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拓哉先看了『窈窕淑女』，接著又看了『真愛』；可是，他不是很能理解內容在說什麼。
租的是有附字幕的帶子，一邊看影像一邊看字幕是非常辛苦的。他只好先把精神集中在字幕上，但是又追不上快速切換的畫面。
──不過，內容還真不錯。
儘管如此，拓哉還是很滿意。
雖然有些地方看不懂，不過反復觀看之後，他還是被劇情吸引了。
這樣就夠了。有些事情是光看畫面就可以瞭解的。
至少，電影中的戀人們是相愛的。
他們親吻、擁抱，彼此眼中只有對方。
拓哉心頭一緊，想起了和成。如果小和也能用那種眼神看我就好了．．．他的心找速地跳著。
和成並沒有『檢查』錄影帶。
把拓哉送回家後，他一副無所謂似地把兩卷帶子塞給了拓哉，同時拒絕拓哉一同觀賞影片的邀約，馬上就回家去了。
明明說好要『檢查』帶子的。
明明那麼想跟和成一起『檢查』帶子的。
果真如此，或許和成就會像帶子中的戀人們一樣，心中有所感觸。也許和成看了片子之後，就會像拓哉想他一樣地想拓哉。
真是遺憾。
「我回來了！肚子好餓！」
剛看完第二卷帶子的時候，幸喜回來了。他好奇地靠到坐在起居室的電視機前，正在收錄影帶盒子的拓哉身邊。
「喲，拓哉不簡單嘛！」
拓哉聽到哥哥的聲音，慵懶地抬起頭來。
「幹嘛？」
「竟然在看風流多情的片子耶？」
「是嗎？這是愛情片。」
「愛情？」
「是的，愛∼情。」
幸喜哇哈哈地笑著，摸著說得一本正經的弟弟的頭。
拓哉感到不悅，根本不理他。如果是和成這樣親密地摸他倒無所謂，可是到了這種年紀還被哥哥這樣玩弄實在讓人受不了。
「我說拓哉呀，你最近怎麼老是看錄影帶？一回到家連晚飯也不吃只顧看電影。爸爸快回來了──哪，哥哥也回來了，要吃飯了。」
母親從廚房裏探頭對拓哉說道。
在大家的催促下，拓哉坐到餐桌前面。從二樓下來的幸喜也就定位，一家人開始吃起晚餐。
──愛情啊？
拓哉一邊吃著晚餐一邊喜孜孜地想著。
是愛情。
這種感覺──對和成的心情就是愛情。
一有這種自覺之後，就覺得自己好象變成了大人一樣，拓哉不禁感到雀躍。
「拓哉，你怎麼了？怎麼笑的？」
不明就裏的母親問道。
拓哉趕緊搖搖頭，用筷子夾起炸蝦。
「我只是覺得今天的飯好好吃。」
「真的？拓哉真是好孩子啊∼」
拓哉已經聽不到母親說什麼了。
他一邊嚼著滿嘴的飯菜，一邊在心裏想著：練習親吻果然是有必要的！
就像電影中的戀人們一樣的．．．甜蜜的親吻。
熊寶寶應該是不行的吧？
那個就可以。媽媽一直很珍視的那個古老的人偶。
那個叫珠摩的法國人偶。
拓哉大概是在當天晚上十一點過後打電話給和成。
這麼晚還打電話來本來就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拓哉一定又有什麼問題了。
『小和，我現在要離家出走。』
「啊？」
果然───
這種時間打電話來本來就有問題，再加上他說的事，更讓人摸不著頭緒了。
『我現在可以去你那邊嗎？』
「什麼可不可以．．．你跟阿姨他們說了嗎？」
『要離家出走怎麼能跟媽媽講！？』
情緒已經快要爆發開來的拓哉提高了聲音。
呼．．．．和成歎了一口氣，用手指頭緩緩地搓著太陽穴。
「你做了什麼？」
『．．．．．』
「你做什麼惹他們生氣了？你倒是說呀！」
『．．．．』
超乎想像倔強的拓哉沉默不語了。
從小當他惹父母或幸喜生氣的時候，他就只能逃到和成那邊去。
儘管是小孩子的把戲，但是，拓哉的父母也早就請和成在拓哉真的想要『離家出走』的時候多擔待一點。
「拓哉，你不老實說，我就把你離家的事跟阿姨他們說。」
電話那頭有聲音作響。
「．．．我．．．把***人偶拿出來，惹她生氣了。」
和成一聽嚇了一跳。
「人偶？搞什麼？難不成你拿那個練習接吻？」
『咦？你怎麼知道？』
啊∼和成不禁摸著額頭。
