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玉靠在一邊,也不管林玉堂的動作,冷冷的看著他說:「綁走了我•你當順哥是好易与的•如果他沒練過北洋一鎮,你早把我綁走了,還會等到今天•林玉堂,咱們誰不明白誰•何必跟我要這套花槍•」
林玉堂臉色一陰,轉手捏起溫庭玉的下巴,未了又松手笑起來說:「反正我說什么都是假的,你也不信我如今是真心對你。我今天找你出來,的确是有話跟你說。」
溫庭玉冷哼一聲,林玉堂見他滿臉『我就知道』的樣子,逗得大笑起來,勾著他下巴說:「你跟那李遺山身邊是越變越可愛了,要不怎么勾出我真心了呢;庭玉,那人有什么好的?你要什么我給不起?嗯?」
溫庭玉眯起眼睛,笑了下說:「你能改姓李,改個名字叫李順嗎•你能敲斷自己一條腿當瘸子嗎•」他見林玉堂被他說的臉色發青,輕哼著說:「就算你跟他一模一樣,你也不是那個順哥。」他頓了頓,終究放軟了口气說:「再者說您如今名副其實是林家的大爺了,我一個命不久長的戲子,也值得林大爺真心•」
林玉堂眼睛眯起來,輕輕刮著溫庭玉臉龐的輪廓說:「我也納悶呢,庭玉,這么多年里,你就真從沒對我動過心•」
溫庭玉看著林王堂的瞼,突然想到自己十六歲生日那天的事情,頭猛的一扭,垂下眼說:「沒有,溫庭玉從來都沒對李順以外的人動過心。」
林玉堂看著溫庭玉,倒往後一靠,摸了摸下巴說:「得了,我知道了,你何必說的那么絕。對了,我今天就是要告訴你,盡快离開北京,最好今天就走,火車站那我都幫你聯系好了,只要你過去,無論哪輛都起碼有三人的位子。你要是不知道該投靠誰,就去江蘇林家,只要你說你是溫庭玉,自然有人帶你去見雅琳。」
溫庭玉見林玉堂說得嚴肅,突然想起李順的信來,轉過頭顫聲說:「我絕不走,你死了這條心吧,只要我不走,袁大人自然會回護順哥的安全,你動不了他的。」
林玉堂聞言楞了一下,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溫庭玉,冷笑了一聲說:「如今我跟袁世凱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你當我會為了你動你那心肝寶貝儿嗎•告訴你,讓你走,是因為十多年前的冤魂纏回來了。」
溫庭玉听得眼睛都瞪直了,眼前突然出現了十三貝勒那張流著紅白之物的臉,嘴唇都發青起來,顫聲說:「不可能,不可能,他們都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死了。什么冤魂又纏回來了,你胡說,你胡說!我不會走的,順哥不回來,我死都不會离開北京。」
林玉堂听溫庭玉這么說,气不打一處來。他猛地站起來說:「那你就死吧,你那順哥屁用沒有,干得那點吃里扒外的事儿都是給袁世凱和革命党做嫁衣,兩邊都拿他當木橋,等過了就拆,虧他還做的心甘情愿不亦樂乎。告訴你,十多年前的冤魂,就是他那相好段云漪給召回來的。我居然也看走了眼,當年那夥計居然沒死,還到了段姓瑞家做奴才。這女人也是神通廣大,把十多年前的人證物證找了個齊全,又找胡得慶要遞到載 手里去。」
他轉頭看了眼溫庭玉,冷冷的說:「你知道不知道你殺的是誰•知道不知道溥慶是誰的儿子•明儿一早摺子就會遞上去,刑部最遲後天就會拉人,你就算整天躲在那侍郎府里也能給拉出來。如今之計就是立刻离開北京,越快越好,現在這世道,立刻就會天下大變,到時候誰還在乎你這么個戲子。」
溫庭玉楞楞的坐著,杲坐了好一會儿才抬頭說:「林玉堂,你賣了我,還愛扮了恩人來救我,你這心可真是真。」
林玉堂听到溫庭玉怨毒的說出這話,知道他這人太剔透,已經想通了里面的玄机。他卻臉紅都不紅,沉聲說:「不然如何•段云漪要整的本就是你一個,難道要我拿整個林家保住你嗎•我才得了這消息,就立刻幫你安排出京。只要你听了我的話乖乖离開,那這事就會煙消云散,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溫庭玉冷笑著說:「大爺,多謝您一番好意相告,庭玉要走,也得回去交代一番才行。」說著站起來向門外走去,在門口站定後說:「大爺,可以把門打開,把四儿放還給我了吧。」
林玉堂看著溫庭玉的背影,嘆了口气說:「庭玉,你不能怪我,你一個人能隨時离開北京,可林家不同,知道嗎•」說著抬聲說:「開門,送溫老板回去!」
溫庭玉頭也不回,點了點頭說:「大爺的心是誰的,庭玉一直知道,程老板卻執意以為大爺的心能屬於外人,可惜了那么個絕世妙人,卻生生毀在了大爺的手上。」說著便走了出去,叫上四儿往外走。
林玉堂听溫庭玉提到程秋君,心底微微抽痛了一下,但也沒說什么。他轉過頭,看到溫庭玉掉了一方帕子在地上,走過去撿了起來,展在手心看了一會儿,終究緊緊握住,放在心口停了一會儿,揣在怀里正要往外走,突然見楊興跌跌撞撞的跑過來說:「大爺,溫庭玉他,他,他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林玉堂一听,气得一拳打在旁邊的門上說:「胡得慶那左右通吃的!你立刻去找二爺,說姓胡的那閹貨不可靠,叫他馬上著人打听出來摺子里的內容。再叫林瑞赶快備份大禮,讓二爺帶著去見刑部吳尚書,你也不許閑著,給我馬上把刑部上下打點一遍,就說中秋了,織造部林大人給大夥送下元禮。還有,叫文秀帶著其他兩房的大太太和孩子,暗地給我收拾准備好了,說不定她們今儿晚上就要連夜离開北京。」
他往外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下來說:「你跟二爺說,如果他能見到吳尚書,那就什么都不用問,就說是我想給溫庭玉求個情,讓他從輕發落。」
另一邊李順府里也得了信儿,都知道溫庭玉在會館前面被刑部的人用大鏈子給鎖走了。四儿回到侍郎府里的時候,飲墨和嚴吉都站在門口,見他就問:「二爺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四儿心里正煩,皺著眉頭就說:「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們呢!爺平日到底攬了什么東西上身•怎么會當街被刑部給鎖走•」他終究今時不比往日,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吼完平定了一下,轉頭就對嚴吉說:「大爺二爺都不在,我就在這儿先當家,你服不服•」
嚴吉被四儿給嚇了一下,心里又知道這四儿今非昔比,背後是關外的王爺撐腰,自然點頭哈腰的說:「服,服,四爺,您做主吧,咱們都听您的。」
四儿點了點頭對嚴吉說:「那你赶快去刑部打點,先把拉二爺的原由打听出來,再打點上下,千万別讓二爺在里面受委屈,越快越好。」他見嚴吉還不動窩,气得拾腳就衝他踢過去叫道:「告訴你,管你如今的主子是誰,你都跟大爺二爺是一根線上的螞蚱,損了他們,你也沒用了。」
他看著嚴吉被他踢了一腳才反應過來,跌跌撞撞的跑出去,這才轉頭對飲墨說:「等嚴吉把罪名打听清楚了,你立刻給大爺發電報,告訴他二爺的事,叫他馬上回北京。」說著想了想又說:「我去收拾收拾東西住進來,你給我告訴這府里的人,大爺二爺都不在,還有我溫四在這儿做主,誰也不准亂。」說著就走了出去。
不出半個時辰,嚴吉就把消息打探回來了,四儿一听,手腳都涼了半截儿,顫著聲儿說:「你打听清楚了•爺那么個柔弱人,哪殺得了那么多人•林家呢•我就不信里面沒林玉堂的事儿。」
嚴吉站在一邊回說:「打听清楚了,一個字儿也不敢改,謀殺洋人皇子,里面一點林家的事儿都沒有。現在二爺在里面關著,听說林家也打點過了,囚單間,沒上刑具,實在不能再好了。」
四儿點了點頭就對飲墨說:「你都听見了•馬上去給大爺發電報。」他看著嚴吉又說:「你繼續著人去打听,把上下人都打點好了,爺平日該用的藥都包好了送進去,再送几件暖和衣服過去,尤其是看著爺的人,一定叫他們伺候好了爺,就說他要是在牢里出了差錯,多的是人要找他們的麻煩。」
原來這事儿的起因,還要從李順拒婚說起。當年趙二爺一念之仁,放了那夥計,命他不可再回北京。可那人竟膽大包天,不但沒出北京,還回到那小院去看過。
那時候畢竟是冬夜,火雖燒的大,但那四具尸体卻沒燒成灰,還留了人形。那尸体焦黑腐臭,當初清理的兩個夥計也嫌惡心,琢磨了叫無知村夫來收拾,是以那人回去看的時候,那小院和剛燒完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夥計和那通判是穿一條褲子長起來的好朋友,見到那情景,還當他們是活活燒死的,自然是恨得牙痒痒。再加上林玉堂曾經要他死,從此存了報复林玉堂的心。
只是林家勢大,就連那戲子溫庭玉也是個動不得的。那人後來輾轉進了總辦府當差,跟在段云漪身邊,知道段云漪恨溫庭玉入骨,也知道這是個契机,便把事情和盤托了出來。
段云漪自然一口應了。也虧她好耐心細心腸,竟潛心找了几年的證据,終於把當年的車夫黟計村夫等等一干人等都找了出來。又著人把當年的尸体挖出來,尋忤作驗了,再詳細寫了狀書,字字句句不离溫庭玉,林玉堂倒成了幫凶。
這狀書成了摺子,透過大太監胡得慶遞上去的時候,那太監自然知道這是個撈錢的机會,便漏給了林玉堂知道。中間行賄賂改摺子不必細說,總之這摺子到了載 手里的時候,已經成了溫庭玉當年一人槍殺前來求援的十三貝勒和洋人,之後又放火燒院,毀尸滅跡,半點沒林玉堂的事儿。
胡得慶知道林玉堂要他晚一天遞摺子,必然是想保溫庭玉。這畢竟是皇族大事,他怕回頭拉不到溫庭玉,段云漪再找其他人,他便發財不成反惹禍。竟也不管林玉堂,摺子一改定就遞了上去,載 一看自然心恨,立刻叫刑部拉人,只恨不得就地將溫庭玉正法。
溫庭玉看著牢門外的段云漪,听她冷冷的說話,也大概明白了中間的曲折。他轉頭咳了兩下,才輕輕的說:「二小姐,殺皇族是誅連九族的罪吧,您不怕我把他也牽連進去•」
段云漪冶笑了一聲說:「你不過是個被他包養的戲子,你殺人,關他什么事情•知道你是這么個心狠手辣之人,你當他還會維護著你嗎•再說,還沒等他回來你就被剮了,你也別做夢他能救你。」
溫庭玉听了段云漪的話,心也放下一半下來,只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二小姐,您這兩年可為我費了不少心,倒耽誤了自己的將來。」
段云漪听溫庭玉不冷不淡的說話,气得臉色鐵青的說:「溫庭玉,你倒是淡定,我看你過几日被凌遲的時候還怎么個淡定法!」
溫庭玉听聞倒笑起來說:「二小姐,那三千多刀,以我如今的身子,恐怕捱不過几刀就過去了,白辱沒了人家的名聲,到時候過堂判刑,頂多是斬立決罷了。」
段云漪被溫庭玉气得几乎吐血,她本篤定能見到溫庭玉惊慌失措的樣子,卻見到如今這么個慷慨就死的人。她銀牙一咬,高聲說:「來人,把他給我綁起來,再拿笞杖過來!」
旁邊一獄卒小心過來說:「段小姐,這儿好歹是刑部的牢房,您就算跟吳大小姐關系再好,那也不能當這儿是自個儿家不是•這動私刑,可是犯律法的。」
段云漪轉頭『啪』的給了那人一耳光,厲聲說:「這要漏出去,就是你說的,你真當我能為了動個死囚的死刑被拉嗎•」
她的話音剛落,就听後面一個低沉的聲音說:「別說云英那小丫頭,就連最刁蠻的玉格格都不敢在刑部的大牢里這么放刁,你段云漪倒是大膽。」
段云漪回頭一看,竟是個壯碩中年人站在旁邊,兩手環胸,嘴角扯一個冷笑。刑部吳尚書站在一邊,皺著眉頭看著她說:「段夫人那么溫柔雅致的人,怎么教出來的女儿這等的﹍﹍」說著轉頭跟旁邊的人說:「送段小姐回府。」
段云漪被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旁邊的人躬身請她,气得她跺腳而走,臨了還狠狠的瞪了林玉堂一眼。林玉堂冷笑了一下,也不理她,只轉頭對吳尚書說:「敬禮,真的沒轉圜的余地了•」
吳尚書搖了搖頭說:「沒了,玉堂,在這儿說不大好吧。」
林玉堂笑了笑,看著垂眼坐在一邊沒動靜的溫庭王,摸著下巴說:「敬禮,你看這溫庭玉還跟當年一樣吧,別看奔二十八了,我看他那小模樣倒還是跟二十歲那會儿沒什么兩樣。你他說這在床上的滋味,是不是還跟當年一樣•」
原來這吳尚書就是當年一直追求溫庭玉而不能的戶部侍郎,這几年事過境遷,他已經調入刑部當了尚書。他听林玉堂這么一說,倒也起了淫心,笑著說:「想必是更好了,玉堂,要不判他個斬監候,這候嘛﹍﹍自然是﹍﹍啊﹍﹍哈哈。」
林玉堂一听,嘴角一扯輕輕笑起來說:「敬禮,你就不怕載颯發瘋•這人可殺了他儿子。」
吳敬禮擺擺手說:「他那就是做樣子,說到底也是他儿子。不過老十三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當年他能丟下儿子出京,今天想必也不會有多顧念。再說他小儿子都當皇上了,最近事儿還那么多,估摸著他明後儿就忘,回頭問下來,就說已經剮了就得。」
