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笑幾聲,喬莙身形飄飛離走,風中留句:「魏公子一來便知。」
讚歎地想她輕功不俗,絕非平日所見的奴僕簡單……此邀會是鴻門宴嗎?即使是,也要一探究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此,足一點,我隨之跟去。
與喬莙保持距離,遠燕堡十里有餘之時,漸可聽聞悠揚的琵琶為主,蕭聲伴副的動聽音韻,隱約鼻嗅烹茗香氣,周圍樹上掛著玲瓏小巧的燈籠照明,片刻不至,地上百尺內鋪著上等皮毛地毯,三人在於其中。
一女撥弦琵琶,一男口吹蕭音,兩人合樂,清音雅色,甚是悅耳,另一名面容俊逸,風範氣勢皆非凡品的青年曲跪坐地,流利地倒茗入杯後,抬頭朝我微笑,他秋水含笑的眸子,宛比夜星更亮。
同時琵琶奏者櫻唇微開,悠揚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嗷嗷鹿鳴,食野之蘋……」
青年拿起茶杯,向我道:「今夜偃塵以茶帶酒,聊謝魏先生當日恩情。」
「原來是你……」我了悟的道,打量他周身,問:「傷,好些了嗎?」信步走至他對面的席位坐定,端起備好香茗飲下,茗香溢口,久久不散。
偃塵莞爾,垂至腰間的烏亮黑髮,被夜風吹揚盪起。「痊癒的七七八八,甚無大礙。」
我放心的說:「那就好。」
杯空見底,偃塵著手又盛倒香茗,一舉一動,似行雲如流水。
「不問?」
我貪婪的吸取茗香,答:「偃左使會說,子清何必著急?」特意的強調了他左使身份。
「……」沈聲不久,他語:「吾教名為玄天。」
拿著杯子的手一顫,我驚然。「玄天?」
他點點頭。「魏先生該聽九王爺提過才對。」
我答是,但單單聽曦謺提過玄天秘法,不知原還是個教派。「玄天教又是怎樣的組織?」
「一言以蔽之,便是法術。」
「法術?」
偃塵笑了笑。「吾教中人,都以習學法術為本,武功為副,教義寥寥一條,斬妖除魔,護衛蒼生。」
我誇:「武功為副?子清聽聞偃左使的武功實在高超,葉片化刀,利銳無極,氣灌注發,將轉發劍,試問世上幾人能及?」
「魏先生有所不知,那非武,而是術,若我武功真如那般超凡入聖,哪會負傷?葉刀發劍都為障眼,使敵生畏,意取先機。」
我愕然道:「這般神奇?」
「你應知九王爺的復生秘術,這點小小技法算不了什麼。」他隨手拔下髮絲,雙指順絲,卻見髮絲直鋌而立,剛硬無比,我借觀閱,發覺真如所敘,發劍本身並無內力灌注,讚歎世上無奇不有。
偃塵手指一彈,發劍回絲,他眉間蹙起小溝,緩道:「……蜘蛛動了。」
「……」
「魏先生……我已知蜘蛛化身何者了。」
我大訝。「誰?!」
「不能說。」
「為何不能!你可知苗姑娘死的多慘?」喬莙是他內線,他沒道理不知飛蜜的無辜慘死。
偃塵平靜地說:「身死,魂魄得其解脫……可憐的是身死,魂魄卻永不得轉生,沈淪苦海。」
知太過急躁,我調穩呼吸,問:「何意?」
偃塵不答反問:「魏先生,紅玉可有攜帶?」
話語問落,琵琶弦斷,蕭聲走音,奏樂者驚愕瞧我,連站立邊旁的喬莙表情也作古怪,偃塵雙目一瞄,三人立刻恢復自然,琵琶奏者不知打哪兒拿出新琵琶繼續撥樂,雖感怪異,我仍自腰間綁帶拿出紅玉,不知是否燈火造成錯覺,此刻紅玉似在隱隱發光?
偃塵拿過紅玉,仔細觀審後,說道:「果然如般嗎……」他將紅玉又遞交與我,囑我隨身收著。
「偃左使看出什麼?」
偃塵莫測高深回道:「天命擇此,不便多說。」
額冒青筋,有些憤怒地道:「偃左使處處隱瞞,可是在包庇蜘蛛嗎?」
「是,也不是……魏先生惱憤,我能夠理解,但實不能言,因為被擇者非我,而是你。」
觀偃塵苦相,我頹然嘆氣。「偃左使曾言蜘蛛歹毒,急尋蜘蛛,如今卻不前退滯……子清不懂天機何謂,只求別再有人犧牲,一日不逮蜘蛛,子清擔心再有無辜受害。」
「受害者……必會再出。」偃塵斷言,又淡然輕笑地道:「你或許會覺得我過於冷情,可過了百年時間才終於等到你……」偃塵說著說著,痴楞瞧我,四目對視,他的眼中有許多情感飛逝。
我重重一頓,心想他的眼裡,似有許多不堪言的苦痛悲傷,我不明所以,開口喚他:「偃左使?」
偃塵這才豁然回神,他抱歉的朝我賠罪,緊接著說:「魏先生,我雖不能明示蜘蛛為誰,但有個人可以幫上魏先生。」
我不由興奮。「請偃左使告知。」
偃塵輕聲細語,字字卻聽得清清楚楚。
「九、王、爺。」
我呆然地重複道:「九王爺?」曦謺遠在京城,對燕堡發生的事情完全不知,偃塵因何說他幫得上忙?細細回想今晚偃塵與我的玄妙談話,從中猜知他的話意,漸由不解轉而明了。
偃塵瞧我表情,滿意笑道:「魏先生聰穎。」隨後又倒香茗入杯,說道:「秋風清,秋月明,難得此番好夜,望魏先生暫且放下煩憂,共享此刻。」
愉朗輕笑,我把茗回答:「子清從命。」
偃塵也一笑回應,雙手拍拍,喬莙泛起兩頰可愛酒窩,微微欠身過後,身形擺動,和著樂曲舞起,輕盈纖體,漫舞緩緩。
「……良辰美景,人生幾何?」飲下香茗的我,有感而發地道。
「正因良辰美景難得,才感珍貴……魏先生可知偃塵認為的珍貴為何?」
「請偃左使指教。」
偃塵笑聲響起,回盪瑟瑟風響之中,竟有幾分蕭然。「注定不得擁有的,更是珍貴。」
眼眨了又眨,感偃塵話中有話,他卻低頭不再多言,想他或許思起回憶,又或與我一同,純粹有感於心罷了。
偃塵復回抬頭,突地問了個石破天驚的問題。
「魏先生……可喜六王爺?」
「偃左使……怎麼問…這種……」我冷汗冒下濕背,不,重點是……他怎麼知道我與冷傲天之間的糾纏?
「六王爺真情,哪能不令人動容?但仍是希望你別戀上六王爺。」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因為六王爺他注定……因你而亡……」
「六王爺真情,哪能不令人動容?但仍是希望你別戀上六王爺。」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因為六王爺他注定……因你而亡……」
如一道雷電劈下般,腦中剎那間空白無物——他,可是在開我玩笑嗎?如是,他眼中的惋惜,從何而來?
