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嶺】斷水《刀匠系列之三》
內容簡介
溎露山終年雲霧繚繞,據傳有個絕世刀匠就身處在那。
平見津賀為了繼承父親遺志,
決定前往山中請求刀匠替他鑄把治世之刃,卻不知為何,
初次見到那鑄刀者的身影,竟深深烙印在他心頭,久久縈繞不去,
明白對方冷漠的外表下,有顆寂寞以及渴求溫暖的心,
因此不怕他的冷言冷語,堅決以滿腔的熱情溫暖他,
只求天下平定後,兩人得以雙宿雙棲……
第一章
自溎露山頂傾瀉而下的瀑布,在清露潭上激起了水花,隆隆水聲掩蓋過清脆的雀鳥鳴叫,也將樹林間傳出的打鐵聲響隱沒於其中。
啐!又失敗了!相較於節奏規律的鏗鏘聲,老者的抱怨在這自然的音調中顯得突兀,反倒能清楚的辨識出來。
這種刀不能拿出去見人,還是熔了吧!舉起手中的成品,老者皺起眉頭。
雖然鑄刀者對於自己的心血很是不滿,但自刀身上反射出來的光芒,以及刀刃上水波般的優美紋路,都向世人昭顯著這是一把好刀的事實。
但即使如此……
鏘的一聲,老者不高興的將刀扔回爐火裡去。
可就在刀身剛撞上爐內石壁時,一個不知道打哪來的高大身影,突然越過老者的身邊搶步上前,不顧爐火高溫,將手臂探入爐裡,並用衣袖卷住刀身,把方才的刀給搶救出來。
也幸虧這爐子的火剛升起,溫度尚低,否則這救刀者只怕要白白燒毀半邊臂膀了。
這樣太可惜了啊!救刀人握住手裡的刀,年輕的臉龐上有些被隱藏起來的紋路,雖看得出人生的歷練,卻被明亮有神的眸光藏去了真實年紀。
他稜線分明的面孔上鑲著幾分傲氣,只是唇邊的溫和曲線讓它柔化許多,俊朗的容貌,再配上略顯低沉又帶著惋惜的嗓音,交疊出一張成熟的男人面孔,卻也讓丟刀的老者感到陌生。
你……原本老者是讓年輕人從爐火中救刀的行徑給嚇了一跳,想開口問問這個陌生人是否因此燒傷,不過在他上下打量過眼前的男人後,發現這冒失的家伙一點事也沒有,因此原本的關心立刻讓另一種情緒所取代。
你這家伙在干什麼!為什麼搶我的東西!老者憤怒的大喊出聲。
在下只是捨不得一把好刀被熔,並不是有意搶奪,還請老伯收回熔刀之舉。救刀的年輕人將刀身一轉,雙手奉上,遞還給老者,一邊以帶著可惜之意的眸光望著美麗的刀紋。
不過他歸還長刀的好意,並沒有換來老者的善意響應,卻勾出另一個同樣對刀抱著不滿的批判。
這種學徒練習的試作品,熔毀亦不足惜。
冷冽的音調夾帶霜雪之勢,宛如一陣冬日冷風,伴隨腳步聲自一旁的木屋裡傳出,令老者與救刀的年輕人都不自覺地循聲移轉視線。
黑透的幽瞳,規規矩矩扎起的發絲,以及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架構出一張清秀的臉龐,沒什麼皺紋的皮膚,說明了聲音的主人相當年輕的事實,只是他那張冷冰的表情卻減去了許多親切感。
削長的身軀看來雖比救刀的男子再矮上一截,而且還令他感覺有些瘦弱,但是那股簡直是發自心底散播出來的寒意,卻又為他多添幾分嚴肅,足以教人不由得斂起笑意認真起來。
你是……救刀者納悶地吐出疑惑,畢竟這樣苛刻的批評,對於身旁的鑄刀老者實在是太過嚴厲了點,而且還有些不敬。
不過就在他來得及問清年輕男子的身份之際,老者已先一步吐露了答案——
七海師傅!
七海 這名字代表著溎露山上的名刀匠,也是促使平見津賀上山的理由。
想請七海這個著名的鑄刀師傅為自己打刀,那是上山求刀者共通的目的,而平見津賀也不例外。
只不過他萬萬沒料到,這位名刀匠的年紀,看起來居然比自己還要年輕。
在一般人的眼裡,白發老者應該是坐在桌前休息的師傅,而七海則是忙著為客人沏茶的學徒,可是等待著他的事實,卻與他的猜測完全相反。
不過,天生的才能就是這麼回事吧!
上天所賦予的天分,與人的年紀原就無關,因此即使他上山所尋訪的對象已經超出他的想象,非但不是一個終日面對爐火打刀的老者,還是個看來嚴肅的年輕男子,也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我不會幫你鑄刀。
在平見津賀才剛整理過自己的思緒,尚未來得及開口說明上山目的之前,七海已經冷冰冰地吐出了拒絕。
啜了口徒弟端上的茶水,他的眼光越過了平見津賀,直接望向窗外,沉聲續道:基於遠來是客這個道理,我讓你進屋喝杯熱茶,不過,我不會替你鑄刀的,所以你喝了茶就馬上離開吧。
七海師傅,能不能先請你聽過我的來意,再做決定?平見津賀沒想到七海居然這麼快就回絕了自己,甚至讓他沒機會開口。
但是,所謂的堅持就是這麼回事。
他上山,是為了求刀,否則何必千裡迢迢跋涉而來?因此,此行若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反客為主的態度,或許會引來反感,但在面對七海這個態度與他同樣堅決的男子時,卻是能迅速化開僵持與誤會的好方法。
所以沒等七海點頭,平見津賀已解開包袱,將裹在布中的長刀放到七海面前。
我曾在父親的墓前發現一把沒磨過刀刃的刀,除了無法殺人這點,這把刀可說是天下難得一見的極品,因此才派人訪查,終於探出是你為了供養英靈而打了這把刀,為此我才會上山尋你,希望能請你為我鑄刀,並且代我父親向你親口道謝。
平見津賀的表情嚴謹而認真,沉聲帶著穩重的音調,讓七海不由得將視線往刀上移去。
即使他的冷淡依然沒變,但是長刀透露出的細膩工法,卻道盡這刀出自他手的事實,也勾起他的回憶。
你是靜松城……平見家的人?淡聲輕應,只為了一個確定,可七海依然沒對平見津賀多加探問。
因為他根本不想理會這男人,所以也沒打算深究他的背景,不過既然平見津賀說過,長刀是在父親墓前尋得,那麼眼前的男子,應該就是他上過香的城主之子。
在下平見津賀。平見津賀僅是向七海略微點頭示意。
原來你就是靜松的繼承人。七海瞥了平見津賀一眼,雖然由訪客規矩禮貌的談吐,以及藏在眼神中的氣勢,還有那帶點自傲的神情,他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平見津賀出身高貴,可他卻沒料到,眼前的男子不止是城中武士,還是掌管靜松的新城主。
這已經超出他所意料的,但偏偏這次的麻煩是他自己惹出來的。
之前他鑄刀供奉墓前,為的只是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那就是安撫已故英靈,卻沒料到會有如此意外發生。
但是,麻煩既已上門,不處理也不成。
淺啜一口茶水,七海揮揮手示意平見津賀坐下,才應聲道:我接受你的道謝,但我還是不會替武士打刀,而且無論如何都不會妥協,所以你還是下山……逐客令剛要出口,連尾音都尚未落定,七海的話已被平見津賀打斷。
七海師傅……沒等七海請他下山,平見津賀已先搶白,我來,是希望請你為我打一把刀,助我平戰亂、定天下。
他起身走到七海身邊,以身軀擋住了七海望向窗外的視線,甚至逼得七海不得不抬頭看他。
七海師傅,現今天下一城即為一國,而且每個城主都想著擴張領地,每座城的子民都將他城百姓視為敵人,所以各地才會爭戰不斷、生靈塗炭,因此我決定打破所有城池的界線,令天下同屬一國,如此天下將不需再戰,也能成就和平。」沉聲道盡平見津賀的目的,也訴說著他長年以來的執念。
他見過太多分分合合,也看遍生離死別、人情冷暖,所以他明白,想結束這一切混亂,最好的方法便是讓所有的城邦都不再打仗。
而他的一統天下,不是讓各城各邦的城主作下停戰的約定,也不是勉強大家忍氣吞聲,含淚看著自己生長的故鄉被人並吞、破壞,他要的是所有的百姓都安和樂利地生活在同一個國家裡。
所以他才想到天下一統的方法,因為只要成了同一個國家,大家就不需再戰,反而能合心齊力為彼此的幸福努力。
這樣的說法聽來或許狂妄,但他是認真的。
讓天下同屬一國?雖然平見津賀的語氣堅決,聲調渾然有力,理由也十分正當,但這回答卻讓七海忍不住迸發狂笑。
笑話!天下是那麼好取得的嗎!