林玉堂點了點頭,呵呵笑著說:「敬禮,你這招高,不過我听說溫庭玉身子不大好,在這我看肯定得要了他這條小命儿。要不這樣,回頭我找個跟他差不多的,你送出去給砍了。以後他我就給藏起來﹍﹍」他側頭輕輕在吳敬禮耳邊說:「就你一人知道,等你膩味了再告訴別人也不遲。」
吳敬禮听林玉堂這么一說,心里也痒痒起來,但嘴上總不好應,只推脫著說:「玉堂,這人不是你心尖子嗎•我怎么好意思•」
林王堂聞言呵呵笑起來說:「男人嘛,再心尖子都是玩玩,敬禮,你要再推我可就當你不好他這一口了。端木前兩年不還為了他跟那李遺山對上過•我看他到現在也沒忘這戲子,你要不要,可就便宜他了。」
吳敬禮立刻插嘴道:「玉堂,那我可敬謝不敏了。不過李遺山那人是個瘋子,你不怕他回來﹍﹍」
林玉堂一听李順的名字,眉頭一皺,笑著說:「那人是個村野莽夫,我不是說尋了人把溫庭玉給換掉嗎•我看等他回來,知道自己的命根子被砍了,不跟著去才怪,哪想得到那么多彎曲•況且﹍﹍」他冷笑了一聲也不往下說,只從袖子里拿了個信封遞給吳敬禮說「敬禮,這儿一切你幫我照應著點,可照護好了這玻璃人儿,回頭才好﹍﹍」他跟吳敬禮心照不宣的笑了下又說:「這兩天就中秋了,我一直琢磨著什么時候送禮過去呢。這不,今儿我一次送過。」
吳敬禮接過信封,也不知道里面不薄不厚裝的是什么。他正拿著信封掂量,突然听溫庭玉說:「吳大人,您真信這人的話•」
吳敬禮聞言一惊問道:「溫庭玉,你什么意思•」
溫庭玉眼睛也不抬,只垂眼絞著手說:「也沒什么意思,不過是提醒您一聲罷了。您可別忘了我如今什么罪名。」
林玉堂見吳敬禮抬眼惊疑不定的看向他,心底暗罵了一句,臉上板起來說:「敬禮,我看溫庭玉這是在裝節烈呢,你是信個戲子還是信我•況且,你看他如今這玻璃樣儿,能殺的了誰•」他側頭又低聲說:「再者說,你就不覺得這摺子里糊里糊涂的•我看也就載 那糊涂蛋看不出來。」
吳敬禮心里一惊,抬頭看著林玉堂莫測高深的笑起來,清了清嗓子才說:「玉堂,咳,你可真是好膽量。放心吧,我自然是信你。」說著轉頭對人說:「過去拿點暖和的被子過來,這人就算是死囚,也不准給我怠慢了。」說這又轉頭對林玉堂說:「玉堂,這儿怪陰森的,咱們上去說話。」
林玉堂點了點頭,看了眼溫庭玉說:「戲子就是戲子,我好心倒給他當成了驢肝肺,你好自為之吧。」說著轉頭上去了。
當夜點燈夜審,三更的時候,嚴吉派出去打探的人一路跑回了侍郎府。他進了大廳,喘著气說:「四爺,判,判下來了。」
四儿一听就站起來說:「判了•判了什么•」
那人大喘了几口气才定下說:「二爺,判的是斬監候,擇日候斬。」
四儿還沒說話,嚴吉就在一邊皺著眉頭說:「斬監候•二爺•他那身份﹍﹍怎么能判斬監候•你沒听錯•」
四儿冷哼了一聲說:「二爺那么大的罪名,一個晚上就過堂下判書,我看如今這是糊涂案糊涂判,判什么都不希奇。」他站起來,左右走了兩圈,又說:「嚴吉,你确定林家也上下打點過了•」
他見嚴吉點了點頭,這才咬著嘴唇說:「我猜這斬監候是林玉堂的意思,誰知道他那葫蘆里買的是什么藥。」說著又對飲墨說:「你剛不是接電報去了•大爺最快几日能到北京•」
飲墨躬身說:「說是已經動身,不出五日一定到了。」
四儿點點頭說:「嚴吉,你去打點一下,看看能不能讓我進去見次爺。」
嚴吉聞言要頭說:「我問過了,東西能遞進去,卻不能遞東西出來,也見不到二爺。」
四儿想了想又說:「能送東西進去就成,你叫老佘做點月餅出來,伍仁腊腸的就給獄卒,夾藥的就給二爺,里面夾上紙條,就寫五日內大爺回京。」
他說著外面又有人進來說:「四爺,有個叫丁寶的小乞丐在外面叫,說是要見墨爺。」
四儿側眼看了下飲墨,只見他笑笑說:「叫他進來。」說著轉頭對四儿說:「我叫他專翻從死囚那倒出來的垃圾,有奇怪的東西就告訴我。我想爺那么机靈一個人,遞不得消息出來,想必會想些希奇古怪的方法。」
四儿上下打量了飲墨兩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小乞丐就跑進來,拿了一堆東西說:「墨爺,這都是我剛撿的,您看看。」
垃圾泛著惡臭,廳里的人聞之無不掩鼻而退,只有四儿和飲墨走近蹲下來仔細查看。只見里面有結了把的繩子,爛布破紙,恐怕是除了剩飯剩菜,其他的大多都叫這孩子給撿來了。倆人正翻撿,飲墨眼尖,突然指著里面一塊布說:「四爺,這布料﹍﹍」
四儿抬眼一看,那布正是溫庭玉褻衣的布料。因他比別人怕冷,布料也厚些。他一下拿過來,只見上面沾了斑點的血跡。飲墨湊過來看著說:「爺是不是在里面吐血了•可這一點點的看著又不大像,不會是被用刑了吧。」
四儿盯著上面的血跡搖頭說:「有林玉堂在,決計不會讓爺受刑的,那人雖然莫測高深,倒是真心疼爺。」他左看右看,突然想到什么,突然叫說:「飲墨,你現在去隆福班,去把梅師傅請過來。」
他也不等飲墨答話,自己站起來說:「還是我過去比較快,快,快備車。」
等倆人到了梅師傅的家里,果然他一認就認出來,上面的血跡是鑼鼓譜。梅師傅仔細琢磨了一陣便說:「我估摸著,這是《狸貓換太子》的過門,可惜太短,我也拿不定主意。」
四儿一听狸貓換太子,一下大叫起來說:「是了,是了,怪不得要判斬監候。」他見梅師傅一臉的迷惑,想了想,總知道這梅師傅和溫庭玉交情匪淺,几乎是溫庭玉出道就給他做場面的。況且以後求他的時候恐怕不少,四儿這才把事情對梅師傅和盤托出。
四儿和飲墨在外面奔走,溫庭玉也從月餅里知道了自己在不存希望下丟出去的布被四儿他們收到了。而林玉堂也不知道為什么,跟吳敬禮商量總是非要到地牢當著他的面說,吳敬禮兩天下來,也是越來越放松,隨著林玉堂一起只當溫庭玉是個玩物擺設般的肆意調笑,几次還露出在這牢房就要了溫庭玉的意思。卻被林玉堂隨意几句話逼住,只好一心等著林玉堂把溫庭玉安排好的日子。
如今他信林玉堂是信得十成,原來林玉堂給他的竟是怀古齋的股票,雖說不過是十六分之一股,但怀古齋賣的都是古董玉器,是林家一大生意。他知道林玉堂這意思就是把倆人拴到一根線上。
他也不知道林玉堂何必對溫庭玉花那么大心思下這么大本錢,但林玉堂和他隱約說過這是糊涂摺子,又暗示自己殺過人。吳敬禮也只能當這是林玉堂最後那點良心。
又過了兩天,刑部下了判,只說溫庭玉殺皇子不可活,改斬立決,次日午時菜市口問斬。
一時北京沸騰的緊,人人都要看這一代名伶會如何辯白,只盼他能像魚玄机譚肆通一般口出詩篇慷慨就死,再不成也要有那生死相愛之人勇劫法場,大大鬧他一番才好。但一見之下卻大失所望。被斬之人披頭散發,口含核桃,面目肮髒,『喀嚓』 一聲人頭落地,連個響儿都听不見。哪有什么傳奇色彩•
好事之人後來再編了些傳奇故事,那就是後話了,仍說回到溫庭玉身上。
被拉出去斬了的果然不是溫庭王,北京群情激奮的時候,他仍好好的待在刑部的大牢里。一直到晚上,才有人進來,把黑口袋往他頭上一套說:「我的爺,你乖乖的罷。」
溫庭玉在口袋里,悶得几乎要半暈過去,只覺得自己被人扛起,又被放在車上,慢慢的走出了不知道多遠,這才听到隱約有打斗的聲音,不一會有人解了他的口袋說:「二爺,您怎么樣•」
溫庭玉眯著眼睛,看出來眼前之人是馬云,只放下一顆心,閉上眼說:「不打緊的,走吧。」
馬云解下那口袋,背著溫庭玉穿了几條小胡同,又到了一個馬車前面,只見四儿一挑帘說:「爺,這兩天可嚇死我了,如今總算是見著您了。」
溫庭玉被背著走了一會才緩過勁來,如今見到了四儿,這才真覺得自己是從牢里出來了。他握著四儿的手,看了一會儿才說:「這次,這次,多虧有你,不然我﹍﹍」
四儿咧嘴一笑說:「爺,瞅您這話說的。」說著又小聲在溫庭玉耳邊說:「那飲墨實在是机靈,要是沒他,我還拿不到您那布片。嚴吉這次也忠心耿耿的,我看您是不是看走眼了•對了,梅師傅也知道這事儿,他沒事吧。」
溫庭玉搖了搖頭輕聲說:「梅師傅人极仗義,他那侄子還認過我做師傅,他是絕不會害我的。其他那倆人,但愿吧,忠心總比渾身反骨的強。」
倆人正在車里說話,只覺得前面車夫『吁﹍﹍』了一聲停下車說:「這位爺,咱們這是奔喪去的,前兩日報備過了。」
突然外面有人冷笑了一聲說:「奔喪•去會情夫吧。」
溫庭玉一听,只覺得如五雷轟頂。他閉著眼睛,仰頭抖了半天嘴唇,這才開口說:「段小姐,林玉堂說你神通廣大我還不信,如今是信個十成十了。」
段云漪在外面笑著說:「我哪有他神通廣大,死囚都能換掉。你更神通,還能從他手里走掉,不過你千算万算,算不到我會在城門口等著你吧。」
四儿听言,輕輕跟溫庭玉說:「知道今天晚上咱們走東華門的,只有我,飲墨和﹍﹍」
他轉過頭,怨毒的看著挑開車帘的嚴吉說:「果然是你個吃里扒外的狗家伙。」
嚴吉也不接四儿的話茬,只跟往常一樣點頭哈腰的說:「爺,您下來吧。」只听外面段云漪接著說:「哼,嚴吉本就是跟著我爹的,他要真對你忠心耿耿才叫吃里扒外。」
溫庭玉一听:心里立刻知道不好,用手扶頭,只裝做頭暈,靠在四儿身邊急速說:「待在車上別出聲,今儿晚上你說什么都要出城,見到順哥,告訴他千万別去一鎮大營。」說完便伸出手扶著嚴吉的肩走下車說:「二小姐,您這又是何苦•您就算殺了我,就算明儿就能嫁給順哥也不過是白耽誤了你的終身。別說他心不在您身上,就算他變心了。他,他那人﹍﹍」他低下頭,想了想,終究湊到段云漪耳邊說:「他年輕的時候被喂過圮子,被女人傷過,如今他是根本不能和女人﹍﹍」
段云漪听了溫庭玉話,一下又羞又气,臉色紅白著說:「你,你胡說!溫庭玉,我才不上你的當。」
溫庭玉淡淡的看著段云漪說:「您這兩年該什么都查出來了吧。再說,這事儿跟男人都不好出口,更別說跟您這黃花閨女提了。」他見段云漪聞言低頭,臉色紅白,知道自己的話有效果了,嘆了口气說:「二小姐,您是段總辦的掌上明珠,又是袁大人最寵的乾女儿,何必呢•天下的英雄男子多了,您何必和順哥一個人過不去•」
段云漪等他說完,突然抬頭說:「溫庭玉,你少說這些妖言。你當我不知道,你在遺山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編排嚴吉的不是,如今不過是又到我面前來花言巧語罷了。我告訴你,本小姐不吃你這套!」她頓了頓又說:「溫庭玉,我告訴你,我嫁遺山是嫁定了。你這爛戲子,這輩子都別想再跟他一起。」說著抬手便要打過去。3D0E2你花曲道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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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庭玉心里嘆了口气,閉上眼睛。事到如今,他已經是計窮,只能盼望段云漪盛怒之下忘了四儿,等四儿見到李順救他出來。
段云漪正狠狠的打下去,可還沒摸到溫庭玉的臉龐,手腕卻突然破人捏住,有人在她背後說:「他那么弱的身子,你這女人也真能狠心打下去。」
溫庭玉聞言一惊,只見眼前飲墨用手捏著段云漪的脈門,一下把她的手扭過來,站他面前說:「爺,您赶快回車上去吧。這儿有我呢。」
溫庭玉看著飲墨熟練的動作,眼睛眨了兩眨說:「你﹍﹍會功夫•怎么可能﹍﹍」
飲墨笑嘻嘻的說:「爺,怎么沒可能•大爺選了我跟您,看中的就是我的身手。」
他另一只手搭上段云漪的脖子說:「二小姐,可得麻煩您跟我走了。」說著抬頭對嚴吉說:「去叫人開城門!」
嚴吉正不知所措,倒是段云漪冷冷的說:「你知道你挾持的是誰嗎•還不松手!」
飲墨笑著吐吐舌頭說:「段小姐,您又不是金枝玉葉,原本以為您是個大家閨秀,但看您干的這點事儿,我倒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了。」他說著手緊了緊說:「你那點花拳繡腿,壓根不是我的對手。嚴吉,去叫人開城門,否則我掐死她。」
嚴吉見這架勢,生怕飲墨真的下手掐死了段云漪,立刻對身邊的士兵說:「還不快去開門!」
那士兵哪見過這架勢,看的都呆了,過了一會儿才明白過來,轉身過去開城門。
飲墨見城門緩緩的開了,這才放下一顆心說:「四爺,沒事了,您把爺扶上車坐著吧。」說著推了推身前的段云漪說:「二小姐,還得辛苦您一趟,跟我去了一鎮,見到了大爺再說。」
他剛推著段云漪往前走,突然听到一聲做作的咳嗽聲,接著周圍一片子彈上膛的聲音,他抬起頭,正對上溫庭玉慘白得直發抖的嘴唇,後腦上一涼,竟是一把槍頂了上來。
溫庭玉看著站在飲墨身後的林玉堂,嘴唇直發抖的說:「你﹍﹍你﹍﹍你﹍﹍」
林玉堂低頭看了看飲墨手里的段云漪,突然笑起來說:「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著又抬頭對溫庭玉說:「想問我怎么知道你走東華門是嗎•」
