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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忘记融化的雪》作者:100005【完結】

《忘记融化的雪》作者:100005【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淚蝶 您是第1834個瀏覽者
1

顾北和赵小初第一次见面算得上惊心动魄。跟一见钟情,天上霹雷什么的没大关系,照顾北的说法是,心脏抽筋了。

那天是大学的迎新会,大二迎大一这是王道。一众胡茬刚硬起来的光棍从接站,分宿舍开始就给各系各班女生逐一打了分,就等着迎新会上,音乐响起,灯光昏暗脸上包包看不清的时候勇敢的朝着目标上。

那天顾北被童童拉着回家了。无他,顾南回来了,帮童童从香港掏了货。顾北觉得童童的屁股算是长在他们家凳子上了。可是他得回去,他一早就答应了刘天章要在迎新会唱歌的,顾北这人别的不一定行,说话还是算数的。等到他黑了脸迈了大步往外走的时候,童童也特别知趣的跟出来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两人在路上飚的时候,顾南电话追过来,童童刚说了声南姐,那边就爆喝,告诉那小王八蛋,敢剐一点试试。童童手抠紧了垫子,嘴上还哄着,没事儿,姐,他小心着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一会儿两边都没声音,半天顾南听见童童带着哭音说,姐,我先挂了。顾南交待说,算了,一会儿我让司机过去拿车。挂了电话,顾南琢磨着这个童童行,识大体,要自己当时指不定就抽过去了。抽完了呢,车祸?交警?无照驾驶?拘人?扣车?罚款?要不抽呢?估计忍耐不能。

那边顾北在童童的颤抖中一路飚到学校,童童在35号楼口哆嗦着下去了。顾北直奔艺苑。半道上碰上赵小初了。用顾北后来的话说,那是玉山倾倒。小初同学第一次见面就躺着勾引他了。

顾北当时是吓坏了,开过车的人都知道,别说是撞人,就是撞上的是花花草草,那感觉也特不好。别说一大活人吧一下从你眼前消失了。顾北一脚踩死了刹车,没顾上换档,车子熄火了。他咬了咬牙,开门下车走出去。绕到车头一看放了一半心。人是倒着呢,离车至少还有一米远,不是他撞的,这人自己晕了。

顾北走过去,把那人脸转过来。有心跳,有呼吸,出冷汗,没醒。顾北琢磨了一下,把人平放在地上,给他把有点撞歪了的眼镜摘了,衬衫的纽扣也从上到下解了几个。然后用大拇指的指甲死命掐了几下。那人吃痛,轻轻呻吟了几声,扭了扭脸,还是没醒。顾北没辙了,好人做到底,打算把人弄到车上,载到校医院去。环顾一圈,四下无人。不是说校园里教工加学生有三万多人吗?怎么要搭把手的时候就唱空城计了?‘拉出去,卖了,杀了,烧了,吃了。’顾北嘀咕着,弯腰把人抱起来。要说一男孩,这份量真不算重,不过因为人没醒,不能配合,感觉就有点死沉死沉的。几步路,顾北走的咬牙切齿。走着走着感觉不对,低头一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顾北眦牙一乐。那人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抓了一下。‘操。’顾北吃痛,手一松,男孩跌在地上,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不管不顾的跑了。

‘小子!你等着!’今天霉大了。


2

没等多久就见了第二回。就在迎新会上。而且竟然是和打扮完了的童童一起来的。某人一边磨牙一边乐。

行!顾北看着童童精心堆高了的头发,心说,今天这俩倒是绝配,整俩扫把。童童一眼看见顾北脸上的邦迪吓了一跳,再一看他笑得狰狞以为还是为了刚才闹别扭,心理也憋了火,倒懒得搭理他了。头一扭就把手上的牵着的小孩给大家看,说是刚认的帅弟弟。难道顾嫂当众劈腿?和小豆包一只?刘天章等人眼见顾北和童童两人之间又是火花四射,就眼巴巴地看那小孩,指着这人好歹有点眼力见。谁知那孩子到认了真似的,一脸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童童。

天真呢!一伙人吸了口凉气偷偷看顾北,那边什么也没表示。高深莫测。众人开始同情某人了。

童童对那孩子越发体贴,牵了手故意走到和顾北面对面的一边坐下,别人递过来的饮料食物都先交到小孩手里。小孩当真腼腆,这样脸就红了。每次从童童手里接了东西都飞快的看她一眼,轻轻的道谢。

顾北大模大样的打量着那人。这土包子从二十年前穿越来的吧。什么年头了还理个盖儿头,身上那白衬衫是他爸小时候穿的吧?差不多洗透明了,不如索性露点也算新潮了,怎么还弄个汗衫在里头。再说这人真傻假傻啊,自己这么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就特迷惑的看过来一眼就算完了。靠,傻蛋,我跟你没完!

正好这会儿轮到小孩自我介绍了,他站起来,不自在的往周围看了看,小声说,我叫赵小初。一干人都静默着等下文。没了。

半天新生班长拿着名单迟疑的说,那什么,怎么没这个名字啊?

大家又吸了口凉气。小孩脸都白了。我,我,都凑够了。说好了,多,多,等我两天的。

几个脑袋趴在那张a4打印纸上看,double check,no,triple check,multi check,还是没有。

刘天章一看小孩倒是没哭,嘴唇都褪的没颜色了恻隐之心顿起,就说,别急,我陪你到系里找值班老师问问。

有好事的就说不会阿,国经这个班就25个,名字都在了,肯定没这人。

大家都没辙了,一看小孩张大了嘴,傻了,国,国经?我,我,医预的。

刘天章回头严肃的看童童,周童同志,这位小朋友,你从哪儿捡的?

我,我看,看见他在35楼那边迷,迷路了,说找艺苑迎新会。我就把他带这儿来了。结巴也传染。

小初无措,童童大窘,众人狂乐。顾北撇嘴,瞧你们俩这点智力!小初听见了,用力眨了眨眼睛看顾北,忽然扭头跑了。你有病啊!童童骂了一句跺了跺脚,也追了出去。

这会儿顾北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那土豆没认出他来了,小初昏着的时候眼镜被他摘下来了,这会儿还在他手上呢。xx级医预赵小初是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顾北心情忽然好了。走到台上唱了他自己写的那首歌。

为什么澡堂的水总是忽冷忽热
为什么三教的位子总不够坐
为什么大学作业还这么多
漂亮姑娘也没时间拍拖
................

发挥不错虽然脸上多了块碍眼的邦迪还是有若干面如春花的小师妹眼睛里冒出了星星。

3

要说顾北是横(heng4)了点,可绝不混蛋。

那天听见小初那几句话心理就明晰了,苦孩子一个。东挪西凑的交学费,眼镜肯定也没钱弄新的。顾北把眼镜攥在手里等了几天,小豆包没来找他。顾北刚琢磨着自己去还给他的时候又出了点事儿,他一上火就把这事儿给叉忘了。

事情不大不小,顾北刚买不久的那辆大名-阿米尼被偷了。童童还没跟他和好,听说了就翻白眼。该!烧包!几万块的自行车放这儿,不是白送给贼当外快?赶紧上缸瓦市盯着吧,指不定50块就掏回来了。其实童童也挺着急的,把顾北干晾着转头和刘天章他们商量立马去报警。

顾北磨着牙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顾北的办法有点苯,可是简单实用,他旷了两天课,一个一个车棚找过去。还别说真给他找着了。就换了个锁。

顾北冷笑着打了个电话叫了几个外校的哥们儿。立等在那里守株待兔。

等来的是个特普通的孩子,身高,样貌,发型,穿着没有一样出挑的地方。连胆色都不出众。刚开了锁就被两个牛高马大的男孩往中间一夹,当时就快瘫了,简直不打自招。哥儿几个架着他连车一块弄到个偏僻地方。其他人闲闲的站着,顾北劈头盖脸把那人打了一通。那孩子抱着头蜷缩着不敢还手,连喊都不敢喊,看着他那个窝囊样子顾北只觉得一股恶气憋在胸口出不来,不爽。

不一会儿就爽了。小土豆手上捧着个面包傻乎乎的闯进禁地。估计是没带眼镜看不清楚,到跟前了才发现是谁。等再看见地上倒着个人,眼睛又睁圆了,张嘴叫了一声‘来人哪。’

声音不大,没把人招来,把顾北给叫乐了,傻子还挺仗义!他走过去,大大咧咧的从小初手上把面包拿过来,笑呵呵的说,‘好孩子,给哥哥送饭来啦?’

小初哪儿敢理他,转头就跑。顾北拎着面包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一边还不忘跟那伙人交代,‘哥儿几个,麻烦送派出所,不跟丫私了了,咱公了。’

等出了那伙人的视线,放开跑了几步,顾北一手就把小初的小细脖子抓手里了。可能这孩子太细了,顾北老觉着他像猫,拎着脖子上的皮就可以提起来逗弄,看着它在空中挣扎就很好玩。少年的皮肤白皙而紧致一点也不松弛。可是挣扎也是无力而认真的。顾北一边笑,一边轻松的把他制服了,问,跑什么跑?

你,你打人。

我打你了?

你,你打人。

打人?那算便宜他的,那手就该剁了!顾北恶狠狠的说。两人靠的极近。顾北看见小初眼睛大大的睁着看着他,眼神不知道是埋怨还是恐惧,然后就闭上了,身子一软,贴顾北的身子往下滑。顾北吓得一把扔了面包抱着他。

靠,又来了。顾北诅咒了一句,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大出冷汗的人,犹豫着是不是该干脆给他两耳光,把他打醒。可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下不了手。

没辙,还是老办法,人中上玩命掐。哥们儿这会儿也跟过来了,大家咋咋呼呼的围过来。有个细致的发现小初胳膊上有点血迹,袖子挽上去一看整个右胳膊肘都是青的,左边没有青,也有两个明显的针孔。那人倒吸一口凉气,对顾北说,你这朋友够in的,敢情他吸毒?!

4

顾北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和小土豆两个坐在小饭馆里面,大眼瞪小眼。这么说也不对,是顾北瞪大了眼睛盯着小初,被盯着的人,低着头,小口小口的在喝热椰汁。

顾北给童童打电话,让她过来一起吃饭,顺便把刘天章也叫过来。童童问还有谁,顾北没好气地说,还有你的扫把弟弟。

这时候的顾北心里有点烦,这么个人,八杆子打不着,又闷,不讨人喜欢,可是真不管,好像又不行。顾北一新社会大好青年还真做不了那么绝。小土豆吸毒?真是个冷笑话。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做不出来。卖血去了吧,怪可怜的,面白唇青,身上瘦得就一把骨头。命苦不能怨政府,点儿背不能怨社会。这种话开玩笑的时候谁都不腰疼,等看见个大活人在你面前厥过去两回,顾北有点不是滋味,可是他也没有高涨出不切实际的同情心。这事儿没法儿张罗,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等吃完这顿饭。他和小土豆之间的缘分就算完。

童童见了小初到挺高兴的,上去扒拉小初的头发,说原来是你啊!怎么头发这么长了也不剪呀?虽然看着有个性,有点不精神呢。下次姐姐带你去,好好弄一弄。顾北怕她弄得小初头晕,哼了一声,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一把把她的手拍开了。

童童皱着眉没说话。刘天章赶紧打圆场,说,顾北你车子找着了?

顾北说,切,我是谁啊?!连人带车抓个现行。可惜后来人让小扫把放走了。

童童啐他,怎么说话呢?然后转头问小初,你跟那人认识?

小初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童童好奇的说,那你给他求情?而且你居然同意了?后面这话是对顾北说的。

顾北翻白眼儿,能不同意吗?撒泼打滚的求情呢。

没,没那回事。小初涨红了脸。我,我不知道他真偷了你东西。

算了,算了,反正车也找回来了。估计你也出够气了吧。童童立马儿明白了,对小初作了个安抚的表情,说,别怕,别怕,等你跟他熟了,再看见什么地痞流氓你都不怕了。

刘天章在边上噗嗤一乐,差点把茶喷出来。

切,告你说,最烦的就你们这种傻了吧唧的滥好人。你知道我那把进口锁多少钱买的?这他都能给弄开了。你以为是人都能弄开呢?这种人别说他是不是第一次,这回不给个教训,一准还有下回。

其他三个人都沉默的听着。话不投机半句多,顾北在这儿找不到知己,大大咧咧的站起来扬长而去。童童和刘天章都习惯了他的丑脾气也不理他。等上了菜,倒是荤素均匀,内里有一盘炒猪肝,让童童厥着嘴扒拉到边上去了,说,这人不吃也就算了,还弄这么个菜存心恶心我们。后来那盘猪肝给小初打包带走了,包好了往书包里装的时候,小初看见自己丢了好几天的眼镜也好好的放在里面。不用配新的了,他悄悄松了口气,好歹又能省一点钱。

5

有句话叫天不遂人愿。摇摇晃晃的火车上,顾北心情有些郁卒的转头看着窗外。轨道两边的树木,深深浅浅的慢慢染上了黄色。

刘天章走过来,在顾北身边坐下,用肩膀顶了他一下,深沉啊。今天来一把众人皆醉我独醒?

顾北‘呲’了一声,说,滚。

刘天章笑了笑,不以为意的把嘴巴贴在顾北耳朵上,真怒了?原先你可不这么小气。这话倒说的顾北也乐了。说的也是,最近一碰到小初的事情,他的反应就和小心眼儿的小丫头片子一样,不许和他玩!谁都不许和他玩!谁敢和他玩,就不理谁!kao。顾北在心里用一个字作了总结。

刘天章轻轻哼了一声,你们夫妻俩耍花枪斗法,把人小孩夹在中间,可不太厚道。

管的到宽,你居委会来的吧?顾北下意识的侧了侧头,左边并排的卡座里一群人正热热闹闹的在打拱猪。童童和小初算一家,俩人输的一塌糊涂,正要被别人弹脑门。赢家不好拿女生做法,就对着小初恶行恶状。童童大叫,不许欺负我弟弟!小初老实的伸着头等着,顾北看见他眼睛死死的闭着,顿时觉得很可笑,这么点事儿怕成这样,小扫把还真是什么都当真啊。

刘天章也在看那边,小孩挺不容易的。我问过他们班长了,小初没交助学申请。

没赶上?

是没交。他们班长人不错,说起来还是我师弟。挺好一前锋,什么时候你跟他踢一试试。

你还真不是居委会的,你得是派出所的。有什么人是你不认识的不?顾北笑容可掬的打趣刘天章,也不管刘天章气的没话说,他呼的站起来,走到打牌的那伙人边上说,你们俩不成,让我来。

大家调整了座位,顾北挤到小初和童童中间。小初一开始挨着他还有点不太自在,一会儿看见顾北气吞山河的一路赢下来,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他和大家都不太熟,也不敢像童童那样大喊着给顾北加油,一赢了就抓住顾北的肩膀一通猛摇。可是慢慢的他的人向着顾北这边靠过来,到了顾北收红只差几张的紧张时刻,他会摒住呼吸,看看顾北面前堆起的牌,再看看顾北的脸。顾北心里好笑,轻轻松松又赢了一局,他名下的积分涨到了天文数字。转头一看,小初又是激动又是佩服的看着他,顾北心情一好,就说,你来收账,对面那几个脑袋一个一个给我弹过来。

小初犹豫着不敢动手,这些人都是顾北他们的同学,年级比他高,认真说起来都是师兄师姐辈的。顾北看不得他这个瞻前顾后的样子,顺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让你打你就打,挨打害怕,打人也害怕?!

小初揉了揉被打的地方,看了他一眼,这一下响归响倒是一点也疼。童童在边上爽快地叫,没关系,我不害怕,我来!我来!她从边上捡了本杂志,卷成个纸筒找准目标恶狠狠的打下去,打得对面一阵鬼哭狼嚎,女侠!周女侠!轻点儿!小初看着也笑了。


6

一路上叫着闹着,不知不觉竟然就到了目的地了。从车上下来,顾北猛然想起英文里面有个词叫 in the middle of nowhere。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除了在山里穿行的铁轨,四下望去只有层层叠叠的山,完全看不出文明的痕迹。这个地方是童童闹着要来的,顾北觉得她恐怕不太喜欢,转头一看,果然,刚才还欢实的人这会儿蔫蔫的,到底还是个city girl。

刘天章和来招揽生意的老乡谈妥了价钱,招呼大家一起乘船渡河。

渡口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河也象是从两山之间生劈出来的一样,水倒是清可见底。童童伸手摸了一下,吐着舌头缩了回来,冰的。

撑船的大叔笑着说,玩水你们可来晚了。这时间下水要冻病了。

太阳这么大,天气还这么热,怎么水就晒不热呢?童童好奇的问。

啊,都是上面水库里定期放出来的水啊。周围又都是山挡住了吧。还有天气你们也别大意了,城里人不禁冻,早晚只怕要加衣服才行。

不能下水,还能玩些什么啊?大家七嘴八舌的问。

游泳不行,划船可以阿。爬山也行。你们看。大叔一手扶着橹,一手遥遥一指。这时候船刚刚拐过一个湾,露出不远处一座秀气挺拔的山峰来。很多人来爬这座山,那个快到山顶的是个城里来的医生,在我们这儿盖了房子,每个周末都来。

啊?什么也看不见啊!骗人的吧?这山很陡呢。一群人手搭凉棚挡住刺眼的阳光往山上眺望,不一会儿就失望的大声抱怨。顾北的眼力不错,但是也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个移动的黑点而已。

大叔哈哈大笑,都是大学生吧。书读多了眼神可不行啊。体力也不行了吧。这位齐大夫可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

真的?那我们也去爬爬看。果然点将不如激将,所有的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童童。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晒死了,下星期要彩排了,没法见人。小初好像也在犹豫着要不要留下来,可是顾北还没说什么,刘天章过来把他招呼上了,你跟我们走,别担心她,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等旁人听不见的时候,他又拍了拍小初的肩膀,别使劲撸老虎胡须啦。就算姐姐要人陪,也有人该留下来。机灵点,好儿多着呢。这么一说小初只好跟上了。

顾北也没有留下来陪童童,他就问了句,真不去?童童正和房东的女儿那儿拿简易钓竿,头也不回向他摆了摆手。顾北就跟着大部队走了。刘天章开玩笑说,真放心啊?早知道我就不拦着小初了。顾北说,拦得好,拦得好,你没发现他们俩凑一块儿就没好事。

是么?不在一块儿就好了?

那是,两个扫把没有把握,一个扫把还好对付。顾北自信的说着话,四下看了看,从路开始陡了,那个跟着他们出来的‘扫把’就一直疲疲沓沓的拉在最后面。

顾北把别人让过去,走到小初身边,一看小孩一脑袋薄汗,脸色又不太对。顾北赶紧从口袋里拿了块巧克力糖出来,嘴上轻轻喊,抗住!抗住!你可千万别在这儿再来一回。他把糖播了纸凑到小初嘴边,心里隐约有点得意,吃!看我早有准备。

小初闭紧了嘴,费力的摇摇头,冷汗涔涔而下。半天他才虚弱的说,不是那个。我,我晕高。你,别管我了。

操!顾北看看周围不上不下的鬼地方,额头的青筋暴出来了,他就知道,一碰上小扫把,防不胜防,跑不了都是霉事儿。


7

正踌躇的时候,上面有人喊,诶,你们俩磨蹭什么哪?要水不?

顾北抬头一看,大部队离开两人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刘天章正从一个塑料袋里把一瓶一瓶的矿泉水掏出来分给大家。这人也是个神人,别人背包,他就把两个袋子在手里拎着,别人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的地方,他还能拎着东西保持直立行走。顾北琢磨着他家搞不好有山羊基因。可是有人能像羊一样灵巧,在山上如履平地;也有人四肢着地还爬不上去。

顾北,看你的啦。接着!上面的人自说自话扔了瓶水下来。小初下意识的抬头一看,直觉一道刺眼的白光袭面而来,吓得赶紧闭上眼睛,身子跟着一晃就要往外栽。顾北眼疾手快,赶紧搂了他的腰一把扯过来紧紧抱着。事出意外,顾北的重心也不稳,后背撞在山岩上一阵剧痛。那瓶水贴着两人耳边呼啸而过,在突出的山石上撞了几下,滚到山底去了。

上面的人看不见他们的情形,还在和他们开玩笑,顾北,心不在焉啊。这你都接不住。再来一个。

靠。顾北张嘴就要骂,又觉得不太对劲,一看小初的手死死的抓着他胸口的衣服不放,眼睛还没睁开。顾北想了想,把那口气咽了回去。他用不大不小的劲捉了小初的手,让他松开,然后扭头冲上面喊,你们先拿着,等上去再说。

冷静下来,顾北四下看了看,山的这面典型的宜上不宜下。表面陡直而突兀,几乎都是石头,少有泥土和植被。石头棱角分明很好借力,所以只要体力够好,攀登起来并不困难,队伍里面的女孩子们除了流点汗,对明晃晃的太阳有点抱怨以外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从这条路下去确实有点难度,关键是太陡了,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坡度,要想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上来之前,顾北和刘天章就和当地人打听清楚了另外一条下山的路,盘山而建,有点绕远,可是绝对安全。现在他们已经上了将近一半,顾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带着小初原路退回胜算不大,只能坚持走完。

琢磨完了顾北回头一看,小初还是低着头闭着眼靠在石头上出冷汗。

诶,醒醒。

摇头。

不醒我走啦。

一边摇,一边把头埋得更低了。

睁眼,不然我揍你!威胁。

你先走吧,别管我了。固执。

顾北磨牙。小扫把顽固起来就是滚刀肉。这时候还只能智取不能武斗。他想了想,伸手把小初的眼镜摘了下来。

你干什么?小初一惊,果然睁了眼。

我先替你收着。顾北把他拉起来,他也不凶了,爬山的时候不用看那么清楚,你那点度数没关系,记着别往下看就行。我在你后面。

小初没办法,只能往上去。猛地没了眼镜有点不太适应,不过他的近视的确不厉害,而且因为远处看不清楚,好像偶尔瞟了瞟下面也没那么可怕了。顾北紧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地提醒他,左手再往上一点,往左,过了,再回来点,对了,就那儿。在特别陡的地方,顾北的手也会伸过来,扶在他的脚腕上,或者抓牢了他的脚腕往上送,放到能着力的地方。这么走了一阵,两人磨合成功,速度大大加快。偶尔还能听到顾北小声叫骂,笨蛋,别往下看!手抓紧,脚别乱动!除此之外,几乎还能说得上合作愉快。快到山顶的时候,两人都出了一身透汗,小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也能走上来,他回过头朝着顾北大大的笑了一下,说,我们快到了。

顾北愣了一下,才撇了撇嘴,到底没能撅他只说了声,哦。

小初兴奋的忘了害怕,一手扶着山壁,一手抓着顾北的胳膊居然也放大了胆子往远处眺望。顾北暗暗希奇,难得看见小扫把也会高兴成这样。他心下一动就问,要不要带上眼镜,看看清楚?

小初思想斗争了一分钟还是拒绝了,说,还是你帮我管着吧。到了山顶我再看。

啧啧,还行,有自知之明。顾北笑嘻嘻的说。小初的嘴巴鼓了鼓又闭紧了,转头不看他。顾北笑着推小初向前走,他忽然发现,小扫把也有小脾气,而且好像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


8

等两人到了山顶的时候,别人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顾北撇了小初和刘天章两个去探了探路。那条老乡推荐的小路果然很平缓,可是依山而建,只有不到一米的宽度,另一边就是断壁。刘天章松了口气,顾北叹了口气,只好把情形跟刘天章全说了。

刘天章感觉这事儿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主动请缨,让顾北先带大部队下山,自己陪小初挪下去。

顾北说,一事不烦二主,这个扫把今天我扛着就完了。再说他那个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还不一定弄得了他。你还是带着他们先下去,烧火做饭,等着爷来了赶紧伺候着。知道不?

刘天章哦了一声,琢磨了一下。他在这群人里主事惯了,晚上大家商量好了要点篝火,吃烧烤。像顾北童童这种公子小姐都是指不上的。想完了他也不和顾北再争,就嘱咐了一句,好歹别忘了,那可是你小舅子。

顾北翻个白眼,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都是最好的年纪,有的是旺盛的精力。一群人惦记着一会儿点篝火的事儿,稍微休息了一下就耐不住了。就这么着,小初眼巴巴的看着大家伙儿一溜儿小跑着往下冲。他也想跟着,可是顾北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不起来,还点名道姓的叫他,你陪我睡会儿,一会儿再走。

大家狂笑,有人说,顾北这是你小情儿啊。女生尖叫BBM!BBM!顾北老神在在,全当他们放p,刘天章也不当回事儿,赶羊一样把一群人赶着下山去了。

这里头只有小初一个不知道该拿这种话怎么办。顾北看见他警惕的坐的离自己远了点,防护罩全开。一点进步没有,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逗呢。顾北模模糊糊的想着,伸手把小初一把拉过来,按倒在草地上,粗声粗气的说,让你睡你就睡。小初待要反抗,顾北却没了动作,他僵硬了一会儿,观察了一气,慢慢精神松懈下来竟然真的睡着了。

顾北听见小初呼吸匀净了才睁开眼转头看他,一张天真毫无防备的睡脸,嘴微微的张着。顾北发现他的嘴唇是粉色的,牙齿是白色的。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谁的嘴唇不是粉色的,牙齿不是白色的呢?赵小初这个人,关键还是运气比较霉,拖的连象他顾北这种一向气冲青牛的人都跟着背好久了。

我是你命中的贵人。顾北恶狠狠的说。小初却在艳阳高照下好梦沉酣,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竟然还笑了笑。


9

暮色将晚的时候顾北叫醒了小初。小初迷糊的睁开眼睛,有个高大的人,背对着霞光站着,看不清面目,对他伸着一只手。小初下意识的抓了那只手,被那人有力的一拉,便坐了起来。恍惚中又从那手中接过一瓶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醒透了。忽然明白过来,那个陪在身边,剪影一样有些透明的人是顾北。

虽然顾北做足了准备,一直挨到这个辰光,周围的一切都朦胧了的时候才带着小初往下走,他却没料到,这个情形对小初还是十分困难。顾北的顾虑是对的,下山不比上山。那时候因为山势陡峭,小初手脚并用只能帖服在山壁上,无暇四顾。下山的路就在山边,周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喜欢开阔风景的人一定会觉得心胸一宽十分畅快。对于小初,却是每向前迈一步都万分艰难。顾北一头黑线,看着他贴在路的紧里面,手扶着山石像螃蟹一样一步一步横着往下挪动。

顾北跟在边上走了一会儿,算算速度大约平均下来1。583个厘米每分钟,和北京城二环路交通最坏的光景有一拼。他想着这也不是办法,就上去拍了拍那个壁虎一样贴在石头上的人。

喂,我背你吧。

难得顾北这么和颜悦色,小初也有些愧疚,自己笨手笨脚害的别人也跟着被拖累。他想了想小声说,不用了,不然我找个东西把眼睛蒙上,你,拉着我走吧。

顾北说,拉倒吧。我牵一瞎子,咱得多长时间才能回去啊?

小初低了头不吭声。

顾北琢磨了一下笑了,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反正也没别人儿。我保证不告诉他们。行了不?

很快笑容有些变了味道,再说了,我背你有什么不行?别说早就背过了,连抱也抱过了呢。

小初吃惊的睁大了眼睛。顾北弯指如爪,在脸上挠了挠。一看刚才还脸色苍白,冷汗淋淋的人一下子变得色如猪肝,窘迫难堪。顾北得意洋洋的说,行了,行了,来吧。多荣幸啊,我还没背过谁呢。要不你自己选吧。背着还是抱着,随便你。

就这么着,小初只能选择背着了。


10

没过多久有个偶像派歌手发了张新唱片,里面的主打歌叫<在月光中靠近>。

月色里,
你的发丝垂在我的耳边,
你的呼吸落在我的心上。
。。。。。。。


很有些怀旧风格的歌曲,有些暧昧,有些唯美。刚好赶上某知名网站曝光该歌手深夜与某玉女明星十指紧扣漫步街头的照片。一时这首歌在摇滚电子乐盛行的乐坛逆流而行,一飞冲天。有一天顾北看见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辑对那个偶像歌手的专访,记者兴致勃勃地追问,是不是和女朋友相处的时候来的灵感?头发挑染成紫色的男孩蹙起好看的眉毛,带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回答。下面一片抽气声,闪光灯咔嚓咔嚓的打在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顾北不屑的‘切’了一声,随手关了电视。

那首歌是顾北写的,从山上下来后的那个晚上。

别管顾北平时怎么拽,怎么横。其实他也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背上小初的时候,很有些惊诧负在身上的那点烟一样的重量。嘴上虽然还是不饶人,心里却已经悄悄的软了一块了。

顾北恶作剧一样的托着小初的臀部把他往上颠了颠,忽然拔腿就跑。路是平缓的,他眼神又极好,在月色星光中每一步都踏在极精准的地方。小初早就吓得闭紧了眼睛,下意识的抱进了顾北的脖子,脸也不知不觉地贴近了。顾北感觉着耳边小初的呼吸,忽然觉得心情特别痛快。他抽空问小初,喂,好不好玩。

好玩。像在飞。小初好像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声音听着很高兴。

顾北哈哈大笑,心里一热,有个人,把细弱的胳膊圈在你的颈项上,全身的分量都依附在你身上,好像一种特别信赖的感觉。这种被全身心的信赖依恋的感觉促使着顾北非快的奔跑。

心情大好的时候他为小初觉着遗憾,如果小初能自己这么跑该多好。于是他开玩笑似的问,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啊?幸亏你轻,不然咱们就回不去了。

小初回答的不象刚才那么痛快,顾北感觉他犹豫着,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你是不是累了?

顾北说,不用你瞎操心。累了我把你帚(扔的意思)山下去。不要躲躲闪闪的,咱们就先讨论讨论你怎么胆子这么小的问题。

我小时候在山上迷路了,后来,爷爷求了好多人来找才找着。小初的声音迟疑而清晰。

顾北正在兴头上,也没多想,你爷爷?你跟爷爷长大的?

嗯。

那你爸妈呢?

他们不在了。

哦,顾北没了话,忽然就觉着自己有些欠抽了。他不知不觉的放慢了一点脚步,免得身上的人觉得太颠簸。他不说话,小初也安静的伏在他的肩上,呼吸有规律的吹得他脖子上的皮肤热热的。后面一路沉默着很快就快到山脚了。顾北眼尖,远远的就看见两个人站在村口的路上往这边眺望。

是他们。顾北的声音和他的心情一样柔软平和。小初没有回答。顾北扭头一看,忽然一肚子气冲了上来,一松手把小初掼在地上。这个死孩子竟然睡着了!合着刚才自己一厢情愿的自导自演了一出傻乎乎的温情喜剧。

你又怎么啦?童童责怪的说,象拉着警报的救护车一样跑了过来。她听刘天章说了山上的事本来就有些担心,这会儿赶紧去看摔在地上的小初。

小初迷迷糊糊的看着顾北,一脸茫然,好像不明白顾北为什么又生气了。顾北有点心虚的扭了头,哼了一声,说,大爷饿了。说完甩开大步领头先走了。

但是叫着肚子饿了的他却没有往河边去找点着篝火等他们来吃烧烤的伙伴们,而是径直回了租住的小屋,在那里也没顾上洗洗头脸手脚,先找出纸笔写了那首<在月光中靠近>的初稿。后来修改润色了一下再卖给了唱片社。竟然有人问是不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时得的灵感。顾北当然要嘲笑一番。不是女朋友,那个人是赵小初。


11

好像有什么人说过,男人之间分享一个秘密就会变得亲近,女人之间为了变得亲近会分享一个秘密。

顾北和小初不算分享了什么秘密,但是那天爬山的经历有那么点生死与共的意思,所以事实上两个人感觉是比以前靠近了不少。

童童也喜欢小初,所以她和小初分享秘密,关于顾北的秘密。

你呀,别被他表面上那一套吓住了。看起来挺厉害的,其实特没心没肺。南姐跟我说,顾北小时候上幼儿园,也是孩子头,称王称霸的,老师都管不住。只好把他关小黑屋里了。别的小孩儿一听要关小黑屋就开始哭啊,服软儿啊,求饶啊。就他挺高兴就进去了。结果那天老师事情也多,把他锁在屋子里给忘了,直到他妈下班去接他才想起来。老师也着急了,怕他关在里头久了弄出个好歹来,就跟他妈一块儿去开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给老师吓得。等开了门一看,鼻子都气歪了。这家伙自己找了个舒服地方睡得正香呢。给叫起来还怪不乐意的。老师稀罕坏了,也不好说他,就一个劲儿说,您家这什么孩子啊!这是什么孩子啊!他妈也不好意思,一路上就看着他纳闷儿,说北北,你是个什么孩子啊?就他爸还挺高兴,觉着他胆子挺大。

你瞧,他就是这么一人。神经粗点。你习惯了就好了。童童在小初耳边咯咯的笑着。小初也笑了。第一印象很难改变,可是顾北的确和他开始所想的不太一样。

同样的,顾北对小初的认识也在增加改变。

从那次一起出去玩了以后,小初和他们这一伙人慢慢熟悉起来。他虽然话不多,可是年纪小,手脚勤快,为人细致,渐渐的大家都很喜欢他,有什么好玩的事儿自然就叫他一份。有时候为了方便他就住在顾北他们宿舍随便谁的空床上。

一天晚上大家群聊,开始当然都是那个系的系花像章子仪,哪个系的系花象李嘉欣之类的,后来不知怎么就比赛谁记得的鲁迅语录多。弄到半夜不分胜负,大家都不出声儿挖空了心思琢磨。这时刚才一直沉默的小初忽然从上铺伸了个脑袋出来看着睡在他下面的刘天章,轻轻说了一句,刘妈,我想跟你睡觉。

整个宿舍都爆了。可怜的xx级国经班班长刘天章的大号从此作废,大家都叫他刘妈。

顾北也笑得喘不上气来,看着对面那个正被刘天章魔爪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忽然觉得这孩子出人意料的好玩。

其实小初出人意料的地方还很多,慢慢他就知道了。

12

如果用颜色来形容的话,童童是鲜绿色的,该高兴的时候高兴,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爽快的时候爽快,很可爱的北方女孩儿。小初是淡淡的灰加一点蓝色的,开始的时候,不显眼,不鲜明,可是过后却很难忘记。顾北是红色的,坦白,急躁,是非黑白,态度鲜明。这样的人,喜欢的人爱他入骨,讨厌他的人恨他也入骨。

这是看在别人眼里的感觉,别人比如刘天章,现在大家都改叫他刘妈了。刘妈不是北京人,虽然他普通话说的很好,后来小初才知道他家是河南的,再后来全国人民都攒书来卖的时候,小初在地摊上看见一本书就叫<河南人>,好奇之下买了来看。顾北大不以为然,说这种书都是p,跟刘天章没什么事。小初却觉得尽管大部分都是似是而非的话,有一点却非常贴切,大家庭观念。小初仔细想了想,发现一大伙人里,顾北无疑是最亮的太阳,刘天章却是尽力把大家粘合在一起的那个,而且对所有他认为是兄弟的人,都尽心尽力的照顾,不留痕迹的照顾。有时候小初甚至会觉得,如果没有刘天章,或许他还是会遇到顾北,两人却不一定会有机会在一起。小初和顾北,南辕北辙的性情,互相不能迁就的两座大山。那么山是怎么迁就到了一块儿的呢?

刘天章欣赏顾北。虽然顾北的嘴刻薄,可是他真性情。有句老话叫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京油子,用现在的话来解释就是满嘴跑火车。北京人喜欢侃,吹,十句话里面九句半不能当真。可是顾北的话都是真的。顾北说某某某歌星的xxx歌是他写的,就真的是他写的;顾北说他短跑拿过北京市第二名,就真的是第二名;顾北说他不待见小扫把,嗯,这句话早期也是真的。喜欢顾北的小女生觉得他特拽,特帅,刘天章了解顾北,知道他是真的很拽,也应该拽。撇开他大而化之的性格,顾北是个明白人。

比如对小初这件事上,顾北的态度也让刘天章服气。那次大家出去玩了回来,童童和刘天章商量不要小初出钱,其他人平分。顾北在边上撇嘴,别假冒伪善了。你们高高在上赈济谁呢?真要跟人好好玩,就平等对人。那能省几个钱?不如给他找个辙赚点儿。

童童撅了嘴有点不高兴,可是她和刘天章都不得不同意顾北说的没错。后来把事情落到实处却是刘天章给办的。他是系学生会的干部,帮着小初找了个挺抢手的活儿,给一个日本来的留学生教中文。

顾北听见了又不满意,教鬼子?鬼子都是变态。

刘天章说,人是一三十多岁的姑娘,专门来体大学太极拳的。绝对安全。

顾北拿眼睛斜他,三十岁来练拳阿?听着怎么更变态了?

刘天章说,行了,行了,你少搅和了。小初也不是一般人。他绝对是正态分布里边小于百分之五的。没什么对付不了。

怎么呢?童童在边上听见了也好奇。

刘天章说,我也是才知道,他还有一家教,看见小广告,自己找去的。是给一大一的孩子教线代(线性代数)。你听听这是一般人干的活儿吗?

小初儿真行啊。不高不高,全省第三。童童小声儿念了一句。他们就在这么一个学校,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可能就是某地三甲,各种竞赛平趟的大牛。

刘天章说,低了。人是第二。探花郎。

童童说,你没文化了吧。第二那叫榜眼。

多难听啊。回头我跟小初说去,以后当不成状元就得当探花。

缺心眼儿吧,你。

。。。。。。

最初有好一阵,有关小初的消息就是这么传到顾北那里去的。后来大家一起玩,顾北也会留意到小初,比如他变了发型,换了眼镜,再也没穿过那种奇怪的衣服,总之达到了一个普通大学生应该有的水平。顾北看着小初比以前顺眼多了。他觉着这是因为熟悉了的缘故。这时候他才发现小初一天到晚忙着功课,兼差,剩下的时间常和他们这群人在一起,怎么就没见他跟自己同学交往呢?

13

顾北看着小初比以前顺眼多了。他觉着这是因为熟悉了的缘故。这时候他才发现小初一天到晚忙着功课,兼差,剩下的时间常和他们这群人在一起,怎么就没见他跟自己同学交往呢?