「──所以呢？你不會是拿那個阿姨最珍愛的素陶西洋娃娃吧？」
『．．．．唔．．．珠摩．．．．．』
拓哉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和成不禁怒吼起來。
「笨蛋！你竟然把那個鑒定價值幾十萬的寶物隨便拿出來玩？難怪阿姨要生氣！」
『．．．唔．．．．』
電話那頭的拓哉被和成的氣勢給嚇得支支吾吾的。
不用多想也知道他一定已經眼角噙著淚水了。
和成知道，他再罵下去，拓哉就真的會哭出來了，只好極力忍住想再多罵幾句的虐待狂情緒。
「笨蛋！笨蛋！」
『．．．．不要再罵了嘛！』
「你知道自己有多笨嗎？」
『．．．．．』
看拓哉沒有回答，大概已經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蠢了。和成深深地歎了口氣。
「好吧！今天已經太晚了，明天再離家出走吧！放學回來的時候到我家來。事後我再向阿姨道個歉。」
『嗯．．．．』
知道獲得了和成的原諒，電話那頭的拓哉有擤鼻子的聲音。
早知道會挨駡的話，一開始就別做蠢事了嘛！每次都這樣，和成不禁感到愕然。
「那今天晚上先睡了吧！」
『嗯．．．小和。』
「幹嘛？」
『我好愛、好愛小和。』
「．．．．．」
拿出媽媽最寶貝的素陶西洋娃娃來玩，被臭駡一頓之後，他能找的就只有和成。
那麼──
最後講的那句話是一句固定的臺詞嗎？
和成完全無法理解拓哉的思考回路，但是，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實際感受到這句話的重量。
和成覺得拓哉太孩子氣了，於是掛上了電話。
雖然心裏感到鬱悶，但是昨天晚上跟拓哉約好今天讓他「離家出走」，所以一等HR結束之後，和成就走向圖書室。
他打算把借來的書還回去之後就趕快回家，可是在圖書室看到桐口雅子，心跳不由得加速了。
「桐口同學。」
「啊，阿橘。」
桐口雅子甩動一頭直發回過頭來。
漆黑的發絲和白色的上衣形成鮮明的對比。白皙的肌膚配上溫潤的眼睛、櫻桃似的小嘴──。
看到令他想碰觸，然而到現在卻連一根手指頭也沒能碰到的人，讓和成一陣心悸。
「已經好久沒這樣碰面了。」
這麼一提才想起，最近一直沒有一起回家的機會。和成說完，桐口雅子也笑著說「說的也是」。
「圖書委員的工作還沒做完哪？本想已經好久沒一起回去了，要是妳不嫌棄的話．．．」
「嗯嗯，我也只是來還書而已。」
「啊，那麼妳要回家了？那我等妳，我已經還了。」
和成一邊等著桐口雅子，心中漸漸地感到興奮起來。
沒有特別的約定，只是期待一種偶然，等待在圖書室裏相逢。如果運氣好的話，還可以一起回家。
他不知道這種情況是不是就叫『交往』。
如果自己敢主動握她的手就好了。
心中雖然這麼想著，卻一直不敢付諸行動。和成好恨自己，恨得牙癢癢的。
但是，這樣總比強迫她而遭到排斥要好。和成決定這樣安慰自己。
「讓你久等了，回家吧？」
桐口雅子還完書後，兩人便一起離開學校。
她回家的路剛好要經過和成家的門前。所以，總是和成先到家，兩人也總是在那個地方道別。
如果情形反過來的話──和成想了又想。
自己就可以像保護公主的騎士一樣護送她回家了。
他們一邊走著，一邊交換最近讀過的書的情報。和成不斷推薦這本書不錯，那本書也好，聽著聽著，桐口雅子吃吃地笑了起來。
「阿橘真是喜歡看書。對書籍這麼瞭解卻沒當圖書委員，想想也真是可惜。」
咚！
如果真的能當上圖書委員就好了。這麼一來，或許就可以常常跟桐口同學在一起了。
不巧，和成今年運氣很背，沒抽到文化祭執行委員的簽。
「是嗎？看書是我從小就有的興趣。我從小就不是個可愛的孩子。窩在家裏看書的時間比到外面玩的時間多。」
「嗯，我明白，我也一樣。不過，我看的書遠不如阿橘多。」
桐口雅子很佩服似地說。
「不要這樣說。」
