼承諾全滾一邊
去。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有多丟人,害我一張臉都不知道往哪裡擺?」一個大男人一把
鼻涕一把眼淚的,丟死人了。

  「冬舞,你……你罵我?」溫玉覺得相當委屈,他只是真情流露,何罪之有。

  「我當然要罵你了,笨蛋!」她決心再也不守什麼狗屁約定,她要毀約。

  「可是我又沒做錯。」最近他都守在家,沒有出門亂揮霍。

  「你還敢說你沒有做錯?」冬舞真想撬開他的頭。「一個大男人當眾放聲大哭,像
話嗎?」

  他是當眾讓她下不了台,那是因為……「因為我感動嘛。」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
淚啊,幹嘛罵他。

  感動?感動不會跳進故事裡面去娶那女鬼啊,跟人哭什麼哭。

  「也不過是一齣戲,有什麼好感動的?」冬舞咬牙切齒,永遠忘不了方才的羞辱。

  「話不能這麼說,冬舞。」溫玉的想法跟她大不相同。「它雖然只是一齣戲,但卻
有很深的涵義。」就是這深奧的涵義使他不知不覺掉淚。

  「我怎麼看不出來有什麼狗屁涵義?」冬舞沒好氣的回話。就她看來,再怎麼感人
的戲也不值得嚎陶大哭。

  「不,冬舞,它的涵義很深。」溫玉難得堅持。「你想想看,劇中的女主角,為了
得到愛情和幸福,不惜靈魂脫竅,陪伴在愛人的左右,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氣。」

  「話是沒錯,可是人家根本不屑一顧。」她是不否認女主角很有勇氣啦,但是同時
也笨得可以。

  「那是因為男主角怕會傷害到女主角的名節,所以才會下定決心趕她回家。」從另
外一個角度看,男主角也很偉大啊。

  「既然你都知道他的苦衷了,那你還鬼哭個什麼勁兒?」說起方才那一陣混亂,冬
舞就有氣,當時他簡直哭得跟黃河氾濫沒兩樣,丟臉透了。

  「我……我忍不住嘛!」說到令他感動的地方,他的眼眶又紅了。「你可還記得,
當男主角離開女主角,女主角靈魂脫離身體,追趕男主角那一折?」

  她當然記得。那時戲棚子還故意把臘燭吹熄,且不知打哪兒弄來一陣陣陰風,然後
雲陽板和木魚又敲得僻哩啪啦響,再加上女主角陰慘慘的臉色,差點沒把她嚇得當場從
椅子上跳起來,最後還是靠她的毅力才勉強留在位置上的哩。

  「那一折又怎麼啦?」她一路上就怕有鬼從後台上衝出來,沒什麼注意。

  「那一折唱得很哀怨動人,你沒注意聽嗎?」他一副受傷很深的樣子。

  「沒有,你快講。」他再這麼吱吱喳喳,保證讓他死得跟那女鬼一樣哀怨。

  「好,我講。」溫玉從善如流的點頭。「那一折啊,唱出秋天江岸的月色夜景,又
刻劃出靈魂慌忙趕路的神態和思念情人的焦急心情。那淡淡的月光,輕輕的煙霧,好似
薄薄的紗幕籠罩在江面上……溫玉帶著如夢似幻的表情,回味方才所聽聞的一切,差點
沒激出冬舞的眼淚來。

  難怪管家會說他很敏感,一出只看見女鬼飄來飄去的戲碼都能讓他哭成這個樣子,
要是哪一天她對他說了重話,他不知道要哭成什麼德行。

  想起來,就覺得可怕。

  冬舞默默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後可得多擔待著點,脾氣不要亂發,因而錯過溫玉說
的話。

  「冬舞,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溫玉叫醒冬舞,虧他講得口沫橫飛。

  「你說了什麼?」她忙著想他有多敏感,因此沒注意到他談論的內容。

  「我說,你不覺得這種感覺很美嗎?」他又受傷了。

  「什麼感覺很美?」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說女鬼飄來飄
去的感覺很美啊!」要她點頭就說一聲嘛,幹嘛用哀怨的眼神看她。

  「不是,我是說全心全意愛一個人的感覺很美。」這下他是真的受傷了,她根本沒
在聽他說話。

  「是啊,是很美。」冬舞連忙敷衍他,以兔他又莫名其妙掉淚,那她就麻煩了。

  「冬舞,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哦!」偏偏他就是麻煩,就是愛亂提問
題。

  『你問。」冬舞無可奈何地點頭,想不出他哪來這麼多廢話。

  「好。」溫玉興奮地清清喉嚨,靦腆地說。「如果……咳……我是說……嗯……如
果有一天我也和戲中的男主角一樣,不得不和你分離,你會不會也像戲中的女主角一樣
,靈魂出竅,追隨我到天涯海角?」

  「呸呸!」冬舞聞言連忙雙手合十。「別詛咒我,我不想當女鬼。」尤其是為愛神
傷的女鬼,要她為錢殉情還比較可能。

  「這……好啊,你不當,我當。」他數不清第幾次受傷。

  「如果哪一天我們分離,我靈魂出竅追隨你而去,你會不會趕我回去?」

  溫玉相當認真地問冬舞,清秀白皙的臉龐上掛滿了期待,硬是把她原本否定的答案
逼進肚子裡,半天回不了話。

  她會不會趕他回去?她當然會了!一來她怕鬼,二來他的性格比鬼還可怕,既柔軟
又敏感,是她東方冬舞生平僅見,而她最不懂得應付這種人。

  她應該直截了當的告訴他——「你饒了我吧,我這一生不想和你有什麼瓜葛。」可
她又說不出口,無法這麼直接的拒絕他。

  「別問這種蠢問題,不然現在我就趕你回去。」既然沒辦法直接傷害他,冬舞只好
轉個彎逃避。

  瞬間只見笑意在溫玉的眼中擴大,萬分欣喜地說道:「好,我不問、不問。」她沒
說會趕,就是不會趕。

  「那……咱們回家烤火取暖去吧,天好冷呢!」溫玉笑吟吟的牽起冬舞的手放人彎
曲的胳臂中,冬舞也沒拒絕,讓他好生高興。

  「嗯。」冬舞點頭,折騰了一個晚上,早該休息。

  他們並肩走,行進了一段距離,溫玉突然間又開口問。

  「不曉得那出戲的結局怎樣了?」他納悶。「依你看,他們會不會在一起?」說到
底,他還是放不下未能看完的戲。

  「不曉得,可能會吧。」冬舞聳肩。

  「不如我們找個時間去把結局看完好嗎?」溫玉哀求,好想看¥u結局。

  「不成。」冬舞斷然否絕。「到時你又會哭,丟死人了。」她可不想再從戲園子跑
出來一次。

  「如果我保證這次我一定會忍住,不讓你丟臉呢?」為了想看到結局,溫玉豁出去
了。

  「這……」冬舞沉下臉考慮。「你保證你真的忍得住?」她十分懷疑。

  「我保證!」溫玉興奮地頻點頭。

  「那……好吧!看就看吧,我無所謂。」其實她自己也滿想知道結局。這次尤其要
認真聽他說的那段折子,看他們是怎麼唱的,否則他怎麼會這麼感動。

  「嗯、嗯。」溫玉拚命的點頭,高興極了。「咱們明兒個晚上再來!」

  大街上的戲棚,仍是上演著「幽女飛魂記」。

  台上的女伶如訴如泣的聲音一直吟唱著:「我憶君、思君。我的靈魂離體追隨夫君
的腳步而去,飄蕩在這蕭瑟的秋夜……」


【第六章】



  自從那次一道兒去看戲之後,溫玉和冬舞的感情是增進了不少,可家裡的荷包卻相
對的減少,教冬舞不得不歎氣。

  「唉!」她對著算盤發呆,總覺得離大去之期不遠矣,再不想辦法掙錢增加收入,
這個家真的要維持不下去了。

  要怎麼做才能賺到錢呢?還有哪條路子可以走?

  這些問題嚴重困擾冬舞,煩得她直想撞壁。

  庫房裡的現銀一天一天的減少,佃農就算你拿白綾逼他上吊也繳不出錢來。生財的
舖子又一間間全頂給別人,眼看著過年就要到了,屆時還得想辦法變出一些錢來,給僕
人買些禮品,好讓他們帶回去過年。

  啊,煩死人了!她幹嘛嫁到溫家來啊,一丁點兒好處都沒撈到,還沾了滿身腥,洗
都洗不掉。

  冬舞趴在桌上詛咒她爹,但她讓最生氣的還是她那無用的相公。那家伙除了精於點
頭說抱歉之外,什麼也不會,是個道地的公子哥兒。

  她大聲地歎息,不曉得該怎麼辦。前途茫茫,有什麼法子可以立刻賺到錢,又不必
花天大的力氣呢?

  冬舞抱頭苦思,尋找賺錢的對策。正想到快吐血之際,花廳的門被打開了,走進她
那無用的相公。

  「冬舞,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幹什麼?外頭好冷呢!」溫玉一踏人花廳即忙著關上門
,免得外頭的風雪飄進屋子裡來。

  「你覺得呢?」冬舞敲敲一旁的算盤。「我在算帳。」

  她有氣無力地撥了幾下珠子,無奈珠子不賞臉,當著她的面滑下來。

  唉!

  她把珠子撥回原來的地方。人只要一倒霉,什麼事都會跟你作對,連珠子都不聽話


  「冬舞,你怎麼老是在算帳啊!」溫玉嚷嚷。「還有,你幹嘛把臉擱在桌子上,不
冷嗎?」

  是很冷啊!冬舞在心裡回答。不過更冷的是溫家的情況,難道這個笨蛋一點都沒感
覺到溫家快倒了嗎?淨說些風涼話。

  這要在過去,冬舞鐵定會爬起來痛罵他一頓。不過相處久了以後,她知道那是白費
力氣。這家伙根本和春織一樣,永遠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可不想同只鴨子說話。

  「過年快到了,冬舞,你有啥計劃?」見冬舞不理他,溫玉只好扯些別的話題,想
辦法引起她的注意。

  「想辦法掙錢。」冬舞仍是趴在桌子上,極度渴望看見白銀的影子。

  「哦。」溫玉畏縮了一下。關於這一點,他好像幫不上忙,不過他知道其他的消息


  「對了,冬舞!聽說『西山香會』即將來臨,現在外頭好多人都在談論這個話題。
」賺錢的事他沒轍,小道消息倒是撈了不少,他趕忙又用這個話題吸引冬舞。

  「那又怎麼樣?」她根本提不起勁兒。「反正每年都有。」

  「可是,你不興奮嗎?」這可是京城的大事。『哦聽說今年的香會比往年更盛大、
更多人參加呢!」

  所謂的香會又稱進香或趕廟。唐朝由於佛道並重,所以除了佛寺之外,還有不少廟
宇,比如城郊的西山,每年歲末之際都會舉行盛大的香會。

  「這樣啊,那很好啊廣冬舞斜瞪著算盤發呆,依舊有氣無力。

  「冬舞,你、你……你是不是信佛的?」否則怎麼對於這事兒一點興趣也沒有?

  「不是。」她信錢。

  「幸好。」溫玉舒口氣。「因為你若是信佛,那咱們就不能一起去趕廟了。」

  「我不想去趕廟。」她忙著找錢,哪有那個閒情逸致。

  「你不去?」溫玉錯愕,他還想趁此機會再拉近彼此的距離呢。

  「不去。」冬舞斷然拒絕,滿腦子都是錢。

  「呃……」溫玉這下子急了。「為什麼不去呢,冬舞?趕廟很好玩呢!咱們可以坐
車、騎馬或步行,沿途都會有人照顧。再說,溫家以前每年都會參加一些聖老會。像是
萬民燃燈老會啊,妙善茶葉聖會啊,迎駕供粥聖會等等。我們沿路上供應照明、茶水和
熱粥……」

  溫玉嘰哩呱啦的說了一大堆,內容全圍著香會打轉。他一會兒說當天會有多熱鬧,
一會兒描述香會現場實況,說得原本煩惱的冬舞眼珠子頓時亮了起來。

  他說的沒錯,那天確實很熱鬧,她沒跟人趕過廟,但曾聽說那天是人山人海,進香
的人潮可以擠滿整個通往西山的道路,熱鬧得不得了。

  既然這麼熱鬧,那人一定很多。既然人很多,那一定需要大量的茶水。既然需要用
到大量的茶水,一定也需要熱騰騰的熱粥。既然喝了熱粥,這番會鐵定會拖到天黑,這
麼一來,就需要燈油照明,否則怎麼走得下山?

  也就是說,他們可以在往西山的路上設茶棚賣熱茶,可以在山頂處賣熱粥,回程時
賣燈油或是火把,好好撈他一票!

  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冬舞的眼睛霎時閃閃發光,小臉猛然抬離桌面,整個人跳了起
來。

  「……所以我們應該--喝!你怎麼突然抬頭,嚇死人了!」溫玉正說得口沫橫飛,
不期然被冬舞突然跳起來的身影驚嚇到。

  「你剛剛說什麼?」他已經嚇了一跳了,冬舞還捉住他的手猛問。「你說溫家每年
都會參加一些什麼狗屁嘮叨會?」那一堆長長的名稱她記不住,但她知道可以賺錢就是


  「冬舞,那不是什麼狗屁嘮叨會,是聖會……」

  「無所謂啦!」只要能賺錢,哪怕是幽靈會都好。「快告訴我,你說的那些聖會都
做些什麼事?」

  「呃……」她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精神?「就是專門供應一些茶水、熱粥和燈油之
類的……」

  「除此之外,還有沒有?」老實說,冬舞有些貪心,除了上述三樣生意外,還想一
網打盡。

  「有啊!」名目可多著呢。「還有供應鮮花、檀香……」

  鮮花和檀香!這兩樣也是不錯的生意。

  「我們全部要了!」冬舞興奮地決定。她才在煩惱怎麼籌措財源的時候,老天就送
來這個機會;不,應該是說她的相公送來這個機會。

  「全……全要了?」溫玉呆愣,她到底在說什麼?

  「對啊!」冬舞抱著他又跳又笑,越想越高興。

  「相公,你真是天才!」跳完了以後,她又親了溫玉的臉頰一下,之後便衝出花廳
,開始著手准備香會的事,留下溫玉一個人愣愣地站在花廳正中央。

  她……她說他是天才耶!

  溫玉想起冬舞所說的話。

  她……她還親他。

  溫玉又摸了摸自個兒臉頰,一臉元法置信的模樣。

  她一向罵他笨,說他沒有腦子,今天居然贊美他、親他。

  溫玉眨眨眼睛,不曉得自己幹了什麼好事讓她誇成這個樣子。不過,他知道只要她
高興,他就高興;她生氣,他也難過。

  而今天顯然就是她高興的日子。

  「冬舞——」

  興奮地大叫一聲,溫玉二話不說,立刻跟在冬舞的屁股後面,找他的娘子分享喜悅
去。

  結果想當然耳,他又被臭罵一頓,但是他還是很高興。

  因為,他的娘子說他是天才,還親了他一下。

  ☆★☆★☆★☆

  西山的山頂有座大廟宇,廟宇裡頭供奉的是王母娘娘,每年一到了王母娘娘的誕辰
或是歲末之際,這座廟就會舉行一場盛大的法會,為王母娘娘祝壽,或為天下人祈一幅


  一般來說,王母娘娘誕辰那場法會最大、天數也最長。可對於住在長安城的居民而
言,他們最期待的卻是接近歲末的這場盛會,即使是寒風刺骨,他們也甘之如貽。

  今兒個,便是長安城民最期待的歲末法會。你瞧那端,音樂班子正一會兒琵琶一下
子響板的,敲彈得好不熱鬧。冉回來看看這頭,武師們正賣力要拳頭、展身段,引起圍
觀群眾一聲聲叫好。

  總之,西山香會很熱鬧就是了。除了山頂上熱鬧,山底下更是萬頭鑽動。香客如潮
水般湧進通往山上的各條小徑,把窄小的山路擠得水洩不通,再加上騎馬、坐轎或是坐
車的人家,可說是寸步難行,連想前進一步都很難呢。

  在這人人忙碌,幾乎沒有人有空閒的時刻,最忙的當屬散佈在各條小徑上的各類盛
老會。

  只見縫綻的棚子忙著縫補香客磨破的鞋,供應祭神用品的棚子忙著找文房四寶、幽
冥檔冊、香燭供品和獻神用的茶鹽。聲勢浩大的雜耍隊一路走走停停,又滾又翻的進行
娛神表演,小徑上的善男信女,亦不逞多讓地或是五步一拜,或是十步一跪地跟在雜耍
隊的後頭准備上山,更多的香客見一時之間攻不上山頂,索性停下來歇歇腳,喝點茶水
或熱粥,暖暖凍僵的身子,也好養足精神上山。

  在這人聲雜杏,彼此呼出來的熱氣融成一團的熱鬧景象中,當屬一個人最開心。

  「各位鄉親辛苦了,停下腳來讓小女子為您奉茶吧!」

  用木枝茅草臨時搭起的棚子裡,驚見身形嬌小的冬舞熱情地招呼著。

  「看您凍成這個樣子,請進來喝碗熱粥再上路。」

  這邊的茶棚招呼完了以後,冬舞立刻又跑到另一個獻粥棚去,忙得不亦樂乎。

  「溫公子,尊夫人可真熱心啊!」茶葉聖會的長老,見冬舞這般古道熱腸,連忙拍
拍溫玉的肩膀,笑嘻嘻地恭喜道。

  「是啊,我也搞不懂她幹嘛這麼熱心。」溫玉有些驚訝,又有些不解地微笑,沒想
到她這麼熱中服務鄉里,是個好現象。

  「你怎麼說這種話呢,溫少爺?」長老責備溫玉。「尊夫人熱心公益,這是一件好
事,證明了溫老爺沒有看錯人。」起初大夥兒還擔心溫家的媳婦是個守財奴,因為聽說
她一來,立刻就把溫玉喜歡亂買的壞習慣戒掉。

  原本這是件好事,怕就怕她這守財的個性會發揮到行善這方面去。沒想到她不但主
動積極參與聖會,還一連參加了好幾個,並且相當熱心。

  「總算溫老爺子的苦心沒白廢,臨死前還懂得給你找一門好媳婦,善哉、善哉。」
茶葉聖會的長老感歎地說。

  提起溫老爺這位一道做善事的老戰友,大夥兒不免一陣唏噓。在京城所有為善出名
的人士之中,就屬溫老爺最慷慨,最捨得花錢。他不但心腸好,對人亦十分寬容。認真
說起來,溫玉跟他爹很像,一樣好心腸,一樣待人寬容,只可惜自幼嬌弱又天真,極為
容易受騙。

  想起溫玉天真的性格,茶葉聖會的長老不免又掉頭看看面帶笑容,忙碌不已的冬舞


  這小姑娘還真是充滿活力呢!茶葉聖會的長老想。別看她的個子嬌小,只及她相公
的肩頭,可卻有她丈夫兩倍高的活力及壯志,你瞧她這會兒不正和茶棚裡頭的香客,吵
得正熱鬧嗎?

  咦,吵架?!

