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都市] 《海岸線》作者：木原音瀨【完結】（短文）

　　　門鈴不知道響了多少聲，而且還是凌晨四點。看了鬧鐘一眼之後，有
　　　田用棉被矇住頭緊閉眼睛，因為以為是惡作劇所以一開始就不打算理
　　　它。但鈴聲彷彿知道有田昨天很晚才睡似地耐心而規則的響著。

　　　這種不尋常的響法與其說是會令人感到憤怒，倒不如說是讓人感到不
　　　安的成分比較大。說不定是發生了火災或是其他重大事件，有田越想
　　　越不安，終於還是起床了。

　　　他不知道是誰會有事來找自己，或許是需要人手來尋求幫忙吧……有
　　　田還是換上了昨天脫下來的襯衫和牛仔褲先做好外出的準備再說。

　　　「哪位？」

　　　像消失在沉靜的空間似的，鈴聲應聲而止，門的另一邊沒有回答。是
　　　不是小孩子的惡作劇？有田疑惑的解開門上的鏈鎖慢慢把門打開。

　　　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那裡，看清楚是誰後有田的心臟在一瞬間幾乎快
　　　停止了。

　　　「廣瀨……」

　　　「抱歉這麼晚來打擾你……」

　　　『什麼叫這麼晚！你沒看錶嗎？這種時間來按門鈴太沒常識了吧？』
　　　一般的情形好像都會這麼說吧？在這種時候就算罵對方幾句也不為過
　　　。

　　　但是有田卻手足無措的半張著嘴，只能低喚一聲來訪者的名字。

　　　「你……」

　　　他扶在額頭上的手被抓住了。

　　　「時間很緊迫，請你跟我來。」

　　　有田被拉扯著手腕，連襪子都來不及穿，只能赤腳套進平常上班穿的
　　　皮鞋裡。

　　　「等……廣瀨。」

　　　跟不上被拉扯的腳步，有田被這個高大的男人半拖半拉地快步走著。
　　　看他好像真的很急的模樣，有田想說要回寢室拿鑰匙都說不出口。

　　　自己的皮鞋在清晨的柏油路上發出喀喀的聲響，男人把有田拉到地下
　　　停車場，停在一輛白色的車子前示意他上車。把有田塞進前座的廣瀨
　　　迅速地繞到駕駛座坐定後立即發動引擎。

　　　發動了車子之後，廣瀨才像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車子在接近凌晨的街道上靜靜地奔馳著，像被藍色的雪紡紗包圍住一
　　　樣，映在眼裡的景物全都成了浮動的藍色。對面車道沒有來車，偶爾
　　　只有一兩輛大型貨櫃車擦身而過。

　　　「你睡了嗎？」

　　　有田想了一下才回答。

　　　「不……我沒睡。」

　　　看到廣瀨鬆懈的表情，有田覺得為了讓這個男人安心而撒謊的心態實
　　　在是有一點悲哀。

　　　他明明是個嘴上說著愛自己，卻又向其他人說同樣情話的男人啊。

　　　有田作夢也沒想到自己這場戀愛迎接的居然是這種結局，千辛萬苦的
　　　衝破了層層障礙好不容易才兩情相悅，沒想到廣瀨居然是個腳踏兩條
　　　船的男人。

　　　「對不起。」

　　　廣瀨的聲音……昨晚才出現在自己夢中。

　　　「到那裡可能還要花點時間……你如果想睡的話可以休息一下。」

　　　「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廣瀨沒有回答。他抿著唇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有田懷疑的想他會
　　　做出清晨時分把人拉出來兜風而完全沒有任何理由的事嗎？不過他並
　　　沒有繼續逼問廣瀨，因為他不想看到他為難的表情。

　　　有田輕嘆了一聲，深深的靠進了座位中。雖然廣瀨要他想睡就睡，但
　　　是此刻的有田己完全清醒，連一點睡意也沒有。

　　　看著沉默的廣瀨操控自如地換檔的動作，寂寥感襲上有田心頭，他緊
　　　咬住嘴唇才沒有當場讓淚水落下來。

　　　自己會變得如此脆弱都是因為這個男人，原來的我豈是如此軟弱的人
　　　？在有田陷入自我厭惡的時候，車子已經開進了海岸線的高速公路。
　　　有田再度想起他跟廣瀨弘明分手那一晚的事。

　　　有田在三十歲的時候跟同公司的後進－－廣瀨弘明同居了。明知對方
　　　是男人還想一起生活的理由是：廣瀨在結束了總公司的研修後說沒有
　　　地方住，加上自己單純地想要跟他在一起的心情。

　　　剛開始跟他交往的時候有田也沒膫料到有天會跟他同居。在之前的過
　　　程中，有田一直以為是自己放不下這個比自己年紀小的男人所以才跟
　　　他交往，但是日子久了，有一天有田突然發現自己對廣瀨的需求，遠
　　　比廣瀨向自己的需求要來得多出太多。