他見溫庭玉點點頭,嘆了口气說:「你這么個人精儿,還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嗎•這旁邊圍的是槍兵,誰動一動,別怪槍子儿無情。」
溫庭玉一听,絕望閉起眼睛,靠在車上說:「四儿,出來吧,今儿咱們是出不了城了。」他靠在車身上,睜眼又對林玉堂說:「林玉堂,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說計畫,知道我會想辦法傳話出去﹍﹍」他嘆了口气說:「原來這不過是你玩的游戲罷了。有沒有段小姐,你都不會讓我走對不對•」
林玉堂見四儿從車上走下來,點了點頭笑道:「你果然聰明,可惜只猜對了開頭,我原本的确是讓你走。」他低頭伸手摸了摸段云漪的頭說:「可惜她把你攔了下來,讓我在旁邊越看你就越舍不得。」
段云漪大聲『呸』了一下,使勁擰過頭,几乎就要咬中林玉堂的手指。她恨恨的說:「林玉堂,乾爹說過,這北京城里他要防的人只有一個,就是你。我如今是信的十成十。你,你既然能改摺子,難道就不能壓下那摺子•我看要下溫庭玉入獄的就是你。如今你還裝什么好人!」
林五堂听完段云漪的話,倒冷哼了一聲說:「袁世凱要防的,第一個就該是你爹,他以為北洋這些人真能做到服從報恩不党嗎•」他看了眼溫庭玉說:「我看除了你那順哥,剩下的都藏著禍心,袁世凱卻不知珍惜,過了河就要拆這唯一一塊救命板。」
他說著又笑起來說:「再說,段云漪,摺子是你遞的,所有的事儿都是你找出來的,我要胡得慶晚一天遞帖子都做不到,當我是神仙嗎•你這一口反咬的真逗。不過也虧你做的好水磨功夫,沒你,我就不知道老趙居然那么心善,能放了外人對付自己主子,也不知道﹍﹍」他死死盯著溫庭玉說:「我還真是舍不得他。」
溫庭玉看著林玉堂,听到他的話,想了想,又轉頭看了看打開的城門,捏了下四儿的手說:「四儿,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你是你,我是我嗎•」
四儿不知道溫庭玉這話什么意思,莫名其妙的點點頭。溫庭玉這才笑了笑說:「我去找順哥,你把盤纏都給我。」說著接過四儿遞過來的銀票,轉身便往城門那走。
林玉堂看溫庭玉的樣子,也知道溫庭玉如今是豁出去了。他眼睛一眯,用力在飲墨後脖打了一下,又走到溫庭玉身後說:「你怎么就是不信﹍﹍」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外面三聲炮聲響起,震得腳下大地顫了三顫。溫庭玉一個不穩,一下坐在地上,卻站不起來,愣楞的看著城門的方向。
林玉堂也被震得几乎站不住,他皺了下眉頭,轉頭見有人跑過來。他走過去几步,只听那人跑過來說:「大爺,城里有人回應武昌那邊的起義,安定門那邊說是已經打起來了。如今城里都是海運倉的兵,回頭要有人看到這陣仗﹍﹍」
林玉堂聞言,眉頭一皺,想起前几日接的密報,知道自己居然是把這事儿忘了。他沉吟了一下說:「你赶快回府,叫家里做好准備,別惊動女眷。」
他轉頭見到溫庭玉還坐在地上,只走前几步低頭扶起溫庭玉說:「跟我走吧,就你這身子,等你走到一鎮大營,也頂多是見你那順哥最後一面罷了﹍﹍」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溫庭玉突然一把推開他,站起來就往城門那跑。林玉堂眉頭一皺,剛起身要追過去,只見溫庭玉一下扑到城門下一個男人的怀里死死抱住。
林玉堂一見這陣仗,嘴角繃住,手緩緩的抬起來說:「三天不到,你居然能赶回來,看來你還有些用處。」
李順摸了摸怀里的溫庭玉,也不理林玉堂,只遠遠的看著掙扎著從飲墨身邊站起來的段云漪說:「段云漪,庭玉哪里對你不起•你居然要這么對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听四儿在後面大叫說:「大爺!這周圍都是槍兵!您小心點!」
李順聞言轉頭看了眼林玉堂,見他臉色陰晴不定,舉在空中的手有些顫抖。他眉頭一皺,冷冷的說:「林玉堂,你手放下來,我身後的三千大軍立刻就能踩過來,到時候亂起來,誰會在意毀你一棟林府•」
林玉堂不信的看著後面空蕩蕩的城門,眼睛一轉,便看到李順的右手放在了身後,似乎在輕輕搖著。他眼睛一眯,又听見李順沉聲:「你不會不知道今儿晚上北京城里為什么起義吧。」心里想起前几日的密報,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
李順見林玉堂眉頭皺起來,心里亮堂了些,更是胸有成竹的說:「高新華攻占安定門的時候,就是東華門三千軍隊逼宮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天說:「我看,安定門快攻下來了吧。」
他頓了頓,又笑著說:「東華門的人早就是袁大人的手下了,不然你以為我怎么敢在這里說這些謀反之詞•況且城門一開,就有人過去報信,那人才抄小路走,想必還能听到剛才咱們說的話。」他低頭又看了看溫庭玉,抬頭面帶煞气的說:「不過,我李順不過是一村野莽夫,這國家大事儿也輪不到我管。什么逼宮我也沒興趣,你若是現在放我們一馬,我立刻去領兵回營,可你要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
林玉堂了李順的話,心里轉了几個彎,眼睛又放到嚴吉身上,身後段云漪搶著說:「不可能,王副將怎么還會听你號令•」
李順接著她的話說:「他若還听段總辦的號令,我現在也不會在這儿了。再說,這是袁大人的密令。」他看了眼林玉堂又說:「不過,這密令知道的人也不少。」
林玉堂臉色鐵青,手里慢慢攥起拳頭,不一會卻呵呵大笑起來,緩緩放下手說:「為了個玩意儿,也值當﹍﹍」說著又冷哼了一聲說:「那赶車的,出城吧。」
那車夫已經被這一連串的事儿嚇得木了,直到四儿扶起地上的飲墨,走過來使勁打了他一下才醒過味來。他見四儿上了車,又駕車到門口,見李順把怀里的溫庭玉安置在車里,停了停轉身又對林玉堂說:「你救庭玉之恩,還有以前的贈藥之德,我們就算一次扯清了。」
林玉堂冷笑的轉身背手說:「李遺山,你明知道我沒安好心,還跟我說什么恩情•溫庭王,我告訴你,你今天离開北京城,以後都別後悔。」說完舉步便走,越行越遠。
一直到第二天,林玉堂才收到信儿,京城起義全是袁世凱策划,不過是回朝廷的一步而已。至於他命人帶三千軍隊從東華門逼宮不過是哄騙那几個在城內起義的熱血青年,後已查知全無此事。
林玉堂看著手上的密報,又想起來李順站在城門下侃侃而談。他兩手一團,呵呵笑起來,知道自己終究是錯看了一回,但也輸得心服口服。
同時北洋一鎮王副將以不從軍命之名,被段姓瑞連貶三級。
次日袁世凱被封內閣總理大臣,上任後批的第一道加急公文為––兵部侍郎李順謀反,見之可斬立決,無須報刑部定奪。
十日後吉林巡撫上報,李順已斬立決,尸首棄市。
兩月後,香港。
高寶貴看著面前喬裝打扮的倆人,嘆了口气說:「我最後問你一句,你真不愿為革命党效力嗎•」
李順摟著几乎站不穩的溫庭玉說:「袁世凱和革命党簽訂了條約,我為革命党效力,也是為他效力,可我效力了這么多年不過得了一紙斬立決的加急公文。」他嘆了口气說:「況且庭玉這身子,我只想找個地方讓他好好休養。」
高寶貴點了點頭,嘴角緊繃,終究從怀里掏了三張船票出來,轉頭對飲墨說:「富貴儿,你跟著他們去南洋吧,他們也得有個懂南洋話的人跟著。」
飲墨點了點頭,接過船票,知道高寶貴早就明白李順的心意。他抬頭擦了擦眼淚,對高寶貴說:「乾爹,富貴儿以後還能不能回來看您•」
高寶貴發了陣楞說:「中國﹍﹍我看以後且亂呢,你能不回來就別回來了。」他說著又叮囑飲墨說:「到了那邊,自然有人接你們去那橡膠園,你記得給那邊的潘先生打個電話,以後有什么難辦的事儿,找他也成。」
他還想說什么,只听船笛響起,催人上船。
李順抬手拍了拍高寶貴的肩說:「大師兄,大恩不言謝,你要能去南洋,一定要告訴我。」說著低頭在溫庭玉的耳邊說:「庭玉,上船了。」便提了身邊的行李,扶著溫庭玉走向舷梯。
溫庭玉因為舟車勞頓一直精神恍惚,如今听到要上船了,這才清醒了一些,轉頭向高寶貴道了別。又仔仔細細看了看後面那片或者還能叫中國的土地,終究閉起眼睛,靠在李順怀里,由他半扶半抱著自己走上船。
反正,只要是在這人身邊,哪不是家呢。
-完-
《雙簧》番外合集 BY:PETA
《秋思》
程秋君滿科的時候,正是端午將近,臨行之前他正等在大廳里要拜別師傅,只听見身后有人說:“呦,這不是秋君么?怎么今天這身出門的裝扮?是滿科了?還是有人請你唱堂會啊?”
他轉身一看,笑著拱了拱手說:“楊管家,秋君今儿是滿科了。”
楊興藐了眼程秋君翹起的小指,嘴角扯了下又點了點頭說:“找著班子沒?我剛听老段說万壽班來約過你了?”
程秋君抿了抿嘴,微微側頭說:“我還沒定呢。”他抬了眼,正看到段師傅拎著一個小孩跑過來,便開口叫道:“師傅。”
段師傅看了程秋君兩眼,隨意點了點頭,站在楊興身邊說:“楊管家,這小珠子是一時迷糊,平日做的可好著呢。”他轉頭又對那孩子吼道:“去,再給楊管家跳一次!”
楊興擺了擺手說:“老段,不是我說,這端午來林府看戲的人多了去了,万一這孩子再給我來剛才那么一下﹍﹍那可丟的不只是咱倆的臉面了。”
段師傅點頭哈腰的說:“楊管家,您到我這來不就想挑個做戲做的象溫庭玉的,逗逗林府的爺們儿小姐們開心么?這孩子我說是最象的了,您就再給他次机會,要不少給點也成。您看,您這善心一發,端午孩子們可就能吃上粽子了不是?”
楊興擺了擺手說:“我剛跟你說的价儿,可不只讓孩子們吃上個粽子,不過坏了就是坏了,摔了一次,就難保他不摔第二次。与其到時候懸心,我不如再上其他地方轉轉去。”
段師傅剛要開口,就听程秋君提聲唱了兩句《盜仙草》,雖是手里沒有拂塵,但仿著溫庭玉的神韻,走了個圓場就上了一邊台子,擰腰一翻身便跳了下來,穩穩當當的站在地上,笑著對楊興說:“楊管家,您看我學的還象吧。”
楊興楞了一下,又呵呵笑著對段師傅說:“老段,你這儿可淨出角儿了。當年溫庭玉沒滿科就紅透了京城,如今這個程秋君﹍﹍”他看著程秋君笑著說,“嘖嘖,怪不得要考慮呢,老万那小班子哪配的起他,我看去四喜班都委屈他了。得,程老板,今年林府的堂會您可多擔待了,除了白蛇傳,您再把您拿手的几出告訴我,文武都要,万一爺們儿小姐們要想著要點點儿什么其他的看呢?”
程秋君心喜難耐,又忍不住問:“要是我擔大梁,那溫老板呢?往年林府過端午,不都是找他來唱的?”
楊興呵呵笑著擺了擺手說:“說是要養嗓子,這個月都不出來唱,你看他這派頭拿的。不過那人也是有這本錢,平日看著病秧子一個,上了台就生龍活虎,半點差錯不出,一亮相就是滿堂彩,京城里有几個有這本事?再說五小姐對這溫庭玉那痴迷勁,別說端午,林府整年的堂會都快叫他包了。”
他頓了頓,揮了揮手又說:“不說這個了,程老板,今儿是你滿科,那怎么著,是我去再眩么個班子搭你呢?還是算我跟老段這挑的人?”
程秋君看了看段師傅期盼的看著自己,抬手攏了攏頭發,笑著對楊興說:“兩樣都不算,如今是您單請的我,我挑的段師傅的班子跟我搭戲。只是我才滿科,還沒找著自個儿的場面,溫老板要是這個月都不出來唱了,那梅師傅不也閑下來了?楊管家,您要秋君學溫老板,那沒了梅師傅,這再怎么象也打了一半的折扣不是?”
楊興摸了摸下巴,看著面前的程秋君,心了轉了兩圈,嘿嘿一笑說:“程老板,瞅您這气勢,不知道的還當您是唱武生的。得,就這么著了,梅師傅那你們自己談定,老段這邊,就按我剛才給的价錢,程老板您那份,就跟溫老板的价碼一樣,怎么樣?”
請如今的溫庭玉唱一次是一百兩白銀,剛滿科的人,就算象當年的溫庭玉也不過才拿三十兩一場。程秋君听了抿了抿嘴,知道自己只要順利唱完這個端午,那就算是紅定了。不但京城里的班子隨他挑,想傲起來誰的班子不搭,那他也照樣有堂會唱。反正,他馬上就是角儿了。
比溫庭玉還要紅的角儿。
程秋君坐在菱花鏡前面貼片子的時候,心里還覺得象做夢似的。五十兩的訂金就放在錢庄里,他長到十六歲,從來沒拿過這么多錢。五十兩呢,年前他去問過永和照相館的掌柜,說是照一張相要十兩銀子,那時候還想著自己二十歲之前能不能存夠了銀子照一次呢,如今他起碼能照十張相片了。
真跟做夢似的,程秋君出神的想著永和照相館的櫥窗里挂著的那張溫庭玉的戲裝照。自己要也穿那么一身照一張,也放到永和照相館的櫥窗里,兩個人站在一起比一比,誰還敢說溫庭玉的扮相是全京城頂尖沒比的?
“左邊的眉毛再畫高點,庭玉就喜歡把左邊的眉毛畫的比右邊高上一點。”突然一個人拿過程秋君凝住的筆,轉手抬起他的臉便輕輕鉤了下左眉。
程秋君見到這人就窒了一窒,這男人三十出頭,生的相貌堂堂,虎背熊腰,朗目劍眉,一雙眼微眯著看著自己的臉,左右端詳了一下說:“得了,其他的都挺象。楊興說你學庭玉學的好,怎么,是從段余興那班里出來的?”