自己还挺能瞎操心,顾北嗤笑自己,顺便就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去了。可是人就是这样,但凡动了什么心思,有意无意的就会朝那个方向留心。这一看,原来问题出在自己人身上。自己人不是别人,正是童童和刘天章两个。

刘天章是个办事很实在的人。他喜欢小初这个孩子老实,乖巧,就处处回护他,指点他。如果大家在同一个教学楼上课,中午或晚上的时候,刘天章就会约了小初一起去吃饭,带他转遍各个食堂,把各处经济实惠又好吃的菜指给他看。知道小初平时要忙着打工,刘天章找了他在生物系同级的老乡帮忙,那人拿出一堆各科的精华笔记,对付助教的宝典什么的,都是非常实用的东西。在考试高峰的时候刘天章也会把小初带到本系团委的办公室自修,免得他再四处找位子。

这些都没什么,小初大部分课余时间是被童童占去了。

童童喜欢小初。最开始是源于女孩子特有的同情心。皇城脚下的孩子,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苦。第一天看见小初的时候隐约知道他千辛万苦的凑学费,童童心里就觉得特别怜惜。那天她和小初两个又阴差阳错的一起被顾北‘欺负’,带着一种微妙的反抗心理,童童自觉地就把自己和小初划成一个战壕里的同志了。等到后面接触多起来,她也逐渐发现小初身上优点很多。

比如小初耐心而细致。常跟他们玩了以后,刘天章就把管钱管帐的那部分繁琐的活交给了小初。童童虽然从来不管,感觉烦,可是她有女孩的细心,不象顾北刘天章他们那样,只要大数目上没出入就行。童童观察了几次,发现小初按照他们的习惯,每次提出来的每人平均数目都是整数,自己却默默的把剩下来的尾数包了,虽然不多,每次也就是几块钱的事,可是君子不欺暗室,不贪小便宜,还吃点小亏,童童知道小初每一分钱都是辛苦得来,因此对他的好感增加了很多。

另外一大优点就是听话。童童要他陪着办什么事的时候,只要不需要打工,上课一般小初都会答应。像有段时间北京陶吧盛行,看过人鬼情未了的女孩都想要男朋友陪着去弄个什么小物件,烧好了戴在身上,取个天长地久的意思。童童也想去,可是她倒是从来没想过找顾北陪着去,她是个聪明女孩,不会自讨苦吃,这种东西俩人玩不到一起去。后来小初陪童童去了,帮童童作了一只手链。童童自己心里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方案,看了店家推荐的设计又总觉着不满意,小初就自己琢磨了一个样子,听她的意思改一改,大一点,小一点,颜色深一点,浅一点,改完了再给她看。最后的成品样式简单,配色却很大胆。童童喜欢的不行,带了很长时间。后来不管什么事童童都喜欢叫小初跟着,有时候周末让小初陪她逛街,帮她拎东西,作为回报,童童请小初吃饭。这也是童童拐着弯的好意,她怕小初自己吃的太俭省,身体顶不住。

因为是好意当然希望被人理解,所以当顾北说那种话的时候,童童觉得特别委屈。顾北说,你别拿人当玩具。那小孩儿不是你的小奴隶。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0-30 13:2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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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顾北看着童童一天到晚拉着小初跑来跑去,的确对童童有些不满意。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心思,就是感觉应该给童童提个醒。

那天大家约好了一起吃饭,童童拉着小初陪她逛街又来晚了。两人赶时间,从公车站叫了一辆三轮摩的,突突突突的开到了地方。顾北一眼看见小初走在童童身后,手上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当时就把脸沉了下来。

童童兴致很高并没有注意到,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有兴趣,嘴上呱呱呱呱的和他们汇报当天的胜利果实,结果脱大衣的时候不小心扫到桌上的茶杯,流了一桌子水。小初立刻站起来去找服务员拿纸巾。那边忙得走不开,他就在那儿侯着。他走了,刘天章看着顾北不太对劲,赶紧说笑话打圆场,他说,童童,刚才我们看着你们俩坐在翻斗车上,冒着烟儿就来了。

童童嘻嘻笑,要我才不爱坐那个车呢,又是大冷天的。这不是赶时间嘛。而且那个便宜,我们坐公车来的哦,然后才换的。

童童其实心里挺高兴的,觉得自己认识小初了以后,变得会体谅人了,会为小初着想,省些钱,吃点苦,少享受一些。而且这些经验好像也很有意思。

顾北哼了一声,没理她。童童看了不乐意,觉得他莫名其妙,想要和顾北顶两句,小初在这个时候却回来了。他现在和这三个人都很熟悉,就不象原来那么拘谨,过来一边擦桌子,一边轻轻问,你们在说什么?

顾北和童童不约而同的收了声,把话咽回肚子里,各自撇了脑袋不看对方。刘天章揉揉额头,说,难怪我妈老说三个人八条心。吃饭的时候口味最难将就。他们俩主意太多,定不下吃什么呢。别管他们,今天咱俩做主。

小初笑,那多不好,还是老样子,一人一个自己喜欢的吧。

大家都没有异议,只是席间话也很少,几乎只有刘天章一个人在撑场面,气氛透着诡异。童童存心和顾北斗气,一股脑的给小初夹菜,而且专门抢顾北喜欢的软炸里脊。不一会儿,小初面前的碟子堆起高高的一座小山。小初有些不安,他拿左手护着碟子,不让童童的筷子再伸进来,一边说,童童姐,你自己吃吧。我真够了。顾北冷冷的看着他们。小初感觉着他好像不太高兴,看了他几眼,被他的眼色冻上,渐渐的就低了头,慢慢吃着东西不说话了。

吃完饭刘天章护着小初从冒着火花的周顾二人中间平安撤离,留他们自己pk。

童童向顾北发难,你今天吃错药啦?弄得大家没胃口。亏我们两个还千辛万苦赶回来。

顾北也很不耐烦,说,你这么着有意思吗?别拿人当玩具。那小孩儿不是你的小奴隶。

童童看他不象开玩笑的意思顿时一肚子委屈,也嚷嚷起来。我拿谁当玩具了?我怎么就当他小奴隶了?

顾北说,你不是吗?他是个人,这会儿你不是在玩你的养成游戏,给他开眼界,见世面,吃好,穿好,用好,叮当游戏结束,培养出个王子。那太不现实,他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过什么样的日子。你给他弄出些奢望来,以后反而难受。

童童气的发抖,她从小娇惯没吃过苦,现在为了怕小初心疼钱,别说打车了,连空调车都没坐,换了好几辆普通公车回来,结果没人夸奖,反惹了一身埋怨。火气一上来,她也急了,什么叫养成游戏?你以为他的东西是我给买的吗?都是小初自己挣的钱。我只给他出点主意完了。他原来那个样子,别人怎么看得起他。这个鬼地方,谁还不是势利眼。住在一块,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谁不是都互相看着比着呢。我让他买贵东西了吗?都是些真唯斯,左丹奴什么的,你穿过吗?至少让他和周围的人一样有什么不对了?

顾北说,那头发呢?路边小店剪的?不是你说上次带他去了个什么沙龙,别人还夸他头发好?还有今天他用的什么香水?别告诉我赵小初吃饱了还有那个闲钱。

童童说,去沙龙怎么了?又不用花钱?我也没给他香水,就是一块h.e.i的男用香皂。家里现成的。我给他香水他能要吗?可是他平时用的那什么牌子阿,刺鼻子。

顾北想了想,觉得应该把问题说清楚,于是缓和了语气和童童讲道理。沙龙,你用美容卡是看不出多少钱,可是剪那么个洋葱头要多少?三百?四百?五百?还有你那些个乱七八糟东西,你一天到晚拉着他陪你瞎逛,回头乱了他的心。他应该踏踏实实读书。人和人不一样,你将来能够得着的东西,他不一定够着。不要让他看那些虚的。周童,小初这小孩的确不错。你喜欢他照顾他,也挺好。可是你不是他的神,不能改变他的命运。

童童说,我想做他的神?我看是你想做他的神吧?那不是你从南姐公司拿了资料让刘天章交给小初做?我管他怎么就不行了?我不象你假惺惺的,藏着掖着。我觉得他不错,我就是想让他过好。我帮他随手弄弄,你不觉得他是个漂亮孩子?

两人都听不进对方的话,半天吵不出个道道来。顾北说,行了行了,我懒得理你,以后随便儿你怎么着吧。

童童脸发青。正好省省吧。谁稀罕你了。说着自己拎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扭头走了。

顾北郁闷着回到宿舍,等到快熄灯了刘天章才回来。顾北一脑袋青烟,别人都不敢搭理他,只有刘天章不看他脸色,和他开玩笑,媳妇儿哄好了?

顾北哼了一声,说,你又干嘛去了?

刘天章好心情的说,闲着也是闲着,我带小初看电影去了。

你们俩一天到晚就陪着他瞎玩儿。

哟,嫌我们不跟你玩儿?还是真把小初当你们家孩子了?跟我们玩玩都不行?你这便宜家长管的够宽的。

顾北一口气上不来,颓然倒在床上。童童说,你想当他的神。刘天章说,你这个便宜家长管的宽。谁知道那个孩子最不知好歹,等闲也不往自己跟前凑。这两人怎么得的这古怪结论。

刘天章凑到他床边上,捏着嗓子用东北腔问他,他爹,令郎打算搬出去住,您老子道了不?

什么?顾北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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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吃了一惊。

你看,你看。一般孩子的事儿家里头都是最后才知道。

顾北说,还不是因为有你等一帮狐朋狗友吹风点火,撺掇使坏。

刘天章笑,顾北你这里外亲疏分的够明晰的。你倒是说说,我等怎么个吹风点火,撺掇使坏了?

他天天不就是跟你们俩鬼混。就他那样子,没人撺掇能这么折腾?我说你怎么跟童童似的,由着他胡闹。

刘天章收起笑来,淡淡的说,顾北你这话就是盲目护短儿。有点什么事儿,先把别人打死一片。不过我还真没拦着他。虽然小初没跟我说,到底为着什么他要搬出去,可是我觉得他怎么决定我都放心。小初这个人不象一般人,有三分宝就要露五分,说成七分。他手里捏了十分,你不走近了没准什么都看不见。

顾北说,你这话太虚,俗人听不懂。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明说吧。

刘天章把脸凑近了,特诚恳,特语重心长的说,顾北,就算他真是你儿子,你也得放手让他在外面闯闯吧。瞧瞧你,看着他这么严,就跟他多弱不禁风似的,他怎么说也是一爷们儿,好歹比童童强吧。

顾北心道那可不好说,你们是没见过他一头栽倒人事不省的样子。转念又一想,好像这些事刘天章他们还真的不知道。顾北想着刚才刘天章爷们儿不爷们儿的说法,把话从嗓子眼咽回去了。替小扫把遮遮丑,全当日行一善吧。可是他也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初要搬出去住?而且为了凑学费都能去卖血的人,哪儿来的钱呢?

顾北有点烦,翻身起来往外走。

刘天章莫名其妙,在后面追问,干嘛去啊?

出去溜达溜达。

大冷天的,而且这就熄灯了。

今晚我在外面涮了。你去不去?

刘天章说,算了吧。你抽风我就不奉陪了。我说顾北,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当心小初跟你学,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顾北心说我就是要去找他呢。今天他祸害我一整天了,搅了一摊儿事儿,我们忧心忡忡,他到高枕无忧,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打定了主意顾北就踏实了,从容不迫的和刘天章说,那能一样吗?这年头,是州官才能放火,是百姓不许点灯。不是说父为子纲吗?我不许他歪,他就不能歪。他的事儿归我做主。

刘天章有点愣了,看着顾北扬长而去,心里琢磨这逻辑怎么有点混乱啊。后来想想算了,还是洗洗睡吧。那边顾北上宿舍找赵小初去了。

16

    顾北在最后一分钟跑进了xx楼,还没上到三楼就熄灯了,走廊里人倒是一点也不见少。有的还在大声说话,不时有门板撞击的声音。一个穿着短小精悍的家伙端着盆子高喊着'借光!借光!'从顾北身边窜过去,带着一股冷气,可见是刚冲了冷水澡。这边话音未落,那边猛地一扇门大开,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兄弟们!一缺三啦!'到处都还是乱糟糟的,一点也不象晚上十一点了,倒像生活刚开始。这么说也对,夜生活刚开始。

    按照熵增原理,搞破坏是人之天性。所以半年的大学生活以后,大一的男生宿舍在混乱程度上已经进步的丝毫不比大二的差。至少在顾北看来差别不大。所以他顺顺当当的找到了325,做样子敲了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了。'赵小初在不在?'


屋子的中间有四个人正就着应急灯的光围坐在两张拼凑在一起的桌子旁边打升级。听见顾北的声音,背对着门坐的那个头也不回,一边理牌,一边抬了抬右胳膊肘示意,'那儿,上边。'

顾北拧起眉头抬头一看,靠门的上铺有个单薄的影子很快坐起来低头看着他,可不正是赵小初。走廊里的灯光从门上的天窗透进来,打在小初的脸上,顾北看见他眯了眯眼睛又睁大了,看来是认出他来了有点意外。

顾北刚才临时拿了主意兴冲冲的来,这会儿忽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注意到光线的感觉很奇怪,小初的头脸是亮的,身子却笼在黑暗里,顾北的眼力极好,这时他有种感觉好像连那个人的每根头发都能看清楚,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眼神也清亮,没有疑问,甚至没有情绪。顾北转看别处,轻轻咳了一下,我在外边等你。

顾北在宿舍门口等着,想着刘天章刚才的比方,感觉自己好像真有点像小初的爸。顾北自己的爸爸一直很忙,一家子不见面也是经常的事,顾北记得小时候过年,常常只有奶奶,姐姐,自己和保姆几个人。爸爸那个时间通常在外视察,妈妈出去慰问演出。行伍出身的爸爸对孩子们实行军事化管理,面黑口硬,有时候清早会亲自叫他们起床,然后在房间外面等着,给他们掐表,看他们多长时间能整装完毕。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被要求严格整理内务的缘故,姐弟俩自律能力都很强,可惜对军事都不感兴趣,没有一个传承衣钵。这会儿顾北在这儿等小初,下意识的估算时间,看看小扫把是不是个利索的人。

很快,有些让顾北意外的快。小初走出来,顺手拉上门,顾北隐约听见屋里有个人喊,你傻啊,赶紧毙了他,那破底不要了!

小初什么都没问,默默的跟着顾北从一楼卫生间的窗户洞钻出去,两人走在空空的校园里。楼门口就是两人相遇的那条路,其实谁也不知道,从那以后顾北一直都没再敢开过车。顾北想起当时的情形转头去看小初,小初走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眼睛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轻轻浅浅的有一点好闻的味道传到顾北鼻子里,今天下午也闻到过,就是童童给的那个什么香皂了。童童说原来他用的东西味道刺鼻子,原来他什么味道?顾北完全没有印象,好像一直一来小初总是和刘天章,童童走得很近,离顾北却很远。

喂。顾北叫他。

嗯?小初还是没有抬头。

顾北有n个问题要问。赵小初你为什么要搬出去住?哪里来的钱?今天怎么不和同学们打牌?大家怎么都不太理你?虽然这些都是些不要紧的问题,可是毕竟找着这些答案是他今晚上脑袋一热跑出来的目的。可是他一张嘴却说出一句毫不相干,让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来,

喂,你怎么不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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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的脑子偶然短路说了那么句话,说完了就有些后悔,还有那么点莫名其妙的心虚。他想着应该和小初说,我的意思是,你讲话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样才显得有诚意,好沟通。靠,真成他家长了?

可是小初听话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一看把顾北的话连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看回去了,只剩了点不解和烦恼。

小初的眼睛很好看,儿子随娘,可以猜到他妈应该是个相貌惊人的美人。可是这不是重点。小初看着顾北 = 小初看着树木 = 树木看着顾北。

你明白了么?这就是顾北的感觉。小初的目光没有实质感,或者说没有温度。顾北从他的注视中丝毫感觉不到他的态度,情绪,甚至随便什么东西。当然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不是试探,不是抵触,不是反抗,不是无所谓,不是逆来顺受,顾北一向以为自己长于言辞,可是这时候他找不到言语来下个定义。

算了,顾北扭头继续往前走,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忽然顾北就完全放弃了打算说服小初不要搬出宿舍这个想法。为什么要搬出去,理论上讲就两种原因,第一,实在住不下去了,必须得走;第二,不想再住了,自己要走。就跟老北京的雇佣关系,东辞伙,或者伙辞东一个意思。这会儿功夫,顾北忽然对谁辞谁失去了追究的兴趣,和刘天章一样,他也不打算拦着小初了。可是他有了个想法,想把自己,顾北的影子放进那双眼睛里。难道不是吗?不是顾北先遇到赵小初?不是顾北两次三番救了他?不是顾北把他从山上背下来?不是顾北为了他和童童吵完了又和刘天章吵?不是顾北大冷天的把他拉出来。。。。。嗯。。。。可是这缺心眼的孩子就是喂不熟。= = 没错,顾北,不得不承认。他感觉很不爽。可是顾北是什么人,他有的是办法。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顾北一直记得赵小初那天在迎新会上介绍自己,也是没什么生气,只够周围几个人听到的声音,我叫赵小初。如果不是偶然走错了班级,在这样一个龙虎混杂的地方,这样一个没什么个性的人,谁会记得?顾北和童童做freshmen的时候也迟到了,根本没赶上迎新会,一直到新生动员大会才在柿子林大讲堂外面和同学们见了面。两人都是简单的白体恤衫,蓝色牛仔裤。童童落落大方,顾北简洁爽快,一人一句话,我叫周童。顾北。不到一天系里没什么人不知道xx级国经班有个女生眼中的王子,顾北;男生眼中的公主,周童。

赵小初,我就不信治不了你。顾北狠狠地想。小初说了句话,他没听清。什么?你说什么?

下雪了。小初轻轻的重复。顾北四下一看,果然,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小初站在一盏路灯下面,仰着头,认真的看着雪。顾北发现,这时候,小初的目光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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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密密匝匝的。

眨眼之间,天地充塞,万事万物很快就深深浅浅覆盖上了一层白。顾北和小初之间,隔了一层缥缥缈缈的雪帘。小初完全换了一个人,他睁大了眼睛仰头望天,好像要看看清楚是谁从哪里变出了这些洁白美丽的雪花。过了一会儿又满足的低下头来,慢慢的往前走,在积着白雪的小路上小心翼翼的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这时候的小初就像趁家里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门的孩子,偶然进了别人家的后花园,自得其乐,全心满足。顾北感觉自己完全被那个人遗忘了,可是心里隐隐约约的又觉着高兴。圣人说独乐不如同乐。只有发自内心的快乐才有感染别人的力量。顾北能感到,小初真的很高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顾北看着他高抬脚,轻落步,每走一步都好像怕踩疼了谁似的,不知不觉地顾北的步子也轻慢起来,两人默默的往湖区走。

据说这是天下最风流,最浪漫的地方。顾北开始很少来这边,大多数课余时间他都在五四操场打篮球,或者和原来一帮哥们儿在什么地方踢野球。真正领略了这个地方的好是去年五月,刘天章发疯的时候。

那时长假未到刘天章就提前走了,临走弄了张假条让顾北节后复课的时候替他掩护。可是没过两天就又回来了。虽然他也没多说什么,可是顾北一干人都知道有些什么不对了。顾北陪着他在外面涮了几晚。两人在湖边的画舫上喝水一样的喝酒。刘天章喝多了话很多,多的不着边际。

顾北,你说这湖有什么好?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比得上么?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又比得上么?

可是大家都觉着这儿好,为什么?大师都挑这儿埋骨阿。王国维,老舍,天下再也出不来这样的人了,你说是不是?再也没有了。。。

顾北诹不出什么什么酸词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牙齿咬开啤酒瓶的盖子,又递了一瓶过去。刘天章也不拒绝,拿过来接着喝,喝完了接着说,没有一句着边儿的。晚上,两人幕天席地就睡了。半夜被人用手电晃醒,有人用脚半轻不重的踢他们的腿,醒醒嘿,哥们儿,回工地睡去!顾北和刘天章懵懵懂懂的对看了一眼,都是头发混乱,一脸胡茬,连忙好好的答应了站起来往外走。等到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了保安的视线,两人相对大笑。顾北说,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不如索性再干点什么,也别让人白忙活。于是就伙同刘天章又窜到山边的亭子撞钟去了。刘天章咬着牙狠狠撞了十来下,顾北看他那样子专业的不行,还真有点担心这人不会干一行爱一行,最后当和尚去了吧?还好没有。后来事态很有些惊险,要说顾北这短跑北京市第二还真不是吹的,两人最后在一堆手电的围追堵截中顺利逃脱了。看,什么是情谊,这就是情谊。

那天顾北陪着刘天章,今天顾北和赵小初一起来。他心里感慨,有些事,这个孩子到底懂不懂?

小初当然不会知道顾北在想什么。从到了画舫上,他就并了两脚,开始小幅度的立定跳。雪积的有些厚了,跳起来一落地就留下两个并排的清晰的小坑。大圈儿套小圈儿,外面还有圈儿。小初留下个图案,用了好大力气跳远些,走到顾北身边喘气儿。

你猜这是什么?

顾北琢磨了一下,觉得直观感觉得出的那个结论委实可笑,可是他不喜欢说谎,就照直说,难道,是个,猪。。。头。。。?

小初说,不是,这是赵十七。

什么?顾北觉着一定是自己的耳朵故障了。

赵十七。小初口齿清楚的说。

顾北想笑,想说火星叔叔马丁是你们家亲戚吧?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小初看着地上的‘赵十七’慢慢的说,我是第一个,小初,后面的是小二,小三,现在它是小十七。说着他回过头来看顾北,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顾北看着他,雪花落在小初的头上,肩上,还有睫毛上。睫毛上的雪化的最快,晶亮晶亮的,衬着小初的眼瞳乌黑幽深。顾北说不出话来了。


19

半天,顾北结结巴巴的问,十七?那二三四五六什么的,都,到哪儿去啦?

化了呀。小初的眼睛睁大的时候是圆的,笑起来是弯弯的,鼻梁上有个小小的皱褶,旁人看着也跟着心情愉悦。你没看过雪孩子?

雪孩子?顾北暗暗嘀咕,这啥玩意儿?他摇摇头,觉着这个话题智力有点低。

兔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堆了一个雪孩子陪小兔子。妈妈回来,雪孩子已经不见了。小初看着赵十七,顾北看着赵小初,讲故事的人很认真,听故事的脑袋上黑线又多了三根,兔妈妈,小兔子?!

小时候住的地方很多雪,每次下雪,妈妈就和我一起堆雪人,她和我爸忙,我就和别的小孩跟雪人玩。我妈喜欢小孩,一直想和我爸生许许多多的孩子。不能生就让这些雪人都跟我排行。后来,小十六,也没了,都这么久了,才有小十七。

雪真的很大,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小初蹦跳着弄出来的小十七快要被完全覆盖上了。顾北想起来在山上的时候,小初说过他爸妈都不在了,这时候仔细看他,倒也并看不出十分伤心来,脸上只有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顾北琢磨了一下就说,你这小十七不成啊。别的哥哥姐姐都站着,就他,倒着。偷工减料了不是?咱妈决不能答应。还有,咱妈,咱妈觉着你象,猪啊?

我属猪阿。而且我爸说猪其实可聪明,可爱干净了。

顾北鼻孔朝天的说,那叫爱猪及猪,懂不懂?

小初没吭声。顾北想要提议给他堆个雪人,又觉着委实幼齿。他想了想,走过去,一个大字躺在小十七上。

小初吃了一惊,说你不冷啊?

下着雪,又没有风,顾北真的没觉得有多冷。刚才走的身体出汗,这会儿脸挨着雪,那种鲜明的冰冷反而成了一种新鲜的刺激。他没有接小初的话茬,自顾自的问,你打算搬到哪儿去?x南园,还是x润园?x南园好,不过估计有行无市,x润园也不错,实在不行x春园,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小初有些惊讶,不过略一想就知道应该是刘天章透露出去的了,反正也没打算瞒着谁,于是就照直说,是xx村。

顾北差点从雪坑里跳起来,什么?

现在人们闹极思静,建在最繁华地段的公寓也起个名字叫什么村,什么园的,心远地自偏。可是这个xx村,真的货真价实的是个村,前两年还能看见田,只不过现在想在京城淘金的人太多,许多怀着明星梦的北漂一族负担不起在闹市区的生活费用就搬到物价相对便宜的郊区租农民的空房住,久而久之成了小气候,xx村变成了有名的艺术家部落。或许照顾北说的应该是,落魄艺术家部落。

那么个地方,远是真的远,关键是龙蛇混杂,乱也是真的乱。顾北觉着这孩子真够让人操心的。还记得那时候,老爸的警卫班战士追求某院小护士未果,想不开,闹绝食。老爸一直喜欢那孩子机灵,这回也给气乐了。后来等事情完了,就跟那小伙子开玩笑说,你们这些孩子,真不得了。恋个爱,也能把天弄塌下来。管你一个赶上我以前管一个排。现在顾北感觉这个赵小初,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时看他不声不响的,可是认识不久,事还真不少。能顶个加强连不?

想完了,就完了。顾北觉着自己没什么可做的。顾北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人什么事他都能接受,毕竟那是人家自己的决定不是?就像刘天章,顾北知道那天晚上刘天章喝多了在夜里哭,可是顾北装不知道。就像周童,顶着个巨大的笑容问,顾北,你说我是不是废了。顾北说,想哭就哭!你丫要是个男的,这会儿就废了,我把你丫打废了。周童靠着顾北的肩膀哭了。只有这个赵小初,开始还真看走眼了,竟然是个杂草命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顾北一个鲤跳从雪坑里蹦出来,对小初说,喏,这个小十八,送给你。比你那个十七强吧?

小初看着地上颇深的一个'大'窟窿,想不明白怎么就比原先那个Q版的十七强了。

顾北说,帅哥版的。要交肖像费的。算是照顾你了。

小初听了稀奇,又看不出来是谁?

顾北说,谁说看不出,能看出来的人多去了。再说了,谁还能弄成这样?比如刘天章,他有这么帅吗?比如你,是这型号吗?

小初忍着没笑,心说谁大冷天的没事躺在雪堆里弄着个?

顾北对他的态度极为不满,偷着乐是吧?不觉着荣幸啊?有你无限崇拜我的那天,到时候说不定你看见我一根头发丝儿,都能认出来是我!

小初已经进化到知道这是玩笑话了,他笑着点头称是。

顾北松了口气,这回不象开始那种笑法了。笑着比哭着还难看的笑,顾北不想多领教。心情一放松,顾北和小初说,什么时候搬?我和刘天章去帮你。这一说,难免又想起童童少不了也要搀一脚;想起童童要小初过的'奢侈'生活;想起小初多半是缺钱才要住到xx村去。顾北琢磨了一下,接着说,以后别老跟周童瞎混。

听了这话,小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了小十八有一会儿,才慢慢的应了一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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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小初答应了顾北不和周童'瞎混'。可是又觉着如果童童真来的话没法拒绝,连着几天心里忐忑。结果周童虽然没来找他,刘天章却亲自找来了,找他一起去接周童。这算不算瞎混?算不算说话不算话?小初脚下犹豫。刘天章拉了他往外走,说,今天顾北踢球去了,咱得去给童童撑场子。该不是你也觉着童童娇气吧?她可是算很好的了。

要我说女孩儿还是娇一点儿好,不然跟男的还有什么区别?他们那个乐团别的好几个小提琴手都是特招的,不服气童童当首席,明里暗里跟她较劲。看小初不明白,刘天章接着说,大家技术差不多,还能比什么?女孩不是就比些个这个,骑士啦,护花使者啦。女孩落单没人接可是没面子的事。以后对你女朋友这些事上要细心一点,别跟顾北似的。再说童童喜欢你,一会儿看见你准高兴。

小初心里更打鼓了,童童是高兴,可是也已经有人明说了不高兴。再说那人其实也很体贴,很细心。小初不知道这事儿是应该跟刘天章说,还是应该跟童童说,可是不说是不行的,不清不楚的,总归大家难受。

两人在门口没多等,就看见童童背着琴盒走出来。刘天章过去把琴盒拿过来,笑嘻嘻的说,大师辛苦了。

童童笑了一下,有点没精打采,跟两个人淡淡的打了招呼,居然破天荒地没有过来呼撸小初的头发。小初看见她漫不经心的四下溜了几眼,知道她在找顾北,越发觉着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刘天章说,真不给面子。就算我不行,小帅哥哪里差了?

童童又笑了一下,没出声。

刘天章接着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纵我不往,子宁不之?

童童皱眉,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刘天章还要说话,旁边陆续走过几个乐团的人,有意无意的盯着他和小初很看了几眼,这个时候表面上越是显得不在意,越是表示惊讶。童童看看两个朋友,刘天章宽厚儒雅,小初干净俊秀,都是十分抢眼的人才,心里难免有点得意,兴致总算高了起来。一高兴她的嘴巴就不饶人了,刘妈接下来还有什么教训?是不是要说,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还是留着您的酸词儿到校报上骗骗小mm吧。可别把我弟弟都教坏了。

刘天章苦笑,说,我怎么就比窦娥都冤了呢?带小初去看电影,被顾北埋怨;今儿好好来劝架,又被你埋怨。他回过头来面目狰狞的看小初,作势要打,说,我没辙了,苦主儿就你当吧。

童童大笑,拉着小初跑,一边回头说,来啊?谁怕你?

刘天章抱着琴盒奋力追赶,嘴上喊,雾满龙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瓒,不许动。话音未落,脚下一滑,哧溜坐在地上,为了护着琴,他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狼狈难看。

周赵二人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去看。刘天章龇牙咧嘴起不来,他抽着冷气和童童说,快!快去找顾北!

童童怕他骨头摔坏了,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扶他,说,找他干吗?要不送你去医院吧。

刘天章说,就得找他。我这辈子算是有着落了,你们俩从此以后就养着我吧。我不挑。无鱼,肉也可;无鸡,鸭也可。

童童知道他没事,气不打一出来,顺便踩他一万脚,说,行!我先弄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再给你青菜豆腐。刘天章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小初帮着他拍掉身上的雪,顺便把琴盒拿了自己抱着。

闹了一阵,童童心情好起来,说刚拿了演出费,拉着两个人要请他们吃饭。等商量好了去军机处,刘天章电话响了走到边上去接,童童支着耳朵听着看是不是顾北,一边装着问小初,前两天看见你和一个女孩一路走,女朋友?

小初答非所问,说童童姐,其实他对你挺好的。

童童听明白了有些吃惊,转回来看着他,还没说话,刘天章皱着眉头回来了,说,小初,我得先走。你陪童童先去,我一会儿给顾北打电话让他去找你们。他说完匆匆忙忙就要撤,童童在后面追问,没事儿吧?刘天章没回头,没事,就是我们家公主殿下回来了。

等他走了,童童说,这还叫没事?然后就给小初解释,刘天章的妹妹可了不得,整个是牛魔王投了个女胎。

童童说着话,拉小初出了南门,走进军机处胡同,在常去的饭馆找位子坐好。因为还要等顾北,两人只先点了茶。

从刚才被刘天章岔开话题,小初就没再吭声。童童看见他的手箍紧了茶杯,指节都泛着白,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较劲为难。想了想,童童说,小初,顾北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21

童童说,小初,顾北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她看看小初,小初微微红了眼,没说什么。童童放软了语气,他很凶是不是?小初摇头,童童想着顾北一贯的样子摇头轻笑,我还不知道么?他呀,你得习惯一阵就好了,他就是个铁嘴钢牙豆腐心。刘天章一开始还不是看他不顺眼,觉着顾北粗野。正好顾北也没觉着他怎么地,说他腐酸。现在互相都挺服气的。

顾北,顾北这种凶是会让人上瘾的。童童的声音更软了,有点在她身上少见的羞涩流露出来,只有他在意的人,他才会对你凶,凶是顾北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所以我一直觉着他对你还挺不错的。你别太介意了。就像我和他,虽然总是吵吵闹闹的,可是如果真的不吵,好像倒缺了一块什么似的。你也千万不要因为我们吵架就往自己身上找毛病,那以后可真少不了有你受的。

小初交叠了手,安静的听着。童童忍不住又去揉他的头发,笑,你妈妈怎么养的你啊,这么听话,这么乖。赶快认我当姐,我保护你,不然一定被坏人欺负。小初的眼睛又红了,他没有说话。可是童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是舍不得说话。

你看老话说,人心隔肚皮,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所谓知己,也不过是在某些事情上达到某种程度的认同而已。人心都是寂寞而求同的,这一点认同便足以令人激动。这么说或许有些曲解原意。但是现实真的是这样。对于同样的事,两双眼睛同时同地目击,两个人的认知却有可能完全不同。比如这时的童童,她能感到小初的情绪激动,也隐约可以猜到和自己和顾北有关。这种被朋友‘在意’的感觉让童童感动,也更加愿意为小初分解。

对于小初,这种感觉却被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耶稣基督曾指着那个捐了两个铜板的妇人说,你们所有的(信心)加起来都不如她。因为她拿出来的是她的全部。

象童童这样的随时随地被人关注,从出生开始就被爱环绕的人很难明白,他们所付出的友谊对于从小尝尽了人情冷暖的赵小初是怎样的一种存在,而赵小初为了这样的友谊又愿意付出多少。

后来有许许多多的事发生,甚至到童童都全不介意了,小初还是对童童心存愧疚,他觉着自己一辈子做过两件事最自私,一件是,那天他最终没有告诉童童,顾北其实非常非常在意她,以至于让自己不要和她来往。另外一件就是,他也从来没有和顾北说过童童那天的样子。很多年以后,小初一直都记得那一天的周童,穿着黑色的长尼大衣,带着红色的帽子和颈巾,在静园雪地上蹙着眉头说,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一个花瓣一样的女孩子对爱情所有的憧憬,烦恼,愁怨,眷恋,期冀,满满的都在一个完美的梦境里面。小初觉着那一刻的周童是世上最美丽动人的女孩。可是这个女孩一心追逐的爱情梦,后来却落到了小初手里。小初没有选择,只有对周童万事不辞。

顾北对这些一无所知,知道了也未必能体会。所以他曾经不无醋意的对刘天章说,小初对世界,真心;小初对周童,舍命。刘天章一遇到他们仨的事就逻辑混乱,到底也没弄清楚这里边究竟是谁亏欠谁?谁又嫉妒谁?他只知道顾北绝对不是该同情的那一个,所以对着老友吐的苦水,他回报了一顿老拳。

话说回来,那天在军机处小四川饭馆里,小初面对着童童的体贴,心里煎熬。他和这三个人天差地别。就算出身不能选择,其他的方方面面拎出来单看也是有如云泥。不用顾北明说,他也知道,自己如何能配得上和公主一样的童童在一起。顾北对他不满也是可以理解的。王子公主,童童应该多一些时间陪着顾北。可是小初真的喜欢他们,也珍惜他们。如果小初对童童说,顾北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童童的选择毫无疑问。如果不说,难道顾北不会去找童童说清楚?何况顾北和童童明显为了自己在冷战,小初并不愿意自己成为让朋友不愉快的原因。或许说完了,友情这一块饼,就去了顾北和童童那三分之二,但是至少还能剩下刘天章那三分之一,不是么?

顾北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在小初心里卷起了大风暴,事实上那天他刚踢完球,出了身透汗,又冲了个澡,心情好的不能再好,接了刘天章的电话二话没说就去了。等一眼看见童童揉着小初的头发说说笑笑,他也没生气,大马金刀的走过去,拍开童童的手,往两人中间一坐,先教训童童,你,又动手动脚。转过头来,又和小初说,你,屡教不改。

童童知道这是顾北的玩笑话,松了一口气,毕竟顾北跑来主动和解,何况还有小初在,这孩子从刚才就一路紧张着,怪可怜的。她板着脸说,切,少来!再敢给我们脸色看,你就等着孤家寡人自己吃吧。小初的感觉却是被顾北抓了个‘现行’有点羞惭,只好哆嗦着挺直了背,打算当着俩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那边顾北招手叫了个服务员过来,递给那人一个纸包,说,帮我们切切。还有,赶紧拿菜单来,饿死了。

童童好奇的问,什么啊?那是?

顾北说,马户肉。踢球的兄弟给的。注意到小初一句话没有,顾北转过来问他,刘天章的妹妹来了,你见过了么?一会儿我们看看他的头现在有几个大。看着小初傻愣愣的样子,顾北觉着好玩,也伸出手去在小初头上揉了两下。

这下,小初是真的彻底糊涂了。


22

刘天章走进来的时候,顾北正抓着小初仔细研究,这孩子今天冒傻气,到底是头被门板夹了,还是早上发烧忘吃药了?童童闲坐在旁边托着腮帮子看热闹。刘天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人从他身后走出来,干干脆脆的叫声,童童姐,北哥哥。然后咦了一声,转头问,哥,这个哥哥我没见过。

小初听见声音,吃力的从顾北手里把头扭过来看了一眼,眉若春山,目如点漆。清秀如画的少女,乌云似的头发梳成卡通娃娃样的麻花辫,脸上带着小精灵一样的笑容。刘天章的妹妹原来是甜美可爱的芭比。没等他细看,就被一个大巴掌把脸捂住,只听顾北笑着说,不见也不要紧。

刘天章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把顾北的手扒开,给两人介绍,天玥,这是赵小初,赵哥哥。小初,这是我妹妹,天玥。

初初哥哥。童童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童童姐,北哥哥,初初哥哥,三六九等,步步高升啊,小初可怜孩子今天被魔女看中了。

那边天玥果然挤开顾北,凑到小初身边,忽闪忽闪的眨着眼睛说,初初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我的名字叫天玥,王字旁一个月亮的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初认真的想,说,是美玉吗?

大眼睛流露出失望的样子,玉多俗阿,是神珠。女神手中的神珠。

童童用手摸了摸鼻子,好像小初碰到的那一鼻子灰都弄到了自己身上似的。小初却浑然不觉,他笑着说,是这样啊。原来玥字的意思这么好,小初诚恳的说,你的名字可是比我的要好多了。难怪很多人现在都用这个字。

天玥盯着他仔细看了一眼,小声说,那,是哦。顾北和童童忍着没笑。

天玥,lin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不是说你打算跟她一起去香港的吗?

天玥噘嘴,别提了。她在那边等着生孩子,打官司呢!lin妈妈到那边陪她去了。

什么?刘天章惊讶的问,lin?她才多大?不是比你还小几个月么?

十七岁生bb很正常啊。天玥的表情无辜加莫名其妙,她用同情的看落伍青年的眼光看着刘天章。不正常的是这个家伙四五个月啦自己还不知道,一直以为自己在发胖,还要我陪她减肥。有一天上PE跑昏过去,送到保健室,医生赶快送医院才查出来。

四个'大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天玥,这么多注意力让她心里小小的有些得意,接着说,然后学校就只好给她妈妈打电话啊。她妈妈马上飞过来问她小孩是谁的,她居然弄不清。说可能是男朋友的,也有可能是xx大某教授的,就是前一阵,她去visit过的那间实验室。她妈妈好凶哦,说弄不清楚就把小孩生下来自己养,查dna然后去告那个人。我觉得lin的妈妈真傻。为什么要lin养小孩啊?肚子好大,脸也肿,还害得我不能跟她回香港看海豚。哦,哥?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可怜的刘天章处在崩溃的边缘,他说,天玥,生小孩的事太复杂,你不要乱讲。

天玥抬起小巧的下巴,清脆的吐出一串话来。还生着细绒毛的小脸,天真执著的姿态让人觉得她在说的应该是,你真的觉得jay不帅吗?他唱歌的样子迷死人的!可是事实上天玥却在给大哥哥大姐姐们更新人生观,世界观。哥,你们的想法才太复杂呢。要我说,就是lin的妈妈不对。她应该早一点教给lin,一定要用保险套,safe sex。现在不是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刘天章厉声打断她,行了!吃饭,不饿我们走。

天玥委屈的说,怎么啦?说错了么?谁做不用套呢?她左看看顾北,右看看童童,有些好奇的问,难道你们做的时候不用?

小初夹在中间先红了脸,童童的脸色变来变去,顾北绷着,竟然也有些不自在。

还是,天玥又看了看小初,再看了看童童,难道是你们俩?

刘天章站起来,说,算了,我看你也不饿,现在就去机场等,什么时候有飞机,你什么时候走,给我马上回家去。

天玥粘在凳子上不起来,撒娇,哥,怎么了嘛?人家要等你考完试一起走。

不行。刘天章斩钉截铁。天玥小脸儿皱在一起,声音也颤,睫毛垂下来,隐约有点泪花,楚楚可怜四处张望着求救。顾北一看小妮子演技一级棒,傻孩子如赵小初之流必然搞不定,弄不好让他上伊拉克找本拉登他也去了。防患于未然,顾北一手拖过小初,捂上了他的嘴,只留了一双眼睛流露出无限同情。天玥知道余下的人必然不能指望结成友盟,无奈只好收了泪,跟着刘天章往外走。大家刚要松一口气,她忽然又回过头来,恍然大悟的指着顾北和小初说,原来是你们俩阿,可是,可是,她又迷惑了,那也得用套儿啊。

刘天章忍无可忍的拖着她往外走,只听后面咣当一下,却是顾北失手一抖使太大劲儿,竟然把小初按到桌子底下去了。  

23

他们这边稀里哗啦一响,有个人从隔着不远的一张桌子边站起来,紧走几步,赶过来帮着顾北把小初扶起来坐好,笑着说,赵小初,你做实验稳稳当当的,怎么吃个饭吃到桌子底下去了?