　　　所以當廣瀨從總公司回來後，說出『要一起住也可以』這句帶了相當
　　　多誘導成分的話的人就是自己。有田沒想到剛開始是那麼排斥同性關
　　　係的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切如他所料，廣瀨二話不說就欣然點
　　　頭了。

　　　原以為兩個男人一起同居對於自己的生活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影響的有
　　　田，現在才知道這個想法有多麼天真。

　　　以前有田就知道廣瀨是個非常溫柔的男人，不過住在一起之後廣瀨幾
　　　乎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給予有田全面的照顧。有田雖然也想站在對等
　　　的立場，但是卻不由自主地陷進廣瀨的柔情呵護中。

　　　有田在家排行老大，底下有一個比他小很多歲的弟弟。這使得有田從
　　　小就有身為長男應該更有擔當的想法。所以他習於被人依賴卻不慣依
　　　賴別人。

　　　到了這個年紀突然被置於依賴立場的有田不太能適應這種感覺，他不
　　　知道如何去依賴，所以一開始他就把主動權讓給廣瀨，讓他去做自己
　　　想做的事。

　　　不幸的是他的對手是廣瀨。廣瀨……他非常喜歡待在有田身邊。在總
　　　公司研修的時候偶爾見面他會整天黏在有田的身邊不放。那時有田心
　　　想可能是因為兩人分開兩地見面時間難得，所以廣瀨才會有那樣的反
　　　應。但是沒想到跟他一起同居之後，有田才發現他的行為模式仍然沒
　　　有改變。

　　　兩人一起吃飯，一起洗澡。第一次做愛完後是廣瀨幫有田清洗身體，
　　　結果廣瀨就好像把這件事當成是自己的任務一樣，每天細心的幫有田
　　　洗澡。容易有生理反應的有田有一次叫他別做了，然而看到他沮喪的
　　　表情，心有不忍的有田也只好隨他高興了。

　　　洗完澡，有田甚至不必動到一根手指。包括擦拭身體、穿睡衣、吹頭
　　　髮都由廣瀨一手包辦。

　　　不管做不做愛，兩人都睡在同一張床上。每天這樣從早到晚的膩在一
　　　起，有田卻絲毫不會厭倦於廣瀨的存在。自己並不是什麼都不會做，
　　　在認識廣瀨之前一切都是自己來的有田，然而在廣瀨面前卻變得一點
　　　用處也沒有，就像一隻喜歡撒嬌的貓。

　　　在如此甜蜜的生活裡開始出現陰影是由一通電話而起，一個自稱是廣
　　　瀨女友的人打電話來咒罵自己。剛開始有田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是
　　　堅信廣瀨絕不會背叛自己，所以也不會去相信女人所說的話。

　　　但是反覆打來的電話中，女人可以清楚的指出只有有田知道的廣瀨身
　　　體上的特徵。有田這時才開始懷疑為什麼女人會知道只有做愛時才能
　　　看到的身體特徵……

　　　不明白事情真相的有田，在女人掛上電話後打算裝作不經意地問廣瀨
　　　這件事，個性耿直的廣瀨或許會把『真相』告訴自己。

　　　……但是等廣瀨一回來，看到他的笑容，有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如果女人說的是事實……那自己應該怎麼做才好？如果廣瀨爽快地承
　　　認跟女人的關係，那自己是否會被拋棄？是不是非跟他分手不可？一
　　　想到那一剎那，有田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陷入情網中的弱者了
　　　。

　　　疑心生暗鬼，有田無法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的對待廣瀨。他好
　　　想問，但苦於問不出口。他好想把事情搞清楚，卻苦無面對真相的勇
　　　氣。一想到自己或許是被廣瀨騙了，有田痛苦得徹夜不成眠。

　　　連廣瀨的溫柔在此刻的有田眼裡看來，也生出了疑惑的假像。神經極
　　　度緊繃的有田開始胃痛，就在有田承受身心煎熬的時候，女人突然來
　　　電提出了想見面的要求。

　　　雖然害怕也不願意，但是有田還是赴約了。一看到女人的時候，有田
　　　第一個念頭就是完了。在這一刻有田完全放棄了戰鬥，光從性別上來
　　　說自己就已經犯規而失去比賽的資格了。

　　　想提出分手，但有田掙扎了好久。結果有田說不出決裂的話，只用了
　　　『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把他趕出公寓來表示自己的決心。不解
　　　的廣瀨追問原因，有田也只說了『你自己心裡有數』這幾個字來搪塞
　　　。

　　　等廣瀨走了，有田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房間裡發呆。這才知道跟廣瀨這
　　　短短幾天的同居時光，自己是多麼依賴著他。