和成的臉有點紅了。
「──或許是在家的時間多吧？結果原本想用來看書的時間反而拿來照顧表弟了。妳應該認識吧？就是籃球社的藤井幸喜。他弟弟從嬰兒時期就一直是我在照顧的。」
「阿橘沒有兄弟姊妹嗎？」
「嗯，我是獨生子。．．．或許就因為這樣吧？我跟表弟幸喜還有拓哉就像親兄弟一樣。」
「獨生子是比較寂寞一點，不過，有像親兄弟一樣的表兄弟在就沒關係了。」
和成這時突然想起拓哉。
轉過前面的轉角就可以看到和成的家了。
發現和桐口雅子道別的時間就迫在眼前，和成不由得鬱卒起來。
今天該不該跟她牽手呢？．．．當他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時，突然發現對面走來一個小小的人影。
對方同時也發現到他。是拓哉。
「小和，你回來啦？」
想必他是放學後立刻趕到和成家（也就是離家出走），等不及和成回來就跑出來接人吧？看到一個像小狗般跑過來的小學生，桐口雅子瞪大了眼睛。
「───小和！小和！我．．．」
看到眼裏閃著精光、像傻瓜一樣又叫又跳的拓哉時，和成差一點要仰天長嘯了。這麼一來，他根本不可能牽她的手了。
「啊，桐口同學，這就是我剛剛跟妳提到的拓哉，藤井幸喜的弟弟。」
經和成這麼一介紹，拓哉好象也才注意到站在和成旁邊的女高中生的存在。
「哦？是藤井同學的．．．果然跟哥哥蠻像的。我是桐口雅子，拓哉，你好。」
桐口雅子盈盈笑著，彎下膝蓋，刻意將視線降到和拓哉等高。拓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瞪著她看。
「．．．．」
「拓哉，好好打聲招呼。」
「．．．．」
嘴巴閉得像貝一樣的拓哉帶著挑戰的眼神抬頭看著桐口雅子的臉。
小孩子不該有那種表情的，實在太不可愛了，和成的聲音不覺也放大了。
「拓哉！」
拓哉像河豚一樣鼓起了腮幫子看著和成。眼神顯得好無助。
「沒關係！沒關係！拓哉一定是害羞吧？」
「對不起．．．。這傢伙太不懂禮貌了。」
桐口雅子有意安撫焦躁的和成，臉上仍然帶著笑。
「沒關係啦，那我們就在這邊分手吧！．．．拓哉、阿橘，再見了。」
「啊．．．再見！」
桐口雅子輕輕點點頭走了。
和成目送她的背影離去，直到完全消失之後，立刻轉過頭來瞪著拓哉。
「你這個沒禮貌的小鬼！」
他突然怒吼了一聲。
「笨蛋！」
拓哉立刻頂了回去，和成簡直快氣瘋了。
「沒想到你竟然連個招呼都不會打！」
「笨蛋！」
拓哉拉開嗓門大叫。
他的眼底帶著反抗的色彩。
── 一點都不可愛的小孩！
「你敢再說一次看看！」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和成不由得勃然大怒，掄起拳頭就往拓哉頭上揍。
大概是直接打到頭蓋骨吧？打人的和成也痛得快掉出眼淚來了。不過，挨打的拓哉似乎更痛，他發出小小的慘叫聲，蹲了下來。
拓哉抱著頭哭了起來。他極力忍了又忍，只從牙縫漏出經過壓抑的嗚咽。
「我不理你了！」
看到拓哉的眼淚和鼻涕一滴一滴落在柏油路上，和成對著他大吼一聲。
然後丟下拓哉快步離去。
拓哉回到家後，趕快去洗了把臉。
一方面他不想讓母親看到自己哭髒的臉，另一方面也想藉此洗掉剛剛種種的不愉快，就好象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躲在房裏，等著哥哥回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拓哉也以肚子痛為由不肯離開房間。
晚上快七點的時候，哥哥幸喜終於回來了。
「哥哥．．．」
他戰戰兢兢地來到哥哥房間，幸喜看到弟弟的臉大吃一驚。
「你的臉是怎麼了？」
「沒、沒什麼！」
