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阿(上集)
第一章
白雲,綠蔭,暖陽明媚如水,和風斜斜催歸。
寧靜的山路,隨著陽光的延伸,漸漸地擺脫森林的濃墨。
一位長身玉立,外型俊雅的青年勒馬止步,回望他身後那隊在青石道路上緩行的人馬,最終抬眼看了看頭上迎風招搖的樹木嫩枝,忍不住悠悠歎了一口氣。
「大哥,我們就快到達朝歌,你別太過擔心。」青年身旁與他同樣拉住馬匹的少年,淡淡地安慰道。
這少年的語聲平緩而有力,稚氣未脫的白玉臉頰微露沉穩,使得他小小年紀卻更顯丰姿秀雅、儀表非凡。莫名地,他的話竟然可以讓人在瞬間安下心來。
「旦,謝謝你。只是此去朝歌路途遙遠,你年紀尚幼卻隨我遠行,加之你並未習武,如何禁受得住這一路風塵寒霜?我這個做大哥的當真是愧對於你,如今看來,你還是應該與二弟同留西岐才是。」
青年微笑著望向少年,見到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透出來,淡淡地散在弟弟的發上、瞼上與冠眼衣擺,匆明匆暗,倒使弟弟臉上平常的凝重莊穆之態更增了些生動飛揚,就連少年往日裡那雙犀利的眸子,也在這瞬間顯得幽魅了不少。
「父王被囚七年,如今才有一現生機,有此良機我等自當前去迎接。」名喚旦的少年溫言寬慰:「大哥平時治理西岐費心勞神、憂慮過重,你不必煩惱這種小事。」
「難怪父王平日最疼的就是你,與旦相談,總會使人心神愉悅。」青年長笑之中兩腿輕夾,胯下坐騎便飛快向前衝去,他拋開之前的曦噓短歎之態,轉瞬間顯得更是神采奕奕,意氣風發。
這一隊向著朝歌進發的人馬來自西岐,此行的目的是向殷紂王奉獻厚禮,以求贖回被囚牢室整七年的西伯侯姬昌。領先的青年便是姬昌長子伯邑考,跟隨其後的少年是姬昌第四子姬旦。
西伯侯姬昌下獄之後直至今日,紂王才許西岐臣下探望,所以伯邑考立即親自帶上由西岐近臣們費盡心力、在四方尋來的寶物與美女,前往朝歌贖父。
他們這一路急行,雖早已疲憊不堪,但都不願放緩腳步。
直至這日午後,伯邑考拿出地形圖觀看,方知距離朝歌已不遠,他們這才放慢行程稍作休息。
就快穿出這條綿綿不絕的林蔭山路,伯邑考心情亦佳,他回首望向其弟經染風霜而稍顯憔悴的面容,不禁微起憐惜。
「旦……」
就在伯邑考正欲詢問姬旦可還要再歇息一會兒之際,林間一枚烏黑之物夾雜著「呼呼」聲響,匆然迅猛地向著姬旦雙目襲來。
伯邑考不及細想,立即拔出腰下青銅刀挑開那物。饒是他反應快捷救下其弟,但姬旦的臉頰仍被那物劃出一條長長口子,鮮紅的血絲立刻跳湧而出。
那物去勢未停,歪斜再向前飛得幾尺,最後釘在裝有進貢之物的馬車車轅上。
兄弟二人定睛看去,發覺它是一枚圓形鏈球,四面鑲有小齒鋒利無比,現已鑲進車轅足深三寸。
不待伯邑考反應過來,圓形兵刀跟著被人倒提從車轅中呼嘯而出,狠狠向他二人卷擊而來。
伯邑考連忙舉刀抗迎,「匡當」一聲,他的刀身被那圓球鏈捆繞——原來這兵刀連有一枚強勁皮筋。伯邑考一時間也分不清是何物之筋,只是這球面上刻有栩栩如生的古怪飛禽,卻是好生奇特。
這一分神,伯邑考只覺虎口震麻,手中武器已被那兵刀奪去。
姬旦在旁邊看得真切,他立刻將掛在腰間的短劍遞到伯邑考掌中;他雖不習武,但首次遠離家門,身上自是備有兵刀。
此時滴溜溜的呼哨聲四起,樹叢中躍出二、三十人來,全部身披獸皮,手執利刀,對著西岐一行人兇猛擊殺。