想取天下,必須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兼得,你這小城主有什麼能耐取天下?
在七海看來,天下時分時合、爭戰不休已是時勢,但眼前這個年少輕狂的城主,該說他太天真還是太狂妄,居然妄想一統天下?
所謂有德者必受命……平見津賀抬頭,望向窗外無雲的天際沉聲道:「我以德治天下,必能得天命,既領天命,則盡得天時、地利;至於人和,若以軍隊來論,是否握有人和,端看將領好壞。
他有自信自己是個好將領,否則早在他繼承靜松城之初,就該眾叛親離。
但是……
七海師傅,良將必具智慧、霸氣和神器。平見津賀很清楚自己擁有什麼,但他也知道自己獨缺一樣稀世難求的珍寶。而我,現在只缺一把好刀!
語聲落定,平見津賀的視線也跟著從遠處的天邊拉回到七海的身上,眸光眨也不眨地定在七海的臉龐上,沉聲道:所以,請為我鑄刀。
這話,不是命令,也不是請求,而是一種必然的結果。
瞬間,七海的眸光閃爍了下。
但在光芒逝去之後,他依然繼續低頭喝茶,卻沒對平見津賀的決心作任何回應,因為他根本不覺得平見津賀的想法有哪邊合理。
我知道你無法認同。見七海依舊冰冷,平見津賀也知道七海的答案會是什麼。
七海現在不會替他鑄刀。
不過,他不會死心的,因為他早已打定主意,沒帶著七海的刀,他絕不回城。
所以面對七海的冷漠,他僅是繼續陳述目前的事實。
父親逝後,我帶著平見家的武士打天下,現已成為統領十一座城的領主,而且讓這些城裡的百姓個個安居樂業,他城更不敢隨意侵攻,因此我明白,我的作法是對的,統一天下的理想也一定會實現。
我鑄刀是為了吊祭亡靈,所以我只替死人鑄刀。冷不防地七海開了口,可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在制止平見津賀這番遠比先前更加霸氣的宣告。
原以為平見津賀會因此退卻,但是這男人顯然比他所想象的更難纏。
我總有一天也會死。或許這話挺觸霉頭的,但平見津賀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你就當我是死人吧,七海師傅。
沉默突如其來,橫亙在兩人之間。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決心在打冷戰。
七海無論如何都不肯開爐鑄刀,平見津賀則決心此行必得利刃。
他們都很清楚對方的想法,但誰都不願妥協。
師傅,請容我說句話吧。
劃破寂靜的是七海的徒弟,他瞧著平見津賀,細想了一下續道:我認為這位領主,確實有能力讓天下同為一國。
眉心微蹙,七海沒料到徒弟竟在這節骨眼上幫著外人說話。
你太看得起他了!」七海白了老徒弟一眼,悶聲斥道:你真當他會解救黎民百姓?
哪個武士上山求刀不是以這種說詞包裝野心,讓理由聽來甜美誘人,甚至變得冠冕堂皇?這說法也許能騙別人,但騙不過他,因為他很清楚藏在那些求刀人心裡的意圖是什麼。
為了將所有城池納入自己的雙臂之間,為了滿足內心的貪婪而強取的權與勢,這些人根本無法帶給這個世界真正的和平。
他不過是個野心大到想吞沒天下的男人罷了。
他可以理解七海的戒心,但七海若是被迷惑遮蔽雙眼,錯過挽救蒼生的好機會,甚至斷送王者的前程,那可就劃不來了。
師傅,再怎麼說,我還是比師傅多吃了幾年飯,看過的人也多些,所以我覺得他確實是想統一天下,能不能請師傅給他個機會?
雖然他這老徒弟拿年紀出來打壓師傅的氣勢,著實不太禮貌,但剛才他聽著兩人的對話,卻相當同意平見津賀的說法,因為天下繼續混亂,苦的只是百姓,若這男人能挺身而出,終止戰火,那未嘗不是好事,再說……
在他看來,將未來與希望賭在平見津賀身上,並不是太冒險的事。
為何替他說話?就是因為徒弟年歲大自己許多,應該比他更有識人之明,所以七海才不懂,這男人的話有哪點不像個野心家?
師傅,倘若他只是個妄想成為霸主的人,那麼眼中自然只見權力,而不知愛民如子、疼惜萬物……
老者聲調益沉,忍不住望向平見津賀的手臂,剛才平見津賀搶刀的舉動雖令他不悅,但卻也證明了一件事。
但是師傅,他肯冒著廢去手臂的危險,從煉爐中搶救我打出來的刀……這就是他想把將來賭在平見津賀身上的原因。
真正的疼惜,不是空口白話,往往只是表露在不經意的舉動上。
而這個對待一切人、事、物都毫無尊卑之分的平見津賀,則讓他見到真正疼惜萬物的心境。
胳臂往外彎的結果,就是兩人都被七海轟下山。
看著老者收拾行李准備離開,平見津賀實在深感過意不去,他站在門口,望著老者的背影,忍不住出聲歉道:對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雖然老者確實地說出了他的心聲,卻沒能受到七海青睞,這點讓他感到相當抱歉。
沒關系。老者苦笑著搖頭,提起包袱,越過平見津賀,緩步往山下小路走去。反正我年歲已大,手腳不靈活,對七海師傅而言,是個怎麼學都學不會鑄刀、資質駑鈍的徒弟,所以就算我不替你說好話,日後還是會因為打不出像樣的刀而被師傅攆下山的。
但我看過你打的刀,那確實是把好刀,絕非資質駑鈍的人能夠打造出來的。
平見津賀快步跟上老者,與他並肩行走著,回想起他自爐火中搶救起來的長刀,那美麗的光芒曾經令他好生不捨,所以才費心拯救。
因此,若老者能夠打造出這般的好刀,那委托他說不定也是個好主意。
若是可行,不知道能否請你為我打把合適的刀?