  猛然停下心中無言的贊美,茶葉聖會的長老和溫玉幾乎同一時間站起,原本他們還
坐在椅子上討論冬舞有多賢慧,這會兒她已經和人吵翻天了。

  「你說不給錢是什麼意思?」冬舞傾盆的火氣,幾乎要把茶棚燒掉。

  「就是不給唄。」被冬舞索錢的香客哼道。「告訴你,我一文錢都不會給。」香客
放下茶杯,眼看著就要走人。

  「等一下!」冬舞連忙趨前攔住那人。「你已經喝了茶,就是要給錢,怎麼可以說
不給?當心我去官府告你!」冬舞氣極,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惡霸。

  「你告我?我還想去告你呢廣那人鉚起來和冬舞比凶。「你這茶棚外頭掛著『妙善
茶葉聖會』的旗子,還想跟我要錢,分明是笑死人。」

  「我掛著『妙善茶葉聖會』的旗子又怎麼樣?」白吃白喝還強詞奪理。「我不掛旗
子,大夥兒怎麼知道我是賣茶水的?」這沿路上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草棚,當然要掛旗
子區分。

  「姑娘,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傻騙人?」這說的是什麼話。

  「難道你不曉得只要是打著至老會的名號,就表示是兔費供應的善舉,不能給人收
錢的。」

  「亂說。」這才胡扯呢!「掛著旗子就表示免費,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啊!你分明
是想白喝,不想付錢。」還編了一些狗屁理由搪塞,聽了就教人生氣。

  「是真的。」她怎麼講不聽呢!「不信的話,你可以自個兒問問這位公子,就知道
我是不是在騙你。」

  那人話鋒一轉,眼光一瞟,矛頭便指向早已嚇掉下巴的溫玉身上。只見大夥兒的眼
珠全轉往他臉上,非逼他說明不可。

  「你給我說清楚,這個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冬舞首先發難。「咱們如果一旦掛
上了聖老會的旗子,我們就不能向他收錢?」

  冬舞凶狠的表情,彷彿在警告他要是敢說「是」的話,就不要想活著看到明天的太
陽。溫玉困難地咽嚥口水,他是很想活到子孫滿堂,但他死去的爹說過人不能說謊,要
誠實,所以他只好低頭,小小聲聲地回答。

  「他說得沒錯,只要是打著聖老會的旗號,咱們就不能跟他收錢…」

  「哈!姑娘,你都聽到了吧,不是我不想付錢,而是我根本不必付錢,告辭。」和
冬舞爭執不休的香客,一聽見溫玉的回答,立即宣告勝利拍拍屁股走人,留下呆若木雞
的冬舞,對著滿棚子的客人發愣。

  賣茶不能收錢……賣茶不能收錢……賣茶還不能收錢,這是什麼鬼道理!

  冬舞持續發愣,慘白的臉色,教一旁的溫玉和茶葉聖會長老看得擔心不已。

  「溫公子,你沒事先告訴尊夫人嗎?」瞧瞧她那張慘白的臉,可憐哪!

  「她又沒問。」溫玉自己也迷迷糊糊。「我以為她知道。」

  難怪這次她這麼熱中,原來早已打定乘機大撈一筆的心態,只可惜陰溝裡翻船,反
而弄巧成拙。

  茶葉聖會長老和溫玉都很同情冬舞,因為她的臉色真的很壞,甚至壞到突然間大叫


  「糟了!」

  冬舞一邊喊完蛋,一邊拔腿狂奔,穿梭於人潮擁擠的小徑上,險象環生。

  「冬舞,你要去哪裡?」溫玉見冬舞開跑,也跟著跑。

  完了,她完了,鐵定來不及了!

  冬舞氣喘吁吁地跑到粥棚的外頭,只見粥棚外頭掛著「迎駕供粥聖會」的旗幟在空
中飛揚,裡頭高朋滿座,每個人都吃得不亦樂乎。

  「少夫人,你來了。」粥棚裡頭幫忙打雜的僕人興奮地開口。

  「棚子的生意很好呢!粥都供光了,大家伙兒都直稱讚咱們煮的粥好吃,每個人都
吃好幾碗。」僕人喜孜孜的報告戰果,冬舞不發一言,只是搶過先前就准備好裝錢的麻
布袋打開一看——裡頭果然一文錢也沒有!

  「少夫人,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僕人十分關心地詢問冬舞,擔心她會
支撐不住倒下。

  冬舞不會這麼容易倒下,但她臉色難看是事實。為了吸引香客前來吃粥,她用的料
、用的米都是最好的,當然賣得一碗也不剩。

  賣得越多,賠得越多!

  一想起這個道理,冬舞急忙又轉往其他棚子,察看虧損情形。

  「少夫人,咱們准備的東西都被拿光了,大家都說咱們准備的東西最好、品質最棒
呢!」在各個茅棚裡面工作的僕人,一見著冬舞的面,全沖過來報告這個好消息。

  冬舞愣愣地站在原地,兩眼無神的注視著各式飄揚的旗幟,總覺得這不是真的,一
定是上天跟她開玩笑。

  只要掛上聖老會的旗幟,就不能收錢,因為這是一種善行。

  這幾個字像詛咒一樣,在冬舞的耳際不斷縈繞,硬是把她的眼淚給退出來。

  她費盡苦心,花了大把銀子,以為能夠趁此機會,輕易賺進一大筆錢。怎麼知道事
與願違,她不但賺不了一毛錢,還賠得慘兮兮。

  算一算,搭棚子的錢、買茶水的錢、煮熱粥的錢、買鮮花檀香的錢,其中又以檀香
最貴,此外還有高價的燈油,這林林總總加起來對現在的溫家來說,根本是一筆天文數
字啊!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難道非得遣散僕人不可?

  「冬舞,你幹嘛一直站在這邊,很冷呢!」著實跟著冬舞轉了好一陣子,不好容易
才追到冬舞的溫玉,體貼的為冬舞披上暖裘。

  冬舞聞聲抬頭看溫玉,那張俊白清秀的臉依然掛著元辜的笑容,一點都不知道她的
煩惱。

  「都是你、都是你害我走到這個地步!」她忽地痛捶他的胸膛,放聲大哭。「如果
不要嫁給你……如果你不出這個餿主意……嗚……嗚……我就不會哭得這麼傷……傷心
了……鳴……嗚……」她恨她爹,恨死了!

  冬舞猛捶溫玉的胸膛,哭得柔腸寸斷。溫玉抱著她,根本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打他。

  但這是她一次主動找他發洩情緒,不管有沒有道理,他都接受。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提趕廟的事。」說著、說著,他竟也掉起淚來


  歲末的西山,人潮往來如流水。

  信徒們或跪或拜,只求王母娘娘保佑一家大小,平安發財,誰也沒空留心在旁相擁
哭泣的男女。

  而各聖老會的旗幟,還在飛揚。

  ☆★☆★☆★☆

  除夕,一年中的最後一天,也是人們最忙碌的日子。盡管從臘月開始,尤其是小年
夜之後,各家各戶就忙著准備過年。可到了今天,仍是有許多事情待做。

  首先,必須佈置堂屋及院子內外。

  重重的內院連接著迴廊,再轉進外堂又接迴廊,最後再轉進正門的大廳,偌大的門
面及屋簷皆須要結上代表喜氣的紅彩,再懸掛上大紅燈籠,然後在天黑的時候把全部的
燈點亮,正所謂「張燈結綵喜洋洋」,就是這個意思。

  另外,剪紙貼花窗這一項也很重要。

  但見女僕們拿著剪刀,跪坐在暖爐前,聚精會神的轉動手中的剪刀及彩紙。沒多久
,一張張有關花卉、人物、鳥獸,以及歷史傳說的摟金剪紙便赫然成形,被用來貼在窗
欞上,等待下個年頭再來更新。

  最後,就輪到重頭戲——年夜飯了。

  一年之中,就屬這頓飯最教人期待,因為吃了這頓團圓飯以後,便是守歲,大夥兒
會聚在一起喝屆蘇酒、相互致意。小的跟長輩敬酒,長輩也回一句吉祥話。一家子和樂
融融,教人好不心生感動。

  這原本是溫家每一年都會上演一次的戲碼,可是今年格外冷清,因為女主人沒心情
。事實上,她又把自己關著,不肯出來見人。

  「少爺,少夫人又把自己關在房間了,唉。」老總管歎氣,不是他大過年的愛觸霉
頭。自從香會那天少夫人損失了一大筆錢,不得不遣散大部分僕人之後,她就一直把自
己關在房裡,不踏出房門一步,大概還在自責吧!

  「我曉得,總管,但我也沒辦法。」溫玉和總管一樣無奈,這個年過得真冷清。

  「您有沒有試過敲她的門?」總管督促溫玉,怕他愣頭愣腦的不知道女兒心。

  「試過了。」溫玉顯然進步不少。「我甚至每天都拿博浪鼓吵她,可她還是不肯開
門。」照理說以前只要他一搖博浪鼓,冬舞便會氣沖沖的衝出來罵他,但是最近無論他
怎麼搖,她都不理。

  這情形,著實教人擔心。

  「除了吵她之外,您安慰過少夫人沒有?」總管擔心的不只是冬舞的情緒,還有他
家少爺那顆腦袋。雖說他有進步,可恐怕還是改不了小孩子脾氣,不懂得如何安慰女人


  「安慰?呃……」

  果然。

  「少爺,您不能永遠都像小孩子一樣。少夫人不只是個伴兒,更是個女人,這事兒
,您可不能忽略呀!」總管苦口婆心的勸溫玉,就怕他只把冬舞當做玩伴,忘了她是他
的妻子。

  溫玉困窘地點點頭,他不是沒想過接近冬舞。可她老把他當做小孩子,打定了主意
不讓他有更進一步了解她的機會,教他怎麼下手?

  「我也想跟冬舞更親密,可她老嫌我不夠成熟,不像個男人。」他真不明白怎麼做
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那麼您就該讓自己表現得像個男人呀!」總管頗能理解冬舞的想法。像她這麼強
悍的女人,是不可能輕易去接受一個懦弱的男人的。

  「什麼樣的表現才叫做男人?」溫玉不解,到底何謂男人的定義。

  「勇敢、負責、能夠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就叫做男人。」唉,恐怕他是躲在老爺
子的羽翼下太久了,不懂世事。

  「如果哪一天您做到了這幾點,我想,少夫人便會接受您。」總管留下這幾句金玉
良言後,便上廚房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溫家一下子少了一半以上的僕人,不
幫忙不行哪!

  總管蒼老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他臨走前說過的話卻一直留在溫玉心
頭。

  如果哪一天您做到了這幾點,少夫人便會接受您。

  勇敢、負責、能夠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

  他真想快點變成熟讓冬舞接受他,一點都不想再等下去。

  溫玉默默的發下豪語,相信那一天必然很快來臨。

  想通了以後,他的心情頓時好上許多,拿起搏浪鼓,准備再去吵上冬舞一千零一回
,立誓非把她吵出房門為止。

  他才剛跨出腳步,門外不期然傳來僕人的呼叫聲,說是要找冬舞。

  「阿三,你找少夫人有什麼事?」溫玉攔住腳步飛快的男僕,男僕這才止步。

  「回少爺,此刻正有不少窮苦人家聚集在溫府的門外,說是等咱們放糧,我特地跑
過來跟少夫人商量這件事。」

  每年除夕,溫家都會開倉放糧,把裡面的存糧發放給窮人。因此每年這個時候,總
是府內熱鬧,府外也熱鬧。

  「原來如此。」溫玉點點頭,這的確是溫家的傳統。「你去問吧,少夫人在她的房
裡。」

  溫玉撇下這麼一句,便要僕人自便。男僕才轉身,立刻又被溫玉叫住——「等等!
」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還是別去打擾少夫人好了,這件事我來做主就行。」

  原來在溫玉腦中閃過的那個念頭便是總管說過的話。總管說——只要他勇敢、負責
、能夠自己做出正確的決定,就叫做男人。

  為了早日成為「真正的男人」,他當然要勇於負責,所以他決定自己來,不必每件
事都麻煩冬舞。

  溫玉說得是斬釘截鐵,僕人卻是聽得汗流夾背。

  「您……您要自個兒做決定?」聽溫玉這麼一說,僕人反而傻眼。

  「沒錯。」

  溫玉豪氣干雲地答道。「我要自個兒做決定,而且我決定放糧。」

  很好的決定,但就怕他家少夫人會有不同的意見。

  「少爺,您真是仁心仁德,十足的大好人。」僕人先灌迷湯,後吞口水。「可是小
的還是認為這事應該先請示過少夫人,再來決定開不開倉……」

  「不必了,我說開就開。」為善人人有責,他想冬舞一定不會反對。

  「可是……」

  「快去把倉庫的門打開,別讓人家久等。」到底他是溫家的後人,不能丟祖先的臉


  溫玉難得的堅持讓男僕沒敢再說話,只好聽他的話開倉庫門,將溫家僅有的食糧分
出去。

  另一方面,在房間裡哀聲歎氣,深深自責的冬舞根本不曉得溫玉又幹了什麼好事,
只覺得外頭很吵。

  「外頭發生了什麼事這麼吵,吵得我的頭好痛。」冬舞一打開房門,便瞧見女僕忙
上忙下,裡裡外外的跑個不停。

  「回少夫人的話,倉庫那兒正在放糧,所以特別喧鬧。」女僕手裡拿著好幾個木勺
子,證明她沒有偷懶。

  「誰家這麼好心,大過年放糧的?」冬舞還在頭痛,沒注意看女僕手裡的東西。

  「咱們家呀,少夫人。」女僕掩藏不住驚訝。「一個時辰前,少爺才決定開倉放糧
,把倉庫裡的存糧分給城裡的窮苦人家。這是溫家的傳統,除夕夜開倉放糧……」

  「你說什麼,放糧?這是誰決定的?」女僕還沒能說完話,冬舞便急忙捉住她的手
質問。

  「是少爺決定的。」少夫人的臉色真是難看。

  「少爺?」冬舞一臉不敢置信。「是你家少爺決定放糧的?!」老天!這是什麼時
候發生的事,為什麼都沒人通知她?

  「是……是的。」少夫人看起來快昏過去了。「一個時辰以前,好多的窮人家聚集
在溫家的大門口,嚷嚷著要咱們放糧。少爺見您心情不好,不方便吵您,便自己決定—
—」

  女僕盡可能地為主子說好話,可她再一次沒能把話說完,因為冬舞早已拔腿狂奔。

  .她一面跑,一面祈禱一切不會太晚,還來得及阻止別人搬光倉庫裡的東西,只可
惜她晚了一步。

  冬舞腳步蹣跚地走人幾乎被搬空的倉庫,不敢相信才不過一晃眼的工夫,她就由一
個還過得去的少奶奶,變成一貧如洗的少婦。

  她難過的蹲下身來,好想哭,也好想笑。

  哈哈哈!

  她在心裡嘲笑自己,為什麼不早在一開始就離開,反倒放任自己落得如此的命運。

  「冬舞,你來啦!」在她痛苦之際,也加人放糧行列的溫玉,滿身大汗的跑過來,
彎下腰來對著她笑。

  「你瞧,倉庫裡的食糧都分完了呢!這次是我自個兒做決定的哦,誇獎我吧!」溫
玉不知道冬舞內心的痛苦,只是帶著和煦的笑容,向冬舞邀功。

  就是這笑容、就是他近乎孩子氣,卻又掩不住天真的性子讓她無法丟下他,害她越
陷越深。

  他要她誇獎他?好啊,她就「誇獎」給他看!

  「好,我誇獎你……」冬舞先是扶住他的胸膛,讓溫玉誤以為她要親他獎勵他。

  「我誇獎你!」

  然後她猛烈推他,把他推倒在地。

  「冬舞,你……」溫玉一頭霧水,她怎麼又推他,他不是才做了一件好事。

  他是做了一件好事,可對冬舞來說卻是一件壞事,而且壞極了。

  「我發誓,你要是敢再自己決定任何一件事情,我馬上走給你看!」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肩膀,擔待得起嗎,哼!

  冬舞立下狠誓,毫不留情轉身就走,留下溫玉一個人孤獨的面對空無一物的倉庫。

  開倉放糧,這是溫家每年除夕都會做的事啊,她幹嘛這麼生氣?

  溫玉不解地搔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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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對溫家尤其如此。

  當溫玉獨自決定開倉放糧,把溫家僅剩的存糧分得一乾二淨的時候,便注定了溫家
從此再也難以翻身的命運。

  由於冬舞前一次香會的決策錯誤,導致溫家損失大量現銀,如今再加上這個打擊,
現在的溫府可說是彈盡糧絕,只剩下一棟空房。府裡頭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拿出去變賣
現銀,分給離職的僕人,現在的溫府除了總管和少數幾個僕人還沒被資遣外,其余的全
部走光。

  僕人萬分不捨,畢竟這是他們工作了很久的地方,而且主子也待他們不錯,實在很
捨不得離開。不過,最讓他們放心不下的,還是他們的少主子——溫玉。因為他常常做
一些離譜的事,讓後面的人很難收拾,以前尚有家產可支撐,現在除了房子和一些收不
回佃租的農地之外,什麼也沒有。

  僕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揮別溫宅,為它的未來感到憂心。相對地,溫玉卻是毫
不憐惜的將它送給陌生人,用來交換幾個衣衫襤樓的小孩。

  這天,僕人們揮別待了一輩子的溫宅,各奔前程。冬舞照例把自個兒關在房間,蹲
在床角哭泣,恨自己為什麼這麼無能,守不住溫家最後的財產,害得僕人們不得不離開
。在這一片悲傷的氣氛中,唯獨溫玉一個人不知所措,怨歎之餘只得又按照老方法——
閒逛去。

  通常,他會選擇逛長安大街。不過今天他心情不好,一般商家也因為天冷停止營業
,所以他只好走遠一點。

  走著、走著,溫玉竟不知不覺地走到城郊去,等他發現過了頭想轉回的時候,不期
然被一道粗啞的怒吼聲吸引。他走過去探.頭一看,愕然發現有個小孩被推倒在地,身
上滿是傷痕。

  「他奶奶的!」推倒小孩的粗壯男子,顯然就是怒吼聲的根源。

  「才叫你劈柴,你看你這劈的是什麼柴?老子不踢死你才怪!」推倒小孩以後,男
子接著抬起大腳,眼看就要踹向孩童,幸好另一個小姑娘及時衝出來,抱住小孩的身體
幫忙擋了這一腳。

  「不准踢他!」挨踢的小姑娘用著尖細的聲音回吼道。「他還這麼小,根本也拿不
動斧頭,叫他怎麼劈?」

  「喲喲喲——你這臭丫頭,膽子倒是滿大的嘛,還敢回嘴!」

  男子提起腳又端了她的一腳,溫玉定晴一看,小姑娘也是遍體鱗傷。

  「回嘴又怎麼樣?」小姑娘用一雙明玉般的眼睛瞪著男子。

  「有本事你打死我好了,也好過受你虐待。」

  小姑娘相當倔強,堅決的表情中流露出早熟的痕跡與滄桑,這惹火了男子。

  「好,你想死,老子就成全你!」男子兩手握拳,對准小姑娘的頭便要狠狠的敲下
去。

  小姑娘閉緊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反正活著太累了,不如早點死還比較暢快。

  小姑娘一心想著解脫,站在一旁的另外兩個小孩卻是怕得直發抖,她是保護他們的
大姐姐,他們不要她死,不要啊!

  孩子們抱在一起乞求上天能夠幫忙他們,他們不要求奇跡,只希望保護他們的大姐
姐別死就好了。

  他們拚命乞求,沒想到他們的願望居然成真,讓他們在瀕臨絕望之際聽見——「住
手!」

  老天爺聽見他們的乞求了!

  孩子不敢置信地松開彼此的擁抱,呆看發出聲音的人。他們相信眼前的男子必然就
是上天派來的使者。這位使者長得很高,外表很秀氣,看在他們的眼底就好似巨人一樣
偉大。

  『稱是誰?居然敢叫老子住手,活得不耐煩了?」粗暴的男子沒料到居然有人敢多
管閒事,驚訝之餘當真住了手,凶狠地質詢來人。

  「在下溫玉。」孩子們心目中的巨人站出來,十分客氣地回道。「他們都是小孩子
,你如此粗暴,未免有失厚道。」

  溫玉一邊規勸,一邊走近男子及小孩,孩子們這才發現,他居然比他們想像中還高


  「你是哪一根蔥,居然敢說老子粗暴?」打人的男子狐疑地看著溫玉。「我告訴你
,老子沒賣掉他們已經算是客氣了,打他們幾拳算得了什麼?」說著、說著,男子又想
打跪在地上的一少一小,溫玉忙又阻止。

  「沒必要動手動腳,公子。」他攔下那人的手臂。「你有什麼不滿盡管跟我說,但
是絕對不能打小孩,絕對不行。」

  溫玉堅決的表情,文質彬彬的態度,讓粗暴的男子一時之間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他看看溫玉,瞧他細白嫩肉的,按理說應該會怕他這種人才對。可靠近仔細一看,
那張俊秀的臉上又絲毫不見害怕的神情,怪得很。

  邪門了!這白面書生當真不怕死?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暫時就饒了這兩個小洋帳。」粗暴的男子第二度收回拳頭
。只見原本跪在地上的兩個小人兒連同一旁站著的那兩個,一下子全都躲到溫玉的背後
,好像他真能保護他們似的。

  溫玉瞥了身後的孩子們一眼,發現他們都很害怕,且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他。

  「孩子們的爹娘呢,都上哪兒了?」溫玉回頭給孩子們一個溫煦的笑容,瞧他們都
給嚇壞了,真可憐。

  「你他媽的跟我說笑啊!」粗暴的男子冷哼。「這幾個孩子都是孤兒,哪來的爹和
娘?」

  孤兒?