然后又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绍了一下,我是赵小初的同学,谭一冰。

刘天章走回来,笑了笑,说,谢了阿,周童,顾北,刘天章,光华的。我妹妹,刘天玥。外星球的,顾北在心里补充。

光华外联的刘部长,我认识你。谭一冰爽快地说,我是生科学习部的。你妹妹很可爱啊。

刘天章对她最后一句话不置可否,简单的说,如雷贯耳,生科有名的人物。

谭一冰说,我们再说两句这里其他人也不用吃饭了,直接外面吐吧。

大家听了都笑了,对这女孩的印象顿时加分不少。谭一冰接着说,你是不是要走了?我也吃完了,能一起走吗?正好有些事想顺便请教。天玥正想趁乱留下,这一下如意算盘落空,撅着嘴跟着哥哥走了。这边三个人草草吃完了饭,童童说要回市区家里,顾北问要不要送,童童说算了,她这是往伟大祖国人口最稠密的地方走。开出租的大叔也笑了,说小伙子不错啊。你把我车号记住,明儿你女朋友丢了,我给你找去。童童朝两人挥了挥手催着大叔走了。

顾北带着小初回校区,他在心里比较今天凑到一起这几个女孩,童童,天玥还有小初那个同学,谭一冰。新中国解放妇女运动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现在的女孩子和男孩受一样的教育,做一样的工作,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穿一样的衣服,说一样的黄色笑话。是不是除了男的还是不能生小孩以外,现在基本上已经没有区分性别的必要了?慢着,不是已经有了多利羊吗?说不定不久以后会有更成熟的技术出来,无性生殖,同性生殖并非是全无可能的。到那时或许真的就gender is nothing了.顾北想起天玥今天的话,你们俩做的时候不用套吗?顾北笑,转过头去看小初,小初这半年常常跟着顾北他们一起吃饭,不知道是不是北方的馒头比南方的米饭养人,小孩明显拔高了一块,小豆丁现在有顾北鼻子高了。童童给他设计了一个碎发,现在有些长了,额头有一缕垂下来,在他的眼角留下一小块阴影。阴影笼罩下的眼睛有规律的一眨一眨的,沉默的小初,似乎正在努力思考着什么。顾北觉着还是这个小孩好玩,什么事都较真儿,逗起来实在缺乏难度。

诶,你跟那个一饼关系不错吗?我看她跟你很熟的样子。

小初皱着眉,你为什么总是不能好好说话呢?

顾北愣了一下,笑了,我怎么不好好说话了?

人家明明叫一冰,你偏叫得怪怪的。

顾北笑,不服气啊?你怎么这么逗阿?这学校这么大,有名的人不多,可也不少。我怎么说她了,别人怎么叫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小初想起班里同学给一冰起的外号,更是不舒服。你们北京人真的很奇怪,本来没什么恶意的话,偏偏说的很伤人。而且,什么话都拐着弯,不说明白。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一句一句来,别搅和。顾北耳朵尖,一下挑出来小初话里有话。小初也反应过来了,嘴巴闭的蚌壳一样不再吭声。

顾北心说,好啊,赵小初,长脾气了,今天看我不把你的毛捋顺咯。

顾北说,你小学语文没学好吧?讲道理,摆事实,懂不懂?顺手这么大帽子扣我们北京人民头上,群众能答应么?还有你们那个一冰同学我记着也是北京人吧?你把我的话原样学给她听,她要是有意见,我名字到着写!

小初脑袋又垂低了一点,顾北的话他没法驳回。可能真的是他和周围的世界太脱节了。一冰,多好听的名字啊,可是大家都不好好叫,有人也像顾北这么叫她一饼。小初和一冰在植物课上是一组的,有一次听见别人大声这么说到一冰,心里替她难受。可是一冰自己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私下她和小初说过一次,没关系,以前还有更不好听的呢,我有个同学说我应该叫擀面杖,因为五官平平,好像被擀面杖压过了一样。不好看的女孩是不是就应该躲在阴影里面自惭形秽不要见人?小初不太弄得明白,如果一冰不是在活动中这么活跃,可能也不会平白受到这么多攻击,可是她好像对这些攻击也全不在乎。

顾北没有费力去猜小初的心事,他大大咧咧的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都不在乎,你瞎操什么心啊?话说回来,等着考完试你们就该知道她的厉害了。那时候,该闭嘴的自然就得闭嘴。你别光看见北京人说话刻薄上了,嘴上沾点小便宜,有时候表示关系磁,越是铁的哥们儿,越是损的利害。我是觉着她不错,要是真对她有事儿,咱得明路来。说两句能有什么用?

小初想起童童下午的话来了,觉着顾北说的好像有了点道理。是不是真的对,他又不太确定。现在这社会好像什么事都没了一定之规,完全对和完全错的标准是不存在的,中间那个模糊的界限全靠自己去摸索,适应。如此一想,顾北接下来的话小初也不觉着刺耳了,顾北说,你呢,就是个傻孩子,天天p大的事儿都得琢磨半天,总是这么端着,你不觉着累啊?

小初心说,在你们眼里什么才不傻?什么才是大事呢?搞了半天你那天告诉我别和周童在一起的话都是放p啊?我要是告诉你我担心了好久,不是真傻了么?赵小初吃一堑长一智,打定主意不说话,这一开口就吃亏阿。

顾北心思一转,说,好像你们专业本地孩子占多数。该不是你被他们拿话挤得走了吧?

眼看要冤枉人,小初不能再沉默了,赶紧说,不是。跟他们没关系。顾北站住了不走,拿眼角斜着他,小初一看没办法,只好直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宿舍就两个不是本地的,周末就两个人。后来,那个同学,那个同学有了个女朋友。。。。。。

然后呢?顾北摸不着头脑。

小初闭紧了嘴,那个样子是表示打死也不说了。顾北琢磨了一下明白了。他看小初红了脸,好奇的说,跟你又没关系,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他却不知道,赵小初想起天玥的话,那时童童和顾北都不太自然,那么,那么他们俩真的也那样了吧?小初的脸更红了。


24

顾北看着小初不知何故红了脸,脑筋拐了个弯儿,忽然间心花儿怒放,今天童童和刘天章两大护法都不在,小初岂不是捏在他顾北手里,随便搓扁揉圆?想着,顾北长手一伸,用胳膊肘夹住小初的脖子,不容置疑的说,眼不见心不烦。你跟我走,今天我收留你。然后也不等小初说话,就把人一路挟持着回宿舍去了。

荷尔蒙旺盛的男孩无非喜欢炫耀两种经验丰富,一种黄的,一种白的。顾北在的时候,他们宿舍一般人都不爱沾黄色的边儿,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人家女朋友往跟前一站。不是吗?住在公主楼的可不一定都是公主,好容易见了个公主,还没来得及开始妄想就发现公主身边已经配好了王子。痛苦之余,兄弟们开始疯狂的往白色恐怖靠边,以求在这一项上一决高下,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嗯嗯,迄今为止没有人承认输过。

黑了灯,新一轮比赛开始。刘天章这两天住在外面陪天玥不回来,小初就睡他的床。顾北的床在斜上方,稍微歪一歪头,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地形颇为有利。

陆陆续续的有人讲了蝶仙,厕所的手纸,你看看我的脸之类的经典段子。顾北听着没有新意,好容易有个人讲了个零点公交车上的恐怖故事,因为把背景放在了本校生都坐过的3xx,大家情景带入回想起自己以前赶末班车的情形,开始感觉有点脊背发凉。有人从牙缝里吸气,嘶嘶作响,气氛开始进入状况。顾北伸头看了看,小初把被子一路遮到下巴,只留了双眼睛在外面,尚属常态。还行,有种!顾北肚子里笑,开始讲故事。

他说,兄弟们,快要期末考了,我给你们讲几个自习室的故事吧。都是本校真人真事儿。都有前辈血的教训,所以凡是我提到的地方大家千万留意,不要因为一个座位,饥不择食,误入歧途。

大家都知道本校宿舍11点准时熄灯,所以通宵教室特别抢手。可是有些教室就算空着,有经验的老生也不去。比如说x教xxx教室,也称为:十五个人自习室。

x教很早以前就被别称作烈士楼,具说是因为每年总有一两个想不开的学生在这里跳楼,那时x+1教还没有盖起来,除了b塔以外x教就是本大学校区里面最高的建筑了……

其实跳楼的都是各院的大牛人,一个个GPA狂高,所谓天才就是疯子,大家都明白。最有名的比如xxx,和xxx。不往远处扯了。总之,到现在为止一共是十五个可怜人……本来只有十四个,最后这一个说起来还是本系师姐。

三年前,这个师姐期末忘了交一篇公共关系论文,小助教放她一马,让三天之内完成,没办法师姐只好出来熬夜。

她当时就坐在x教室。顾北顿了顿,周围都是压抑的呼吸声。

半夜,好不容易写好论文,一看表2点钟,再看看周围,空荡荡的一栋楼就只剩她一个女孩子。师姐胆子很大,索性把灯全关了,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3点半左右,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周围多了许多同上自习的xdjm,她也没想太多,翻开书接着看。

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发觉气氛不对劲了,那些人虽然是在看书复习,可是他们没开灯,有的用应急灯、有的用电筒,有的甚至在点蜡烛,而且----他们翻书写字的时候居然没有一点声音!

师姐觉得很奇怪,偷偷瞥了一眼离她坐的最近的那个人,突然发现他的教科书上面的某些题外话还是黑体标记的,她忽然想起来:那本教材是----

----文革之前的版本!!!

再一看,那学生的装束也是灰蓝的中山装。她偷偷数了数人数,男女一共----

----十四个人!!

她都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反正天亮的时候她才从昏迷中醒来。

那之后师姐情绪一直不好,说什么晚上也不一个人出门,可能受了刺激吧,期末挂掉三门,后来又和男朋友吹掉了,一气之下……

都明白了吧,没错,她就是那第十五个。

大家千万要小心,不要稀里糊涂闯入禁地,变成十六人教室。

没人吭声,只有呼吸,规律的呼吸。

顾北一鼓作气接着说,这个教室名气太大了,接下来说个一般人都不知道的。

还是在x楼,xx5房间。大家注意是xx5房间,不是xx5教室。xx5房间和xx3,xx7教室一样大,在走廊的同侧,可是没有在墙上开窗,而是设置成了一间密封的储藏室。为什么学校要这么浪费资源呢?而且就像我刚才提到的那样,x楼不断电,可是一般情况下也不允许通宵自习,所以校工会时不时地检查。但是他们从来不查xx5房间。

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开始钻空子。有一次期中考,几个师兄结伙到xx5房间复习。有个早来晚走的占了个靠墙的风水宝地坐着,闷头苦读,别人来来往往他也不介意。直到最后只剩了他和另外一个男孩。师兄特别佩服这孩子坐的住,不像自己得空就要站起来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于是他就好奇的偷偷看那个男孩在复习什么功课,这一看不要紧,看完了吓得他扔了东西撒腿就跑,原来那个男孩的后背和墙壁整个是连为一体的。

师兄后来到处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x楼承建的时候出过大事故。有个小工因为晚上要读夜校太累了,白天干活的时候掉到了水泥搅拌机里。当时没被人发现,整个人连骨带肉都被搅碎了。直到工头在剩余水泥里发现了他的衣服碎片,人们才知道出了事。那缸水泥砌的就是xx5的墙。

故事还没完,你们知道为什么老师都不去xx5查夜吗?


因为夜晚在那个房间附近,他们总能够听到咯吱咯吱,咔咔擦擦的挂擦声…………

那声音就像……就像……………………


就像有人在水泥墙壁的缝隙中钻行…………


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周围那么安静,忽然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发现,屋子里有咔咔擦擦的挂擦声。顾北纳闷,谁在给配音哪?

一会儿有兄弟按捺不住,瓮声瓮气地问,谁?谁磨牙呢?

没人回答,声音断断续续的总是有。顾北看了看,下铺的小孩脑袋都不见了,整个缩成了一个球?顾北凝神听了听,说,是靠窗那边。你们俩谁装神弄鬼呢?

两人脑袋都缩在被窝里,只哆嗦着喊冤。

顾北跳下床一看,不知道谁用塑胶袋裹了个饭盒放在外面天然冷藏,被风一吹,唏嗦作响。顾北开了窗,冒着冷气把东西拎进来。这时候某人想起来了,是下午妈妈给送来的炸带鱼,于是赶紧给大家磕头,说都孝敬兄弟们了。众人哪里还有心吃东西,借着混乱,鼓噪着要一同去放水,谁也不敢落单啊。

顾北在后面说,都别走啊。我还没讲完呢。还有一个xx楼水房的,更精彩。话音未落,听众狂奔,眨眼就没影了。顾北暗笑,赵小初同学跑步可是有很大进步啊。

他上了床,想起来童童回家后就没有信儿过来,看看时间又有些晚了,就拿了手机给童童发短消息。

先写,没事吧?想想,擦了。

再写,还好吗?想想,又擦了。噼里啪啦一阵脚步声,放水部队声势浩大的撞开门回来了。顾北没搭理他们,只瞥了一眼,看见小初麻利的钻进被窝,连头一起都蒙上了。

顾北一笑,打了一串长句子,你弟弟在大爷手上,明早肉加馍四个来赎。过点儿撕票。

半天,手机没有动静。正琢磨着是不是干脆打过去,短信来了。一个字,好。

顾北看了半天,是赎人好,还是撕票好啊?弄不明白,他决定还是等明天见面再说。周围的呼吸声很匀净,估计都睡着了,顾北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从洗手间回来,他心念一动,走到对面铺上看了看。刘天章的大被子裹了个细小的人,就像一个还没破的茧子,紧凑僵硬。顾北笑了,把手搭上去,茧子一振。两人就被子的开口展开了小规模的攻防战,最后顾北成功的把小初的脑袋弄了出来。

他在小初鼻子前面扇风,说,透透气,吓死总比憋死好。

小初说,我,我不怕。你都是骗人的。两人都怕吵醒别人,捏着嗓子用气声。顾北听着小初牙齿磕碰着说着烟儿一样的南方普通话觉着这孩子虚张声势。他索性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我怎么骗人了?

小初警惕的躲着他,学校根本就没有x楼,编号教学楼只到x-1,其他的叫文史楼,地学楼,生物楼,反正有名字。你说的都是假的。

顾北按捺着心里诧异,把嘴巴凑到小初耳朵边上,轻轻说,没错,刚才都是瞎编的,我现在给你讲一个你们生物楼温室的故事吧。绝对是真的。

小初直觉的先捂上耳朵,后来又使足了劲双手来推顾北,想把他推到床下去。顾北由着他推,直笑得肚子痛。一会儿缓过劲来,轻轻松松的把正咬牙切齿的人制服了,说,不跟你闹了,我就睡这儿。你太小,鬼就爱招你,我替你避邪。赶紧睡吧。说完,顾北用被子把两人盖好,自己翻身躺平整,真的睡了。小初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他一会儿,只好将就。或许有个人的体温在旁边真的很好,一会儿小初感觉自己精神放松,困倦袭来,终于睡着了。


25

周童三缄其口,沉默是金;赵小初舌灿莲花,口吐狂言;刘天玥脑筋转正,说地球人能听懂的话;以上三件事和太阳从西边出来并列,被顾北看作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今天有个人把奇迹展示给他看了。这个人就是周童。

说起来,顾北这一天都有些担心小初。早上第一二节他们没课,大家都起得晚。小初就没那么幸运了,生物专业课程繁重,大一的课又是重中之重,所以只有他照常起了个大早。顾北看着他巴掌大的脸上印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走路摇摇晃晃,好像个随时能飘起来的鬼魂。不能不说,那一会儿顾北心里隐约有些后悔,这一次好像做的有些过了。作为补偿,顾北在后面叫,要小初下午放了学来找他,两人一起吃饭。小初倒是什么都没表示,只说下午是化学实验,可能会结束的比较晚,接下来马上又要去体大那边做家教,晚饭估计来不及就在路上解决了。顾北被一门板打在脸上,不好怪小初,只怪刘天章怎么给他找了这么个差事,跑大老远的挣不了一壶醋钱,还搭一大堆功夫。可是回头想想,赵小初吃饭,穿衣,租房,交学费还都得指着这点醋钱呢。

怎么能找点辙,让小孩赚点钱,可是又不要太辛苦呢?他自己有不少门道,可是未必适合赵小初。他们这伙人从来没有为钱吃过苦头,钱好像也会长了腿往他们身边跑,顾北就不用说了,就像刘天章,他写的那些个能把顾北牙都酸掉的诗居然也能被人看上,顾北知道有理科班男生开到50元一封的价钱求刘天章帮忙写情书。可是刘公子不缺钱,看不上这种活,只有实在推不开的兄弟才偶然给捉捉刀。这种活照顾北的说法就是只有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才能干,显然也不适合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小初。顾北脑子转了几圈,一点灵光也没有。

童童不对劲顾北也注意到了。别人都不太看得出来,甚至包括和他们已经非常熟悉的刘天章也没发觉什么,所以下午一下课刘天章就匆匆告辞赶回宾馆找天玥。童童的确还是和平时一样,在人多的地方淑女得体,在只有他们几个人的时候和刘天章你来我往的斗嘴。可是她越是看着正常顾北越是知道周童这会儿脑子里想不开,正在跟自己较劲逞强。

晚上童童排练完毕,顾北去接她,走了大半路了,居然都没有话,你说这正常么?顾北想着,不如顺路去宿舍找小初吧。这孩子家教早该结束了,竟然也不回顾北宿舍,还要大爷亲自去请。不过童童喜欢小初,虽然两人凑在一起总是闯祸,今天也算以毒攻毒。

走到二十九楼后面的花架子下面,周童站着不走了。顾北等着。

周童说,顾北,要不然我们掰了吧。

顾北说,你吃拧了?今天吃药了不?

周童说,你不烦啊?我都烦了。

顾北说,行,我知道你烦。现在跟我去抓赵小初,保管你就不烦了。

周童烦躁的顿着脚,赌气把单肩背在背上的包扔在地上。顾北走过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好声好气的说,行了,走吧。一会儿我和小初送你回去,好不好?你看,你给他买的肉夹馍我还给他留着呢,赶紧,说不定傻孩子还饿着呢。

童童甩开他,你怎么就没脾气呢。我都说了,烦了,掰了算了。

顾北说,我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行行行,你说了算。掰阿,这话可就兴说一遍,不只我,还有小初,刘天章。舍得吗?你今天气不顺,别头脑发热了。走吧,走吧。顾北伸手拉童童,童童的手细细的抖。等顾北再把她拉近的时候,童童没有拒绝,头抵在顾北肩上,温暖可靠的感觉。

童童说,我才不掰呢,你答应过我的,可别忘了。

顾北说,那是,党中央说话,五十年不变。

可是你要是哪天烦了,就得告诉我。

行了,怎么三句话没说完就又开始找抽。你有这点心思不如想想怎么给你弟弟找个有油水的活儿吧。刘天章给他整的跑细腿儿才仨瓜俩枣儿。说着,顾北把琴盒换了个手,走到一边把童童的包捡起来也背到自己肩上。童童跟过去,抓紧了他的胳膊,说,那走吧,先找着他吃点宵夜,刚才没吃饱,我都饿了。

又偷偷减肥呢吧。

我肥吗?你哪只眼睛看见.............恢复常态以后俩人的对话基本上就没什么营养了。一路吵到小初宿舍门口。学校的规矩,女生楼男生不能上,男生楼女生随便上。童童在门口等着,顾北敲了敲门走进去。

屋子里人不少却没有声,有一个带了耳机坐在电脑前面打游戏。另外还有两个睡在床上看书。小初背对着门,正在从放在桌子上的一个脸盘里面绞毛巾,看样子是在洗脸,听见声音也没回头,先把毛巾搭在脸上整个蒙住了。顾北看见小初仰着头蒙着脸忍不住就想逗一逗,他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手把小初的口鼻捂住,正想说两句狠话吓唬吓唬,只听手下的人嘶的抽了一口凉气。顾北松了手,把毛巾从小初脸上扒下来,用手托了下巴侧过来一看,火噌的一下就窜上来了。随手扔了毛巾一把掀了脸盆,顾北一脸阴狠的说,你们哪个混蛋跟他动手了?!

童童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连忙推门进来,看见情形不太妙先把小初拉到身后护着。事出突然,谁也没说话。顾北一脚踹飞了脸盆,又是一声巨响。电脑前面的兄弟不由自主地就抖了一下。顾北立马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小初的嘴上火烧火燎的说不了话,他从童童身边挤过来,拖着顾北的胳膊往外走。顾北火大了,说,操!干嘛?让这帮孙子说清楚。谁干的?站出来别躲!

小初说,不是他们。是我把别人给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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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初说,不是他们。是我把别人打了。

这一句话成了顾北的定身咒,弄得他全身肌肉僵硬,小初挂在他胳膊上铆足了劲把他拖出门去。后来在x大x宿舍楼325房间门口顾北说了那句让他事后不断受到批判的话,他说,赵小初,你打人了?是用自己的脸去打别人的手吗?  

这话是不是全国人民心声啊,可是怎么后来大家都觉着顾北同学觉悟不够高呢?你说顾北能不觉着冤吗?比窦娥都冤哪。

可是那天发生的事真的有些出人意料,而且最终帮助他们全部搞清真相的人竟然是天玥。这也是顾北没想到的。

据某些有趣的研究显示,女孩在大脑发育过程中为右半球优势,男孩相反是左半球优势。所以女孩先天语言天赋比男孩好,男孩的强项是逻辑思维。顾北不知道小初的逻辑思维能力是不是好,但是他的语言天赋在顾北看来的确不怎么样。你说像他这么个弱不禁风型的豆芽菜能发威打人,得是多大一件事啊,可是小初同学干巴巴的三言两语就交待清楚了,什么渲染气氛阿,什么起承转合阿,什么什么的,一概没有。顾北听完了给了个评价,基本属于劣质国产剧,九流剧情,演技就压根别指望了。等第二天汇齐了特意前来慰问的刘氏兄妹二人就大不一样了。天玥托着腮帮子坐在小初身边,认真地看着他,时不时地插一句,真的?天哪!真不得了!后来呢?初初哥哥,你真棒!啊!为什么呀?为什么会这样呢?那当时你有没有xxx。。。。。。他有没有xxx。。。。。。最后天玥把打人事件从赵小初嘴里问了个纤毫毕现。说起来那属于‘国际纠纷’。

事情发生的起因和小初的日本学生松本小姐有关。那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次辅导,不久之后体大的国际学生班就要开始放假,松本小姐在课后执意邀请小初一起去吃饭,算是感谢他这一学期的辛苦,也是短暂的告别。两个人去了体大后面巷子里的一家韩国餐馆。虽然时间稍微有些晚了,人却很不少。两人落座不久就有个女孩过来打招呼,是松本小姐的韩裔朋友,当初就是她把这家朝族人开的特色店介绍给松本小姐的。那女孩英文和汉语都极不流畅,为人却很热情,也很善聊,听说小初是松本的汉语老师,又是x大的学生,顿时就很兴奋,用她的补丁汉语加上手势和小初讲她到x大参观的经历。她结结巴巴的说着'一塔湖图',小初睁大了眼睛努力听着,当三方极不容易的弄懂了彼此的意思的时候,大家都难免情绪高涨。女孩子挥舞着胳膊,大声呼喝要老板送酒过来。两位国际友人都是海量,小初勉强喝了几口,烧刀子劲儿大,一会儿他就有点晕。三个人有酒助兴,气氛轻松又热烈了几分,不由自主说话声音越来越响,笑得也越来越肆意。

不一会儿一个个子不高的青年从旁边的桌子走过来,指着那个韩国女孩,用生硬的汉语问小初。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小初拘谨的摇摇头说,不是。

那人又彬彬有礼的问,那么,我打她可以吗?

小初愣住了,觉着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那人也不等他回答,一把抓着那女孩的头发就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下手颇狠,女孩嘴角立刻见了血,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懵了,居然也没有反抗。后面情形有些混乱,小初只记得自己扑了过去,应该是阻拦那人再动手,可是难免动了拳头,也吃了两下。最后还是教过松本的一个教练偶然路过,过来帮着拉架才算让他们全身而退。

后来松本告诉小初,那个打人的男的也不是她朋友的男朋友,只是单纯觉得本族女孩和外人这么亲近就是J,他看不顺眼。

顾北听完了嘴里找不着词儿,指着小初跟童童说,你,好好教育教育。

童童问小初,那人死了吗?残了吗?小初吃惊,大大的摇头。

童童说,那干嘛教育?师出有名,我看挺好。再说,你打的架难道比他少?

顾北走过去拎起小初的一只手腕举高,衣袖垂下去,露出一段细弱的手臂。顾北说,见义勇为是不是?那也要看看自己行不行啊?他这是打架啊?打过架吗?

天玥摇头晃脑的说,你错了,北哥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顾北和童童都打了个激灵,真不愧是兄妹。天玥接下来却没有接着掉书袋,毕竟在国外读书久了,中文不那么灵光。她一把拍在小初的肩上,仰着下巴说,什么是真男人?长六块肌,说four-letter-word就是男人吗?错。初初哥哥这样的才是真男人。有人在你面前连女人都打,你还不动手,这还能叫男人吗?绝对不能!打得好,不能不打!天玥又重重的拍了一下。

顾北呲了一下牙,心说,您这说的是赵小初吗?是刘胡兰吧?下边一句是不是,人民英雄啊,你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顾北拿眼睛斜着看刘天章,如果说刘天玥是牛魔王转世,刘天章就是唯一能收拾她的捆仙索。

刘天章皱着眉头显然也在琢磨天玥的话,他说,天玥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小初以后也要注意安全,不能鲁莽。官僚作风和稀泥,顾北的鼻孔喷着火朝到天上去了。

天玥有哥哥撑腰又活泛了几分,她笑嘻嘻的和小初说,初初哥哥,等明年我毕业了反正也不打算再留那边读书,回头我就来北京,到时候我保护你。

刘天章大大头痛,板着脸和天玥说,又胡说了!明天赶紧回家去。

哥你真没劲,老用这一招要挟我。我就不走。不要你付钱,我自己刷卡。天玥铁了心要捍卫自己作为保护者的形象和地位。

今天我就停了你那些副卡。不走就天安门讨饭去。

天玥笑了。站起来随手脱了外面的拉链毛衣仍在凳子上,只剩贴身穿的一件露脐背心,纤腰不盈一掌,可爱的肚脐上有个亮晶晶的脐环。她痛快地说,行。马上我就拿了我的琴上天安门去,讨饭干嘛?我弹琴卖唱,我就不信了,养活不了自己?!

当时他们在酒店的咖啡厅里面杀时间,等着一会儿去人艺小剧场看话剧。天玥的举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看过来。童童和顾北在一边美滋滋的看他们打擂台。小初犹豫着拿起毛衣给天玥披上,虽然没有说话,看着兄妹二人的神情之间难免有些担心。天玥愣了一下,把衣服穿好,讨好的对小初说,初初哥哥,我和我哥闹着玩呢。我真能保护你。你问我哥,我可厉害了,刚考完黑带三级。现在连北哥哥也不一定能打过我呢。天玥眼珠往大家身上溜了一遍,刘天章已经彻底无语了。其余的人各有心思,童童在想,这个刁钻野蛮的天玥真的和酸书生刘天章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么?顾北在琢磨,什么世道啊这是?难不成真要搞到母鸡司晨,公鸡下蛋?不行,今晚开始就要小初强身健体,至少不能被个黄毛丫头看扁。赵小初完全没有成为‘人民英雄’的觉悟,他只是又一次发现周围这些人果然和他都大不一样,他们个个都出类拔萃,各有所长。只有自己灰黜黜的,是一只无意中钻进凤凰堆里的小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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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麻雀也有麻雀的生活,不可能因为见了凤凰就变成凤凰或者就不活了。赵小初两种想法都没有。他隐约觉着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可是生活是要继续的。松本回国了,小初除了那个线代的家教以外又从别的同学那里接了两个给高中小孩期末冲刺的补习,另外他还是按照原计划搬到xx村去了。

搬家以前小初都住在顾北他们宿舍。那天晚上按小初的意思应该回去把自己屋子收拾一下,顺便跟同学解释解释误会。可是顾北坚决不让。顾北实在是有些看不上小初那个宿舍的同学,彼此之间也不关照,居然还有人有脸把女朋友带到宿舍来住。放在平时顾北一定会批评小初这样的举动太弱,可是小初弱管弱,顾北可以骂他,管他,教他,被别人欺负那是不行的。这就是自己人和路人甲的区别。只是什么时候顾北开始把小初当成自己人了,他却没有研究过这种问题。

让小初诧异的是,第二天他回宿舍拿书的时候,屋子已经被整理好了,脸盆毛巾都归了位。更意外的是,平时冷淡疏远的宿舍同学居然都客气的和他打了招呼,根本也没有人追究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态的转变让原本像空气一样的赵小初忽然被人认识到了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小初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他以前碰到过比忽视更糟糕的待遇,可是这种态度的转变不能不让他心里有点感慨。

顾北对小初的认知是,蔫淘,蔫坏,蔫有主意。指望着有什么事小初能自己从嘴里倒出来那是妄想了,所以顾北知道他回过宿舍以后就直接问他,省亲感想如何?

小初不说话。顾北看他皱着眉头有点不服气的表情就估计到了是个什么状况。穷寇莫追,顾北没有在这件事上死缠烂打,赢了小初也不稀罕。说起来还真是矛盾。像小初这种天性纯真的人真的跟大熊猫一样少见了,可是顾北不能不把有些东西教给他,不然以后他怎么在社会上混?一个漂亮女孩,比如天玥,天真一点,任性一点没有关系,别说他们家什么样,运气稍微好一点,嫁个像样点的老公,每天就琢磨琢磨美食、美容什么的,为人处世不懂也好,增加生活情趣。可是男孩面对的路是完全不同的。没有人会因为一个男孩的单纯而心生怜惜,雄性社会的本质是弱肉强食。站在青云上长大的顾北一直属于'强'的那个阵营,现在既然管上了赵小初又如何会放任他一直'弱'下去?

小初看了顾北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难免有些腹诽,他不觉得顾北的做法对,可是也不能不承认确实有效。小初的目光复杂又矛盾,童童在一边问,怎么啦?他们为难你了?顾北肚子里笑,嘴上凉飕飕的替小初回答,没怎么,不过就是理想主义的脑瓜撞在现实的墙上,一时有点小打击。

小初低下头不理他,童童撇着嘴也不理他。可是这也拦不住顾北心情好啊。这就是大家长的成就感,你看面前这两个人不都在他的保护下茁壮成长着?当然,他的权威没有被承认,这有点可惜,倒还无关大局。不太好的是,没过多久这两个中的一个就搬出去了,感觉好像孩子长大了分家另过啊。

小初搬到xx村,买了辆x大经典'校车',不是四个轱辘的那种,只有前后两个轱辘,摇摇晃晃,铃儿不响,别的都响。唯一算得上个性的是,那真的是一辆有年头的老车了,而且是现在很少见的那种全钢二八加重型的。顾北心里嘀咕,这破车骑不了两天估计就得瘫,到时候一准儿不是赵小初骑车,是车骑赵小初。看这分量,三天两头推一推,扛一扛,从x大到xx村也算锻炼身体。这个念头让顾北这一个乐呀。

结果顾北的如意算盘没打好,小初还没锻炼上,他和刘天章先锻炼上了。

事情说起来不知道该怪谁。

有一天刘天章急着出门,就借了小初的车子用。后来回来和顾北说,车子在万圣(书园)门口丢了。

顾北说,不能吧。就他那破车,不锁也没人看得上啊。一定是你没看见。

刘天章也较上真儿了,两人跑回万圣又去找。月黑风高的,还真让顾北找着了,就是钥匙不好使。顾北雄赳赳其昂昂的扛着车走了十分钟,找了个修车摊子跟大爷说,您给撬了,再给换个锁。贵点的。大爷见怪不怪,三下五除二搞定。

正得意的时候,被童童打击了。周童说,这车,这车是小初的么?

顾北不服,这么破的车还能找出两个来?

童童也不确定,不是。那什么,上次我看见他车座很旧了,一直想帮他换个新的。小初说,车子本来就旧,换了扎眼。旧的。。。也能将就。。。。

刘天章和顾北看着那个崭新的车座面面相觑,赵小初这种节俭孩子是不会给一辆三十块的车换个十五块的车座的。没办法只好又把那破车骑回万圣放在门口。两人轮换着在书园盯点足足一个礼拜。你说这是谁丢了车啊?也不着急,愣是没人来拿?!没办法,顾北放弃了,把钥匙留在车上任其自生自灭。直到一个多月以后,顾北偶然路过那里,想起这事儿来又去看了一眼,那车才终于不见了。

那个时候,刘天章早已经另外买了一辆车还给小初,不是什么出众的车子,也是二手的,不过比起小初原来那辆老弱病残,这辆车的状况至少算是青壮年了,至少不会蹬两下就掉链子。顾北琢磨了琢磨,说,你早有预谋吧?刘天章笑了笑没回答。老实说,不管答案是什么这件事都没什么可张扬的。可是顾北就觉着有那么点不舒服。

他却不知道,真让他不舒服的事还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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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在xx村的新居,顾北只在搬家的时候去了一次。那天就他和童童去了,刘天章没去成完全是顾虑着他那个花样百出的妹妹。大家在这件事上默契的对天玥守口如瓶,不能想象如果天玥知道北京城还有个艺术家天堂又会弄些什么'妖蛾子'来,不过一准儿搞得大家人仰马翻倒是可以预料得到的。

反正那天顾北算是主力。其实也根本不需要什么主力,除了一箱子书,小初的随身用品少的可怜。顾北自己也是个崇尚简约的人,但是当他看到赵小初整理好的行李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连铺盖卷和书箱在内也不过四件而已。装衣服的编织袋又轻又扁。周童也就不必说了,父母早年留学法国,虽然忙得和独生女聚少离多,可是成箱成套的衣物,女孩用的小饰品一年四季会源源不断的从各个地方寄来,尤其是童童的爸爸在这件事上特别细心,也算少见。童童说过她爸很欣赏法国女性,衣着打扮举手投足十足妩媚的味道。据说他上学时的法文老师每天的衣服都非常精致,连冬天的大衣都有十几二十件,很长时间都不会重样。在物质生活的层面上,童童的确是被当作公主一样养大的。当然小初和童童完全没有可比性,不过即便是和普通男孩相比,这点东西也委实是太少了。童童显然比他了解小初的状况,这时反而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顾北什么都没说,打了辆面的,三个人轻轻松松就搬完了。

顾北亲眼见了小初租的房子倒感觉还算满意。位于‘部落’远离大街的角落,安静的独门独院,并排三间房子中间的那间,床、书桌、衣橱这几件简单家具都是房东提供的,另外还有一个公用的小厨房和夏天可以冲凉用的水房。不太方便的地方是要走到院子外面去用公用厕所。房东是个仔细人,维护的很不错。据他自己说对租客也比较挑剔,小初这样干净省事的b大学生最好不过了,何况又是单身没有女朋友。他还很细心的问小初为什么跑这么远,b大的学生在这一带租房的还是很少见的。顾北以为小初一定会说是因为便宜,结果小初笑了笑 ,说这边很好,站在小路上就能看见西山,很象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顾北又意外了一下,发现自己怎么好像从来也没猜对过这孩子的心思。可是看着小初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忽然又觉着小初搬出来真的不错,在学校里他总是紧张拘谨,总怕做错了什么似的,在这儿,或许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吧,放松了的小初享受着自由,好像连眼睛都闪着光。唉,早知道搬出来这么好,不如早点就让他搬出来好了。

从那天帮着简单收拾了一下,顾北就再也没有去过小初那里。童童当然算常客,刘天章在天玥走了以后也去过几次。天玥学校放假和内地不同步,最终还是独自回家探望父母,随后又飞回北美去了,临走留给哥哥几句心腹话,弄得她哥脑子又晕了几天。详情先带过不表后面再细说吧。

单说顾北虽然和小初见面少了,信息量来源倒还不少。

童童每去一次回来就和顾北刘天章通报一次。换了什么颜色的窗帘。地上铺了有小动物图案的简单拼花塑胶地板。添了个小书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见到了小初的两个邻居。

童童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一个女孩叫小舞哦。可是她是唱歌的。漂亮,很漂亮。

还有一个叫小羊。他可不姓杨,是个画家,专门喜欢画羊的。迷到最后干脆本名都不要了就管自己叫小羊。而且他粗粗壮壮一个内蒙大老爷们比小舞还能藏呢,死也不说到底多大了。呵呵,都是很有意思的人哪。

顾北一想,小初果然是混到艺术家圈子里去了。

刘天章一听,谢天谢地,还好没让天玥知道。

刘天章后来也去见识了两位艺术家,回来只平淡的说,你应该去见见就知道了。然后又好奇,最近你怎么了?我看童童倒比以前还粘着小初。你们俩达成协议了?

顾北给他一个看不透的背影,自己回家了。

回到家居然顾南也在说这事儿。

那时候英明神武的顾北同学正在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家伙喂婴儿食品。估计平时看见他就脸红的小mm看见帅哥这么耐心的样子又要尖叫了吧。

孩儿他妈妈在旁边细细的修着根本不用修的指甲,让完美变得更完美。顾南说,北北,你和童童是不是吵架了?前两天我看见她和一个男孩在一起。

顾北没说话,轻轻用纸巾把小家伙嘴角的口水擦干净。

顾南看了看他,接着说,在国贸的'头大'(是个成人原创玩具店)。要说那男孩儿真挺聪明的,而且,顾南不怀好意的说,我看长得比你强。

顾北好像没听见,和另外一个小东西抢夺勺子。

顾南叹了口气,当然谁都没有我弟弟帅啦。可是你要老是不上心,小心以后后悔。周童真的很不错。

顾北同情的看着他姐,说,已婚生子不事生产的中年妇女果然热衷于八卦且仅热衷于八卦啊。说完好像他飞着就回学校了。顾北第一百次想,姐夫好久没在家露面了,不知道身体是否安好?

不过不管怎么着,那个周末在101踢完球,顾北决定去看赵小初。因为离得近,顺路。因为有点好奇艺术家生活。因为。。。。。赵小初这个傻孩子,他。。。。

其实没什么理由了,顾北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郁闷大了。我不来就山,山也不来就我?赵小初你野到外面就再也不回去?带着这点怨气顾北抬腿踢开门走进去,只进了院子就放轻了脚步。

里面的人在唱歌。

29

轻轻柔柔的女声和叮叮咚咚的吉他很相称。

穿上绿绿的小竹鞋
翻过门前的小山坡
山那边是蓝蓝大海
还有一只小小贝壳

贝壳里藏着所有颜色
打开有整整的彩虹飘过
清晨最早的一缕清风
和儿时曾经枕着的梦想

梦里牵着我的小羊
奔跑在青青的草场
伴着白云飞啊飞
不是风啊,是我是我
拂晓初升的太阳

即兴之作,女孩的声音柔和甜美还有点俏皮,顾北笑,已经这么要好了么?难怪小初乐不思蜀。

里面哗啦啦的掌声。

下面请小初同学代表歌迷献花。宽厚的男中音。

谢谢!谢谢!女孩捏着嗓子说广普。

下面请小初同学代表歌迷献。。。。。吻。。。.

女孩咯咯的笑。顾北一听赶紧推门走进去。

顾北,小初看见他眼睛一亮,松了口气,两眼笑得弯弯的,好像生怕别人没听清楚一样,左边转过去说了一声,这是顾北,头扭到右边又说了一声,这是顾北。顾北看着小初,脸红扑扑的笑眉笑眼的,忽然想起那晚在湖边,小初也是笑嘻嘻的对他说,这是赵十七。

哟,小初的朋友,这回都认齐了。我们是小初的邻居,那是小舞,叫我小羊就行。过来坐吧。刚才嚷嚷着献花献吻的人说着话站了起来,热情的招呼,是一个浓眉大眼身材粗壮的青年。小舞也笑着打了招呼。

顾北这才注意到,三个人就着一张小书桌正在围炉。屋子里一股浓郁的羊肉酸菜的味道。顾北也不认生,说了好大步走过去。

屋子里陈设还是很简单,两位客人占了仅有的两张椅子,小初自己翻卷了床单直接坐在床上。小羊和小舞都张罗着要回自己房间去搬凳子,小初拍拍身边的床板说,顾北,坐这里,顾北。小舞小羊都看着他笑,顾北一边诧异一边也有点忍俊不禁,艾宾浩斯遗忘曲线说反复八次形成终身记忆,就这几分钟已经不知道被小初叫了几次,旁边那两位也真可怜,或许以后扭脸就忘了自己这个人,却一辈子都要记得这么个名字。等坐下一眼看见小初手边的那个碗顾北就明白了,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劲儿不小。其他三个人都盯着他,小羊问,怎么样?顾北说,不错,是马奶酒。

小羊啪的一下重重拍在大腿上,有识货的呀!他们俩都不成。兄弟,今天咱俩不醉不归,喝个痛快。顾北拿起碗来跟他碰了碰,各自喝了一大口。小初睁大了眼睛看着又是惊讶又是佩服。顾北心里舒坦,拍了拍他脑袋。你来我往不过数巡,顾北和小羊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小舞和小初守在旁边听着一边看他们拼酒。小羊有点感慨,在家的时候不爱喝,出去都光点啤酒洋酒,等离了家大老远的倒惦记着。家里每次有人带东西来,别的都不要,马奶酒两箱。你家哪儿的?怎么也好这口儿?