對武士而言,身邊最佳的良伴便是刀,一把刀的好壞與否、適用程度,能夠決斷一個武士的生與死,有時更左右著戰爭的關鍵,所以想一統天下的他,才如此迫切地想尋求七海的幫助。
只是,他與七海似乎沒那個緣分。
我?老者沒想到自己會受到平見津賀的賞識而驚訝道:雖然很感謝你,但是我的刀不行……笑著搖搖手,並輕歎著續道:雖然我認同你,而且我學鑄刀的原因,也是為了打出好兵器,幫助像你這樣的人平定天下,但是我看過七海師傅鑄出來的刀,那才是真正適合你這種人的神兵利器。
波紋優雅、刀身堅韌、刀鋒銳利,其中映射出來的光芒更是無可比擬,那就是七海的刀。
而他有幸學得七海一成的鑄刀功夫,已是心滿意足,但為身旁的年輕人鑄刀,這卻是不妥。
良將,還是該有神器為輔。
你太謙虛了,不過,七海的刀,確實宛如天上降下的神跡。仰望著天空,平見津賀忍不住吐出長歎。
這事他自然明白,但是七海的態度卻堅決得像塊冰,任他怎麼敲打也不碎。
師傅其實是個好人,只是不願你拿他的刀去打仗。」回想與七海相處的日子,老者僅是語重心長地歎道:雖然我也認為以戰止戰的念頭很矛盾,但現在四處烽火延燒,就算你不出兵,還是避不開被人攻打的危險,既然橫豎都要開戰,讓個像你這般有抱負和才能的領主來終止戰火,其實也未嘗不可。
我明白,而且其實我也不想掀起戰爭,但我知道,唯有平定天下才能讓血不再白流,所以挺身而出就是我認為自己該做的事。
平見津賀並不樂見戰火彌漫,所以他只是在打一場不得不打的硬仗,並期望戰後的美麗未來。
如果師傅能懂得就好了,或許是因為他太年輕,所以還無法接受這個想法吧。他總認為,只要武士不打仗,天下自然會得到和平。搖了搖頭,對於無力改變七海想法一事,老者始終覺得遺憾。
戰爭確實是一種泯滅人性的罪惡,但它並非萬惡之首,最大的罪孽是來自人性的貪婪,而不是成就私欲過程的戰火,因此以刀斬斷私心,那才是根除烽火的最佳途徑。
這雖然僅是平見津賀個人的想法,但自他參戰以來,不少人都認同他的理念,所以也更加堅定了他平定天下的決心。
可偏偏……七海就是不認同。
不知道七海到什麼時候才會改變想法?才能夠出手相助?
我懂,我知道你的意思。」欣慰地拍拍平見津賀的肩,老者知道,這個見多識廣的男人果然非凡,而且應該能改變七海的想法。
可以的話,他倒希望平見津賀能開導七海,讓兩人互助合作,才能替天下人謀求更好的將來。
我想,你還是再跟師傅談談吧,只要能說動師傅,他一定會替你鑄刀的。
我有機會嗎平見津賀雖想與七海好好商談,但又不願強逼七海接受自己的想法,畢竟每個人都有權利堅持自己的意志。
當然有,你別看他說話又冷又硬、脾氣也大,但他其實溫柔又善良。老者露出微笑,開始解釋起七海平日的溫情舉動。
每次一聽到有名望的武士戰死,師傅都會為其鑄刀,然後送到那位武士的墓前,算是供養英靈。
不過,雖說七海會供養英靈,但他的刀刃根本就沒磨利,連薄紙都割不開,傷不了任何人,算來是他異樣的好意和體貼,而其中多少也含有武士們將來不再受到戰火傷害的意味存在,所以老者對此可是感動不已,才會認定七海是個比誰都心軟又善良的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會上山求刀。平見津賀很清楚老者所說的話,也相信七海其實是好人,因為七海如果真的冷血,那也不會費心送刀到百裡外的靜松城,只為了把刀供在父親的墓前。
而這,也是他千裡跋涉的主因,他相信七海。
老者瞧著平見津賀陷入沉思的表情,忍不住露出宛如耍詐似的笑容道:我幫人幫到底,告訴你個秘密吧,我跟你打賭,師傅現在一定在鑄你的刀
這秘密可是因為他認同平見津賀,才敢大膽外露的。
我的刀?這可真教平見津賀不解,為什麼七海分明不同意他的理念,趕他下山,卻又為他鑄刀?
對。老者點點頭又道:師傅雖說不替活人打刀,但他的心實在太軟,所以一旦與人相識,心裡就放不下對方,因此每回有人上山求刀又被他趕下山後,師傅都會為求刀者鑄刀,只不過這刀為的不是給那個人活著的時候用,而是為了將來拿到墓前供奉。
雖然這說法既犯忌諱又觸霉頭,不過反正人終究難逃一死,而刀又是專為平見津賀打造的,與其死了放在墓前,倒不如讓他趁活著的時候拿來打天下。
原來……這倒教平見津賀訝異了。
那個看來冷冰冰又不理人的七海,果然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人啊。
是啊,所以這路我自己走,你就快些回去勸師傅吧。」老者笑著往平見津賀背上連拍了幾下,仿佛在為他打氣。
霎時間,希望重新燃起,讓平見津賀恨不得立刻奔回山上二度拜訪七海。
多謝,這恩情……他日一定相報。」能夠得到這外人難以得知的消息,也算他與七海的緣分不該斷絕吧。
報不報恩我不介意,但是……老者語重心長地望著平見津賀年輕而帶著堅定意志的臉龐,沉聲吐出了叮嚀:你千萬別辜負師傅的心意,將來一定要平定戰事。
第二章
打鐵的聲響在山林間回蕩,聽得出其中的執著與熱情。
平見津賀在山路上停步,抬頭望向遠處的小屋,他記得七海家除了七海與被趕下山的老者以外,並沒有別人在,所以這打鐵聲,或許真如老者所言,是因為七海掂掛著他,才在夜裡摸黑敲打著以後要供養他的長刀。
一聲無奈的輕笑吐自平見津賀唇邊,他緩步上山,越是接近,那打鐵聲越是清晰,像是要震進他的心坎裡,一聲又一聲,規律而有著固定節奏。
不知道七海見到他回來,又會擺出什麼樣的面孔驅離他?而他該用什麼樣的說詞來說服七海?
重新踏上小屋附近的草地,平見津賀四下望了望,舉步朝聲源走去,果然如他所料,在煉爐旁找到了七海的身影。
這是他頭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名刀匠打造長刀的模樣,瞧七海專注而認真的神情,平見津賀覺得自己竟有一瞬間的恍惚,看得他失了神。
他不是沒見過城裡的刀匠鑄刀的模樣,但是七海的神情卻緊緊地勾住了他的心,讓他連眨眼都感到捨不得。
飛迸的火光夾帶燒紅的鐵,隨著七海一下下的敲打而成就著將來的神兵利器,那扎在腦後的長發,則已有些許散落,並隨著七海手中的律動,忽上忽下飛躍個不停,宛如是一陣陣在空中飄搖的波浪,不時刮過空氣,爾後又停駐在七海的白皙頸項間,披落在七海纖細的身軀上。
七海專心的眸光像是煉爐裡的紅火,不時地迸散著惑人的光芒,若說這世上有所謂能夠迷惑人心的寶石,那此時七海的雙眼該是當之無愧。
先前由於忙著征得七海的同意,再加上七海一直態度冰冷,所以平見津賀並沒去注意七海的模樣,現在一瞧才發現,原來除去一層駭人冰霜的七海,竟能夠散發出如此魅人的氣息。
霎時,平見津賀只覺得他的心竟不自覺地隨著七海揮舞的手而規律跳動起來。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林子裡的鑄刀聲才終於停歇,而平見津賀卻依然直勾勾地注視著七海,直到一聲暴喝震開了林中的靜謐。
你怎麼會在這裡!夾雜著怒意與驚訝的高音出自於七海之口,因為他萬萬沒料到在他停下手邊工作喝水休息時,竟會看見平見津賀站在身後不遠處。
七海回過身,張大眼睛瞪著早該被他趕下山的平見津賀,好不容易平撫了受到驚嚇的心情,回復了呼吸之後,才以慣有的冷淡語氣問道:「我早說了絕對不會替你打刀,你還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點滾下山,省得我看了覺得礙眼!