  聞言溫玉又回頭看了孩子們一眼,頓時覺得他們更可憐。

  「那麼說,是公子收養他們?」溫玉誤以為粗暴男子是收養孩子的人,霎時產生敬
意。

  「啐,我哪有這麼笨啊!」男子聞言嗤之以鼻。

  「可是他們跟你住在一起……」

  「這些小雜種是跟我住在一起沒錯,但那是萬不得已,誰會自找麻煩,沒事多養四
口人。」光餵飽四張嘴就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我們也不想靠你養,你根本也從來沒有餵飽我們過。」方才被打的小姑娘,一聽
男子侮辱他們便衝出來回嘴,氣得男子又想打她。

  「死丫頭,你敢胡說!」

  「本來就是!」小姑娘躲過男子的拳頭,回瞪男子。「自從爺爺死了以後,你就逼
我們做牛做馬,強占爺爺的房子。」

  「爺爺?」溫玉聽得一頭霧水,事情好像很複雜。

  「就是收養我們的人。」小姑娘不情願地解釋,叛逆全寫在眼底。「我們四個人原
本都是棄嬰,是爺爺收留我們並把我們養大。」

  原來如此。溫玉點點頭,總算有了初步了解。

  「臭丫頭,屁可以亂放,話可不能亂說。」粗暴男子顯然很在意小姑娘的指責,憤
怒地跳腳。「告訴你,這房子我可不是搶來的!當初是你爺爺拿著房契來跟我借錢,說
什麼哪個小子發燒,趕著要救命錢。我見他可憐,才答應拿走房契借錢給你爺爺。你爺
爺自己還不出錢,腿一伸懦屁這能怪誰?而且話說回來,要不是我心腸好,老早趕你們
出去了,哪還能留你囂張?」

  「是、是,你要是真的這麼好心,為什麼不乾脆滾出我爺爺的房子?」小姑娘不假
辭色地還擊男子這番話。「說什麼好心腸,根本是因為貪圖我們可以不花一毛錢為你做
牛做馬,才沒有趕我們出去,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明明是為了自己的私慾,還滿嘴仁
義道德,噁心死了。

  「你這該死的臭丫頭,看我怎麼修理你!」再也忍不住小姑娘鋒利的回嘴,粗暴男
子捉住小姑娘的手,揚起手猛揮。

  啪!

  男子這一擊沒有打中小姑娘,溫玉倒是平白挨了一掌。

  「這位公子,你說話一定要動手動腳嗎,就不能文雅些?」溫玉歎了一口氣,無奈
地看著被打亂的袖子,幸好對方個子不高,否則一定打中臉。

  「呢……」糟糕,打錯人了。「總……總之,都怪那個奧丫頭,誰教她滿口胡謅。


  「我才沒有胡謅!」小姑娘很不服氣。「這本來就是我爺爺的房子,是你土匪,強
占我們的房舍!」

  「我土匪?」男子這下當真火了。「好,既然你這麼說,馬上給我滾出去,一步都
別想再給我踏進來。」

  「我不走,這是我爺爺的房子!」小姑娘很倔強,死也不肯離開。

  「我們也不走,我們絕不離開爺爺的房子!」另外三個小孩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
也站出來支援他們的大姐姐,氣得男子全身發抖。

  這時溫玉就算再遲鈍,也察覺到苗頭不對,連忙彎下身對孩子們說。

  「你們還是走吧!」他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們這樣一直賴著不走,也沒好處。不
如先跟我回去,先安置下來再說。」看那男子一副氣到快得失心瘋的模樣,難保不會動
手殺人哪。

  「不,我們不走,我們就是不走。」小姑娘的眼神充滿了難以撼動的堅決。

  「就算是死,我們也要死在這裡,跟爺爺作伴。」反正他們身無分文,出去也是死
路一條,與其沿街乞討,不如死在自己的房子,還比較有尊嚴。

  「小姑娘——」

  「別理她!」男子覺得他聽夠了,決心讓她好看。「她想死,老子就成全她,讓她
和她的爺爺埋在一塊兒!」

  男子語畢大腳一踹,照例又是踹中溫玉,他痛得彎下腰來,呻吟不已。

  「公子!」

  在場所有人都相當關心他的傷勢,包括那個老打錯人的惡霸。

  溫玉搖搖手,表示他很好,呃……是一時之間死不了,不過他得快解決這個問題,
免得真的淪為亂棒下的亡魂。

  「你……」老天啊,真痛。「你要多少錢才肯賣這房子?」

  疼痛之下,溫玉居然隨口吐出解決之道,等他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後,也和在場的所
有人一樣愕然。

  「你……你要買這破房子?」其中最驚愕的當屬粗暴男子。

  「你沒有騙我吧!」這破房子也有人想要?

  「沒騙你。」驚愕過後,溫玉突然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這些孩子們不必流
落街頭。

  「可你有錢買嗎?」男子一聽有賺頭,賊溜的雙眼頓時射出精光。

  「我當然有——」

  不,他沒有。他忘了冬舞曾交代過,不准跟帳房拿錢。而且他身邊的錢老早被搜光
,連一塊值錢的玉佩也沒有。

  「你到底有沒有錢?」男子不耐煩,捉著溫玉猛問。。

  「我……」溫玉很想說他沒有錢,然後就這麼說聲抱歉下台一鞠躬走人,可孩子們
的眼光教他開不了口。

  孩子們的眼睛,閃爍著前所未見的光芒,彷彿他們的希望就繫在他的一念之間,他
們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的回答。

  「我……」他吞吞口水。「我——我沒有錢。」

  孩子們失望的表情昭然若揭。

  「但是我有——」

  孩子們的眼睛又燃起希望。

  「我有……」他有什麼?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來。

  「喂!姓那個那個什麼的……」

  粗暴男子一時想不起溫玉的姓名。

  「姓溫。」

  「好,姓溫的!」男子火冒三丈地罵道。「你要我是不是?你一會兒說你有錢,一
會兒說你沒錢,一會兒又說——等等,你說你姓溫?」

  「是,敝姓溫,單名一個玉字。」溫玉搞不懂粗暴男子為何老問他的姓名,但還是
據實以告。

  「溫……玉?」這個名字聽起來怎麼有點耳熟,好像是……「你不會剛好就是那個
溫善人的兒子吧!」粗暴男子一臉狐疑的打量溫玉猜測,只見溫玉面露驚訝之色的回道


  「公子認識在下?」他們之前沒見過啊!

  溫玉正在納悶男子為何知曉他的姓名,而先前一直叫囂不已的男子此時反倒沉下臉
,腦中反復地推敲。

  原來這小白臉就是大名鼎鼎的溫凱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粗暴男子不禁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

  他曾聽人說過,溫家如今已經被這小白臉敗得只剩祖宅,其余的資產當的當、賣的
賣,一毛不剩。雖然聽說娶了個能干的老婆,但仍無法挽回溫家的劣勢,尤其他又喜歡
濫做好人,除夕夜開倉放糧就是一例。

  嘿嘿,濫做好人,他尤其喜歡這一點,這給了他敲詐的機會。

  「溫少爺,小的有個提議。」男子忽地說道。

  「啊?呃……你說。」溫玉又被男子弄糊塗了,這人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和善。

  「方纔你不是說要跟小的買這房子嗎?」男子笑得這麼和氣,其實是有不軌的企圖


  一我是說過。」談起這事,孩子們的眼睛又迸出亮光。「可是……我沒錢。」溫玉
不忍心讓孩子失望,但是他實在沒有辦法。

  「沒關係,小的不要您的錢,小的要您的房子。」這就是男子的企圖!他早料准了
溫玉拿不出錢,所以打定主意要跟他交換更值錢的東西。

  「你是說……」溫玉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沒錯,小的說的正是您的祖宅。」男子說得像上市場買菜一般容易。「小的是想
,既然您沒有錢,又想幫助這些孩子,不如咱們來交換房子,完成這筆交易,彼此都輕
鬆。」

  「胡說!」

  溫玉還來不及消化男子的提議,小姑娘反倒先衝出來抗議。

  「你這根本是打劫、是土匪!」說什麼對彼此有利,根本都是他一個人在受益。

  「怎麼樣,溫少爺?」男子懶得理會小姑娘,他有大生意要做。

  「我好像忘了告訴你,咱的手上握有這四個小毛頭的賣身契,隨時可以把他們賣了
。」敢情他腦子靈光,懂得在老頭借錢時逼他簽下這一份契約。原本氣昏了頭,想趕他
們出去,幸好這姓溫的家伙即時介人,否則他可就虧大了。

  「趕快做決定,溫少爺。」男子趁勢逼溫玉。「你若覺得這樁生意不劃算,小的絕
對不會勉強,只是下午小的就會把這四個小麻煩帶到市場上便宜賣掉,讓他們再也看不
到爺爺的房子。」

  男子這一番話,等於是在逼溫玉一定得把祖宅給他,否則就要讓這些孩子們從此分
道揚鑣,浪跡天涯。

  溫玉看看四個孩子,最大的女孩看起來不過十幾歲出頭點小的可能只有五歲。突然
間,他覺得心好疼。如果他們真的被帶到市場拍賣,誰曉得會被帶去什麼地方,過著何
種豬狗不如的日子?

  」「我和你換。」溫玉平靜地說出他的決定。「我用溫家祖宅和你交換這棟房子和
這些孩子的賣身契,從今以後,不許再來打擾我們。」

  「成交。」男子爽快地答應,嘴越咧越大。

  難怪人家會傳說他是溫凱子,一點兒都沒錯!

  粗暴男子在一旁得意地大笑,孩子們則是爭先恐後地跑到溫玉的身邊,將他團團圍
住。

  「沒事了嗎,大哥哥?」最小的孩子又懼又怕地捉住溫玉的袖口問道。

  「以後我們就跟著你了,對不對?」問話的孩子,眼神清澈,卻又隱隱流露出害怕
,一如其他孩童相同的眼眸。

  他們害怕,再一次被丟棄。他們害怕,親愛的人又要離開。在他們稚嫩的心靈裡,
只是想要一個家,僅此而已。

  「對,以後你們都跟著我。」溫玉張大手,把孩子們納入他的羽翼之中。「從今天
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他會給他們一個家;不管未來多麼艱難。

  ☆★☆★☆★☆

  盡管溫玉痛下決心,但他卻很快地遇見第一個難題。

  「你說什麼?!」

  這個難題就是冬舞。

  「再說一次!」冬舞扭著一張臉,無法置信地看著溫玉和跟在他身邊的小孩。

  一二三四,總共四個。她不過關在房裡幾個時辰,他就不知上哪兒弄來這幾個小毛
頭,比上回傳說佛祖坐過的陶盆還離譜。

  「我說,我收留了他們。」溫玉摟住四個小孩。「當時他們正受人欺侮,我不能不
管。」小孩們全國靠在他身上,用四雙戒慎的大眼瞪著冬舞,好像她是噴火的怪物。

  「你真好心。」冬舞也不服輸的反瞪回去。「但是現在欺侮他們的人已經走了,你
可以送他們回去了。」

  說真格兒的,她並不特別喜歡小孩,尤其他們渾身髒兮兮,身上臭得不得了,而且
每個人都在瞪她。

  對,他們都在瞪她,其中又以那個最年長的小姑娘,瞪得最用力。

  「呃,那個欺侮他們的人並沒有走……」溫玉不曉得冬舞和孩子們鉚上了,只是擔
心她的眼睛膛疼了。

  「他還留在那棟破屋子裡?」冬舞不屈不撓,堅持戰到底,發誓非瞪得這些頑劣的
小孩低頭不可。

  「不,」溫玉忙搖頭。「他沒再住那兒……」接著他又清清喉嚨。「事實上……咳
咳……他待會兒就要搬來這裡。」

  「你請那惡霸前來做客?」冬舞懷疑他頭殼壞了,可兩眼還在和孩子對瞪,沒空回
頭理他。

  「不是。」她聽到哪裡去了。「是他要搬到這兒來住,我用溫府和他交換那棟房子
和四個小孩。」

  「嗯,我了解了。」可惡,這些小孩死不投降。「你用溫府和他交換那棟破房子和
四個小……等等!」冬舞猛然回神。「你用溫府和他交換那棟破房子和這四個小孩?!


  顧不得是否敗戰,冬舞的腦袋此刻可說是被溫玉這番話打醒了。原本她以為他只是
撿了四個小毛頭回來,沒想到竟連祖宅都送給別人。

  「你……你白癡呀!」冬舞簡直想扯光自己所有的頭發。「我們現在只剩下這棟房
子,其余什麼都沒有,你居然還把房子送給人家?!」

  「我們……只剩下這棟房子?」這是溫玉第一次得知這個消息,驚訝之外還是驚訝


  「廢話!」冬舞怒吼。「難道你都沒有發現僕人一個一個全走掉了嗎?」

  此刻她已經不知道該哭還是笑。他不該敏感的時候哭得像下雨,該敏銳的時候又像
木頭人一樣遲鈍,連僕人們走光了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溫玉呆愣,他以為那些僕人只是回老家探親。「你從沒告訴過
我。」

  她是沒告訴過他,因為她認為說了也是白說,他不會理解,也不會關心。

  「你應該把家裡的情形告訴我的,冬舞。」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情形有多糟。

  「我現在告訴你了。」冬舞疲倦地回答。「你馬上送走這些小孩,跟那個人說我們
不換房子了。」

  「不行!」

  冬舞萬萬沒想到溫玉會回絕得這麼乾脆。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堅持收留他們。」溫玉又把孩子們緊9摟住。「我答應過他
們,從此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不能趕走霎人。」他相信只要努力,總有辦法解決眼
前的問題。

  「他們是家人,我就不是嗎?」冬舞真想一巴掌打醒溫玉。「你把房子換掉,叫我
以後住哪兒啊?」只會一味的做濫好人,完全不為自己的妻子著想。

  「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住呀,冬舞。」他早想好了,一家六口住在一起,和樂融融。

  「誰要去住那棟破房子?」想都別想。「你馬上給我把這些小孩送回去,把他們送
回去——」

  冬舞又一次推擠溫玉,她很用力,可這次溫玉卻沒像往常一樣被她推倒,反而站得
挺挺的,垂看冬舞。

  「我不會把這些孩子送回去,我說過了,他們是我的家人,你也是。」溫玉堅決地
說道。「也許你會覺得我笨、我傻,家裡都已經搞成這個樣子了,我還堅持要留他們。
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冬舞,愛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冷漠。我或許是一個愚笨的人,但
我絕不冷漠。」

  語畢,他十分認真地看著冬舞,彷彿所有天真全在一夕間褪去,蛻變出一個全新的
溫玉。

  冬舞張著嘴,欲言又止的回望他。是她錯了嗎?是她太冷漠嗎?他那認真的眼神,
祥和的表情,可是在指責她,說她沒有愛心?

  「我受夠了!」

  不,她才不是壞心腸,她只是務實。

  「我要回娘家去,我要回家!」

  她好想念總管,好想念她的爹娘。

  「冬舞……」溫玉想過各種可能性,就是沒想過她會離開。

  「別碰我,也別攔我!」冬舞揮開溫玉伸過來的手,恨聲說道。「反正你現在已經
有新的家人了,再也不需要我,我立刻就走。」虧她為溫家盡心盡力,到頭來卻不如外
人。

  「冬舞,別孩子氣了,你當然還是我的家人。」溫玉收回手,不明白她為什麼就是
想不通。

  「以前是,現在不是。」他才任性咧,居然敢說她孩子氣。「從現在開始,我要休
夫,還要回『羽夢館』,你就和你的新家人搬去那棟破房子住,誰也管不了誰。」哼!

  「喂,我警告你,不准再說我爺爺的房子是破房子,要不然我就跟你拼了。」最看
不順眼冬舞的小姑娘,再也受不了冬舞批評她爺爺的房子,衝出來說話。

  「我就偏要說。」冬舞不信邪,正好她也看她不爽。「破房子.破房子,你爺爺的
房子是破房子!」諒她也不敢怎麼樣。

  「你這個討厭的女人——」小姑娘當真沖過去要打冬舞。

  「住手,喜兒!」溫玉連忙攔住小姑娘。「不可以沒禮貌。」

  「玉哥哥!」名叫喜兒的小姑娘一副委屈的模樣。

  「玉哥哥、玉哥哥,你都不覺得噁心啊?她是我丈夫耶,還叫得這麼親熱。」冬舞
一聽這個甜膩的稱呼,心裡頓時燒起一把火,醋意橫飛。

  「以前是,現在不是。」喜兒也學起冬舞的說詞。「你自己剛剛才說要休掉玉哥哥
回娘家,還管我怎麼叫玉哥哥。」顯然喜兒時常挨打是有原因的,嘴巴利得跟箭頭沒兩
樣。

  冬舞氣呼呼地瞪著喜兒,沒想到走了一個夏染,來了一個喜兒,她倒要看看誰的嘴
巴比較厲害。

  「我——」

  「夠了,你們兩個都不要再說了。」溫玉適時介人兩個小女人之中,柔聲地調停。
「冬舞,我心意已決,絕不會送走他們。」

  換句話說,她戰敗,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連一個小丫頭都不如。

  「好,那我走。」強忍住淚水,她也決定輸人不輸陣,回娘家去。

  溫玉聞言歎氣。

  「隨你,我不勉強。」她要走,他也不能硬要她留。「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如果你
改變主意,可以去城郊的房子找我們,我們會永遠在那兒等你。」

  說完話,看了她最後一眼,溫玉當真帶著孩子們離去。

  冬舞不可思議地看著溫玉遠揚的背影,難以相信這是真的。

  他真的拋下她,真的讓她回娘家去,虧她為了溫家那麼努力打算盤,結果也是白打


  「哇!」死溫玉、臭溫玉,詛咒他在那破屋子裡待到發霉。

  想起自個兒有多委屈,冬舞忍不住一面嚎陶大哭,一面收拾包袱,衝回「羽夢館」
,發誓一輩子再也不理溫玉那混蛋。

  當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一件怪異的事情發生了——她家變成糕餅舖,偌大的招牌
上寫著「和記餅舖」四個大字。

  她愣愣地站在漆著黑漆的大門口,心想她是不是走錯地方,彎錯巷弄,可她記得她
家明明是在這個位置,而且隔壁的房子都沒變,唯一變的是她家的招牌。

  這真是怪了,難道……難道她撞邪了?

  冬舞十分不解,想不透她家怎麼換招牌,恰巧隔壁家賣胭脂的大嬸正好出來,眼尖
瞧見她。

  「唉呀呀,這不是冬舞嗎?!」隔壁大嬸,聲嗓一向戒大。

  冬舞緩緩地回頭,茫茫然的答道:「是我,張大嬸。」然後又掉頭研究突然更換的
招牌。

  「我說冬舞啊,你是回來探望娘家的嗎?」張大嬸不只聲音大,耳朵也尖,早聽說
溫家的事。

  「算是吧。」冬舞不置可否地聳肩,懶得理會張大嬸這種愛窺探別人隱私的人。

  「既然是回來探望娘家,怎麼沒瞧見你家相公?」張大嬸不死心,進一步追問。

  「他忙。」忙著照顧一群不認識的小鬼。

  「對了,張大嬸,我們家的招牌怎麼給換了?還有,你可知道,總管和僕人都到哪
裡去了?」冬舞掉頭問張大嬸。原本池打算自個兒進去瞧仔細,但既然遇見熟人,直接
問就成了,不必麻煩。

  「咦,你不知道呀?」張大娘有些驚訝。「你家的僕人早就被你爹娘遣走了,舖子
也老早就頂給別人,現在是糕餅舖了。」

  「我爹娘?」冬舞呆愣了一下。『哦……我爹娘回來了?」她好高興!