顾北说我家就这儿的。这酒少喝点不习惯,喝多了就上瘾。我去年秋天的时候穿草原,一个蒙古包一个蒙古包喝过去,大同小异都是马奶酒。开始还不知道这酒后劲儿大,差不多都是喝着喝着酒就喝死过去了。早上醒过来接着走,走到下一家接着喝。你们那儿人热情,有个哥们儿骑马送了我好远的路,汉语都不利落,就是特能喝,一喝就特高兴。

穿草原?外围几乎都秃了。你得走得很远了。

顾北有些得意了,是啊。要不怎么语言都不通了呢?幸亏不能说还能喝两口,不然估计也走不了那么远。

你行!小羊敬过来,两人一碰又喝了小半碗。小初已经半天不吃不喝了,忙着给他们倒酒,然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喝下去,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小舞偶尔玩玩似的喝两口,听他们说的尽兴就重新抱起琴轻轻弹了几个音,熟悉的旋律,小羊拿筷子敲着碗大声跟着唱起来,一会儿大家都加了进去。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
百鸟齐飞翔。

小初唱着歌想着顾北的话心里也不胜向往,忍不住也喝了两口,直喝得两颊通红。顾北兴致高涨,问小舞拿了琴也弹了一段。最后又尝试了一下小舞刚才弹唱的那首歌。改了改变成各种风格,民谣,通俗,爵士,最后还弄了个摇滚版,加了一段旋风一样的solo, 速弹、点弦、扫弦魔术一样的指法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小舞两眼放光,叫着教给我吧!教给我吧!小初也在旁边敲着碗兴奋的大叫,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顾北大笑,把歌词也改了改唱出来。



穿上青青小竹鞋
跨过一岭又一坡
山的那边是大海
还有一只小贝壳

贝壳里藏着所有颜色
打开有整整的彩虹飘过
清晨最早的一缕微风
送来儿时枕着的梦想

梦里牵着我的小初
奔跑在青青的草场
伴着白云飞啊飞
不是风啊,是我是我
我是小初的太阳

顾北把有的地方唱的很模糊,琴音在那个时候又故意弹得很强,大家都没听出来。顾北看着小初卖力的敲着节奏那一个乐啊。一唱再唱反复唱。

那天大家都闹疯了,直弄到深更半夜,小羊最后喝到了桌子底下,小舞和小初也都醉了。顾北把那两个人送回屋里,自己留下和小初同住。小初不一会儿就睡熟了,顾北反而有点睡不着。他伸手去揪了揪小初的耳垂,小初,别睡啊,说会儿话。小初动了动头,无意识的躲着他的手完全不能醒。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玩阿,顾北想着小初喝了酒的憨态忍不住的笑。

小初,小初,赵小初,轻轻叫他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叫着好像就很愉悦似的,顾北觉得自己今天也喝多了。


30


那天晚上小初做了个梦。

雪夜他独自站在秋天爬过的那座山顶上。天上一轮明月,四顾安静无人。小初心里一下就慌了,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他被村里的小孩子用几块糖果引诱着上了村外的小山,后来又被独自撇下留在那里。又惊又怕又冷又饿,一个人在无人的旷野可是又有被许多双眼睛同时注视的感觉。

有个人走过来,身上满是月色,熠熠的发着光。那个人伸出手说,来吧,我带你下山。

小初说,我,我怕高。

那人笑,那我背着你,我抱着你。

小初生气了,转头不理他。

那人走近来,握住小初的手,说,我们飞下去吧。

小初好奇,怎么飞。

那人说,跟着我就能飞。然后就拿了一块雪板出来。小初害怕了,小时候住的地方多雪,他和小朋友也玩过类似的东西,小初胆小,常常站在小山坡上不敢动,看着别的孩子一个一个欢呼着滑下去。那时他年轻英俊的父亲总是在坡底等着,挥舞着手臂叫他的名字,鼓励他要做勇敢的男子汉。可是他的父亲永远留在年轻英俊的那一刻了,谁还能来保护他?

身边的人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催促着神思恍惚的小初坐上滑板,然后自己在小初身后坐下,伸手搂紧了他的肩,说,我们走咯。小初感觉到他声音里的笑意,忽然就恐慌了。他想呼喊,想挣扎,想让缓缓滑动的雪板停下来。可是他被那双手臂困住什么都不能做,只来得及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在接近垂直的坡上俯冲,速度快得让人没法呼吸,风打在脸上生疼,耳根却是灼热的,是那个人的呼吸。慢慢的小初也能辨认到那个人手臂的力量,坚定可靠,能让激跳的心脏不从胸腔中呕出来。渐渐安下心来小初尝试着感受发间风的呼啸。忽然那个人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让他的心狠狠的扭了一下。这时候,他们到山下了。

那人轻轻松松垮下雪板,伸手又来拉他。小初焦急的问,你说什么?刚才你说什么?

那人耸了耸肩,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你说了。到底是什么?

好吧,我说了,再飞一次,我就告诉你。小初看着那个可恶的笑容一言不发抱起雪板开始爬山。

一次又一次,两个人从绝顶上滑下来。小初仍然害怕,怕的腿会哆嗦,体力流失,爬山的脚步也一次比一次艰难,同时他却一次比一次更真切的感觉到那个怀抱的温暖和自己心悸的感觉,他偏执一样的追逐着那句轻不可闻的话语。可是,仍然听不清。或者那只自己是幻觉?小初在那个人的笑声中苦恼的倔强着。隐约害怕那句话会引领自己走向一种神秘的诱惑,综合了极致的恐慌和快乐就像此时在雪上飞翔的感觉。

小初的心乱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种奇异的感觉,精神紧张兴奋,身体疲倦而满足,小初在黑暗中慢慢的清醒。时间还很早吧,连鸟都还没有叫。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自己和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小初轻轻的转过头去看,迟钝又迷惑。刚才不就是他么?带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飞,什么也不说由着自己任性而固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呢?宿醉之后的头痛开始了,小初却不敢去揉自己的额头,生怕一动就惊醒了身边的人。真的把这人弄醒了,小初还没准备好心态该怎么面对他,比宿醉更让人头痛的记忆都回来了,顾北,再来一个!顾北,顾北。。。昨天那个敲着碗扬声唱歌大声喊叫的人一定不是他。小初决定先爬起来看看屋子里是不是有地缝儿可以钻进去。刚刚动了动就定住了,他不敢相信的伸手摸了摸,顿时脸上血色翻涌,身上手脚冰凉。

就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北京仲冬的凌晨,可怜孩子赵小初同学悄悄摸摸苍苍惶惶的弃家而逃了。他的动作快的就像从猫身边逃离的耗子,那只猫沉睡着毫无知觉。赵小初晕乎乎的走在无人的街上,惶恐无助完全不能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在梦到那个人的时候竟然做了如此羞耻的事。而且那个人现在还在自己家里四肢大展无忧无虑的睡着,这可如何是好?


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小初头一次开始有些后悔搬出来住了。什么地方能最好的藏住一个b大的学生?冰果!没错就是b大!可是现在他除了这间窄小的租屋根本无处可去,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唉,天大地大,能让他这个小和尚跑的地方还真是不太大。天色渐晚,做完两份家教又在外面游逛了一阵以后,小初精疲力尽的回家了。他战战兢兢的推开院门,中间的屋子灯是黑的。小初暗暗松了口气,看来顾北已经走了。正想着,小羊从右手边的小屋走出来,说,小初回来啦?今早你什么时候走的?我盯早班都没赶上你。顾北刚走,他一直等到我回来替你看门。

小初模模糊糊的道了谢,小羊笑了笑说,谢我干嘛?你哥们儿人不错。说着调头往自己屋里走,走到半道又回头说,你吃了不?顾北吃了你的方便面,还说你那儿除了几个洋葱什么都没有。我这儿还有点白菜鸡蛋什么的,要是你还吃面就过来拿。

小初一听就懵了,赶紧跑回屋子里检查,他把放在塑料袋里的几个球茎拿出来反反复复的数,手直打哆嗦。等终于数明白了更是出冷汗,扔了东西跑出门跳上车往外追。小羊在后面扯着嗓子叫他他也不理。

顾北!小初拼命的踏着车,这时候才感觉到没有个通讯设备的确是要命。小初瞪大了眼睛在路两边步行的人们中搜寻。没有,没有那个人。上了大路人多起来,完全没办法分辨谁是谁,小初惊慌失措。他放弃了找人,一路冲到一个磁卡电话亭,随手把车倒在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按照提示播电话。这张卡是天玥临走前送给小初的,她回来时间不长,弄个手机费力不讨好,好在北京这几年磁卡电话覆盖率大大增加,刘天章就给她弄张卡带在身边。不过鉴于她一个人呆着对社会潜在危害性太大,她哥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所以这张卡利用率实在是不高。小初这还是第一次用,电话一拨就通了。

喂?哪位?我是顾北,

小初紧张的眼泪都要下来了。顾北!顾北!他哆哆嗦嗦的喊了两句,说不出别的话来。电话却忽然中断了,小初盯着话筒一阵茫然。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想着的人出现在眼前,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我说你眼大无神哪?耳朵还不好使。我在后面叫你恨不得一条街都听见了,数你跑得快。找我干嘛?

小初明白过来,摒住呼吸问,洋葱,你吃洋葱了吗?

顾北翻了个白眼,你跑断气就为了个洋葱头,冤不冤啊?

吃了吗?小初的固执劲上来了。

吃了!怎么着吧?!顾北的耐心也快消耗完了,他扔下小初准备走人。

小初却忽然蹿上来掐住他的脖子,吐出来!吐出来!

顾北惊笑,扭住小初的手不让他胡闹。反了你了?至于吗?明天弄一筐送你。

小初真的快哭了。有毒的,那是水仙,不是洋葱。快!快去医院!

顾北目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儿,松了手迈大步往前走。

小初在后面小跑的跟着,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回家等死。

小初火了,冲上去拖着顾北不让他走,自己大力挥舞着胳膊叫出租车。一辆辆车过去都没有停留,这边不是繁华消费区,出租车很少,空车更少。正急得发昏的时候,冷不防,顾北捂着肚子往下倒,小初连忙蹲下去想看看他的脸色。看到的却是一张笑得极端扭曲的脸。

顾北笑够了,对傻了的人说,赵小初同学。我真没吃你那洋葱。要是刘天章肯定吃了,他这么水仙的人,一准儿不能放过。还有你那方便面储备可不太好,下回别吃X师傅了,说是有女工掉在肉馅池子里给一块熬了。还是弄个统x,x清什么的。

小初狐疑,真没吃?我,我数过了,少了一个。

顾北同情的拍拍他的脑袋,别不好意思,偶尔脑子不好使也是正常的。再说我骗你有什么好啊?得了,既然你来了,顺路送送我吧。跟我去趟老虎洞。我答应帮小舞淘两张碟。

小初闹个大乌龙,垂头丧气的坐在二等车的后座上。顾北骑的很快,虎虎生风。两人一车在车流中钻来钻去,时不时来个惊险的急拐弯,小初抓着车座有点控制不住要被甩出去,只好改抱着顾北的腰。顾北顶着风还能说话,他说,喂,回头给我一把备用钥匙。

小初说,哦。

我每个星期一次要去教小舞弹琴,还是在你那方便一点。

哦。小初应了,忽然又反应过来,迟疑的问 ,那,童童姐怎么办?

顾北说,什么怎么办?她最近不是都跟你在一起么?想了想,顾北又嘱咐他,要是她要你陪她玩,怎么都没事。要是她拉着你到处买东西,还是得什么买什么那种,你就回来告诉我。听见没有?

哦。小初记在心里。

哦什么?有件事差点忘了。到了地方,顾北两条长腿一支停下车来,转头和小初说,你们三个太没警惕性了!也不锁门,我昨天那么大动静,你们也不出来看看?

我们那儿,又没什么可偷的。说着话,小初有点想乐,当时是小羊喝high了在开玩笑,谁也别出去!贼来咱们请他一起喝!人多热闹。结果贼没来,来的是顾北。这会儿小初怎么敢告诉顾北,你就是那个贼啊?

还乐?不反省反省?不能劫财,还能劫色,回头你们就哭去吧。

劫,劫色?小初联想起早上的事,脑袋有点大,血呼呼拉的冲到脸上。顾北利索的锁了车,回头看见他又好笑又不解,伸手就来抓他,我说你怎么这么爱脸红啊?干什么坏事儿了?说我听听。小初困窘的看着他的脸忽然在面前放大,心跳加速的同时又隐约有些高兴。因为他忽然发现事情并没有他原先想的那么糟糕。


31

小初高兴着安下心来是因为他发现,即便是刚才这样近距离接触,他的身体对顾北并没有他所担心的某种反应。

平心而论,赵小初绝对不算是个懦弱孩子,相反他的个性算是缜密柔韧型的,应该说抗击打能力比一般人还强。但是幼年父母双亡,随后在冷漠的亲戚间辗转的经历让他对意外事件养成的条件反射首先是逃避,尽可能不要受伤害,这也是源于儿童趋利避害的小动物一样的本能。所以在那个清早小初发现有点不对头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从家跑了出去。但是同样的,因为没有可以依赖解决问题的人,或早或晚最终他也只能尽量冷静下来全靠自己。

这天早上也一样,凌晨冷冽的空气迅速让小初头脑清醒过来。他想了一圈还是惶惑。

这件事和以往有所不同,这似乎并不属于一个具体的问题,一个能想办法克服的困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有些超越了小初的理解能力,让他对自身有了一种恐惧感。性对于小初来说仅仅属于生理科上老师照本宣科的那点书面知识。其它的就只有千万年古老文明传统积聚成的一种泛文化层次上的压抑,以脑沟回为载体印记在他的潜意识里。不过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成为过他的困扰。老话说饱暖思淫欲。小初长久以来并没有奢侈到有精力去考虑基本生存以外的需求。当其他男孩热衷于在此猎奇的时候,还在为一食一宿,升学未来奋斗的他被排斥在了外围。可是忽然间他就被迫面临这样一个局面,思考到最后,归根结底为一个恐怖的问题,难道他喜欢男孩?更精确的说,难道,他喜欢顾北?而且还是那种喜欢?小初没找到答案,只弄得自己心慌意乱,手脚冰凉。如果不是学不能不上,朋友不能不要,赵小初一定从此人间蒸发了。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很快他找到了第一个答案。

小初前一阵半路接手了两份家教。学期末大学生课业负担也重起来,同学为了安心复习就把手上的两个孩子转给了他。一个叫张颐,是大学附小三年级的一个女孩,功课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家里希望再拔拔尖儿的那种。另外一个叫汪鲁京,普通高中二年级的男孩,成绩游走在中下游。相对于小女孩客气周到的大学讲师父母,小初心里更喜欢汪鲁京一家。那是非常普通的一个家庭,父母都在区里做中阶公务员,工作收入不算高,好在清闲稳定。汪鲁京是个生气勃勃没有任何恶习的阳光少年,聪明但是不好学。汪家住的比较远,从小初学校赶过去要将近两个小时时间。汪爸爸沉默寡言,为人却十分细心,为了妻儿的身体他在工作之余去考了个厨师二级。而且虽然他几乎没有和小初说过几句话,从妻子嘴里知道小初是个外地大学生以后,每次都会特意为小初单煮一顿江南风味的午饭,荤素均匀营养合理。一家人都很体贴,怕小初和他们同桌吃不自在,他们把自己的周末午餐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不仅仅是感激美味的饮食,简单温暖的家庭生活本身对小初就已经有莫大的诱惑力,事实上每次去这一家做事对小初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精神放松和享受。

汪鲁京和小初很合得来。他依着规矩叫小初赵哥哥,其实两人年龄差距并不大。而且很快汪鲁京就发现,自己这个名校来的家庭教师虽然在学业上脑瓜灵光,随手可以给一道疑难物理题举出三种以上的解法,可是他在其它方面的知识几乎是零。比如说他数不出超过五名NBA球员,比如说他没看过哈里波特,比如说他不知道什么叫网游,也没打过电子游戏。哥,你这样不行啊!汪鲁京语重心长的说。他开始积极的给小初填补着人生空白。小初虚心好学,从来不端着补习老师的架子,这给了汪鲁京一种错觉,好像他们是哥俩好的兄弟,结成互通有无的互助组。这也没什么不好,让汪鲁京自己的学习热情也不自不觉的高涨起来。与此同时,他给小初的感觉有点像顾北,因为他高,壮,喜欢打球,喜欢拿主意,还有每每说到小初所不熟悉的事物的时候他说话的那种语气,带着不可一世渺视天下的气势,另附一个眼神,暗示你虽然不行好在万事有我。

那天就是这个有点象顾北的汪鲁京让小初放了一半心。整个下午两人关在房间里独处,不仅完成了数理辅导,小初还破例接受了邀请,在汪鲁京的指导下打了一会儿网游,他扮成一个猎人,和别人组队出去打boss,慢慢从裸身填上了装备,学会了钓鱼,还养了只宠物在打仗的时候先行冲锋陷阵。没有!小初如释重负的发现即便是汪鲁京手把手的教他,两人距离无限近的时候,自己对他也没什么龌龊的向往。相反,意料之外的小初觉着游戏这东西果然有让人沉迷的资本。他乐在其中,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头痛的大问题没有解决。后来忽然惊觉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要留晚饭了,小初连忙告辞出来。

再后来就碰上了顾北。小初检查了自己从头到脚,从头发到毛孔的感受,好像也不是。虽然回想起那个梦,他还是不能遏制的羞涩,但是面对顾北,小初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良企图。总算踏实下来了,他长出一口气,不用躲躲闪闪了,不用放弃友情了,这几个人,童童,刘天章还有面前正在研究他脸皮构造和厚度的人,都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放弃的。他在顾北手上放松的露出一个笑容。顾北也乐了,说,一会儿你可别乐的这么没心没肺的,回头卖碟以为我们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拼命涨价。其实现在无论顾北说什么,小初无不点头称是,他暗暗想,那或许不过是酒后的一个梦而已。

没了包袱的小初,情绪从压抑从解放出来,就像股市触底反弹。顾北虽然有点纳闷却也受了感染。他在老虎洞给小舞选了五六张碟片,随后就带上小初去吃了一顿KFC。小初举着汉堡,脸上露出一个近乎朝圣的严肃表情,顾北看着可笑,无缘无故的有点心酸。他又跑去买了几种不同口味的,用塑料餐刀一切二,让小初都尝试了尝试。顾北刚吃了面几乎没什么胃口,他无意识的盯着小初脸上蹭上的一点沙拉酱,心里想,看来给小孩找辄赚钱的事应该尽快提上日程。

很巧的是,顾北这边琢磨了几天没大进展,童童和刘天章那边倒有了议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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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淚蝶發帖積極努力, 獲得本論壇獎金現金31Ds幣.


32

学校历来的规矩是下一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把每个人的成绩按名次排列打印出来,和选课单一起贴在系办显眼的地方。所以每当期末来临,再了不得的学生都得放下一切用功学习,何况是在这样一所学校,周围埋伏的都不是一般人。顾北等人也不例外。这天他们凑在一起,互相补齐了笔记和复习资料,随后就说起了小初打工的事。寒假不用上课,有整块的时间可以利用,小初又不用回家,正是赚钱的大好机会。

童童把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线索。不想前两天机缘巧合碰到一个老同学,手到擒来送上个差事。去影视基地当群众演员。

顾北一听脸上露出个古怪的表情,说,不行不行。费力不讨好,投入收益比太低。

童童洞若烛火,在边上乐,要是找不到更好的我看也不错,再说小初长的这么端正,比好些当红小生什么的强多了,万一被什么牛人看上,这辈子就不发愁了。

顾北皱着眉头说,你这就添乱。那是人混的地儿吗?

你不爱混,还就见不得别人混了?一天五十块带管饭,又不累有什么不好啊?

刘天章眼看着俩人又要开顶,寻着话缝儿插进来看着顾北问,这么有感触,你还混过娱乐圈哪?

顾北臭着脸不回答,童童揭他的老底。上高中的时候就混过啦。人家看上他,他不乐意。

刘天章看顾北也没有否认就追着问童童。

事情说起来很有趣。童童那个老同学的爸爸是个影视制作人,说出来不太有名可是圈子里颇有些实力。他们上高中那几年正是流行翻拍经典剧的时候,有一回这位同学透露他爸正在监制一部从知名话剧改编的电视剧,主角是个台湾当红小生。刚好童童喜欢这个人,就拜托这个同学帮忙要个签名。同学很大方,说不光能要着签名,见一面也不成问题,索性大家一起去做群众演员,还能挣点小钱。于是一群人就去了。

他们特意选了那个男明星戏多的一天。里面有一个镜头是讲明星饰演的大少爷心情郁闷独自去看戏散心,出来的时候被路人甲撞了一下。结果那个导演在一群看热闹的群众里面一眼就看上了顾北,让他来演这个不用说话的小角色。开始顾北还有点兴奋,可是连着撞了五六回还是不行,他就不耐烦了。主要原因是那个男明星实在不在状态,表情僵硬的可以,好容易他来感觉了,又挑剔镜头里面自己的角度不如顾北的好。就这么一分钟不到的戏拍了一个多钟头才算人人满意。在最后剪辑完了的成品里面,顾北同学有一个后脑勺。那天大家乘兴而来,败兴而返,虽然都没明说,也算零距离的体会了一把这个圈子的残酷。纯粹路人甲露个脸都被人万分防备,新人要想出人头地谈何容易。后来那同学跑来找顾北,说他爸问他有没有兴趣在一部青春剧里试个小角色,顾北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唯一算得上收获的就是,童童从那以后对那个男明星就失去了兴趣,每每提起就说,哦,和顾北撞了一下那个人。

刘天章听完了大乐,和顾北说,失敬失敬,您这是腕儿啊。

顾北懒得理他。

刘天章收了笑接着说正事。他说,童童说的这事也算个办法。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辙。毕竟这影视城离的老远,而且群众演员也不自由,拘在那里一天什么也做不了。我琢磨着不行让他到我们这儿京办找个差事。你们看怎么样?

虽然话问的是你们看怎么样,童童和刘天章却都看着顾北。顾北有点拿不定主意。刘天章其实是给了个很大方的提议。他爸是个有名的企业家,号称xx大王。可是刘天章从来没在别人面前显露过,顾北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的。他现在给小初弄的差事说白了就是找个办法让小初拿点干薪。太子爷亲自交待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人为难。可是顾北心里并不喜欢这个主意。

在他看来,赵小初不适合混到这种圈子里去。娱乐圈或是商业圈。顾北高一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兼职。那时候顾南还没奉子成婚,在国贸十几层的一家外资公司做高级洋买办。假期把顾北弄去打杂。工作很简单,相当于帮大老板的秘书跑腿的小催。可能顾北这人在哪儿都藏不住,后来上上下下的人跟他都很熟。包括那个白人老板,不太忙的时候还会和顾北一起到一层麦当劳一起吃午饭。就是在那次打工的经历才让顾北知道所谓的白领金领圈是什么样子的,工作中的竞争,倾轧也就不说了,还有男人之间互相炫耀的婚外恋,一夜情。什么都不懂的赵小初一脑袋扎进这种染缸里面,会变成什么样?

童童真心觉得刘天章提的这条路挺好,比自己提的那个强,对顾北这种不知可否的态度极为不满。童童说,你这人真难伺候。我们说的你都觉得不行,自己又拿不出个办法来。不能让你这么霸道,我们民主制,两人通过,你算弃权,我看就这么办吧。

顾北犹豫着点了点头,想,弃权就暂时弃权吧。的确童童没有说错,他虽然想了不少办法最后都不是特别可行。比如说他想过让小初去当胖翻译。这是来钱最快的活儿,尤其是现场,规格稍微高一点的一天下来就有几千块钱。可是小初书面英语不错听力和口语都很一般,达不到那个水平。退而求其次让他做笔译吧,他又没有电脑,缺乏硬件设备,打字还特别慢。至于其他的,什么在宿舍里卖卖方便面,小电池,搞个安利传销,帮女生组装电脑什么的这种一般学生从事的兼职都不在顾北的考虑范围之内。按照他的说法,应该给赵小初同学找个知识密集型的工作,不是劳力密集型的。

无论如何他这一点头另外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刘天章和顾北开玩笑,说起来奇了怪了。要说小初是童童捡着的,这监护人排名好歹也该是童童靠前吧?什么时候小初成了你编制下面的了?

童童大大点头,就是,就是。不是都说小动物总是特别信任第一次睁开眼睛看见的那一个么。小初本来就应该听我的。都是你太凶了,我们太好说话,他又不懂反抗。以后不能这样,我要把他弄回来,归我保护。

顾北一听倒乐了,难得没发表什么意见,他在心里说,要真说谁捡的归谁管,赵小初可不就该归我管才对?

等顾北送了童童回到宿舍,刘天章跑过来问他,听说你在教小舞练琴?你觉着她怎么样,要不然让童童把她介绍给她同学,或者你认识的那个人,说不定也是个机会。

顾北有些惊讶,他看了刘天章半天,看得刘天章直发毛,赶紧解释说,你别想歪了啊。我什么动机也没有。就是看着她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外面飘挺不容易,反正也是顺水人情,成不成还得看她自己。再说我对这个一窍不通,你看上的徒弟总是不错的。

顾北琢磨了琢磨没接他的恭维话,反问他,你说我要真进军影视歌坛,能红么?

刘天章纳闷。

顾北接着说,要是就我自己光杆儿去,老实跟你说,没戏。要是逼我老姐出点血,再把咱妹妹拉进来弄点绯闻伍的,兴许能混个群众耳熟。要是把我们家七七八八的抖落抖落,那红起来就像发卫星一样了。小舞,喜欢唱歌,就喜欢吧。

刘天章醒了。他看着歪在床上看革命史的顾北,心里感觉有点复杂。虽然交往很久了,好多时候顾北的想法和做法还是让他意外。

要说这件事本身并不难懂。刘天章也不是个没见过世面单纯透明的人。现在任何一个圈子里的竞争比拼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背景,更要有炒作。别说这种大众娱乐明星,搞古典的高雅艺术家也是一样的。童童曾经说过上学时参加小提琴比赛的一件事。那次最后的决赛是公开赛,和她在一个老师那里学琴的一个女孩忽然在评委和观众面前含着眼泪说了一段话,说家里条件不好,为了理想她还是坚持学习,而且更加让她不能放弃的理由是,她的琴声是母亲的安慰,母亲病重不能亲自来现场支持,自己一定要好好表现,把今天的演奏献给母亲云云。童童事先并不知道这位同学的背景,听完以后感动的眼泪花哨的。最后总成绩出来,童童排在女孩前面,心里还挺过意不去。可是顾北对那个女孩的行为明显不屑。他觉着比赛就是比赛,情真意切的演奏自然能打动人。弄个苦情的诗朗诵博取同情,不免落了下层。这是某一次童童控诉顾北冷血的时候说的。刘天章印象很深,他不认为顾北冷血。并不是泪流满面才叫悲伤,同样的,并不是盲目同情就是善良,刘天章感觉顾北是用另外一种方式体现着他的善良。

或许是出身军人家庭的缘故,顾北说话做事风格硬朗直接,有时候的确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可是仔细体会到处都能感到这个人的温柔之处。比如明显顾北并不看好小舞的明星梦,可是另一方面他却不辞辛苦的教小舞弹琴、写词、唱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能成全着那个女孩的梦想。

刘天章想起天玥说过的男人不男人的话,心想顾北这样的人应该算是真男人吧,不动声色的照顾和保护身边的人,比如童童,比如小初,比如,自己。

他在这里感慨的时候忽然门上一声巨响,有人大喊着日式中文,顾北滴在不在?交出来撕拉撕拉滴。说着话一个两米左右的铁塔走了进来,身上穿了件颜色难辨的老式棉军大衣。

是你啊!顾北跳起来,冲上去给了那哥们儿胸口一拳。你这什么德行?逃难哪?!

可不就是逃难嘛!出大事儿了。不行!先跟我出去吃饭去。我就惦着你们南门外面那酸辣汤,下了车家我都没回!一路上饿死我了。

别的不成?人这会儿肯定关门了。顾北麻利的穿上大衣。

大铁塔鼓着眼睛说,不成!你没长手?关了不会砸开?!这人天生自来熟,回头扯着嗓门在宿舍里吆喝,要去的都一起去,今儿顾少买单了啊。大伙看他有趣,跟着跑去吃大户。结果这人当真带来个爆炸性的消息。


33

大铁塔名叫黄诚,顾北他们都叫他皇军。原因说起来可笑,这家伙这么大个子,挑食的利害,肉类只吃鸡,别的丁点不沾。高中时代,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心里算了算倒吸一口凉气,说,老黄,把你养这么大得牺牲多少鸡啊。估计你们家附近那片一只不留  --  全灭!黄诚说,什么话,你当鬼子扫荡呢?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就落下外号了,皇军。

皇军没有吹牛,他从x大逃难回来,真的带来个惊人的消息。两天前X化双苯厂某车间发生爆炸,死亡加失踪十余人,伤者不计。xx江严重污染。黄诚闻风而动,算是反应比较快的,那时有关方面为了不引起大众恐慌还在努力避免事态曝光,一直到几天以后,各大媒体才陆续出现相关事件的官方报导。顾北他们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心情也有些沉重。倒是黄诚好像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后怕,仍是语带调侃。

见过蘑菇云不?

一伙人都张着嘴摇头。

我也没见着。

哦。。。啊?同志们忙着捡下巴顺便丢臭鸡蛋。

黄诚心满意足的喝着酸辣汤,拿出单田芳的劲头,不紧不慢的说。没见着也不稀罕,虽然都在一个省也隔着好几百里地呢。可是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天上都是黄的,说是云吧,又不象。还有空气里边一股子怪味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晚上打回来的水也没法喝。我琢磨着不对劲哪,就跑超市买了一兜子矿泉水儿,还有面包饼干什么的。宿舍里一傻冒说我奢侈,CAO!一觉起来矿泉水就卖十块钱一瓶了,现在估计还得长!第二天那黄云憋得人简直喘不过气儿。通讯也瘫痪了,家在x化的同学给家打电话。折腾一宿才得了实信儿。就这么着学校还告诉说没事儿没事儿,让大家安心准备考试。谁爱考谁考,哥们儿不理丫的,揣了钱、两瓶水一个面包直奔火车站。要说机灵人还真不少阿,到那儿一看人山人海,提前赶上春运了!你们猜,在乘务员车厢买个座儿花了我多少钱?

三百?

五百?

一千?

黄诚挂着个鄙视你们的表情摇头。逃难似的,一时半刻上哪儿找那么多现金带身上?一转眼,老兄捶胸顿足,泪飞如雨,都说少了!是三千五!刚到手的天梭,带了还不到半年啊。那大sb还一副疑神疑鬼的德行。不识货!不过我也没辙没辙的,那破车只有比民工车还挤,要不买个黑市座儿,我是指定回不来了。天梭事小,性命事大。

顾北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家都沉默的时候,顾北宿舍的小眼镜忽然认真的问,那你这么跑回来,又没请假,又不考试,下学期受处分怎么办?

黄诚没料到竟然会有这种天外飞来的问题,盯着小眼镜猛看,鼓的眼睛都快爆出来了。半天他才乐着说,秀才,逃命懂不懂?还考个p啊。再说那都是有机毒气,还有毒水儿,接触一天两天没死,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退一万步说,真要傻了,呆了也就算了,反正自己也不知道。要是万一那什么不能用了,大爷我还没做过男人呢!

众倒。纯洁的小眼镜身心重创,口吐白沫。

黄诚一览众山小,藐视群雄。他又喝了口酸辣汤,转头跟顾北说,懒得回家跟老爷子废话,这两天我就在你这儿扎根儿了啊,你养着我吧。

你又不是周童。顾北还没说话,小眼镜岔了一句力图扳回一城。

黄诚一点也不介意,周童在你们这儿出不出风头?

众人点头。

哎!我猜也是。想当初我们x中的一百分啊!没人能给找出一点毛病来。顾北这厮命也太好了!好好的,周童怎么就看上你了?至不济谁都不要也行啊。同志们,今天咱们吃死他!老板!再来一大份酸辣汤!

难道是周童,追的顾北?有人冒死试探着问。惊天八卦横空出世,大家都来了精神。

反正我看见的时候就是高二的夏天,那天下午我们打完球周童来了,穿着条白色的长裙。众目睽睽之下,周童说,跟你说句话行吗?顾北。你说要捡个儿高的也是我啊?怎么。。。哎哟!顾北一拳打过去让大个儿没了声,乖乖大口喝汤,留下余韵在兄弟们心头荡漾,竟然有这种事?果然,人比人气死人阿。

当时正好停课复习,刘天章大方的捐献了床铺,自己住进公司包租的宾馆。剩下几天黄诚在顾北宿舍吃饱睡,睡饱打游戏,打完游戏接着吃。煎熬中的群众评语,过着比猪都幸福的生活。好在在激起民愤之前,化工厂爆炸的事在新闻上解了锁,黄诚父母疯了一样打手机找他要他立刻回家,这家伙赶紧顺着台阶滚蛋了。

顾北等人请走瘟神,打足精神对付完考试才算松了口气。有人振臂一呼,提议出去好好吃一顿犒劳一下,这时候大家忽然察觉好几天没看见小初了。这年头没呼机没手机的人,如果自己不主动出现,不用躲到天涯海角也很难被人找到。顾北想,小孩考试估计也辛苦了,索性过两天再去找他吧。

一路走着居然就碰上了谭一冰,果然他们系也刚考完,同志们也是结伙去祭五脏庙的。一冰和刘天章结伴,有说有笑,显然是很熟悉的样子。周童看着有趣,顾北嘴角抽搐。等到了地方两拨人分开,大家都用暧昧的眼光看着刘天章,等着他自行招供。见惯世面的刘公子根本不吃他们那一套,自顾自点了菜直接和顾北说,什么时候咱们去找一趟小初,我回家以前最好把那件事都弄好。

童童说,要不然你们把他找出来,你走之前大家一起去玩一次。溜滚轴怎么样?好久没去了,小初还没去过呢吧。

顾北和刘天章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童童,她不张罗着自己去找小初,真是天下红雨阿。童童被看得没办法,只好说,他们那个小舞,太傲了。我问她愿不愿意去演戏试试,她居然说只想唱歌?!

刘天章看着顾北,小舞的回答感觉好像有点意外,又像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只是童童明明知道小舞在跟着顾北学琴,不光什么乱七八糟的说道都没有,还能帮着想办法,这份胸襟让刘天章不由得刮目相看。童童好心碰了一鼻子灰有点讪讪的,脸上一红,想唱歌也要吃饭啊,我本来想她现在在酒吧打零工、偶尔客串歌手,不一定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呢。好像还不如去我同学介绍的那儿碰碰运气。

顾北说,那赵小初怎么说?你不会也鼓动他了吧?

童童说,鼓动什么啊?根本没见着。中学考试放假都比我们晚,有个小孩临阵磨枪,一个星期改补两次,他还做着家教呢。

顾北听了大皱眉头,跟刘天章说,你们家可不兴做黄世仁的阿,薪水不许少,过年加双薪。

刘天章翻个白眼,你当我傻还是小初傻啊。要不你来给。你给我个信封,里面随便你装多少,我就管中间经手闭着眼睛给他!而且,。。。刘天章欲言又止。

顾北也知道这钱给出去不容易,尤其赶上个死脑筋的赵小初。这事儿大家已经头痛过一回了,顾北想,算了,遇山开山,遇水架桥,走一步看一步吧。

吃过饭,刘天章回宾馆收拾东西顺路送童童回市区。顾北留在学校准备第二天去给小舞上课,正好也堵着小初。晚上正闲着无聊,刘天章来了个电话汇报周童安全到家。胡说了几句忽然严肃起来,顾北,你知道小初家里人都没了吗?

顾北鄙视之,别告诉我你牺牲色相到处套八卦阿。

刘天章说,你就别操心我了,如今你在小初他们专业也算大名远扬了。

啊?为什么?

还不是你在他们宿舍替他出头的事儿。反正你一衙内,名声本来就不小。我倒是问你,你知不知道小初跟他们宿舍关系不好,最后要搬出去就是为了钱的事?

谭一冰这么跟你说的?

具体的她也不清楚,不过我听不止一个人说过,撇开那些特不着边的,大家的意思好像是小初干了点什么,扔了大伙儿吃独食。最后搞不定就把你拉去摆平。

顾北听见个天方夜谭。带着一肚子问号挂了电话。虽然一点都不相信,但是刘天章不是个喜欢嚼舌头的人。赵小初你是一什么人啊?不会大爷我打鹰被家雀啄了眼,你脸上画皮揭下来当真是个妖魔鬼怪吧?这些疑问既然冒出来了,就要找到答案。

顾北收拾停当,打车匆匆进了村。用小初给的钥匙开了大门,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中间的房间亮着灯。顾北狰狞的笑,天时地利人和,正宜拷问。他不再迟疑,长驱直入,一看见那个人就沉着的说,赵小初,我没空跟你挤牙膏了。从你祖上三代姓名职业,一直到你今天吃了几顿,每顿吃的是什么,现在都给我一条一条好好交代清楚。


34

坐在书桌前面的人完全没有反应。

顾北有点焦躁的走过去。含蓄是一种顾北不能欣赏的美德。尤其不能忍受一个大男人的‘含蓄’。有话不直说,三拳打不出一个p来,这种人要么顾北老死不相往来,不能不来往的就进行暴力教育彻底改造。赵小初没感觉到一片乌云移动到了头顶,他右手拿着刻刀,左手举着个‘洋葱头’正在发呆,左手食指上殷殷的渗着血,慢慢积成一大滴,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操!傻了?顾北掰开小初的右手,把小刀拿出来放在一边,这两天没吃肉啊?

哦?小初反应过来放下水仙,把手指伸进嘴里含住止血。

顾北一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他的下巴打开,迅速捉着手腕把那只手拖过来,卡着食指两侧的小动脉止血。你没事吧?知道有毒还往嘴里送?今天考傻了?

小初呆呆的乐,没有,还成。

真还成?顾北有点不相信。有事儿说事儿,别装孙子啊?你们专业一早就号称‘整风’,专门把人往疯里整的。你别好的不学,学那想不开的,什么事儿都有办法。说我听听。顾北没有夸张,小初他们专业传统上奉行近乎残酷的精英式教育,每年招收率很低,淘汰率却非常高,原因也千奇百怪:最后总平均分不够85分没有学位,单科一门不及格没有学位,英语在毕业前没通过六级考试没有学位,有处分纪录特别是因为考试作弊受处分的没有学位。。。。。。在这种压力下,很多学生精神压力都很大。素来有一年一‘半疯’,三年一跳楼的美誉。

顾北留心看小初的脸色。创可贴呢?

没有。小初老实的回答有点欠扁。

顾北翻着白眼又卡了一会儿,眼看着伤口凝住再也没有血流出来才松了手。他去小水房洗了个手,又拧了个干净毛巾回来给小初也擦了擦。看着小初又拿起来那个葱头,顾北警告的说,消停点行不?

小初笑,小心就没事,刚才我没听见你来。水仙一定要把花芽暴露出来再养才能开花,再不弄好就太晚了。顾北皱着眉头没再拦他。小初用的是一把几乎在他成年以后再也没见过的黑铁制竖式铅笔刀。事实上小时候他也很少用,那时顾南的耐心很好,每天削好一把铅笔,自己和弟弟平分。后来很快就有了钻笔刀,自动铅笔,随后那种小刀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顾北没想到居然又有机会再次看见。小初耐心的一点一点用刀尖剥掉球茎的外皮,慢慢向核心靠近。被弃之不要的皮肉一片片掉在覆盖桌面的报纸上,逐渐遮住上面粗黑体的标题,国务院调查小组成立...直接事故负责人免职。顾北不敢再随便出声吓他,默默立在旁边看他削水仙。一会儿小初说话了。

期中考试大家都还挺轻松的,没想到这次出了好多事。上午考高数,一个同学没交卷,把考卷带回家了。下午考物理他也没来。另外有三个同学被系主任发现考试的时候桌子里有草稿纸或者本子,他一页一页检查,说只要发现有公式,就成绩作废,算作弊。考完试,一个女同学抓着系主任哭。说,她要去死。反正不死她爸也要杀了她。

那个逃考的男生学号排在北京生的前三,女孩也是北京的,听说还是本校附中的直升生。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小初脸上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顾北知道这样的学生一般学校会做工作让他们转到B大,完成生物系本科学业。但是他弄不清小初是在表示兔死狐悲同病相怜,还是生死一线亲身感触?