拓哉趕忙擠出一絲笑容企圖掩飾，可是卻失敗了。他頂著一張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哥哥。
「又挨和成罵了？」
都被看穿了。
拓哉嗯了一聲，點點頭，幸喜安撫似地撫摸著他的頭。被和成揍的地方還隱隱作痛，不過現在那種感覺好象也都消失了。
「真是傻瓜，你總是不會看時間。和成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啊！他不能像以前一樣一天到晚陪你嘛！這你總該懂吧？」
「嗯．．．．」
「你也該稍微斷一下奶了吧？這樣和成就會對你好一點的。現在他連自己都顧不了了，更別說表弟或弟弟了，他只會覺得煩。」
「哥哥也覺得我很煩？」
拓哉歪著頭問道。
幸喜笑了。
「我？我很高興拓哉願意跟我撒嬌啊！可是，拓哉喜歡的人是和成。」
是的。
儘管挨揍了，拓哉還是喜歡和成。和成是他最喜歡的人，勝過哥哥跟任何一個人。
可是．．．
「哥哥，你認識一個叫『桐口雅子』的女人嗎？」
「桐口雅子？哦，桐口啊？」
「她是小和的什麼人？」
拓哉問得很直接，幸喜不知怎麼回答。
「什麼人啊．．．嗯．．．．你見過桐口了？」
「嗯。我在外面等小和放學回來，結果看到他們一起回來。她是長得很漂亮，但是．．．．」
當時，和她站在一起的和成───
用著從來不曾對拓哉表現過的溫柔表情看著那個女人。
好恨！
在這之前，獨佔和成視線的應該只有拓哉一個人。拓哉非常忌妒搶走和成視線的人。
「嗯．．．該怎麼說呢？是．．．女朋友之類的吧．．．．」
被拓哉逼問的幸喜顯得很為難。
「啊．．．．．」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騙人．．．」
看到拓哉一臉愕然，幸喜有一瞬間感到猶豫，然後彷佛下定決心似地說：
「我想我大概不好在那麼喜歡和成的你面前說這種事，不過．．．如果我不說清楚的話，你大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們兩個正在交往。」
「騙人．．．」
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落在拓哉的兩頰上。
「怎麼會騙你呢？所以最近和成才會那麼忙啊！他不能老是陪你啊！如果你連這一點都不能為他設想的話．．．拓哉，你可以嗎？」
幸喜的大手粗暴地摩搓著拓哉的頭。
平常覺得非常溫暖的那只大手，對現在的拓哉而言也只有一種空虛感。
「太過分了．．．是我先喜歡小和的．．．」
「這種事跟誰先誰後是沒有關係的。還有，你還是小孩子，而且你跟和成同樣都是男孩子，仔細想想，兩個男孩子說什麼喜歡啊、討厭的，不是很奇怪嗎？」
拓哉用那盈滿了淚水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哥哥。
「小孩子就不可以喜歡人嗎？你是說，因為我跟小和都是男孩子，所以我不能喜歡他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哪，你定下心來想想。你還是個小學生，以後還有很多東西要學，連朋友也都要小心結交。可是，你現在就滿腦子愛啊什麼的，不是很奇怪嗎？」
「這種事跟年紀無關，和念書或交朋友也沒有關係。你怎麼會這麼說呢？」
「．．．」
幸喜交抱雙臂俯視著心情激憤的弟弟。
他不知道在弟弟情緒激動的此刻說這些事能不能讓他真的瞭解。
只是──他不想因為弟弟年紀還小，而且跟和成是同性，就隨隨便便下結論。長久以來，對和成的感情一直支橕著拓哉。
「．．．跟年紀確實沒關係。不過，不管你再怎麼堅持，和成也不會去接受身為小學生的你的感情的。和成把你當小孩子的心情更在我之上。不，他或許還把你當成小嬰兒看待呢！以他的觀點來看，你的感情不過是一種兒戲。」
幸喜的聲音是沉穩的。