“是,前兩日剛滿科。”程秋君心里突然微微一酸,只見這人雖看著自己,卻又似沒看著自己,兩眼雖不离自己的臉,但眼中分明沒有自己。
他微微眨了下眼,又跟著說:“秋君倒也不是學師兄,師兄和秋君一個師傅調教出來的,楊管家自然看著象了。”
林玉堂听言,這才正眼看了下這楊興請過來逗林雅月開心的戲子。只見這人,挺鼻薄唇,一張臉扮的一絲不苟,看著象溫庭玉的俊扮,細看又有自己的味道,一雙單鳳眼尤其畫的好。林玉堂仔細看了看這眼睛,心里微微晃了一下,捏著程秋君的下巴說:“你叫秋君?姓什么?”
說是師兄弟,但溫庭玉成名的時候,程秋君連龍套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角落里看著溫庭玉一唱成名,眼見著就成了角儿。
如今他也算是一唱成名了,程秋君坐在丰澤園的雅間里,看著林玉堂伸手拿過酒壺替他斟了杯酒說:“秋君,上次你不說想看看我說的那宮女游園琺琅鐘?擇日不如撞日,沒什么事儿的話就今儿了。”說著手微微一抖,潑了一點酒在程秋君的手上,拿過一邊的手巾,握著程秋君的手擦了擦,抬頭看著他說,“你說怎么樣?”
當天晚上程秋君被林玉堂摟進怀里的時候,心里什么都沒想,只覺得一切還是跟夢似的。只是早上醒過來的時候,床前多了個使喚的人,但床上只剩他一個。霎那間程秋君的心里空蕩蕩的,有些不知所措,只摸摸身邊已經冷卻的床鋪,身子挪了挪,睡到了林玉堂昨晚上睡過的枕頭上,轉頭對床前那小廝說:“我還睡呢,你出去吧。”
當晚林玉堂回來的時候,程秋君已經走了。他听著小廝恭敬的在底下回話,又把他臨走前留下的那些銀票和程秋君走前留的兩句詩送上來。
林玉堂卻是連看都沒看,只冷笑了一聲,把銀子全數打賞了那小廝,起身就往溫庭玉那去,從此再沒提過程秋君的名字。
但日子還是那么過,一日林玉堂陪著林雅月去永和照相館照相的時候,正看到櫥窗里和溫庭玉并排放著的照片。一樣的服飾,一樣的俊扮,但這扮相卻是生生把溫庭玉壓下了三分。他摸了摸下巴,問站在一邊伺候的掌柜說:“這人是誰?”
那掌柜恭恭敬敬的回著說:“大爺,這是程秋君程老板。”
林玉堂“哦”了一聲,笑起來說:“這人的扮相居然能壓下庭玉三分,到底是去了趟廣州,我都不知道京城出了這么個人物。”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小廝低聲說:“大爺,這程秋君,是端午的時候跟咱們林府唱紅的,您忘了?那人還去您在西直門的院子看過鐘。”
林玉堂這才醒起來,笑了下說:“是,沒錯,你瞅我這記性,才几個月前的事儿,都忘干淨了。”
那掌柜的笑著說:“大爺您這腦袋里,得記多少東西呢?忘了一兩個戲子算什么?倒是說回來,都來我們這照相館了,怎么您不照兩張?”
林玉堂擺了擺手,客套了兩句。他看著程秋君的照片,又開口問那掌柜:“這程秋君,現如今是跟誰呢?”
那掌柜笑著說:“他?可清高了。仗著自己是紅角儿,誰的帳都不買,誰也不肯跟。可要說他要不是個兔儿爺﹍﹍”他嘿嘿一笑說,“大爺,您說,就他說話還翹個蘭花指的樣儿,誰信哪。”
林玉堂點了點頭,笑了下轉頭對小廝說:“昨儿老太太不是說悶的無聊么?讓林瑞張羅一下,十五那天辦個堂會,請程秋君到府上來唱一回。對了,他現在是搭哪個班子呢?”
那掌柜的接口說:“平日是和福鶴班搭的,但听說沒簽約。”
林玉堂點了點頭,笑了下說:“得,那就請福鶴班了,回頭讓林瑞去張羅吧。”
十五那天程秋君進了林府,他挑帘進那小屋的時候,正看到林玉堂坐在一人的身后,從后面摟著替他畫眉毛。
那人听見有人進來,轉頭微微頜首說:“這是程老板吧,庭玉久仰大名了。”
程秋君看林玉堂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低頭在溫庭玉耳邊說了兩句,又輕輕轉過溫庭玉的頭,對著鏡子替他畫眉。只見溫庭玉右手輕抬,握著林玉堂的手微微把左眉挑高了一點點,左右看了看才笑著說:“今儿是程老板挑大梁,庭玉左右無事,過來反串個小生逗逗老太太開心而已。對了,你是段師傅那出來的?師傅身子還好吧,打年前給他老人家拜過早年我就沒回去過了。師傅他說過,飲水要思源,班里要短了什么缺了什么,他只要開口,我定是辦好了著人送過去。”
程秋君心里有些气悶,放下手里的東西一邊淨面一邊說:“程老板是外面人叫的,師兄叫我秋君就好。秋君是端午滿的科,那會師傅的身子硬朗的緊,還能滿院子的追著師弟們打。我后來也是沒回去過,況且我也是滿了科的人,班里的事儿我也只能和師兄一樣,等師傅開口了。”
溫庭玉的手頓了頓,听著林玉堂在自己耳邊輕聲說了兩句,低聲笑起來,推了林玉堂一下,又對程秋君說:“秋君,過來讓大爺幫你,這林府大爺別的喜好沒有,就愛給別人扮臉貼片子。要是他畫錯了,你照頭就啐,咱們自個儿的臉面可不能讓他給丟了。”
程秋君應了,坐到溫庭玉身后的梳妝台前,正從鏡子里看到林玉堂的眼。那眼似乎錯綜复雜的,全盯的是溫庭玉。但他定睛一看,林玉堂看的還是自己,從鏡子里緊緊盯著自己映在鏡子里的倒影。他心里一晃,臉上飛著紅霞就微微垂頭,摸著台子上的鉛粉笑說:“大爺肯給秋君畫,是秋君的福分,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林玉堂听言捅了下溫庭玉的腰眼說:“瞅瞅人家這話說的,就你不給好話听。得了,自個儿畫吧。”說著就到了程秋君的身邊。
上粉揉紅,吊了眼眉,程秋君看著林玉堂熟練的畫著,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趁著林玉堂轉身去沾松煙,轉頭看了眼鏡子里的裝扮,只見左眉微微高了右眉一點,他心里一窒,脫口而出:“大爺,這左眉高了。”
林玉堂聞言一頓,轉過來看了看程秋君,眯起眼睛說:“得,又沒注意。”說著就抬手在右邊畫了兩下,站起來說:“自己畫吧,我出去看看。”說著就走了出去,留得程秋君呆坐在鏡前,半晌說不出話來。
唱完了堂會謝了賞,程秋君正在后面卸妝,突然听見林瑞在門口說:“程老板,大爺給您備了車,說晚上請您吃飯,讓您務必賞個臉過去。”
程秋君聞言頓了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身后的溫庭玉,咬了咬牙說:“林管家,您跟大爺說,我今儿晚上有要緊事儿,實在是對不住了。”
身后也正卸妝的溫庭玉聞言也是一頓,從鏡子里正對上了程秋君的眼。程秋君只覺得溫庭玉的眼里暗暗划過一絲冷笑,又別開來去,看也不看他。
程秋君有點不忿,看著溫庭玉便說:“師兄,大爺這樣,整個儿就是拿咱們當八大胡同的姑娘了,他憑什么?”
溫庭玉听言連頓都沒頓,兩手不停的擦著臉上的粉彩說:“你自個說呢?”說著突然手里一頓,緊緊捏著手上的巾子停了一會儿,蒼白著臉走到臉盆邊上,拿著皂角洗了洗臉,轉頭拿起自己的東西說:“我身子不舒服,先告辭了。”
當天晚上程秋君在自己屋子里,想著溫庭玉說的那五個字,雖然什么都沒說,又好象什么都說了。他想來想去,心里提心吊膽的,暗悔自己一時意气拒絕了林玉堂,只怕從今晚以后,他再沒堂會可唱。
可大出他意料之外的是,從此林玉堂逢他的堂會必去捧場,水鑽的頭面,翠玉的鐲子,流水一樣的送到程秋君的手里。就這么過了兩個月,程秋君再到林府,听著林瑞在門后說:“程老板,大爺給您備了車,說晚上請您吃飯,讓您務必賞個臉過去。”的時候,他看著鏡子里脂粉半卸,雙頰緋紅的自己,低聲應說:“知道了,等秋君卸了妝就來。”
等第二天早上,程秋君醒來正看著林玉堂正在桌子前看書,听到床上的動靜,轉過頭對他說:“想吃什么東西,叫下面人去弄。對了,以后你就住這儿,我已經叫人把你的東西都搬過來了。”
程秋君低聲應了,下床從背后抱著林玉堂說:“玉堂,你吃早飯了沒?”
林玉堂看著程秋君的樣子,笑著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吻著說:“起來吃過,不過現在又餓了。”
四個月后,林府三爺放外差回來在家請堂會,听說了新紅起來的程秋君,便請他過來唱一回。程秋君過去唱了,臨走的時候林玉宏進了那小屋子,勾著程秋君的下巴說:“秋君,今儿晚上我還在盛隆樓請一桌,賞臉過來陪我吃頓飯。”
程秋君冷笑了一聲偏過頭,推開林玉宏的手說:“三爺,我今儿晚上有事,恕難從命。”說著便拿了自己的東西,轉身就离開了林府。
過了沒兩天,林玉堂從外地回來,第二天晚上就叫程秋君到外面吃飯。程秋君打扮停當過去了,卻看見林玉宏坐在里面,林玉堂卻不知蹤影。他心知不好,甩頭便要走,卻被林玉宏一句攔了下來。
“秋君,如今西直門那院子是我的了。”
程秋君一听之下万念俱灰,他原以為自己在林玉堂心里是不同的,可才四個多月的時日,林玉堂就把他象送禮一樣送給了他弟弟。
當晚程秋君回去便懸梁自盡,虧的小廝机靈,听到聲響不對就衝進去救人,救了程秋君一條命回來。
程秋君張眼的時候,正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他极目四望,卻是連林玉堂的影子都看不到。旁邊的小廝知道他找什么,低聲說:“已經通秉林府了,大爺知道以后,只說三爺喜歡您,讓您以后定心跟著三爺,別﹍﹍”他吞吞吐吐,直到程秋君捶床追問才繼續說,“別再胡思亂想,守好自己的本分是真。”
程秋君听言,臉色灰白的倒在床上,跟著就是几日不吃不喝。林玉宏來看過一次,程秋君對他卻不理不睬,只問大爺什么時候過來,气的林玉宏掉頭便走,再也沒來過。
那小廝跟了程秋君四個多月,好歹也有了感情,不忍見他這么糟蹋自己,拿著粥坐在床邊說:“爺,你好歹吃點。跟您說句老實話,大爺這人就這樣的。原來那個黃巧梅,以前跟北京城里的名聲,不比您現在的名聲大?那也是個死心塌地的,可大爺那,越是死心塌地的越不喜歡,才跟了半個月就膩了。那主儿也是我伺候的,一哭二鬧三上吊,老娘子鬧的都沒他厲害。可大爺呢,連看都沒正眼看過,由著他鬧騰。最后哭坏了嗓子大爺也沒問過。這下好了,倒了嗓儿,誰還要他?如今的下落您也知道了,淪落得去跑龍套。想擔大梁?那些江湖草台班子都未必要他。您說?值得么?再者說,大爺是向來是不屑和別人搶東西的,三爺都開口了,大爺哪還會留您。爺,您就認命吧,再說三爺和大爺不一樣,三爺雖鹵莽,可是個長性子。這倆都是林家的爺,您跟哪個不是跟?何必非惦念大爺一個呢?”
程秋君听著那小廝在耳邊說來說去,無非就是一句:“大爺不會再見你。”他雖心里知道,可終究不肯認命,總想讓林玉堂親口絕了他的想頭。他左求右求,還求到了林玉宏的頭上,終究等到了林玉堂過來。
林玉堂過來,果真是絕他的想頭來的,連坐都沒坐,只站在床邊說了一句:“以后定心跟著玉宏,別辜負了他,不然我這當哥哥的不會放過你。”
程秋君看林玉堂出去的背影,頭一暈便昏倒在床上。之后大病了一個多月,幸好沒燒坏了嗓子。林玉宏來看過几次,親手喂過他几次藥,程秋君心頭也有些動容,終究隨了他,從此定心跟著林玉宏。
一日林玉堂包了大戲院請几個回京述職的一品大員,把當時北京頂尖的几個角儿都請了過來,里面不但有程秋君,還點名要了溫庭玉。
好容易才能見到林玉堂一次,程秋君的眼睛就沒离開過他。只見溫庭玉淺酌了几杯便放浪起來,和相熟的大員打情罵俏,林玉堂坐在一邊,似是毫不關心,但只見他四處應酬,最后坐在了溫庭玉身邊,毫無痕跡的把溫庭玉從那么多人手里隔開去。
程秋君看在眼里,心頭酸苦,終于明白林玉堂不是不長性,不是不會對人上心。只是對象不是他,而是溫庭玉那個放浪戲子。
程秋君回去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到底自己哪點比溫庭玉差。他不由想當時那小廝說的:“大爺這人,越是死心塌地的越不喜歡。”
他心里暗恨為何溫庭玉如此人品,林玉堂還對這人念念不忘。但心是林玉堂的,他能做什么呢?程秋君想了想,正看到小廝端了夜宵進來,咬了咬牙便開口說:“下次王侍郎再下帖子,要是我有空,你就幫我應了吧。”
程秋君一心出軌,林玉堂卻要不就是視而不見,就是下了南方看不到。倒是林玉宏知道了以后,火不打一處來,一次火起來差點把程秋君當成頭牌送給別人過夜,結果被人一口回絕。后來連林玉宏也离開了北京,程秋君也沒了鬧的因頭,便老老實實的唱他的戲。
溫庭玉和李順的事情鬧的滿京城都知道的時候,程秋君自然也一句都沒拉下。溫庭玉一病不起,他不知原由,只當是被李順折磨的,還偷偷的高興了好一陣,只覺得這惡人終于有了惡人磨。
所謂好事成雙,溫庭玉引退,程秋君出頭。而林玉堂從南方讓人捎信給程秋君,雖然說的是林玉宏成親的事情,但字跡清清楚楚的是林玉堂的字樣,末了還說了句林玉宏想吃他做的素炸丸子,讓程秋君炸几個讓人帶過去,他自己也是想的緊。喜得程秋君連夜炸了許多,燙傷了手也不在意。
但沒過多久,溫庭玉又复出了,一場堂會下來,程秋君也親眼看見了李順如何待溫庭玉。
他又妒又羡之余,不禁想到,他這輩子,若林玉堂能象李順那樣,眼里只看著他,哪怕一天也好,他死也瞑目了。
林雅月來找程秋君那天,程秋君正跪在佛龕前面上香。他見林雅月進來,對著佛龕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說:“五小姐,怎么這么有興致來秋君這里說話?”