大家都很紧张,可是我也听见有同学议论说这个女孩肯定不会有问题,她爸爸自己就是本校化学系的教授,本来应该给我们专业上课的,今年因为女儿在生物系才调开了。逃考的男同学也是,据说家里也了不得。外地同学都在说好像北京同学家里都有点背景,这样不公平。

顾北想起网上流传的帖子,一块石头掉在广州,砸死十个人,九个半是大款;一块石头掉在重庆;砸死十个人,九个半是美女;一块石头掉在北京,砸死十个人;九个半是局级以上干部。政府机构多在北京,盛产官僚也不稀奇,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背景了。可是赵小初不上网,多半不是开玩笑的意思,那他究竟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北京同学是不是都有背景,可是他们,你们真的跟我们不太一样。就像一冰,她很好很好,可是有时候说话我都不懂。有一次上物化实验,助教和她聊天,问她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她说是刘和珍,杨德群君上的那个学校,助教也是北京的,马上就明白了,可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他们真厉害,好像随随便便就进了传奇故事里似的。

顾北笑,说,这有什么好琢磨的?我倒是没想到她是那个学校毕业的,传说中专门出美女的地方。这么着吧,下次赶上机会你就告诉她,不就是一开校友会来的都是部长夫人的那学校么?我哥他们学校校友会来的都是部长。比她牛吧?

我哥?小初停了手,疑惑的眨眼看着顾北。顾北弯腰把脸凑到他眼前,顺手捏他的耳朵,看清楚了不?

小初笑,转回头继续他的手艺活,哦。那我还是不知道是哪儿是哪儿阿。不过,你要真是我哥,我妈,我妈一定很高兴吧。

顾北这会儿真确定这孩子肯定不对劲了,虽然顾北不会修水仙,却也见过开花的,那根茎不可能给扒成这样。表面专心致志的小初,实际上心不在焉。那个球茎在他手上从拳头大变成核桃大,现在基本上快要消失无踪了。顾北把残余的那个拇指大的小芽抢救下来,放到旁边已经装好水和几块小石子的白瓷碟里,用石子固定好。

小初看着那个弱不禁风的小东西,似笑非笑的坐了一会儿,等看够了就站起来,自顾自走到床边衣服也没脱就躺下,抓了被子过来连头一起蒙了个严严实实。

顾北的眼睛一路跟着他,心里有点打鼓,想仔细问问他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又怕激着他,真弄出个好歹。他随手关了灯走到床边有点拿不定主意,走?还是不走?该怎么办?

半天小初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试探了一阵,摸索着抓住了顾北的衣襟。顾北听见他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今天不走行吗?我想跟你说件事。

顾北顺着他的手劲儿在床沿上坐下,对突如其来的请求心里诧异。他一直在想,赵小初说了一大堆意识流的话,现在又躲起来不敢看着他,是不是有什么不情之请难于开口?

可是很快顾北就明白过来,黑暗和封闭其实是赵小初能够安静连贯的叙述这个故事的掩体。或许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有足够的耐心和兴趣听他讲过什么,他习惯了在黑夜把自己独自埋起来,有什么话,讲给自己或是在黑暗中聆听的双亲。今天顾北忽然闯了进来,即便小初有诉说出来的欲望,他仍然需要把自己放在一个能够安心的环境里,如此才能获得足够的勇气。

35

爷爷是村里的木匠,他有两个儿子,我爸爸和小叔叔。赵小初这么开的头。

就好像专门为了回答顾北开玩笑提的那个问题一样,小初讲述了一个发生在过去二十年间,一个普通家庭祖孙三代的故事。严格的说赵小初不是个客观的讲解人,有些地方他讲的不厌其烦,细致入微;有些地方又含混不清,草草带过。顾北后来反复思量过这个故事,他感觉这就像一个后天失明的人所见的世界,早先五彩斑斓的近乎夸张,后期灰败暗淡直至一片漆黑。小初彩色的生活发生在他五岁以前。

那时候的赵小初是个人见人爱,让人羡慕的孩子。他的父亲从化工学院毕业,服从分配来到东北一家中型规模的化工厂,很快就成为技术骨干,最年轻的工程师。他的妈妈在同一间工厂资料室做资料员,美丽温柔,心灵手巧。

小初描述他儿时住过的地方山青水秀,冬天很长,雪也很多,可是春天有开不败的鲜花,夏天有摘不尽的蘑菇,秋天有采不完的野葡萄。他们家在化工厂外围的家属院里,单独的一个小院落。在父母的辛勤打理下,院子花树成荫,清新可喜。墙角还有个小窝棚,养着一群小鸡小鸭终日和小初嬉戏相伴。

爸爸是工厂的技术骨干,妈妈和小初也是生活区的大红人。每当有婚庆喜事的时候,就会有人来对母子俩重礼相请。因为妈妈做的一手好缝纫,只要看一看画报上的照片就能给新娘缝制一身时髦漂亮又花费不多的礼服。赵小初聪明伶俐活泼可爱,遵照旧式礼仪操办的人家都愿意在婚礼头一天的晚上把小初接去'滚床',期望新婚夫妇能比照着生出一个这样的宝宝。

小初的记忆里只留着不多的几个景象。其中一个是有一天他完成任务被人送回家,口袋里塞满了花生,榛子,酥糖各种各样的吃食。那人看见院子没有锁门,屋里又亮着着灯就先一步走了,小初自己捂着口袋摇摇晃晃跑进去。奇怪的是,爸爸妈妈没有在客厅等他。小初蹑手蹑脚的走到卧室门口向里偷看,结果妈妈躺在床上轻轻的哭,爸爸搂着她,就像哄孩子一样正在劝。

爸爸说,怎么了?平时不是都不介意的吗?

不去就不去。别弄坏了身体......

还有小初,还有我阿.....

别哭坏了,我还想这么一直抱着你,抱到我们一百岁呢。

前面的话小初并不完全明白,一百岁他却是知道的。每次他一打喷嚏,妈妈就会飞快地念一句,一百岁!原来妈妈生病了正在和爸爸撒娇阿,一定是妈妈不肯吃药了。小初恍然大悟,推开门闯了进去。

爸爸看见他也很高兴,把他抱起来放到妈妈怀里。

小初大方的贡献自己的怀抱,妈妈抱抱,药药不苦。

妈妈破涕而笑,亲他的脸,问他,宝宝,抱妈妈多久?

小初努力的想,伸出一个手指,认真的拖长了尾音说,一。年。

爸爸妈妈都笑了。儿子还不懂什么叫天长地久,只知道从这次放鞭炮到下次放鞭炮之间的时间是一年,如此漫长的等待对他就是最最长久的概念了。所以儿子说,一年,妈妈让我抱你一年。

这件事对小初好像刀刻的一般清晰,因为在此之后大约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便永久的失去了双亲。有时候他难免会想,难道是自己童言无忌的咒语夺去了父母的生命?无稽可笑的想法,可是在许多艰难的时刻,这给了小初一个继续承受的理由,他想这是上天在惩罚他。一个咒死自己父母的不乖的小孩。

赵小初觉得自己在父母心目中一定不乖,不听话。甚至直到最后那一天他还在和妈妈闹别扭。因为妈妈给他新逢了一件红色小棉袄。红灿灿的衣服配上黑色的纽扣,又精神又漂亮,小初心里也喜欢,可是又惦记着幼儿园小朋友说,女孩子才穿红色。妈妈从来不发脾气,这时候也只是笑,她说等妈妈把最后一点点缝好,宝宝再看喜不喜欢。可是后来来了个什么人说要妈妈帮忙找材料,妈妈急急的走了,留下小初和院子里用新雪堆好的小十六玩。

妈妈说,宝宝乖,照顾好弟弟。等妈妈回来给宝宝穿新衣裳。

小初的确不够乖。他和雪人玩了一会儿就拿了小十六的胡萝卜鼻子去喂了隔壁人家养的小兔子。然后又溜回家里企图把妈妈钉好的纽扣剪掉。最后实在是因为太喜欢那件衣服才没下去手。再后来他又饿又困。睡了一会儿,哭了一会儿,又睡了一会儿终于醒了。有人大声敲着他家的门。

天上昏黄阴沉,空气里味道古怪令人窒息。小初开门一看,外面一团混乱,熟悉的邻居都在大包小裹的往外搬东西。来的人十分诧异的发现只有孩子一个人在家,立刻通知了相关领导。很快消息得到确认。小初幼儿园的一个未婚阿姨,暂时被分配来照顾小初的饮食起居。

后来在官方资料中是这样记载的,xx化工厂在设备维护过程中发生重大爆炸事故。死亡七人。失踪一人。

对于赵小初初冬的某一个雪天,他还没有满足五岁,父亲,牺牲,母亲,失踪。



开始时小初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爸爸妈妈去了远的地方,暂时不能回来看他。他有些不高兴他们偷偷走掉,可是也答应乖乖听话。虽然阿姨们看见他眼圈就会红,叔叔们看见他就会开始叹气,除了这些,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相反,他最喜欢的小肖老师日夜只照顾他一个人,偶尔犯了点什么错误,老师也不会凶巴巴的批评他,所有其他小朋友都被老师嘱咐不许欺负赵小初,要让着他。小初享受了几天特权,开始有点腻味了。午休的时候他悄悄溜出去玩,路过教师休息室,正好听到老师们正在议论他的父母。带他的小肖老师说,赵工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娶了苏清。

小初听见母亲的名字,停下来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

是不是阿?好看有什么用?先克死父母,再克死丈夫。可怜小初这么小。。。。。。赵小初红了眼,老师的话他不能全懂,好歹却能分出来。老师说的是妈妈的坏话!小初冲进去,在惊呆了的肖老师手上咬了一口,然后又在一片鸡飞狗跳中逃跑了。

老师不好,妈妈好!带着这个念头小初一路跑回了家。家里空无一人。日晒风吹,兢兢业业守在院子里的小十六也矮了半截。小初想起妈妈临走的话,赶紧跑到邻居家院里。没人照顾的兔子饿的奄奄一息,那根胡萝卜早就皮也不剩了。小初摸着兔子背上灰灰的毛,哭了。小兔子,你能把小十六的鼻子还给我吗?我没照顾好弟弟,妈妈不要我了。

跟踪而来的肖老师和老园长都哭了。肖老师抱着他说,对不起,小初,对不起。

几天以后小初年迈的爷爷从千里之外赶来,把孙子带回他曾经养育了儿子的地方。同时带走的还有薄薄的一纸说明。老人的儿子和媳妇在那场事故中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36

说到这里,小初停顿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顾北从头开始便沉默的听着,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生怕惊动了陷在回忆中的人。屋子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顾北自己的呼吸和一个放在床头的小闹钟指针转动的声音。裹在被子里的小初仿佛已经石化了一般。

顾北有点冲动想去把那个埋起来的人扒出来,对他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是又感觉好像什么都是不够的。这个曾经被自己无意中讥讽过的少年所承担的过往让空洞的语言变得丝毫没有意义。所以顾北选择让自己凝固,赵小初,今晚如果你想哭,就哭个痛快;如果你需要一双沉默的耳朵,那么我给你。

过了好久,小初说,我一直不知道对她是感激多些,还是仇恨多些。可是今天我忽然发现,我竟然还是恨她多一些。

从这里开始,小初的叙述变得粗疏起来。很多地方,顾北不得不靠自己的想象力才能把一个个片断衔接上。事实上这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从小初嘴里听到这个故事,后来两个人都再也没有提起过。顾北有时候会暗自猜测,赵小初什么都不说是不是一种习惯性的忍耐?在和爷爷以及婶婶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面他到底有没有受到过虐待?那段生活经历会不会对他的人格造成什么负面影响?为此他阅读了不少心理学相关的书籍和资料,也请教过一些这方面的专家。后来大约他做的太明显了,连刘天章都看不下去了,悄悄把他拉出去说,你能不能不要看见孤儿院,鳏寡孤独,孤家寡人,老弱病残什么的就一惊一乍的阿。顾北,关心则乱我可以理解,可是我觉着你不正常,你这是坐下病了。得去看看。顾北一拳打飞了刘天章,忽然就清醒过来了。那之前他正在为心理学上的各种学说而苦恼,‘口唇期’,‘肛门期’。。。xxx期。。。据说从婴幼时时期的吃喝拉撒有任何不痛快后来都会造成性心理不正常;每一个梦都可以看作一个性暗示。。。这是一门刚刚起步的由某些性生活不协调者操纵的无聊研究。顾北同学盖棺而论,顺手扔了所有的资料。

后来在有机会的时候,顾北去遍了小初住过的几个地方。想法打听了一些当时的情况。最后远远的看了一眼小初的叔叔和那个‘她’。

‘她’叫严利群,是小初叔叔的妻子。就是她在小初爷爷去世后,继续照顾小初的生活。

在人们善意的想象中,小小年纪的孤儿小初一定应该被爷爷如珠似宝的疼惜着长大。实际上那几年他却过的十分孤独。

被寄予厚望的长子忽然去世对老人的打击是巨大的。在赵小初的记忆里和爷爷在一起生活的那几年似乎天空总是灰色的,空空荡荡连飞鸟都没有。家里几乎终年没有访客。房间因为缺乏人气带着一股湿霉气,还有老年人身上特有的陈腐味道。爷爷精神恍惚,常常整日不说话,有时候又会喝很多酒,喝完了就把小初当成他已经死去的儿子,抱着呜呜噎噎的哭。

村里的孩子一开始看着城里来的小初新鲜,搞些恶作剧来捉弄他,比如半路上蒙了他的眼睛脱下他的衣服扔在水荡里什么的。后来在那次爬山事件以后各自被父母拎回去饱饱吃了一顿笋炒肉,从此孩子们对小初失去了兴趣,小初也不敢再奢望跟他们一起玩。唯一算得上比较运气的是村里的老师看他可怜,破格提前把他招收入学。小初开始识字以后,在家里地毯式搜索所有带着文字的东西。最后找到半部残破的三国。这是小初在认识顾北以前唯一读过的课外读物。从他五岁只能认识其中的几个字开始,直到九岁他能够连蒙带猜看完所有章节。这本残书每个字都刻在小初脑子里。后来每当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饱读诗书的刘天章也常常不得不甘拜下风。小初的记忆可以精确到原著断句的标点符号。可惜的是,当爷爷去世,他跟着叔婶搬到县城居住的时候,婶婶嫌恶乡下的一切东西,怕带了虱子过去,什么都没让他拿。一到家就给他推了个光头,扔掉了他身上衣服。


小初的叔婶一开始并不想领养他。说起来这个家庭的构造有点复杂。

叔叔对家里应该说是有些积怨的。因为早年家穷,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按照长子优先的惯例小初的爸爸一路上了高中,后来又上了大学。同样出色的叔叔给爷爷跪了一晚上还是被迫在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头脑聪明的他不安心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句话没留下就独自去城市闯荡,后来还真成了气候。其实诀窍就是两个字,吃苦。他从登小三轮收废品废纸做起,攒下本钱,后来又娶了个本地城镇户口的老姑娘,通过她承包了废品收购站。就是这个城里人看不起的脏活,无本万利,让他发了财。老姑娘严利群除了长得一般以外还有个毛病,结婚多年没给赵家生下个一男半女。小叔叔在老婆的默许下另找了一个水灵的姑娘,可惜一胎生下来是个女儿。交了罚款再生,又是一个女儿。

叔叔接了村里来信儿回家奔丧的时候带的是原配。他这人迷信,觉得严利群虽然不生育但是命里旺夫,所以发家以后也没跟她离婚。老人墓碑上儿媳还是姓严。

至于小初,一面见下来做叔叔的倒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可是的确感觉棘手。放到另外一家吧,已经有两个自己的丫头了;放在严利群那儿吧,实在说不出口。还是邻居家大婶偷偷跟严利群说,小初虽然不是你养的,好歹是老赵家的独苗。以后要分家怎么不比黄毛丫头强?何况不过就是给他一口饭吃。

严利群动心了。

平心而论,严利群并不是一个坏人。她只是不够温情,对小初不够关心。可是在她抚养小初的那段时间里面,她很可能还是邻里间交口称赞的典范。毕竟她把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领回了家。我们不能批评她是出于私心。私心这东西,谁没有呢?

或许是大婶那句话给了严利群太多的影响,或许是出于对丈夫的怨恨,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对小初的确很忽视,她做到的似乎就是给了小初一口饭吃。但是她却忘记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需要更多的东西。最普通的比如,鞋子,袜子,衣服,文具。严利群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也没有兴趣去研究。想起来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旧衣服改小给小初穿,偶尔也在挥泪甩卖的地方买几件一模一样的衬衫或裤子。有一次调位子的时候,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哭了,她说不愿意挨着赵小初坐,因为赵小初太脏,从来不换衣服。小初苍白着脸没办法辩解。他不是不换衣服,但是他能穿的那几件衣服的确都是一样的。

这些事严利群都不知道,也许知道可是并不在意。赵小初也不太记得了。如果这些事他通通要记住,那么需要抱怨的只怕太多。这些都是后来顾北从他们学校打听到的。县城高中考出了一个全省第二名,小初成了当地的传奇。

赵小初记得的是严利群对他还是有不错的地方。比如每次开了家长会或者拿了奖励回家,严利群高兴的时候会给他点钱。用这些钱,小初才能买一些必须要买又不敢开口要的小东西。还有就是赵家宝,小初的弟弟。这个奇迹一样降生在赵家的另一个男孩是小初生命中的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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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赵小初来到县城的第二年,严利群生了个儿子。这把年纪生孩子,北方人叫结了个秋瓜。严利群欣喜若狂,照书上的话说'真如得了活龙一般'。她不知道这句话,只是本着美好的愿望给儿子起名叫赵金龙。儿子的爸爸不喜欢,商量完毕,金龙做小名,大名叫家宝,赵家宝,跟温总理一个名字。

白白胖胖的赵家宝如果抱上一条红鲤鱼就可以直接贴墙上当年画。周围的人都恭维严利群,说她好心有好报,收养了一个孩子,自己添了个亲生儿子。也有人说,赵小初是来给叔叔一家送子的。仔细看看家宝眉眼之间跟小初还真有几分相像。严利群爱子如命,什么都信个几分。再加上母以子贵,儿子高于一切,丈夫回这边家里的频率明显增加了。一个成年男人,一个成年女人,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家庭结构稳定,每个成员都舒坦了很多。包括小初。

那是他在婶婶家过的最好的几年。小白菜,地里黄,弟弟吃肉我喝汤。这种情形并没有出现。公平的说,严利群从来不会存心恶意对待小初,从前她算是'无心'。有了家宝,她有心了,虽然谈不上改头换面对小初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但是爱心的雨露也会有几滴洒到小初身上。比如给家宝定的牛奶,小的吃不了那么多,剩下的就给大的吃;出去给小的添东西,总有那么一两次会顺便想起来给大的也买件衣服或者买双鞋。甚至有几次她高兴的时候跟小初说,小初,去帮妈妈买包糖。这几乎让小初受宠若惊。他当然不敢顺着嘴跟着叫,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记忆犹新。那时邻居大婶要小初去哄严利群高兴,悄悄教小初叫妈妈。小初怯生生的叫了一声,严利群却极为冷淡的说,你妈死了。我不是你妈。以后不许叫我妈妈。或许她自己一时高兴忘了以前说过的话,小初却不能造次。无论如何,这至少说明严利群对他不象原先那么厌恶了。小初松了口气,几乎立刻就像被风吹起来的一样长高了一头。严利群看着他短了一大截的裤子直皱眉,后来又高兴起来说,看来我们家宝以后也是大个子。然后就去给小初买了几件新衣裤。

小初脸上有了笑容,他真心喜爱家宝。这个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弟弟带给小初无数惊喜。

家宝的皮肤是粉红透明的。家宝可以毫不费力的搬起自己的小胖腿,津津有味的嘬自己的脚趾。家宝敢面不改色的品尝自己的把把和便便,还用最纯真无邪的目光邀请哥哥一起尝。

小初把家宝捧在手心里,象最好的哥哥那样照顾着家宝。他可以用极快的速度完成功课,然后用大把的时间来陪家宝玩,还会帮严利群做饭,洗衣服,洗尿布。家宝也喜欢和哥哥亲近。小孩子的判断最简单,哥哥聪明,漂亮,干净,耐心,不发脾气而且从不疲倦。家宝给与哥哥发自内心毫无保留的信赖,喜欢,崇拜。这些对于小初至为宝贵。兄弟两个关系亲密,甚至还曾经有一度家宝晚上吵着要和哥哥睡,弄得严利群酸溜溜。

可是天使注定不会久留人间。悲剧倏忽而来。


平平常常的一天早上,小初正要出门去上学,忽然听见严利群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声。小初跑进房里去看。被窝里还有留有余温,弟弟身体却已经冰冷僵硬没有呼吸了。严利群身子歪在一边,失去了意识。

小初伤心又害怕,那天叔叔不在家,他跑到隔壁去找邻居。大家手忙脚乱的叫醒了严利群帮着把家宝送到医院。医生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脖子上摸了摸,胸口上听了听就摇头。

闻讯赶来的叔叔瘫跪在抢救室的门前,双手耙着头发号啕大哭。没有了眼泪的婶婶失魂落魄的到处乱转,最后红着眼抓住小初,一下一下打在不会反抗的孩子身上,每打一下都带着咬牙切齿的不甘,为什么不是你?死的为什么不是你?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小初默默的挨打,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从那以后小初的日子真的难过起来。那段时间严利群的情绪极不稳定,叔叔自己也不好受当然躲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只有小初没处可去,他不得不继续住在婶婶家里。可是每天他都要象避猫鼠一样尽量减少和严利群见面,严利群在家的时候尽可能把活动范围和动静减到最小,最好不要引起严利群的注意招来打骂。

对他来说唯一的希望是读书然后离开,考个师范类的学校或者提前招生的军事院校,不要学费,每个月还能发点生活费,这些都是老师指导毕业生的时候说的所谓贫困生最好的出路。当时他已经是高三上学期了,只是他上学早,还不到十六岁。熬一熬,再半年。

半年。


38

说到这里,小初的思路忽然转变了。快的让顾北几乎跟不上。他的叙述也变得更加破碎。

小初说,下午考完试,我去了汪鲁京家。汪鲁京是我教的学生。

小初考完试赶了两小时路直接去汪家做家教。这是汪鲁京期末考试以前的最后一次。汪妈妈给小初准备了饭让他自己吃,自己一家人坐在隔壁看新闻联播。赵小初的耳朵就是在那时候听到了化工厂爆炸的消息。如果说这个消息在他心里投了个炸弹,未免太夸张了,不过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唤醒了一些极不愉快的回忆。所以他吃的很少,复习的时候也有些精力不济。好在最后一次只需要粗略过一遍所有的重点公式和经典题型,这些对于他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倒也不会失职。

完了事小初匆匆告辞,汪妈妈坚持送他出门。两人走到小区门口站住了。小初心里有些不安,难道汪妈妈不满意?

汪妈妈开口说的话却让他意外,她说,小初,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阿姨尽量给你帮忙。

小初吃了一惊。

汪妈妈慈爱的笑,接着说,你是我给小京找的第三个家教。前面两个也是b大的。他们都是好孩子,好老师。很热情,功课也真好。可是阿姨最喜欢你。你踏实,小京现在比以前用功。阿姨觉得这是你的功劳。

小初嗫嚅着说,阿姨,我只教了他一个半月。还是前面的老师教的好。

汪妈妈说,我自己的小孩自己知道。小京聪明淘气,不肯脚踏实地。从我给他找第一个b大的家教就在家里宣布说,妈妈我要考b大。可是该打游戏,该打球什么都不落下,功课就指着老师周末来给讲讲应付差事。这次是他自己提出来要每周多补习一次的,而且也知道每天回来先完成作业了。这样下去,b大不好说,至少上个好大学还是有希望的。

小初,就像上次说好的那样,放假的时候你还是每个礼拜来两次。如果是钱上有困难,阿姨不一定能做太多,但是先预支一个月的薪水是没有问题的。

小初被人这么关心着,忽然有点伤心。他想起第一次上门去汪鲁京家,按了门铃以后他站在一边没有对着猫眼。里面有个少年的声音大声嚷嚷,妈!妈!有人敲了门不露脸。你赶紧躲起来,要是抢劫的来了别给人找着!小初赶紧往正面凑了凑,好让人看清楚。一会儿一阵脚步声,汪妈妈拎着汪鲁京的耳朵开了门。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亲密的儿子和母亲。

小初和顾北说,汪阿姨说要先给我一个月的工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小初当时眼圈就红了。汪玛玛吃惊的抓住了他的手臂。小初说,阿姨,你能抱我一下吗?

汪鲁京的妈妈没有犹豫,给了这个红着眼圈的孩子一个母亲的拥抱。这个孩子比儿子年纪大一点,个子小一点,身体瘦一圈。男孩儿在他怀里微微的颤抖,汪妈妈听见他轻轻叫了一声,妈妈。忽然这个做母亲的就了解了。她沉默的抱了小初一会儿,直到小初和她挥手告别。


小初说,我一直不知道是感激她多些,还是仇恨她多些,今天我才发现我竟然还是恨她多一些。因为她让我想不起来妈妈什么样子了。

那是小初最不愿意想起的一件事。

家宝离开以后,严利群就完全变了。用当地人的话来说是'神经'了。她有时沉默,有时发狂;变得疑神疑鬼,喜怒无常。小初吃的苦头比以前还多,可是心里还是同情婶婶的。还好严利群失去了儿子忽然对钱上了心,大多数时间都到收购站盯着,又怕丈夫都贴给了那边,又怀疑下边的人手脚不干净,闹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小初学会了赶在她回家之前收拾好家务,做完功课然后溜回自己房间再也不出来。

可是有一天他到家的时候,严利群就在他的屋子里,地上一片狼藉,中间摆了个洗菜用的铝盆正在烧东西。四周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小初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小声打了招呼也不敢走过去。严利群抬起头来对他诡异的笑。

小初,我知道金龙怎么死的了。

是你那个死妈把他找去了。

你妈想你了,可是又舍不得你死就拿了我们金龙去。

今天大师都告诉我了,你妈命里带煞,上克父母,中克丈夫,下克子女。原来你爷爷就不喜欢她。你爸不迷信非要娶。结果你看果然自己命都搭进去了。

你妈没带走你,在阴间闹。可是舍不得你怎么就要了我们金龙呢?严利群变得阴森森的,小初听得毛骨悚然。他想跑,可是脚上好像钉了钉子。

大师说,要把她所有的东西烧光,让她回阳间找不到路。还要要把她的照片也烧光,这样她在阴间神形俱灭就不会再拿着我儿子了。金龙还能回来找我。还做我儿子。

赵小初傻了。他不要命的扑了上去。可是已经晚了。原来在他床下有个小木箱子,里面装着小初的宝贝。为数不多的几张父母的照片,和零星几件物品,包括那件小棉袄。都是经过严利群特批留下来的。现在全都不见了。小初也要疯了。对着严利群,他第一次举起了拳头,两个人带着仇恨厮打在一处。邻居冲进来,严利群坐在地上耍开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小初从家里跑了。他偷偷住在教室里,晚上到食堂偷一点剩饭。很快就被查夜的老师抓到。

那个老师是个退伍军人,伤了一条腿,复员后在学校管后勤。他先让小初吃了顿饱饭,又细细听了小初的故事。后来就是他直接跑去找小初的叔叔,说,如果你们不管,学校打算把事情捅到电视台和报纸上去。叔叔虽然闹不过严利群可是毕竟害怕上报纸家丑外扬,出头交给学校一笔钱让小初住校一直到高中毕业,虽然到那时他也还不足十八岁,不过勉强也算成人了,不管做什么都两不相欠互不往来。

赵小初没有拒绝叔叔的经济支持,只是离开县城以前没有人再听他说过一句话。人们只是见到一个沉默的少年不停的在看书,做题。在大家都担着心的时候,赵小初考出了个奇高的分数。他们那个省是先考试后填报志愿。结果他选了这家医学院。

我想知道为什么。小初打算做一名儿科医生。他说,我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一定很漂亮。可惜,我不太记得她长的什么样子了。今天,我忽然发现我想不起来妈妈什么样子了。

顾北沉重的点头,一下子又想起小初并看不见。他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可是他从来也没有企图去想过,那个晚上,赵小初究竟哭过没有?


39


顾北就着一个姿势坐了一晚上。

有一阵他看着被子隆起的小山丘有规律的轻轻起伏,知道小初终于撑不住睡着了。可是当他想要站起来稍微活动活动的时候,小初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伸过来又抓住了他的衣服。顾北不敢再动,也不忍心再动。事实上这一夜他并没有感觉到疲倦,脑子里跑马一样的翻滚着各种念头。

有个形容乐者技艺精湛的词叫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其实从纯技术上的角度来考虑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环绕在听众心里余韵不绝的,是各人内心被拨动了的弦,和原创或许已经完全没了关系。对于顾北就是这样的情形。被勾起的记忆有很多是被放置在角落似乎遗忘已久的。

顾北受爸爸的影响从小喜欢看前苏联拍摄的战争片。《攻陷柏林》,《这里黎明静悄悄》,《解放》,《士兵之歌》。和美国人理想化的片子不同,前苏联的片子很少鼓吹个人英雄主义,相反影片大多直白的描写战争的残酷,骨子里又带着东方特有的细腻和对人性的关注。

比如顾北喜欢的《士兵之歌》就是从一个普通士兵的角度讲述了一个故事。新兵谢廖沙在周围的战友全部牺牲之后独自爬上一辆反坦克,奇迹般的挡住了德国人的坦克军团。当上级说要嘉奖他的时候,他说我不想要任何嘉奖,能不能让我回去看看我的妈妈,我参军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和她告别,前两天收到她的来信说家里房子漏雨了。团长给了谢廖沙六天假期。谢廖沙一个人往车站走,身边走过去一队队奔赴前线的士兵。

谢廖沙在六天的旅途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炸伤了腿又顾虑和妻子关系不好因而过家门不敢入的老兵。受委托特意去看望战友的妻子,她却已经改嫁了。匆匆相遇,匆匆相爱,又匆匆别离的姑娘。。。最后谢廖沙回到家,因为时间短暂只能和妈妈在田埂上见了一面就转身回了部队,旁白说,他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顾北小时候看过很多次的电影,宏大的战争背景,让人热血沸腾的实战场面,可是最让人唏嘘的却是这些人。镜头拉近到参与这场战争的每一个人,他们最根本的角色是一个母亲,儿子,妻子,丈夫,朋友,爱人。这些人在杀戮之外存在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个最后没有生还。这是人性的悲哀,战争的无奈之处。

赵小初所讲述的这个故事似乎和战争毫无干系,它让顾北感觉到的那种悲哀和无奈却有几分相通之处。一种事态无法掌控身不由己的无奈。

命运始终是让人难以捉摸的。比如赵小初,如果不是出了这些事,他无疑应该成长为一个集合了父母优点的孩子,会一点特长,英俊,斯文,优秀,笑一笑就让女孩子脸红。后来有知情者爆料,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x化总工的儿子。于是众人越发仰视了。当然也有可能他最终并不出色,在父亲的强制下,母亲哭了几天之后终于忍着万般不舍,把他送出国去,就读于一所大家都不曾听说过的大学。很多顾北身边的例子就是这样的。只是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发生,小初和自己都很难有相遇相识的机会。x化总工的独生公子不会那样狼狈的一头栽倒在顾北的车前。顾北心头一紧,赵小初,逝者已矣。从你撞上我的那天开始,你的霉运算是走完了。至少我不会放着你什么都不管。顾北深吸几口气调整思路和情绪。

真要管,怎么管这是个问题。最实际的来说,支撑完赵小初的学业就需要许多钱。原来顾北以为他只是家里困难,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根本没有家。那么很现实的摆出来的情况是,他需要自己挣出所有的学费,住宿费,书籍费,生活费和其他七七八八所有的钱。顾北迅速算了算,加在一起一年至少要八千到一万块左右。这笔钱从哪里来呢?小初做的家教收入不错,可是毕竟不稳定而且辛苦。要是能发笔横财就好了。

刘天章足够大方,这个月应该能给个两三千块,多了小初也不能要。要不然直接把他送到姐夫的公司或者找个别的可靠的关系,狠狠敲诈个一两万,至少两年之内就没有顾虑了。可是那样的话,就好像自己平白给他一样,很难说服赵小初,而且还把他弄到了很多人的视线之内,比如顾南,自己这个姐姐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搞不好惹得麻烦比解决的问题还多。还是先把他放到刘妈公司吧,目前来看算是最好的选择。其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事,顾北闭上眼睛一件一件缕出来想对策。

不知不觉窗外鸟叫了,天却还没有亮。顾北感觉床上的人开始有了动静,一看果然,赵小初慢慢的翻了个身变成仰躺,又伸手扒开了被子。顾北看见他睁开眼,无限迷茫的看着自己。不到一分钟忽然清醒过来,显然是想起了些什么变得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又把被子拉起来把脸盖上了。顾北闷闷的笑,他站起来活动了活动酸麻的腿,迈步往外走。小初听见声音悄悄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他。

顾北头也不回的吩咐,不许乱跑。

你,去哪里?小初迟疑的问。

顾北没有回答,一把推开门,小跑着出门去了。

40

顾北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并不是为了什么体面的事。整个晚上他被小初抓着不能动弹,弄到这会儿实在是有些内急。

等到解决完了生理需要,他不慌不忙的到小水房洗了个手,顺便泼了点水在脸上。再走到院子里,冷风一吹,人打个机灵就清醒了很多。抬头看看天色,还是墨蓝的隐约带了点浅灰,再一会儿就该天亮了吧。顾北琢磨着屋里那个孩子应该已经有足够时间武装完毕了,他又推门走了进去。

果然,小初穿戴整齐,脸上擦了干净,被子虽然还没有叠也翻了个个儿摊平了透着气儿。顾北暗暗在心里赞了一句,是个利索孩子。

小初看见他好像松了口气又有点不自在,扎着手背对着台灯的光线站在屋子中间。顾北从外面进来,带进一股子冷气。他搓了搓手,说,走!跟我出去跑步吧。

啊??小初惊讶的看着他,语带迟疑,跑步?可是,你昨天晚上没睡啊。

顾北翻了个白眼,心说,真能瞎操心。我三晚上不睡照样跑死你。不过小初一说他倒是想起来今天晚上还要会齐了刘天章,周童一起去溜滚轴,自己不要紧,小初未准有那么好的体力。他飞快的换了主意,顺着小初的话说,说的也是。既然你起来了,那我睡会儿啊。说着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利索的钻到被窝里去了。

小初看着这个宾至如归的人,有点手足无措。

顾北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拿一只胳膊架在额头上挡住小初的视线,自己却悄悄的观察着小初的反应。

顾北说,跟你说个事儿。

刘天章有件事儿非得你帮忙不可,他张不了嘴,我来替他说。

小初立刻回答,好。你说吧。

顾北暗笑,接着装模作样。他们家开了个黑店。在北京呢有个办事处,这个月需要个人去帮帮忙。想来想去别人都不成,还是你比较靠谱儿。当然说好了帮忙报酬就很一般,差不多就是白干。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

小初想了想,说,刘哥需要人帮忙,我当然乐意。可是我不是学这个的,怕干不好啊。

顾北切了一声,说,你答应去,他就该烧香念佛了。再说他又不傻,不能交给你个你对付不了的差事,该教你的,带你的,自然有人教你,带你。去不去就一句话。

小初被他拿话挤着也不能仔细琢磨,只好犹豫着点了头说好,只是还要顾北无论如何帮他跟刘天章说清楚,实在不行一定要刘天章再找合适的人,千万别耽误了要紧事。又说还要晚上给汪妈妈打个电话修改一下汪鲁京的补习时间才能最后给回信儿。毕竟已经事先答应了汪家假期里面一星期去两次,有一次是工作日。顾北听着两个要求都在理,事情算成了八分。他松了口气,满口答应下来。然后又懒洋洋的和小初说,你个傻孩子,聪明劲儿不用对地方。好多事儿别使劲琢磨,让你去你就去,你偶尔糊涂糊涂,别人也省好多心。

小初听着顾北的声音模糊以为他快睡着了,一直僵着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他把顾北的话放在心里滚了滚,也明白了几分,眼睛有点湿润,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弯。他悄无声息的向后退了两步坐到椅子上,转头把台灯调成最弱的光。

顾北看说通了他,心里也是高兴,这一来倒真觉着困了。

哎!顾北叫了一声,扬手把自己的手机扔给小初。小舞回来了叫我。刘天章和周童找,你看着办。别的都先别搭理他。说完他就翻了个身睡了,睡前隐约看见小初拿了那个手机,珍而重之的放在案头,随后又摸出一个洋葱头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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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中午的时候,顾北被一阵铃声吵醒。小初正对着那个又响又震的小东西有点不知所措。顾北笑着看了一会儿,说,拿过来我教你。

小初忙不迭的把手机送到他手上,顾北随手按了接听键又放回到小初耳边。只听里面绽雷一样的一个声音说,北北!还不赶紧回家!

小初冷不丁吓了一跳,知道肯定不是童童,赶紧跳开一步示意顾北自己听。顾北拿回来还没凑近就被里面的声音震的立刻又放远了些。

顾北看见小初又坐回桌子边上,低头接着摆弄他的东西。桌子上多了几个碟子和修好的水仙成品,看着至少比昨天晚上那个‘丰满’了些。

来电话的是他姐姐顾南,说的是外婆要从加拿大出来‘活动活动’,母亲一族决定到香港会齐。

顾北说,怎么去香港?不是上海才是老家吗?

顾南说,他们都定好了你就别废话了。昨晚没回来算便宜你了。老妈不发威则已,一发威了不得,从老爸到你姐夫一个都没跑了。

顾北纳闷,不会吧?

顾南说,怎么不会?妈说了一个不去都不行。我们家又不是天波府老杨家,怎么一出门全是孤儿寡母?再忙你们也都要去!皇帝过年还要封印呢,怎么你们就比皇帝都忙了?今年我们一家都要去!所以你就别指望跑了,别说妈饶不饶你,老爸昨晚吃了一通,要是再治不了你才怪了。

顾北还是难以置信,这不象他那一贯斯文的妈啊。姐夫呢?昨天也在?

那边干脆的回答,不在。不过我已经把丈母娘讲话的精神都原原本本的传达过去了。不参加家族大会,离婚!

顾北叹了口气,嘀咕说,离婚离婚,你这么凶,当心姐夫跟你离婚。

顾南警惕的问,你说什么呢?

顾北敷衍两句挂了电话。他抬头看看,觉着小初隐隐约约在笑,自己也自嘲的笑了笑,我姐。很凶吧。他一个伸展坐起来,靠在墙上看小初干活。现在的女孩子阿,不好看的凶巴巴,好看的更是不得了。顾北自己在心里数了数,谭一冰,童童,顾南,还有,刘天玥。。。顾北不由得摇了摇头。

小初手上的刀子顿了顿,想了想说,还好啊。你姐姐就是声音大吧。一冰就不错,小舞也很好。童童姐就更好了。

顾北给小初打预防针,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不能光看表面。我姐你是不知道,连我都没赶上。据说她们那个时代大院打群架都是板砖,通条,车链子全上!玩真的。真见血!你以后看见她躲远点。

你姐也打人?小初吃惊的睁大眼睛。

顾北翻白眼,什么叫‘也’打人?她是指挥别人打人!