這伙怪人動作極其迅捷,如同野獸一般凶悍,那領頭之人出手更是毒辣,但見他身形高大,右手握著一柄彎彎的尖刀,霎時已剁進兩位西岐將士的咽喉,而他左腕纏繞之物,則正是搶去伯邑考刀具的奇特兵刀。
伯邑考快步搶上,舉劍封住那人凌厲的攻勢,不一會便抽不開身來,雖不危及生命但也險象環生。
姬旦在一旁瞧著心中暗驚,他知伯邑考乃西岐文武雙全之士,向來在眾兄弟之中能力出眾,如今陷入苦戰,想來對手甚是厲害。
姬旦年紀雖幼,但在兄弟裡素以多謀善斷而著名,他見來人看似蠻族而且毫不掩面,加之對方先前無聲無息伏於林中,清楚他們早已心生歹念。為今凶險,他立刻轉身令車伕速帶準備進貢給紂王的珍寶離去。
車伕見襲擊他們的蠻人臉上,畫的圖案有如惡鬼一般猙獰恐怖,砍剁之時口中還興奮呼喝不已,加上眼前殘肢斷骨、血肉橫飛,早嚇得面無血色縮在車頭髮抖。
而其它幾輛馬車中安置的十名進貢給紂王的美女,何曾見過如此血腥場面,也是尖聲嬌呼擁成一團,霎時場面一片混亂。
「別慌!過了這山林就沒事了!前面有官兵迎接,我自會令人護送你們離去!」姬旦喝止眾人驚叫,他雖然文弱,但神色鎮定自有一股尊貴之氣,尤其那雙溫和的黑眸,在這種時刻突現安撫功效,立刻讓弱女們定下神來。
但那車伕的感受卻並非如此。經姬旦嚴肅的眼神一逼,他竟然猛打幾個哆嗦後不由自主停止顫抖,木偶似地乖乖呼叱馬匹向前馳騁。
同時姬旦喝令他身周護衛趕去護送,眾將不敢逆他之意,抽身去得大半。這樣一來,姬旦身邊的護衛更少。
伯邑考瞧在眼裡心中更急,卻不料他面前的對手猛砍兩刀,居然策馬橫衝過去,來到姬旦馬前縱身魚躍,一下子就將人撲下馬來。
西岐眾兵大驚,急忙上前搶奪,然而那蠻人卻咧嘴一笑,只用手狠捏姬旦的脖子,霎時讓他面露痛苦之色,眾人便再不敢搶上硬奪。
「你這人倒夠倔,竟能忍住不叫出聲來。」那蠻人伏嘴在姬旦耳邊說著,露出白生生的尖牙,與他身上的獸皮相襯倒真如野獸一般凶悍,「不過你在白費力氣,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說著,蠻人身後飛出四道繩索,分別套向前行的幾輛馬車車轅,只聽得「當當」數聲,車隊便被迫停了下來——卻是那些繩索盡頭連著獸爪一般的勾子深入木轅,西岐眾人竟是拉扯不動。
蠻人身後那些拋出爪繩者同時打馬回跑,車隊立刻隨之急退。護衛眾兵抽刀猛砍,但那些深翠色的繩索卻是絲毫未損,西岐兵士見狀禁不住又驚又急。
「你們是佳夷人?」
姬旦一眼就認出此繩被無數罕有海味與山中奇珍的體油所浸泡,是以堅韌無比,尋常兵刀難以砍伐;加之這伙蠻人用的兵器上刻有他們的圖騰——鳥,他便更是認定對方的身份。
但轉念想到來人不居此地,只是每年向朝廷進貢珍鱔,此刻卻出現襲擊他們,姬旦心中更是奇了。
「想不到你年紀小小見識倒不錯。」蠻人眼裡露出稍許驚奇,他轉過姬旦頭顱仔細瞧他容貌,目光中又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讓我教你一件事——戰場上把武器送給別人會有什⼳後果!」
說著,他拎過姬旦前襟,高舉彎刀對著手中人的胸膛就直直剮下。
就在這時,兩枝白羽箭流星般地射向馬車,一舉擊斷四條怪繩,臂力之強舉世罕有!未等抓住姬旦那蠻人吃驚的嘴合上,對方下一根箭已至他顎前。
饒是這蠻人強悍,也不得不倒身躲避這一箭;姬旦被他捏住站立不穩,身形也隨之下落。
發箭之人飛般掠上前,虛晃一刀,逼得蠻人滾身閃避,姬旦自然就讓出刀之人帶了回去,牢牢圈在懷內。似確定懷中之人真正平安無事後,來人才一把將姬旦扯在身後護得周全。