偃塵略微苦笑。「真是的……說要讓你輕鬆的,卻又添加無謂的煩惱。」
「偃左使,請你告知子清,傲天他……」欲語,還休。
「一切命數,皆般萬定。」偃塵看著我道:「早在六王爺為你扣上『代噩』時,就注定他將為你而亡。」
我茫然地道:「代噩?」
「六王爺曾贈你一條刻有翔龍的金鍊,是否?」觀我頷首,偃塵接說道:「那條金鍊的名,便作代噩……通常來說,都是忠誠的死士為主子繫上,代替主子承受噩亡的命數,不夠忠誠者,則無法將代噩扣系。」
聽著偃塵的語,我憶起那夜冷傲天的滿足笑容,憶起他為我扣上鍊環時,在我髮際的輕輕落吻,憶起他吟念的,宛若誓言的句詞——
「……偃左使休要妄言了,這金鍊非是代噩,純粹求保心安罷了,何況世上哪來可替死耗之事?」我笑著,指尖略略抖顫。
偃塵輕描淡寫地說:「真真假假,最後分曉。」
閉上眼簾,思考著既有復生之術,代死此事也確有可能……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傲天他可知曉金鍊用意?」
「子清認為六王爺會讓你知道此事嗎?」
心,狠狠抽動,手疾速往向領口,金鍊未取出,已被偃塵制止。
「扯斷也無用,繫上的那刻起,你的死運便轉移到六王爺身上……六王爺不知你的死運,單求若有萬一,能替代於你……」
「……」我無話可說,只得淚水滾燙直流。
偃塵抬手,輕柔地拭去我臉頰的淚,拭去了,淚水又緊接流落,他垂下眼瞼,柔聲道:「你別哭啊……」
何能不悲落淚?我向他請求說道:「該死的原應子清,哪可承受傲天代我而死?偃左使你習有術法,可否將代噩之力解去?」
偃塵手指停頓,頭一轉向,望著遠方道:「我可以解,但不能解。」
「——偃左使!」
「解了,也是沒用。」他的嘆聲溢出。「在不久的將來,你是會有死劫不錯,但無論如何,總有人為你承擔……即使解了代噩,仍避不了有人替你而死的天數。」
我臉色悄然一變,沈聲道:「天數天數,子清不信萬般皆由天,定要逆轉乾坤!」
「是啊……如果是你,或許可以……」偃塵笑得十分燦爛,瞬間眼神一驚閃過。「有人前來尋魏先生了。」一個示意,樂停舞歇。
我集中精神聆聽,無得任何腳步聲響,他淡笑解釋:「我有攝法,要有人進入方圓五里,便有感應……雖是匆忙,但偃塵只能就此別過。」他站起身來,衣擺一揮,人為擺飾宛若水蒸散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月芒照耀,背光而立的偃塵衣袖隨風飄揚,道:「魏先生,偃塵只懂順天行事,但如是……」語至此一斷,四人蹤跡,成煙散去。
觀看四周,哪還有什麼人氣?方才經歷之事,若非口中留有茗氣香味,怕我自個兒都當發夢了。
不知偃塵最後欲語何謂?唉,算了,那種習學術法的人心思都很超脫,非是凡夫俗子的魏子清所能解。
漸漸聽見腳步聲飛竄來至……我眉緊鎖,不知向來沈穩的步法,此刻怎顯慌亂?
再下一刻,有力的手臂自我背後將我牢牢擁進懷中,隔著衣衫,我感受到他胸口的心臟跳音如鼓聲般的動魄。
「太好了……去你房裡,見不著你時,還擔憂著是不是出了事情……」冷傲天緊抱住我,他全身汗濕淋淋,想見他查我不在時,是多麼的不安……他,找了我很久吧?不禁的,又有一股欲哭的衝動。
這個男人……這個睥睨天下的男人,為了魏子清,付出了多少?我摸著隱在領口裡的代噩,心想若今夜偃塵無提,他怕是到死都不會讓我知道——
我輕輕的掙開他,望著他,腹中許許多多的疑問,到頭來,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傲天……可願為子清而死?」
冷傲天像是驚愕我的突然發問,沈默片刻,揚起笑臉,很溫柔,溫柔似水,柔情萬千的笑臉。
「……不,我不會為子清而死。」他執起我的手,交纏十指。「我是子清的盾,盾失了,不懂愛惜自己的子清肯定會傷痕纍纍也不在意……所以,我不願為子清死去,無論有多痛苦、多難受,我都會活著,死纏子清不放。」
淚水,落下了……但,心被一股溫柔包圍。我落淚,卻快樂的笑著。
「子清,信你。」
我再度被擁進他的溫暖懷抱裡,感覺不到秋夜的冷風,他的語氣,有些激動。「為了子清的笑,我不會死……你認命吧,這輩子,你甩不開我了!」
甩不開,再也甩不開了……第一次,我如此放心地靠入冷傲天的懷中,埋在他的胸膛,分享他的體溫。
我,信你,所以——別再讓我失望了……我如此想著,而冷傲天什麼也沒問,聰敏的他,定知我問必有因,只是我不說,他就不問……他靜靜地、靜靜地摟抱住我,我與他的距離,是如此之近,我與他的氣息,是如此相合,彷彿——融成一體。
許久過後,他低沈好聽的嗓音在我耳畔淺吟低訴。「這一刻……要能永遠停住,那該多好?」語畢,他笑了出聲,說他是在痴人說夢了。
「……埋在心底的恆久,不好嗎?」
他怔住,接著,摟得更緊了,話聲中的滿足,更強幾分。
「子清說得極是。」
意識到方才自己所言的曖昧,燒透的紅霞遍滿我的臉龐,慌忙推開他,我特意咳幾聲,故作鎮定的說:「晚了,該回去了。」
他發出促狹的笑聲,我又氣又羞,索性轉過身,抬步離去,他好整以暇地對我道:「好好,回去了……子清,燕堡的方向不在那頭吧?」
臉上的熱氣,似傳到了脖頸,糗然萬分的,我轉回了頭,不滿的瞅瞅他。「子清曉得!」
冷傲天面容的笑意愈來愈大,宛若黃河氾濫般地不可收拾,我找不出話來應他,只得凶狠瞪住他。
冷傲天像是注意到我吃人的凶狠目光,說他不笑就是了,請我別再氣嘟著嘴,接著,朝我伸出了手,輕聲訴道:「我們回去吧。」
我看著他的手,回想起以前的我,對於他是多麼的避之唯恐?但是,現在的我——
「子清?」
踏上前,我毫不猶疑的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不疾不徐地,與他一步一步的走回燕堡,週遭的景色,或許無有來時的迷離絢爛……胸口卻充斥著許久未感的安寧平和。
回堡的路程,我們半句話都沒交談,一語不發地走著——在這片被月芒流光籠罩的土地上。
此份寧靜,難以長久,越進燕堡,竟見燕堡四圍火光不斷流動——出了事情!我跟冷傲天對視一眼,同時兩人內力運起,飛奔而去。
燕堡一片混亂,家衛侍從個個手忙腳亂,我隨手拉住一名匆忙經過的奴僕,他滿臉的大汗淋漓,神色緊張,向他請問發生何事。
「好像是大少爺、還是二少爺出了岔子啊!」
我驚慌失色的抓住奴僕的雙肩,問道現今人在何處?急於星火的朝奴僕所示位置趕去。
還沒趕至,虎曜已一臉蒼白透青的迎向我,嘶啞蒼聲不若以往有力。「子清……」
是龍嘯……我揣揣不安,足下無停地邊問虎曜:「怎麼回事?」
「不清楚……龍嘯明明去通知師父飛蜜的事情……可是今晚卻被發現——」說到此,虎曜唇一咬。「發現時,周圍還有幾名家衛的……屍塊……」
背上感到冷颼,陰寒入骨,又聽虎曜說道:「龍嘯還活著……」說著,虎目滴下淚水。
太好了……我慶幸,可隨後在目的門外見幾名作大夫打扮的人搖頭喪氣,燕鷹神色哀痛,門裡,燕母哭聲回盪不絕。
虎曜驚喊。「龍嘯!」踉踉蹌蹌地跌了進去。
入內,虎曜隨同燕母憾人耳目的哭喊著,唐氏兄妹也難得面露肅色。
虎曜失措的搖晃著龍嘯的身軀說道:「起來,你給我起來!只要你肯起來,我就喊你哥哥……你不是最希望聽到我喊你大哥嗎?起來啊……我以後都喊你大哥,只要你肯起來,我保證再也不會給你亂添麻煩……不要死……大哥,不要死……」
本想向前的步伐,硬是僵住,看著龍嘯毫無血色的面容,不禁倒退數步,直到身後冷傲天將我穩住,他的手掌,搭在我的肩膀,如要傳給我力量似。
深深呼吸再呼吸,穩住心思過後,我請燕母跟龍嘯退後,迎著他兩人企望的眼神,上前觀視龍嘯。
龍嘯四肢的骨頭被硬生生的折斷,雙手筋脈被挑,在動脈處還被劃開口子,旨在要龍嘯血盡再亡……手掌中央各有一圓口,應是被鐵釘類的尖銳物所貫穿,搭上龍嘯的頸脈,耳聽他胸口心音,我祈禱著微小的希望。
頃刻許久,卻無感任何細微——沒有,什麼也沒有……不,怎能放棄?我怎能放棄?能救,當救!