小初将信将疑。顾北接着说,谭一冰咱不知道不去瞎说她。周童也算一个,你小看她了吧。他们家说起来更了不得,她妈是造导弹的,她爸造了一阵改卖导弹了,常年出没在两伊,约旦,叙利亚一带。据说海湾战争的时候,布什在沟那边捡中国弹片拿回去研究,她爸在沟这边检美国弹片拿回来给她妈研究。

小初终于听明白了,他不想笑,可是又忍俊不禁。顾北看他肩头抖动,忍耐的辛苦,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来。这时门却被大力推开了,有人跨进来,扬眉立目的喝道,你胡说!下一分钟女英雄看见顾北衣衫不整的样子又面红耳赤的退出去了。

来者正是周童,她和刘天章是来探小初来的。


41

顾北说错了话,认罚请大家出去吃意大利饼。

那年头吃这个东西,门口要排队,最后还要给服务费。小初跟着他们走进明晃晃亮晶晶的店堂,路过自取自用的沙拉吧,坐进卡座,看着戴小红帽的服务生送上来刀叉和碟子。这里的东西样样都让小初惊奇,连菜单都是铜版彩印的,精致的食物照片配上周围浮动的奶酪香味实在引人垂涎。还没来得及仔细感觉,童童手痒,拉着他去挑战沙拉巨塔,曾经见过网上有人贴出来个一尺多高的,童童也忍不住想试试。

刘天章和顾北坐的远远的看着他们俩忙活,一边闲闲的聊天。

刘天章问,问明白了?那事儿?

顾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哼了一声,说,没有。没空。

刘天章不解的看着他。顾北看了一眼小初,小初正在雄心勃勃的童童指导下用黄桃菠萝打基础,准备把碗沿扩张一圈,用个小地基,盖个大高楼。他回过头来看着刘天章说,上回真是便宜他们宿舍那帮人了。挺好一机会怎么就没下了手呢?以后谁再嘴欠,得一个抽一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爱谁谁!

刘天章琢磨最后这句话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吧,就笑着说,我是不是又好心招人嫌了?说实话,我琢磨着大事儿不能有,可是话说回来无风不起浪。要是真有事儿最好先弄个清楚。我们还好说,第一难办就是像你这样的,眼里揉不了沙子,回头再发现点什么不对头的,真置气,你一巴掌下来,还不把小初打个半死?!

我说你还真看得起我。顾北气乐了。我吃饱了撑的呢去找他麻烦。你还不知道他?他这样的能弄出什么事儿来?他要真整出花花儿来,你只管找我!

刘天章笑着摇头,顾北,你要是以后当家长一准儿蛮横,顽固,霸道还护短儿。

顾北正色说,以后的事太远咱先不说。这回还真让你说对了。天下哪有大家都认的理阿。他我是知道的,出不了大圈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无论怎么着,赵小初的事儿,我们帮亲不帮理。

刘天章服了,默默喝东西,暗自琢磨,这人今天冒出来的都是歪理,昨晚是不是受什么大刺激了?

冷了一小会儿,劳动完毕的两人回来了。工程并没有达到预期目标。童童说其实小初很有培养前途,只不过两人看见旁边的老外只捡了几片青菜叶子放在空荡荡的碗里就算完事儿,自己捧着个满满登登的大碗觉着有点不好意思这才收了兵。顾北和刘天章嘲笑他们是思想进步的小农。

这一餐尽兴且轻松。在顾北同学的带领下大家都放弃了刀叉直接用手拿,吃的极为豪放,好像也格外香甜。按照童童的说法,这是退回到人类进化史上,直立行走以后使用工具之前的时代。顾北说,这叫重返自然。食品都提倡绿色种养了,吃饭方式也应该简化。

他们吃饱了饭等着顾北付钱的那会儿功夫,刘天章问童童,你爸真是倒卖军火的?

童童说,看,看,谣言就是这么造出来的。想了想她又说,夸张了点。又不是恐怖分子。虽然我爸的确经常去中东,他老人家也去欧洲啊。上次给你们吃的巧克力就是他从比利时带回来的。

不过我爸最神的不是这个。童童来了兴致给他们讲故事,显然她并没有为顾北开始的话真生气。

我小时候有一次我爸送了一只派克钢笔给我。带到学校去没用两天就丢了。后来我妈跟我爸说了。我爸说东西事小,此风不可长事大。都是小孩子,学坏了不好。有一天上午我爸没让我上学,他自己去学校了。等下午我再去,老师就说有同学把笔交到她那里,请她还给我。我当时也不懂事,就没多问。后来我妈才跟我说,那次家长会老师和她说我爸太厉害了,他进了我们教室就说了一句话,我是周童的爸爸,然后顺着座位走了一圈,盯着每个同学看了一眼。别的什么也没干就走了。结果那同学不知怎么给吓着了,赶紧交了东西。我妈回来说,你们老师那意思,你爸没去做刑侦审问什么的真是可惜了。

小初津津有味的听着。童童笑,和他说,下回等他回来的时候让你们去我们家玩吧。我爸讲故事可是很有一套呢。小时候我妈老是嫉妒我爸,因为我总是缠着爸爸讲故事,陪我玩。不过后来他们俩都越来越忙,缠也缠不上了。

童童有些失落,象我们院儿,原来大家说是孤儿院。因为爸爸妈妈都忙,全是小孩和帮忙带小孩的爷爷奶奶什么的。现在小孩长大大部分都出国了,眼看要变成敬老院了。

童童说话快,刘天章这才找着个话逢儿插进来,笑着说,那你怎么不出国阿?还是舍不得。

童童不上当,翻白眼说,是啊。我舍不得我妈。

小初听了下意识的用眼睛去搜寻顾北。收银员算错了帐,他在那里立等着,似乎也没有不耐烦。小初呆呆的看了两眼,后来就忘记为什么要去看他了。





从美食开始的一天,开心又内容丰富。让人想起有个本校前辈说过的几句很糙的名言:

年轻的意义就在于:
交值得交往的朋友
喝喝得醉的烈酒
操最想操的爱人

所谓话糙理不糙。换个方式理解,年轻不过就是多了行动跟随心动的张狂,少了世故思虑犹豫罢了。

那天精力充沛兴致高涨的顾北带着大家一路玩过去。

吃比萨饼,唱ktv,溜滚轴,去小酒吧,新鲜事物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小初。尤其是从滚轴馆出来的时候,两条腿抖得简直不象是他自己的,心也还跳的利害。

真是特别的体验啊。要说小初是不是真享受到了,还真是很难判断。除了他以外,另外三个人都是老手加高手。或许刘天章和童童不能像顾北那样会玩很多花样,敢跟人比倒冲波浪,他们至少动作灵巧,能够体会滑翔一般的自由和速度。

一开始,热了身童童吵着要给小初当师傅,结果没两下功夫,两个人摔成一团,童童还没怎么,把小初吓得够呛。等被刘天章和顾北两个把他们从地上扶起来,小初死死抱着旁边的栏杆怎么也不松手。顾北使坏,支走另外两个人,自己蹲下来用手指头戳小初的膝盖窝。小初痒得不行,又不能自主行动最后没了重心出溜到了地上,只好撒了手。顾北得了机会一把把他抄起来,一起迅速滑动。小初只有一个感觉,完了!下一秒就要摔死了。

说来也怪,小初仍然歪歪扭扭危险百出,可是有那么一只手跟紧了他,果然没有再摔过。那只手推着他向前,有时搭在腰间,有时握在手上,有时抓着他的衣领,力量野蛮,强硬,也不失温柔。小初稍稍能放松一点的时候,偷偷看顾北侧脸,那个人带着个心不在焉的笑容带着他在人群中穿梭。让人安心的笑容。小初鼓起勇气,开始试着象童童示范过的那样迈步,滑动。应该说,进展不坏。

出汗了,速度,风声,兴奋。有点熟悉的感觉。小初忽然想起那个荒唐的梦,血冲上来,脚步一下乱了。慌乱之中他下意识的抓紧了顾北的手。顾北以为他速度失控有些害怕,握紧了他,示意他放松,笑着说,没走好就想跑啊。你这个膝盖不行,弯点儿,放松点儿。

小初听着他的声音,努力控制着心跳,手脚变得越发不听使唤。

顾北纳闷,怎么好好的退步了。算了,先就这样吧。估计造你的时候偷工减料了,少放了俩关节。今天别琢磨花样了,老实跟着我溜达溜达就得了。

又溜达了两圈,顾北怕他体力不行,把他送到外围人少的地方休息,自己疏散筋骨去了。刘天章和童童滑过来陪小初。三个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一个高高的影子,那个人鬼魅一样倏忽来去,在波浪上随意起伏如若翩翩小舟。小初目不转睛,暗暗下着决心要好好练习。

顾北回来却不许他们再玩。小初有点不舍只是习惯性的没有争辩。等换上自己的鞋,两只脚踩在地上,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虚弱的分不出左右腿了。可是真的完全不感觉疲倦,精神也极为亢奋。大家都不想散,还想做点什么。于是顾北提议去喝酒,立刻得到积极响应。其实顾北是有点好奇,赵小初喝了两次酒,一次打了人,一次唱了歌。这次他还能干点什么?

结果很意外,小初还没怎么,是顾北怎么怎么了。

42

赵小初喝了酒,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笑。

那天他们去的是一家以学生为主要客源的小酒吧。在大学校园附近,这样的酒吧随处可见。面积不必大,装潢不必好,酒价不必低,光线却必定要暗。

小初最开始对酒很警惕。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怕喝多了闹笑话。何况刚刚发生过血淋淋的教训,就在几分钟前还有后遗症发作。你说让他怎么能不小心翼翼?

小初的样子顾北看在眼里也不强求,他站起来去找酒保拿了一副牌,几个人凑在一起算二十四。小初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他脑子快,也最认真,在大家都还漫不经心松松垮垮的时候,他很容易就赢了几局,这下把童童的好胜心也勾起来了。最后就成了顾北站在边上看热闹,刘天章和童童合起来斗小初一个的局面。常常顾北刚翻了牌,其他三个人几乎同时抢拍着桌子,大喊‘成了’,然后就报各自的算法,刘天章和童童偶尔还有出错的时候,小初却精准的可怕。玩了几轮下来,每个人都喊得口干舌燥,很自然的抓起手边的饮料来喝。

顾北给小初点的是一杯颜色可喜的鸡尾酒,小初不好意思再单叫别的东西,实在忍不住口渴的时候,只好将就拿起来小口啜了一点点。别说,这个东西看上去绿绿的,喝起来甜甜的凉凉的,没有酒的味道还不上头。他想,原来也有喝不醉的酒啊。

你看,酒胆这个东西就是这样慢慢壮大起来的。过了一会儿,小初觉得自己玩起来越来越顺手了,一点也不紧张了,周围的人看着都笑眯眯的更加可爱了。他很高兴可是也知道绝对不能再喝了。于是小初闭紧了嘴不说话,开始微笑,不停的微笑。

大家都发现他有点不对头,童童看着好奇,想方设法逗他,小初,要不要尝尝我的,樱桃味儿的哦。小初守着最后的一点清醒,笑而不答,那个笑容让人不能生气。

顾北看了好笑又有点意外,见过喝过、没喝过判若两人的,没见过每次喝完都不一样的。他对小初说,要不喝我的吧。小初看了看他和刘天章面前的小玻璃杯,里面是无色透明的液体还飘着小冰块。小初做了个往后躲的样子,表情像一只竖起耳朵来全神警觉的小狗。

刘天章大笑,对顾北说,你完了,你是坏人。

别人都还没反应,小初转过脸来对着刘天章认真的说,这是顾北,不是坏人。这是顾北。

刘天章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童童一口酒喷出来洒了个方圆百里,顾北大乐,伸手去揪小初的耳朵。小初的头被他揪得抖了抖,脸上的表情既严肃又迷惑,好像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可是只一会儿他也跟着笑了。

顾北心情大好,拉着小初的胳膊把他拽起来,顺手把他的头发往后呼噜了几下,跟另外两个人说,走吧,撤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分配人员,还是刘周二人一路回市区,顾北送小初回村。

刘天章留了个心,想让自己跟顾北换,可是看看童童都没表示什么也就隐忍不说了。他知道顾北昨天并没有碰到小舞,猜顾北可能还是为了这个缘故才要亲自再去一趟。他暗暗想应该找个机会提醒一下顾北,就算童童无心得罪了小舞,远近亲疏毕竟还是有别的。何况刚才顾北自己不是才发表了个什么帮亲不帮理的学说么?当然这几个人,自己,童童,小初,顾北,彼此之间都应该一视同仁才对。

两组人员目的地方向相反,就地告别,各自到不同的街口打车。顾北牵着小初穿过一个小停车场。小初一言不发乖顺的跟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比刚才还老实。顾北不时看他一眼,越看越觉得好笑。就在这时他们忽然被两个人拦住了。

顾北看见来人两手都放在大衣口袋里心里警惕,一把把小初挡在身后,一边不动声色的说,麻烦借个光。

那两个人一下有点犹豫。他们显然是看见顾北扶着小初出来以为有一个醉了有机可乘,没想到顾北一开口态度还很强硬。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压低了声音说,别废话!识相的就拿出来!

顾北趁着机会已经看清了周围,暗暗计划先打倒一个然后带小初跑出去,从这里上大街不过四五分钟的路。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这时小初却从顾北后面钻了出来。他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一眼先看见了刀。小初愣了,忽然把顾北往身后推,嘴里胡乱喊着,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事出突然,两个劫匪没想到他会喊,都吓坏了。那个拿着刀的极快的往前一刺,想让他住口。小初下意识的缩头举起胳膊去架,被身后的人大力拉了一下。刀子咻的一声划破了羽绒服,小初感觉手臂一凉。

后面的情形有些混乱。顾北怒了。

刘天章和童童半路改了主意,打算回来追上他们俩一起送小初回去,剩下三个人再回学校住。远远的听见小初的声音,两人赶快往这边跑。结果就看见顾北上去一拳轰在一个人头上,当时就把人打倒,刀也飞了,立刻又一脚踹上肚子,踹的那人抗不住抱着肚子虾子一样缩在地上,连翻滚呻吟的力气都没有。顾北还不解气,上去又踢了几脚。另外一个人被他的样子吓呆了,根本不敢靠近。刘天章也没见过顾北这种阵仗,心里焦急,不会要打死人吧?

可是顾北自己醒过来了。他扔了歹徒回头过去抓小初。上来一把抓住肩膀劈头盖脸就吼了一顿:疯了你?你是铁做的?脑子进水了?做医生的手去挡刀?要不是运气,你什么都做不了了,懂不懂?!

说话!你给我说话!你他妈的懂不懂?!顾北一通猛摇,越摇越往上,手渐渐挪到小初脖子上。刘天章怕小初要挨打,急走几步想冲过去,却忽然被童童伸手拉住了。他挣了挣,没有挣脱,转头一看,周童紧紧的抿着嘴唇,在路灯的灯光下脸色苍白。

那边顾北抓着小初的脖子却好像进行了很大的内心争斗,最终只是用大的可怕的力道掐了一阵又拖了他的手去了。他和小初都没有发现刘天章和童童就在不远处。
   

事实上小初伤的并不重,刀子划破了一点表皮,流了点血就止住了,根本连包扎的必要都没有。但是顾北很生气,小初能感觉到,顾北很生气。

被吼了一通以后,小初被顾北抓着塞进一辆出租车。一路上顾北攥着他的手腕,几乎就要给他捏碎了。出租车司机不断从后视镜窥视他们的神情,快到地方的时候宁肯少收钱也不肯拐到村里的小路上去。顾北阴沉着脸打发了车,也不管小初是不是跟的上只管拖着他迈着大步往家走,直到开了门才一把把他帚在床上。下一刻被子铺天盖地的蒙了上来连头一块都罩住了。顾北的手撑在小初的头两边,被子箍紧了压住口鼻,小初感觉呼吸困难。可是,他只是在黑暗里大气也不敢出的等待着。

这个时候,酒是早就醒透了,只有心跳的咚咚响,在安静的屋子里,自己的和另外一个人的,都清晰可闻。


43


顾北在那个晚上十分烦恼。

他感觉血往上撞,愤怒,躁动,有些什么呼之欲出,但是又无法倾泻。你说他是不是打算憋死赵小初?绝对不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这个人的确有点强烈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又说不清。

人的内分泌系统是个神奇的构造,在激怒的时候肾上腺素分泌激增,心跳加速,行动力爆发力都增加,在激动的时候反应却也差不多。就比如一个十八九的少年郎,受到冤枉忍不住一拳挥出去的瞬间,和看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昏头胀脑的亲吻下去的瞬间,你让他回去仔细想想对比对比,感觉都差不多,头脑都是一霎空白。咔嚓,下一秒可能只记得掌指关节受到反作用力后的疼痛,或者脸上挨的那个锅贴了。如果当时抽了他的血查一查里面的激素成分,很可能种类都差不多,只是每一种多少有所不同。神秘的激素配方啊。

这套理论几年后的赵小初是坚信不移的。顾北只会撇嘴。可是你如果不怕死去问他那个晚上是不是失控了。他多半会给你一个沉默的答案,这人有个好处是不说谎。

那天他把被子从小初脸上扒开。不知道是不是憋久了,小初眼睛湿润着,胸口起伏,鼻翼翕动,他极快的眨了眨眼睛却又把眼帘垂下来,没有看着顾北。这是顾北极不喜欢的一种态度,说白了就是没有态度,听天由命。顾北居高临下的和小初对峙了一阵,觉得有点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那儿了。

赵小初对他不是陌生人,相反他们现在甚至可以说得上熟悉。顾北知道他唇红齿白,眼大发软,紧张的时候脸白出汗,害怕的时候睫毛会抖。还知道他眼神不好,带上眼镜是小四眼,不戴眼镜看东西是小眯缝眼。睡觉的时候不翻身,基本上都是趴着睡,不流口水,不磨牙,不打呼噜。你瞧知道的算很详细了吧。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俄法战争的爆发照托尔斯泰看来是这样的,这一仗必然要打,但是偏偏在那样一个时刻打起来,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不足以记入史册的小事,比如一个侍卫官打了个喷嚏,弄得拿破仑心情不爽。并不全是无稽之谈,再伟大的人做个决定也需要一个契机。那天晚上赵小初没有给顾北一个契机,让他知道该做些什么的契机。所以顾北盯着小初看了很久,无功而去。他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去了。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大雪,天上果然阴沉着都是厚云一点也看不见星星。没有风,湿度却很高,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袅袅上升。两边屋子都黑着,也没有动静。街上的路灯快要坏了,一下又一下的闪,好像爆着灯花一样,顾北看了一会儿,无聊的猜测下一秒是不是周围就要陷入全面黑暗。

忽然左边屋子的门开了,小羊走了出来。他站到顾北身边,递过来一支烟。顾北拿着,从他那儿借了火,深深浅浅吸了几口。两个红点明明灭灭,淡淡的烟雾在院子里飘散开来。

兄弟,哥哥我要走了。小羊随手扔了烟蒂狠狠地用脚碾了碾,又点了一支。顾北点了点头,有点诧异却没有表示。出租屋不是谁的根,这里的人注定是要飘来飘去的。

小舞已经搬走了,这是她让我交给小初的。小羊说着递过来一卷纸币。看顾北没有伸手,小羊说,拿着吧。前一阵欠的,该还。

小初是个厚道孩子。那时候他刚搬来不久,有一天晚上小舞肚子疼,在床上打滚,大哭大叫,我们俩把她送医院,结果是急性胰腺炎。验血,吊水,住院,没干什么就两三千块钱出去了。我和小舞都没那么多钱,还是小初二话没说先给垫上的。后来也从来没提过。

虽然都住在这儿,他跟我们不一样。你们,跟我们都不一样。可是,我和小舞都觉得认识你们挺运气的。

小羊停下来吸了一阵烟。

前两天,我和小舞做了。

她找到一个人,那人要小舞跟他一年,他给小舞找声乐老师,过一年以后给她办英国签证,其他的就看小舞的运气了。小舞说,哥,我就是想唱歌,这回总算能好好唱了。在我去那儿之前你陪我谈谈恋爱吧。

小舞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女孩,还不到二十岁,可是已经出来飘了快两年了。周围来来去去的女孩比她小的都开始出来混了。她得抓住这个机会。没有人能永远飘下去。原来我以为我能,其实我也不能。

我带着小舞去了坝上。跟我们家那边的草原没法比,现在也是荒凉。可是小舞高兴,她真高兴。跟我喝酒,跟我学祝酒歌,我就想弄一匹马带上她一路骑回我家。草原上一个男人想娶一个女人不就这么简单吗?就像当初我爸娶我妈。可是行吗?不行,小舞想唱歌。她跟了我不能唱歌。

小舞想唱歌,小初想做医生,你一定也有想做的事。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在这里游逛。

我上完学在我们那边林业局工作。眼看着一天天草地沙化,小时候有水的地方都干了,能藏人藏马的草地都退化了,树林子都砍了。我想我不能呆在那儿,那地方能憋死我。我跟爸妈说我要出来画画。他们不拦我,放我出来闯,出来了总共也没画完一幅整画。

你知道我多大了吗?快三十了,什么都没有。昨天下午回来,她该走了。她不要我去送。她笑。她说,哥,我走了,我唱歌去了。我知道该高兴的,可是我没法高兴。我跑到我们那边仓库呆了一晚上,想通了。我得回家去,回去干点什么。种草,种树。我们那边像我这样的大学生也不多。

顾北一路听着心情起起伏伏说不出什么来。无论说什么小羊也不需要。

小羊拍了拍顾北的肩膀,说,兄弟,明天天一亮我就走。帮我跟小初说一声。我就不跟他见面了,省得他难受。我屋子里还有大半箱马奶酒,回头你搬走。

顾北点点头,也拍拍他。小羊转身回屋,走到一半头也不回的说,小舞还说,谢谢你。

顾北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他知道刚才小羊在哭。一个男人最无奈的眼泪。

他明白小舞的意思,也隐约可以体会小羊的复杂心情。或许就是因为见到了顾北,和顾北学琴,才促使小舞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推倒一幅多米诺骨牌,小羊是最后一块。没有对错,无人可以指责。谁也不能代替谁怎样,命运重来一次,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情形下,不用怀疑,你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不然那个人就不是你了。

小舞的决定旁人看着凄惨,对她或许是最好的,至少她自己很满足,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不就够了么。那么自己呢,里面那一个呢?仔细想一想,看到小初受伤的那个瞬间自己的感觉。顾北看了看天,原来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困难。

顾北攥紧了手里的纸币决定进去等,等那个人醒了他们需要好好谈一谈。谈顾北刚刚才想明白的那件事。那件事只有他是不行的,要另外一个也明白,也一样明白才行。可是怎么说呢?就说赵小初,想不想一起去看看草原?说赵小初,第一次见面你就把我抓破相了,要负责啊。

那样太绕弯了吧。傻孩子一定不明白。湖南同学说他们那里男男女女都直接了当,会去跟心上人说,我耐烦你勒,你对我勒?如果没有把傻孩子吓着,就这么说吧。赵小初,我耐烦你,你呢?

顾北微笑着推门进去了。


44

赵小初在那个晚上也是一夜无眠。他,又逃走了。

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他并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好像只是内心深处有些什么东西烧着了,烫得厉害,让他不得安宁,不能不跑。

我们不能责怪小初不知好歹,大约天底下最知道好歹的就是像赵小初这种类型的人了。在淡漠的环境中生活的经历,会让人对爱充满渴望。小初也是一样,毫不夸张的说他身上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都可以敏锐的接收到善意的因子,然后加倍给与回报。所以他能觉察到顾北的好,他会在刘天章开玩笑说顾北是坏人的时候认真的为顾北辩解,这是顾北,不是坏人。同样的,在刘天章以为顾北会动手打他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顾北的怒气却完全没有担心会挨打,相反在那个瞬间某种奇怪而强大的力量切切实实击中了他,让他想哭,又尽力忍耐着。如果真的哭了,那个人一定会更生气吧。

折腾一路回到家,有那么几分钟,落在身上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一切,屋子里气氛紧张令人窒息。小初心跳失速却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激动,有些隐约的盼望,又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却毕竟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北拧着眉头去了外面,门一开一关,送进来一阵带着深夜凉意的新鲜空气,他的存在带来的压迫感却并没有消失,小初仍然感觉呼吸不易,仿佛受困在空气稀薄的高山上。心脏因为缺氧,努力的跳动,一下下有力的撞击着薄薄的胸壁,声音大的好像在整个房间里都有了回音。他把被子拉起来盖到头顶,又扒下去踢到一边,咬紧了嘴唇还是控制不住牙齿轻轻的打颤。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样?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该怎么办?小初的脑子里充塞了问题却不能思考。
  
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小初心跳骤停,身形凝固,大气不敢出。等了一会儿听到小羊说话,他才放松下来。不是,不是顾北回来了。可是顾北还在。小初发觉自己很想见到他,也很怕见到他。小的时候小初曾经无数次盼望着时间快点过,自己赶快长大,成了大人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可是今天,他又希望时间从此停住,永远停留在这个瞬间,什么都不要改变,那么他就可以藏着一个隐秘的快乐就此下去。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小初跑掉了。

为了不弄出动静被外面的顾北发现,小初先把大衣服和书包轻轻放出去,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翻过窗子,转过身慢慢的往下蹭,他的手臂力量不够大,在整个过程中不停的打着哆嗦,好几次他都以为会支撑不住垮下来。还好,脚终于踏上了结结实实的地表面。想着顾北一会儿可能还要回来睡觉,不能让热气跑掉,小初伸手把向内开的窗子尽可能拉回来合上。最后还有一条缝,怎么也没办法。小初急得一脑袋水,摸了一把,除了汗,脸上稀里哗啦的都是眼泪。脚下磨蹭,内心争斗,如此过了一阵,赵小初还是哭着走了。

深更半夜,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也没有人见证到那个冬天的夜晚,一个瘦弱好看的男孩,脸上带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一边欢喜,一边悲哀,欢喜不知道为什么,悲哀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而已。

顾北才一推开门就感觉有些不对了。他伸手拉了墙边的灯绳,打开屋顶的大灯,一室金黄,小初不见了。窗子留了一条缝儿,屋子里少了一个人,一个包,一件衣服,却好像就只剩了冷清。从床边到窗前的地上,零零散散的落着几片白色的羽毛。顾北弯腰捡起来看了看,是从小初划破的衣袖里面掉出来的鸭绒。傻孩子胳膊不觉得冷么?顾北有点失落的笑了。难道自己就那么可怕?搞得赵小初像个贼一样从家里逃走?他摇摇头,把这些毫无用场的胡思乱想抛到一边,躺到床上准备睡觉。跑吧,跑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意识朦胧的时候,顾北模模糊糊的想,傻瓜,跑到哪里去了?少了个袖子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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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淚蝶獲得醫療補助現金50Ds幣.


第二天下午,刘天章战战兢兢的推开小屋的门,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在这之前他隐约感觉会碰到,却又潜意识的希望不要碰到的人。那个人是顾北。

刘天章看着顾北,沉默着坐了一个下午。他不是找不到话说,事实上有很多话憋在嗓子眼里,就是不敢说出来。有些事一旦挑明了,就像钉子上了墙,后悔了当然也可以拔下来,那个深而窄的洞却必然要留下了。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说。

顾北给他指了张椅子坐下,自己继续在桌子前做手工活。这是最后一个水仙球。昨天小初才开了头就被刘天章和周童打断了。那会儿大家都饿得恨不得要去抢劫,匆匆忙忙押着顾北去吃大户。小初好脾气,立刻放了东西跟他们走。刘天章还清楚地记得,赵小初坐在桌边安静的削水仙的样子。他没有戴眼镜,说话的时候为了看清对方,眼睛会有一点眯着,好像在笑一样。小初逐一指点桌上的碟子,里面是削好的成品浅浅的浸在水里,这一个是给童童姐的,这个放在刘哥你们宿舍,这个给小舞,这个给小羊,这个给汪鲁京,就是我的学生。这个,小初指着最小的一个小芽脸上一红,这个我自己留着。顾北当时哈哈的笑。

顾北,唉,顾北。刘天章看顾北的侧脸。男人看男人,不看眉眼看线条。顾北是刘天章欣赏的类型,高而挺的鼻管,削尖凌厉的下颌,形状好看的喉结,都显示着毫不含糊的男性特征,也很符合顾北的个性,棱角分明。

刘天章原来一直有些担心天玥会喜欢上顾北,谁知天玥临走前却给他扔个炸弹。

天玥说,哥,你帮我看好初初哥哥。别让随便什么女孩拐跑。

什么?刘天章大吃一惊。什么叫随便什么女孩?

就是还不如我的人呗。天玥撇了撇嘴。

刘天章完全不能进入状况。天玥给他解释。

我知道好多人都喜欢北哥哥那样的。无论什么拿出来都抢眼,标准十分。不过这种标准有点过时。其实最好的是像初初哥哥这样的,开始看着不错,后来越看越顺眼。无论长相,智力,前途样样都拿得出手,还不用担心一眼就被所有人瞄上。他脾气又好,会关心人。不灵光的地方是不太会玩。可是这也不要紧,反正他足够聪明,都可以教的会,而且只管教给他玩我喜欢玩的就行了,他这么耐心,肯定没有怨言。

刘天章瞠目结舌。天玥接着说。

哥,干嘛阿?又没让你现在就去放定下聘。我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也说不准在那边能碰上该属于我的王子呢。所以吧,你留心看着。要是真有个不错的也就算了。实在有那种特歪瓜劣枣的来了,初初哥哥心软,没准就给缠上了。哥,凭你的智慧和武功,无论如何也得给搅合散喽。不然,我跟你没完。
  
刘天章送走了妹妹,脑子被这番话搅得疼了好几天。

顾北,小初,童童,天玥。交叉起来配不是皆大欢喜?可是为什么就......刘天章越想越闷,越想越没有头绪,索性跑到村口小饭馆拎了一兜啤酒回来。顾北专心做事,既不拦他也不陪他。刘天章独自喝了个烂醉,醉了就倒在小初的床上。反正主人也不在家,在家的这个是个冒牌的。怎么办呐?!刘天章满腹心事,梦里轻轻叫着,天玥......天玥......

顾北过来给他把被子盖好,听见声音心里就同情,原来是天玥那个魔头又闯祸了。刘天章真可怜。他却不知道刘天章嘀咕的那句话其实是,天玥,天玥,怎么搅合?你的这个情敌不好办哪!

45

那几天西伯利亚寒流袭击京城,温度骤降还下了雪。直到顾北离开租屋的时候雪还没有停。赵小初也还没有回来。

顾北不得不走了。这件事很重要,家人也很重要。

顾北的外婆和舅舅多年前移居北美。老人家在文革早期吃足了苦头,自此对政治深恶痛绝,连带着也不太喜欢顾北的爸爸,只是架不住女儿拗了性子非要嫁给一个当兵的老粗。顾北的妈妈想尽了办法居中调停,希望能让两方面相处的稍微融洽一点,后来不得不半途放弃。毕竟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也不必硬要谁去委屈求全。在过去的若干年里,都是她自己一个人或者和孩子们一起去探望老人。这一次却是外婆静极思动,想出来走走。因为天气湿冷不愿意回上海,改去香港住在大女儿家里。无论如何这算到了家门口,女婿不上门实在说不过去。一家人最后的决定是顾爸爸陪妈妈直飞香港,亲自到机场接老太太尽尽孝道,然后爸爸自己先回北京。顾北陪顾南带着两个小毛头飞深圳,会齐在那边公干的姐夫,再渡海去香港住到年后回来。

顾北在租屋一直等到离京的前一晚,他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下,才赶在顾南爆发之前回家去了。就这么他和小初错开了一天,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在深圳去香港的轮渡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北京区号的陌生号码。顾北站起来走到舱外,深吸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给顾北打电话的人的确如他所想的那样,就是赵小初。



小初那天晚上哭哭啼啼的离家出走其实并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京城之大,他最熟悉的不过就是校园附近巴掌大的一小块。习惯成自然,他漫无目的的走啊走竟然就走回学校去了。那天是正式假期的开始,小初几次和三五成群的学生擦肩而过,那些人拎着大包小裹去赶夜车,嘴上叽叽喳喳的议论误点怎么办,怎么改变路线行程才能尽早到家。小初听在耳朵里,忽然就拿了个大主意。他跑到火车站想尽办法混上一辆北上的列车,几经辗转去了一趟他出生的地方,m城。从那年离开以后无数次梦到,却从来没回去过。现在既然无处可去,就'回家'去吧。但是让小初意外的是,这一去,他并没有找到'根'的感觉。

这几年国民经济腾飞,人们整体生活水平和消费水平都提高了,这个过程中却也出现了不少牺牲者。其中就有包括化工在内的许多大型国有企业。计划经济时代的优势不复存在,旧体制自身的各种弊端逐渐显露出来,机构冗余,设备老化,管理不善,分配不均,各种因素杂糅在一起,最终导致人才流失,竞争力日下,被市场经济淘汰只是迟早的问题。

小初一到m城看到的就是一派凋零景象。去时是雪,来时也是雪。雪中所见却和梦里并不相同。

儿时记忆中高大气派的厂房变得灰暗破败;居住过的小院儿也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并列几座一眼看上去也有了年头的火柴盒式筒子楼。来来往往没有熟悉的面孔,人们衣着质朴,脸上带着为生计奔忙的尘色和疲倦。小初走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心里渐渐迷惑,这里就是我的家么?

晚上他按照热情校友的指点到江边守了一会儿,运气不够好,著名的雾凇没有出现。奇异的是,在这样寒冷的季节,江水仍然没有冻上,水声涔涔在寂静的冬夜显得格外轻灵动听。周围空空荡荡,小初孤零零的一个人守着一江的水,忽然有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他把两条手臂在胸前抱紧,真冷,想家,想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有亲亲热热的朋友,有香喷喷的火锅,或许还有个凶巴巴的人正在到处找他。那个人会不会找?会不会等?小初心里长了草,他想回去了,念头一动,归心似箭。



又是一番周折,风尘仆仆的小初站在自己家门口近乡情怯。好容易积聚了残余的勇气推开院门,才一进去眼睛就睁圆了,院子中央有个半人高的小雪人。他不能置信的靠过去摸了摸,光滑冰冷,有人在表面仔细的泼了水,都结成了冰。小东西黑眼珠,长鼻子,憨态可掬,形神俱备。

小初几步冲进屋里,立刻有些失望的发现没有人。屋子似乎和他走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可是看着又好像全变了。被子不是散着,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书架有人重新弄过,桌上排列整齐的碟子多了一个,里面也注了清水,放上了自己没有完成的那个花球。

小初探宝一样在狭小的房间里一点一点的看过来,什么都想摸一下,可是又觉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坏掉或者不见了。短短几分钟,心里的草急速蔓延长得发慌,小初匆匆忙忙翻出那张电话卡跑了出去,只有一个念头,告诉他,很多很多话想告诉他。


电话接通了,顾北在那边没有说话。听筒里面隐隐约约的传来风声和海浪的声音,偶尔还有海鸟的鸣叫。小初在这些声音里努力辨别着顾北的呼吸,轻轻浅浅几不可闻。小初真切的感觉着距离遥远。他在这边默默的哭了。

其实他很想很想说,顾北,你知道么,我回家去看过了,家和我想的都不一样。没有人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场事故,没有人记得爸爸妈妈,也没有人记得我了。在那里我就想回来,好像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看见小十九了。他带着你的围巾和手套,看见我就对我笑。

你把被子叠的太整齐,我都不敢在床上坐,晚上也不敢在上面睡觉了。

水仙是你削好的么?花不觉得疼,虽然你削狠了,也不用在伤口上盖纱布的。是不是你换的水,我今天看见他们都长出芽了。就连被我削坏的那个都长了。

那套三国的小人书是你小时候看的么?上面有你的名字,字写的和你现在的笔迹不太一样。我小时候做梦都想有一套,今天看见了还是像做梦一样。我都不敢碰,碰了说不定就不见了。

还有,为什么,你不在呢?

为什么不在呢?小初最后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剩了这一个念头。他哭了一会儿,眼看着显示屏上的金额越来越少。那边的顾北仍然没有说话。小初一阵恐慌,马上顾北就要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顾北在电话的那头默默的听着小初轻轻抽着鼻子。他耐心的等着。忽然听见小初声嘶力竭的叫了一声,顾北。。。。。。然后电话就断了。

顾北吓了一跳。看了看手机好好的,电池也充足。连忙给那个号码播回去,通了却没有人接。顾北想起来用磁卡接听也是要钱的,立刻卡掉了,免得那边那个傻孩子着急。无法可想,顾北在甲板上来来回回的走。

小初发现听筒里再也不会有声音出来,顿时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他无力走动,就在马路沿上抱膝坐了下来,把脸伏在自己的手臂上。

两个人,隔着千里的距离,心里都有点焦急也有点激动。




小初并没有看到有一辆出租车开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一会儿又开走了。车里坐着的是周童。

周童抱紧了琴盒,有点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司机反复催促,她才明白过来还没有告诉人家目的地。随口说了个地方,下了车才发现被送到学校西门来了。

天终于放晴了,碧空万里。带着古意的园林覆上了新雪,显得肃穆又纯真。平时人声鼎沸生机盎然的地方,这个时间却很有些冷清。偶尔碰倒零星的几个人,大多都是来旅行参观。熟悉的环境身边少了熟悉的人就好像全变了。童童在园子里漫无目的的走。

路过静园草地,一对情侣正在踏雪。

男孩说,你啊,不是说来上新东方的吗?下午的课早开始了,怎么还在玩?

女孩娇憨的笑,新东方的课有很多节呢。b大的雪,我只踩了这几下啊。

只几下么?昨天不是也踩了?男孩故意说。

昨天踩的和今天的不一样。

男孩笑。被女孩一把雪扬在脸上。两人追追跑跑,笑语不绝。

童童感觉声音刺耳,什么东西压上了胸口,弄得人不能呼吸。她飞快的跑,直跑到肺里一阵烧灼般的疼痛才不得不停下来。

东门就在不远处,那边商铺众多,这时虽是淡季,倒也影影绰绰的见了人。

童童缓过劲儿来,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可是忽然就心头一痛,她矮下身来,手机捏拿不住掉在地上,里面有人焦急的叫,喂,喂喂。。。。。。


不远处轻柔的女声淡淡吟唱,

在你我相遇的地方依然人来人往
依然有爱情在游荡
在你我相爱的地方依然有人在唱
依然还是年少无知的感伤


周童不能自已,泪流满面。

46

顾北的人生哲学是,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
生活教给赵小初的经验是,SUCK IT UP!

从接了那个电话,顾北就一直伸长了脖子等着,赵小初同学却是石牛入泥,音讯渺茫。后来倒是刘天章来了个电话,说小初如约到他家公司帮忙去了,上手很快,皆大欢喜。刘天章听上去好像正在忙什么国家大事,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弄得顾北也没了兴致,只听得一个好字,就挂了电话。这个死孩子,顾北在心里又气又笑,一切只等着回了北京再说。

周童那边风平浪静,顾北临走前给她打过电话,她说他们一家这个假期总算凑齐全了,打算游一圈新马泰。行程待定,归期未知,索性等开学再见面。顾北没有异议。

过完年,顾北匆匆飞回北京。

小初那天打完电话又跑到邮局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每天他都在电话亭附近转n个圈,有时候把听筒都拿到了手上,数字也拨了若干个,最后却总是不了了之。关键在于没了勇气。

想想我中华文字果真妙不可言。就比如说勇气这个东西,仔细揣摩揣摩和'气'果然大有相通之处。来时可充塞天地,摧毁万物;去则消散于须弥,完全无迹可寻。小初就是这么个情形。那阵激动一过去,他就有点心虚了。那么长时间,顾北都没有说话,他是不是在生气,是不是不耐烦?自己絮絮叨叨的心事到底有没有说出来让他听到?最后那一声叫出来了还是没有?

他蔫蔫儿的回到家,正赶上房东领了人来看房子,也是脸上写满希望,口袋空空如野的年轻面孔。小初才知道小舞和小羊都走了。好像昨天还凑在一起喝酒唱歌的朋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就变成回忆了,小初不由得有些黯然。

没过两天,刘天章找了来,亲自领他去京办上班。安排好了人事中午陪他在白蓝餐厅吃饭。这一说起来刘天章竟然也要走了。他妈妈舍不得宝贝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北美过年,一家人就飞过海去陪她。小初想起有趣的天玥,要刘天章帮他带个好。刘天章嘴上答应,暗暗观察,心里叹气。其实他并不十分想跟父母去的。可是留在这边好像除了干着急也没有什么用。比如小初,看上去根本就还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的。顾北和童童也各自潇洒去了。自己这不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刘天章拿定主意先躲开一阵,清官还断不清家务事呢,一旦沾上个情字,外人在里面只有越搅越乱。

小初当然不知道刘天章的心思。他开始认认真真的上班。关于工作真的没什么可说的。虽然大家对他态度都一本正经,好像很当回事的样子,小初再没有经验也体会出来了,这不过就是个吃闲饭的位子。他有点不安,只是又牢牢记着顾北那天晚上的话,‘让去就去,别人也省好多心’。如此一想他也就踏实下来,按照上司的吩咐,把一件一件零碎的事做好。清闲的时间很多,当然也会想到,三个朋友都在外面,过年不知道什么样?那个人,在海那边,过的好不好?