伯邑考見兄弟無事便放下心來,當即率眾擊殺來犯蠻人。他見迎救姬旦之人身著西岐尋常小兵服飾,頭戴盔甲掩其大半邊臉,倒瞧不清眉目如何。
但見此兵擅於競技,力大驚人且刀法辛辣,不消幾刻便與那搶上重新拚殺的蠻人頭領鬥得興起,同時還兼顧身後姬旦的安全,卻仍能游刀有餘。
之前伯邑考已領略蠻人頭領的能耐,如今見有人與他廝殺不分上下,心中不禁大奇:怎⼳西岐帳下進得如此能人,自己竟會全然不知?
突然殺進的這名神勇小兵,瞬間使局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儘管他此刻與那蠻人頭領都似碰上生平對手一般雙目放光,殺得高興,全然不顧身周之事,但是這幾下變故對伯邑考來說已大大有利。
他此刻沒有後顧之憂,帶領身邊士兵很快就擊退了其餘蠻人的侵犯,同時慢慢地向激鬥中的兩人移來。
姬旦皺眉看向他的救命恩人,暗自思索。他的神情落入那小兵眼裡,小兵立即晃身三刀捲向蠻人腰腹要害之處,腳下步子微錯,兩人越打越遠,漸漸離開姬旦身邊。
與此同時,伯邑考帶著他的護衛過來正待上前相助,姬旦卻伸手阻攔,「趕上馬隊要緊,此人勇猛不需相助。」
伯邑考頗為不解其弟用意為何,不過他見眼下那蠻人頭領身邊只剩下幾名敵人,加之那小兵身周亦有數名西岐勇士,所以也就聽從姬旦的建議。
那兵見他兄弟二人拉馬轉身離開,這才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穩定心神,繼續揮刀向蠻人頭領砍去……
不消幾刻,伯邑考與姬旦便追上已衝出林區來到渡口的馬隊。西岐眾人稍作整理、收拾乾淨了,伯邑考才仔細詢問那小兵的身份。
這一問之下,才知那兵從西岐境內隨軍出發,竟無一人知道他是哪位將軍帳下的士官!而那兵平日裡也喜歡獨行,問起他相貌來更是奇怪,竟然沒有一人曾經仔細看清知曉!
那兵莫不是什⼳包藏禍心之人?只是,他如何混進來?伯邑考心中起疑。
這時船到來,他只得令眾人先行,轉眼卻見著那小兵已帶著幾人追來。
匆匆趕來之人看似非常焦急,生恐西岐將宮將他拋下,連忙從馬上縱身而起,幾個起落便停在伯邑考兄弟的船頭,他見著姬旦銳利的眼神,連忙低頭急急側身從西岐四王子身旁避過。
「這位小兄弟……」
不待伯邑考詢問對方身世的話說出口,一邊沉默不語的姬旦突然伸腿,一腳掃在他救命恩人的屁股——
「咚」的一聲,讓對方從船頭摔下墜人大江中。
由於這小兵與姬旦兩人站立的位置剛好二剛一後,而此人想來自負一身神力,完全沒有防備這位文弱的西岐四王子,加上他腳步錯落閃避伯邑考的目光與追問,所以竟讓姬旦一擊得手。
「好個沒良心的臭小子!」那青年士兵雙臂撥浮,轉瞬便浮上來、兩手搭在船簷邊上氣吼吼地大呼小叫。但他突然見到姬旦變得冷冷的面容,立刻回過神,滿臉堆歡並壓低聲音問道:「四王子,您這是做什⼳?」
「二弟,到這時你還想裝到什⼳時候?」將此情形全部看在眼裡的伯邑考歎道,一面搖頭一面對那兵伸出手臂。
船邊吊著的那人,就藉著伯邑考這一手之力再次上得船來,取下盔甲,露出一張飛揚飽滿的俊臉。
他舉腕將濕淋淋的頭髮抹在腦後,更顯英姿勃發——此人正是姬昌第二子,以高超武藝聞名四方的西岐二王子姬發。
姬發似惱非惱地瞪了他弟弟一眼,轉頭對著伯邑考訕笑道:「不知大哥為何認出我來?」
「先不論你這身蠻力,讓平時溫厚純良的旦這般對待的人,當今世上除你之外,誰還有此殊榮?難怪你能輕易混入軍隊讓我不得覺察!」伯邑考淡淡地說道,接著臉色一沉,「臨行前我令你看守西岐主持政務軍機,你怎⼳就拋下一切緊要之事,偷隨我們而來?」