  「是呀!」張大嬸點頭。「不過,你爹娘也沒有停留太久,只是把房子賣了,安置
好僕人,然後又拎起包袱雲遊去了。我就不曉得你爹娘在趕什麼,走得這麼急,害得我
連句再見都沒法說,唉!」

  張大嬸這些話,無疑是將冬舞從亢奮的頂峰打人失望的深淵。她張大嘴,無言的接
受這一切。

  來無影,去無蹤,這的確是很像她爹娘的作風。只不過這回他倆老也太狠了一點吧
!把她的後路都給切了,教她這個剛休夫的女兒,該往何處去?

  『漲大嬸,我爹娘有沒有說他們會上哪裡去?」雖然希望渺茫,但還得要問問看。

  「沒聽他們提過。」張大嬸回道。

  果然。

  「那我走了,張大嬸,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冬舞眼神空洞的向故人道別。老實
說,她寧願不要知道事實,那樣她至少還保有希望,以為自己若受了什麼委屈,還有個
娘家可回,有爹娘可以哭訴。

  可是,如今一切都沒了。

  她沒有家,沒有錢,包袱裡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以外,她連一雙替換的鞋子都沒有


  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去城郊的房子找我們,我們會永遠在那兒等你。

  溫玉寬容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提醒她,事情並非如此絕望。

  從此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

  她又記起他堅定的眼神,認真的態度;那時她也很認真,決心和他分道揚鑣。

  怎麼辦?她真的要去和那幾個小鬼擠在一個屋簷下,和他們每天瞪個不停?

  冬舞很沒志氣的考慮著。想著、想著,眼前突然浮現喜兒那張囂張的臉,得意洋洋
地拉著溫玉的手,噁心巴拉的喊他玉哥哥。

  玉哥哥?她是他老婆都還沒這樣喊過他咧,怎麼可以讓那小混蛋得逞?

  不行,她要回去;回去跟那些小鬼擠那間破屋子,跟那叫喜兒的臭丫頭,爭她那不
中用的老公!

  三個時辰後,城郊的一間破房子前站了一位拎著包袱的姑娘。

  「冬舞!」

  那位姑娘的相公,帶著四個孩子衝出門外,抱著她又跳又笑。

  「快叫冬舞姐姐。」姑娘的相公吩咐底下的小孩。「從今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
」溫玉笑著說道。


【第八章】



  所謂的一家人,應當是彼此相親相愛,不分你我。就算做不到,也不該像斗雞似的
敵視對方,好像隨時准備宰了對方。

  冬舞和喜兒,就是這個情形。

  遠遠分站在爐灶的兩端,手裡各自拿著木柴,冬舞和喜兒兩人的眼神,可說是比她
們即將點燃的柴火還要猛烈。

  討厭的臭丫頭!

  冬舞挺直脊背,目光炯炯的看著喜兒,心裡做如是想。經過了一下午的混亂,她終
於弄清楚屋子裡這些小鬼的排行。

  原來,溫玉收養的四個孩子中有三個是男的,分別叫大寶、二寶以及小寶。這三個
小男孩最小的五歲,最大的九歲,夾在中間的二寶七歲,年齡剛好五七九,好記得很。
而且啊,他們三個都很乖,雖然頭先還滿不聽話,可在溫玉一聲令下後就馬上改口叫」
冬舞姐姐」,很快便把她原先的怒氣叫不見。

  對啦、對啦,她的人就是這樣。脾氣來得快也去得急,嘴巴硬但其實心很軟,說穿
了就是好拐。

  只不過,她這好拐的性格,絕不適用於眼前這個叫喜兒的臭丫頭,而從她挑釁的眼
光來看,她也不屑拐她。

  兩人就這麼持續對看,彼此嬌小的身影越看越挺,下巴越抬越高,一直到窗外的太
陽完全下山,冬舞才忍不住先開口。

  「喂,你這火到底生不生啊?」她冷哼。「一直瞪著我,就能瞪出火苗來嗎?」都
過了用餐時間,還窮蘑菇。

  「對,是不能。」冬舞不客氣,喜兒的禮貌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邊說邊把火柴丟給
冬舞。

  「你來生火。」原本喜兒打算瞪完了以後,就好好生火。不過,現在她改變主意,
讓冬舞自己幹這差事。

  「為什麼我要生火?」冬舞可不打算讓她趁心如意。

  「因為這是你自己的提議。」喜兒提醒冬舞,要不是她蓄意搞破壞,此刻她還在大
廳裡和溫玉有說有笑,用不著到廚房裡來和她對瞪。

  喜兒恨聲地抱怨冬舞,冬舞則是在心中暗自竊喜,扁嘴罵她一聲。「活該!」

  這臭丫頭以為她看不出來她喜歡溫玉是吧?錯!她又不是瞎子,別人喜歡她相公,
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她故意以煮飯為借日,把她叫到廚房來,為的就是避免讓她有更
進一步的機會。別看這臭丫頭年紀小,其實長得挺標致的,搞不好再過幾年就會出落成
大美人,不防著點兒怎麼行。

  想到這裡,冬舞聳聳肩,拿起火柴哼了幾句小調,差點沒把喜兒氣死。

  要她生火?好啊!不過就是點火燒木頭嘛,誰不會呀?反正才剛打贏一仗,就讓點
小步吧,吃不了多少虧的。

  冬舞先是喜孜孜的將手中的火柴點燃,引火燒一根干木枝,原以為很快就能讓木枝
著火,怎知木枝的頭都還沒能燒著,火便熄掉了。

  怎麼會這樣?

  冬舞不信她生不了火,連續又劃了好幾根火柴,可結果還是一樣。始終在一旁冷眼
觀看的喜兒這時終於忍不住了,以著尖銳的聲音,不耐煩地開口。

  「別浪費火柴了,火柴很貴的。」喜兒奪下冬舞手中的火柴,數了數。「才不過起
個火,你居然用掉了六根火柴。」她一邊抱怨,一邊把火柴收起來塞在腰帶裡,惹得冬
舞很不服氣。

  「喂,你把火柴收起來是什麼意思?」冬舞氣得跳腳。「沒火引子,我怎麼生火?
」她又不是祝融。

  「甭生了。」喜兒根本懶得理她,逕自將大木枝折成小木枝。「你根本什麼都不會
,還跟人生什麼火,別鬧笑話了。」不懂生火也不早講,白白浪費她六根火柴。

  「誰說我什麼都不會?!」冬舞搶過喜兒手中的木枝,也學起喜兒將它們折成一小
段一小段。

  「我會寫字,還會算帳,這你行嗎?哼!」除了會折本校以外,諒她什麼都不會。

  這說中了喜兒的痛處。

  「是啊,你會寫字、還會算帳,你行、你偉大!我這沒人要的孤兒學不起,這樣說
你總高興了吧!」喜兒把木枝搶回來,強忍住淚水回道。

  「我又沒有說你的出身怎樣……」簡直含血噴人。

  「你是沒有開口嫌我們,但你的眼神早已明白的告訴我們,你瞧不起我們。」喜兒
眼眶濕潤地說。

  「我……我哪有……」她只是不習慣突然間多了這麼多人。

  「沒有嗎?那你為什麼一直嫌我們住的地方是破房子,還一直瞪著我們?」再怎麼
樣這也是爺爺留下來的房子,她絕不許人侮辱它。

  「我……」冬舞頭一次說不出話。「那是……」

  「你命好,投胎在有錢人家。所以你能讀書,學寫字,但那並不表示你就可以隨便
看不起人,隨便亂罵人。」

  喜兒開始數落冬舞的不是,冬舞還沒來得及回嘴,喜兒又說:「你說你會算帳,玉
哥哥也說你精於算計,可是你還不是一樣把溫家搞丟,又有什麼好得意的?」這回該她
哼了吧!

  「那又不是我的錯,都是你那玉哥哥那白癡——」

  「白癡、白癡!你為什麼非得這麼罵玉哥哥不可!」聽見有人當著她的面罵她的大
恩人,喜兒火了。「難道你自己都沒有錯嗎?我聽說香會那場鬧劇全是你的主意,為此
溫家也損失了不少錢,可是溫哥哥都沒有怪你,不是嗎?」她就是看不慣冬舞一副全是
別人的錯的模樣。

  喜兒脾脫地看著冬舞,想看她還有什麼話好反駁,只見冬舞脹紅著一張小臉,呼吸
裡頭盡是生氣和委屈,可就是開不了口。

  「你……你根本什麼都不懂,憑什麼評論我和溫玉的事?」她氣得又搶過喜兒手中
的木枝,好似它們就是喜兒般的猛折。

  「不一定要懂才能評論吧!」喜兒聳肩。『你不也不懂我們,就逕自認為我們是在
無理取鬧,騙取玉哥哥的同情心,害你落得今日的下場?」

  喜兒平靜地奪回冬舞手中的木枝,順道刮了一下冬舞,冬舞疼得跳起來。

  「細木刺跑進你的手心裡了,你最好趕快把它挑出來,我去生火。」不管冬舞有多
痛,也不管自個兒的言詞有多犀利,喜兒當場拿起所有的木枝,到院子裡去生火。

  冬舞攤開手掌,試圖尋找那扎人她嫩掌的細微木刺,但就是找不著。她痛得吸氣,
這是她頭一次被粗木刺扎到,以前她根本不必管廚房的粗活,頂多吩咐廚子注意菜色,
而且她們家的筷子一定上過漆,不會有扎手的問題。

  你命好,投胎在有錢人家。所以你能讀書,學寫字,但那並不表示你就可以隨便看
不起人,隨便亂罵人。

  喜兒剛才那一番話就和深人她手心的木刺一般扎人,每一句話都刺人她的心底。

  她哪有隨便看不起人,隨便亂罵人啊?她只是嘴巴不好嘛!而且她也從來不是故意
要罵人,或是心腸不好。她只是想到未來一片茫然,忍不住就將矛頭指向始作湧者,這
是人性,她也是人,當然會有這種想法啊!

  冬舞越想越覺得委屈,沒想到一向牙尖嘴利的她,竟然淪落到被一個小鬼教訓的地
步。更慘的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把那根該死的刺挑出來,只能任由它在手心裡
囂張。

  她實在氣極了,被頭一次碰面的小鬼教訓也就算了,沒想到連一根小小的刺都鉚起
來跟她作對。她不服輸,掌心捧得老大,左摳右挖,硬是想把那根小木刺給挑出來,不
料這時身後卻突然有人出聲——「冬舞,你捧著手心做什麼呀?」

  是溫玉,她那糊塗相公。

  「走開,不要管我!」冬舞攆他走,氣到不想跟他說話。

  「怎麼啦,冬舞?」溫玉皺眉。「誰欺侮你了?」

  還有誰?當然是你那寶貝喜兒。

  「沒人欺侮我,你不要管我,讓我靜一靜。」冬舞雖然滿腹委屈,但她可不是小人
,不打算乘機告狀,索性躲到另一邊繼續挖她的小木刺去。

  溫玉連忙捉住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心都腫起來了,心疼不已地看著她。

  「我……我好笨。」面對溫玉心疼的眼神,冬舞忍不住發洩情緒。

  「我連一根木刺都挑不出來,笨死了!」說完,她拚命打自己的手,孩子氣的動作
,看得溫玉不禁蕪爾。

  「我來。」在冬舞驚訝的眼光下,溫玉像變戲法一樣從身上拿出一根針。

  「木刺扎進你的掌心,你越是拚命挖,它扎得越深,所以不能硬來,一定要慢慢挑
。」溫玉一面解釋,一面以細針挑開她手掌的表皮,慢慢地挑起那根幾乎融入她手心的
木刺。

  冬舞瞪大眼,看溫玉又一次變戲法,把那根害她疼痛的木刺挑出來。

  「好了。」挑完了木刺,溫玉順道舔她的手心。

  「口水可以消毒。」溫玉再一次解釋。「孩子們教我的。」

  他笑盈盈的幫冬舞消毒,等他放下她的手,冬舞的雙眼仍是瞠得老大,溫玉連忙笑
著捏捏她的臉頰。

  「瞧你眼睛瞠得這麼大,當心累著了。」他笑得好不愉快。「剛才我和大寶他們在
大廳裡折木技的時候,也和你一樣被木刺戳到,這方法就是他們教的。」

  他把針收起來。

  「別看折木校沒什麼,其實很難呢!」要折得一樣長,大小又得挑得准,一不小心
又會被細如針的小木刺扎到,認真講起來,還是門功夫呢!

  冬舞也曉得這是門功夫,只不過看別人做起來輕鬆,自然也就覺得簡單,其實個中
奧妙,只有親自試過才知道。

  她沮喪地看著自個兒的手,紅腫已經消失了,可喜兒尖銳的話語依然留在她心上,
並未消失。

  我聽說香會那場鬧劇全是你的主意,為此溫家也損失了不少錢,可是溫哥哥都沒有
怪你。

  他……會在意她帶來的麻煩嗎,即使那是無心之過?

  「呃,溫玉……」她決定問問看。

  「什麼事,冬舞?」瞧她的臉紅成這樣,是發燒了嗎?

  「我有一件事情問你。」她深呼吸了一下。「香會那天,我沒弄清楚狀況,害溫家
平白損失了一大筆錢,你會不會怪我?」

  冬舞怯怯地看著溫玉,害他一時間難以適應。

  「冬舞,你在自責嗎?」難怪她看起來一直沒什麼精神,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嗯。」她難過地點頭,一點也料不到溫玉會突然將她卷人懷中,下巴頂住她的頭
頂。

  「我怎麼會怪你呢?冬舞。」溫玉柔聲歎道。「要怪就怪我自己,是我不好,一心
老想著玩,才會提議趕廟會,沒想到這個提議竟害慘了你,真對不起。」一直以來,他
就只懂得享樂,即使已經娶妻了,仍然死性不改,間接害慘跟著他的人。

  「我也不好。」冬舞沒想到他這麼寬大。「我應該早點把家裡的狀況告訴你,也許
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

  總而言之,就是陰錯陽差。

  她把他當小孩子看,認為他什麼事都不懂,什麼事都不想和他商量。而他過去的表
現也的確像小孩,不值得托負重任。

  不過,從今以後,一切都會不一樣。溫玉發誓他會認真做個男子漢,讓他的家人以
他為榮。

  「別沮喪了,冬舞。」想到前途一片光明,溫玉的口氣不禁輕快起來。「這麼垂頭
喪氣,一點都不像你,我們應該高高興興的才對。」畢竟他們好不容易才取得諒解。

  「怎麼高興?」她可沒他那麼樂觀。「我們還有四口人要養,往後的生計又該怎麼
辦?」冬舞實在搞不清楚他打哪兒來的信心。

  「別擔心,一定有辦法的。」溫玉捏捏她的臉頰保證,換回冬舞一個鬼臉。

  他們一起看向窗外,窗外雪花紛飛,好似仙女挽著雪白的披彼,偷偷的跑來窺探他
們。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兩人彷彿聽見仙女對他們這麼說。

  時正嚴冬。

  ☆★☆★☆★☆

  雖然溫玉對於未來充滿信心,但擺在眼前的卻是最實際的生計問題。為此,屋子裡
的兩個年輕女性爭吵不已。

  「我決定出去找工作。」冬舞首先發難。「咱們老是待在這裡吵也不是辦法,既然
剛剛討論過不能硬跟佃農們收錢,只好出去工作,否則大家都得餓死。」

  方纔他們熱烈爭論的話題就是能不能跟佃農收錢,她相公主張不行,其他人也投反
對票,想來只就剩這個辦法可行。

  「才怪呢!」喜兒可不這麼認為。「你連生火都不會,真要出去找工作,我怕還沒
人肯要你,還是我去吧!」

  「你去?」冬舞冷哼。「就憑你的年紀和瘦弱的身材,找得到工作嗎?」搞不好人
家還以為難民出現,忙著把門關上。

  「我十三歲了,『冬舞姐姐』。」冬舞嘴利,喜兒可也不鈍。「我是不曉得其他十
三歲的姑娘身材如何,可比起你這十七歲的大人來,好像也沒差多少哦?」也不想自己
是矮冬瓜一個,光會笑她。

  「身高方面是沒差多少啦,可腦袋就不一樣了。」冬舞亦很快的回嘴。「我雖然長
得嬌小,但有顆好腦袋,最起碼還能找個記帳的工作。」不像某人光會要嘴皮子。

  「是哦,你會撥算盤,就怕人家不缺老板娘,偏缺伙計。」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

  「就算人家真缺伙計好了,他們也不會用你這瘦巴巴的小鬼。」是啊,她是不懂得
生火,但她嘴巴甜,不像臭丫頭光會說話毒死人。

  「誰說瘦就不能工作?我偏要出去找事做。」喜兒堅持。

  「誰要你雞婆,我去找。」冬舞才不會讓她稱心如意。

  「我去!」

  「我去!」

  「你們都不要吵了!」

  冬舞和喜兒激烈的爭吵聲在溫玉的突然介人下,倏然停止。

  「我去。」溫玉平靜地對著她們宣佈道。「我去找工作。」

  「玉哥哥!」

  「溫玉,你……你真的要出去工作嗎?」冬舞不敢置信的走近他身邊,仰看他堅毅
的臉,突然覺得他好高。

  「真的。」他握住冬舞的雙手,和煦地笑道。

  『呵是……你從來沒有吃過苦。」她呆看握著她的手,那是一雙和她一樣柔嫩修長
的手,她怕他承受不住。

  「我知道,冬舞,我全都明白。」他早有心理准備。「過去是我太好命,太不懂事
,其實我早該吃苦了。」如果他早一點吃苦,快一些懂事,她根本用不著陪他一起受罪


  溫玉心意已決,冬舞欲言又止地看著溫玉,想阻止他又不曉得該說什麼。她擔心他
太單純在外面容易受欺侮,可又怕這一次若不放手,他永遠不會成長。

  「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他又捏了一下冬舞的小手,才放開她,開始他另一個人
生。

  「喜兒姐姐!」

  看見這情形的喜兒氣得跑出房子,大寶、二寶、小寶只好跟著一起追出去。

  活該,跟人吃什麼醋?她本來就是他的老婆,溫玉對她好,那是應該,倘若真的對
喜兒好,那才有鬼咧。

  憶起喜兒那張受傷的臉,冬舞不禁有些得意。可惜她的得意很快便被擔心代替,不
曉得溫玉能否順利找到工作?

  ☆★☆★☆★☆

  另一方面,溫玉也在煩惱同樣的問題。

  走在長安大街上,四周的風景再熟悉不過,可落在溫玉的眼底,卻別有另一番感受


  要上哪兒找事做呢?他實在沒概念。過去都是人家求他,認來沒有一次是他站在店
家的大門口,探頭進去問他們缺不缺人,所以著實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真的要出去工作嗎?

  猶豫間,他想起冬舞那張清麗的臉,用著擔心的表情看他。

  對,他要工作!

  他再也不能像過去一般養尊處優,處處靠人。他有個家要養,有妻子要照顧,最重
要的是,他想看見冬舞高興的表情!

  緊緊握住雙拳,溫玉下定決心,跨大步,朝一處客棧走去。他很客氣地詢問掌櫃的
需不需要人手,沒想到卻被滿屋子的客人嘲笑。

  「喲,這不是咱們的溫大公子嗎,怎麼會落魄到來客棧問工作,今日不買東西啦?


  「可不是嗎?敢情是溫家都被你敗光了,只好四處碰碰運氣。」

  「可憐哪!溫老爺子要是地下有知,不知道要有多傷心哪。」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溫玉給逼出客棧。掌櫃的不好意思地追出去,跟溫玉頻頻
道歉,但還是沒有僱用他。

  溫玉拍拍店掌櫃的肩膀,要他別在意,然後不氣餒的又往下一處詢問,結果情形還
是一樣。

  「很抱歉溫公子,咱們這邊不缺人。」

  客氣一點的店家,拿著無奈的語氣回絕。比較不懂禮貌的店家,譬如過去他經常光
顧的骨董店,就直接把他攆出去。

  「去去去,你找什麼工作啊!」骨董店老板以一張刻薄的嘴臉斜看溫玉。「光憑你
那副文弱的樣子,我就敢打賭你找不到工作,我勸你還是趁早打道回府,免得鬧笑話!