恢復了冰冷的表情與尖銳刺人的罵語,讓平見津賀宛如大夢初醒,他眨了下眼,確定眼前這個開罵的年輕男子是七海沒錯,才有些不捨地將視線自七海臉龐上移開。
唉,剛才那樣的和平相處,還真像是在做夢啊。
七海師傅,在下是來取刀的。甩開了惋惜的思緒,平見津賀朝著七海扯出善意的笑容,同時意有所指地往七海身旁正打造著的長刀望去。
那就是老者對他透露的秘密,七海專為他鑄造的長刀吧。
一想到七海剛才認真的神情,平見津賀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善良心軟卻又無法老實承認的七海,感覺上還真像個說不出真心話又想硬拗的大孩子。
聽著平見津賀的狂傲和毫不客氣的目的,七海的眉心在這一瞬間糾結,他不用猜也知道,平見津賀之所以會折回來取刀,八成是他那個徒弟又幫著外人,把不該說出去的秘密,告訴了眼前的靜松城主。
不過,就算平見津賀知道這把刀是為其所鑄的又如何,怎麼說他才是鑄刀者,要不要完成這把刀是他的自由,反正這把刀是打算供養平見津賀用的,所以他也不急著在平見津賀活著的時候完成。
回過身,七海將刀往煉爐裡一甩,令它重回紅火當中,打算熔了它。
這裡沒刀可取!」望著大火在轉瞬間吞噬費心打造的長刀,七海盡是冷聲回應。
平見津賀瞪著長刀動火苗,在瞬間冒出火花卷噬,身軀立刻下意識地往前奔去,長袖一扯,便卷住長刀半露在爐外的尾端,將其抽出。
這把刀是他統一天下的神器,怎能說熔就熔!
狂跳的心有些微亂,平見津賀瞧著握在手中的長刀,心裡終於松了口氣。
不過,他這舉動雖能感動已下山的老徒弟,認為是疼惜萬物之舉,但看在氣頭正盛的七海眼裡,卻不過是搶奪罷了。
皺起眉頭,七海跟著步近平見津賀,想將刀搶回來,再次讓它回歸爐火當中。
七海師傅,你這是為什麼!你這一熔,是讓天下百姓的希望更加遠離啊!平見津賀不願讓七海毀刀,只得護著熱度尚存的長刀往後退幾步,好離開爐火旁。
少拿那些漂亮話來哄我,別以為我這樣好騙!七海跟著跨步,往平見津賀的方向前進,再度伸手想搶回鑄造中的長刀。
七海師傅!你聽我說……平見津賀擔心七海為了搶刀而受傷,連忙將刀往身後藏去,但卻阻止不了七海勃發的怒氣。
說什麼!聽你說百姓的希望,說什麼統一天下!你們這些野心家不過是想當霸主,卻沒一個是真正仁民愛物的王者。
七海的耳中哪聽得進平見津賀的解釋,他生氣地想要搶回自己的物品,沒想到平見津賀卻不肯還,這樣的舉動讓他更加光火,搶刀的舉動更是不留情,可他卻忘了刀還是熱的。
啊!由於拉扯之故,讓七海的手不小心觸上火紅的刀身,一下子熱度便竄入他的皮膚,將他燙得慘叫。
七海師傅!平見津賀連忙放下長刀,一把拉過七海便往爐旁滅火的水桶走去,將水潑在他燙著的手上。
不過,盡管平見津賀處理得宜,速度也夠快,用水降下了七海手上的溫度,但因為刀身的熱度真的太高,所以方才這一燙,讓七海的手掌不只是燙紅、起了水泡,甚至部分皮膚還因此呈現干焦的黑色調。
痛……這嚴重的燙傷令七海冷汗直冒,他不是沒碰過此類外傷,畢竟他是個鑄刀匠,在鍛鐵打刀的過程中,飛散的火星多少都會燙了他的皮膚,但像這次直接握住火熱刀身而換來的燙傷,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你這傷不輕,暫時別動。平見津賀扯下袖片,將它浸入水中,再輕輕地擰水滴在傷口上,一邊察看著傷勢,忍不住皺起眉來。
七海的右手掌嚴重受傷,那紅腫與略黑的色調,令平見津賀想起戰場上的傷亡,所以表情顯得嚴肅起來。
看著七海手臂上的白皙與掌上的傷口成了強烈對比,相較之下,他的模樣看來更加纖瘦。
不由分說地拉起七海,平見津賀帶著他往小屋走去。
傷好之前不許你再動手鑄刀,做家事也不准。邊說著,平見津賀已為七海開了門,示意他進屋休息。
我要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命令!」忍著手上傳來的疼痛,七海抬頭瞪著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平見津賀,就是不肯接受他的好意回屋裡上藥休息。
因為就算要療傷,也是等他趕走了眼前的麻煩家伙之後的事。
你想廢了自己的手嗎?」平見津賀居高臨下地瞪著七海,雖然他是客,七海是主,但這種非比尋常的緊急時刻,禮貌已經不再重要了。
握緊七海的手臂,平見津賀稍稍用了點力,便將七海往屋內推去。
藥在哪裡?就算你不想救自己,我也不想放著你不管。」強硬地表露了自己的心意後,平見津賀便開始打量起小屋內部,想找出藥品的放置地。
如果是要為你鑄刀,那我寧願廢了這雙手。」看著平見津賀的身影在屋內穿梭,翻箱倒櫃的找著傷藥,七海非但沒有感謝的意思,還不屑的冷哼。
平見津賀對於七海的氣話並不以為意,因為七海只不過是嘴巴硬罷了,從七海當真在為自己鑄造死後要供養他的長刀這個舉動,就可以看得出來七海是多麼體貼的人,只是心軟口不直。
話別說得這麼硬,你手廢了不只是不能打刀,就連生活都成困難,你希望只是因為跟我賭氣,就賠上自己後半輩子的人生嗎?平見津賀翻找著櫃子,一抬頭,瞧見窗外正好面對著後邊庭院,那景色令他忍不住苦笑起來,再說……你也不是個性如此冷淡的人,硬把自己偽裝成這副德性會好過點嗎?說著,便指向窗外,一大片堆疊石塊的空地形成了墓園,那便是七海的後院,而且每座墓前都擺著供養用的長刀,一墓一刀,遍布空地。
就因為這一幕駭人的景觀,所以平見津賀更能確定七海就如老者所言,既溫柔又體貼,而且也心軟,七海的心所呈現出來的模樣,就如同他美麗的外貌,有著足以迷惑人的本質,所以七海用心打造出來的刀,才能夠顯得如此細致又堅韌。
別看!七海突然沖上前,像是不好意思讓旁人見到自己的內心一般,也不管手痛不痛,立刻用力地關上窗子,可這個舉動卻碰到了他的手掌傷口,讓他疼得縮成一團蹲在地上,連聲音都快要發不出來。
七海師傅。平見津賀連忙把七海扶到桌邊坐下,拿著剛才沾濕的袖片往七海的傷口上擰了點水,才歎道:嘔氣對你沒好處,休息吧,我去找藥,你不想我看,說出來便是了。
他是來求刀的,可不是來逼死七海的。
藥……在隔壁房間裡。不知是想通了,還是讓平見津賀給說服了,七海總算不再堅持,也不再與平見津賀嘔氣,開口說出了傷藥的放置地點。
不過,最實際的原因,或許是關窗的動作,讓他的手掌疼痛難當。