　　　洗澡的時候沒有人會幫自己洗，也沒有人幫自己換衣服和吹頭髮。擦
　　　拭身體這種理所當然自己來做的動作，對現在的有田來說像是蒙上了
　　　一層揮之不去的寂寥感。

　　　不管做什麼要不想起廣瀨很難，房裡的每個角落都有廣瀨的影子存在
　　　。

　　　有田發現自從廣瀨離去後，自己養成了發呆的習慣。就像身體的一半
　　　被離去的廣瀨帶走一般，做什麼都提不起勁。明明是受不了自己心裡
　　　瘋狂的嫉妒才把廣瀨趕出去的有田，卻又像個傻瓜一樣滿腦子只想見
　　　到廣瀨。

　　　車子沿著海岸線行走，透過窗子可以看到天色己漸漸明亮。廣瀨不開
　　　口，有田也保持沉默。

　　　如果時間可以在這個時候停止，不知道會變成怎樣？有田模糊的想著
　　　。是該把一切都拋開就這樣一直前進嗎？

　　　隨著輕微的震動，車子停在一處場防沿岸。窗外是有田不曾熟悉的景
　　　色。

　　　「要不要出來外面？」

　　　看著有田點點頭，廣瀨也從車上下來。他打開後座門，從放在座椅上
　　　的皮包裡拿出一件長袖上衣。

　　　「穿這麼少會冷吧。」

　　　輕撫在肩上的溫暖。這細心的動作揪緊了有田的心臟。廣瀨先行走下
　　　石階，漫步到沙灘上。

　　　鋪陳在灣岸邊緣好長好長的沙灘，夏天時……應該是一處不錯的海水
　　　浴場吧。有田從不知道這附近有這樣一個好地方。

　　　「你來過這裡嗎？」

　　　「沒有，不過到了夏天人一定很多吧？」

　　　廣瀨輕輕的微笑了。

　　　「這裡海潮的流速非常不穩定，所以是禁止游泳的。」

　　　……帶我來禁止游泳的海邊做什麼？有田沒有問出口。

　　　廣瀨沿著波浪拍打的沙灘邊緣走，有田也跟在他身後。感到一陣暖意
　　　輕撫在自己臉上，有田轉頭一看，太陽正從海的另一邊緩緩地探出臉
　　　來。本來是呈灰色的細砂也沾染了金光一起發亮了起來。

　　　有田呆然地看著眼前的景像，耳邊響起潮起潮落的聲音。在沙灘上走
　　　著……鞋子也進了沙粒，有田乾脆把鞋子一脫丟到堤岸上。

　　　向不同方向飛去的鞋子在白色的沙灘上留下痕跡。

　　　「有田前輩。」

　　　有田抬起頭，發現廣瀨正凝視著自己。

　　　「我可以回去嗎？」

　　　是漲潮的時間吧，海水一波波的追逐著兩人的足跡。廣瀨被海水打濕
　　　了腳，慌忙在沙灘上踏了起來。看著他那有點滑稽的動作，有田輕笑
　　　了一下。

　　　不經意的回頭一看，剛才兩人走過的足跡已經被海水沖得乾乾淨淨。

　　　就算把廣瀨趕出去一切也沒有改變……不管是自己情緒的哪一部分。

　　　有田輕拍這個低著頭的後進肩膀。

　　　「回去吧。」

　　　有太多的不安、焦躁、疑惑存在自己心中，恐怕以後也無法排除吧。

　　　但是有田決定不再為自己找理由。就算他有女人、腳踏兩條船或虛情
　　　假意都無所謂……我希望你待在我的身邊。

　　　有田背對著他卻一把被抱住了。那種熟悉的溫暖讓有田眼眶一陣發熱
　　　，趕緊在廣瀨的袖口上拭掉自己的眼淚。但是控制不住隨即而來的淚
　　　泉，有田把臉埋在廣瀨的袖口上輕輕哭泣了。

　　　「請你不要討厭我。」

　　　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我是如此愛你，你教教我……要如何去討厭你
　　　吧……就算你有外遇、在半夜把我叫醒，只要有你一句話我就可以輕
　　　易原諒你啊。

　　　……喜歡一個人真的是一件好累的事。要為別人的事煩惱、煩惱……
　　　只有自己一個人就幾乎累到胃穿孔，再多一個人的話……

　　　「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耳邊的低語和抱住自己強而有力的臂膀。

　　　好想就這樣逃到哪裡去，只要有廣瀨陪在身邊什麼地方都無所謂，也
　　　不用去想其他的事……自己明明也知道這是個不可能達成的願望。

　　　又聽見潮聲。有田輕輕睜開眼睛，把手放在擁抱住自己的男人的手腕
　　　上，迷濛地望著海天盡頭的水平線。


　　　－全文完－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1-17 16:38 編輯 ]

有田好像好可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