  顯然店老板早忘了過去的情分,當著溫玉的面,便賞給他一個閉門羹。

  錢在情義在,錢亡情義亡。

  過去有錢的時候,那些當他是大爺的店家,此刻全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抵,而他這個
過氣的富家公子哥兒,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豈不諷刺?

  溫玉苦笑著搖頭。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世間的道理,才明白冬舞過去為什麼老罵他笨


  他真的很笨,以為全世界都是好人,以為所有人都對他好,殊不知隱藏在這個「好
」字背後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其實很簡單,就是錢,而他此刻最缺的,也是錢。

  溫玉從不知道沒有錢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只能怪他過去的生活太安逸了,才造就
出他不知人間疾苦的性格。

  「冬舞。」

  迷惘中,他拿出之前送給冬舞那校博浪鼓,搖晃了幾下,希望它能帶給他力量。

  咚咚唔———博浪鼓的聲音,宛如冬舞充滿朝氣的怒吼,他幾乎能看見她扭曲著一
張臉,捏著他的耳朵對著他大喊:「不要再搖了啦!」

  對,他不能沮喪。他答應過冬舞,要出來找工作,要吃苦,絕不可因為一時挫折,
就失去看她笑臉的機會,她還在家裡等他!

  受冬舞的影像激勵,溫玉沒三兩下立刻又振作起來,繼續挨家挨戶的找工作,忍受
更多嘲笑。直到快接近中午,才有一個好心的店家肯用他。

  「溫公子,您想在本店工作?」

  接受溫玉的店家開的是豆腐店,由於先前曾受過溫老爺照顧,因此沒像其他人一般
拒絕溫玉,但一樣覺得不可思議。

  「是的,店家。」溫玉點頭回道。「如果方便的話,可否給晚輩一個工作的機會,
我要養家活口。」

  溫玉是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而店老板先前也曾聽說過溫家之所以迅速敗落,是因
為他太好心。除了開倉放糧之外,又用祖宅去跟人換一棟破房子和四個孤兒,以至於這
麼落魄。

  唉,好人沒好報啊!溫家三代都是心腸好的大善人,怎知會有今日?

  「既然溫公子不嫌棄小店寒愴,就留下來吧!」他把工資數目大約講了一下。「做
豆腐這門工作很苦,溫公子當真忍受得住?」雖然店家決定僱用溫玉,但瞧他細皮嫩肉
的,難免懷疑他吃不了苦。

  「忍得住、忍得住!」眼看著飯碗可能不保,溫玉連忙疾聲保證。「有什麼活需要
我幹的,店家盡管說就是,晚輩一定不會開口喊苦。」他早已明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
上人的道理,所以不怕幹活。

  溫玉躍躍欲試的神情,著實讓店家安心不少,只見店家將溫玉引向一個個大木桶,
裡頭放著許多黃豆。

  「溫公子,這就是咱們制做」豆腐的材料。」店家指著桶內的黃豆解釋道。「一般
來說,豆腐分水豆腐和干豆腐兩種,咱們店裡兩種都賣,另外還兼賣豆腐花。」

  店家向溫玉解釋店裡銷售的產品,溫玉忙點頭。

  「明白了,掌櫃。」原來豆腐分得這麼細。

  「還有,除了剛才我說的那些豆制品外,咱們還賣凍豆腐。」店家又說。

  凍豆腐?

  聽見這新鮮名詞,溫玉十分好奇的往前一看,叫說:「原來這叫凍豆腐,我以前都
不知道呢!」

  溫玉叫得跟發現新玩具的孩子一樣,掌櫃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睨了他一眼,才又
繼續解釋。

  「這凍豆腐,是典型的北方食物。」掌櫃的拿起一塊細蜂巢狀的豆腐交給溫玉,要
他細瞧。「由於咱們北方天冷,咱們的老祖先,就想到趁著嚴冬,將豆腐用水浸泡在盆
內,曝露一夜……」

  「……然後因為水很冰,豆腐自然成為凍狀,腐味又已除去,所以風味絕佳。或者
不必用水泡,只要將豆腐放上一夜,它自然就會結成細蜂巢狀,味道一樣鮮美。」

  回到家的溫玉,把店掌櫃跟他說的凍豆腐制法,對著其他的人復誦一次。

  此時正值傍晚時分,所有的家人都聚集在大廳裡烤火。美其名說是大廳,其實也不
過是比較大一點的房間,中間多擺了個大火盆而已。

  「玉哥哥,聽您這麼說,那麼您今天拿回來的就是凍豆腐嘍?」聽完解說的大寶,
忍不住對著油紙袋裡面的豆腐流口水,惹來大夥兒取笑。

  「別嘴饞,大寶。」喜兒斜瞄了大寶一眼。「你讓玉哥哥把話講完,我相信玉哥哥
今兒個一整天做的絕不只是凍豆腐,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經喜兒這麼一提醒,大夥兒的嘴更饞了。因為溫玉帶回來的一大包東西中,除了剛
剛說的凍豆腐,還有豆漿和豆腐花兒,著實教人看了肚子餓。

  「那……玉哥哥您還有什麼趣事就一次講完嘛,說完了也好讓咱們去吃東西。」孩
子們中就屬大寶最貪吃,性子也最直,一下子就說中大夥兒的心事。

  「我說完了。」瞧見這情形的溫玉蕪爾,縱使有再多的趣事也講不下去,況且他也
真的累了。

  「好耶!」孩子們一聽解除禁令,馬上纏著喜兒給他們煎豆腐,炸豆腐腦兒去,留
下幾近癱瘓的溫玉對著冬舞撒嬌。

  「好累。

  他一接近冬舞,便拉著她倒下,硬是將頭枕在冬舞的大腿上。

  「我快累癱了。」溫玉閉上雙眼,俊秀的臉明顯可見疲累的痕跡。

  可憐,他一定累壞了。

  冬舞伸出手,原想輕觸溫玉的額頭安慰他,可她實在不習慣如此輕聲細語,想想旋
即作罷。

  「咳咳。」還是凶巴巴來得輕鬆些。「今天你辛苦了,帶了這麼多東西回來。」原
本她還以為他鐵定找不著工作,沒想到他不但找到事做,對方老板還送給他一堆東西。

  「這沒什麼,冬舞。」聽見她贊美他,溫玉立刻張開眼睛。「幸虧我運氣好,碰見
一個好老板。你知道嗎?店老板過去因為曾受過我爹幫助,所以今日才肯用我,算是回
報我爹的恩惠。」所以說多做善事還是好的。

  「你這工作找得很辛苦,是嗎?」雖然溫玉說得輕描淡寫,可冬舞卻聽出箇中的心
酸。

  「很辛苦。」溫玉向來不對她說謊。「今天一早打從離開家裡以後,我便上街兜了
一圈,四處詢問店家缺不缺人手,詢問的結果不是被恥笑,便是被趕出去,一直找到快
到中午,才終於碰見我現在的老板。」

  盡管溫玉用一副不在乎的語氣說話,冬舞仍能感覺出他受傷了。她可以想像大街上
那些人是怎麼笑他,八成是數落他不長進,害得溫家淪落至此吧!

  這要在過去,冬舞鐵定和大街上那些人一鼻孔出氣,鉚起來數落他的不是。可現在
,她卻無法這麼想了。大概是他真誠的心意感動了她,讓她不得不們心自問,真誠的付
出真的是一件傻事嗎?在汲汲營營的背後,難道就沒有值得用生命財產維護的事物?

  愛的反面不是仇恨,而是冷漠。

  她想起當日溫玉堅決的對話,瞬間覺得他好偉大。

  「你受委屈了。」冬舞情不自禁的又伸出手.輕觸他的臉。「大街上那些人說的話
,你不必在意,都是胡扯,你別聽他們的。」做生意的人,本來就沒幾個菩薩心腸,溫
家是少數的例外。

  「不,冬舞,那些人說的話都是真的,你不必安慰我。」溫玉忽地捉住她的手,感
慨地說道。「直到今天,我才了解,做善事也是要有本錢的。我爹做善事,那是因為他
知道如何營生,知道如何打理他的事業,可他卻沒有教我這些本事,只留給我同他一樣
的好心腸,反而敗壞了溫家。」

  回想起往事,溫玉益發感慨。

  「就拿我私自決定放糧來說好了,其實除了是溫家的傳統之外,我還有一個自私的
目的。」談論起除夕那一件事,溫王更加握緊冬舞的手,一副作賊心虛的模樣。

  「什麼自私的目的?」冬舞瞇起眼,別以為握住她的手,她就拿他沒轍。

  「我……」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告訴你啊,其實我會不多加考慮便決定放糧,
是因為總管告訴我,一個真正的男人,應該是勇敢、負責,和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總管這話倒也沒說錯,一個大男人本來就應該具備這些。

  「我心想,勇敢和負責不可能馬上做到,可做出正確的決定。這點簡單,放糧救濟
是好事,我以為那是正確的決定,沒想到卻弄巧成拙。不過,確實也救濟了不少窮人!
」最後那一句,溫玉幾乎是衝口而出的,就怕冬舞還在怪他。

  冬舞確實是怪他,可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光會放馬後炮,也於事無補,她在意的是
另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急於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反正小孩都當這麼久了,有差別嗎?

  「因為我想讓你喜歡我。」溫玉覺得這個問題再簡單不過。

  冬舞卻是滿臉通紅。

  「我……咳咳……我喜歡你很重要嗎?」婚姻不就是各取所需,幹嘛扯到愛情去。

  「當然很重要,因為我喜歡你,也希望你能喜歡我。」溫玉笑得好溫暖,覺得愛情
十分重要。「等我好嗎,冬舞?」他懇求。「我承諾,有一天我一定會成為『真正的男
人』,在那之前,請你陪在我身邊。即使我做錯事,或是信心不夠堅定,都請你不要離
開,因為我會努力成為你理想中的男人,我一定會。」

  是哦,她理想中的男人是很會賺錢,停止做傻事,可這兩樣他都做不到。除了張大
一雙真誠的眼,給她虛幻的保證之外,他沒一樣及格。

  這樣的男人居然要求她等他,她得給他出幾道難題才行。

  「我問你,」冬舞開始給他出難題。『如果我現在就要你把屋裡這四個小鬼送到別
的地方去,你會聽我的話嗎?」

  「不會。」溫玉斬釘截鐵的拒絕。

  「如果當初我曾阻止你開倉放糧,你會就任憑饑民在門外乞食,不管他們的死活嗎
?」她再問。

  「也不會。」溫玉想都不想的否決掉。

  這就是了,他已經快要成為真正的男人了。冬舞挑眉。

  他負責,對於自己做出的決定毫不退縮,雖然稱不上絕對勇敢,但至少對於她的質
問,已能坦然回答,不若以往般畏怯。

  冬舞還在想辦法適應他的改變,只見溫玉一直捉住她的手,拚命的跟她要答案。

  「你會等我嗎?」

  溫玉很急,不明白她為什麼只是一直低頭瞪著他,半天不說話。

  「冬舞!」

  他又急扯她的手,馬上就要冬舞回答。

  嗯,這才像話,她還以為過去的溫玉一下子不見了,就算要變,也要等她有心理准
備啊!

  不過,看在他這麼誠心的份上,就回答他——「不、告、訴、你。」

  嘿嘿,也不想想她東方冬舞向來就是買賣的高手,他都還沒繳保證金呢,怎能輕易
的答應?

  「冬舞!」

  飄著雪的晚上,坐落於城郊的一棟破房子內,傳出陣陣笑聲和豆腐香,溫暖了每個
人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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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隨著時間的飛逝,和益趨成熟的心智,溫玉終於在冬未之際繳出第一筆保證金。

  由於他工作努力,再加上肯學,很快地就贏得店掌櫃的尊敬,把他介紹到其他收入
較好的舖子裡去。

  起初,人們都懷疑他挨不了多久苦,可他卻用毅力向大家證明,他不是大夥兒口中
的廢物,只要肯給他機會,他可以做得和別人一樣好,甚至更好。

  漸漸地,人們開始接納這個全新的溫玉,甚至搶著僱用他。日子一久,他們的環境
慢慢改善,開始有餘錢買食物以外的東西。

  這天,他在大街的飾品攤前猶豫了好久,才決定買一個便宜的手環送給冬舞。

  說來可笑,以前買東西的時候從不問價錢,總是看中了就拿,現在卻為了一隻不到
二十文錢的手環考慮了半個時辰,也算是命運捉弄。

  他,生在顯貴之家,享盡了榮華富貴,嘗盡了世間美味,可卻一直到今天,才能清
楚地感受到自己活著。

  活著,是為了自己所愛的人。

  以前他沒有目標,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然而突來的變故改變了他,讓他更懂得為心
愛的人奮鬥是一件多有義意的事。

  為此,他感謝命運的捉弄,若沒有接二連三發生這些事,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懂得「
珍惜」這個字眼。

  「老板,就買這個。」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手環,溫玉決定結束冥想,將手環帶回家


  「好的,公子。」攤販把手環包好交給溫玉。「您做事真仔細,倘若是人家的伙計
,鐵定很受老板重用。」

  攤販笑嘻嘻的稱讚溫玉,溫玉則也笑盈盈的收下包好的手環,大方的點頭。行事小
心,這是他眾多改變之一。沒辦法,整個家計都背在他肩上,做事若不學著謹慎點,一
家子可能就得跟著喝西北風,他輕忽不起。

  「謝謝你,老板。」猶如同他強迫自己學著去吃粗食一樣,溫玉將他不得不面對的
一切,視為重生的一部分,試著去接受並喜歡它們。

  「客氣了,公子。」攤販忙搖手。「我相信,您的妻子一定會喜歡這個手環。」

  賣飾品的攤販,一眼便望穿溫玉對冬舞的深情,因為他在挑這只手環的時候,臉上
一直掛著笑容。

  「但願。」溫玉再一次微笑謝過攤販。他衷心希望攤販沒有說錯,也希望冬舞會喜
歡這個手環,雖然它不值什麼錢,卻是他的心意。

  溫玉的期望,果然沒有落空。

  當他靦腆的將手環交給冬舞,訥訥地跟她說那不值什麼錢,等他賺到更多錢,再買
更漂亮手鐲給她時,冬舞的反應是張大嘴巴,然後跳起來摟著他的脖子親他。

  「這只手環已經很漂亮了,我會好好珍惜它,謝謝你。」說不出有多感動,冬舞將
溫玉送的手環仔細的攢人懷裡,笑得跟得到全世界的寶藏一樣燦爛。

  「冬舞,那真的不值什麼錢,不到二十文錢。」盡管二十文錢已經可以買好幾斗米
,可是對於過去動不動就穿金戴玉的冬舞而言,實在寒滄。

  「誰說這手環不值錢!」冬舞一點也不同意溫玉的說法。「在我心中,它可值二千
兩呢!」

  「冬舞……」』溫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知道嗎?它真正的價值雖然不到二十文錢,可它卻是你頭一次用自己的血汗錢
,買來送我的禮物,我真的好高興。」說她變得跟他一樣天真也好,可她真的很珍惜他
這份心意。

  冬舞興奮的笑容,和溫玉放心的表情,成了當晚最燦爛的火花。本來故事應該就此
走人多美好,沒想到兩天後發生的事件差點破壞了這一切。

  話說就在溫玉贈送冬舞手環的後兩天,冬舞在後院劈柴。和溫玉一樣,冬舞亦被迫
學習並接受許多過去不曾做過的粗活,只見她揮舞著巨大的斧頭,心滿意足的看著一根
根粗大的木頭,在她揮汗如雨的努力下,化身為小木塊。她半是驕傲,半是得意的彎腰
將散落一地的木塊一一挑起,不期然看見她的房間閃過一道人影。

  冬舞連忙放下手中的木塊,拎高裙子,踮高腳尖,准備來個甕中捉鱉。她不確定潛
入她房間的人是否真的是小偷,可她向來不是膽小的人,更何況算算時間,她相公也應
該快回來了。搞不好到時還可以來個裡應外合,把這個不長眼的小偷,給拎到衙門去。

  冬舞在心中大打如意算盤,腳步踩得十分謹慎。她一步一步地踱到她的房間,沒想
到卻在房門口和小偷撞個正著,偷偷潛入她房間的人竟是——「喜兒!」被撞得頭冒金
星的冬舞驚叫。

  「你到我房間來做什麼?!」她對著喜兒的背影大喊。喜兒不說話,只是緊握雙拳
,飛奔離去。

  喜兒幹嘛到她房間?莫非是……冬舞只想起一種可能性,連忙飛也似跑進房間,將
所有衣服都掏出來,試圖找出溫玉送給她的手環。

  沒有!

  她再找。

  還是沒有!

  這下冬舞確定喜兒進她的房裡來是為了那只手環,喜兒嫉妒溫玉對她好,就想拿走
那只手環,因為溫玉沒有送她。

  「喜兒,把我的手環還給我!」冬舞才不可能輕易的把手環讓給喜兒,連忙追出去
要回手環。

  「你這無恥的小偷,快把我的手環還來!」追上喜兒的冬舞,像只母老虎一樣的狂
扒喜兒握得死緊的拳頭,發誓非把她的玉環拿回來不可。

  怎知喜兒也不服輸,死握著冬舞的手環不放,誰也不讓誰的互相相拉扯。

  「還給我、還給我啦!」冬舞拼了老命想扒開喜兒的手,戰況激烈。

  「別想!」喜兒死也不肯還,誓死抵抗。

  兩人一來一往,你爭我奪的搶一隻手環,搶到溫玉回來了都不知道。

  「你們在幹嘛?住手!」

  剛回到家的溫玉,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他的妻子跟他的妹妹打成一片,這算什
麼家人?

  「你回來了,正好!」冬舞一見救星駕到,第一個跑過來告狀。「你快跟喜兒說,
讓她把手環還給我。」她和喜兒拉扯了半天,早就累壞了。

  「手環?」溫玉愣了一下。「喜兒,你拿了冬舞姐姐的手環了?」問話的同時,他
瞄了一眼喜兒的手,卻沒瞧見任何東西。

  「沒有。」喜兒靈巧地攤開雙手。「我根本沒拿她任何東西,是她含血噴人。」

  「胡說,我才沒有含血噴人!」冬舞大叫。「我明明看見她跑進我的房間,然後你
送給我的手環就不見了.而且我剛才明明看見她手裡握著東西,她一定懂得變戲法,把
我的手環變不見。」她不管,她一定要找回手環。

  「喜兒,冬舞說的是不是真的,你真的跑進她的房間?」溫玉頭痛得要死,原則上
他是不信喜兒會變戲法,最可能的是冬舞自己把東西搞不見,或忘了擺在哪兒。

  「我是去過。」喜兒承認。「可是我是進去幫她打掃房間,因為我看她砍柴忙,所
以主動幫忙,沒想到被反咬一口。」她咬緊下唇,模樣十分委屈,看得冬舞更為火大。

  「說謊、她在說謊!」這個擅於演戲的臭丫頭。「她哪有這麼好心幫我打掃房間?
我劈柴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早不掃晚不掃,偏偏等你送我手環才要掃,編這種謊話,
想要騙誰?」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哪有這麼容易騙。

  「好了,冬舞……」溫玉試著勸架。

  「我真的沒有拿你的手環,你誤會了……」

  「我才沒有誤會,把溫玉送我的手環還給我!」

  「冬舞……」

  「我真的沒有拿……」

  「小偷,你是小偷!」

  「冬舞!」

  「啪」地一聲。

  清脆的巴掌聲,就這麼跟著溫玉冰冷的手,一起劃過冬舞的臉頰,引發她最委屈的
淚水。

  「都是一家人,有必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嗎?」溫玉忍著怒氣,低聲譴責冬舞,冰
冷的眼神,讓她滿眶的眼淚,迅速決堤。

  他居然、居然為了喜兒打她,難道他看不出來,喜兒在說謊嗎?