林雅月見到程秋君,眼睛里的眼淚轉了兩轉,劈頭就問:“我哥和溫庭玉,到底是什么關系?”
程秋君知道林雅月問的是林玉堂。他一邊讓座一邊說:“大爺和溫老板的關系,五小姐不是都知道嗎?”
林雅月隨手拿起茶杯,摔在地上說:“你們,你們都瞞著我,他今天親口在府里跟我認了,他跟我哥﹍﹍跟我哥﹍﹍”
后面的話,林雅月是怎么也說不出口,程秋君把林雅月扶在椅子上坐下,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淚說:“五小姐,不是我們瞞您,只是哪次說起這事儿,您不是把話題岔開的?況且這种事情,怎么好直說給您听?不過,溫老板今天是怎么了?這么多年都沒說過,怎么今天跟您直說了?”
林雅月邊哭邊說:“還能為什么?我哥要他去南方﹍﹍”她話還沒說完,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跑進來說:“五小姐,您赶快回去!大爺來信,說老爺﹍﹍老爺他過去了﹍﹍”
林雅月一听,猛的站起來說:“胡說!上次還說我爹有起色了,怎么會過去了?”
那來人說:“千真万确,府里都挂白了,二爺正找您呢,赶快回去吧。”
林雅月慌忙回去的時候,程秋君還沒從林雅月那句“我哥要他去南方”里清醒過來。
溫庭玉和李順的事情越鬧越大,再說林玉宏又和李順相交甚好,林玉堂怎么會不知道溫庭玉心里只有李順一個。
如今林玉堂卻想方設法的讓溫庭玉去南方,而溫庭玉也真的進了林府。程秋君低吼了一聲,衝到佛龕前面,推倒了香爐,拿起觀音像說:“我日日求你,天天上香,無非就是想求他看我一眼,看我一眼而已。為什么我求來求去,卻求來他离不開那人,想方設法的要那人去自己身邊?”
拜你何用,拜你有何用?
白瓷觀音像摔在地上,裂成了一片一片。程秋君支持不住,一下跪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門外,連自己的膝蓋扎入了瓷片都不知道。
眼淚呢?
早流不出來了。
接下的日子,程秋君覺得自己象做夢一樣。渾身輕飄飄的,看著自己辭了小廝,買了迷藥,告訴林雅月,他來安排,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溫庭玉運出林府。然后,他雇的人引開了李順的耳目,溫庭玉喝下了迷藥,醒過來自己抽著這仇人出气,掰開他的嘴灌下混了砒霜的水。77A96D0寂苛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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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李順帶人闖了進來,救了溫庭玉,把他送進刑部。
一直到刑部過堂的時候,程秋君才稍稍清醒了一點,他低頭,顫巍巍的抬起自己的雙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不但下手打了溫庭玉,還拿了砒霜要害死他。
水火棍打上來的時候,程秋君還在呆呆看著自己的雙手,混不知道疼痛。
怎么會這樣呢?還記得他滿科的那年端午,他是因為學溫庭玉學的象而成的名。
那不是因為他們倆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而是因為從他沒滿科的時候就在悄悄學著溫庭玉,一個唱腔一個動作,他全牢牢記在心里。
怎么會成了今天這樣呢?
他想起來了,是為了林玉堂,因為這男人,眼里從來都沒有他,自己于他,或許還比不上一件擺設。
可是這樣一個冷酷的男人,卻喜歡溫庭玉,喜歡到不惜跟李順搶起來,非要把他搶到手,喜歡到即使溫庭玉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他也要搶。
為什么會這樣呢?他哪點不如溫庭玉?為什么他就象玩意儿一樣被送出去,溫庭玉就要象寶一樣被供起來?
為什么會這樣呢?為什么溫庭玉如此放浪,卻有林玉堂和李順兩個人放在手心里捧著疼。他一心一意,林玉堂卻連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程秋君被其他死囚推倒在牢里任意凌辱的時候,心里還在想那么多個為什么,渾不知道誰對他做過什么。
林玉宏終于下到牢里看到程秋君的時候,只見他縮在角落,渾身上下血污片片,兩眼發直,嘴里喃喃的說著胡話,連他到了眼前都不知道。
林玉宏低吼了一聲,不顧污糟,一下把程秋君抱在怀里,恨不得立刻就帶他走。但畢竟這是刑部的大牢,給他個天做膽也不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帶走程秋君。只得上下打點,讓別人囚了程秋君單間,好生伺候,自己擰頭又去求李順放程秋君一馬。
等溫庭玉點了頭,林玉宏立刻花了五千兩銀子把程秋君保了出來,送回到西直門的院子里去靜養,自己守在他身邊,慢慢的調著精神。
程秋君終于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大牢的那天,林玉宏正在他身邊打瞌睡。他心里有些動容,伸手摸了摸林玉宏的臉頰,又滑過他胡子拉碴的下巴。
這下巴和林玉堂的一模一樣,只是嘴唇厚了些,林玉堂的要薄一些。
他摸著林玉宏的臉,心里默念著,這眉毛和玉堂是一樣的,睫毛沒玉堂的長,眼睛比玉堂寬,鼻子比玉堂圓了些。
他正摸著,突然被一只大手握住,把自己的手送到唇邊吻著。他看著眼前的人,痴痴的問了句:“玉堂,醒了?”
說完,他自己也呆了,看著林玉宏把自己推倒在床上,大步走出了房間,怒吼著把整個廳里的東西毀了個精光。又走了進來,捏著他的肩說:“我哥,我哥他有什么好?我哪點比不上他?他連看都不看你,為什么你還對他死心塌地?”
程秋君聞言心里一動,和我問的一樣呢,溫庭玉有什么好?我哪點比不上溫庭玉?他看都不看你,為什么你還對他死心塌地?
程秋君突然笑起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這算什么?惡人自有惡人磨?為什么惟有溫庭玉走運,有一個李順陪在身邊?
他轉頭看了看林玉宏,如果他從現在逼著自己愛上身邊這個人,是不是還不算太晚?
程秋君思前想后,終于握著林玉宏的手說:“玉宏,我﹍﹍我﹍﹍,你讓我想想,等等我好不好?”
林玉宏自然是一口應了,但日日來此伴著程秋君,程秋君每日見到林玉宏,只覺得自己又看到了林玉堂。日子久了他也明白過來,只要他還對著林玉宏,要想忘了他哥林玉堂,千難万難。
程秋君想到了一個走字,又眼見自己鬧了這么一下,在北京城是必定過不下去了,便琢磨著南下去上海唱,正巧他有個朋友在上海開班,于是就寫了封信去問。
程秋君接到那朋友的回信的時候,正近二月二,信上說程老板肯來,他們求之不得。于是程秋君讓人連夜收拾好行李,自己坐在書桌前寫信,便打算留書而去。
他的信還沒寫完,突然几個人闖進了他的屋子,捏著他的下巴灌了些水進去。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冰冰的響起來:“程秋君,大爺說了,這次多虧沒事,毀了你的嗓子算是略施薄懲。你以后定心跟著三爺,別再動什么歪主意。還有,以后在三爺身邊,服侍好了他,常勸著他回家,否則,別怪大爺不給三爺面子。”
程秋君只覺得嗓子火燒火燎的,知道這人的話說的不假。他閉上眼睛,知道自己是走不成了。他倒也不能怨林玉堂,只是如果那天被喂了砒霜的人是他,不知道林玉堂會怎么做。
想必是不聞不問吧,畢竟他不是溫庭玉。
如果他死了,林玉堂會不會心痛呢?會不會記得他?
程秋君站在椅子上的時候,看著眼前的繩結的伸出了手,合十默默的念著:“老天保佑,等他知道我去的消息,能夠過來看我一眼。秋君求的不多,不求他為我心疼,不求他為我掉淚,只求您讓他能過來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正月二十九那天,林府正全挂著紅籌備林雅月和張灝淵的喜事。林玉堂正在大廳和几個人商量事情,突然有人進來在他耳邊說了兩句。
林玉堂眼睛一眯,低聲說:“這事不許讓三爺知道,拖到五小姐的婚事完了再說,其他的一會儿再說。”
等那人退下,林玉堂把事情交代完,抬腳往門外走。他本是要去看林雅月,停了一下,終究還是往大門走過去。
當天晚上,林玉堂在盛隆樓的雅間里,看著桌上的一張紙喝了一夜的酒。
那紙上只寫了兩個字:玉堂。
《雙簧 番外之番外 老夫老妻》
“庭玉,四儿發了封電報,說是過几日會運一批藥材給你。”
“哦。”
“飲墨說,這兩天家里快沒碗使了,你這兩天別進廚房,砸了碗沒事,傷了你自己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
“庭玉,過來教我打領結,這洋人衣服真麻煩,要我說還是咱們自己的衣服好。”
溫庭玉坐在書桌前,兩手捏著書,側眼看了下正在穿衣鏡前和那一小條領結糾纏不清的李順。
他手指緊了緊,低著頭不肯過去,小聲說:“你自己琢磨去,我不管。”
“庭玉,這兩天在外面出什么事儿了?”李順手停下來,看著鏡子里的溫庭玉,還有他手上那本拿反了的書。
“沒事儿,什么事儿都沒有。”溫庭玉咬著嘴唇,努力把眼神從李順身上扯回來,這才發現手上的書是反的。
他怔了一下,一下合上書,站起來問:“順哥,你明天是要去潘大哥那里么?”
“對啊,不是跟你說了,一是過去談事儿,二是跟他那小女儿說好了教她認中國字儿。你別說,那小丫頭真是可愛,我最近教她繞口令呢,你真該跟我一起去听她說,保准你開心。”李順的兩手又動起來,卻怎么也綁不出樣子。
“庭玉,過來教教我,嘖,這東西我真不靈,一直就學不會,白讓那小丫頭看笑話。”李順看著溫庭玉向他這邊走過來又繼續說,“對了,凡夫那女儿,應該是在那個什么什么鬼子中學上課吧,就是你每星期三去的那學校。”
“啪!”溫庭玉徑直走進了李順身邊的廂房,反手把房門狠狠的甩上。震得房梁上的灰掉下了一層,正落李順頭上。
“庭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話好好說。”李順嚇了一跳,也不知道溫庭玉怎么了,只站在房門口拍門。
屋子里面沒動靜。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話咱們出來說,要不讓我進去也成。”李順在門口說,“你不出來,我進不去,這天都黑了,你讓我今儿晚上睡哪?”
屋子里面還是沒聲儿。
“那我可出去睡了,我走了,我可真走了啊。”
屋子里仍然是寂靜一片。
“得,我知道了。”李順嘆了口气說,“你先好好想想吧,等想跟我說了就到岸邊那屋子找我。”
听著外面腳步聲越傳越遠,溫庭玉猛的一下推開門,只見外面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心里一急,跑了兩步追出去,還沒到門口就被人一下從后面打橫抱起來。
“還知道舍不得我走啊。”李順看著怀里的溫庭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都老夫老妻的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就因為是老夫老妻。溫庭玉瞪了李順一眼,也不想說話,側身窩他怀里,兩手環上了他的脖子。
聞著熟悉的味道,突然覺得身体里火熱起來,抬頭看著眼前剛毅的下頜,一挺脖子就印了上去。
口唇交纏,溫庭玉睜著一雙濕潤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兩手緊緊的環在他脖子上,整個人貼在他怀里。
緊緊的,真想把自己揉到這個人的身子里。
“呃﹍﹍”糾纏到了床上,他的手也在慢慢的開疆辟路,嘴唇在自己皮膚上碾過,仍然是毫不費力的就留下青紫的顏色。
熟悉的人,熟悉的動作熟悉的体位熟悉的力道,又是三十六和三十九的老男人了。可每次的房事,兩人還象是青澀少年一樣的要不夠。
不知道是為了補上以前因為他身体不好而荒廢的時光,還是為了更久以前因誤會而隔閡開的七年。
“哎呀﹍﹍”
被用力的一頂,頂得溫庭玉低叫出聲。他听著李順的聲音在耳邊反复的響著:“庭玉,庭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我愛你,他們來了這邊才學會的一句話,如今才知道,這喜歡,這惦記,這在乎,這牽挂,這那么那么多說不出來的感情,其實就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我,我愛你。”不知道是激烈的運動,還是真成了羞澀少年,溫庭玉把頭抵在李順的肩窩里,顫抖著低聲回應。
一個愛字,他們知道了便不肯放下,三天兩頭的提,居然誰也听不膩。
“我愛你,我愛你。”
一句一吻,溫庭玉舔著李順身上的汗珠。窩在他怀里,真真比那些學校里的青澀少年還要青澀害羞,還要火熱大膽。
有時候和跟自己學戲的人閑聊,若有若無的提起感情,別人總是姍姍一笑:“老夫老妻了,別說愛了,吃醋都沒几回,誰還不知道誰啊。”
也是,他們倆這么多年早就是知根交底儿的老夫老妻了,何必為了個小女孩儿單戀吃什么飛醋,真的是飛醋,順哥的心里只容的下自己一個人,這事儿是明擺著的。
可是﹍﹍看見那小女孩神采飛揚,天使一樣的臉上帶著純真自信大聲說:“那,那他要是實在不肯娶我,我還可以追他啊!”他就心里一陣火气翻騰。
他溫庭玉啊,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疲累的和李順相擁而眠,溫庭玉迷迷糊糊的想著。
“庭玉﹍﹍”李順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恩?”溫庭玉抬頭,看著他的臉。
“我回頭跟凡夫說,咱們認了他小女儿阿嬌做干女儿好不好?”
“好啊﹍﹍啊?”