「我是認真的！」
只是拓哉一個人兀自滿懷著激情，這讓他感到無限的憾恨。
「我知道。做哥哥的知道你是真的喜歡和成，只是．．．和成並不知道，或許以後也不會知道。因為，他現在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是我先喜歡小和的！是我最先喜歡小和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和成有選擇的權利。」
幸喜找不到適當的措詞。
拓哉不懂得該把自己這種心情告訴對方。
他喜歡和成的心情。
他必須把充塞在自己心中的這種感情公開出來，讓全世界的人知道。
「．．．唔．．．．」
拓哉將意義含糊的呻吟聲封在口中，無助地蹲在地上。
淚水不停地落下。
那是挨和成痛揍，好象要把一切感情都擠出來的淚水。
４
自從因為對桐口雅子無禮而挨了拳頭之後，和成就沒有再見到拓哉了。
平常纏得人發煩的拓哉很久沒出現，和成不由得開始擔心了。
和成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了，第二天去向幸喜打探消息，可是他好象不知道有這種事。相反的，還被臉色巨變的幸喜大罵「竟然用拳頭打他的頭？！」
幸喜說的沒錯。
煩惱了好一陣子之後，和成放學後去買了拓哉喜歡吃的蛋糕和漫畫書到藤井家拜訪。
可是，平常早就該回到家的拓哉竟然不在。
「對不起，最近拓哉都回來得很晚。」
阿姨一邊接過和成托交的蛋糕盒和漫畫書一邊說道。
「啊，是參加了什麼社團嗎？」
「不是的，不過看起來不太有精神。放學後好象都到處閑晃。」
「這樣不是很危險嗎？」
萬一被綁架的話．．．和成開始擔心了。就算當表哥的偏袒好了，拓哉畢竟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
「說得也是，我一直交代他要早一點回來的。」
和成到藤井家拜訪之後，拓哉卻沒有任何回應。
之前，只要和成給他什麼東西，他一定會高高興興地跑來找人的。
只要一有事情（就算沒有也一樣），就會歡歡喜喜地跑來找和成，這是拓哉一向的行為模式。
「拓哉．．．不喜歡我了嗎？」
和成沒有自覺，也難怪會有這樣的推測。
把他的糾纏當麻煩，不用心聽他講話，最後甚至打了他。被他討厭是理所當然的。
明知如此，和成卻覺得很難過、很寂寞。
因為知道拓哉依賴自己，所以和成才敢對他如此為所欲為。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拓哉會討厭他。
就在和成懷著這種鬱悶的心情過日子的某個夜裏。
「和成！拓哉來了！」
和成一聽，趕緊跑下樓，只見拓哉站在玄關。
幾天不見，拓哉的臉龐看起來好象成熟了許多。
「──拓哉，你幹什麼？趕快上來呀！」
他無意識地匆匆說道，不敢正視拓哉的眼睛。
「我可以上去嗎？」
「那還用說？」
平常總是三步拼做兩步地跳上來的拓哉，今天卻像陌生的貓一樣乖巧溫順。他有所顧慮似地來到和成的房間。
「上次．．．你送來了蛋糕和漫畫書，謝謝。」
「哦．．．．」
和成一邊回答，一邊把頭伸向拓哉的頭上。看到拓哉反射性地縮起了小小的身體，和成趕忙說：
「我不會再揍你了，我一直擔心上次有沒有打傷你。」
「沒有關係。」
拓哉說道，但是和成還是用手去摸了摸拓哉的頭，確認被自己打過的頭真的沒事。
「對不起，很痛吧？我太幼稚了。」
拓哉還是小孩子的身體、小孩子的頭，而自己竟然用大人的拳頭狠狠地揍了下去。
真是瘋了。當時的和成一定是瘋了。
「嗯嗯，我才該向你道歉。」
拓哉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溫順。
想想，拓哉從小就很頑固，但其實是個很坦率的人。只要他覺得自己不對，一定會道歉。