  「我們才不是一家人呢!」她的家人才不會說謊,才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胡亂打她


  冬舞哭喊著跑出屋外,原以為溫玉會立刻追出來,沒想到她的相公還沒出現,反倒
碰見一個奇怪的人。

  「你是……」冬舞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仰望差點把她撞倒的人,發現他幾乎跟她
老公一樣高。

  「請問這裡是否住著一位名叫東方冬舞的姑娘?」來人不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
提出另一個問題問冬舞,恢弘的氣度,自然天成。

  「我就是東方冬舞。」在他寬宏氣度的壓力之下,冬舞相當配合的自動報出姓名,
一邊納悶哪來這麼一號人物找她。

  眼前這位男子,身著白衣,長相俊秀。嘴角邊帶著一抹神秘的微笑,氣質縹緲淡雅
,感覺上不大像真人,反倒像畫裡面的人物。

  「原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畫裡面的人物綻放出一個迷人的笑容,冬舞這才如夢
初醒的回神。

  「你找我有什麼事?」冬舞先是提出她的疑問,然後在白衣男子打趣的眼神下,恍
然想到自己現在一定很醜,於是連忙用袖子把臉上的淚痕擦拭乾淨。

  『哦來帶你走。」白衣男子回道。

  冬舞倏地停止擦臉的動作。

  「你說什麼?」這個人是不是瘋了。「你要帶我走?!」

  「是的,冬舞姑娘。」男子拿出一張白紙遞給她。「這是婚狀,你瞧瞧。」

  冬舞愣愣地接下白衣男子遞過來的婚狀,腦子裡嗡嗡作響。

  她爹該不會一次把她許給兩個人吧?如果是的話,這個人的動作未免也太慢了些,
早一點來她就不必受這些苦了……冬舞在心中嘀嘀咕咕的埋怨男子,手邊的婚狀卻透露
出相反的訊息。她重重地放下婚狀,錯愕地看著男子。

  「這是秋繪的婚狀,關我什麼事?」幸好她爹還沒有糊塗到一女二嫁。

  「不不,當然和你有關。」男子猛搖頭。「你爹答應在下,要把秋繪姑娘許配給我
,可等我找到你家,卻發現『羽夢館』已經關閉,而且秋繪姑娘也已經出嫁了。」

  他說的這些都沒有錯,「羽夢館」確實已經關了,而且秋繪也嫁給一個叫慕容璽的
男人,可是——「所以,在下當場決定,娶不到秋繪姑娘,換娶冬舞姑娘也無所謂。」
男子聳肩。

  什麼叫無所謂?當她和秋繪是菜市場裡叫賣的蔬菜呀!買不到蘿蔔就換蕃薯,她死
也不承認她就是那條蕃薯!

  冬舞被男子這番話氣得喘吁吁,怎知男子理都不理,逕自往下說道:「為了打聽冬
舞姑娘的下落,在下著實費了一番工夫,幸好你嫁得不遠,一樣在京城,在下才得以順
利找到姑娘……好了,廢話不多說,咱們走吧!」男子連珠炮似地轟炸完畢後,馬上牽
起冬舞的手,就要帶她離開。

  帶……帶什麼?誰要他跟走?!

  「我已經出嫁了!」情急之下冬舞甩開他的手大吼,敢情她是碰上土匪,說帶就帶


  「我知道你已經出嫁了。」即使冬舞暴跳如雷,男子仍是不放棄。「不過就你的情
形來看,好像也沒有嫁得多好嘛!不如跟我,我會給你錦衣玉食,讓你過好日子。」

  男子一語命中目前冬舞的窘況,更說中了冬舞原先的夢想,害她一時愣住,找不出
話反駁。

  「這……我……」冬舞突然變得口吃。

  「冬舞姑娘,我聽人說,你最愛錢了。」見冬舞猶豫,男子索性換個方式來說服她


  「呢……」她是不否認她愛錢啦,不過最近已小有改善。

  「方纔在下似乎在門外聽見,你為了一隻破手環同人吵架?」

  「呃……」她是為了一隻手環跟喜兒吵沒錯,不過那是溫玉特地買來送給她的,不
是什麼破手環。

  「何必呢,冬舞姑娘?」白衣男子歎氣。「你若是肯跟著我,再多的手環我都會買
給你。看你是要鑲珍珠或是鑲瑪瑙,統統無所謂。只要是你看上的東西,再貴我都可以
買給你,又何必為了一隻破手環,同人爭吵不休?」

  是啊!有錢多好。她若是有錢,就不必同喜兒一起擠在這棟破房子裡,忍受她的牙
尖嘴利。溫玉送她的手環,也不會莫名其妙地丟了。

  「所以結論是,你跟我走!」微微一笑,男子趁著冬舞思考之際,長袖一揮,就要
把她捲走。

  「等一等!」冬舞尖叫。她只是考慮,沒說要跟他走啊,怎麼這個人的動作這麼快
,完全不等人。

  「不必等了,冬舞姑娘,我們還得趕著去洞房呢!」白衣男子對著身邊的冬舞眨眼
,差點沒把她嚇出心臟病來。

  「洞……洞什麼房?」有沒有搞錯,她跟溫玉成親那麼久了,都還沒有「那個」,
他跟人家搶什麼先。

  「冬舞姑娘,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甘願平白損失一大筆銀子,可是卻嘗不到任何
甜頭吧?」白衣男子的眼睛眨得更猛了,冬舞的心跳也越加厲害。

  「你什麼時候損失過銀兩?」這個人一定是瘋子,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等我娶了你,買了那些東西,不就是損失了嗎?」白衣男子理所當然的笑追。「
好了,良宵苦短,別多廢話了,我們快走。」

  語畢,白衣男子握住冬舞的肩膀,捲了她就跑,害她差點來不及尖叫。

  「溫玉!」她一邊回頭,一邊還得應付白衣男子的毛手毛腳,辛苦極了。

  「別叫了,冬舞姑娘。」白衣男子也輕鬆不到哪邊去,拉得十分辛苦。「我要是你
,才不會白白浪費這次機會。你想想看,都是錢、錢、錢哦!我不騙你,我真的很有錢
。」

  「誰管你有沒有錢!」有錢的瘋子更可怕,比蟑螂還難纏。「你放開我啦,我絕不
跟你走!溫玉——」

  冬舞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呼喊溫玉。屋子裡的溫玉,其實也正被喜兒糾纏,一聽
見冬舞的呼喚聲,立刻甩開喜兒,衝了出來。

  「冬舞!」

  溫玉才衝出門外,便看見冬舞和一個陌生男子牽扯不清,那個男人的臉幾乎和冬舞
貼在一塊兒,而冬舞正非常努力的想逃開。

  「溫玉,快來救我!」她的後腦勺彎得快掉下去了啦。「他說要帶我走,你快幫我
把他——」

  冬舞還沒能完全發出求救信號,但見溫玉早已飛撲面來和白衣男子扭打成一團。

  溫玉猛烈地揮拳。

  雖然他從來沒和人打過架,但他一聽見白衣男子來的目的是要帶走冬舞,馬上怒火
攻心,一改從前斯文有禮的形象,絲毫不管自己是不是會受傷就和來人打得你死活。

  同一時刻,在旁觀看的冬舞也同樣驚訝。

  這是她熟知的溫玉嗎?過去那個弱不禁風,隨便一推就倒的男孩,何時成長為一個
可以保護她的男人,這轉變的速度會不會太快了?

  有太多疑問還在冬舞的腦中發酵,眼前的戰鬥卻已結束。

  「滾!」打贏的溫玉拎著白衣男子的領子將他丟出籬牆外。「永遠不要再回來!冬
舞是我的妻子,她不會跟你走,我也不會允許!」

  溫玉強力地宣示,而男子僅僅只是揚起雪白的衣袖擦掉嘴角上的血,一句話都沒有
多說便掉頭走了。

  從頭到尾,冬舞就呆愣在一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相公打贏了,她那百無一用的相公,居然把強搶民女的惡棍給打跑!

  冬舞感動得想哭,然而教她感動的事情還在後頭。

  她的相公居然緊緊抱住她,硬咽地說:「我嚇死了。」他把她抱得好緊、好緊。『
哦以為我來不及救你,以為你真的會跟他走,他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坦白說,當他第一眼看見白衣男子時,彷彿看見以前的自己。只是白衣男子更貴氣
、更有自信,他真的好怕冬舞會選他。

  「傻瓜。」冬舞也緊緊回抱著他並罵他。「我如果真的要跟他走的話,就不會喊你
了……不過,他真的很有錢,而且說要給我買一大堆珠寶。」

  「你千萬不可以答應!」溫玉非常恐慌,因為他知道冬舞愛錢,很有可能臨時改變
主意。

  「我才不會。」她搖頭。「雖然他一直強調會給我過好日子,可是我一點都不心動
……」呢,或許有一點,不過那僅是一時的想法,不算數。

  「冬舞……」溫玉半是驚訝,半是感動地望著冬舞,不敢相信她居然改變了這麼多


  「我看開了,真的。」幹嘛這樣看她,他自己變得才多咧。「以前我一直認為金錢
不是萬能,但是沒有錢萬萬不能。可到了今天才發現,原來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呢,冬舞?」溫玉好高興她的改變,拿著一雙溫柔的眼睛看她。

  「心意。」冬舞將他抱得更緊。「你的心意就是最重要的東西,BF使有人拿全世界
的財富來跟我交換,我也不會答應。」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如此看重那只手環,因為那裡面蘊藏著他對她的心意啊!

  溫玉聞言又濕了眼眶,他或許已經變得堅強,但在某方面,仍是當初那個多愁善感
的溫玉,一點也沒有變。

  「你又哭了!」怎麼老是搶她的眼淚。

  「我忍不住嘛。」老詞一句,他真的不是故意。

  「這時候應該是我哭才對,你掉什麼淚?」她被打,又差點被人搶走,怎麼輪也輪
不到他掉淚。

  「呢……」她說的有理。「那……不然我們一起哭。」

  溫玉建議,冬舞歪頭想了一下,最後兩人協議用一個吻結束今晚這場鬧劇。

  皎潔的月光,伴隨著溫玉和冬舞兩人越趨灼熱的呼吸,預告彼此光明的未來。

  屋子的另一端,月光亦同樣照耀出一張失望的臉,和光線底下那只閃閃發亮的手環


  ☆★☆★☆★☆

  喜兒呆坐在一條小溪旁的大石頭上,盯著手心裡的手環看。

  她無意識地摸摸手環上的圖樣,這只手環的式樣單調到幾近簡陋,可看在喜兒眼裡
,卻有如皇袍上的圖樣,散發出一種無法親近的美麗。

  為什麼玉哥哥喜歡的人不是她呢?

  喜兒將頭埋人雙膝中哭泣。

  她也長得很漂亮,一點也不輸給冬舞,可玉哥哥為什麼就不能把冬舞忘掉,硬是和
人打架把她留下?

  有太多的委屈累積在喜兒寂寞的少女心裡面,可她除了拿著一隻不屬於她的手環偷
偷哭泣外,別無他法,只能一直哭、一直哭,停不下來。

  「喜兒,你在哪裡?!」

  正當喜兒已經哭得很傷心的時候,溫玉關心的呼喊聲打老遠飄過來,好像找了她很
久。

  她連忙將手環收起來藏在腰帶內,可卻來不及收拾眼淚。

  「原來你在這兒呀!」好不容易才找著喜兒的溫玉氣喘連連,「你怎麼跑到這裡來
,每個人都在找你,擔心你出事。」待會兒他得記得通知其他人,說他找到人了。

  「我很好,你們不必擔心。」喜兒拚命眨眼,企圖抖掉眼淚,溫玉才察覺到不對。

  「你哭了,喜兒,誰欺侮你了?」溫玉一見吾兒掉淚,立刻像個盡責的大哥哥一般
詢問,喜兒只得躲過。

  「沒事,沒人欺侮我,你不要多心。」她把頭轉到另一邊去,溫玉關心的態度讓她
更受不了,更難堪。

  「胡說!」他把她的頭轉正。「一定有人欺侮你,不然你不會哭。」她幾乎就和冬
舞一樣倔,絕不可能輕易掉淚。

  「我……」在溫玉的關懷下,喜兒終於崩潰。

  「我喜歡你,玉哥哥!」她突然抱緊溫玉,殺得他措手不及,「我喜歡你、好喜歡
你!」

  喜兒拼了命的對溫玉表白,溫玉除了呆愣之外,還是呆愣,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就在這個時候,冬舞恰巧帶著孩子們找到這裡,一見到兩人黏在一起,也跟著發呆


  這是什麼情形?為何喜兒會親熱的抱著她的老公,跟他大聲表白?

  冬舞還在發呆,然而精彩的還在後頭。喜兒見冬舞也來了,乾脆心一橫,捧住溫玉
的臉,便把小嘴往他的寬唇上送。

  「嗯——嗯——」

  這下溫玉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心想冬舞一定不會原諒他,遺憾的是,他沒猜
錯,冬舞當真丟下孩子們就跑。

  「冬舞!」溫玉想扯下喜兒的手臂去追冬舞,卻扯不下來。

  「別管她,玉哥哥,我比她更好!」喜兒死不肯放手,不讓他去追冬舞。

  「你錯了,喜兒,沒人能比她更好。」溫玉平心靜氣的說詞反倒讓喜兒把手自動放
下,驚訝地看著他。

  「可是……可是她一直都對你那麼凶,你怎麼還說她好呢?」她就是看不慣冬舞一
副霸道的樣子。

  「因為她真的很好。」提起他心愛的妻子,溫玉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冬舞只是表面上凶,其實她的心地很善良。舉個例來說,其實她可以把你們全趕出
去,可是她沒有,反而處處照顧你們,不是嗎?」

  針對溫玉的說法,喜兒無法反駁,冬舞是他的妻子,本來就有權利趕走他們這些「
外人」。再說,除了她們兩個彼此看不對眼外,她對大寶他們,也真的是不錯。

  「喜兒,你只是看到現在的我,絕對想像不到過去的我是什麼樣子。」見喜兒已經
稍稍平靜下來,溫玉進一步開導她。

  「玉哥哥,您過去是什麼模樣?」不就是溫文儒雅,心腸柔軟的大好人。

  「過去的我是個只知道亂買東西,不事生產,又愛哭懦弱的敗家子,想不到吧!」
溫玉摸摸喜兒的頭,打破她的幻想。

  「怎麼可能?!」喜兒不相信。「玉哥哥怎麼可能……」他可是他心中的典範。

  「看吧,你只見到我好的那一面。」溫玉莞爾。「可是冬舞不司,她懂我,熟知我
每一個壞習慣。」他不禁想起她穿著新嫁衣,追到聚蛩摟把她捉回家的往事,突然覺得
好幸福。

  「我想,我一定是從第一眼開始,就愛上冬舞。」接著,他把冬舞那次踢館的事跟
喜兒大略提了一下,惹來喜兒的淚光。

  她輸了,更殘忍的說法是,她從來沒贏過。他是那麼全心全意的喜歡冬舞、即使她
對他凶,他都甘之如貽。因為他也懂她,懂得在她看似強悍功利的外表下,其實蘊藏著
一顆和他同樣敏感的心。

  而她居然傷了那顆心。

  「對不起,玉哥哥,我不該……」她好恨自己為什麼要故意做出傷害冬舞的舉動。

  「不必再說了,喜兒,你懂得就好。」溫玉明白喜兒為什麼會有這動作,他只是遺
憾自己無法滿足她的幻想。

  「玉哥哥,我——」即使溫玉肯原諒她,喜兒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我說過,別再說了。」溫玉不許她再自責下去。「別忘了,我們都是一家人啊!


  是呀,他們是一家人。在他的心中,她永遠都是他的小妹妹,而且她也應該滿足於
這個位置,不該再有其他幻想。

  「玉哥哥,請你把這只手環交給冬舞姐姐,就跟她說……說我很抱歉。」喜兒自腰
帶裡掏出一隻手環交給溫玉,那是冬舞的手環。

  「對不起,那天是我把這只手環拿走。」喜兒羞愧地低下頭。「我只是想……只是
想要你送的東西而已!」

  「哇」地一聲,喜兒忍不住哭倒在溫玉的懷抱裡,溫玉越是輕聲安慰,她越是哭得
凶。

  墜人情網的戀人啊!只為了一份單純的夢想而悸動。為了這份夢想,他們去偷、去
搶,甚至走人茫茫的雪地裡,迷失方向。只是,有誰能保證這份夢想能夠持續,所獲得
的快樂絕對真實?

  「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她知道,你放心。」溫玉向喜兒保證他一定會找回冬舞,絕
不放任她一個人在外飄泊。

  仰望上蒼,他只希望每個人都能過得幸福快樂。更希望,他能很快找回他可愛的妻
子——冬舞。

【第十章】



  好冷哦,真的好冷。

  兩手拉攏身上的披肩,走在雪地上的冬舞幾乎可以斷定——她迷路了。

  她左顧右盼,覺得四周的風景都差不多,一樣是禿光了的樹木覆上一層厚厚的積雪
,無論她怎麼轉,都轉不出這座大自然組成的迷宮。

  怎麼辦?看樣子又要下大雪了。這兩天的氣溫特別低,經常聽見有人凍死的消息,
就是因為擔心喜兒在外迷路遭凍死,所以大夥兒才會拼了命的找,沒想到最後被凍死的
人反而是她。

  回想起喜兒吻溫玉那一幕,冬舞就有氣,雖然明知那「可能」不是溫玉的錯,兩只
腳還是不由自主的狂奔逃離,一點都不像她的作風。她變軟弱了,她必須羞愧的承認。

  這要換做以前的她,一定二話不說沖過去先打喜兒幾巴掌再說,可如今,唉!她居
然也學起「道情戲」中,受凌虐的婦女般委屈的走開,有辱她東方冬舞凶悍的名聲。

  只是,悔辱都侮辱了,她能怎麼辦?眼下還有比名聲更重要的東西,就是她的性命
。眼看著大雪將至,她又不知道走到哪個鬼地方來,如果她不先被凍死就算她運氣好,
不過以她目前的情況來看,她大概只能曝屍於茫茫白雪中,很難有其他選擇。

  冬舞悲觀的預測她的未來,不怎麼有力的雙腿,在雪地艱困地行走,每走一步,踩
得就越深,腳印也更清晰。

  她垂下眼瞼,拉緊身上由好幾層芒麻織成的披肩,藉以抵擋逐漸增強的風力。她走
著、走著,眼看就要不支倒地,眼前卻突然出現一棟房子。

  房子,她今晚有落腳處了!

  愣愣地看著外表殘破的小木屋,冬舞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好運。她才
開始和爹娘告別,話還沒有說完一半,房子就出現了,可見孝順還是頗有好處的。

  冬舞喜孜孜的朝房子的方向邁去,一邊考慮該以何種笑容請求對方收留她一晚。當
她好不容易才挨到對方的家門口,倏然發現她如果一直傻笑感覺上會像瘋子,因為裡面
根本沒人。

  好吧!她歎氣。看樣子,她是遇見所謂的避難小屋,那也就是說裡面沒有燒得旺旺
的柴火,沒有滾燙的熱茶,當然也見不到房子主人親切的笑容。

  她認命地推開小屋的門走進去,打賭裡頭一定又髒又亂,連張可以躺的床都沒有。
而她猜對了,裡面真的又髒又亂而且沒有床,不過稻草倒是很多。

  這麼多稻草要是能扛回家,鐵定夠用上個十天八日了。

  身處險境的冬舞先是這麼算計,然後猛地搖頭。

  笨蛋!她罵自己。

  都快變成棄婦了,還在為別人家打算,當真是死性不改。

  她負氣的跳上稻草堆坐下,雙手靠在膝蓋頂住下巴,眼前淨是喜兒吻溫玉的模樣。

  冬舞越想越氣,剛想仰天長嘯,好好開罵的時候,又有一件奇跡發生了,有人在叫
她的名字。

  「冬舞!」

  是溫玉,她那渾帳老公。

  「你在哪兒,冬舞?」她老公叫得好不著急。「我來找你了!」

  一聽見溫玉的聲音,冬舞第一個反應是跳起來,衝到門口把門打開,高聲呼喊道:
「我在這裡!」

  她好高興地揮手,揮了幾下,才突然想到——不行,她不能這麼容易原諒他,否則
就太沒志氣了。

  於是她趕緊把門關上,關得溫玉莫名其妙。

  「冬舞,你幹嘛關門?!」溫玉一面困難地踩過雪地,一面對屋內的冬舞喊話。「
我找你找得好苦,你快開門讓我進去!」

  說起他找人的經過,幾乎都可以寫成一部血淚史了。剛開始,他沿著河邊找,因為
他看見她是從那個方向離去。原本他以為應該可以輕易找到她的蹤影,怎料她又突然損
個彎往另一個方向跑,害他只好也跟著轉彎,七拐八拐地沿著她留下的腳印找到這棟避
難小屋來。

  現在可好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冬舞,她居然當面就賞給他一個閉門羹,看看天色
又快下大雪了,她是准備讓他就麼凍死在屋外,為愛殉情嗎?