惊訝的睜大了眼睛,溫庭玉一下睡意全消。月光從外面照進來,正把李順坏笑的臉給照了出來。
“我就知道,你向來吃別人的飛醋不肯說出來,就自己一個人跟家心思恍惚。今儿我一提她你就發火,盲的也看出來了。”
“都老夫老妻的了﹍﹍我知道你不會﹍﹍”把臉埋進李順的胸膛上,溫庭玉不由自主的翹起嘴角,順哥啊,越來越知道自己心思。
“老夫老妻怎么了?庭玉,”李順把溫庭玉拉起來,看著他眼睛。
“我問你,那個余伯起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最近只要有你教戲的地方我就能看見他,啊?!你還敢手把手的教他!”
“啊?是嗎?”
老夫老妻,哎!
《雙簧番外 之 執子之手》
“小姐,行李已經讓阿生他們抬進去了,這個老爺交代﹍﹍”
財叔穿著一身筆挺到僵直的司机服笑著說,臉上的皺紋都皺到了一起。
“小姐,老爺交代,要我們送你宿舍的。”
周姐剛要低頭搶我手上的箱子,讓我一閃身躲過了,
向前走兩步,站到黑鋼的校門旁邊,我离著這兩個人遠遠的說:“這個我自己提,你們不許跟著。”
阿爾柯的黑色鐵皮車身亮得能當鏡子照,亮錚錚的反著陽光晃花別人的眼,旁邊有人走過,都用怪异的眼神看著我。
真丟臉,幸好是周末,學生大多都回家了,不然被人知道我坐汽車上學,還要讓佣人送到宿舍門口,一定會同學們被笑死的。
“哼,回去見爹地的時候就說你們送我到的宿舍不就好了。”噘了噘嘴,我提著小箱子就往學校里走。
注冊的時候又不是沒來過,我難道會迷路嗎?可羅嗦的周姐還是追了上來。9A9581041B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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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姐,這是學校的地圖,還有,這是夫人給的這星期零花,還有,這是銀行的提款簿。夫人說,要是不夠用的話,就到附近的洋行里去提。”
“好啦,羅嗦,我知道了。”
“小姐,那下周五﹍﹍”
“我自己會坐車去碼頭,你們不准到學校來接。”
“啊?老爺說﹍﹍”
“說什么說!我是小姐你們是小姐!走啦走啦,再拖下去要有人看見了。Bye!”
周姐似乎還不放心,天啊,她怎么有這么多事情要交代。我捏緊了綢緞的小錢包和那個小本子道了聲別就往學校里奔去。
后面周媽似乎在頓足,哎呀!我抬頭吸了口清新的空气,腳下跑得更快。啊!自由!我來了!
努力練鋼琴拿獎跟爹地換來的到圣喬治來上學,啊!終于可以离開家住校了,自由的空气聞起來如此清新,讓我忍不住抱著小箱子就在草地上轉起圈來。
等跑夠了轉夠了,我在同時也發現了一個很讓我頭大的問題。
那就是﹍﹍我迷路了﹍﹍
啊啊啊啊!!為什么來注冊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學校很小呢?我展開手里攥成一團的地圖,只看到了一堆線條,至于我自己在那里,完全沒有概念。
拿著紙條看著空曠的校園,我硬起頭皮提著小箱子向最近的一個建筑走過去。
天父啊,我誠心的企求你,為我安排什么工友老師之類的在里面,可以指點我一條明路吧。
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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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完這一棟建筑物都沒有看到一個鬼影子,我終于相信上帝是因為我剛才不尊重老人而給我的一個試煉。
摸出脖子里鑲嵌著十字架的項鏈,我雙手合十坐在建筑物的台階上祈禱。
“親愛的天父,我為我剛才所做的而忏悔,這個周末回去,我一定向周姐和財叔道歉,絕對不說她們羅嗦。親愛的天父,我向您保證,以后一定不向客人的茶里放醋,不把姐姐的花露水換成白酒,不欺負財叔的金魚﹍﹍”
還有什么呢?我皺起眉頭想了想,似乎我最近也沒有做過什么坏事了吧,可是天父顯然還不原諒我,再看了看項鏈墜,按下一個小按鈕。
里面一邊是爹地媽咪的照片,一邊是他的照片。
“恩﹍﹍如果一定要的話,親愛天父,我一定不將他的拐杖藏起來,一定不在他和爹地談事情的時候把門別住,也一定不在他教我說華語和繞口令的時候故意把詞說錯。親愛的天父,請收回你的試煉,指點我去宿舍的路吧,奉主名求,阿門。”
雙手合十,緊閉雙眼,耳邊似乎還是只能听到風聲, ,天父一定在睡午覺。我吸了口气,決定等他老人家睡醒了再祈禱一次,還沒等我抬起頭來,就听到一個寬柔的聲音在對我說話。
“你是﹍﹍這里的學生?”
好﹍﹍好好听的聲音,而且這個華語,和他是一個腔調哦,和大多數帶閩南口音的華人口吻不同呢。
我抬起頭來,入眼看到的就是一雙大眼睛,好清澈,好黑白分明。三姐天天說自己的眼睛好看,要我說,她的眼睛和眼前這個好看又溫柔的男人根本沒法比,而且他的眼睛好象有魔法,可以把人吸進去一樣。
“呃,這個,阮﹍﹍”
笨笨笨,怎么會說起鄉下話來了,我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努力提醒自己,要講華語。
“我,我是新注冊的學生啦,您是這里的先生嗎?可以告訴我女生宿舍應該往哪里走嗎?呃,這是地圖。”
一口气說完,我稍微向后挪了一點,突然覺得窒息,才發覺我一直忘記了呼吸。
好看的男人接過我手里那張皺巴巴的地圖,低頭皺眉看著。
這男人連手都那么好看,白膩細長,比我的手好看多了。
把手放到身后,我悄悄再往后移了一點,仔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和我的他完全不同的類型耶,這男人,似乎和三姐差不多高,可是比她似乎還要瘦點。一身合身淺灰色的三件套西裝,擦得 亮的黑色尖頭皮鞋。烏黑的短發向后梳起,露出光洁完美的額頭,只有額角那里似乎有一點瑕疵。
我眨眨眼睛,也不确定那模糊的一點是小疤還是髒到的,呃,這都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這個男人無論怎么看,都覺得好舒服,讓人移不開眼睛哦。
呃,不是說我要對我的他變心,只是,你知道,誰能抗拒這么一個溫柔舒服又怎么看都那么好看的男人呢?尤其是當他抬頭跟你笑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華文先生說好看的人笑起來會讓人如沐春風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就是,真正好看的人笑起來會讓人兩眼發愣,兩腿發軟,嘴巴合不上,鼻子忘了它的本職工作。
總而言之,我的意思就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坐在圣喬治中學音樂教室前的台階上看一個真正好看的男人看到呆,而且還看到流口水這件事絕對絕對不能算是我潘鳳嬌人生的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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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怎么還不到星期三呢?”
我盤腿坐在蚊帳里,托腮長嘆。
“阿嬌,拜托,溫先生已經三十六了,比你大二十歲,二十歲你知道不知道?你發什么花痴了啦!”
同樣盤腿坐在對面的洁瑩一邊搖著扇子一邊伸出兩根指頭在我的眼前使勁上下活動著,活象要挖出我的眼睛。
“而且我警告你哦,不能對溫先生有非分之想啦,他是全校人的偶像啦。”女人得意的在我眼前笑著。
“告訴你多少次了啦,叫我Joey,不許叫我阿嬌。”我惡狠狠的抓住室友兼最新死党的爪子,“我才不會對溫先生有非分之想啦,我有我的他啊,再說,年齡算什么啊,我的他比溫先生還要大三歲那。”
“阿﹍﹍”見到我凌厲的眼光殺過去,洁瑩吐了吐舌頭,揚著她的兩個酒窩對我說,“Joey,拜托,你怎么喜歡的都是這么老的男人了啦。我覺得啦,上次給你寫信那個子騰真的不錯啊,人高馬大,長的不比你的他差很多嘛,不但Tennis打的好,還會開汽車哦,我上次有見到他是自己開車來的學校哪!”
“喂,你真是沒追求的女人哪﹍﹍”我冷眼看著正在兩眼冒愛心的死党,冷哼著說,“他姓杜,這就很該死了,誰會自豪自己的男朋友叫肚子疼啊。況且啦,那也是他爹地的車啊,我的他啊,不但自己有車,在馬來西亞有一大﹍﹍”我使勁伸長兩手拉長聲音,“片橡膠園,還有椰子園、礦場漁場,還有一個小島啊。”
我頓了頓又說:“雖然他很成功,很帥,比我爹地還要象個Hero。可是,我才不是看上他這些呢,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對人很好,你知道嗎?他是頭一個喝了我放了醋的茶還對我很好的人哪。”
“不是很多人都喝過還對你很好么?”洁瑩小聲的在一邊說。
“那不一樣啊!”我伸出一只手指頭在她面前搖搖,“別人都是很勉強的,只有他不會勉強啊,而且不會跟爹地告狀。我對他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都不會生气,還會很高興的教我華語和繞口令哪。”
“Oh my GOD,Joey,我發現你比我還沒追求。”洁瑩抱著她的小腦袋在我面前呻吟,“你怎么會因為這种理由喜歡一個那﹍﹍么老的男人?”
“他不老啊,才三十九歲嘛,我爹地已經五十六了,還說自己是年輕人啊。”我咬著嘴唇,決定糾正一下洁瑩的觀念,“而且啦,我听周姐說,我爹地三十九歲的時候就已經娶了五姨娘進來了。可是我的他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听下人說他和我爹地一樣有在外面養女人啊。所以啦,我相信他是在等一個适合她的女人出現。”
“就是你嗎?我的天父啊﹍﹍”洁瑩低聲呻吟。
“對啊,一定是我啦。”我自豪的揚著頭,“爹地都說他對我很好啊,等我從這里畢業,爹地答應我可以去瑞士上女子大學,然后我就可以嫁給他了,絕對沒問題的。”
我一口气說完,再大力點兩下頭,為我自己表示一下肯定。
“呃﹍﹍Joey,我想提醒你一下,等你女子大學畢業,他都四十五六了吧,你不覺得﹍﹍”
洁瑩吞吞吐吐的說,我也愣了一下,以前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哪。
“那﹍﹍那就先嫁給他再上大學?十三姨娘就是這樣的啊﹍﹍哎呀不管了。喂,洁瑩,怎么還不到星期三呢?哎呦!”
腦袋上清脆的挨了一個爆栗,我疼的差點掉下眼淚,揉著額頭用最哀怨的眼神看著眼前下毒手的女人。而完全沒有忏悔心理的洁瑩沒好气的看著我說:“你從每個星期三晚上一直念到下個星期二的晚上,而我已經足足受了你兩個月的折磨了。如果你還要這么下去的話,我就決定向舍監嫫嫫提出建議換寢室。”
“呃,是嗎?洁瑩,我做的有這么明顯嗎?”我低聲嘟囔著。
“非常明顯!而且我想告訴你,余先生已經來拜托我了,雖然知道你不能放棄練習鋼琴,但是如果你這家伙還想繼續參加每星期三的華人戲曲部的活動的話,請你在練鋼琴的同時也去練練溫先生教的基本功好不好?要不就請和其他同學一起在外面看!溫先生下個星期要考察大家的基本功,余先生說很不容易請到他來教戲曲,你要是不用功,下次活動之前就請你遞交退出申請書。”
作為溫先生的絕對死忠支持者,洁瑩几乎是向我吼出來。
“好﹍﹍好嘛﹍﹍”雖然鋼琴是我的最愛,可是為了不讓溫先生失望,我決定從現在到下個星期三都要放心力在練習他教的基本功上。而且,我的他似乎也很喜歡華人戲曲哪,那個東西,華文正确的名字叫什么來的?我揉著額頭努力想著那個詞。
是什么來的呢?
啊!對!京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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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腳尖稍稍向外撇一點,往上輕輕一抬,再向前邁步,然后再把腳跟著地,然后再微微用力把前腳掌都壓向地上。
“身子不能向前倒,眼睛要一直看前面,你看看你自己,好象木頭人,不行,重來重來。”
洁瑩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我哀怨的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站回來重新做。
兩只胳膊好痛,比彈上好几個小時的鋼琴還要痛,左手在胸前抬得直發抖。
啊啊啊!真是后悔讓洁瑩來指導我,她簡直是眼睛里揉不出沙子,呃,似乎這么說很奇怪,到底這個華文比喻是怎么說的來的?
“阿嬌!你听見沒有,再走一次。”
“不許叫我阿嬌!!!”
惡狠狠的瞪過去,我吸了口气,暫時把那個比喻扔到一邊,重新抬起右腳。
哎,和爹地說了很久才得到許可和洁瑩一起留在學校。她弄來了芭蕾教室的鑰匙,陪著我一起練基本功。
“對,不錯,眼睛不許看我,看前面,走直線走直線,你看看你,走的比虫子爬的還彎,走路象木偶,落腳象大象。”
“盧洁瑩!你﹍﹍Terribly!Horrible!”
“活該!誰讓你過去兩個月不練習的?”
“誰知道那么難啊,我以為就是慢慢走路而已啊。溫先生走的就很輕松,誰知道這么難嘛!”
“你又不是沒看見我練習!”
“我﹍﹍”
我總不能說我當時以為洁瑩你很笨吧﹍﹍雖然我真的曾經這么想﹍﹍真是欲哭無淚。
哀怨的長嘆了口气,我重新開始一步一步的走那個青衣步。
如果我還不努力的話,一定會丟洁瑩的面子的,畢竟是她一力保荐我進的華人戲曲部。
不過,這么枯燥的練習還真是無聊啊。
“喂,洁瑩,等下把你收藏的那個溫先生的照片貼在你額頭上好不好,我覺得看他比看你的臉有動力多了。”
我目不斜視,一邊努力的向前走一邊和洁瑩開玩笑,卻沒有听到她的回應。
她怎么突然啞巴了?呃,不管了,我先走完這十步再說。
“溫先生?”
我還沒踏下左腳的最后一步,就听到洁瑩尖叫一聲,嚇得我渾身一机靈,本來就僵硬的動作再因為沒注意,居然平地都可以踩空崴腳,一下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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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地經常說,塞老爺爺丟了馬,怎么知道這不是福气呢?呃,不對,這是財叔說的,爹地說的是摔跤一定會揀金子。嘿嘿,無論如何,總之我潘鳳嬌很悲慘的在全校人的偶像面前用狗狗啃泥巴的姿勢摔了一跤,但是卻換來了現在這個一定會讓全校人都嫉妒的場景。果然爹地的話是沒錯的。
溫先生親自把我扶到一邊,再半跪到我面前細心的幫我脫鞋脫襪,左右仔細看了看我的腳,又輕輕動了一下,用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腳踝,抬頭對我說:“疼嗎?”