「啊．．．我想家裏應該還有別人送來的蛋糕，我去拿來．．．．」
和成沒事找事做，焦躁地說。
「小和。」
和成正想走出房間時，卻被拓哉叫住了。
「啊？」
「我有話要跟你說。」
「嗯。」
所以叫我不要離開？
和成回到拓哉面前坐了下來。
可是他一直靜不下心來，拓哉定定地看著他。
一雙又大又澄澈的眼睛。
小男孩被太陽曬成小麥色的肌膚配上那閃著精光的眼眸。
「我從小就很喜歡小和。」
拓哉靜靜地開口說道。
「．．．」
「我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喜歡小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我沒辦法．．．．這是很奇怪的事情。小和明明是男生，可是我卻有這種感覺。不過．．．」
「拓哉，那個．．．．」
「可是我是當真的，我真的喜歡你。」
拓哉帶著前所未有的真摯眼神訴求著。對一般事情不為所動的和成也被那真摯的眼神給看得心裏發疼。
「．．．．．」
「奇怪也無謂，因為我不想說謊。如果我一直說謊，而讓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搶走小和的話，我會後悔一輩子的。我不想讓自己感到後悔。爸爸也說過，男人不能讓自己活得後悔。」
「拓哉，這件事．．．」
和成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如此率直地表達自己熱情的拓哉。
「不要說我還小，我很快就會長大。長得比幸喜哥哥還大。我會變成一個成熟的大人，讓小和不再小看我。所以，求求你，求求你喜歡我。」
「．．．」
「以前我老是說些任性的話，造成小和的麻煩。我不會再這樣了。我會小心翼翼地，不讓小和討厭我。我會好好努力。為了小和，你說什麼我都會聽。」
「拓哉．．．」
「所以，求求你，仔細地看著我，認真地考慮我。」
面對讀小學的表弟，而且是自己從嬰兒時期就一直照顧長大的拓哉的真情告白。
這種狀況是和成始料未及的。
拓哉確實是從以前就把「喜歡」掛在嘴邊，老是向和成撒嬌。想想，自己從來就沒有認真去思考過這句聽得耳朵都快長繭的話。
──聽我說。
自己老是打從心底把提出這種要求的拓哉當小孩子看。
「．．．唔．．．．」
拓哉的眼底儘是真摯的色彩。
仔細想想，從小自己就常常被這對率直的眼眸所安撫。只要跟這孩子在一起，所有不愉快的事都可以忘掉。每當拓哉露出天真的笑容，和成的心情就覺得好溫暖。
「拓哉．．．我───」
可是，和成想不出一個好答案。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拼命表達自己的心意，只希望能得到和成感情的拓哉。
「小和──」
拓哉的手摸上和成。
比和成小一倍的手───。
可是，被他的手指頭碰觸時，和成的身體裏就竄過一股像電流般的東西，同時腦海裏浮起了桐口雅子的臉．．．。
「拓哉．．．拓哉，你聽著．．．我正在跟別人交往。這你總該知道吧？就是上次你見過的那個桐口。」
「你喜歡她嗎？」
「───」
和成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猶豫。或者，他們的關係還不到那種地步？
「可是，我比她更喜歡小和。我好喜歡、好喜歡小和，我喜歡小和的全部。全世界我最、最喜歡小和───」
這麼沉重的話拓哉卻說得如此輕鬆。
和成跟桐口雅子確實還沒有談過如此充滿感情的話。和成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歡自己。
「．．．．」
和成懷著陰鬱的心情沉默了。
一向被他視為小孩子、當成玩具一般看待的拓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