冷汗直冒又隱隱抽痛的感覺並不好受,若非平見津賀在旁,七海不想當場掉眼淚,免得被看輕,不然大概會抱著手,在地上打滾幾圈再大叫幾聲。
我去拿,順道弄點清水給你洗傷口。有了答案後,平見津賀匆匆起身將藥取來,並替七海包扎傷口。
看著那傷口腫燙的程度,平見津賀皺起眉,對七海說道:看來你的右手暫時不能動了,我就留下來照顧你吧。
不管怎麼說,七海會受傷,他多少都有些責任,所以就算七海想趕他下山也沒用,他一定要留下來,直到七海復元。
你……七海沒想到平見津賀居然會提出這種令他氣到逼近昏死的要求來,讓平見津賀住下的話,他身邊還有寧靜可言嗎!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是住定了。半似要挾的回應,堵住了七海的嘴,平見津賀一臉平靜地將傷口包扎好後,才定定地望向七海,露出了帶些勝利意味的笑容。
你最好早點適應我,乖乖養傷,不然這傷只要晚一天復元,你就得多看到我一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夜雖深,平見津賀卻沒什麼睡意。
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因為終究他還是沒能說服七海為他鑄刀,好像有點辜負了老者對他的期待,即使住進了七海的家,七海也點頭答應讓他留下,但這不過是因為七海受傷,需要有人幫忙家務、處理雜事,可不是真的認可他,讓他留下來等著鑄刀。
而且,七海為了現實問題而答應留他時,臉上所流露的不甘願神情,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若他想說服七海為他鑄刀,恐怕還是得費上不少功夫。
明天一早,再找機會與七海好好談一談,趁他還有照顧七海的冠冕堂皇理由可以住在山裡時,早早說服七海,算來是最好的方法,只是就不知道七海肯不肯聽他說話了。
平見津賀起身離開床鋪,甩甩頭,歎了口氣,想起七海堅決的面孔和表情,著實煩惱起來。
那樣年輕又那麼美麗的七海,為什麼有著像冰一般的表情?到底是因為世事嚴酷,讓他的心封閉?還是有著其他的理由,使他不再相信人?究竟原因何在?若能找出七海封閉自己的原因,或許不只能夠得到七海的刀,說不定還能救回七海的心。
畢竟,他希望世上的每個人都能夠幸福生活,那才是他發動戰爭的初衷。
舉步挨近窗邊,平見津賀抬頭想欣賞一下山上的明亮月光,卻沒想到耳邊竟傳來詭異的呻吟聲,勾走了他的注意力。
他探頭往外看去,轟隆轟隆的聲響,說明七海屋旁有座瀑布的事實,也因此聲音的來由並不清楚,瞬間讓平見津賀以為是自己太多心。
但當他決定到外頭走走、散散心,所以推開房門往外走去的同時,卻發現那呻吟聲真的存在,而且還是從七海房裡傳來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平見津賀停步在房門邊,正考慮著是否該去探探七海的情況時,七海的房裡突然迸出一聲驚人的尖叫,而推門聲與急促的腳步聲則緊跟其後。
七海?平見津賀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到七海已經沖出屋子。
由於擔心七海出事,又不知道七海是為了什麼原因在這個時候跑出屋外,平見津賀索性跟著追出去。
畢竟,那尖聲叫嚷,實在不像是七海會發出來的聲音,七海該是冷淡無情,又平靜異常的。
追著纖長身影跑了沒多久,平見津賀便見到七海沖入瀑布底下的水潭,任由半付身軀浸在水中,然後使勁地舀著水往臉上潑去,即使瀑布的水早已打得他一身濕,七海還是不停地將水往自己臉上拍。
七海!異樣的情景,讓平見津賀顧不得禮貌與尊稱,跟著跳進潭裡,想把七海拉回岸上。
畢竟這水雖然不深,僅及七海的腰,但若是他突然腳滑,意識又不清醒,還是有可能沉入水裡的。
你在干什麼!大半夜的……你會著涼的!平見津賀走近七海身邊,想阻止他這種發狂似的舉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眼前這人真是白天裡的七海嗎?這般瘋子似的行徑……
你……聽見問話,七海總算停下動作,轉頭愣愣的望向平見津賀,臉上的表情填滿了空白和虛無,以及滿滿的驚恐神情。
那明顯的蒼白色調帶著說不出口的慌亂,讓七海瞪大了不知望向何處的眼瞳,失去血色的紅唇有些冰涼,讓七海看來像個失去靈魂的空殼。
平見津賀皺起了眉,手臂也將七海拉得更緊,因為現在的七海看來太過脆弱,仿佛一個輕推,便會碎落在河川裡。
但……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平日冷漠的七海嚇成這副德性?他不懂,這山裡明明什麼都沒有的。
七海?平見津賀伸手拉住了七海略微冰涼的手臂,試著引他上岸,先從水裡出來,不然你會著涼的。
七海白天已受了傷,若再著涼,平見津賀實在沒把握能擔起大夫的重任救治七海。
不過他這好意卻沒讓七海接受,七海只顧著用力將他的手甩開。
我早叫你滾了,你怎麼還在這裡!七海扯開喉嚨大嚷,對於自己點頭答應讓平見津賀暫時留在山上的事,仿佛全忘光似的。
你滾啊!還不快從我眼前消失!他越吼越大聲,神情越來越激動,到最後甚至不顧手傷,拼命動手推著平見津賀,只為了把礙眼的麻煩家伙趕走。
七海!平見津賀開始覺得七海有些不對勁,他使勁抓住七海的手臂,讓他無法再刺激傷口,然後拿出強硬的手段將七海硬拉上岸。不管你討不討厭我,都得跟我上去!過來!
放開!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平見津賀的強勢沒能教七海聽話,反倒讓他更加激動,雖然力氣沒平見津賀大,只能任人將他拖離水邊,但一路上卻是不停地用力掙扎,至於手掌上那個一度令他幾乎落淚的傷口,現在卻完全入不了七海的眼裡,他發瘋似地對著平見津賀又踢又打,甚至張口咬住平見津賀的手臂。
痛!平見津賀被七海這毫不留情的一咬,手臂立刻滲出了血絲。
見七海似乎沒有清醒的跡象,還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樣子,平見津賀干脆拉開七海,將他抱起,扛到自己肩上,然後離開水潭爬回岸邊。
該死!七海的心裡一定有什麼疙瘩在,不然怎麼會突然變得瘋瘋癲癲的!