我牙一咬,將身內的元力注入龍嘯的體中,要耗盡元力也罷,只要能救活他,在所不惜!
唐彥下金針在龍嘯大位,疏通我元力的灌注,接著說:「你們留下來礙事。」將其他人都趕了出門,唯有冷傲天趕也趕不走。
冷傲天擔憂的說:「小王留下,子清要挺不住,還能幫忙。」
唐彥想想也對,便也不強他離開,轉首向我道:「你這招可是兵行險著。」
我大汗透背,勉強一笑回應,此刻的我,連說句話的遺力也無,唐彥笑了幾聲,道:「捨命陪君子嗎?咯咯……或許此種死法,也是種極致的美。」
說歸說,他手也不停,配合我灌注之力,以金針疏通元流,雖然此人性格總教我不敢恭維,現時真要萬賴於他。
為求專意,我闔上雙眼,致力挽回枯燈火苗——是成是敗,端看這次的全盤押注了。
元力,並非源源不絕,我耗費了十幾來年苦修的元力,龍嘯也無起色,打算心橫豁出六位師父所傳之力時——奇蹟,終於出現。
那是龍嘯所發出的非常細微地,幾不可聞的輕咳。
成了!我雀躍的想著,正要再作動作時,腳卻渾然而軟,釋出元力此事,帶給我身體很大的負擔。
「子清!」冷傲天箭步邁進撐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軀。
「人死不了,你旁邊看著就好。」唐彥刷地扯開龍嘯的衣襟……衣下,還有許多密佈的鞭痕,抽得是血肉模糊。
「子清想救回的,是完整的龍嘯。」龍嘯他的手,適合揮舞劍影,他的腳,該是履踏平地,頂天而立——龍,尊貴的龍是不能有所殘缺。
「……咯咯,你這麼有把握?」
我自信笑答:「唐彥,別忘你曾說子清師出何門。」
冷傲天默默的掏出帕子擦去我額際的汗珠,他,信任我,因此擔心的話,不用多說。
唐彥笑說既如此,那他便在旁觀摩,瞭解瞭解賽閻羅的妙手回春是怎樣神奇。
接過手,我投入醫治,時間於我來說,已是無物,單感照射入窗的光暗了,冷傲天即刻點燈照明,光亮了,燭燈就將之吹滅。
縫起最後一處傷口,唐彥迅速的接上包紮,我則耐不住心靈的疲累跟體力的損耗,跌坐在地上,連站起都是難事,冷傲天便將我抱起,要帶我回房休息養眠,我卻言道:「不親眼見龍嘯渡過危險,子清難以安眠。」
冷傲天雙眉緊皺。
「你——」
我堅定的眼神,讓他長長嘆了聲氣,抱至臥椅讓我躺下,不容反駁地道:「這已是我的極限,你待在這兒安心休息,接下來的看顧就交給我。」
點點頭,我道:「先別讓人進來,只要告知他們龍嘯已無事的消息即好,龍嘯現下最需安靜。」
「我知道。」
「還有——」
「子清!」冷傲天板起臉,正色道:「你專心休息,別再操煩瑣碎小事了!」
我失笑道:「非是小事。」要他附耳過來,小聲的吩咐了幾件事。
冷傲天臉一變色。「我知道了。」
「麻煩你了。」受不住倦意,我揉著眼睛,強撐精神。
他覆手阻止,輕聲斥道:「累了就閉眼,不想睡也好,至少養神一番,別連你都倒了。」
「可……」
剛想說化,冷傲天卻用很悲傷的眼神看著我道:「子清,不顧我的擔憂也罷,可別不顧自己好嗎?」
其實沒什麼好擔憂,我很壯的——這樣的話,在看到冷傲天的眼時,竟說不出口了……無奈嘆氣,我應承,發誓絕對會好好愛惜自己,冷傲天才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就當讓他開開心吧……雙眼欲闔,仍不放心的看了龍嘯,眼角餘光,注意到唐彥奇異詭誕的表情,他玩味一笑。「被吃死了啊……」
「啊?」我疑惑。
冷傲天此時埋怨地看向我責道:「好好休息。」
管得真嚴啊……乖乖的,我閉上雙目養神,冷傲天也步出門外,看來是要說明龍嘯狀況。
不久,即聽到堡內的狂喜聲響,彷彿撼動天地,而我,也緩緩勾起一笑。
有股冰涼,非常舒服的感覺……我慢慢地睜開雙眼,冷傲天拿著毛巾在為我擦拭著。
「傲天……」還真的睡著了……唉,鍛鍊不足,耐力不夠,有待加強。
冷傲天帶著歉意的微笑。「吵醒你了嗎?」
「不是。」我搖頭。「子清睡了多久?」
他皺起好看的眉毛,似在抱怨。「一刻不到。」
還好不久……我轉而向唐彥問道:「龍嘯的情況如何?」
坐在床邊的唐彥回過頭來,揚起邪魅的笑容。「不算好,至少睡得不錯,這點就比某人強多了。」
對於唐彥的話,我苦笑回應,冷傲天壓下我欲起的身子,道:「子清,繼續休息。」
「夠了。」我如此說,可冷傲天不容我離開臥椅,堅持要我躺著,嘆了嘆氣,我道:「子清要開些藥方子。」
冷傲天說了句那還不簡單,便要我口述,由他代筆,慎重的說完幾種藥名後,我道:「傲天可代子清請位名喚喬莙的姑娘入內?」
「喬莙?」
「沒錯,喬莙喬姑娘。」那晚她雖與偃塵一道離去,應還會回到燕堡,代偃塵觀察燕堡狀況。
不久,喬莙即來到我的面前,她的眼神,有些疑惑,也警戒的打量除我之外的冷唐兩人。
我笑。「喬姑娘請放心,這兩位都乃可信任之人。」
「是屬下多疑了,還請魏大人恕罪。」喬莙道,雙膝下跪,竟朝我行了個大禮?
我趕緊將她扶起。「喬姑娘這是在做什麼?子清受不起啊!」那晚喬莙的態度如是恭謙,那麼,此時就是敬畏。
「紅玉擇者,本就代表吾教崇高地位,堪與左右護法並駕,屬下理當行禮。」喬莙推拒,堅持不起,且對我拜叩三回。
我哭笑不得,魏子清何等人物?不就寥寥布衣?「喬姑娘……」又想也罷,國有國法,教有教規,也不好要她強改。「請喬姑娘來此,欲問一事。」
「屬下知無不答。」
我無力啊……略微苦笑,我問:「可否告知子清,喬姑娘近日中是傳回哪些消息與偃左使嗎?」
喬莙思考過後,答:「除去燕龍嘯事情,不過告知左使苗飛蜜姑娘之死訊。」
「若是方便,請告知子清如何回稟偃左使。」
喬莙全盤說出,內容不外乎是飛蜜死時情況,話完,她的細眉蹙起。「屬下說完,左使便敲敲桌子,自言自語地說原來就是那個人啊……」
「是嗎?」我沈思片刻,復要冷傲天將藥單拿給喬莙。「對不住,勞煩喬姑娘熬煮藥湯,過程勿假他人之手。」
喬莙接過藥單,恭敬道:「屬下絕不辱命!」又行跪禮,才恭謙離去。
回首,見到預料中的兩雙困惑眼眸,我道:「請容子清稍後解釋,傲天,可有準備之前事情?」
才剛問完,一道白色光影倏忽自窗外飛入!