不知不觉年关到了。

小初应邀和汪鲁京一家一起吃了年夜饭。虽然汪妈妈和汪鲁京都大力挽留他留下守岁,小初还是拒绝了。他感觉已经接受了这一家人太多的关照和好意,大年夜应该是家人团聚相处的时间,自己实在不应该再打扰下去。何况他已经不是小孩子,原来不懂的东西现在也都明白了。北方人讲究比较多,象结婚的时候去迎新娘的结亲太太一定要找父母健在,儿女双全的'大全福人'。自己的妈妈父母双亡,所以那时候虽然手艺很受欢迎,却很少被请去参加婚礼。现在的情形也一样,汪家可能不避讳,自己还是注意一些的好。何况家里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院子里还有个兢兢业业的小十九。

在那个大年夜的晚上,小初守着一桌子的水仙,看了一会儿三国。到底是年夜,很晚了他也睡不着,就用汪妈妈送的一个大柚子小心挖空了瓤,作了个柚皮灯。原先家宝在的时候,小初变着花样给弟弟做各种各样的小玩具。家宝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小灯笼。小初手巧,能在里面刻出小兔子,小老虎的图形外皮还能不破。如果放上根蜡烛,再拴了绳子用细木棍调着就是盏金黄金黄的柚子灯。凭着这个灯,家宝在弄堂的小孩堆里出尽了风头。小初想起弟弟,心里一阵难过,手下越发仔细,精精细细的在柚子皮上勾出了一个'年'字。成了以后拿筷子吊好,点了蜡,放到院里给小十九举着。有了烛火的微光,好像年的气氛也燃烧起来了,周围好像热闹温暖了许多似的。小初年里不用上班,大把时间空着,他不愿闲下来胡思乱想,决定每天做一个灯,图案都不同,让小十九的手天天不落空,天天不重样。

操劳了一晚,又看够了灯,绝早就有人敲门。小初模模糊糊的想或许是房东或者新邻居来拜年吧。他应了一声,麻利的穿衣洗脸,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门,院子里却是空的。他四下看看,一眼看见小十九手上的柚子灯不见了,换上了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小初的心崩的一下就跳的没有节律了。他几下跑到院子门口,顾北跨骑在自行车上,两腿支着地正在仔细研究手上的灯。小初看着他只觉脑子一片昏,脸上笑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北努力板着脸,也忍不住微笑了。他说,傻乐什么?还不赶紧换衣服跟我走?



两个人出门换了小初的那辆车。顾北的车没有后架不能载人。可是好像谁也没想到可以各骑各的。小初这时候就笑眯眯的坐着二等车,身上背着顾北的一个大包。包沉甸甸的,里面不知道是什么,刚才顾北随手扔过来,他差点就给压垮。这些都没关系,小初也不记得了,他从头到尾只明白了一件事,顾北回来了。于是就傻乎乎的乐了一路。直到顾北低声跟他说,你说,我们来看老师的。

什么?小初不明白。

大点声儿,说我们来看老师的!

小初匆匆忙忙照办,这才注意到他们停在一所中学门口。传达室大爷正扯着嗓子问话。他大声说完了就脸红,连忙藏到顾北身后去了。

大爷呵呵的乐。看什么老师啊?哥儿俩来玩的吧。得了进去吧。出来想着说一声啊。

顾北大声说,谢了啊,大爷。您过年好。

好,好。大爷缩回去烤火去了。

顾北带着小初熟门熟路的找地方停了车,钻空进了隔壁的公园。两人来到湖边顾北打开包,先拎出一双崭新的冰鞋来。

小初一看就悄悄往回出溜儿。

顾北直起身子来看他,干嘛去?

这个,这个我不行。有人无地自容,陪着小心。

你们不是应该考过试么?

没,没基础的同学只要能走两步就及格了。

顾北一听见‘及格’眼睛就眯起来了,声音不紧不慢带着威胁。过来,你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早知道你不行了。我去你们系查过分了。你文化课和谭一冰差不多。体育居然给我考个78?!

顾北想起来就好气又好笑。听好了,别指着跑。你这就是缺练。从今天起好好锻炼,一年超过谭一冰,三年打败刘天玥。这要求不高吧?

小初笑,磨磨蹭蹭的系鞋带,感觉不一会儿顾北换好了鞋溜到自己身边,马上脑袋上多了个东西,眼睛看不见了,不到一分钟又有一温暖的双手给迅速整理了一下,重见光明。原来是一顶绒线帽。顾北给他把帽沿拉低,盖住了耳朵。

都弄好了,顾北把小初从地上拉起来。小初颤颤巍巍的站着丁字努力保持平衡,一边看着顾北一脸轻松随意,心里暗暗羡慕。这时候顾北却又递了一双绒线手套过来。小初看了看,和顾北的不一样。自己的是红色的,那人却是黑色的。

小初猜测帽子也是红色的,小声问,为什么我的是红的?

顾北拉着他向前滑动,懒洋洋的说,象你这种生手就要用鲜亮一点的颜色。比如你掉冰窟窿里了,我一眼就能看见,这才好上去捞你。

小初不知道该哭该笑,只听顾北又接着说,好好练吧。什么时候溜的跟我一样了,再给你买个黑的。

哦。小初的眼睛弯了起来,顾北握紧了他的手。这一天,教的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学的人也松松散散。两个人并着肩,拉着手在湖面上来来往往。正月里游人还不多,只是偶尔有飞鸟从头上掠过,看见他们悠闲的样子就惊奇似的,拉开了声音发出一两声鸣叫。

47

赵小初在云彩上过了好几天。每天每天,他从睁眼就开始笑,睡着了还是笑。

一到早上,几乎鸟一叫他就醒了,起来把屋子打扫个遍。其实他那巴掌大点儿地方实在没有多少工作量,小初就把战地转移到院子里,小厨房,小水房,乃至院门口,左邻右舍,一条小街出去老远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如果这些事都做完了,天还没有亮,小初就在桌子边坐下看一会儿书,现在除了顾北给的一套三国连环画以外,还有汪鲁京塞给他的几本书,无一例外全是著名篮球明星传记,乔丹,魔术师约翰逊,尽情使坏罗德曼。这些书里描述的生活让他大开眼界,惊奇不已。

小初没有课外阅读的概念,什么书拿到手上都会从封面到封底一字不漏的看完。感想往往也简单直接。他给顾北讲魔术师约翰逊的故事。天才运动员发现糜烂生活使他染上了绝症,立刻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他向妻子道歉,并且积极配合治疗,还捐助了不少艾滋病相关的慈善事业。小初很感动,觉得这是典型的浪子回头金不换。顾北听着笑,不置可否。放在以前或许他会拍拍小初的脑袋戏谑的说,naive,too naive.可是现在顾北一笑了之,相信就相信着吧。总比处处疑心,处处防备,处处阴谋论的人活得简单高兴不是。何况赵小初经历了那么多曲曲折折的事到现在还有这么单纯的信念,顾北想到这些心里又酸又软。他的笑容小初看在眼里就成了鼓励,话倒比以前多了不少。

小初看书进度不快,因为精力不集中。他不时看看窗外,耳朵也警醒,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扔了书,抓起放在手边的大衣手套冲出去看看是不是那人来了。顾北不定点,但是差不多都是天亮后不久到。有时候他也诧异,几乎也就是他刚停下来的样子,手还没碰到门,小初就象变戏法一样出现了。不知道是朝阳还是头上那顶红帽子衬的,小初脸上的笑容带着感染性的魔力。

二人一车,顾北带着小初在北京城过年。

两个人去龙潭湖赶庙会;白云观摸石猴,打金钱眼;国子监拜孔子;雍和宫烧头香。跟小初一起玩有个好处,他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希奇,也从来不掩饰。

在游逛的过程中,小初迷恋上了那种套圈的小游戏。一块钱换十个竹圈,地上从近到远品字形摆放着一些笔尺小玩具之类的东西。小初和一群孩子挤在一起,屡战屡败。顾北笑话他贪心,可是每每看他垂头丧气无功而返,顾北又会亲自下场,去套几个不值钱也毫无用场的奖品回来。孩子们羡慕的瞧着,小初捧着奖品好像中了一百万,喜笑颜开。看他高兴,顾北也高兴,听他满足的叹息,顾北在心里也满足的叹息。

日子跟随他们的脚步,在豆沙包,灌肠,卤煮火烧,担担面,都一处烧麦的热气中冉冉蒸腾而去。







春节过去,小初又上了几天班,再过不久就要开学了。这天有人敲了门,小初冲出去,来的不是顾北,是周童。

小初看见她一愣,呆呆的叫了一声童童姐。还是童童自己大方,反客为主把手上抱着的东西交到他手上,领先进了屋。

童童送给小初的礼物也是一株养在水里的植物。小初翻来覆去的看,就是一小截木桩,上面长着几片绿色的叶子,下面并没有根。童童告诉他这个东西叫巴西木。

其实原来没什么人知道,后来有个女作家写了本书。讲一个女孩子得了心脏病,她的爱人为了鼓励她送给她一支巴西木。这个故事发生在咱们b大,后来电影还是在备斋拍的呢。你记得在哪儿么?就是计算机中心附近。

童童笑眯眯的,快语如珠。书写的挺好的,我都看哭了。就是里面有个跟主角竞争的女配角写的太假了点。说她是上海人,就把人写的又娇气又小气。我们上海同学就不这样。对了,你知道么,顾北也算半个上海人呢。你看他不是也什么毛病都没有?

小初猛的一下听到顾北的名字,心里一跳好象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不太对劲。

童童坐不住,拿了小初送给她的水仙要小初陪着去逛街。她兴高采烈的叫着说,新年新气象!我们应该多多购物!两个人先把水仙放回童童宿舍然后就去了白颐路上的双安。

童童到了那里一心一意开始扫荡。她给自己买了一两件零碎玩意儿,发卡啊,簪子之类的。后来再拿起来的东西都是往小初身上比划的。小初给吓着了。这次他们光顾的地方和以往那些专做学生买卖的专卖店不同,随便一条裤子五百多块,一件毛衣三四百块,外套标价都三个零往上。小初没有准备,带在身边的钱还不够买件体恤衫的。何况就算有他也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所以他有些窘迫的伸手拦着童童。

童童说,没关系的,这是新年礼物呀。

小初更不能要了。他说,已经有巴西木了,那个就好。

那不一样。童童说,我是姐姐,该给你红包的。可惜自己不挣钱,给你你肯定也不要。难得买一次。好不好?

小初摇头。他不敢要,一次也太贵了。

童童使出杀手锏,我生气了啊。

小初咬着牙摇头。

童童真的不理他了,自顾自的按照小初的尺寸挑了一条牛仔裤,一件蓝白格子粗棉衬衫和一条纯白高领毛衣,交了钱迈着大步走了。小初亦步亦趋的跟着,头上直出汗。冷不防童童停下来,转过身看他,眼神幽幽的,话音也幽幽,小初,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小初白了脸说不出话来,大大摇头,一边紧张的看着周童。

童童仰着下巴说,那好,你答应今天一天都听我的!答不答应?

小初犹豫了一下,童童神色黯然,他只好连忙点头。周童立刻就笑了,把手上的购物袋重重的交到小初手里,好!不许赖啊!不然是小狗!她一转身指了指,下一站是那里!

那是一家眼镜店,童童给小初配了一副隐形眼镜。她说,这样运动的时候会比较安全。店里的店员也凑趣,说框架眼镜戴久了眼睛会变形,小初眼睛生的好,如果变形太可惜了。隐形就很好,既舒服又方便。说的童童连连点头,让他们给准备了一年份的月抛。小初算了算,自己身上的钱又不够,冷汗早就把内衣都湿透了。倒是想起以前顾北说过,如果周童带着到处买东西,就打电话告诉他。可是该不该给顾北打电话呢?顾北,顾北,这个名字好像把问题弄复杂了,小初想不明白,心里隐约有点难过。

周童却好像精力无穷,拖着小初到处走,最后又给他买了一双运动鞋,这才算过足了购物瘾,又提议要去游园。小初不敢异议。他把购物袋挂在车把上,骑车带着周童。

周童坐在后座上,随意和小初说着闲话。

小初,姐姐给你买的东西你喜欢吗?

嗯,......

童童不等他说完,接着说,我就很喜欢礼物。小时候最盼着爸爸出差回来,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礼物,用好看的纸包着。他不象我叔叔,叔叔喜欢给钱。我没和你说过吧。我还有个叔叔。叔叔没有自己的小孩,把我当他的孩子疼。以前爸爸妈妈管得紧,零花钱都有数的,叔叔就不管。每个学期听我汇报,一个单科第一给一万,呵呵。好容易啊。爸爸拦不住,后来也不管了。

虽然这么说不好,我还是更喜欢爸爸的礼物。他不常能陪着我,可是在哪儿都惦着,我知道不是每个爸爸都能给女儿买裙子的。

我也喜欢你呀,所以才给你买东西。

他们到地方了。小初停了车,琢磨着童童的话,犹豫着说,童童姐,我知道,可是......

没关系,没关系的。不是说了就这次吗?何况,以后说不定没机会了。

什么?小初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要保密哦!我谁都没告诉呢。童童点点头,促狭的眨眼。

小初看着她,傻掉了。

童童笑,伸手揉他的头发。头发又长了呢,不过我奶奶总说正月里不能理发。虽然迷信,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出了正月,自己记得去剪。

小初呆呆的点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这儿不好吗?外面,很乱的。

童童佯怒,刘天玥都可以,我不可以吗?难道你觉得我还不如她?

小初没有反应,脸上是个担心又伤心的表情。

童童心里一软,她转开头不看小初,慢慢的说,小初。傻瓜,你姐姐很厉害呢。

有时候我在想,女孩子的承受力可能比男孩还要好一些。

记得天玥那个朋友么?十几岁生了小baby。大家都觉得多难啊。其实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姐姐我当初......

何况,我早就想出去看看。

周童仰着头把眼泪生生忍回去,响亮的拍了拍巴掌,重新打起精神来。

好像春天还没来啊!她故意大声说着,四下观望。只是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小初弯腰去锁车,几滴眼泪扑簌簌的滴在地上。

48


顾北接到刘天章电话的时候才到家没多久。刚开学他就请了几天假,其实是赚钱去了。

有家娱乐公司打算力捧今年选秀窜红的一个小明星,砸下重金秘密打造一张专辑,前期录制完毕,主打歌曲mv制作过半,暧昧绯闻占齐八卦网站。基本上一切就绪的时候,忽然被竞争对手抢了先。无论歌手背景,歌曲风格都和自己家的这位八九分相似,甚至有两首歌的幕后操刀手都是同一个人。风声已经放了出去,势如骑虎。无奈只好临时找枪手赶快制作新曲,增加音乐元素,期望出奇制胜。先找了些老牌制作人,作品都成熟稳妥,却是不够出彩。这时候顾北的那个朋友想起他来了。顾北大致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独个儿到公司提供的乡间别墅呆了几天闭关。他琢磨着天下太平不能有什么事儿。结果刚打开手机还没来得及整理快爆了的邮箱就接到了刘天章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一反常态,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刘天章正在出租车上,他大吼着说,顾北,赶紧去机场!周童要走了,就是今天!

顾北一听就跳了起来,顾不上穿大衣直接伸手跟顾南要车,说不给就去抢老爸的警备车开。

顾南看他一副吃了枪子儿的样子自己冷静下来,也不和他吵,亲自开了车送他去。两人又超速,又闯红灯一路杀到机场,顾北冲进候机楼的时候,刘天章已经拦不住了,周童拖了一只小行李箱正要入关。

一看见顾北,刘天章和周妈妈都松了口气,借故走远些,好让两人单独说话。

刘天章连日操劳,这时总算放了一半心,忍不住从眼角偷看。童童要走的事跟谁也没说,悄没声儿的就把各种手续都办好了。这种事情学校里司空见惯,也没什么人张扬。还是刘天章在系里开会,碰到一个老师随口一提他才听说。刘天章吓了一跳,立刻打电话给周童,周童没有否认,可是也没多的话。刘天章大冷天直出汗,心里嘀咕还不敢瞎问,俩人沉默了一会儿,周童挂了电话,从那天开始也不来学校了。刘天章再打给顾北,手机连着两天没人接。打到家里,阿姨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给刘天章急的,直接扑到周家去了一趟。结果童童外出,周妈妈在。她说机票早订好了,就是第二天下午,还婉转的向他打听,顾北在忙些什么,最近都没看见。刘天章急红了眼还是找不到顾北,而且不知怎么搞的连赵小初也抓不着,只好托谭一冰给带个话。他一路往机场赶的路上真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现在好了,周童红了眼圈正在听顾北说话。说不定闹剧一场,结局皆大欢喜。他刚刚自我安慰了一下,忽然看见顾北凑到周童耳边说了句什么,态度很不自然,好像还有点脸红。刘天章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下一秒居然又看见周童咬着牙一脚踢在顾北腿上。刘天章立刻心律不齐发作,为了少受刺激他决定出门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哎,眼不见心不烦哪。

那边顾北挨了一脚,皱着眉头不躲也不怒。他说,还有你这脾气也得改改。在外边儿不比在这儿,大家都让着你。不顺心的时候不能跟在家里一样随便儿发脾气。有时候得忍忍,过去就好了。

想了想他又说,当然要是实在不高兴就回来,咱没必要受那个闲气!听见没有?混得不爽别死抗,赶紧点回家!大伙儿都在呢。

周童不说话,死死盯着他看了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她走的又急又快,步子又稳又大,很快就没入了人群。

她没有回头,也想不起来该再和妈妈,刘天章告个别。那时候周童心绪混乱,只是硬撑着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哭。至少在顾北的视线里不要哭。

她机械的走着,一个劲的念自己的名字,周童,不能哭。不能哭。周童,打起精神来。

走着走着,一步一步,离开越来越远。脚开始发软,眼睛越来越酸,脑子越来越恍惚。

是我要离开你,那么我就要笑着走。笑着让你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来呢?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再抱着无谓的希望。希望过了剩下的只有更多的失望而已。

不该失望,却不能不失望;不该怨恨,却不能不怨恨。这些想来你也不愿知道,那我又何必提起?走了吧。忘了吧。都忘了吧。从今以后你我无关。

无关无关,与你无关,是我要走的。是我要离开你,不是你要离开我。

终于走过长长的甬道,坐到了飞机宽敞的皮椅上。童童疲倦的把额头抵在机窗玻璃上,冰凉的感觉让人放松。她开始慢慢的让自己匀净呼吸。




顾北和周妈妈道了别,和刘天章一起往外走。刘天章心情不好,谢绝搭乘顺风车的机会,自己打车走了。姐弟俩沉默着上了机场路。

顾北知道顾南不断的在后视镜里打量自己,他懒得搭理。果然不一会儿,顾南说话了。她说,北北,你到底找了个什么天仙?什么时候让我们也看看。

顾北皱着眉头不说话。

顾南冷笑,还不承认?为了她你不是连周童都甩了吗?

你要不是我弟弟,真想抽你。你让周童这么走了,你有劲吗?

顾北说,你什么意思?

顾南上火了,什么意思?你觉得自己能干,什么事都能解决了是不是?出了那么大事,你去托小寒,小寒难道敢不告诉我?她他妈的是我同学。

别拿脸色给我看!正烦你呢!都这样了,周童还护着你,什么都没说你不是,你还怎么着?

顾北听明白了,脸色发白嘴唇发抖。他转头看着窗外不说话。顾南越发来了气,打了把,拐上紧急停车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下去!

顾北一言不发推门下车。在一群人诧异的目光中,他翻过机场路的护栏仰首走在x环路上。




周童在飞机上渐渐缓过劲来,感觉机身震了一下开始移动。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空姐笑容可掬的站在身边提醒她系上安全带。飞机腾空而起,在机场上空转了个圈向西飞去。周童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窗外。忽然她眼睛大睁,把脸紧紧地贴在窗玻璃上。机场外的小山坡上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蓝色的仔裤,黑色的大衣,白毛衣的衣领翻在外面。瘦瘦弱弱的人仰头看着空中的飞机,固执的伸着手。周童努力看啊看,看着看着眼睛就模糊了,她艰难的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男孩举起的是一小截带着绿叶的木头。

笨蛋,笨蛋!傻瓜,傻瓜!
我这么笨,你怎么能比我还苯!我这么傻,你怎么能比我还傻!

周童终于还是哭着离开了。

49

刘天章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童一走,好像连带着校园里的大气压力和磁场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让人胸闷气短如同居住在捂上了盖子的焖烧锅里。想想也好理解。按照某个新鲜理论,小蝴蝶扇扇翅膀,连锁反应以后还能引发世界大战呢。童童是什么,是四个好朋友中间的一个。她一走,有形直接损失是人头上减少了25%,口头交流量保守估计下降大于75%。没办法,谁让这四个人里面就刘天章和童童话最多呢。没了拌嘴的周童,刘天章感觉嘴上荒的要长草。另外更让他操心的是他最近被迫担任了一个新的兼职,信差,专门在赵小初和顾北之间送信,周童的信。

童童去了海的那边,并没有忘了朋友,每个月都会有三四封信寄过来。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收信人是b大生物系赵小初。小初拿了第一封信高兴的不知怎么办才好,跑的呼哧带喘的去找刘天章。后来就养成了习惯,小初收到信先拿给刘天章和顾北看,看完了刘天章再还给小初,由小初保管。小初和顾北好久没见面了。刘天章不是不想问,可是面对顾北他问不出口,面对小初,他不忍心。




童童的信写的很好,充分展示了女孩子的右半球语言优势。一般都不长,多是讲一些学习生活中的趣事。语气轻松诙谐,看上去她在那边过的很好。小初把每封信都仔仔细细的读过许多遍,清楚的记得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周童的话亲切生动,读起来好像她就站在身边微笑着叙述一样,可是透过笑容,小初感觉着心疼。

周童说,

最糟糕的事是大家都叫她‘痛’。美国人大舌头发不出zh这个音,last name被自动忽略。而且他们也没有四音调的概念,不会念‘童’,结果童童天天被迫‘痛’很多次。痛不欲生。出来之前她还和爸爸打赌一定能坚持到底保持中华特色,不用英文名字,可是实在‘痛’不下去的时候,只好随手抓了一个来应景了事。好笑的是,同学们不愿意用英文名字叫她,他们努力卷着舌头学‘周童’的发音,后来居然有几个能叫得几可乱真。‘有时候冷不丁有人大叫,周童,我几乎以为是你们来了呢。’

周童说,

刚到美国开开心心的吃了一个礼拜的西餐,汉堡,赛百味。可惜很快就腻了,想吃中餐,想的要命。可是她自己不会做,又不会开车不能去中国城。郁闷了几天忽然在附近的便利店发现了一种疑似饺子的东西。童童如获至宝连忙席卷了两盒,回到家忙不迭的煮了来吃,结果只吃了一口全倒了,面皮里面包的不是蔬菜肉馅,全是奶酪。

周童说,

她实在给困够了,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开车,考了驾照,买了一辆二手车。‘不是丰田佳美,也不是本田雅格哦,我没有买日本车,哈哈,甲壳虫,还是一辆苹果绿色的甲壳虫’。小初看到这里笑了,很容易想象到童童得意的表情。后面的内容也很可笑。周童第一次自己上路就闹了笑话,她去给爱车加油,结果太紧张了,加满了拔枪头的时候忘了松开button,油喷的到处都是,弄了一头一身。最后衣服当然是不得不扔了,味道洗不掉,只好连头发都剪了。更可笑的是第二次不仅没长记性,还闹了个更大的笑话。那个加油站不能自助付款,只能进去找收银员。童童付了钱出来彻底忘记拔枪头这回事。她一路开着车出去,不停有人超过她,笑着对她的车子指指点点。童童停下来检查,这才发现加油口上支着一个枪头。当时车上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两人商量了一会儿,那人说要不然算了吧。后来一想,用信用卡付帐,对方有记录,总跑不了会被charge。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回去跑了一趟。加油站的人看见她们笑坏了,说童童是个可爱的chinese doll.

小初看了也觉可笑,后来就有点伤心。童童素来是什么事都不沾手的,现在在外面全靠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小初打起精神来给童童写回信。他没有周童的地址,写完了就封好,外面标上日期和童童的来信放在一起。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一样的,童童姐,看到你的信很高兴。我们都很好。




我们都很好。这句话刘天章完全不能认同。起码赵小初同学就很不好。

刘天章有些担心小初,没事的时候会尽量抽时间去陪陪他。这天下午正赶上小初他们一节社科类的课,题目是《婚姻爱情家庭》,讲员是特意从xx研究中心请来的高级研究员。据说这课是专门给医预专业开设的,独一份。刘天章觉着新鲜就留下来听了听,他和小初找了个角落坐下,万一无聊可以打瞌睡。谭一冰看见他走过来挨着他们坐。

没想到那节课很有意思。那位研究员五十上下,衣着得体,化了淡妆,举手投足一股书卷气。刘天章看了先就有了好感。

她说,同学们我知道你们都很忙,忙着学习,忙着出去玩,忙着打工赚钱,当然也忙着谈恋爱。那么学校为什么还要让你们专门来学习怎么谈恋爱呢?

下面的人带着春天渴睡的慵懒,有气无力的回答,不知道。

老师笑眯眯的丝毫不以为意,这样不行啊。你们都还没有准备好。

你们面对的这个时代和我们年轻的时候不一样了。谈恋爱也要有科学头脑才行啊。

我们那时候找对象都不是自由的,我和我爱人就是组织介绍的。互相一看都还满意,寒冬腊月的从天安门走到德胜门,从德胜门又走回天安门,怎么走都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冷。那时候不许谈什么罗曼蒂克,可是也就是这个意思吧。走了几回,组织批准,我们就结婚了。结婚,分房子,生小孩。现在我两个女儿都大了,有一天我和我爱人聊起以前的事,我问他,现在让你再去走一圈,从德胜门到天安门,你走吗?他说,不走了,也不知道那时候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儿。

那个劲儿就是爱情。进入婚姻那个劲儿没了,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也有道理。

哇赛!老师鼓励离婚,婚外恋么?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半数以上的人开始专心起来。

今天我们先不说婚姻,先谈恋爱。

这个老师引入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恋爱理论。她说大家找对象的时候其实是在潜意识里面进行了筛选的。这个筛选遵循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具体来说就是把每个人的身高,相貌,收入,学历等等各种条件加在一起分个类,男女都分成甲乙丙丁四等,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和传统,男的要比女的高,收入要比女的多等等等等,大致匹配的趋势是甲男配乙女,乙男配丙女......依此类推,最后剩下的是谁呢?是男方的最后一等,丁男,和女方的最高一等,甲女。甲女能配丁男吗?大家都摇头。

所以甲女怎么办呢?她们也只愿意找比自己强的男生。于是他们就找了‘超甲男’。超甲男就是那些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这些人事业起步了,金钱充足了,家里的老妻红颜老去了,这时候碰到一个甲女,学识谈吐都不一般,互相很容易产生好感。问题就来了。

有个男生大胆猜测,老师,您这课是给女同学开的吧?让她们成了甲女以后不要做第三者。我们男生是不是就不用接受教育了?

老师说,男同学也要对以后的生活做好准备啊。现在的社会舆论和道德准则都宽松了很多。像我们那个时候,第三者受到的社会压力是很大的,而且客观条件也不允许。我和我爱人开玩笑说,我们七年之痒的时候没有出问题全靠社会力量,因为那个年代真的是有贼心,没贼胆;有贼胆,没贼钱;有贼钱,没有那个贼地方。大家哄堂大笑。

是这样的,你们可以回去问问父母,那时候家家户户经济紧张,住房紧张,住旅店要开单位介绍信。不像现在,社会舆论监督功能小了,钱和地方都不成问题,只要你有了贼心和贼胆,就算万事俱备!

老师严肃起来,那么这时候什么才有约束力?只有自己的道德观。出现第三者,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方的家庭伤害都是很大的。

坐在刘天章他们前面的一个男生回过头来对谭一冰说,老大,听见没有?您回回榜首,可是甲女中的甲女,超甲女啊。道德建设要抓紧阿,千万别第三者插足!

谭一冰顺手给他头上一掌,滚!你先混成超甲男再来操心不迟。再说,谁规定男的就不能做第三者了?刘天章听着好笑,看看旁边的赵小初脸色苍白很不好看。刘天章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挪了挪尽量挡住别人的视线。

回去以后,刘天章给周童的电子邮箱发了一封信。原来他也写过很多次都没有回音,慢慢就放弃了,可是今天刘天章感觉问题有点严重。

这件事大家心里都有谱却从来没人挑明过。在刘天章看来按照顾北和周童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弄成现在这样成了个无言的结局。那两个人可能够强,神经够粗,这中间可是还有个赵小初呢。他想来想去,不管童童是不是打结的那个人,这个结只怕非得她来解才行。只是这信的分寸不好掌握,不够不行,过了也不行。最后思来想去还是说了大实话,让周童自己去判断。

他说,童童,你走了以后大家变化都很大。

顾北很少住在宿舍,逃课好像也比以前频繁。不知道是不是又去踢野球去了。昨天下午上马哲,他迟到了半个多钟头才进教室。脸上青了一块。那时候大家都无聊,女生正在讨论top 5 stars with the best 5 o'clock shadow。一看见他就改成讨论top 1 man with sexiest cheek bruise.

小初很厉害,上学期考试除了英语以外好几门第一名。他说他的英语听力太差了,好多都听不明白,没把握的全选b,这样按照概率或许能得1/4的分数。结果出题老师不偏好b,他的听力拖了后腿。你走了以后没人监督他,小初又开始只吃素食了。不知道他怎么养成的这个习惯。我看他最近瘦得厉害。有一天谭一冰跟我抱怨,说助教开玩笑说,谭一冰别老欺负你的合作伙伴。你得控制控制了,你们俩站一块儿强烈对比,整一个资本主义美国对照社会主义北朝鲜啊。他们班有爱心的女生据说在密谋要帮小初进补。你看他上学期考的太好,已经有人开始递橄榄枝了。


还有,周童,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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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赵小初发现北京的春天来的真晚。四(si)月天快五月了,出门还要穿夹的。

那时他和松本坐着出租车,在从北海回体院的路上。松本回日本去了两个月把她学的那点中文基本上快忘光了,于是就和小初商量,不想再一对一的坐在屋子里用汉语教材学习,两人走出去,一边闲逛一边说话,这样既观赏了春光又可以学点实用日常用语。当然小初陪同的时间都算钟点,其他费用也由她负担。小初大把的时间没法打发也就同意了。

松本进步很快,这时候正在和出租车司机聊天。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叔,人很爽直。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您说您是来学太极拳的。那敢情好啊!练得怎么样了?

一般。一般。松本谦虚的说。

那您工作吗?

日本,工作,遮(这)里,不,工作。

专门来学习的,真不容易。

松本笑。

您结婚了吗?

没有,结坤(婚)。

多大岁数了?

松本听不明白,转头看小初。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了,蹦出一句英文来,好欧得阿右?

松本伸了个大拇指夸他厉害,想了想说不明白,把两只手伸出来给司机看,左边三根手指,右边一根手指。

司机诧异的说,三十一啦?不结婚跑大老远的来学那玩意儿,您脑子有毛病吧?

小初吓了一跳,松本还是笑,说,我身体,好。恨(很)好。谢谢。

司机想不明白,一路碎碎叨叨的嘀咕,姐姐,您真神,真行啊。

回到家,松本请小初上楼喝饮料。小初因为刚才的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一起上去了。结果他还没准备好怎么说,松本自己倒大大方方的先说了起来。句子有点长,他们开始用英文聊天。

松本说,刚才的事请不要担心。

小初一愣。松本笑着说,不用担心。我从下决心四处游历开始就做好准备了。自己喜欢的事,不会被影响的。再说司机先生后来不是还夸我‘行’么?

说着她话锋一转,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你。初,和喜欢的女孩子闹别扭了吧。我看你不开心很久了。

小初意外又脸红,摇摇头。

松本眨眨眼睛,促狭的说,你一下子又叹气又发呆的,很明显阿。再说你不是失恋,难道是因为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不高兴?

小初连连摇头,可是隐约触动了心事,红了眼圈说不出话来。

松本换了中文说,你说,我听,不说。她正襟危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不告诉别人。

小初努力的想,找不到头绪。这时候他该和松本说什么呢?说不是为了女朋友。可是因为他的缘故,朋友们都散了?好日子过去再也不来了?那时候四个人在一起多好啊。凑在一起玩什么都高兴,吃什么都热闹,感觉也格外香甜。小初在家看惯了脸色,习惯做坏了很少主动夹菜。周童喜欢代劳,她会多要一个碟子,荤素色彩都搭配好,弄得像艺术品一样再递给小初,好看又好吃。顾北这种时候就简单直接的多,他一般都是随手抄起一个盘子拨出一半菜到小初碗里,凶巴巴的说,数米粒哪?给你个机会让我不抽你,赶紧都吃干净喽!现在就剩了刘天章,只会叹气的大好人。四个变两个,好像饭都不香了,什么吃到嘴里都差不多。

最近更糟糕。周童有快一个月没有来信了,他跑去问过刘天章,刘天章说可能是功课紧张忙的,也可能是交了新朋友顾不上,让他不要担心。小初将信将疑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每天伸长了脖子等着。这回真的是花儿都谢了,还是音讯渺茫。他劝说自己相信刘天章的说法,心里却越来越怀疑,周童大约是真的生气了,再也不想理他了。

顾北没有走,可是也好长时间没了联系。周童走之前,小初忍不住给顾北打过电话想让他去劝劝周童,电话要不不通,要不通了没有人接。后来他也不敢再打了。过了一阵,院里另一个房间来了新住户,安全起见那人要求房东换大门锁,房东答应了。小初下意识的去又配了一把新钥匙,可是等的人却没有来,于是一直拿在手里送不出去。周童走了,日子久了,更久了,他的脚也更迈不出去了。这个时候松本要他陪着逛北京城,小初自己都还没逛利索过,只好按照前一阵顾北陪他游玩的路线来。为什么一样的地方,看起来差别那么大呢?或许是雪都化了,树又没有全绿,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只有记忆是闪亮的,偶尔路过一个地方,冷不丁的想起上一次和另一个人一起,两人做了点什么,说了点什么,心头就会一动。那种懒洋洋的笑容,不屑一顾的口气有时候看着真让人生气,可是真的也让人怀念啊。小初常常走神,松本常常道歉,总以为是自己中文太差了,弄得小初不明白。

小初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松本一直跪坐在旁边默默陪着。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比了一个v的手势,膝行到电视机旁,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纸盒子来递给小初。她说,初,这个给你做礼物,拿去送给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你们一定会重归于好的。

小初拿过来,盒子很小却沉甸甸的。松本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秘的说,这是一瓶魔法。你这么腼腆的人一定不会好好表白吧。喜欢一个人的心意一定要大声说出来才行哦!把这个魔法给她,你的恋人一定会明白,一定会喜欢的!加油吧!

喜欢?大声说出来?都走了,说给谁听呢?小初忘了拒绝茫然的带着那瓶魔法回家去了。

家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一幅简易地图和详细乘车路线。刘天章留言让他火速赶到一家宾馆去。小初没有进屋直接就去了。找到了房间,里面有个人正在等他。那个女孩背对着灯光站着,身材高挑匀称,穿着平底运动鞋,迷彩垮裤,宽松的黑色体恤,头上戴了顶棒球帽把头发都盘在里面。帽沿的阴影遮住了大半个脸,她看上去就象个中学生。小初以为是天玥,心里纳闷刘天章怎么没在这里等他。那女孩笑了起来,轻轻说,小初,怎么已经不认得我了?我是姐姐啊。

小初傻了,屋子里的人是周童。


51

小初站在那里,眼里都是眼泪。

他和周童面对面的站着,隔着一尺宽的距离,小初却觉得有些什么是不一样的了。周童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个微笑,彬彬有礼客气疏远的微笑。

小初很想问她,童童姐,你在外面还好么?不用总是吃西餐了吧?头发长长了么?甲壳虫的车子什么样?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你喜欢的东西一定很漂亮。你开车的样子一定也很帅气吧。可是这些话堵在嗓子眼里,他都不敢说。这个时候,所有最最微小的幻想都破灭了,周童显然并不想看到他。或许是好心好意的刘哥弄错了,才把自己弄到这儿来。小初忍着伤心,举起手里的小盒子递过去。

童童姐,这个送给你。别人说里面的瓶子有魔法。

周童接过礼物看了一眼,咽喉干涩,眼睛湿润。这种东西,小初完全不懂,周童却很熟悉。精致的纸盒被小初捏的有些变形了,可是并不影响它所代表的高贵浪漫品质。三宅一生,一生之水。每个女孩都梦想能拥有的诺言。赵小初你是不是搞错了对象。

周童吸了口气,努力笑了笑,拉着小初的手让他在舒服的沙发上坐下,自己也挨着他在旁边坐下来。小初看着周童的手摆弄着那个小纸盒,修长的指尖细细的颤抖。半天,周童叹了口气说,小初,姐姐这次能待的时间不长,有话我就直接说了。你答应我,中间不问问题,不说话。

小初紧张的点头。周童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如果顾北和你说,我不是他的女朋友,你相信么?

反过来,如果我和你说我不是他女朋友呢。你相信么?

小初吃惊的睁大眼睛,只是记着周童的话,不能出声。

周童抚摸着纸盒上的英文字,上次我和你说过的事是真的,只不过和顾北没关系。



我和顾北是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班。我们认识很晚,可是刚开学我就听说过他,而且,我对他印象很糟糕。周童笑了。

周童他们上的那间重点中学没有自己的初中部,面向全市招生。学生来源虽然很杂。但是因为考取分数很高,除了少数体育特招生以外绝大多数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顾北属于其中的异类,他才上高中没几天就在学校里大名远扬。

周童记得有一天放学以后,班里只有稀稀拉拉十来个人。她作为临时班委正在出黑板报。忽然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子走了进来,揪住班上的一个男生的衣领问,顾北在哪儿?

被抓住的男生吓坏了,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知道。不,不是我们班的。

来的人听也不听,劈手甩了两个响亮的耳光,说,那你给带个话儿,告诉他小心点,别老那么拽!