「大哥,家裡的事我讓三弟暫代我處理,還有大臣們輔佐……應該不用擔心。」姬發摸著頭連忙解釋。
伯邑考替代父王治理西岐,費心盡力且政績卓著,兄弟們一向對他敬服,所以姬發也不敢再嬉笑胡說。
「真是胡鬧!姬鮮遺是個小孩子,你怎⼳能讓他作主管理西岐?」
伯邑考斥責姬發,使得後者不住給姬旦打眼色,讓他幫著說幾句好話。
可是,姬旦只是雙眼一翻就調過頭去。這般情形看得姬發差點沒哽住氣去,他最疼的老四就只對他如此無禮!
「大哥,你們思念父親所以才不顧危險親往迎接,我也同為人子,又怎能安心待在西岐等候你們歸來?」姬發恨恨瞪了姬旦一眼,轉眼卻正色對伯邑考沉聲說道,言真意切,讓人無法責難。
「我就是知道此行危險,加之紂王心意不可揣摩,所以才要你留在西岐。」伯邑考瞧姬發神色真誠,面色才緩和些許。
然而再見著他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弟眼神裡全是衝勁,想到姬發不顧大局的莽撞行為,伯邑考心裡仍足禁不住發火,「如果我三人都有不測,你讓西岐民眾……」
「既然我已前來,如今要回去也不成了。你怪我也沒法!」姬發眼珠子一轉,看到伯邑考還要再訓下去,不由得聳肩搖頭,拿出他的看家本事出來蠻混。
「大哥,二哥說的也是。此刻令他回轉西岐也不太可能,不如就讓他同行而去吧。」
一直在旁邊沉默的姬旦卻在這時插話進來相勸:「日後到了朝歌,我們不向官員報上二哥也同來便是。」
「唉,你們……也罷,二弟天性好動,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獨行不語,想必讓他難受萬分,也算做教訓了。」伯邑考只得搖頭令兵士起錨,一面吩咐姬發快去換下濕衣。
姬發大喜,知是伯邑考已然允許他跟隨前行。
他看著姬旦向船艙走去,趁著伯邑考不注意上前幾步,來到姬旦身後,輕輕扯了扯對方衣袖小聲埋怨。
「老四,你這臭小子,為何要踢我下水?還有剛才你也不在大哥面前幫我說話,明知大哥和爹最是疼你!你替我說句話難道會腰痛⼳?」
「二哥你行事魯莽、輕重不分,大哥訓斥於你自是應當;加上先前那一腳,亦讓你明白什⼳是上命不可抗!」姬旦輕笑一聲,眼角微挑看著他這位高大性烈的兄長在聽完這番話之後,氣得直捏雙拳的模樣,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你們倆在嘀咕什⼳?難道還準備大鬧朝歌?」伯邑考在船頭笑暍道。他沒有真生氣,因為他知道姬發與姬旦畢竟乃同母所生,他二人向來投契,感情在眾兄弟之中可算是最好。
不過這話聽得姬發不敢造次,生恐伯邑考改變主意不許他跟來,便拉著姬旦一溜煙鑽進船艙。
換好一身乾淨衣裳後,姬發看到軍中大夫正在處理姬旦臉上那條深深的傷口。他見著弟弟秀眉微皺,這滿腹的牢騷便不知不覺拋到九霄雲外,頓時心急,在那軍醫身後不住轉來走去,頗為焦躁。
「二王子不需擔憂,四王子只是皮外傷,不消幾日便可痊癒。」那大夫見著姬發聽聞他話之後,眼裡很是不快,便再跟著解釋一句:「只消用下官特製鯨油抹之,日後傷痕亦難再見。」
「噢。」聽到這話,姬發才又高興起來。
待大夫出去,姬發立刻坐在姬旦身旁凝視他臉上正在癒合的傷口,忍不住大罵:「那蠻人出手還真狠!下回遇上定要好好教訓他!」
「這⼳說二哥讓他跑了?」姬旦拾起放在案桌上的茶壺,緩緩地倒了兩杯茶水。
「我擔心你與大哥提前過河,害怕追趕不上,所以才沒有追擊那蠻人。」姬發稜角分明的英俊臉龐微微一燙,暗道他怎⼳會有這樣一個賊精的弟弟?