  「冬舞,你快開門,我有話對你說。」他在她門口徘徊,想告訴她,他是多麼愛她
,可惜她仍是堅守女性尊嚴,死不開門。

  「不開。」冬舞頂住門板。「說什麼我都不開。」做人要有志氣。

  「你真的不開?」經過了這些日子的磨練,溫玉的志氣也有長足進步。

  「就是不開。」他進步,她就退步啊?她就是不開,看他能拿她怎樣。「好,這可
是你說的。」溫玉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開不開?」他下最後
通碟。

  「不開。」冬舞根本不理他,諒他也不敢對她施暴。

  冬舞相當有把握,同時亦下定決心絕不求饒。可沒想到,她正得意的當頭,外面卻
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咚咚唔、咚咚唔、咚咚舞——咚咚唔、咚咚唔、咚咚舞——這混蛋又拿博浪鼓吵她
,看她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不要再搖了!」她氣得開門怒吼。「你當自己幾歲啊,整天玩博浪鼓,不怕鬧笑
話嗎?」

  冬舞火冒三丈的出去罵人,等她罵完了,才發現——「你終於開門了。」溫玉笑得
好不愉快。「我就知道這招有用。」幸好他隨身攜帶博浪鼓,要不然可真要費上一番腦
筋。

  溫玉傻笑兮兮的鑽進屋子裡,和仍呆愣在門口的冬舞呈現強烈的對比。

  完了!冬舞張大嘴,驚覺到自己的敗陣。這家伙居然采取最原始的戰術,利用她最
討厭的東酉逼她打開門。

  「你……你哪來的博浪鼓?」冬舞忿忿地關上門。

  「我隨身攜帶啊!」他不以為意的把博浪鼓交給冬舞。「每當我工作煩累,或是撐
不下去的時候,都會拿出來插一搖,因為那會使我聯想到你。」

  溫玉大手包著冬舞的小手搖了幾下,博浪鼓果然立刻發出類似冬舞名字的聲音。

  「瞧,真的很像吧!」溫玉的笑容好溫柔。「我還記得第一天找工作,四處受人嘲
笑時,就是靠著這枝博浪鼓打氣,我才能繼續支撐下去。」

  這枝博浪鼓正是他用玉佩同小孩交換的那支博浪鼓,原本准備用來送給冬舞的那枝


  「它就是你,冬舞。」溫玉深情的盯著她。「看見它,就彷彿看見你一樣。聽見它
的聲音,就好像聽見你對我說:「加油,不要氣餒,整家子的人都靠你養。」所以我時
時刻刻將它帶在身上,即使它大得差點塞不進我的腰帶。」他傻笑。

  換句話說,她是他的活力來源,沒有她,他動不了,也不想動。冬舞愣愣地看著搖
晃不已的博浪鼓,做夢也沒想到他這麼重視她,甚至把她帶在身上。

  「你……」她清清喉嚨,縱使有再多怒氣此刻也全消散了。

  「你以後不要再帶著這博浪鼓,會被人笑。」冬舞表面上是這麼說,心裡其實感動
得不得了。

  溫玉立刻聽話地點頭,滿足她高漲的虛榮心,冬舞這才覺得好過一點。不過,她還
是不能原諒喜兒吻他的事。

  「下雪了。」溫玉突然探頭看向窗外,外面已經開始飄雪。

  好險。

  冬舞拍拍胸口暗自慶幸。幸好他們早一步在大雪來臨前躲進屋裡,不然可得凍成冰
柱了。

  「咱們得想辦法生火,否則鐵定熬不過今晚。」看完了外頭的天候,溫玉回頭又忙
著找柴火,這次冬舞沒敢耽擱,趕緊主動幫忙。

  「這裡有稻草!」她指著差不多半個人高的稻草堆。「這麼多稻草,足夠咱們今晚
用了。」話罷,她得意洋洋地看著溫玉,惹來他噗妹一笑。

  「我們是要生火,不是要燒房子。」溫玉四處尋找可用來生火的東西。「再說稻草
燒出來的火太旺,恐怕咱們還沒能取暖前就先被濃煙嗆死,劃不來。」他拚命找來這裡
可不是為了自殺。

  「那怎麼辦?」冬舞望著那堆稻草歎氣,虧她之前還那麼高興。

  「不怕,我有辦法。」他早看准了能生火的東西。「等我把那張桌子拆了,就不怕
生不了火了。」

  溫玉笑著保證,冬舞起先還在懷疑他是在開玩笑。可當他伸展手臂,利落地拆掉放
在門邊的破桌子時,她才發現,他真的長大了。

  一個人怎能成長得這麼快?冬舞著迷地看著溫玉展現肌肉,一塊一塊的卸下桌子,
再看他從屋子裡的角落搜出一把破斧頭,使勁將桌子砍成木條,總覺得這一切都不是真
的。

  這真的是他嗎?冬舞納悶。過去那個敏感天真,只懂得伸手拿錢的溫玉哪裡去了?
是否在她還來不及掌握他的改變之前,他便已成長為一個男人,以成熟之姿站在她面前
,讓她措手不及,覺得自己好像追不上他的腳步?

  冬舞無法相信他的變化如此巨大,可砍好的木柴、生好的火堆,又教她不得不信。

  她迷惘地望著溫玉,溫玉也回望著她,只是眼中比她多了一份疑問。

  「怎麼了,冬舞?」他捏捏她的粉頰。「幹嘛這樣看著我,好像你從來沒看過我一
樣?」捏紅了她的臉頰之後,溫玉又忙著打開窗子通風,以免半夜睡到一半突然中煙毒
暴斃。

  「你變了好多。」過去他只知道屋子裡要生火,從不曉得這些小常識。「以前的你
不是這個樣子。」

  「是嗎?」溫玉轉身過來坐在她身邊,問她。『那麼,你喜歡現在的我,還是以前
?」他緊接著伸出一隻長臂,把她擁人懷裡。

  看吧,他真的變了。

  冬舞心跳加快的倚著他的胸膛,覺得他的胸膛好堅實、好安全,害她不由自主的胡
思亂想起來。

  「我無法適應。」尤其是他突然變壯的體格。「以前我可以知道你想什麼,甚至可
以預測你的反應,可我現在什麼都掌握不到,突然覺得好慌。」冬舞承認她是有那麼一
點掌控欲……或許是很多啦。但那是由於長久訓練下來的結果啊!如今她突然變成什麼
都控制不了,當然會慌了。

  冬舞忍不住地抱怨,溫玉則是會心一笑,十分了解她的想法。「其實我並沒有變這
麼多,冬舞。」他執起她的手親吻,保證道。「我還是以前的我,只是環境迫使我必須
改變,而且我也很高興我能夠改變,因為,這樣我才能保護你,保護我的家人。」

  「溫玉……」

  「過去,我成長的環境太好,除了擁有一顆善良的心,跟著爹依樣畫葫蘆,不知節
制的行善之外,幾乎什麼都不會,只會亂買東西。」說著、說著,他從腰際裡掏出一樣
東西交給冬舞。

  「我的手環!」她一臉驚訝地大叫,不敢置信地看著溫玉。

  「對,這是你的手環。」他笑著點頭。「你一定無法相信,當初我為了要不要買這
只手環,站在攤子前考慮了半個時辰。」

  溫玉憶起當時的情景,冬舞卻是依依不捨地檢視手環,好高興它又回到她身邊。

  「它甚至不到二十文錢。」他感歎。「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金錢的可貴。才了解
珍惜的道理,那是過去的我所無法體會的。但是我依然敏感,依然愛哭,所以我並沒有
變多少,只是變得比較小氣。」最後,溫玉索性用一句玩笑話做結尾,試圖說服冬舞他
依然是他。

  只可惜,盡管他說得口沫橫飛,冬舞依然沒有被說服。

  誰說他沒有改變的?他不但變小氣,還變得強壯無比,甚至為了她跟別人打架。還
有變聰明,變得更懂得算計……冬舞在心裡頭一條一條列舉他的罪狀,抱怨他變得這麼
多、這麼快,害她來不及適應。

  她心不在焉地玩弄著手環,這才想到——「這只手環你哪裡來的?」不是說丟了嗎


  「啊?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她不提,他還沒想起來。「這是喜兒托我拿來的,還
要我代她向你說對不起,她不該拿你的手環。」

  「喜兒?」聽見情敵的名字,冬舞的雙眼馬上一亮。

  「我就說手環是她偷的,你偏不信,還打我一個耳光。」她沒齒難忘那一記耳光有
多痛,更別提有多屈辱了。

  「是我不對,我不該打你耳光。」老婆大人發威了,溫玉趕緊跪下來道歉。「但是
你也不該一直說她是小偷,這會傷她的心。」

  「傷她的心?!」這是哪門子說法。「她本來就是小偷!」不但偷她的手環,還想
偷她的丈夫。

  「冬舞!」溫玉聞言臉色即刻一沉,又變成另一個她不認識的溫玉。「我不准你再
說喜兒是小偷,一個字都不准。」

  「為什麼不准?」她不管啦,到現在他還護著喜兒。

  「因為她是我們的家人,所以我不准。」

  溫玉簡短一句話,就讓冬舞封口,支吾了半天。

  「可是……」就算是家人,也有內賊呀!

  「你可曾真正喜歡一個人,冬舞?」溫玉截斷冬舞的話忽然反問。「喜歡到即使只
擁有他用過、碰過、或是送過的東西,你都想要的地步?」

  冬舞頓時說不出話來,張著嘴望著溫玉。

  「你沒有,所以你無法了解我和喜兒的痛苦。」說不出有多失望,溫玉歎氣。「可
是我有,所以我了解喜兒的心情。我喜歡你,因此我隨身帶著博浪鼓。喜兒喜歡我,所
以她想要我送你的手環,她的行為或許像小偷,但是我卻無法譴責她。」

  只能說愛情很無奈,誰都無法脫離它的掌控。對於溫玉而言,在某些程度上他就和
喜兒一樣無奈、一樣痛苦。有時候他真希望自己還是當初那個只曉得傻笑,不懂得情愛
的公子哥兒,日子還比較好過點。可相對於冬舞來說,喜兒的出現和她大膽的行為,不
啻是一記當頭棒喝。

  溫玉說她不懂他的心,是因為她不曾喜歡過人,那是不公平的。或許在最初的時候
,她真的難動幾心,只是責任使然,教她不得不忍受他種種白癡行徑。可是日子久了,
她開始懂得他的真,他全然投人的心意,那使得她原本以為婚姻只是一種便利的觀念慢
慢改變。

  她……開始喜歡他,變得很喜歡他,可是他卻指責她沒有感情,太不公平了!

  「你好過分、好過分!」她委屈地埋首痛哭。他了解喜兒,怎麼就不肯了解她。「
你只知道喜兒喜歡你,為什麼不問我是不是也喜歡你?如果你問了,不就可以知道我是
不是喜歡你了?為什麼一定要一口咬定,我不喜歡你。」冬舞的小臉瞬間佈滿淚水,害
得一旁傻愣的溫玉連忙恢復過來安慰她。

  「冬舞。」她怎麼說哭就哭。「我不是說……」

  「我知道我孩子氣,某方面沒有喜兒成熟,可那不代表我沒感情,不懂得喜歡人的
滋味。」她打掉溫玉的好意,越哭越凶。

  「你沒有孩子氣,就算是有,也是應該的。」溫玉慌亂地順著她的話說。畢竟她才
十七歲,任性也沒什麼不對。

  「那你問我,我喜不喜歡你啊!」光會安慰人,有什麼用。

  「這……好吧。」安慰人也犯法了。「你喜不喜歡我?」他是不看好啦,搞不好又
被罵傻瓜。

  「喜歡。」

  冬舞乾脆的回答讓溫玉頓時傻了眼。

  「我早就喜歡你了,傻瓜。」

  她果然罵他傻瓜,可他不在意,一點都不在意。

  「冬舞!」登時他手舞足蹈。「我也喜歡你!」他摟著冬舞笑得像個得到全世界的
孩子,看得冬舞也好氣也好笑。

  「才說你變了呢,馬上就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她笑笑的把眼淚抹掉,還是比較習
慣原來的溫玉。

  「噢,對不起。」他立刻咳了兩聲,正襟危坐起來,然後正經八百的對著冬舞說道
:「原諒喜兒好嗎?」溫玉十分認真。「我們都是一家人,我不希望看見家人之間有什
麼不愉快。」到底家長難為,幫哪一方面都不對。

  「嗯。」冬舞點點頭,決定原諒喜兒。其實仔細想想她還算是他們兩個的媒人呢!
沒有她出現搗亂,恐怕她至今都無法發現,自己原來這麼喜歡溫玉。

  「你真的變了。」她好慶幸自己嫁對人。「現在的你變得更成熟,是個真正的男人
。」以前的他充其量只能說是個男孩。

  「你真的這麼認為?」得到她的贊美,溫玉笑得好開心。「我記得總管以前曾經說
過,真正的男人必須勇敢、負責、能做出正確。

  的決定。那時我聽得懵懵懂懂,但是現在我終於能夠體會他話中的真義。」

  所謂的勇敢絕不是逞兇斗狠,而是能伸能屈。他曾經是一個百無一用的人,但是他
不怕恥笑,忍得住驟失一切所帶來的失落感,並且勇於對自己所下的決定負責。

  勇敢、負責、能做出正確的決定。

  總管當日所提的條件,看起來是那麼不容易做到,命運卻在冥冥中擅自為他安排,
想來這就是人生吧!

  「我好想念總管。」尤其想念他的智慧。冬舞靠在溫玉的胸膛上幽幽地說。

  「我也是。」溫玉摸摸她的頭同意道,老人家總有令人欽佩的地方。

  「等我們以後發大財,再把他找回來,好不好?」還有「羽夢管」的總管也一併找
來一起住,她跟總管級的人物感情總是特別深厚。

  「好,我們以後一定把他找回來。」溫玉允諾。

  冬舞笑著點頭,因為她相信溫玉一定做得到,畢竟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
需要人處處呵護的大男孩。

  她繼續靠著他的胸膛,瞪著眼前的熊熊烈火,老實說,她有點懷念以前那個柔弱聽
話的溫玉。現在他當然也很聽話,但感覺不同,至少胸膛靠起來就有點不一樣,他現在
的胸膛結實多了,還會一上一下的竄動,呼吸也不大規律……「冬舞。」

  瞧吧,他不只是呼吸急促,還兼聲音沙啞呢!

  「什麼事?」冬舞抬頭回應溫玉,搞不懂他的呼吸怎麼突然加快,害她的也跟著小
鹿亂撞起來。

  「你……真的覺得我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了嗎?」溫玉舔舔嘴唇,眼神認
真得不得了。

  「真的。」她的心跳也快的不得了。

  「既然如此……」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我們是不是該洞房了?」

  「洞、洞房?!」冬舞簡直驚訝到合不攏嘴,說話開始結巴。

  「對,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他堅決地點頭,乞求老天爺別讓她拒絕。「以前
我自覺得不夠成熟,不敢對你提出這個要求。可是現在我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獨當一面,
有資格請求你的意願。」

  「可是……」怎麼這麼突兀?

  「你不願意?」溫玉立刻將她的猶豫當成拒絕,雙肩不由得垮了下來。

  「不是!」冬舞飛快的救回他低落的自信。

  「我只是……只是害羞嘛。」到底她是女孩子家,總要表示些許羞怯。

  她會害羞?那就表示——「你願意?」天,他簡直高興得快要跳起來。

  「嗯。」冬舞害羞地點點頭,總算讓她逮到機會好好發揮一下少女的矜持。

  遺憾的是,她的矜持沒能持續久,就碰到以下狀況。

  「呃,冬舞,我這裡有個問題。」溫玉突然猛拉衣領,緊張萬分地說道。

  「什麼問題?」冬舞也害羞地扯扯袖子,勉強算是夫唱婦隨。

  「我不懂得怎麼行房。」拉完了衣領,溫玉換扯袖子。

  「我知道了。」冬舞則完全和他相反。「你不懂得怎麼——」

  接下來她的衣領拉了一半,膛大雙眼瞪著溫玉。

  「你……你不懂得……呃……男女之間的事?』不會吧,到現在他還是處男?

  「是的。」溫玉羞愧地承認。「遇到你之前,我從沒有過這方面的欲望,所以至今
還沒經驗。」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是十足的純情派,和只憑下半身衝動行事的粗俗男子完全不
同。

  察覺到他有多純情,冬舞不禁懷疑過去十八年以來,他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就算成
天只知道斗蟋蟀,起碼也該看過它們交配吧!

  「不要緊,我教你!」冬舞自告奮勇的擔負起責任,誰教她是唯一讓他心動的人,
道義上理應如此。

  「你你你……你會?!」這回換溫玉的嘴張得老大。

  「當然。」她踐個二五八萬。「我看過春宮畫。」

  「你看過春宮畫?!」溫玉哀哀叫,沒想到他的娘子比他還開放。

  「看又不犯法,別叫得這麼大聲。」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壓根兒忘了根本沒有人
會來這兒。

  「那……那你一定很厲害嘍!」溫玉帶著崇拜的眼神看著冬舞,總覺得她什麼都會


  「也沒有你想像中這麼厲害啦!」冬舞搖搖手。「老實說,我也沒做過,所以我們
一起研究。」

  然後他們一起躺下。

  熊熊的火焰,照亮堆得高高的稻草堆,和其上亂成一團的人影。

  「你弄錯了啦,不是這邊。」

  「哦。」

  「還有這兒,畫冊上說這裡是重點。」

  「哦。」

  「你不要一直撞啦,很痛耶!」

  「哦。」

  稻草堆上,傳來不倫不類的對話。至於兩人在做什麼?只能任憑個人想像,努力揣
測了……

【尾聲】



  盡管冬舞早已決定和喜兒和平相處,事實上卻不容易做到。她無法做到的原因不只
出在她身上,還有喜兒,由於兩個都是拗脾氣的人,交流起來顯得格外痛苦。

  就在冬舞已經認命,告訴自己,她們一輩子也不可能好好相處的當頭,沒想到一椿
偶發的事件竟改變了整個命運結局。

  迎接春天的第一個早晨,空氣依然冰寒,因融雪的緣故,氣溫甚至比平常更低,溫
玉偏偏必須在這個時候出門。

  「老板派我去石家莊收帳,今天恐怕趕不回來,你和孩子們要小心點。」臨行前溫
玉千交代萬交代,就怕出什麼差錯。

  「好啦,我會照顧一切。」被托付重任的冬舞保證道。「你盡管去辦你的事,家裡
的事你不必擔心。」照顧家她可是老經驗。

  「我會盡可能趕回來。」雖說冬舞經驗豐富,溫玉還是不放心。

  「好,但是不要勉強,才一天出不了什麼事的。」冬舞認為他根本是杞人憂天,多
慮了。不過,她還是很開心的跟他揮揮手,祝他收帳順利。

  溫玉走後,冬舞轉身回屋子,今兒個輪到她做菜,她得趁早准備才行。

  做萊,嗯,很新奇的經驗。和她親愛的老公一樣,許多事她也是現在才學的,譬如
說洗衣燒飯,譬如說複習春宮畫中的內容…「咳咳。」想到她和溫玉是怎麼討論畫冊中
的內容,冬舞馬上臉紅兼心虛,立刻就把菜刀拿出來拚命的剁蔥,好像這樣就能掩飾他
們是多快樂似的。

  「我洗衣燒飯,啦啦啦啦啦——」她扯著破鑼嗓子,引吭高歌,差點沒把在外晾衣
服的喜兒,逼出一缸子淚來。

  居然有人唱歌這麼難聽。

  喜兒搖搖頭,多少了解冬舞在樂什麼,可她管不著,也不想管,只好回頭繼續晾她
的衣服,兔得多聽多生氣。

  於是,她將洗過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晾在曬衣繩上,雖說天氣冷,衣服還是得想辦法
弄干,光靠烤火可得弄到天黑,而她不想搞到天黑,她還有別的事要做。

  她聳聳肩,奮力張開一件又一件厚重的衣服,甩上曬衣繩,甩著、甩著,居然碰上
一雙男人的手臂。

  「姑娘,曬衣服啊?」一個不知打哪來的男人突然間出現,攔住喜兒曬衣的動作。

  「你是誰,怎麼跑到我們家來?」喜兒莫名其妙的反瞪著陌生男人,相當討厭他眼
中散發出來的淫光。

  「喲喲,真兇啊,姑娘。」男人噁心兮兮的調戲喜兒。「是這樣的,小生剛好路過
此地,看見有個美人在曬衣服,忍不住就跑進來了。」

  「你竟敢私闖民宅!」喜兒想抽回手臂,卻甩不開男人的鉗制。「我警告你,你要
是再不放手,我就要喊救命了。」

  喜兒虛張聲勢地警告,卻遭男子一語戳破。

  「喊啊,姑娘,我就不信會有誰來救你。」他可是打探好情勢才來的。「這兒是城
郊,本來就沒幾戶人家,何況我剛剛才看見一個男人離開,想必就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男
人。」方才他若沒聽錯的話,那離開的男人似乎整天都不會回來,間接幫他一個大忙。

  男人露出一個淫笑,侵犯的意圖十分明顯,喜兒連忙大叫。

  「救命啊!」她邊喊邊抵抗男人強力的拖拉,卻被男人打一巴掌。

  「住口!」男人這巴掌打得又狠又急。「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再不乖乖聽話,
小心老子宰了你!」

  男子一撂完狠話,便有如餓虎撲羊似地將喜兒撲倒在地,顧不得雪地多冷便胡亂動
起手來。

  「救命!」喜兒害怕地掉淚,細瘦的小手就算是用盡了力,也推不開男人巨大的身
軀。

  「有誰來救我……」她不禁想起死去的爺爺,他老人家要是天上有靈,應該會想辦
法幫她吧!