他的手感覺真的好哪,溫柔又溫暖,好象媽咪的手的感覺啊。唉,可惜媽咪已經很久沒有摸過我了,我都快忘了她的感覺了。
“阿嬌,你摔到腳還是摔到腦袋啦,溫先生問你話呢。”洁瑩在旁邊戳了戳我,小聲跟我說。
“不是說不許叫我阿嬌!”我一下轉過頭,對洁瑩怒目而視,她怎么可以在溫先生面前叫我這個好象鄉下女孩子的名字。
“看來是你是沒什么事情了。”溫先生半跪在地上,輕輕幫我轉著腳踝,一邊笑著說:“你是﹍﹍潘鳳嬌同學?”
“呃,呃,是,是。”忘了問溫先生怎么會記得我,我只能發呆的看著他的笑臉,臉不由自主的紅起來。
溫先生的笑啊,全校沒有几個人看了不臉紅吧。上次他對余先生笑,連余先生那么老的老先生都一下臉紅起來,簡直是圣喬治中學的一大奇觀啊。
“溫,溫先生,你怎么會﹍﹍”我深吸了几口气,順了順气,想了想才說,“您怎么會來哪?現在是周末啊。”81C6連看:)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回想他的口音,我努力模仿出溫先生故鄉的華語。果然,看到他惊訝的睜了下眼,又笑著說:“你在哪儿學的北京話?昨天余先生請我過來教戲,走的時候掉了些東西,今天特意過來尋。”
“啊?什么東西?很重要嗎?”我還沒開口,洁瑩就搶著開口說,“溫先生,你講是什么東西啦,我們幫你找。”
听到洁瑩的話,溫先生的臉似乎紅了紅,低頭看著我的腳說:“也沒什么緊要的,是一串彩線粽子,跟了我很多年的玩意儿,有感情了。”
喂,洁瑩,你口水擦一擦,讓溫先生看到會笑話。
你也是啊,口水已經流到嘴邊了,控制了你自己再說。
真不知道我和洁瑩什么時候學會了讀心術這种東西,總之我看到溫先生紅著臉低下頭,轉頭看著洁瑩的時候,顯然看到一張和我一模一樣長大了嘴,口水滴答的臉,然后我倆眼神劈啪,開始交換意見。
那不是溫夫人送他的東西吧,溫先生有夫人?不會吧。
我怎么知道啦,誰也不知道溫先生家里的事情啊,余先生什么都不肯說啊。
那你問溫先生啊。
你問。
你問。
你問。
我問就我問,哼!
狠狠瞪了洁瑩一眼,我轉過頭,深深吸了一口气問道:“溫,溫先生,那東西是溫夫人送你的嗎?”
“啊﹍﹍”溫先生惊訝的抬起頭,看了我一會儿,溫柔的點了點頭說,“這﹍﹍算是吧。”
“啊!不會吧!溫先生,你有夫人了啊!怎么別人一直都說你單身啊?”我張大了嘴,听著洁瑩的聲音從后面大聲傳過來。
唉,我几乎已經听到洁瑩那顆玻璃心碎了一地的聲音,還好還好,溫先生只是我的偶像,說到底,我還是喜歡我的他。
“這﹍﹍一言難盡﹍﹍”溫先生低下頭,看了看我的腳又說,“你的腳沒什么大礙,別動得太厲害,這兩天晚上用熱毛巾敷下腳踝,再象我這樣轉上一會,等星期一就能好了。”
“啊,不能動,那這星期三﹍﹍”我嚇了一跳,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星期三的基本功考察怎么辦?還好及時捂住了自己這張大嘴,在檢查人面前說自己根本沒從來沒練過功,什么樣的白痴才會說出這种話?
“星期三怎么了?”溫先生放下我的腳,站起來坐在我身邊,關心的看著我。
“呃,星期三,星期三,那個﹍﹍”我一時想不出來,手使勁戳了戳洁瑩,讓她幫我想借口。
“星期三﹍﹍呃﹍﹍啊!星期三Joey要回家,已經跟學校請過假了。呵呵﹍﹍嘶﹍﹍”
狠狠的掐了一下洁瑩,我轉過頭對她怒目而視。
你成心讓我星期三見不到溫先生。
不然你的基本功考察怎么辦?還是打算退出啊?
灰溜溜的轉過頭,我低頭對溫先生說:“呃,溫,溫先生,不好意思,這個星期三我要請假了。那個,基本功,我下下個禮拜Show給您看好不好?”
呃,對偶像撒謊的感覺真是不大好,我低頭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溫先生說話。呃,他不會是看出什么了吧,我有點緊張的抬起頭來,正對上溫先生的眼睛。
啊,好嚴肅的眼神,總覺得自己象是被他看穿了。我心虛的硬著頭皮對溫先生說:“呃,溫先生,可以嗎?”
“恩﹍﹍Joe﹍﹍”溫先生顯然不大适應講英文,倒是洁瑩跟上說:“Joey。”
“謝謝你。Joey,你是不是一直都沒練過功?”
溫先生的聲音淡淡的響起來,我一下惊訝的抬起頭來,又求救的轉頭看著洁瑩。
被他看出來了,這可怎么辦?
“呃﹍﹍溫先生,這個,Joey有在練,就是練的不多,啊,這個,她懶嘛﹍﹍”洁瑩回瞪回我凄厲的眼神,又開口說,“可是她以后都不會了啊,溫先生,你就給她一次机會嘛。”
溫先生看到洁瑩替我說話,抬手虛壓了一下,又對我說:“我在外面看到你走步了,你是﹍﹍今天第一次練吧。”
唉,溫先生就是溫先生,沒過一會,我們兩個就把我只彈鋼琴不練功,參加社團只為了接近他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招供了出來。
難得的是溫先生倒也不生气,倒給了我一個地址,說是自己常過去的地方,讓我想見他就去那里。倒是學校的戲曲部不如不參加,專心一樣才能有成就。
溫先生真的是非常好,一點先生架子都沒有,不象教數學的那個老怪物,打個瞌睡都要打手板。我和洁瑩幫他找到了那一串看起來已經很舊,可是保存的很好的彩線粽子,又和他坐下來談天。
溫先生原來是中國北京人,那和我的他真的是一個地方的人呢,而且是同一年到的星洲啊。我和他談得興起,把脖子上的項鏈也解給他看了。
“溫先生,你看哦,這個是我的爹地媽咪,這個就是我的他,等我從圣喬治畢業了就會嫁給他哦。”我笑呵呵的把項鏈放到溫先生的手里,旁邊洁瑩拍了我一下,“你得意什么啦,你的他要不要娶你還是問題哪,淑女哪有你這么急著嫁出去的?”
“會啦會啦,他對我都很好啊,我爹地也說他對我很好啊。爹地還說,我十八歲的時候就可以自己選先生了啊,他一定會娶我的啦。”
“天啊﹍﹍你到底是從哪里來的這么莫名其妙的自信心,”洁瑩做出了快暈倒的樣子,又對溫先生說,“溫先生啊,你倒是教訓教訓這小丫頭啊。”
溫先生似乎沒听到洁瑩的聲音,只是一直低頭看著我的項鏈,過了好一會儿才抬起頭對我說:“Joey,你怎么會那么篤定他會娶你呢?這個人﹍﹍看起來歲數很大了。”
“對啊對啊,整整二十三歲,我們同一天生日哪,嘻嘻。”我接過溫先生遞過來的項鏈,小心翼翼的蓋上,又挂在脖子上。
“因為他一直對我很好啊,不管我怎么鬧他,他都不會生气哎。我從小到大一做坏事爹地都會很生气會罰我啊,他都不會跟爹地告狀。而且啊,他有時候來我家,都會很耐心的教我華文啊,還會教我很好笑的繞口令。”
“只有這些嗎?”溫先生一直帶笑的看著我,弄的我一下不好意思起來,垂下頭,磨蹭的說,“當然,當然不止了﹍﹍”
“好啊,你居然還有東西瞞我哪!”洁瑩在旁邊使勁的戳我,戳得我的臉越來越紅。
“那還有什么?”溫先生還是很溫柔的問話,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他身上似乎多了些什么東西。
“呃﹍﹍是我﹍﹍我去年生日的時候啦﹍﹍他有來幫我慶祝生日啊!”我吞吞吐吐的說。
“他幫你慶祝生日,就是會娶你嗎?我的天父啊﹍﹍”洁瑩一副快暈倒的樣子。
“可是,可是我前一天有見到流星哦,我許了兩個愿,一個是讓他幫我慶祝生日,一個就是讓他娶我啊。那﹍﹍”我越說越小聲,“那一個實現了﹍﹍第二個﹍﹍也﹍﹍也一定會啦﹍﹍”
洁瑩在一邊听得已經快暈倒了,我實在气不過她這個樣子,狠了狠心紅著臉大聲說:“況且,況且周姐她們在底下說過啊。她們說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那,那他要是實在不肯娶我,我還可以追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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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真的是好事不斷,惊喜連連,偷懶被溫先生放過,還准我去城里的戲館看他。洁瑩雖然被溫先生傷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可還是他的頭號支持者,經常和我一起去看溫先生。然后就是某次回家后,爹地讓我准備和他一起出門,說要帶我一起去我的他家吃飯。
哦,我的天父啊,我怎么可以這么幸運呢?這可是我第一次去他家哪,嘻嘻,感覺好好哦。
一直到坐在汽車里,我還在到處摸我的假發是不是有亂掉,衣服是不是有皺褶。
“爹地,我到底好看不好看啊,你看啦,看啦看啦。”拉著爹地的手杖,我湊在他身邊撒嬌。
家里對我最好的就是爹地了,雖然他很忙,有很多姨娘,外面也為我找了很多媽咪,而且經常因為我做坏事罰我,可是他還是家里對我最好的人。接下去就是財叔,周姐,恩,媽咪﹍﹍我似乎已經很久沒和媽咪說過話了啊。
“我的阿嬌當然是最可愛的小天使。”爹地的嘴永遠都那么甜,伸手捏了捏我的臉,把我摟在怀里說,“不過啊,阿嬌,爹地跟你說,這次去李先生家,不能象在家里這樣任性調皮知道嗎?”
“恩,爹地,我不會啦。可是爹地,他都不會生气我調皮啊。”我靠在爹地的臂彎里說。
去李先生家很遠的,要從我家要坐車去碼頭,然后再坐一個小時的船才能到他的島上。
他真的很神秘哪,我爹地已經是星馬這邊很有錢很有錢的人了,可是爹地說小島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呢,他卻自己有一個。
這就是,我的他,嘻嘻。
坐在船艙里,我看著一條白沙慢慢的越來越近,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他的家是什么樣的?家里有什么人?管家是什么樣的?有什么樣的下人?
突然發現我對他的了解非常非常的少,他除了是經常來我家那個爹地的朋友,我几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在心底默默發誓,我會從今天開始慢慢的了解起來的。
“爹地,那個就是他的島嗎?怎么沒有大屋呢?”
我扯了扯爹地的衣袖,看著面前那個面朝沙灘的小木屋。也不是沒有見過有小島的人啦,他們的主屋會得從外面就能看見,為什么這里只可以看到一個孤零零的小木屋呢?
“阿嬌,他們的屋子從外面看不見的。”爹地摸了摸我的頭,嘆了口气又說,“阿嬌,你以后不可以管李先生叫他,知道嗎?”
我不明所以,仰頭問爹地:“那應該叫什么?”
“你應該叫他﹍﹍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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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先生!你怎么會在這里?”
還沒有從爹地那句干爹的話里明白過來,就看見了碼頭上等我的人,站在他身邊的人,居然是溫先生。
我還沒等船工把船板鋪好就顧不得形象的從船上跳到碼頭上,平常這動作對我很輕松,可是我忘記了今天我穿的是細根皮鞋,才一踩到碼頭上的木頭就重心不穩的向不知道哪個方向栽過去。
完了完了,我的形象,我的假發,我的衣服,我今天出來打扮得美美的形象,就要這么毀与一旦嗎?
我絕望的看著越來越傾斜的碼頭,我居然是斜著往海里倒!天父啊,雖然我經常做坏事,但是請您看在我誠心侍奉您多年的份上,不要讓我在他面前死的這么慘啦。
天父啊!你第一次在我祈禱的時候沒睡覺,而且第一次在我面前行使了神跡。我看著上方兩排白牙,也眥牙一笑說:“感謝万能的天父啊,賜給我﹍﹍呃﹍﹍兩排如此美麗洁白的牙齒救回我的性命和形﹍﹍”
話還沒說完,我的屁股就吻上碼頭的木頭,砰的一聲,雖然免遭了掉到海里的厄運,可是這么沒形象的被摔到了碼頭上,我從小到大還是頭一次。
“喂!你別走!你怎么可以對一個淑女這么無理?”我一著急,脫下腳上礙事的鞋子就跳起來對著那兩排牙齒的主人叫道。
“淑女?淑女會象你這么大叫嗎?”他兩手抱胸,嘿嘿笑著居高臨下的看我,“淑女會穿著高跟鞋從船上跳下來嗎?要不是我,你就﹍﹍”他“噓”的一聲吹了下口哨,划了一道弧線指著大海說,“扑通一聲跳下海。”
“你!”我气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正要開口和他理論,突然听見溫先生的聲音不悅的從后面響起來,“飲墨!不得無禮。”
這個叫飲墨的男人似乎怕死了溫先生,一听到他的聲音就立刻垂手轉身走到了溫先生身后,可轉過來到了溫先生身后又對我擠眉弄眼。
還沒等我气得開口,溫先生就象背后生了眼睛一樣先我一步開口說:“飲墨!你還當不當我是爺了?還有,Joey小姐這次是來認大爺當干爹的,你如今該叫她什么?!”
“所以我才趁她還不是我主子的時候整整她嘛,就為了她我這兩天快折騰死了。”飲墨似乎故意讓我听到一樣嘟囔著,而溫先生听了他的話,居然臉上又閃了閃紅暈,側過身走到我的他身邊說,“順哥,你就知道在旁邊看戲。”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這么﹍﹍不拘束的樣子。他﹍﹍李先生微微躬腰,輕輕在溫先生的身邊說了什么,溫先生頭側得更偏,推了他一把,還沒等离開他身邊,就被他攔腰摟住,在耳邊輕聲細語,不知說些什么,只見溫先生的臉越說越紅,貝齒咬紅唇,兩手握著他攔在自己腰上的手,似是要推開,又好象是靠在他怀里。
我的天父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和溫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實在是和我十六年來接受的教育格格不入,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兩個男人在碼頭上﹍﹍卿卿我我?