「我瞧那人兇猛,遠非尋常佳夷蠻人可比。」
「你還誇他?之前可差點死在他刀下!」姬發接過姬旦遞來的杯子喝上一口。只覺這水甘枯無味,好在他平時亦不喜茶,也不在意。
只是現在靠近了,仔細瞧著姬旦,才覺他最近似乎真的清減不少,一想到姬旦平日裡在眾兄長的呵護下慣了,如何受得這般粗糙飲食?一念至此,姬發眼睛裡即刻湧上些許不忍。
「我沒有感受到殺氣,如果他要殺我,或許二哥當時根本不及解救……」
「誰說的?如果不是我那幾箭,老四你的小命早沒了!」姬發頗為不快姬旦對那蠻人另眼相看,他只承認對方在武藝上確實不凡,可也覺得自個兒並不差多少。
還未見過姬旦如此讚賞他人,姬發回想當時情景,好像也並未感到弟弟有生命危險,所以那時他才先射套住馬車的怪繩再救人。
「好吶,所以我才勸大哥讓你同行。」姬旦溫良如玉的臉頰上再次掠過淺淺笑意,
「我總覺得這伙佳夷人背後有人指使,定是朝歌有人不願意我等接回父王。現有二哥在大哥身邊,我們的勝算總會多出幾分。」
「老四,你這小腦袋裡怎⼳算得如此精?」姬發湊近姬旦身邊不滿地嘟囔:「我還以為你也願意與我同行呢,想不到卻是這般心思!」
「這次我們重任在身,我可沒心思再與二哥四處遊樂山水。」姬旦好笑地看向努著嘴的兄長,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有一種自己才是哥哥的錯覺。
「我知道救回父王當然最重要,可是,我也捨不得與你分開這許久。」姬發坦誠而言,在姬旦聽得一愣之間突然上前扳開他雙腿,伸手輕輕在內側一碰。
姬旦立刻感到被姬發手指所觸之處疼痛難忍,禁不止「嘶」的一聲驚呼出口。
「看吧,你雖然自小熟識騎術,但終究不是武將。就算是我們那看似斯文的大哥,他的身子骨也比你不知強上多少。這一連十幾天在馬背上顛簸,你這裡早讓馬鞍磨破了。」
姬發說著,見到姬旦秀美面容上的痛楚之色,一雙炯炯有神的眼內難掩憐惜,可嘴裡卻仍責怪不休。
「我這些日子以來在邊上瞧著,見你下馬行走不便,就知道你已負傷,而以你小子的性子,你准瞞著大哥不發一言。
「雖然我知道大哥帶你去朝歌也是想借你的口才與琴藝,再加上貢獻的珍寶說服殷紂,看在我兄弟一片孝心的分上釋放父王回西岐;但是你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讓我如何向娘親交代?」
「二哥,你板起臉的時候倒與大哥有幾分相似。你放心,我現在好好的,一根頭髮也沒少。啊,就算少了幾根母妃也不會察覺。」
姬旦輕笑挑開話題,但見姬發濃眉緊皺還欲說話,忙又接口:「今天子失德,而父王胸懷寬廣、仁愛無雙,他在牢獄之中多待一日便多得一分危險。現有這個機會,你我兄弟應當同心協力設法救出父王才是。」
「那是。」姬發點點頭,回味姬旦此話突然撐不住笑,說道:「所幸父王真若老四你所說這般絲毫不差,否則旁人聽到豈不笑我兄弟在這裡自誇托大?」
「父王仁慈,當真使人心折。如果不是他這份世人難有的博大寬容愛心,我早在十幾年前便成刀下亡魂,哪會今日與二哥在這裡暢談……」姬旦說到此處,不禁降低了嗓門。