拖著一身濕衣,平見津賀也顧不得七海在他背上拳打腳踢的舉動,直接把七海扛回屋裡,生了爐火取暖,然後便壓住七海,硬是剝光他的衣服,打算替七海換套干爽的新衣,免得七海這麼一鬧,不僅是燙傷,還會染風寒。
只是……
衣服一脫下,摸著七海微燙的手臂,平見津賀才發現原來七海早就發了燒。
剛才因為兩人一直讓冰冷的瀑布水拍打,所以才沒注意到七海身子是燙的,但現在少了衣物阻隔,七海的火燙軀體便明顯得教他無法忽視了。
果然發了燒……平見津賀擰起眉心,語氣也帶著幾分擔憂。
這家伙為什麼就不能好好愛惜自己?就算不為求刀人,也要為自己好好活啊。
幸虧他堅持要留下來照顧七海,不然的話,七海今晚只怕度不過高燒的折磨也說不定。
而且七海剛才還沖入瀑布裡,如果這個舉動又伴隨著高燒的話,只怕後果更是不堪設想,而七海這名字也會從世上消失。
平見津賀搬來墊被,原是想讓七海躺在爐火旁取暖,所以還替他將被鋪好,為的是讓七海能安心舒服地休息,早些恢復體力。
但是……
滾開!你別過來!別出現在我面前!七海依然不肯領情,而且還拼命地吵鬧,掙扎不休,在這種情況下,別說保暖了,連讓他躺下休息都不可能。
不得已的情況下,平見津賀索性脫去自己的濕衣,然後也不管七海怎麼反抗,硬是抱住七海,把他壓到被窩裡去,然後拉過了被,蓋住兩人。
由於人類的體溫能夠互相取暖,這麼一來,就算七海想踢開被子不接受他的好意,有他抱住,七海至少不會冷著才是。
原本,平見津賀還擔心七海雖然動彈不得,但嘴巴可能還是會叫嚷個不停,要哄他休息說不定得花上好些時間,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在他緊抱住七海,讓兩人身軀相貼的同時,七海卻突然安靜了下來,甚至主動將臉頰貼上他的胸口。
平見津賀雖然不解七海的反常舉動,但瞧見七海逐漸恢復平靜的表情,總算是松了口氣。
或許人類的體溫以及心跳,對於瘋狂中的七海,還是有那麼點安撫的作用吧。
見七海似乎安下心來,平見津賀索性將他摟得更緊了些。
赤裸相觸的肌膚泛著高溫,心跳聲在耳邊回蕩,那強而有力的聲響,令七海對平見津賀的厭惡感在瞬間消退,一反先前堅決不理平見津賀的態度,也不再推拒平見津賀,反倒往平見津賀的懷抱裡窩去,甚至是閉上了雙眼,就著這舒服而溫暖的寬闊胸膛睡起覺來。
七海……平見津賀見七海似乎是睡熟了,忍不住輕喚一聲。
因為,七海先前拼命拒絕他的模樣和冷淡的態度,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可現在這景象,簡直只能以不可思議來形容。
你到底有什麼說不出口的心事啊?七海……
苦笑著輕歎一聲,平見津賀拉高被子將七海裹緊,聽著爐火裡的火星跳躍聲,他知道自己今夜是注定無眠,只能望著這美麗的容顏思索一夜了。
第三章
晨光映入屋內,喚醒了平見津賀,當森林萬物開始活動,夜裡的瀑布聲響也逐漸消退,不再如此明顯。
眨了下有些酸澀的眼,平見津賀先是抹了抹臉,然後才低頭往懷裡的七海探去,想瞧瞧他燒是否退了,睡得安不安穩。
不過,從那張柔嫩臉龐上所透出的規律呼吸聲,以及不再紅燙的膚色看來,七海的燒似乎是消退了些。
「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平見津賀瞧著七海,只見那透露出年輕的白皙粉嫩臉蛋上尚覆著幾許烏黑發絲,隨著他的呼吸而略微起伏,至於七海的雙臂,則像是擔心平見津賀突然消失,讓他頓失依靠一般,死命地抱得好緊。
其實,七海是個美麗的青年。
看著那緊閉的雙眸,長長睫毛覆著雙瞳,秀氣的眉形在七海不生氣時顯得細致而柔軟,姣美的唇形吐著幾分微溫,顯示出七海燒雖退,但還需要休養的事實,讓平見津賀不由得露出微笑來。
不知道七海笑起來會是什麼樣子?醒著的他看來像冰山,睡著的他看來則像個孩子,那麼……當笑容掛上了七海的唇,會是怎樣勾人心神的景象?
畢竟,七海呈現出來的美麗,不論是在外貌還是在工作時,都足以懾住他的視線。
不過……這會不會太奢求了?想起兩人怒目相對的模樣,平見津賀只能苦笑,因為這願望實現的機率可是微乎其微。
七海現在討厭他,可是討厭到極點了!
除非他捧著天下和樂的景象到七海跟前,不然七海大概都不會笑吧?
驀地,淡淡的情愫鑽入了平見津賀的腦海裡,竄入了他的心底。
若說他取了天下令百姓安樂,便能搏得七海一笑,那也值得,不是嗎?而且……還多了個讓他更加努力的理由。
雖然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為我而笑,不過,就暫且讓我作作夢吧。大掌撫上七海的額頭,平見津賀確認七海的燒已退,只是身子還需休養後,總算松了口氣,畢竟他若想看到七海笑,也得七海健康地活下去才成。
轉頭瞧瞧四周,平見津賀決定到廚房去弄點吃的給七海,不然依昨晚的折騰,七海若再不吃些東西恢復體力,很難說病情是否會順利康復。
稍稍拉開了七海交纏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平見津賀原是想讓七海獨自躺著休息,卻沒料到七海竟迸出淺聲呻吟,然後將手臂纏得更緊。
七海……平見津賀撫了撫七海散亂的長發,雖然不怎麼忍心叫醒他,但現在的情況卻是不叫都不成了。
就算不提煮飯、做菜的事,爐裡的柴薪耗了一夜也燃盡了,總得到屋外搬點進來,不然他們倆光著身子可是會凍僵的。
嗯……或許是聽見了平見津賀的叫喚,七海雖然還有些不情願,但總算是張開眼睛,清醒過來。
不過,在他睜開眼後,所見到的並不是平日裡熟悉的天花板,卻是平見津賀寬闊結實的胸膛,而自己的臉頰,甚至是貼在平見津賀的身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為什麼平見津賀跟他會躺在爐邊,身上還光溜溜的?而且,他甚至還抱著平見津賀?
轟隆隆的巨響在腦海內回蕩,教七海的腦袋呈現一整片的空白,幾乎要發不出聲音來。
他昨晚不是還對平見津賀惡言相向,趕他離開嗎?怎麼現下居然主動貼著平見津賀?昨天他……
倏地,一幕意料之外的景象炸進了七海空白的腦袋裡,平見津賀將他自瀑布水潭中拉出的模樣閃過他的腦海,令他在瞬間僵住。
是了,昨晚他做了惡夢,自夢中驚醒後便歇斯底裡地吼叫起來,為了逃避那個惡夢,他甚至沖出臥房,跳進瀑布,卻沒料到平見津賀會把他帶回屋裡,甚至……替他取暖。
說起來,這一切都是平見津賀為了他好,才會做出這些舉動,所以他這個給平見津賀帶來麻煩的人,好像也沒什麼立場可以開罵。
啊——!他怎麼會做出這麼失常的舉動?這樣一來,他要用什麼態度去面對平見津賀?