「來得正好!」冷傲天單臂舉起,白影落落停在他的臂上,赫然是只通體白透的鷹!
冷傲天道:「尋常信鴿,往來少需十日,故才哨傳雪來,京城往返,三日便足。」他將信簽塞入白鷹腳上小筒,摸摸白鷹的羽翅,臂揚,白鷹同如來時,疾速拍翅,雷閃出窗。
「三日嗎……」
唐彥羽扇輕搖送風,道:「來個人解釋現在的狀況。」
蜘蛛之事,本只三人知曉,唐彥全然不知,我簡單為他說明,唐彥聽完,陰寒笑著。「咯咯……想到,就有股快感啊……將搶我獵物的蜘蛛,一根一根的拔腳下來,看著流血斷肢的蜘蛛逐漸死亡……咯咯,頂級的,不能言喻的極致美麗……」
相對他的沈醉,我憂心如猜測跟偃塵相符,那麼對於燕堡的人來說,會不會是再次的打擊?
冷傲天憂心的撫上我的臉。「子清已經知道蜘蛛正身?」
「只是猜測……就等九王爺的回覆了,「當初偃左使說蜘蛛百變……並非指易容。」
冷傲天微驚。「非是易容,何以百變?」
「是啊……當初子清是以常理來尋蜘蛛,但見過偃左使,又知玄天此等教派,對於偃左使欲擒之者,豈能常理判斷?」
我……多希望是自己猜錯?多希望自己不用揪出那人?但如不揪出,飛蜜及數名死去的家衛,何其枉死?
「子清……或許又要惹人傷心了。」我笑得連自己都知道有多勉強。
回答我的,是冷傲天疼惜的擁抱,他不舍地道:「由我來說。」
「讓子清來……」細細回想,隱隱之中,偃塵早已傳達蜘蛛殺虐起因……與我有關。
冷傲天堅定地在我耳畔說道:「無論如何,我都是站在子清這邊。」
——他的手,更緊了些。
在還未收到曦謺回覆之前,我不妄多語,對冷唐兩人說只要是燕堡中人,個個不可掉以輕心,都要持有警戒。
敲門聲,響起。「魏大人。」
我道聲請進,手捧藥湯的喬莙開門而入,不顧冷傲天的反對,執意起臥接過藥湯,先嗅藥味,再用指尖沾滴試毒,確定無差過後,我抱歉地朝喬莙一笑賠禮。「喬姑娘,子清單求慎重,絕無二意。」
喬莙欠身,恭謹回道:「小心為上,魏大人不必掛懷。」
我扶起龍嘯,小心翼翼的將藥湯灌入口中,怎奈龍嘯現今意識缺失,無力嚥下藥湯,精心燉煮的藥汁竟由嘴角流落,試了幾次,久久不成,藥湯難以灌下,我嘆氣的自言道:「希望龍嘯不要介意才好……」
酌口藥汁在於嘴內,欲要就此讓龍嘯喝入,冷傲天的手卻不適時地掩住我的唇,語氣憤怒。「你要做什麼?」
我不滿地瞅他——喂藥啊!
哪知冷傲天竟回瞪,怒氣熾熾地問:「你這樣喂?!」
看來不說明白,是不會放行的……雖有些可惜,我也只好吞嚥藥汁,再作回答:「醫者父母心,子清無有異思。」
冷傲天依然火氣連連,搶過藥湯。「我不準!」
「傲天……」
「我來喂!」他說著,迅疾地喝藥入口,再口對口的將藥汁灌入龍嘯嘴中讓他嚥下,動作一氣呵成。
見龍嘯喝進藥汁,我鬆了口氣,沒想到此時冷傲天將我拉下,吻上我的雙唇,舌頭如同靈蛇般地與我交纏不放,大驚之下,我竟忘掙扎,讓他恣意行逞。
過了許久,他才饜足地離開,而我哪受得起此種刺激?身體隨然無力地倒入他的懷裡,大口喘氣。
但聽他狡儈地道:「能用子清雙唇消毒,再來數次我也樂意,只是希望下次子清記得換氣才好。」
這、這個人——!力氣復回,我緊慌地跳開他的懷抱,看著現場清醒的旁觀者,羞紅了臉,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屬下方才什麼也沒看見。」
「咯咯……今日的雲,還真是難得漂亮……」
這是更讓我羞得無地自容啊!我一字一字地恨道:「冷、傲、天!」
他淡然笑回:「我在。」
「你、你、你竟當著別人的面——」
冷傲天扭曲語意地道:「莫非子清的意思是私下時便可以嗎?我記住了。」
「不是這個意思!」
看戲的唐彥搖著羽扇,涼涼地附和:「聽來就是這個意思。」
話語哽在喉間,我氣得說不出來,憤然躺回臥椅,很窩囊地把自己的頭藏了起來,不再理會。
接來兩日,龍嘯開始間斷髮燒,重傷患者發熱本就正常,只累我們三人輪番上陣照料,不得清閒,為不引人疑心,喬莙依作奴僕,非有必要,絕不喚她,以免讓人疑竇為何單單只有她能入房。
測了測龍嘯額溫,再測脈跳,我道:「已經退燒,但仍有復燒愁慮。」開張藥單,我拿給冷傲天。「拜託你了。」
他微笑地說待煮好藥,立刻返回。唐彥看著冷傲天開門離去之後,開口:「看他樣子,要不說,真難知他貴為王爺。」
手稍呆頓,若非唐彥提起,真的我都快忘了冷傲天王爺的身份……這幾日,他跑腿煮藥,送飯遞茶,時時不忘關心我的狀況,怕我累勞……可,他又何嘗不累?本是王爺的他,何必作這些奴才的事?他,不過是為讓我少掉幾分操勞顧慮罷了。
我自責地道:「……是子清累了他。」
唐彥揚起嘴角,邪魅一笑。「你覺得是累了他,他卻是樂在其中,不管小事大事,只要幫上你,他就開心。」他望向我,說道:「你,值得讓他為你如此。」難得正經神色。
我自嘲地笑。「子清害人不淺。」
「不是你,而是一字情。」
「……唐彥,你這般正經的說話,真讓子清不大習慣。」
唐彥羽扇輕揚笑道:「咯咯……我也是有正常的時候。」
「……」
看著他再發的陰寒笑容,我無話可回,將注意力重新放回龍嘯身上,為他擦拭汗水。
兩人默語,房內只殘龍嘯的粗喘氣聲,隨著時間的流動,窗外金烏逐漸向西而落,我的臉色,不自發地開始凝重。
最後,唐彥率先道出我的恐懼:「……不對勁,去得有些久了。」
我冷汗流背,猝然站起,同時,一陣淒厲的鷹唳聲赫赫響起!我倉促朝唐彥道句:「你留下!」匆匆地奔門而出。
心慌,意亂,我向鷹唳聲出處飛去,心臟跳得異常快速,腦中回盪的,是偃塵曾對我說起的話……不安,我非常的不安。
想多了,一定是我想多了……不停地說服自己,都是多心,可當那景象,毫無預警的闖進視界時,我全然亂了。
狼狽跌地,雙腿發抖,無力——站起來!站起來!站不起來,我,站不起來……所以,爬著,我用手撐地,破碎的碗片扎入手臂,感不到一絲疼痛……我爬著,爬向那個我怨、我怒、我禛,卻也掛在心頭的人。
——血,不是初次見到,但刺目的血,想讓我弄瞎雙目不願正視,想讓我就此昏厥不再清醒的鮮血,還是初次。
那隻白鷹,渾身浴血的倒在他身上抽搐,他的後腦部,流著不絕的鮮血,我顫顫的伸出手指——有氣,還有氣……
再觀傷處,傷,其實不深……看向白鷹,只見白鷹的傷,同是硬物所砸,我含著喜不可禁的淚水,向它道謝。「是你救了他吧?謝謝……」
白鷹宛若歡迎我的來到,頭摩蹭著我的掌心,一下、兩下、三下……接著,不再動了……
我重複著同樣的話語:「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隨即,燕鷹領著一夥家衛匆忙來至,擔憂的問:「魏公子,你沒事吧?」然後,他看到了冷傲天,瞬間愕然。「六王爺他——」
「他沒事。」我重振起精神,向燕鷹說道:「傲天目前不適移動,請幫子清向唐彥說明狀況,他自會拿器具給燕前輩。」
燕鷹點點頭,知道事不宜遲,留下家衛,急速而往。
握著冷傲天的手,我輕輕訴道:「放心,有子清在,你不會有事……」淚,依舊流落。
慶幸著失而復得,喜悅的淚水。
拿過燕鷹取來器具,我就地開始醫治,傷口雖淺,可因傷到頭部,不敢大意,約莫一個時辰左右,輕柔地為他包紮傷部完畢,才稍鬆氣。
燕鷹吩咐家衛將冷傲天小心地搬回房間,我則要求將他與龍嘯置於同房,以便照料,後又煩勞附近的奴僕替那隻忠心護主的白鷹埋葬造墓,方便日後能同冷傲天參拜道謝。
回到房間,請家衛將他放在臥椅躺定,擰起濕巾,我輕輕地把他臉面的血跡一一擦去,看著他蒼白但依俊朗的容顏,我的心底,泛起宛若朝晨的薄霧,淡淡迷濛,迅速地籠罩全身的恨意——我,憎恨那個傷他的人。
如何的傷害我,殘忍的傷害我,我都可以一笑置之,但是,為什麼頻頻傷害我週遭的朋友?傷害……我欲眷戀的他?