他說他喜歡和成。
他說他真的喜歡。
他說他比桐口雅子、比任何人都喜歡和成。
所以，和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對和成而言，眼前拓哉就跟以前一樣──只是和成一直照顧著的嬰兒而已。
「小和．．．求求你，你說說話呀！」
拓哉似乎洞察了和成的心思，乞求著說。
為什麼呢？這孩子從小就對和成的感情非常敏感。
每當和成悲哀時，他就會像安慰和成似地靠在身邊；當和成生氣時，他也會小心翼翼地不再火上加油。
小心翼翼地．．．．．。
和成實在受不了了，用右手摀著臉。
「．．．．我．．．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你好好想想嘛．．．」
「──我不知道嘛！我正在跟桐口交往，現在你說什麼都沒有用啊！」
和成沒好氣地說。
沉默了一陣子之後，拓哉用顫抖的聲音說：
「．．．只要你能喜歡我就沒有關係．．．我．．我會去告訴她，說小和不要跟她交往了．．．」
「不要自作聰明！」
和成勃然大怒，迅速抬起頭來。
「可是．．．」
看到拓哉泫然欲泣的表情，和成更惱火了。
只要喜歡我就沒關係？
去告訴她？
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竟然這麼放肆！拓哉太自以為是的態度讓和成大為光火。
拓哉有什麼權利去破壞他跟桐口雅子的事？
「小鬼頭不要自以為是！你又瞭解我什麼了？喜歡我？你以為一句喜歡，我就該接受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怎麼能一直守著你！你要適可而止！我也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啊！」
「．．．．」
「笨蛋！我生氣了．．．．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小和．．．．．」
淚水從拓哉那大大的眼睛裏落了下來。顫抖的嘴唇拼命地想表達自己的感情。
「對．．．對不起．．．。可是，我該怎麼做．．．小和才會喜歡我？怎麼做小和才不會討厭我？如果我不說她的壞話．．．」
「問題不在這裏！」
「那麼是什麼？」
「囉嗦！囉嗦！吵死人了───！」
和成不想再聽下去了。他大聲吼著，將一旁的座墊抓起來丟過去。
座墊撞到拓哉的肩膀，滾落在地上。和成定定地看著那個滾落在房間角落的座墊。
他就是不看拓哉的臉。
「．．．我該怎麼做．．．你才會喜歡我．．．．？」
拓哉囁嚅地說。
「我怎麼做．．．小和才．．．」
他一次又一次地說著同樣的話。
和成卻仍然不願看拓哉，也不回答。
「．．．小和．．．我．．．．」
不知不覺當中，拓哉的低語變成了含糊的呻吟。
和成瞪著座墊，腦筋一片空白地聽著拓哉的嗚咽。
「───打擾了。」
房門突然開了，幸喜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上來的，都沒聽到腳步聲。大概是和成激動地大吼的時候上到二樓來的吧？
「打擾你了，我把拓哉帶回去了。」
幸喜說著就抱起了弟弟。
好象疾病發作似地不停嗚咽著的拓哉被哥哥抱在懷裏，緊緊地環住哥哥的脖子。
「趕快讓他回去睡覺。」
和成面無表情地說，這時正要走出去的幸喜回過頭來說：
「拓哉也是卯足了勁的。」
他只留下這句話就靜靜地關上房門。
──是啊，拓哉是卯足了勁的。
和成自嘲地喃喃說道。
就因為他知道，才覺得痛苦。
以愛的告白來說，拓哉的告白實在太沉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