接下來,平見津賀一定會覺得他是徹底的孩子,非要人照顧不可了。
可是,平見津賀救了他的事實擺在眼前,他也不能就此忽視。畢竟,理念與平見津賀合不來,以及他受平見津賀照顧這兩件事,根本就不能混為一談。
那個……淡粉色調的唇瓣微微掀動了下,七海覺得自己的雙頰好像要燒起來似的。
嗯?平見津賀不是看不出來七海困窘的反應,只是在這種七海完全無法調適心情的當口,若他又火上添油地對七海多說什麼,只怕七海會更加緊張吧,所以他還是暫時裝傻最好。
昨天……給你添麻煩了。猶豫半天後,雖然臉上的表情仍顯得不甚自在,但七海總算是將謝意吐出。
不麻煩,只是讓人擔心。平見津賀忍著心裡的笑意應聲道。
瞧七海那表情,總讓他覺得七海昨夜的熱度,似乎又重回臉上一樣。
若是他在此時冒出一句七海這模樣很可愛的回答來,恐怕七海會把他扔下山去吧。
靜謐橫亙在兩人之間,讓七海沉默良久,微溫的爐火漸漸失去聲響,就如同七海的心情越趨平靜。
輕歎了口氣,七海在腦海裡重整著自己的復雜心情,總算稍稍恢復他平時的冷靜與淡然。
雖然,這麼靠在平見津賀身上顯得有些詭異,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付溫暖的身軀救了他一命。
不由得地,被他趕下山的老徒弟臨走前的話語,再度爬入了七海的腦海裡。
他還記得老徒弟對他說過,平見津賀是個疼惜萬物的人。
其實,撇開兩人的理念不談,這話確實沒錯,因為平見津賀救刀、救他,不只是為了想討好或想求刀,而是基於一個不捨、一份擔憂,所以,如此排斥平見津賀似乎也沒什麼必要。
或許,這就是老徒弟走前幫著平見津賀講話的原因吧!因為,老徒弟確實比他有識人之明,能看出平見津賀的為人本質,也知道平見津賀不只是個心裡想爭天下的霸主,而是胸懷萬物且疼惜這個世界的仁者。
其實……有了對平見津賀的認同後,原本慣於冰冷待人的眉梢不再高挑,七海終於悄聲迸出了回應,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作了惡夢,沒想到會累得你跟我一塊兒折騰整夜,抱歉。
這段話,算是他對於平見津賀這個人的行為表示認同,所以語氣也跟著和善許多。
惡夢?平見津賀只是眉微挑,沒再往下續問。
雖然要讓人能夠半夜發狂的惡夢,肯定不是什麼太輕松簡單的理由,但是,此時想必是不太適合發問的,一來他與七海沒有太相熟的交情,二來七海也累了,再逼著他回想並不妥當。
既然是惡夢就別想了,我去煮點粥給你,多少吃點?平見津賀說著,視線也跟著望向廚房,雖是半帶強硬的問話,語氣裡卻也多少有些征求七海同意的意味。
我來吧,怎麼說你也算是客人,沒有要客人劈柴做飯的道理。因為接受了平見津賀,七海自然而然地將他視為客人,所以像煮飯這類的家事,也就沒道理推給平見津賀去做了。
只是,七海完全忘了自己右手帶傷,所以就在他以手掌撐住地面,想從被窩裡爬出來時……
啊!從手掌上傳來的劇痛,又叫七海疼的縮起身子。
七海!平見津賀反射性地摟住七海,將他抱回自己懷裡,使他的手掌在一瞬間脫離了地面。
見津賀檢視著七海的傷口,瞧那布條已被水和血濕透,忍不住皺眉。
不管你心裡想什麼,現在起聽我的話先養傷,事情我來處理就好,只許你躺著休養,不然我就算失禮,也要把你綁在床上。不得已地,平見津賀迸出了要脅之語。
面對平見津賀的強硬,七海臉上的表情瞬間扭曲,其原因所在,除了右手的疼痛令他直想掉淚以外,多少也對平見津賀反客為主的態度感到不悅,讓他不由得想開口反駁。
只是,這兩種感覺混在一起之後,卻反倒教他哭笑不得。
雖然他想力爭自己的權益,不想讓平見津賀把他當個處處需要人照料的孩子,但就如同平見津賀所說的,他這帶傷之手,現下是什麼也做不了。
那……麻煩你了。
看看眼下的狀況,七海明白,自己除了聽話一途,再也沒別的法子了。
簡單的粥,幾樣野菜和烤魚,泛著香噴噴的味道,讓人不由得食欲大振。
來,吃一點吧。仿佛是在喂孩子一般,平見津賀端起粥,替七海吹涼,然後才遞到他的唇邊。
七海輕蹙了下眉心,卻不是因為生氣發火,而是窘困得不知如何是好。
勉強張口吞下粥,一邊咬著平見津賀為他細心剝去骨與刺的魚肉,七海的心裡只有說不出口的苦。
雖然他並不想讓平見津賀替他做這些事,但是,看看自己已換上干淨布條的手掌,他現在真的什麼都碰不得,甚至不能多施點力,不然就會引得傷口發疼。
無奈地瞧瞧四周,看著平見津賀為他收拾整齊的屋子,劈好堆在門口的柴火,以及眼前這桌飯菜,還有就連他身上的干淨衣服,都是平見津賀替他穿上的。
一想到剛才平見津賀為他套上衣服時的窘況,七海就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就算他們都是男人,但是讓平見津賀服侍他,感覺還是很不對勁,甚至現在平見津賀還一口口地喂他吃飯。
是,他是很感謝平見津賀如此不計前嫌地照顧他,而且還不求回報,但是這種在平見津賀面前露盡糗樣的感覺,真的很不好過,也令他一回想起來,就忍不住滿臉通紅。
燙嗎?平見津賀瞧著七海皺眉,知道他大概是不習慣這種給人伺候的感覺,況且他們之前還吵過架。
所以他索性找了其他的輕松話題想引開七海的注意力,免得七海的眉心都皺到快打成結了。
不,不燙……七海聽見問話,連忙搖了搖頭。
這粥每一口都給平見津賀吹涼了,哪還會燙呢?
而且,不只是不燙,平見津賀的手藝,甚至可以用好吃或美味來形容。
合你胃口嗎?平見津賀露出了笑容,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所以也僅是拿現成的東西湊合一下。
七海瞧瞧平見津賀,只能點頭以對。
你煮的……很好吃。
依平見津賀熟練的調味和煮菜的速度看來,平見津賀應該不只是偶爾下廚,而是常在做飯才對。
你過獎了。聽見七海接受了自己的手藝,平見津賀又夾起一口菜往他唇邊送去。
以你的身份……七海嚼了嚼菜餚,柔嫩清脆的口感,讓他忍不住多咬了幾下才吞下去,但疑惑也隨之而來。你應該不會把打掃、煮飯這類雜事,做的這麼得心應手才是吧?
再怎麼說,靜松城既已統領十一座城池,雜事應該都有人隨侍才是,怎麼平見津賀居然能練就煮出一手好菜的功夫?