我非聖人,魏子清只是個在紅塵打滾的平凡人物,無法超脫是人都會擁有的負面情感——我,不能原諒那個人,也無法原諒了!
「他怎麼樣?」
我皺了皺眉頭,道:「沒有大礙了……只是傷到頭部,不知是否會留下什麼後遺,總之,一切有待觀察。」
「是嗎?」唐彥的眼裡,閃過驚愕。「他的手裡好像握著什麼東西。」
唐彥說起,我才發現到他的手握成拳狀,緊緊地握住某樣物品,手上還有許多被指甲抓過的紅痕……傷他的人,必是想要奪取那樣物品。
不敢使力,我解著冷傲天握拳的手,奈何他握得死緊,難以動彈,輕然地嘆了聲氣,我低身附在他的耳邊,訴道:「是我,聽得到嗎?不用擔心,是我……」
冷傲天緊握的手,這才緩緩地張開,他握之物品,原來是張信簽,我拿起信簽一觀。
——果然與我所料不差,世上真有此類術法,此來,更加確實蜘蛛是那人的可能性了……該如何做才能揭穿蜘蛛的假面?若用此術法之說,信用度未免太低,恐遭蜘蛛反噬,最好之法,便是令蜘蛛自露馬腳。
唐彥問:「子清,信上寫了什麼?」
「信上寫的,是蜘蛛如何化身他人。」
唐彥眉頭微微蹙起。「你說過,蜘蛛化身,非指易容……」
點點頭,我道:「非子清自大,若是易容,除非易容者之術技較賽閻羅高段,不然難在子清面前遁形,可尋訪堡中人人,子清難見有易容嫌者,只得陷入迷思……幸賴偃左使出現,才使子清打破常規思考。」
「你的意思是……」
我露出笑容,反問:「唐彥,若要易容成另個完全不同的人,且那人有親有友,怎做才能將破綻減至最低甚至是毫無破綻?」
唐彥專注地思考之後,咯咯低笑兩聲,胸有成竹地回答:「學習,在那個人的身邊學習他的話語、動作、眼神是理所當然,連那個人的思考也要模仿,才得不引人疑慮。」
「說得沒錯,無論易容術技有多爐火純青出神入化,如不能透徹被易容者之生活習慣乃至全部,有再好的術技,也是枉然……對於學習模仿,子清不得不讚蜘蛛,蜘蛛扮演得是毫無破綻,臻近完美,蜘蛛必是潛伏長久才換此成果。」我將信簽交至唐彥,讓他閱看內容,接著繼續說道:「蜘蛛的優勢是他根本不用會易容,但,同時這也是他的劣勢。」
唐彥讀完信簽,不由得訝然,他抬眼向我道:「……太不可思議了。」
我認同的說:「的確不可思議,可也有其劣點存在,易容術技可一次多化數人,此類術法卻是要亡卻過後,才得化身他者。」
唐彥稍稍沈默。「……你已肯定那人即是蜘蛛?」
「除了那人,難有其他,那人的一句,便敗露身份。」看著負傷昏迷的冷傲天,我心疼痛,手緩緩地撫摸他蒼白俊容。「那人定是知曉九王爺事情,又知我托傲天查問,才襲擊於他,搶奪信簽。」
「咯咯……既是此般,那我就要品嚐品嚐生卸蜘蛛的快感,是如何言喻的顛峰極樂。」
我顧忌的道:「現下不可妄動,畢竟以術法之說來揭蜘蛛,是難取信堡中眾人。」
唐彥搖搖羽扇,挑眉問道:「你心中可有想法?」
「子清有一老套計策。」我露出把握笑容。「只是這招請君入甕,還需唐彥你的幫忙。」
「何事?」
我道:「兩件小事,第一件事,要請你向燕鷹等人轉達,說是龍嘯已經清醒,只是時刻不長,講了個字,便又悠悠沈睡。」
唐彥雙目興致盎然,問道:「哪一字?」
望向窗外,紅霞染遍天際,黃昏已到,夜將降臨……看著此般景色,我雙唇輕啟,低訴一字,聲小卻是清楚,錚錚入耳。
「……娘……」
夜幕遮蓋,房中的燭火早早吹熄,同時照顧冷燕兩人,苦無時間好好休息的我與唐彥,趁著冷燕狀況好轉,小睡一番。
房裡,只遺四人的呼吸聲音,此起彼落。
雙眼合閉,我呼吸平穩有序,顯然一副熟睡之樣,精神卻是清明,注意房內的動靜。
時間消逝,宛水東流,一去不回頭,轉眼已到午夜時分,我正猜想也該有動靜,突地蟲鳴叫聲響亮房內!