“遺山兄,到底還是收斂些好,這邊雖然人跡罕至 ,但要被路過的漁民看到了,終歸不好。”爹地的聲音在后面響起來,口气遠比他的話要輕松的多。
“原來以為到了這邊就是桃源,想不到這邊卻把這种事情看得比殺人更重。”李先生無奈的放開了溫先生的身子,但大手一轉,握住了他的手不肯放開,“凡夫兄,麻煩你了,只是﹍﹍”
他看了我一眼,又呵呵笑起來說:“無所謂,反正該看的都看到了。”
“阿嬌,這是﹍﹍”還沒等他介紹,我突然福至心靈,先一步喊出來,“溫先生,那彩線粽子,不會是李先生送的吧?”
“恩,那個是他十四年前送給我的。”溫先生靠在李先生身邊,笑著看我。
“啊?難道,難道他就是,他就是﹍﹍”我張口結舌的指著他們兩人,腦子已經完全失去作用。
“他就是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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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經說,男人是一定要和女人結合的,絕不可和同性結合。
神甫說過,如果違背了圣經話語,是要受火刑的。
天父啊,溫先生和他到底是被怎么樣的魔鬼所引誘才會做出這樣恐怖的事情?
我完全不能接受一直喜歡的他和我所崇拜的溫先生做出這种魔鬼的行經。
赤著雙腳我沿著土路一直的跑,很快就看到了一角白色的圍牆。CF15DA51間牆:)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
灰瓦白牆,是我只能在圖片上看到的建筑,中國北京才有的建筑。
門口兩個好大的白色石獅子把門,嚇了我一跳,顧不得腳下疼痛,走上冰冷的石階,輕輕推了推那扇看起來無比厚重的綠色木門。
怎么推都不會動哪,我用了點力,再用些力,門還是不動,倒是后面一雙手替我一下推開了這扇大門。
我回頭一看,是那兩排白牙。
“你不是想進去?進去看吧。”兩排白牙站在我身邊,笑嘻嘻的看著我。
“哦,哦﹍﹍”我抬頭看了看他,鼓足勇气,邁過那個高大的門檻,繞過門后刻著古怪花紋的磚牆,到了一個小院落里面。
星洲的有錢人,就象我家,都會有兩三層的洋房,還要有大花園,游泳池,爹地最夸張,居然在花園里做了一個迷宮。可是李先生家,這里﹍﹍卻什么都沒有。
真的什么都沒有,院子還沒有我家花園大。左邊一棵歪脖子老樹,角落里辟了個花圃,种了各种各樣的花,對面是一間灰磚大屋,旁邊兩邊有兩間小屋子。
“呃,這是,李先生的家?”我支吾著開口。
“是大爺和爺的家,啊,就是李先生和溫先生的家。”兩排白牙站在我身邊說,“往后走就是長工的村子了,還有四五戶人,都是打理這島的。”
“他們,看到他們﹍﹍不會﹍﹍”我有些怯懦的問。
“他們靠大爺和爺吃飯,怎么會那么無聊去到教會告狀?況且,你覺得他們兩個是魔鬼嗎?”兩排白牙在我身邊說。呃,他好象有名字,溫先生管他叫飲墨來的。
“飲,飲墨﹍﹍你和我不一樣啊,我從出生開始就信仰天父,天父說男人和男人之間﹍﹍”
“我也信啊,你在星洲信,我就在中國信。”飲墨衝我笑了一下,看著這個院子說,“可事情是明擺著的,這倆誰也离不開誰。再說大爺和爺又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都是挺好的人,天父一定會原諒他們的。”
他看我瞪大了眼睛看他,笑著撓了撓頭說:“那個,你是喜歡大爺吧,我跟你說,大爺這輩子心里不可能有其他人了,你才多大,要是就因為大爺對你好,那也是因為你是潘爺最喜歡的女儿。我說不如你就認了他當干爹,不是挺好,一下多了兩個爹,大爺和爺都不是簡單人物。”
听他這話我便不高興,什么叫他心里這輩子不可能有其他人了,我爹地可以有十四個姨娘,還有很多情人,為什么我不可以嫁給我想要嫁的人?
飲墨看了看我,似乎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指了指面前的大屋說:“這院子,是大爺帶著那些長工自己蓋出來的。就為了爺蓋的,這島也是為了爺才千方百計的弄來的。咱們剛來的時候,爺的身子骨不好,离了北京沒兩年就開始想,想得什么都吃不下,想出去走走散心吧,這邊人又拿他們這樣的人當魔鬼,爺就成天躲在橡膠園里的屋子里不敢出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怕拖了大爺的后腿。”
他見我不信,又笑著說:“你啊,要是死活不信這個邪,我就再告訴你,以前北京有個小姐,那可是喜歡大爺喜歡瘋了,什么手段沒使過﹍﹍”
“夠了!”我捂著耳朵大叫,不想再听飲墨的話,“不用說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笨,被他蒙在鼓里,那天跟他說我喜歡李先生,他就開始在旁邊看我的笑話﹍﹍”
“喂!你在胡說什么!”
兩排白牙气急敗坏,我耳邊似乎听到了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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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然后呢?后來呢?最后怎么樣了啦。”洁瑩扇著扇子,探頭八卦的問我。
我一把摘下脖子上的項鏈,扔到洁瑩的面前說:“哪,一邊是我爹地媽咪,一邊是我大小干爹,我在那個島上哭了一夜,眼睛到現在還在痛哪。喂,溫﹍﹍那個,小干爹和大干爹的事情,你不許往外說啦,不然心碎的是你自己啊。”
“誰會象你那么傻啊,溫先生是我的偶像,偶像你懂嗎?只要他幸福,和誰都可以啦,我怎么會說出去。”洁瑩一副凜然的樣子看著我,突然又看到我手腕上的手鐲,叫起來說:“啊!一直想問了,你這手上的鐲子是誰給的?”
“不知道誰以為溫先生有夫人的時候哭了一夜哪,哼。呃﹍﹍至于這個﹍﹍呃﹍﹍呃﹍﹍是﹍﹍是媽咪的禮物啦。”
“你媽咪會送你禮物嗎?喂,阿嬌,上面這几個是華文字嗎?好難認哦,到底怎么念啦!”
“不是叫你不要叫我阿嬌!不認得就不要念!”
“嘿嘿﹍﹍”洁瑩仔細看著上面的字,突然一笑,握起來說,“那我拓下來問余先生去。”
“喂!”我一把搶過鐲子,小心的套回手腕,“弄坏了我跟你拼命。”
“嘿嘿,我有記下來哦,余先生現在應該還沒有睡吧,我現在就去問!”瘋女人說著就掀開蚊帳要跳下床。
“你要死啦!”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回床上,“想要舍監嫫嫫抓狂嗎?”
“那你告訴我什么意思啦,Joey﹍﹍嬌嬌﹍﹍人家真的很好奇啦。”
洁瑩的臉放大在我眼前,兩眼亮晶晶的看著我,一副天真無辜樣。嘔,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我被這女人惡心到快要吐出來。
“好啦好啦,我告訴你,這念,執,執,”我紅著臉,想起那天晚上兩排白牙教我念上面這八個字,“執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
溫先生﹍﹍不對,應該叫小干爹了,看久了,也的确和他﹍﹍呃﹍﹍大干爹是一對很相稱的人啦,而且﹍﹍
真的是執子之手,与子偕老啦。
我伸了個懶腰,這才明白過來為什么大干爹教我認這几個字的時候,眼角眉梢都是柔情。真是白因為這個暗戀了他兩年。
“哪,阿嬌﹍﹍”
“天父啊,賜給我力量吧!盧洁瑩!你要是再叫這個名字,我就跟你絕交。”
“哦﹍﹍哪﹍﹍Joey﹍﹍”洁瑩怯生生的問我。
“什么事啦。”
“呃﹍﹍這八個字,到底什么意思?”
“笨死你算了,你到底怎么上的華文課?我告訴你哦,你要記住哦。這八個字的意思就是﹍﹍”我低頭拉著她的手,學著大干爹的樣子笑著說。
“我拉著你的手,養你一輩子。”
《雨過天晴》
醒過來的時候,發現眼前的景物隔著透明的玻璃在晃動搖曳著。溫庭玉眯著眼确定了很久,才發現那是從膠園到潘先生家的那條必經之路。
四周都是稻田,連綿不絕的延伸出去,在陽光下青綠色的稻葉閃著光芒,和那越來越近的,熊熊燃燒的火堆互相呼應著。
万綠叢中一點紅。
溫庭玉突然想起自己曾經看過一副畫。畫中,深山的草屋前倚靠著一個神色期盼的女子,而她的臉上用朱砂點著些許胭脂,在濃重的墨色中閃動著。
那畫中的深山本來宁靜,卻被這兩點朱砂變得跳動起來,就像眼前的景色。
“那邊﹍﹍是怎么回事?”
溫庭玉忍不住伸出手,指著那熊熊燃燒的火。車漸行漸近,已經能看到火堆邊圍繞的人群,還有火堆后若隱若現的天主教堂。
“那是﹍﹍”
潘先生的聲音響起來,之后是那個人的聲音:“想去看看嗎?”
“嗯,開過的時候慢一些吧,我想看看。”
車速在接近火堆的時候慢了下來,空气中彌漫著木材燃燒的味道,而這其中,還有一股淡淡的臭味。
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聞過這种味道,但溫庭玉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聞過了。
車緩緩行過跪地雙手相握不停祈禱的女人;站著看熱鬧的男人;抱著家人大腿有些恐懼的女孩;向火堆扔石塊大聲咒罵的男孩。
“這是﹍﹍”溫庭玉盯著窗外,本來想問什么,卻看到在不遠的稻田中并肩站著的兩個年輕男孩。
他們耳邊大紅的扶桑花在火光的熱度中卷曲著,就像他們的臉一樣恐懼般的扭曲著。兩個人緊握的拳頭碰在了一起,然后卻象針扎一樣彈開,然后猛然彎腰,撿起地上的石頭大聲呼喊著向火堆扔去。
“這是﹍﹍”溫庭玉的眼睛突然張大,“火里面﹍﹍有人﹍﹍”
“是﹍﹍火刑,”潘先生的聲音響起來,“村民在教堂前燒死魔鬼,或者被魔鬼附身的人。”
把人燒死嗎?所以會有那种味道。溫庭玉終于想起來自己在什么時候聞過這种味道了。
那是十几年前的冬夜,大火燒了整整一夜,那輛馬車里充斥著這种味道,逼得他万劫不复。
“害怕么?”
溫庭玉打了個冷戰的時候,一只熟悉的手伸了過來,將他圈在怀中。
圈住自己的胸膛很暖和,總算驅散了些身上的冷意,可漸漸的,溫庭玉便發現周圍的溫度卻越升越高。
已經不是正常的溫度了,溫庭玉皺了皺眉張開眼睛,卻突然發現原本遙遠的火光包圍在了車窗之外。
在火光之中,一張張黝黑的异鄉的臉貼緊在窗上扭曲著。他們的嘴一張一合,溫庭玉張大了眼睛,更緊的握住了身邊的手。
“燒死他們﹍﹍”
聲音遠遠的傳過來,溫庭玉愣了很久,才發現這聲音是窗外的臉上發出來的。
“魔鬼,燒死他們!!”
“啊!!!!!”
听到叫聲的時候,飲墨嚇得手抖了一下,手里剛煎好的藥潑出來一點在他手上,燙得他倒抽一口涼气。
“爺,醒了?”飲墨快步進屋后把藥放在桌子上,然后低頭舔著自己被燙紅的地方。
“呸,好苦!”
燙紅的地方還留著溫庭玉的湯藥,味道苦得飲墨的臉都皺成一團。他一邊搓著手一邊走向床邊,遞了個干淨帕子給已經坐起來的溫庭玉。
“爺,怎么還做惡夢?不是又夢見那事儿了吧。大爺說再這么下去,他說什么也要找人來給您收惊了。”
听飲墨這么說,溫庭玉的臉有些發白,伸手接了帕子,捏著頓了頓,才抬手擦著自己額頭上的冷汗說:“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你不要亂說話,過來幫我梳頭。還有﹍﹍”
他說完咳嗽了兩下,抬手習慣性的想摸摸自己的頭發,卻想起來辮子已經剪了。
現在是西元一九一二年,不再用宣統來紀年,中華民國推翻了清朝,他也离開了中國來到了南洋。
很多事情都變了。
“還有什么?”
飲墨拿著梳子爬到溫庭玉身邊,給他梳著頭發。
“沒什么。”
已經离開了那個四面楚歌的環境,李順下船的時候說過,以后,不要他再操心了。溫庭玉欠身看了眼桌上的座鐘說:“怎么他早上出去,現在還沒回來?”
“哦,您剛才午睡的時候大爺用德律風傳話回來了,說是要跟潘先生談點事情。”飲墨拿起床邊的衣服給他披上說,“大爺不說是什么事情,我估摸著是買礦的事儿。听大爺的聲音,似乎是不大順利。”
溫庭玉听了皺起眉頭,只點了點頭,用兩手緊了緊衣服靠在床柱上。
“爺,需要我出去打听打听么?”
“嗯﹍﹍”
飲墨見溫庭玉低頭沉吟不答,便走到窗前推開窗戶,露出外面陰霾的天空。
“真是,已經下了十几天的雨了,天再這么陰下去,人都要被漚霉了。”
微風吹進來,帶進一股雨后泥土的腥味,飲墨在窗前深深吸了口气,又推開了另一扇窗,“爺,趁現在不下雨,出去走走吧。對了,今儿早上我路過村子的時候,看見扶桑花都開了,大片大片的,爺,您想不想去看看。”
“是嗎?”溫庭玉見飲墨小心的試了試溫度,然后把藥碗端了過來,便伸手接過,“扶桑花,這園子里不就有?我用不著出去看。”
“爺,那可不一樣,咱膠園里才多少?外面村子里家家种這花,都是紅色的。我今天早上經過村子,花開得烏泱烏泱的,跟著了火一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里開的花也比咱膠園里面的大。你看,這是割膠的阿鳳早上給我的。”見飲墨湊到自己身邊,溫庭玉才發現他耳邊戴了大大的一朵紅色扶桑花。
耳邊大紅的扶桑花,配上他黝黑的皮膚和當地的服飾,飲墨看起來竟和當地人沒什么兩樣了。98A76254FA我的剝:)授權轉載 惘然【ann77.xilubb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