雖然這確是雜事……平見津賀扒了兩口白飯,想了想才應聲道:不過,誰也不能保證我帶兵在外會遇上什麼情況,所以自己會點小手藝和處理雜事,才不會出了問題卻求助無門,或許還能幫著旁人活下來。
雖然這麼說是沒錯,不過……也得你想學啊。
再度張口,七海將美味的菜餚吞進肚子裡,才吐出了聽似抱怨,但事實上卻是認可平見津賀的誇贊。
我見過會仗勢欺人的武士,也見過驕傲自大的城主,可像你這樣會疼惜萬物的人,倒是第一次碰上。
覺得我是怪人?」平見津賀挑去魚刺,把魚肉跟青菜一起送進了七海的嘴裡。
領主應該高高在上,除了管錢、打仗外,什麼都不知道,這應該是一般人對領主的認知。
可在平見津賀看來,要能夠理解民心所在,才能夠帶給人民幸福,所以他願意去接觸每個百姓、每件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因為他深信其中自有道理。
不過,也常被人把他當異類看待就是。
不,我覺得你是好人。」像是對平見津賀的自嘲感到不贊同,甚至是想給平見津賀鼓勵與肯定似地,七海忍不住對著平見津賀露出了笑容。
就像平見津賀之前望著七海的睡臉所想象的,甚至是遠比想象中更美的笑靨,就這麼突然地展露在平見津賀的面前,讓他拿著筷子的手舉在半空中,視線就這麼定在七海的臉上,眸光裡映著七海的唇與笑,那宛若春花齊放的美景,令平見津賀忘了自己下一步的動作是什麼。
他原以為七海是不會對著自己笑的,所以他已有覺悟,要搏得七海一笑,恐怕得等上許久,等他將和平的天下捧到七海面前。
可七海卻笑了,對著他……笑了!
就像我徒弟說的,你確實是能成就大業的仁者。七海沒發現平見津賀因為自己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笑容而傻眼,只是繼續訴說著心裡的想法。之前……因為我沒能接受這個事實,不但對你抱有偏見,還惡言相向,希望你多包涵。歉意並著溫暖的言語,混以更加和善的笑容,再次勾動著七海的唇,讓他不僅是微笑,甚至開心得眼眸都瞇了起來。
一個仁者啊!在他的有生之年,能夠見到平見津賀這個特別的領主,也算值得了。
這下……該怎麼辦……突兀的回應吐自平見津賀口中,只是語聲未盡,他已斂聲微蹙眉心。
咦?七海不解地瞧著平見津賀,不懂他怎麼突然皺起眉頭?難得他們能夠好好談話,平見津賀卻露出一臉苦惱的樣子。
這……平見津賀半捂著臉,努力地沉思了下,才抬頭對七海苦笑,其實我曾想過,如果我想看你幸福的笑臉,會不會是個太貪心的要求?但我明白,若我能成功取得天下,帶來和平,也許能換得你對我一笑,只是沒想到……
七海已笑,但他在心裡暗許的承諾卻尚在起步,而且……
你已經笑了,甚至願意認同我,那我除了天下的和平之外,還有什麼可以回報你的?也許這話在旁人聽來,是有些可笑的,但平見津賀卻是再認真不過地為此事煩惱。
若說天下和平可換七海一笑,那七海二度對他展露笑顏的時候,他又該怎麼回應七海?
他……能把心掏出來給七海瞧嗎?讓七海知道,這一笑,讓他有多麼高興,甚至是沉迷……
想看我幸福的笑臉?對於平見津賀的回答,七海只覺得驚訝。
這是什麼樣的理由啊?雖說一個笑容的討取,並不算是太過貪心的要求,但……他不懂啊!平見津賀到底是怎麼衡量的?竟說想拿天下和平來換取他的一個笑容?
這樣的交換代價,未免太大了點吧!但是……
更令七海感到匪夷所思的是,這番出自平見津賀口中的言語,似乎在驚人之外,還藏著詭異而說不清的曖昧,讓他不由得體溫劇升,身子也跟著發熱起來。
七海?平見津賀看著七海突然漲紅起來的臉蛋,那嫣紅的色澤令他忍不住心跳加速,伸手想探探七海是否又發燒,但掌心卻是不由自主地往七海的頰上撫去。
不同的體溫相接觸,一個帶著微溫,一個帶著微涼,沁汗的掌心是平見津賀的,而那貼著空氣泛涼的則是七海的。
在熱與冷相碰的瞬間,七海原是想躲開的,但就如昨晚的情況一般……
這事無關他個人的意願,只是因為他覺得從平見津賀身上透過來的溫度,讓他既溫暖又舒服,甚至勾起了一股可以稱之為眷戀的感覺,讓他不由得想多依賴一點。
所以,他沒躲,也沒有轉頭避過,卻是愣愣地定坐原地,任由平見津賀將大掌觸上他的面頰,磨蹭著他的肌膚。
眨了眨眼,七海在確定頰上傳來的是平見津賀的體溫之後,一邊望著平見津賀溫柔的眸光,逐漸地放松了心情,甚至是閉上眼、微側著臉,貼緊平見津賀的掌心,希望能汲取更多令他心安的溫暖。
七海……平見津賀看著七海松懈下來的表情,忍不住將身子往他挨近,將另一邊臂膀跟著伸出,捧住了七海的臉頰。
原來,七海也有這般柔軟的表情和面孔啊。
溫溫暖暖,像在爐火邊打盹的貓兒一般瞇著眼……
好溫暖……粉唇微張,七海毫不掩飾的說出了自己的感覺。我都忘了,人也是這麼暖的……他探出雙臂,勾住了平見津賀,還順勢窩進了平見津賀的懷裡。
他離群索居多年,鮮少與人來往,就算有徒弟伴在身邊,也僅是師徒一般的相處,和人交心或是像現下這樣親密的接觸,可說是完全沒有過的。
所以在多年之後,他忘了感覺,忘了自己是人,也需要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才會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冷漠而淡然。
為此,當他接觸上這壓抑於心底許久的渴望時,自然會顯得貪婪了。
他……果然還眷戀著這樣的溫暖,眷戀平見津賀沉穩的心跳,以及這份令人安心的體溫。
只要是用心在對待的……都很暖。平見津賀挪動身子,坐到了七海身邊,將這個仿佛在索求著溫情一般的七海,緊緊地抱在懷裡。
如果,這就是他能夠給七海的,那就讓他傾盡所有吧。
因為,他想見到七海幸福,不想七海再如此淡漠地對待一切。
有那麼一瞬間,平見津賀興起了異樣的念頭——
若說為他鑄刀會使七海不開心,那麼,他願意為此放棄……只要這決定,能夠換來七海的笑,那都是值得的。
下意識地,平見津賀的掌心跟著拍上了七海的背、七海的肩,就像在哄個孩子入睡一般輕輕地撫動,只為了給七海一份舒適、溫馨感。
而這個舉動,也為平見津賀換來了七海的第三次笑意。
若說用心對待、就會產生暖意,那現在這份暖度,就是你的真心吧。七海扯開了唇瓣,就好似柔嫩的花瓣迎著春陽而綻放一般,笑意也跟著滿溢而出。「而且,就連一直挑你毛病的我,你都肯用心對待,謝謝你。
這第三次的微笑,有著七海的心、七海的感情。
不只是認同,更不只是謝意……
那滿足的笑容,有著更多的依賴與信任,而且是來自於平見津賀,這個令七海怎麼也料想不到的一個特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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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ebony 於 2013-11-14 17:21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