眼睛赫然一張,我立即彈指傳氣,桌上的燭台光閃略過,火芯點著,映亮周圍,顯見那人手持匕首站在龍嘯床旁,欲下的凶勢硬是停住,滿臉驚慌。
唐彥輕搖羽扇,好整以暇地道:「要你僵在這裡,對你甚是無理,不妨坐下再聊。」一個轉手,那人便端座椅上,表情依舊驚慌。
我讚賞的說:「好快的點穴。」
「咯咯……比起子清,還有待加強,我快,不過是憑著地利。」
我道他謙虛了,回首觀看那張蜜色臉龐,她的表情慌亂,眼中卻是瞭然的陰霾,我抬手解開幾個穴道,只讓她不可自由行動。
「……你果然發現了。」
我平然地道:「你也是猜子清發現到了,才對傲天下手,不是嗎?」我嘲諷地對她一笑。「子清該繼續稱呼你燕伯母嗎?」
她臉色陰狠,全然無有原本的和藹可親。「小子,你可別太神氣!」
「比起你,子清嘆未及項背,若非是先請唐彥在你身上下了追香,說不定還真讓你得逞。」追香之香,非是人所能嗅聞,那聲蟲鳴,便是可聞追香的蟲類所發出的叫聲。
「你居然連這也料到了?」
我嘴角揚起。「你不該襲擊傲天,這是你的第二點失策,子清認識傲天已久,知他是個慎重小心之人,絕不可能任由他人在其背後逞兇,因此可推,兇犯必是有套方法,隱其行蹤跟氣息……這個方法,應跟偃左使一樣。」初見偃塵那晚,若不是有血味漫鼻,我真無法查知除我與好友外,還有第三者的存在。「同理的,苗姑娘跟龍嘯大概也是因此遭害。」
「偃塵?又是那不知死活的娃兒!」她恨恨地道,又凶狠地瞪我。「也是他跟你說兇犯何者的?」
我否定地說:「不,他不肯明說,只是要我向九王爺詢問。」我拿出懷中的信簽,逐字念出與她。「除復生之術,另有一法,名為借體附魂,此法凶絕,乃是殺其人,代其身,附魂一離,借體者肉體即崩腐爛……堡內最先離奇消失的侍女,想來是你最先依附之軀。」
我頓了下,才接續說道:「莫怪你想搶奪此信,最先開始的時候,本欲混淆視聽的一句話,竟使你作繭自縛,你說兇犯疑易容成我,但若從借體附魂來看,兇犯是可以附魂在於子清,可同時的,堡內除苗姑娘外,應再死一人。」
「你因何不疑心我本附身飛蜜?」
我輕笑數聲。「子清不需懷疑,你現時不就來自投羅網了嗎?」
「……我就知道,果真會是你……」
我不解此話何意,只重她行兇用意。「為何你要下手,接連殺害他們?」
她陰陰地笑了幾聲。「嘿嘿……因為,你來了。」
我愕頓——因為我來了?
她繼續地道:「我附身這女人一年多,都無人發現,藉由這女人日以繼夜的陪伴燕鷹,本來再差不久,我就有把握完全成為燕鷹,取代他的地位跟聲勢,可是,你,卻來了!」她的臉色逐漸扭曲,似在恐懾。「我感受得到,那塊禁箍我百年的紅玉,就在你的身上!被發現了、我被發現了!偃塵一定在那天晚上就發現到我了!所以他才把紅玉交給你,讓你來抓我回去!」
她瞪著紅玉,面容的血色漸退,雙唇抖顫。「殺了你,如果能殺了你就好……可不行,殺了持有紅玉的你,偃塵就能說我破壞契約,把我打得魂飛魄散!」
我問:「……問題既在子清,又因何要對旁人下手?」
她笑了起來,笑得使人顫寒,聲音如從齒縫裡迸出來,陰沈無比。。「不能殺你,就一個個的殺了你身邊的人!讓你痛苦、痛苦!我要被捉回去,也絕不令你好受!怎麼樣啊?魏、子、清!那麼多人都是因你而無故受累的感覺如何?」她扭曲寒笑的面孔,極是可布。
「就只為了讓子清痛苦,就害了——」我腳步踉蹌,不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雙手抵在桌面,堪得站穩。
見狀,她發狂似的笑聲,越響越大。「痛苦?你又有我痛苦嗎?為了玄天教,我被禁在那塊小小的紅玉裡頭一百年,一百年啊!日夜受著折磨,永世不得超生,不得轉世,就只為了那狗屁的玄天教!」
我看著眼前幾近發狂的女人,悲哀卻又堅定地道:「子清不懂你的痛苦……只知道,殺人者,償命!」
她不屑地笑了笑。「好啊!你殺啊!你殺的,不過是肉體,我的魂魄依然可另尋附體……何況你要以術法之說,向燕鷹他們解釋嗎?凶手不是易容,是使術法附體,呵呵……說出去,又有幾人會信你?」
唐彥冷冷地回:「關於有無人相信,這點不勞煩費心。」話語落畢,兩條人影卒然地落在門前,借月光照映,顯見是為燕鷹及虎曜,他兩人的眼中,有震驚、有錯愕,更多的,是悲憤。
唐彥手持羽扇,輕搖送風,一派悠閒地道:「早先我便請他二人屏氣藏於屋頂,之前對話,應是一字不漏的聽入了耳。」
燕鷹氣憤難當又自愧地說:「你這妖孽!老夫、老夫這些日子來竟沒發現夫人……」
急躁易怒的虎曜拔起武佾劍,氣勢洶洶地朝蜘蛛劈落!「我宰了你這豬狗混蛋!」
唐彥隨即白羽射出,擊偏武佾劍鋒,格擋虎曜,低笑。「暴怒的小老虎,要殺人也得看時機,殺了這只蜘蛛,不過便宜讓她有機會找尋新的附體,要殺,一定要殺得讓她毫無翻身餘地。」
她諷刺地嘲笑著道:「憑你們又能奈我何?!」
——霎時,不符秋夜該有的溫徐清風,自門外吹進,滿溢四周,猷帶幽幽的莫名香氣,四道人影,忽自半空現出,緩緩、緩緩降下落地。
挺拔絕世的身影,穿著白衣而立,揚帶一抹令人如沐春風的和喣笑容。
「韓諾雨,若是我,可奈何了你?」
「韓諾雨,若是我,可奈何了你?」
見至來者,我喜悅地道:「偃左使!」
「魏先生,數日不見了。」偃塵有禮地道,接著負手走向她,也就是被他稱為韓諾雨的人。「韓諾雨,吾教中事,你何苦牽連無辜?」
韓諾雨對他啐了一口。「我高興!不管我殺了多少人,別忘了,只要我不殺持有紅玉者,你也不能傷我!」
「大膽!」喬莙斥責地道:「韓諾雨,別仗著你有那點功勛,就可對左使無禮!」
「功勛?哈哈!你敢說我可不敢聽,那叫犧牲吧?就為了玄天的基業,居然將十五歲的我活埋,又把我的魂魄困拘紅玉?這種功勛你要想,我雙手奉上送你!」
「……韓諾雨,祭祀一事,確是吾教先祖對你不起。」偃塵面有愧色,但他回望負傷的冷燕兩人,口氣凝重地道:「可你不該濫殺無辜,我若不將你重禁紅玉,有愧吾教教條。」
韓諾雨冷哼。「有愧教條?不如說有愧你偉大的先祖!」
「韓諾雨……」偃塵沈沈地長嘆。「你既如此認為,那便罷了……只是我想告訴你,我與諸位歷代傳使,無一不想解放你,可你戾氣太重,若釋你自由,天下蒼生難逃浩劫。」
「天下蒼生?說得還真好聽,活埋少年,以求玄天安定此事也是因為天下蒼生羅?」
「這……這確是先祖之過,偃塵無話可說,不過,你放心吧。」偃塵眼望視我,似朝我語,但對他道:「漫長的等待,終究是有價值的。」
「不需要,我不需要!偃塵,你聽到了嗎?!我壓根不需要什麼人來救我!不需要希望,不需要期待,我需要的,只有血腥的絕望!」
置韓諾雨的話語如未聞,偃塵逕自向我請求地說:「魏先生,還請借紅玉一用。」
紅玉本就屬他,何需言借?我立刻遞給,他拿過紅玉,雙唇啟開,唸著我聽不懂的法句,琵琶女與持蕭者也和著法句念聲,奏出清靈聖潔的曲樂,彷在洗滌世間的所有罪惡。
伴隨樂音法句,紅玉竄出縷縷白煙,煙霧彙集在韓諾雨的周身,化成層層的漩渦將之籠罩,直至白煙轉成黑霧,幽然地被吸入紅玉當中。
黑霧一末,惡臭的氣味襲入每個人的嗅覺,同時,燕母的身體腐爛化骨,匹咚地掉在地面,燕鷹跌跌撞撞跪倒在前,抱起燕母的白骨在懷,痛徹心扉的喊:「夫人、夫人……為夫愚昧啊!是為夫對你不起,是為夫對你不起!」
「把玉給我!」虎曜飛步沖上偃塵,衣角還未沾到,喬莙秀手宛若靈蛇般的纏住虎曜,虎曜大怒。「你——!」
偃塵心平氣和的朝虎曜說道:「燕二少俠萬不可打碎紅玉,紅玉一破,韓諾雨惡魂再出,五年前便是因吾教右使保管不當,才使惡魂脫逃,且我手中此塊紅玉,是碩果僅存的了。」
虎曜怒氣衝衝地問:「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太便宜他了!那混蛋說過,你可以打得他魂飛魄散的,你怎何不做?」
偃塵解釋:「吾教對韓諾雨愧欠甚多,先命遺囑,只要他非向持有紅玉者殘害,教中人也萬不得為難於他。」
我反感地道:「偃左使,貴教內事牽涉無辜眾人,應當不得只顧貴教先命,否難博我眾認同。」
數條人命,兩名傷者,豈可雲淡風輕的就此了結?