「胡說什⼳吶!你才多大歲數?十幾年前你還是個小小嬰孩,誰忍心殺你?再說了,又有誰敢對西伯侯的愛子不利?」姬發大笑著戳戳姬旦的額角,而後從懷裡掏出一個漂亮的大貝殼塞到弟弟掌中。
「這什⼳東西?你當個寶貝似的?」姬旦見著姬發並未對他剛才之言放在心上,眼裡掠過一絲異彩,也不知是憂是喜,只淡淡地開口問道。
「將裡面的油抹在大腿的傷口上應該會減輕你的疼痛,待走完這條水路,你也不許再騎馬!」姬發眼見其弟薄唇微啟就要說話,立刻沉下臉來斥道:「就算馬車中多你一人,也不會影響大伙的行程。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擱起來扔進馬車。」
姬發說完,狠狠瞪了姬旦一眼,欲轉身之際突然又想到什⼳,遂坐到姬旦面前一把將那貝殼奪過去。
「還是我來給你上藥好了,你這臭小子一定不會乖乖聽話!」
姬發打開貝殼,粗魯地用手指挑起一大塊甘油,同時騰手撩起姬旦的下裳瞧著那片傷痕幾眼,跟著探手入內,卻用著與之前動作全然相反的輕柔力道,來回塗抹在那塊地方。
姬旦微微垂首,一動不動凝視著專注於他傷口的姬發,黑亮的眸中漸漸裹上一層淡淡的柔和。他靜靜看著將手掌輾轉在腿部根側的兄長,驀然咬緊了牙,屏住了呼吸。
「我就知道老四你表面老實,肚子裡卻一直另有算計。」姬發似茫然不覺其弟的目光,只埋頭認真為傷者抹藥並憤憤再道:「這下看你還能如何?」
偶一抬頭卻對上姬旦微顯笑意的雙眸,姬發不禁真有些惱了。
「二哥,我理會得,你放心。」姬旦對他這位兄長最為瞭解,見狀立即開口應諾保證,才讓姬發沒有發出火來。
「你將人伙的擔心當笑話吧?」姬發縮回手,用沒有沾著油膏的另一隻乎剛力摸了摸姬旦的頭,看著那一頭柔順的長髮被他蹂躪得毛毛躁躁,禁不住哈哈人笑。
姬發處理完畢,俯身抱抱弟弟收子起立,一轉身掀起簾子出艙去了;只留下眼神遊離的少年,雙手緊緊地捏著那枚帶著姬發體溫的貝殼,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發愣,良久才悠悠歎息著,慢慢地垂卜幽黑的眼眸來。
這段水路西岐眾將走得十分安寧,很快就再次踏上陸地。姬旦被姬發強迫送進馬車裡,與車內幾位美人淺淺說笑,相處得十分和睦。
這些佳麗多為莘族美人,是們邑考令臣子四處辛苫尋來、獻於紂王的禮物之一。女孩子們年輕識淺,她們對即將降臨在自身的宮廷豪華生涯充滿幻想,但在姬旦眼裡看來她們相當可憐。
自姬旦內心來講,他本不贊成們邑考用所收羅的美女、奇珍去進貢天子贖父,他覺得如此一來,豈不更令紂王縱情聲色、迷失心智?
但伯邑考實施這些計劃時他也並未出言反對,大哥投其所好也不無不可,因為紂王沉迷酒色,現已聽不進任何忠直之言。
在失道之君與對已有天恩的父親之間,姬旦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孝道。
所以此時此刻,姬旦唯願此行順利,亦別無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