  喜兒無助地呼喊著,就在她以為鐵定失去貞操的時候,一陣哀嚎聲自男子的嘴裡傳
出,且抱著被咬痛的身子,迅速地從她身上滾開。

  這是?

  「你敢欺侮喜兒,看我不咬死你才怪!」

  喜兒做夢也想不到,幫她趕走侵犯者的大恩人不是天上的爺爺,而是張著一口利齒
,把男人咬得哀哀叫的冬舞。

  「大寶、二寶、小寶,換你們上!」

  冬舞自己沒咬夠,還命令底下的人大家一起來。瞬間只看見三個小孩像餓狗一樣的
啃著男人的每一處肌膚,嘴饞的大寶還差點把他的鼻子咬掉。

  「哎喲!」男人痛苦地搗著鼻子,血流如注,可嘴裡還不忘撂狠話。

  「你們這些野孩子,看老子宰了你們——」

  「誰宰了誰?」

  男子話還沒說完,他的臉邊便突然出現一把菜刀,威脅著要殺他。

  「你剛剛說要宰了誰,有膽再說一次。」持刀的冬舞,臉色陰寒地將刀抵在男人的
脖子上,差點沒把男人嚇出一身冷汗。

  「你這臭婊子竟敢持刀——」

  啪!

  男人粗魯的咒罵還來不及吐出,又一次被冬舞打斷,這次換巴掌。

  「你這——」

  啪啪啪啪啪!

  冬舞毫不客氣地連續送出五個巴掌,把男人的臉打歪到另一邊去。

  「我要宰了你這臭——」

  啪啪啪啪啪!

  再連續五個巴掌,立刻又把男人的臉打回到原來的位置。

  男人不敢置信地看著連續賞他十巴掌——不,是十一巴掌的女人,後者還是一副拽
樣。

  「你居然敢打我?」男人憤恨地瞪著冬舞。

  「打你有什麼了不起?」冬舞揚揚她手上的菜刀。表示她不是好惹的。「我連將軍
都敢打了,還怕打你這個人渣?」再囉嗦就把他的脖子當萊切。

  「滾!」又一次把刀抵在男人的脖子上,冬舞下最後通牒。「如果哪一天我再看見
你,我敢向你保證,下次這把刀不會只架在你的脖子上,小心你的老二!」

  在冬舞要將男人去勢的威脅下,男人當真丟下一句狠話。抱頭竄逃。

  「你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然後逃得無影無蹤。

  三流貨色,不足為懼。

  冬舞望著男子離去的背影冷哼,底下的三個小孩早已帶著崇拜的眼神景仰她。

  「冬舞姐姐,你好厲害哦,看見壞人都不怕。」

  「對啊,而且你的耳朵好利哦,喜兒姐姐一喊救命,你就帶著我們、還有菜刀衝出
來。」神氣的樣子好像一個將軍。

  「冬舞姐姐,你真的打過將軍嗎?」孩子們十分好奇。

  「對啊,你打他,他都不會生氣,都不會拿你治罪嗎?」

  小朋友你一句、我一句的包圍著冬舞追問她打莫沁濤的事,她只好—一耐心解釋。

  「首先呢,我要說明那個將軍是我的二姐夫。名字叫莫沁濤。」

  「哇,是莫將軍啊!」孩子們覺得她更厲害了,那麼有名的人她也敢打。

  「接下來,我要告訴你們,不可以隨便打人。」她揚揚手上的菜刀。「還有,刀子
不要亂拿,更不可以隨便拿著它架在人的脖子上,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孩子們齊聲答道。

  「此外,如果再遇見像剛才那種人渣,你們一定要……」

  冬舞和孩子們討論對付壞人的方法,喜兒則欲言又止的望著冬舞,道謝的話哽在喉
嚨裡硬是擠不出來。

  本來整件事應該就此結束,溫玉也應該在天黑以前趕回來。可惜他趕不回來,事情
也沒能像冬舞想的那樣落幕。

  是夜,大火。

  濃密的黑煙,竄人門板之間的空隙,把正在沉睡的冬舞喚醒。

  「咳、咳——」她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頭昏腦脹地睜開眼睛,寸發現屋子著火了。

  「大寶、二寶、小寶、喜兒!」冬舞隨手抓了件外衣衝出房間,沒想到火勢已經延
燒刊客廳來。

  「咳、咳、咳——」她用衣服掩住口鼻,四週一片黑暗,只能勉強著得見一些光亮


  糟了!孩子們……「大寶、二寶、小寶、喜兒!」冬舞急得再次呼喚他們。「你們
都在哪裡?!」

  她用盡力氣呼叫他們。可卻得不到半點回音。不得已,她只好一路驚險地朝大門的
方向爬去,最後終於爬出屋外。

  「冬舞姐姐!」冬舞才脫困。大寶、二寶、小寶就哭著圍過來,她看到他們都安全
,也跟著哭得啼鳴嘩啦。

  「冬舞姐姐,你快點去救喜兒姐姐,她還在裡面!」想到她們最敬愛的喜兒姐姐還
困在火場裡,孩子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喜兒沒有逃出來?」冬舞愣住,一臉驚慌地看著大火狂燃的屋子。

  「她來不及逃!」大寶痛哭。「喜兒姐姐幫我和二寶、小寶逃出來以後,就被突然
倒下的橫樑絆住了,還一直叫我們跑,不要管她,」

  孩子們說完又哭成一團,冬舞只得先安慰他們。

  「你們先不要哭,冬舞姐這就進屋子裡去把喜兒姐姐救出來;你們乖乖的待在這裡
。不要亂跑。」冬舞一邊囑咐孩子們一邊脫下外衣,就地抓了把雪想盡辦法把外衣弄濕


  「我們一定不會亂跑。」孩子們承諾。

  「乖。」她摸摸三個孩子的頭,「那冬舞姐姐走了哦,你們等我、我一定把喜小姐
姐帶出來。」

  「冬舞姐姐小心!」

  在孩子的叮嚀聲中;冬舞抱著濕濘的外衣重回火場。她盡可能的辨認方向。盡可能
的在熊熊烈火中尋找喜兒的影子。

  「喜兒!」冬舞大叫喜兒的名字,祈求上天讓她活著。

  「回答我,喜兒你在哪裡?」她好恨自己的一時衝動,同時也已猜到這把火是誰放
的,這火鐵定是早上那個三流貨色搞的鬼,他想報復,報復她給他的屈辱。

  『喜兒……咳咳!」她不停咳嗽,不停責怪自己。「你在哪裡……」如果她做事再
小心一點,就不會惹來這場火,害喜兒瀕臨死亡邊緣了。

  在這一刻,冬舞也好想跟隨喜兒而去,是她的衝動害死喜兒,是她的——「咳、咳
……」

  正當冬舞不斷的自責之際,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咳嗽聲。

  是喜兒!

  冬舞簡直高興得快跳起來,她沒敢耽擱,連忙拿著沾滿雪水的外衣,朝聲音的源頭
前進,終於在離門口不遠處找到喜兒。

  「喜兒!」冬舞趕緊把外衣掩在喜兒的鼻口上,灌人一些新鮮空氣。

  「冬……冬舞姐姐?」喜兒睜開被熏得紅腫的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冬舞。

  「是我。」她激動地抱住喜兒。「我來救你。」感謝天她還活著,否則她一定不會
原諒自己。

  「不必了,冬舞姐姐。」想起自己過去的態度,她就羞愧。「你快走,我沒資格活
在這世界上,我只會拖累你和玉哥哥,就讓我到天上去陪爺爺吧……」他一定也很想念
她。

  「不許你說這種話,也不准你有尋死的念頭!」聽見喜兒的說詞,冬舞生氣地板起
臉。「我和你玉哥哥從來不認為你拖累我們,也不怕你拖累,你忘了,我們是一家人啊
!」

  一家人,多美妙的詞彙。

  她們愣愣地看著彼此,第一次同時泛出淚光來。

  過去曾發生過的爭吵,曾有過的芥蒂,都在冬舞這句「我們是一家人」中消融,從
此再不存在。

  「冬舞姐姐……」

  喜兒抱著冬舞痛哭,冬舞也激動地回抱喜兒,差點忘了逃生。

  「屋子要倒下了,咱們快走。」幸好冬舞回神的速度比房子倒下的速度快,一陣胡
亂摸索之下,又讓她給找到出口,平安救出喜兒。

  「喜兒姐姐,冬舞姐姐,你們都沒事吧!」

  一踏出火場,孩子們便忙著圍過來問安,冬舞這才更加深刻感受到——他們是一家
人。

  「爺爺的房子沒了。」喜兒呆呆地看著從小住到大的房子化為灰燼,不禁悲從中來


  冬舞抱住喜兒,無聲地向她說對不起。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這棟房子對他們的意義,
原來這房子包含了整個家的靈魂,那是再多的金錢都無法填補的愛。

  「這裡是怎麼回事,房子怎麼燒了呢?」好不容易才從石家莊趕回來的溫玉,老遠
就看到大火。他幾乎是用跑的跑回家,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

  「玉哥哥!」

  孩子們一見到溫玉回來,馬上衝過去圍住他。

  「冬舞?」溫玉攤開手,要她解釋一切,冬舞只好把今天早上遇見的事從頭到尾一
個字不漏的告訴他。

  「所以現在我們連個可以棲身的地方都沒有了?」聽完整個故事,溫玉挑眉,相當
遺憾他沒有在現場和她一起動手打那惡棍。

  「對不起。」冬舞羞愧地低下頭。「是我害大家沒有地方住。」

  都怪她一時衝動,釀下大禍。

  「沒關係,冬舞。」溫玉一點也不怪她。「房子沒了,再蓋。錢沒了,再賺。現在
的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麼事不都會的笨蛋,最重要的是,你和喜兒以及孩子們都平安
無事,剩下的一切,可以從頭再來。」他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一定可以找到繼續活下去
的辦法。

  溫玉向冬舞及孩子們保證,冬舞點點頭,一點都不懷疑她的老公無法做到,畢竟他
現在已不是從前的溫玉,就連春宮畫都研究得比她透徹。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在這感人肺腑,教人不由得心生暖意的氣氛中,就是有人喜歡出場攪局。

  「在下真的很高興聽見這些話由溫公子口中說出,那表示冬舞姑娘已找到真正的歸
宿,從此再也不必憂愁。」

  來者是白衣公子。

  「你、你又來幹什麼?」冬舞一見到來人連忙躲到溫玉的背後。「我跟你說,我不
會跟你走,你別再出現。」回想起上次的恐怖經驗,冬舞不禁變得膽小。

  「冬舞姑娘,看得出你是真的很討厭我,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要你跟我走。」白衣
公子笑著保證他不會十這種傻事。

  「那你來幹什麼?」冬舞半是好奇、半是失望地看著白衣公子。老實說,他長得很
英俊,而且他的英俊是那種看起來很縹緲、很虛無的類型,感覺上不像凡夫俗子,反倒
像仙人。

  『我來送交一樣東西。」白衣公子自腰帶取出一小包東西交給冬舞。她接過手,瞄
了他一眼,還是不怎麼信任他。

  「是誰拜託你交給我的?」冬舞疑神疑鬼地發問。

  「打開它不就一目瞭然了嗎?」呵!

  裝神弄鬼,這人還真是討厭啊!冬舞暗暗做了個鬼臉,才依言打開手中的小包袱,
拿出裡頭的東西。

  「這……」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躺在布塊中的美玉。

  「這是一塊最上等的翠玉,價值連城。」白衣公子笑呵呵的幫冬舞把話接完,接著
催促她看另一樣東西。

  「此外還有一封信,冬舞姑娘不妨也—並把它給讀了吧!」白衣公子提醒冬舞尚有
一物未啟,冬舞連忙打開包袱裡的另一樣東西,驚訝地看著信中的內容。

  舞兒:是她爹,這是她爹的字跡!

  她繼續往下看——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即表示你已經找到真正的歸宿了。溫玉
是個好人,相信你現在已有足夠的體認。

  舞兒啊,你是所有女兒中,最讓爹放心同時也是最放心不下的一個。你充滿責任感
,精於算計,可總是忽略了人性中最自然的那一面,那便是一顆真誠的心,這是爹之所
以選上溫玉的原因。

  溫玉這孩子,就跟他的名字一樣,需要人磨。他的心包含在他看似毫無肌理,卻又
奧妙的玉璞之中,和你突顯急躁的個性完全不同,所以爹想你們是很相配的。

  此外,別以為爹虧待你,幫你找了個這樣的丈夫,卻什麼都不留給你。早在幫你訂
下這門親事之初,爹就已經事先為你打算,收下一塊稀世翠玉當做聘禮,以防你日後需
要用到。

  這塊翠玉,看似剔透冰涼,接觸大了,卻是會留下溫熱的體息,這點又跟溫玉很像
,都需要靠時間證明。

  爹一直相信自己沒有看錯人,也相信玉不琢不成器這個道理。假以時日,他會是一
塊最美、最溫暖的玉。

  爹祝福你父字「爹……」看完了東方老爺留給她信,冬舞不禁留下淚來。「沒想到
您這麼疼我。」原來她父親早就幫她安排好了一切,甚至連結局都幫她設想好了。

  「冬舞姑娘,這下子你總算肯相信在下是替東方老爺送信,而不是要帶你走的吧!
」白衣公子總算能借著東方老爺的信洗刷冤屈,高興地笑呵呵。

  「你、你還敢說呢!」冬舞可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他。「既然你是我爹的信差,為
什麼不直接明說,故意說要帶我走,把我嚇得半死?』」害她以為遇到瘋子,可惡極了


  「我不這麼做,你怎麼會明白溫公子的好處?」白衣公子笑吟吟的反駁,讓冬舞一
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這……」可惡,最近她怎麼老是在口頭上敗陣。

  「溫公子,我看這玉就交給你吧!」白衣公子突然拿走冬舞手上的翠玉,放人溫玉
手中。「尊夫人目前的精神狀況不大好,不適合保管這件價值連城的珍寶。」

  「誰精神不好啊,你才有病咧。」居然敢暗示她配不上溫玉,冬舞立刻回嘴。

  「溫公子,看來你得好好管教一下尊夫人了,別讓她出外潑婦罵街。」白衣公子不
疾不徐的和冬舞斗起來,氣得她牙癢癢的。

  「我如果是沒婦罵街,那你是就是含血噴人!」先打人還喊冤,真是豈有此理。

  「可我的嘴沒流血呀,所以你這話行不通。」呵,逗她真是有趣。

  「放心,我可以打你一拳,費費奉送!」最好一拳把他打到天邊,送他回老家。

  「冬舞!」這兩個人怎麼鬥個不停?溫玉頭痛。

  幾個人的爭吵聲、嚇阻聲,交雜著熊熊火焰,燃燒在這個冬末初春的夜晚。此時,
天際飄來一根銀白色的羽毛,那是冬的信息。

  終曲天上篇茫茫的煙霧籠罩著琉璃瓦,金黃色的光線透過更深一層的天際射人華美
的宮殿,穿著白衣的男子,手握著四根不同顏色的羽毛,在金色光線的反射下,踩著輕
盈的腳步,一步一步踏人這座宮殿。

  「羽夢。」白衣男子輕聲呼喚守候已久的女子,女子擺動著柔美的身影,翩然轉身


  「你回來了,碧落哥。」轉過身的女子,綻開一抹美麗的微笑看著男子,和秋繪神
似的臉龐上,流轉著冬舞精靈般的眼眸和春織柔美的笑意。

  「東西都拿到了嗎?」羽夢笑吟吟的請白衣男子坐下。

  「拿到了。」白衣男子將四根不同顏色的羽毛放在桌上。它們分別是粉紅色、綠色
、橘色和銀白色。

  「為了拿到這四根羽毛,我得裝扮成老人、變成白鳥,和人打架,更別說差點被怪
獸吃掉。」仔細想想,幫夏染那一次還是算最輕鬆的,白衣男子感歎。

  「別抱怨了,碧落哥。」名叫羽夢的女子輕笑。「至少你把四根羽毛都拿回來了,
輪迴完這一世,我那些姐姐們就可以回到天廷,過她們原有的生活。」

  「誰教她們這麼頑皮,居然敢去偷拔王母娘娘養的七彩鳥的羽毛,難怪會受罰。」
白衣男子搖頭。

  「是啊!」羽夢同意道。「幸好她們拔的是那只多情鳥,如果不小心拔到另外那只
無情鳥,恐怕你我都救不回。」

  王母娘娘養了兩只長相一模一樣的七彩鳥,一隻多情,一隻無情,由於她們拔的是
多情鳥,所以被罰下凡塵體驗愛情,看她們還敢不敢胡來。

  「不管如何,噩夢總算過去了。」白衣男子起身。「在凡間轉了這麼久,還真懷念
天廷的一切。」

  「辛苦你了。」羽夢嫣然一笑,也跟著站起。「要不是你出手幫忙,我那四個姐姐
到現在還在受苦。」

  「誰叫我們是青梅竹馬呢!你也別客氣了。再說,你不也幫了大忙嗎?」白衣男子
彎下胳臂,方便羽夢攙扶。

  「不過是丟了幾匹布算什麼大忙呢?」盡管那便是「羽夢館」的由來。「比起碧落
哥你,我所做的不過是陪在你身邊,看整個故事的發展而已。」

  「對我來說那已很足夠了,我別無所求。」兩人朝宮殿外走去,越走越遠。

  「呵,」羽夢掩嘴輕笑。「瞧碧落哥說的,好像真的想跟我當夫妻,做一對人人稱
羨的神仙眷侶似的。」

  羽夢輕聲地調侃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笑而不答,只是挾緊羽夢的手臂,朝更遠的地
方走去。

  金色的光線,照耀在桌上的四根羽毛上,和其中四段分屬於不同季節的愛情,在天
際的微光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 人間篇 ◎
  京城近日公告——「羽夢館」正式「封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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