「……我知曉,所以……」偃塵拉起下襬,噗通落跪,朝燕母方向九叩響頭過後,頭抵在地,至謙至卑的說:「是吾玄天對諸位不起,韓諾雨所犯之錯,由我偃塵償還罪債,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左使!」喬莙三人見狀,也跟隨一跪,爭先說道不干偃塵錯事,要殺便殺他們吧!
燕鷹默默無言的看著他們四人,然後低頭收拾燕母白骨,冷淡地說:「責怪你們,又有何用?」
白骨拾完,燕鷹珍重的將之抱在懷裡,轉身離去,不再回頭探望,向來偉岸的背影,看在我的眼底,此刻卻顯渺小虛然,如若風中殘燭,悲哀得令人欷噓不已。
見燕鷹黯然離去,虎曜也像氣洩了般,再也提不起勁,悵悲地對偃塵四人道:「你們知道嗎?我老爹很愛我老母……很疼很愛的……」接著,他苦苦朝我一笑。「子清,對不住……我現在心很亂……接下來的事,就麻煩你了。」
我點頭回應後,虎曜便也幾個縱步,跟上燕鷹的身影,兩父子並肩行走,雙影在流光映照下彷彿交織成單,淒涼訴說心境之哀。
「你們……起來吧……」
「……」
見他們依舊不起,我輕然嘆氣。「事到如今,再多的歉疚也是枉然,失去的,是追也追不回了……若你們真有心贖罪,還請別讓相同慘事,再次發生。」
「偃塵知道……」他站立而起,眼望向我。「魏先生,我有一事請求,此塊紅玉……勞你保管。」不由分說的,他把紅玉塞到我的手裡。
我訝異地回視於他。「讓子清保管?」
偃塵頷首。「沒錯,因紅玉已擇你為主,不管你到哪裡,此紅玉也將永隨不離,旁人難以留住。」
我有些猶豫地道:「可是……」若我保管不當,使惡魂再出,如我受害便罷,只憂連累他人受害。
偃塵看著我一笑。「不打緊的,只要能讓他伴在魏先生身邊,我相信,他定會轉變,由惡至善。」
我勉強揚嘴回笑。「偃左使說得還真肯定。」
「因為是魏先生,我才敢如此把握。」
頓然稍怔,我笑了笑,回道:「……既是如般,子清也不推辭,即盡心力,必護紅玉周全。」
雖不懂他為何如般信任,可他因有他的道理存在,我想著,但聽嚶嚀一聲,耳邊唐彥叫喊:「他好像要醒了!」
我瞬時淚眼滿眶,盈心的喜悅,激動得無法自己,趕緊回身欲探,偃塵卻牢牢地抓緊了我的手。
我不解朝他一看,他居然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道:「魏先生,有些時候,該放手,就放手吧……這樣的話……」話未說完,他便退了一步。
我疑惑。「偃左使此話何意?」
他淡笑回應,他的笑,看似有些蒼涼。「你……很快、很快就會知道了。」衣袖一揮,他四人如同來時一般,化作清風離去。
放手……?放什麼手?
來不及好好思量偃塵的話,我全心關注在冷傲天,他的眼簾眨了幾下,沒有多久,終於悠悠轉醒。
我小心翼翼的將他扶起,關心地問:「傲天,你還好吧?有無哪裡不舒適?」
然而,他竟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陌生眼光看向我,那種陌生冷冽,看得我心寒,看得我顫慄。
——啪地響聲,他反手一扇,重重地,毫不留情地扇個耳光在我頰面!
「你是什麼東西?膽敢隨意呼喚小王的名諱?!」
扶起龍嘯坐在床頭,我端起熱呼呼的湯藥,用湯匙一口口的慢慢喂給他喝,龍嘯配合的喝完藥後,直盯我看,感覺奇怪,我莞爾笑問:「怎麼了?」
龍嘯猶豫了會兒,才開口:「……你不去看他嗎?」
我笑著搖搖頭,用沒啥大不了的口氣說:「不了,有葉莊主他們在就行了。」現在的冷傲天,不需要我的關心,他根本忘了魏子清這個人……不,正確來說,他喪失了這兩年的記憶,所以燕鷹緊急飛鴿傳書,通知葉笑月等人前來照料,畢竟他們才是失去兩年記憶的他所熟識的人。
龍嘯舉起手,遮住我的唇。「……不要笑……你現在的笑,好像快哭了……想哭,就哭……」
我,仍舊揚笑。
「子清哭不出來……」
龍嘯突然抱住了我,我則憂心重重地道:「龍嘯,你的傷還沒好,不宜妄動。」
「對不起!」龍嘯激動不已地重複。「對不起,子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感覺肩頭陣陣的濕熱——龍嘯他哭了?為什麼哭?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龍嘯沒錯,不是龍嘯的錯,別說對不起,子清受不起的。」我拍拍他的背,像小時候紫師父安慰我的那樣。
這時,一句問話從門外傳來。
「魏先生,你現在方便嗎?」
我趕緊要龍嘯擦擦眼淚,看他恢復了平日的沈穩模樣,才轉向門外道:「葉莊主請進。」
「打擾了。」許久不見的葉笑月身後跟著玲瓏入了進來,問候龍嘯:「燕少俠的傷勢無恙與否?」
龍嘯拱手,微笑回答:「已好許多,謝謝葉莊主關心。」
我問:「葉莊主找子清有事嗎?」
葉笑月的表情有點僵硬,不大自然地看向龍嘯,明了他的意思,我道:「葉莊主有話不妨直說,龍嘯非是多言輩者。」
葉笑月見如此,也不迂迴了,他瞧眼玲瓏,玲瓏即心領神會的走出門外看守。
「魏先生,我想求你件事兒。」
「葉莊主請說。」
「……」葉笑月默寂片刻,緩緩開口說道:「請魏先生……別再見傲天了。」
聽此要求,我靜然無語,龍嘯反倒緊張地問:「葉莊主是什麼意思?!」
葉笑月冷靜的流暢應對:「我的意思,魏先生應該瞭解才是,自從傲天……戀上魏先生後,他放棄了他的榮華,他的地位,一心一意的追隨魏先生……假如今天的傲天是位游手好閒、全然無有能力的王爺,我沒有二話,可傲天非是如此,他胸懷偉略,是個天生雄才,更是皇位接任有利人選。」
葉笑月衣擺一提,雙膝跪下。「魏先生,放眼天下,於民於國,只有傲天擔當能起重責,請你別誤他霸業將來!更何況這次,傲天為魏先生受傷失憶,難保下次不是丟失了命……魏先生,傲天他與你……不該一起,他本就不該痴迷戀你,你非能樂居皇城的人,所以傲天寧捨高位追尋於你,可那……那是毀了他的前程,也會毀了我國的未來!」
於民於國嗎?的確,比起奸詭的二王爺,冷傲天更加適合負起國家的將來……他若當皇帝,定能造福人民,天下安平——葉笑月的話,就算非出肺腑,也是正確言論。
冷傲天本是在我遙不可及的地方,他戀我,故放棄所有,心甘情願伴我左右——夠了,這樣就夠了,他曾經真意戀我,對我而言,已然足夠,真的夠了……如果繼續讓他在我身旁,是誤他,也是害他……這次他失去記憶,是因我而起……偃塵也說過,在不久將來,他會為我而死,但現在他忘了魏子清,或許是個契機,一個讓他得救的契機。摸著藏在衣裡的代噩,我下了決心。
「楚哲先生可有辦法讓傲天的記憶不再回覆?」
龍嘯驚愕的呼:「子清!」
「……請魏先生勿憂,楚先生確有辦法。」
深深的吸口氣,我道:「……我魏子清發誓,從今而後,不再見六王爺一面,如有偶遇,也定與之陌路,不近他身!」
葉笑月訝異望我,接著感激地回:「葉某多謝魏先生的大恩大德!」
葉笑月走後,我拍拍龍嘯的肩膀,抱歉的說:「對不住,子清的私事,竟扯到你這兒來講了。」
「子清……別輕言放棄,好嗎?」
我苦笑看向龍嘯。「子清豈是輕言了斷?」
「……我清楚你跟六王爺的事情,也清楚六王爺對你付出的真情摯意有多深多重,更清楚你對六王爺割不下,切不斷的難捨……既難捨,就別舍……」龍嘯將手搭在我的手背上,道:「我相信即便六王爺喪失了與你之間的回憶,可他一定還會戀上你的……他,絕定還是會戀上你。」
「就因如此,更要切斷一切……從相遇初始到了現在,子清都只是誤他害他,為了他好,子清——」
「別說為了他好!你又懂什麼對他是真正的好嗎?」龍嘯激動的抓住我的肩膀,憤慨的說:「他那麼倨傲的人,為了你,捨棄所有,他可曾為此不值?可曾後悔?子清,你想想!好好想想啊!別說是為了他好,在他的心目中,有你,已足啊……」
龍嘯語不成聲,泣淚如雨,我卻平靜如昔,掏出手裐為他拭淚。「龍嘯說的,子清都曉得……只是我有我的顧慮……」
我是自私的……如同龍嘯所言,我全然無顧冷傲天的想法,但比起他的死去,我寧願他活著,儘管我將……失去他……
希望楚哲的藥物,能讓他永生永世,再也想不起我……想不起我這三番兩次,負心於他的狠心魏子清。
「你在顧慮什麼?」
「……」我牽強一笑。「抱歉,子清累了,先回房歇息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龍嘯抓住我的手,一句話也不說,無言與我對視,我不作痕跡的掙脫出他緊握的手,回首一笑。
「謝謝你,龍嘯,謝謝你的如此擔憂。」語畢,轉身離去,將龍嘯的憂鬱眼神,拋諸腦後。
身後的他,輕然淡語:「子清……你這又是何苦?」
我酸澀地想只要冷傲天平安,苦又何妨?最終沒有出聲應答,頭也不回的離開龍嘯房間。
歸至自己的房室,我默默坐椅,遠望窗外天際,風吹雲動,哪有一刻景物相同?天不能久,地也同理,況且人乎?
悲歡苦樂,分離聚散,本就輪迴人生當中,該得就得,該失就失,何必強求?我很清楚綠師父教導過我的道理,所以我放手……放手讓那傲鷹,自由的遨翔——只是為什麼?為何我的心,卻仍隱隱發痛?
撫上胸口,遠眺天際的眼,無聲滴下淚水,不絕不停……一生的淚水,彷彿要落盡——冷傲天啊冷傲天,你可會知?不,你不會知道,你不會知道魏子清此時的痛,都因你而起啊!
你曾體驗的痛楚,魏子清,還你……
天色,漸漸轉暗,皓皓明月攀天,星辰光放,不知不覺,已是夜半三更,無人私語。
使力的拍拍雙頰,我提振精神,只是核桃般大的雙眼,想必等會兒定讓好友笑話。
起身,打開房門,腳步剛提離門檻,硬生止住。
「龍嘯,你、你怎來了?」想想,發覺不對,趕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你傷勢未癒,怎能下床走動?」
龍嘯笑回。「子清呢?三更半夜,出門欲往何方?」
「子清……」我難堪的低頭不語。
「你想走吧?」語氣猜測,早是肯定。「聽到那句再不相見,任我再鈍再蠢,也能猜到你之作為。」
我臉扯苦笑看他。「龍嘯真是瞭解子清。」
他低聲嘆氣。「你想走,我不會攔你,攔你留此,徒增你進退維谷之感,也讓你更加難受……可若要走,我也要厚臉皮的跟住你。」
我驚訝地問:「龍嘯因何要隨子清?」
「理由是我傷勢未癒,信不過其他郎中,單信子清的妙手回春。」看我滿臉不信,龍嘯輕笑。「瞞者瞞不識,識者瞞不了……實是現在的子清,讓我放心難下。」
「有何好放心不下?」
龍嘯回道:「子清,你該自知才是。」
我頓時無話,龍嘯觀狀,手指輕輕撫上我紅腫的眼,道:「像你此樣的人若能放手無苦,魏子清便不是魏子清了。」
「這乃子清私事——」
「我知道是你私事……只是不捨你人前笑,人後哭……失去了他,放你獨自,我難安心。」
「龍嘯曾說子清何苦,可龍嘯也是何苦?」
龍嘯看著我的眼,有許多複雜難解的情感——是我錯覺否?曾幾何時,我好似也見過一模一樣的眼神。
「不苦,我不苦。」龍嘯笑著說:「子清,我已稟明我爹,我爹也贊同讓我隨你了。」
「燕堡主他?」
「痛失昔日好友,心情難復平常,願我不才大兒,能伴魏公子度過幾段時日,也乃我燕某私心,如魏公子樣的良師益友,世上難尋,盼能多多教導我兒——這是我爹要我轉述之話。」龍嘯解釋地道,又打趣的說:「若子清執意一人離走,怕我爹會操蒼穹劍砍我出堡尋你,還請子清可憐可憐我,別讓我命喪蒼穹劍下。」
「龍嘯……」該怎麼表達我的感動?上蒼對我魏子清果真不薄,能得友如此,哪復何求?
他搔搔頭,有些害燥的扯離話題。「子清決定要往何處了嗎?」
「尚未決定,任好友帶領,子清抱懷隨遇而安。」
龍嘯點頭,贊同地道:「江湖遼闊,天寬地廣,子清好友必能帶領我們發現多少異跡奇事。」
我笑。「對於好友,一向只可期待,它啊,隨便走走,我們也就隨便看看。」
「隨便隨便,隨心意便。」
「龍嘯說得不錯。」路上有他相伴,必然不會無趣,但是……我留戀的望向冷傲天的居處,他房中的燈火,早已熄暗——這一走,是再也不會相會了吧?
「……要不要去見他?」龍嘯猶豫的問。
我搖搖頭,見了他,只會動搖我心。
「是嗎……子清,這給你,今天請廚子替我做的。」龍嘯從懷裡拿出小布包。
接過打開一觀,我不禁莞爾,布包裡頭的,果然是幾顆紅潤光亮的糖葫蘆,拿起一顆塞入嘴裡,那甜甜的滋味,瞬間漫布口舌。
「好甜,甜味傳遍了整的口中……好像連心都跟著甜了……」
龍嘯意有所指地道:「會甜,是因為心苦。」
我心有同感的回:「心苦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不好受啊……」
晚風,徐徐吹起,迎面而來,亂了我的發,順了幾下,依舊又亂,索性撒手不理。
龍嘯背風負手而立,幾撮髮絲,隨風飄揚,他溫柔低沈的嗓音,在夜風中,緩緩散開——
「……嘗過,才知甜。」
我,微微揚起嘴角,露出笑容,底下心腸,卻是痛楚難當——魏子清可會再有心甜的一天?已經放手失去的,還能重得嗎?我不敢想,不敢,妄想……
——失去,便是失去了。
是誰多事入江湖,眼也累苦,心也累苦。
是君無聊又糊塗,不在江湖,偏問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