随后一伙人扬长而去,留下一个肿着脸哭泣的男孩和一屋子还没反应过来的秀才。第二天全校炸了锅了。所有人都在打听顾北是谁。周童远远的看了一眼,并不是想象中野蛮粗鲁,满脸戾气样子。相反高一就有快一百八十公分的顾北看上去很阳光,很出色,在大家的指指点点中安之若素颇有大将风范。周童觉得他装模作样,有些冷漠,大部分人的反应却是‘哇噻!酷毙了!’那件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学校里有各种版本,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有目共睹的事实是,再也没有人来学校捣过乱。被打的那个男孩后来和顾北私交也很不错。周童曾经私下问过顾北,顾北诧异的反问,那件事,哪一件?周童弄不清他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忘记了,只好不了了之。



话说回来,周童并没有顾北一见钟情。后来两个人在不同场合大出风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许多事迹。即便这样,周童也没有丝毫预感自己未来会和这个人有任何关系。她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应该是风度翩翩,斯文儒雅的。而不是顾北这种半‘黑社会’分子。当时她有一个算是青梅竹马的‘男朋友’。

十六七岁的时候,大家都在做什么?顾北的爸爸经历了朝鲜战争,摘下了娃娃兵的帽子。顾北的妈妈做为可教育好的子女,进入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顾北的姐姐热血沸腾的参加了有名的静坐,和只身拦截x车事件。顾北忙着踢球,打架,结交朋友,野足旅行。娇生惯养的乖乖女周童和其他成千上万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们一样,有些迷惘。因为生活显得十分单调。

爸爸妈妈都很忙,住在家里帮着照顾她的奶奶亲的贴心贴肺,却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她从小到大人缘都不错,可是自身条件太好,早早的就被起了个‘一百分’的外号,这个外号让男生却步,让女生和她不能亲近。周童没有密友,很有些寂寞。

那个男孩和周童是一个大院儿的,从小就认识,很长时间同来同往一起去一个老师那里学习乐器。升学的时候,男孩上了音乐学院附中,周童选择普通高中。见面少了好像互相都有些惦记。男孩周末不忙的时候会来学校接周童放学,常年古典音乐熏陶让男孩在人群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有时候周童看着他会想,或许这就是恋爱了。



周童说,我第一次和顾北说话,是有事找他,那时候我和男朋友之间出了点问题。顾北帮了我个大忙。

周童当时不是出了点问题,是出了个大问题。她和那个男孩子头脑一热作了件糊涂事。事后周童并没有感到甜蜜愉快,身体不适之余,她后悔了,后悔自己太过草率,于是态度坚决的和男孩分了手,决心从此把这件荒唐事忘了。可是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生理反应,这年头再纯洁的孩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周童恐慌了一阵,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一个人帮忙,这个人她选了顾北。这可能是周童这辈子最冒险的一个大决定。为什么找了顾北,原因简单的有些可笑,顾北和她认识的人都不太一样,他在学校一举成名,各种猜测和议论让顾北身上有一种神秘的江湖气。被香港影视文化熏陶长大的孩子们都有个感觉,这样的人比较讲义气。周童孤注一掷,直接去找顾北。

两人找了校园里比较隐秘的一个角落,周童单刀直入的说,顾北,我是周童。很突兀想请你帮个忙。

顾北有些诧异,点点头说,我认识你,说吧。

周童横了心,干脆利落的说,我想请你陪我去医院。我需要一个人,陪我去。。。周童用最后的勇气支撑着自己看着顾北,如果他鄙夷,如果他嗤笑,如果他有任何不对头,周童打算扭头就走。谢天谢地,顾北好像愣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事实证明她找对了人。顾北做事果断周到。他反对周童去那种偷偷摸摸建在小胡同尽头的小诊所,坚持要去大医院。后来还是顾北帮着找了个叫肖寒的女大夫,看上去两人很熟。顾北被她骂的狗血喷头,也只是赖兮兮的笑,什么也不辩解。周童解决了问题,吃了大苦头,出来的时候感觉连路都不能走了,她努力站稳挺直了背和顾北道别。

周童说,刚才她误会了,你怎么不说呢。

顾北耸了耸肩,说了她还不是要误会。结果都一样。随便她怎么想吧。

随便别人怎么想。这个想法真好啊。周童羡慕的想。两人干站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勇气也有耗尽的时候,半天,周童转身看着街上的车流,哆哆嗦嗦的问,顾北,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废了?

顾北粗声粗气的说,周童,想哭就哭。你要是个男的这会儿指不定就废了,我把你打废了。

周童靠着顾北的肩膀哭了。顾北动作笨拙的拍了拍她肩膀。

两人的交集本该就此结束,生活这时候却开了个大玩笑。



周童站起来走到窗口说,大家都以为顾北是我的男朋友。其实是我生了一场病,我妈妈去找了他。



顾北在暑假的傍晚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听上去十分疲倦,却仍然温和有礼。

那人说,请问是顾北吗?

顾北说,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的说,我是周童的妈妈。

童童说想要和你说话。

顾北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

周童拿了电话立刻说,顾北,我想见你。

顾北被她撒娇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问她,周童你没事吧?

周童在那边抱怨,没事啊。就是有人讨厌,总是来缠着我,我不喜欢他,你来接我吧。我要和你出去。

顾北越听越感觉不对头。两人从上次以后在学校里相遇也只是点头而过,他明白周童表面上看着还是清冷高傲的样子,内心受到的伤害却很大,自己既然知情显然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人。但是这会儿周童却一反常态显得和自己十分热络。顾北说,好啊,那我来看你吧。

周童很高兴,压低了声音和妈妈说了两句话又回来和顾北说,妈妈说要陪我呢。我们在xx街见面好不好?然后你陪我去玩。

顾北去了,他要弄明白周童到底要做什么。

见了面,疑惑更大了。周童很自然的上来挽着他的胳膊,闹着要顾北陪她逛街,不要妈妈跟着。周童的妈妈容色憔悴,一脸无奈和歉意的看着顾北。顾北点了头。他想,周童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在做戏吧。

观察了一阵又不象。周童和平时完全不同。话很多,说的很快又没什么内容;语气很娇,好像不知道他是谁;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想买,很快又忘了;固执娇纵,完全听不进劝;别人关注她,她显得很得意,可是有些目光却又会惹她发怒。顾北感觉事情大大不对头。他看见周童的妈妈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后面,就向她示意了一下,把周童哄进了一家肯德基。顾北借着买食物的时间和周妈妈说了几句话。

周妈妈忍着眼泪说,顾北,谢谢你来。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阿姨有话直说了。

童童最近很不对劲。她爸爸还在国外不能回来。阿姨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在家几乎不睡觉,一会儿发脾气,一会儿又自己哭。我和奶奶说什么她都不听。阿姨想或许女儿大了,有事不愿意和家里说。我就翻了她的电话本,一个一个问她,愿意给哪个朋友打电话。她谁都不要,只要你。

我不知道童童怎么了。

顾北同情的看看她,回头去看周童,女孩独自坐着正在摆弄刚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完全没有心事的样子。

顾北手心里都是汗,刚才他还在猜测是不是周童的事在家里露馅儿了,找他出来顶缸,一路上他都在打算该怎么办才能搞定。没想到实情满不是这回事儿,顾北下了决心,冒着险说,要是我说错了,阿姨您别生气。我看周童也好像不太对,我觉着您可能应该带她去看看。

周妈妈沉默了半天,远远的看着女儿哭了。她说,那你帮我哄哄她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是顾北哄着周童去了那个地方。

周童精神亢奋,不愿意坐车,两人沿着后海一路走过去。一路上周童都很开心,她步履轻盈笑容可掬,看上去神采奕奕美丽动人。有时候连顾北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如果这是个错误,问题会很严重。就在他们快到了的时候,周童一眼看见自己的妈妈和闻讯赶来的叔叔站在不远处。她忽然清醒了,转过头来伤心的看着顾北。你骗我。

我这么相信你,你送我来这里。

顾北想起周童以前在校艺术节上表演时的样子,心里也难受。这是个好女孩啊。顾北拉着周童的手耐心的说,我们只是进去找个老师说说话。一会儿就出来。好不好?

我还能出来吗?周童的眼泪在眼圈里转。

能,当然能。

真的?

顾北点点头。

那你送了我来,答应我你等我,接我出去。

顾北又点了点头。周童含着眼泪笑了笑,顺从的跟着妈妈和叔叔进去了。



周童说,生病以后大家都让着我,只有顾北会说我,跟我吵,我觉得他是不一样的。

周童轻描淡写的和小初说,我生过病。当时的情形可没有这么轻松。她家一屋子高级知识分子全都吓坏了,如临大敌。爸爸妈妈愧疚极了,觉得是自己对女儿太忽视才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后来经过医生讲解他们才明白,这种病并没有那么可怕,说到底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出了毛病。和感冒发烧肝炎肺癌一样,关键是早发现和对症治疗。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是宽松的生活环境。

周童很幸运,她在发病伊始的急性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家人对她也关爱有加。那以后她的病情一直控制的很好。童童的妈妈不放心,想办法找人帮忙弄成单位借调,到周童的学校当了一年老师,教高中物理。顾北也上过她的课,老实说,周妈妈的教学风格只适合部分学生。她的思维属于极端跳跃式的。一道题有时会同时开三种解法,只开个头,找不同的同学上去解。有人思路错误推理不能继续,她并不计较对错,亲自接着这个同学顺着思路推下去,柳暗花明当然皆大欢喜,也有山穷水尽的时候,她再给大家分析根源性的错误。这种完全不照课本来的教学部分学生很喜欢,部分学生很苦恼。

无论如何她尽心尽力了。而且守在学校里,她可以近距离的观察女儿。除了顾北,没有人知道李老师是周童的妈妈。


顾北第一次和周童发脾气就是为了童童的妈妈。

周童说,顾北跟我嚷嚷,再跟李老师大嗓门当心我抽你。我哭了一晚上谁都不理,可是我觉得顾北是我最好的药。

周童的病被药物控制好了,她一家人却都‘病’了。这个‘病根儿’是爱。大家生怕她受委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呵护她才好。这种对待让周童苦闷,因为这几乎是在时时刻刻的提醒她,喂,你有病。她和家人谈过,没有太大改善。甚至妈妈为了她还调动了工作。周童苦极爆发,有时候忍不住会由着性子来,对妈妈发脾气。周妈妈原来对女儿管教很严,这时却可怜她病着不明白,也不和她计较,只是晚上自己偷偷洒点眼泪就完了。结果有一次在路上碰巧被顾北看到了,顾北看不惯劈头盖脸的骂了她一顿。周童大怒而去。可是后来她服软了。从那以后她常常和顾北在一起。因为顾北当她是一个‘正常人’。这对周童很重要。

周童说,从那以后顾北成了我很重要的好朋友。然后故事就中止了。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夸张的叫,阿呀,不行了,不行了。太丢人了。我出去呆一会儿,你帮刘天章看房子。说着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52

周童擦干了眼泪,走进隔壁的房间。刘天章正在那里吸烟。

哟,刘妈开始走颓废路线了。说着,周童把手上捏着的香水盒摔在自己的背包上,又把帽子也摘下来扔上去,她随手抿了一下头发开始动作粗鲁的收拾行李。

刘天章默默的走到周童身后。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满意了吧。我可以走了吗?周童语带讽刺。

刘天章蹙着眉头,童童,别这样。今天住在这儿吧。你不是说回去家里也没人么。

没人那也是我家。周童哭了。刘妈,我知道你们因为赵小初的事儿都讨厌我,对吧?我也觉得我坏透了。可是我真的很难受。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后悔从那天晚上开始的所有事,如果我没缠着顾北要回家拿南姐给我买的东西;如果我没有在楼门口碰到赵小初;如果我多问了一句他是哪个班的;如果我没有把他带到咱们那儿去;如果我不张罗着让他跟我们一起玩;如果我不操心他那些七七八八的事。不会有今天!至少什么都能保持不变。

我知道我不该怪小初的,可是你知道么,我就是忍不住会想,象他这样的人不就是用这种永远小心翼翼,永远可怜巴巴的样子去打倒别人么?他永远忍耐,永远退让,所有的人跟他在一起都是坏人。我不想当坏人。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和顾北认识这么久,他很少跟我急,有数的几次,一次是为了我妈,后来全是为了他。可是我那时候还傻乎乎的和顾北吵架呢。

刘天章把周童拉过来圈在怀里,周童哭得完全没了形象。你们都变了。你们都偏心他。你天天写信要我回来。顾北也写信要我回来。他有什么干嘛不自己去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了?

刘天章说,周童,我知道你委屈。不过哥得说一句,哥不偏心眼儿。哥心疼你,跟心疼天玥是一样的。

周童忍不住噗的笑了一下。我可没你妹妹那种本事。早知道不学琴了,还是散打管用。笑完了忍不住还是哭。还说心疼我呢,你还不是挤着我回来。

刘天章说,童童,你是个明白人。我承认我是看着小初不落忍。你知道每次他看见你的信有多高兴吗?好些事儿,我不知道。我也不打听。我就是琢磨着,要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你也憋屈不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是你不服,咱们立马去找顾北,揍他出气,我帮你。

周童撇嘴,揍他?你那胳膊腿儿的还不够给他下饭呢。

刘天章说,这不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么?正义之师打不过也得打。

搞了半天天玥那一套都是跟你学的。你就毒害少年儿童吧。

刘天章笑。周童大大方方的在他的衬衫上擦了鼻涕和眼泪。想了想,有点心虚,那个,顾北,会来么?

刘天章说起来也有点来气,刚才他给顾北打电话,顾少爷居然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刘天章也急了,撂了几句狠话把电话摔了。这时候他只跟周童玩笑说,不知道。说不定这人胆儿小,知道我们憋着揍他,不敢来了。

周童知道他的意思勉强笑笑,也岔开了说,刘妈你们家不做实业,改用麻袋直接从国库里捞钱了吧。长安街上这么贵的地方,随随便便弄两套房。

刘天章正色说,童童。咱得说清楚。这个是专门为你来的。说实话,我挺服你的。其实你不回来,或者你随便干点什么,我觉着都是应该的,没人能说你什么。可是你来了。比别的什么都强,我看至少比顾北强。这人最近看着完全不是回事儿了。

周童苦笑,说,其实顾北。。。

刘天章赶紧拦住,别别别。我怕回头被人灭口。你们这笔糊涂账,我就看到这儿就算完了。

周童眼珠一转,说,那你又找我回来,还不是就向着小初。你不觉着这不好啊?!

刘天章说,你要是非要我说,我究竟偏向谁,我还真说不出来。我和你们俩一早就认识,小初怎么样我们也都是看在眼睛里的。我把你们仨当朋友,当兄弟。老实说,这事儿我不赞成。不过,我也不打算给谁拿主意。我就是看你们都憋得难受,连着我也倒霉才帮着掀掀盖子。

说着他想起个事儿来,你说顾北也让你回来?

周童噘着嘴不说话,顾北的email跟刘天章风格迥异,简单明了两句话,闹够了没有?赶紧回来。周童想起这人来还是有点牙根痒。

俩人嘀嘀咕咕说了会儿话都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都在猜测老实孩子赵小初被孤零零的放在隔壁,有一只姓顾的大灰狼到底来了没有?周童在窗前打转儿,故意说给刘天章听,他们家就在南河沿儿,爬过来这会儿也该到了。

刘天章翻白眼,心说你就装吧,不就是想让我当刺探情报的小人么?内心斗争了半天,好奇心战胜了道德心,刘天章轻轻把门扭开了。这时门口刚好走过去一个人,刘天章做贼心虚,停在那儿不敢动。就在脚步声慢慢走远的时候,又有人跑了出来。刘天章听见赵小初大喊了一声,顾北,我喜欢你!

刘天章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窗前的周童身影僵直,耳朵高竖也在凝神听着。想了想,道德心战胜好奇心,刘天章又把门关上了。

53

顾北没想到会在宾馆见着倒霉孩子赵小初。更没想到这孩子上来第一句话就给他气个半死,小初说,童童姐真的太可怜了。我们让她留下吧。



早一点顾北接到刘天章电话的时候估计着是周童回来了。他脚下不耽误的往外走,嘴里却不忘挤得刘妈,说,你找我还用开房间啊。又是居委会组织活动呢吧。给刘天章气的。刘天章说,我操!你丫爱来不来,以后我要是再管这事儿,我就不姓刘!说着就把电话挂断了。顾北头一回听见这种话从斯文书生刘天章嘴里冒出来,简直是天下红雨啊。这是什么吃错了这是?

他最近也很烦。关键是这世界上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太多,顾北怀疑人民群众是不是把有限的精力都投入到无限的八卦事业中了。大学同学以为他被周童甩了,学校里总有莫名其妙的女生有事没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用同情怜惜的目光看着他。中学同学正相反,默认顾北抛弃了周童以至周童远走他乡。热血青年如黄诚者还从千里之外打电话回来试图调停。距离太远,顾北抽不着他。只有家里还算太平。顾南那天发完脾气以后倒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到底是亲弟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她做的也不过就是一天到晚鼓动两个正牙牙学语的儿子朝着顾北指名道姓的喊,坏蛋。顾北,大坏蛋。

顾北这人属皮球的,越是打压越是反弹。所以他对这些视若无睹,依然我行我素。可是他有他的烦恼,烦恼的源头就是这个意料之外坐在豪华宾馆等他的人,赵小初。

现在化名烦恼的赵小初两只眼睛红红的象只小兔子。看见顾北他也吃了一惊。真的好久没见了,好像做梦一样,小初不错眼珠的跟着顾北的身影转。顾北在咖啡桌上拿了面纸盒,感觉着身上小初的目光也不禁有些心软。他走回来弯下腰把东西放在小初的膝盖上。小初仰着头看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睛又盯着他看。

顾北居高临下和小初对视,看见周童了?

小初点点头。

什么感想?知道冤枉好同志了吧?

赵小初说,童童姐真的太可怜了。我们让她留下吧。


顾北听了这叫一个气啊。他直起身子来,在屋里走了两圈,然后在小初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他说,赵小初,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清楚。

你先别操心周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就算有关系,那也是我的事儿。明白了没有?

小初睁大了眼睛,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顾北扑哧一笑,有点泄气了。我说你EQ这么低,怎么还净爱往里绕啊。一码归一码,现在就先说说你,和,我的事儿。

顾北看着小初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说,赵小初,你听好。我,喜欢你。

小初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顾北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隔着一个茶几还是能看见小初的瞳仁,乌黑幽深,沉静动人。顾北忽然有点伤感。我很喜欢你,也曾经以为你就是我想跟他过一辈子的那个人。可是这都不重要了,因为最近我不这么想了。

赵小初,原来我也想过我喜欢的人什么样。其实我要求不高。只要他心里有我这个人就行。他喜欢我,不是因为我是顾正的儿子,不是因为我是xxx的外孙。不是因为关于顾北的传奇故事。他只是喜欢我这个人,不管我将来出将入相还是粥汤卖水他都愿意踏踏实实跟着我。

我觉得你是那个人。为什么是你?你知道么?如果我只是想要一段白颐路上的爱情,b大难道还找不出一个人来?可是那天晚上你跳出来给我挡刀。

你这种身板儿给我挡刀。醉的路都不会走了知道给我挡刀。赵小初,那天晚上我就明白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小初哆哆嗦嗦的抿紧了嘴唇,顾北看着他觉得这可怜孩子好像又要哭了。

顾北叹了口气,隐隐约约有点失望,他自嘲的说,估计我这辈子是没指望听你说点什么好听的了。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也能感觉出来。别奇怪,你那点小心眼儿我都明白。那天晚上你跑了,没关系,我等你。回来你给我打电话,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我都知道。可是最近你真的让我失望了。

我问你,周童走了你难过了,对不对?你觉着对不住她了,对不对?这事儿不怨你,怨我,有些东西我没想到。可是我更没想到周童走了,你也不见了?!

每次跑到我们那儿找刘天章就跟特务接头似的,躲我躲得够快的。说实在的,你单细胞生物,思维不会拐弯。我不怪你,也没指望你能换个角度想想我是不是有点难处,我是不是也不好过。你倒好,我扛着天大的冤屈跑去找你。你居然把锁都给换了?!你以为就你那把破锁就能拦着我了?

不过赵小初,那天我是真的寒了心了。你跟我不一样。

我们顾家的人在这事儿上都固执。我妈家里是资本家,我爸当年为了娶我妈被压了十年没有晋升。就这样我外婆还不待见他呢,他还不是得在老太太面前装孙子。为什么呀?不就是为了我妈么?可是我爸没觉着有什么不好的。

我觉着我和我爸一样,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能解决。可是为了个周童,你什么都不说就跑了。你委屈你难受你内疚,你不能来找我吗?话说回来,要真有事儿,那也是我内疚啊?你怎么不来责问责问我,死好歹也死个明白。你呢?跑?弄得自己天天晃得跟个魂儿似的。

真的,赵小初。那天看见那锁我就一个感觉,我能解决摆在我们俩面前的所有问题。但是总有一天我会抗不住你这临阵脱逃。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你的喜欢还要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附加条件。今天是周童不能受伤害。明天呢?后天呢?如果我妈来找你呢?你是不是也打算跑?我们家两大家子,加上管得着的管不着的,关心我顾北能不能茁壮成长的人多了去了。你是不是打算让他们都安心,所以每次你都牺牲自己?那也是在牺牲我,你知道吗?

喜欢简简单单的就是两个人的事。我要的喜欢是心里知道,嘴里承认。我行,你行吗?

小初愣愣的还是没有话。

没有什么可说的?顾北等了一会儿,失望的站起来说,那,就这样吧。说着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赵小初坐在那儿,四肢发冷,心口抽痛。他感觉从来没这么痛过。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他不是很明白。但是有几句话他听真了,记牢了。顾北说,赵小初,我喜欢你。顾北说,赵小初,我对你失望了。

顾北走了。门没有合上,小初能清楚的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顾北从来没这么严肃的跟他说过话。顾北总是嬉笑的,嘲弄的,霸道的,骄傲的,举重若轻的。今天顾北认真了。认真的说,我喜欢你。可是说完了,他就走了。小初忽然发现,世上没有什么事比这个人更重要了。如果没有他,别的什么还有什么意义呢?小初慌张的站起来,腿磕在茶几沿上也没注意。他一门心思的追出去。不管顾北能不能改变心意,有些话很想告诉他。

顾北将将要拐过弯去的时候,听见后面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赵小初用尽了力气在喊,顾北,我喜欢你!

顾北诧异的回头,小初红着眼圈看着他。

顾北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小初越急越说不出话来。他很想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只要这个人不走。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顾北一直看着他,等着。

小初也坚持的站着和顾北对视,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眼泪把眼眶鼓的酸胀,他在心里鼓励自己,我不跑,我不跑。顾北,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喜欢。你知道么?

顾北笑了,大步走过来把傻孩子抓进怀里。顾北说,行了。行了。逗你玩儿呢。今天你就随便儿哭吧。以后这毛病可得改改,看着不够让人着急的。小初伸手抓紧了他的衣服,眼泪都蹭在他的胸膛上。




十五层的窗玻璃上贴紧了两张脸。两双睁大的眼睛看着两个男孩牵着手走上暮春的长安街。刘天章心情微妙,不知道该不该敞开了高兴。忽然听见边上淅淅嗦嗦的抽泣,他正想好言安慰一下,就听见周童阴森森的声音,刘妈,你要是敢看过来,我就杀你灭口。刘天章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心里嘀咕。这年头好人怎么这么难当阿?那俩好了就自己跑了。这边还有个要杀人灭口的。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长安街上,夜风习习,不冷反而很舒适。小初回头看了看灯火辉煌的酒店,问顾北,真的不和刘哥他们说一声吗?

顾北撇嘴,谁要待在他们家地盘上?

傻孩子赵小初还是不明白,周童真要见顾北有千百个方法可以办到。只是现在她也还是做不到吧。刘天章明白。顾北也明白。小初暂时不明白也没什么关系,顾北微笑着问,你是想走到天安门,还是德胜门?

小初握紧了他的手,笑了。
54


又是一年花开早。

天玥扒在窗玻璃上看路边的风景,时不时指着一幢幢巍峨大厦问他哥,是这个吗?是那个吗?

刘天章专心开车不接她的话。一会儿车子从繁华大街拐进小胡同。街两边是一家挨一家的小商铺,招牌上写着五金行,花圈寿衣,果木烤鸭38元一套,出口转内销xx服装店,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再往里去竟然连卖鱼卖肉卖香蕉卖西红柿的露天摊位都出来了。又走了几分钟车子在路边趴下来,天玥看着旁边的一幢灰色的高楼吃惊的问,这儿?

下车!刘天章不理她。

可是,哥,天玥把胳膊抄在胸前皱着眉头说,这个作案场所不是你帮他们买的吗?怎么这么小气?好歹那边那个也比这儿强啊。

\'那边那个\'从\'这儿\'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高耸的塔尖,有地下车库,一层是宽敞的lobby,客人出入要登记和请示房主。\'这儿\'还没有完售,几条大红条幅几经风雨已经褪了色上边的字却不含糊,比邻长安街,工薪族家园。

谁告诉你是我给他们买的啊?别瞎说。

切。你要留在这边工作还买了房,妈还偷偷问我是不是你谈朋友了?

你怎么什么都听一半?谁又给你传八卦了?妈怎么不来问我?走人,不然我锁车了啊。

行啊,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知道。一会儿看见初初哥哥我一问,他保准什么都说。

这回变成刘天章不急着走了,他沉下脸来,回来!天玥,你要是喜欢小初就记着,到了那儿别瞎说瞎问。当时他们有点小问题,这房子是我们帮忙走的手续,钱可都是顾北一早就交清了。小初不知道,以为房子是我们家的便宜租给他,他每个月给我房租,我再还给顾北。我跟你说说清楚,你别到时候胡说八道,弄得我们圆不过来。

天玥眼珠一转,费这么大劲干嘛不说实话?

刘天章说,都象你呢,也不上大学天天就是玩儿。什么时候你才会体谅别人的难处啊。

天玥笑嘻嘻的说,我怎么不能体谅?照顾初初哥哥呗。其实他养着北哥哥,北哥哥养着他不是一回事儿。要是有人愿意养我我求之不得呢。不过你最没劲,我要不诈诈你,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时候要不是我自己慧眼,你能告诉我北哥哥他们的事儿?切。放心,放心,放一万个心。

刘天章松口气,心说,我是怕你嘴上痛快,小命不保。

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赵小初。他一手撑着门,一手扶着腰,打招呼的时候带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还有点不好意思。

刘天章赶紧去扶他,说,快趴着去吧。

怎么了?这是?天玥莫名其妙,跟着进去四处打量。小两居,厅和居室都面积不大,所喜的是每间都通风见光。屋子里陈设简单,厅里只有一套原色藤质的座椅,一张金属加玻璃小茶几,和一个电视。背光的墙角有一个花架,错落的放着几盆绿色观叶植物。

小初道了歉在最长的三人藤椅上趴下,椅子上预先铺好了一床被子。他不好意思的对天玥说,我摔了一跤,把尾椎骨摔坏了。

天玥全当他哥消失,一个劲的追问,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么巧?

我,那个,玩滑板的时候从楼梯上跌下来了。

天玥狂笑。怎么都停不住。刘天章有点尴尬,小初倒跟着笑了。我是有点苯吧。

苯这个字是小初自己说的,顾北那天又气又笑又是心疼。滑板是顾北给小初买的,还给他报了个体育馆的班,教的人是个专业教练。小初不太适合足球篮球之类的运动。小时候练习少,没建立起足够的运动感觉。再加上他的体重太低,这种难免会有点身体接触的运动对他来说身体负担太大。最后顾北只能让他溜溜冰,打打网球。后来小初返回医学院本部,宿舍当然是不能住了,租房吧,周围进进出出全是医院熟人,而且一住好几年,还是自己买方便。顾北找来找去选中了这处房子,新,距离医院近,各方面条件马马虎虎,价格也承受的起。就是办手续的时候费了点力气,他们都是集体户口,拿出来动静太大,最后还是刘妈找人帮的忙。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是省的傻孩子想太多。顾北给小初买了个滑板,让他滑着去上班。走路二十五分钟,滑过去不到十分钟。不用存车,不用换鞋,锻炼身体,而且多拉风啊。行家看着这块板子就得流口水。而且小初这身板儿,等技术溜儿了,还不有得点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

结果没两天,这孩子自己在广场练习的时候摔下来了,小尾巴骨没折,裂了。这么个奇怪地方,站着坐着躺着,怎么都不得劲儿。那天从医院折腾回来,再把小初弄到床上趴着,顾北都出汗了。他摸着小初的头发说,哎,你这孩子我算是知道了,大脑发达,小脑缺如啊。

小初想起顾北的话跟着天玥笑。

天玥说,北哥哥太没有经验照顾患者了。怎么能把吃吃喝喝留在茶几上就把你一个人放在这儿趴着。还不如人古代人聪明呢。北哥哥也应该跟那个人似的烙个饼给你挂在脖子上,低头就能吃。再一个应该给你架在马桶上。呵呵,两大需要都不用着急了。

刘天章听了翻白眼,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口有个声音传过来,大饼这个主意不错,明儿可以试试。后边儿那个还是算了吧。坐着还不如杀了他呢。原来是顾北回来了。

天玥和刘天章都站了起来,小初撑起胳膊往玄关看。顾北一手拿了个相框,一手拿了个画筒走进来。先把东西丢开,在小初头上拍了拍,同情的说,残疾人就免礼吧。小初看着他笑,有外人在旁边又有点不好意思。

顾北这才和另外两个人打招呼,上来直接问天玥,你怎么又流窜回来了?上次你哥跟我说你找的那个音乐老师绝对是个牛人啊。你不好好跟他在加拿大隐居学习,弄个名字在他的新专辑上,回头多少人再写 folk 或者 Cabaret 都得向你致敬。

天玥撇嘴,换人了我。诗人的确可怕,天天写首诗送给你,回头我怕我也变成人家说的那种一树梨花压海棠。

小初不明白,歪过头来看她。天玥指指头,他老人家六十多岁头发都白了。那不是一树梨花么?

小初有点脸红,顾北大笑。

天玥无辜的看着他们,接着说,有什么不对啊?浪漫大家都想要对不对?他真的很浪漫啊。可是想想光浪漫可不行。真在一起的话,他最多能陪我玩十年。然后我们就只能守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了。再万一有个小孩,哇,他死掉的时候,宝宝才几岁。

打住!打住!再说天都要塌下来了!刘天章出来拦着妹妹。

天玥说,实话呀。我觉着你们上学都上傻了,实话都不敢说了。记得我去那边上学的时候,elementary school,讨论课。老师问我们,why there are girls in the world.我说,to make the world better. 我同学说,to reproduce.后来大家投票选,都认为to reproduce是最佳答案。我想明白了也觉得对。归根结底不就是这样吗?

刘天章心说,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北反倒听得津津有味,他说,的确有理。不过你的答案比较高级,他们是从生物学角度考虑的,你是从社会人文角度考虑的。

天玥是个性情天真的人听了顾北的话就高兴,冲着她哥得意的使眼色。几个人说了几句话,顾北和刘天章出去买食物,天玥留下陪小初。

刘天章出门就和顾北说,你真放心啊?还不如我带天玥去买东西呢。

顾北说,你小心眼儿了吧。咱妹妹我看挺好。再说了,本来我也不打算把他关在家里,他要是听什么都捕风捉影,那我也没辙不是。而且医院你以为是什么地方,那才叫百无禁忌呢。上次碰上谭一冰,说他们科里的大夫比赛讲黄色笑话,后来还评个太上黄,黄太后,黄公主。拿出来都是吓死人的名字。

后来呢?刘天章失笑。

后来我们家傻孩子脸红的可以把房子点了,皇上明白过来,吭吭两声儿说,注意点儿,有同学在。

刘天章大笑,说,我们小初真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人呐。跟你在一块儿都没被污染。

他还真不错,医学生很忙吧?现在还坚持打两分工。你怎么不劝劝他?

顾北翻白眼,你以为我不想。说着他无奈又有点得意,他这倔脾气,真没治了。你可不知道他刚进临床没几天就在医院出了大名了。


55

赵小初对于自己在医院扬名立万这件事知道的可能还不如顾北清楚。不管在外人的眼光中他改变了多少。小初只是安安静静的过着日子。

他在班里不是个张扬的孩子。虽然每年他都拿优秀奖学金,大家的目光却很少投射到他身上。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首先他功课过硬,不是那种拿了钱大家都议论纷纷的班委啦党员啦小抄集团某核心啦什么的;其次,他有点太过低调,不住在宿舍,话也很少,对是是非非也没有兴趣;最后象他这种年纪小又眉清目秀的男孩一般都比较讨女孩子喜欢。女同学想起他来的时候多半想逗逗,或者收下来当弟弟,没几个女孩喜欢谈姐弟恋,他既然不是女生的目标,男同学当然也不会找他麻烦。所以当他们在b大学业结束,同学们进行大事件总结的时候,他的名字赫然也在名单上,这才把他送进了大家的视线。

这几大事件包括,最早的作弊事件,果然那几个同学都平安过关。个把人受了个不记入档案的小处分糊弄过去就算了事。另外一个比较有轰动效应的是同学退学事件。那个同学也是个牛人。这孩子一开始就瞄准了二类学校,老师说一类专业不能全部空白,他琢磨了琢磨就填了一个打死也不可能考得上的地方。结果小概率事件发生,拿到录取通知的时候,学校轰动了,这人自己都傻了。他不想来,他们家不干,说你去混都行,那也得去。结果这老兄真的来混了。从来不去上课,每天在宿舍窝着打游戏,出门不是回家就是去游戏厅找人pk。在龙凤云集的b大,这人生生凭着打游戏的功力弄成了个校际名人,据说没有他打不通的游戏。而且因为街机打得太多居然把日语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最后第一学期下来,所有考试科目全线飘红,平均分低于30。辅导员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谈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他思想负担过重想不开。这哥们儿不等老师讲到重点自己说话了,他说我也不想转b大。能不能先不让我退学?我还没想好以后干嘛。学校是想劝他自退,人家这时候表明了态度不退,只好学校让步。这人跟着一直混到小初他们离开,揣着一张全红的成绩单退学了。后来据说重考上了一家二线大学不错的专业,从此过着中规中矩的生活。也有人说曾经在街边的游戏厅看见个人缠着小孩子pk,谁都不敢应战,最后英雄寂寞黯然而去。

最后一个就跟小初有关了。前面说过,他们学校毕业学位评估要求比较高,有一个硬性条件是所有学科总平均分要超过八十五。b大的成绩是自成体系单算的所以很重要。最后一次公布成绩的时候大家都很紧张,不知道是不是能过关。结果够和不够的人差不多一半一半。里面有三个人被大家记住了名字,谭一冰,另外一个从生化转过来的状元,还有一个是赵小初。这三个人平均成绩居然超过了九十分。是不是人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初不知道大家在羡慕他。顾北有时候戏称他是个傻孩子,有人或许会认为这就是傻吧。不投机取巧,不偷奸耍滑,不沾沾自喜,不自大骄傲。日子对于他已经象是在天堂了。小初一心一意的学习,一心一意打工,一心一意和顾北在一起。有名的摩非定律说Anything that can go wrong will go wrong。这个典故来源于一次火箭测试,工作人员把所有需要正面使用的47个夹子全部夹反了,由此引发了一连串恶果,引入华语世界以后,引申渐变成和‘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差不多的意思,想着可能要惨结果只会更惨。反过来想,如果一个人天天都高高兴兴心满意足的,连带着别的事好象也都顺利了似的。小初就是这样。他感觉对生活不能再有更高的要求了。在他周围的人都能感到一种淡淡的喜悦满足的氛围。有一次刘天章和他开玩笑,说,小初,你该去算算命,你在北边可能运气好,以后一直往北去。顾北先笑,笑得得意洋洋,小初也笑,有点脸红,刘天章最后才醒过味儿来,觉着这个姓顾的真的自恋的欠扁。

赵小初就是这么一天一天踏踏实实有滋有味的过着日子。

他进临床的时候,正好顾北作为交换学生去美国呆了几个月。小初大把的时间耗在病房里,作为金字塔最底层的见习医生,小初并不挑剔工作,被支来支去打杂跑腿是常有的事,他也不介意。更多的时候他守在会议室看病例,不明白的地方先看书再去问上级医生。所到的病房,所有病人的情况他都知道。

让他一举成名的那件事发生是个偶然也是个必然。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认真二字。

那天带他的住院医收了个不明原因腹痛的患者。小初写了一份大病例。患者主诉间断腹痛三个月加剧一周。体格检查结果是阴性的。住院医写:完善各项入院检查,病因待进一步排查。

赵小初多了几句,脐周可见一深蓝色微小结节。疑似绒癌转移灶。患者男性,可能性低。进一步可查血HCG排除。

第二天他的病例被住院医展示给其他大夫传看,大家连连说,医大的高才生就是不一样啊!语气或善意或调笑或酸溜溜,反正是没人当回事儿。大男人得妇科病?住院医带着个古怪的表情开了一张查血HCG的化验单。结果回来把大家都震了。HCG50,000IU。下午妇产科老主任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登门会诊。八十多的老人,中国曾经最有名妇产科专家的弟子,发明特殊配方使某种妇科肿瘤达到治愈标准。他的名字是医学界的传奇,盛传那项发明曾让他有机会问鼎诺贝尔奖,只是被某些机构耽误了。

老主任亲自给患者问诊做体检,又到会议室看了病例纪录。急诊CT报告回来,发现纵隔原发病灶。老主任满意的点点头,笑眯眯的问,哪位是赵小初赵大夫啊?

几年级了?科研训练的时候愿不愿意到我们科来做课题?

屋子里静极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小初。

小初很意外主任没有问他有关病例的具体问题,他愣了一下,条件反射一样的说,老师,我想以后做儿科。

按照谭一冰的话,赵小初同学不是一般人。不然刚才不被同志们的目光之火烧死,这会儿也该被掉下来的眼珠子砸死了。


刘天章听了顾北讲的故事笑了。他几乎可以猜到当时的情形。有人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砸中了还不想吃。周围的人大概又是羡慕又是庆幸吧。他头一次听说小初的志愿,对这个倒是有些希奇。很多男大夫不愿意去妇产科他知道,愿意去小儿科的只怕也罕见吧。可是看上去顾北全没什么反应,刘天章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赵小初领着一群小孩的情形,越想越觉得有趣。只是这孩子这么单纯,他虽然不觉着,别人看着他颤颤巍巍的一路走过来,难免也会让人感觉有些担心。

刘天章问顾北,你们培训是不是就快开始了?你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顾北说是。出发日期已经不能再推了,不过好在小初差不多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刘天章犹豫了一下半开玩笑的说,我们报到比你们晚,而且就算上班了离的也近,我可以常过来看看。不过顾北,你们家真的没问题吗?我帮小初挡挡风雨没问题,要是上子弹,我想挡也挡不住啊。

顾北给气乐了,美得你,想当英雄我还懒得成全你呢。你当我们家干嘛的?是不是要我看你不顺眼,顺手就从后院牵出个机枪连来把你给灭喽?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刘天章苦笑,这不都是毕业分配闹的吗。你是不知道,咱们专业还算清静的,好多专业为了留京,考研,进热门单位,同学之间都撕破脸了。里边扒出好些高干子弟,弄得沸沸扬扬流言满天。我看其实那些都还不如你们家。而且,去年交换学生的事儿,是你们家弄的吧?至少我知道你没交申请,最后批下来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顾北说,你够阴险的。早不问我。藏这么半天。实话跟你说吧,你这脑子我得给你扫扫盲。

高干和高干子弟区别大了。

我爸,算是高干吧。高干子弟,我们可不算什么。这跟在地方上不一样。县太爷公子指不定就算高干子弟,呼风唤雨了。这边就说我爸他们口上,混到他这个级别的的确不算多。可是还是有区别。只有55年授衔的那批人的后人才算真正的高干子弟。现在台上台下所有人,连我老爸在内都算在里面,全是他们的老部下,互相都沾点边儿。这批人如果在部队混的,别管文的武的,要是现在还没混上将那是太惨了。他们上学那会儿,学校都跟平民子弟校不一样,出门穿马裤呢军装带水獭皮的帽子。脖子上挂军跨,装菜刀和弹簧锁打架。中间隔了这多年,到我们这一代这些区别都弱了。比如我和我姐,有些事儿办起来可能是方便一点。也差不多算一般人。

你要是说我姐,她这人有时候的确爱出点儿损招儿,想当年可也是一热血青年呢。她死活不上军校,我爸郁闷大了。特寒碜的事她还真做不出来。

刘天章说,行行行了,我怎么就不长脑子呢,招你这一通说我。小初怎么受得了你啊?你们家估计净专政了,忘了还有人民民主了吧。

顾北说,你这些年怎么就没觉悟呢,而且语文还学的不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啊。人民民主专政,重心本来就是专政。


56

晚上送走了刘氏兄妹,顾北把卷着放在画筒里的照片拿出来放进镜框,挂在书房墙上。

这是一张赵小初的单人照,顾北给他拍的。大一那年的夏天,小初他们军训回来,顾北一看见他就乐了,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儿兴冲冲的推开租屋的门,冲着他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瘦归瘦,小初训练回来,身板挺直了,个子窜高了一点。而且军装好像很适合他,看上去人精神了不少。

顾北心里一动,想辙给他弄了一双上好的小牛皮高腰军靴,配上条迷彩军裤,上面穿一件泛黄的无袖军绿色棉衫。初秋,天高云淡的时候,顾北和小初去圆明园废墟玩,小初第一次穿上了这套行头。他有点腼腆,也有点好奇。尤其是对那双靴子,不经意的时候会侧过身抬起脚来看看,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顾北看着他就想起街上穿着一踩就发光的运动鞋的小孩,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自己的脚后跟,就象追着自己尾巴尖撒欢儿的小狗。后来他瞄准了机会抓拍了几张照片下来。这一张是最好的,小初脸上有个隐约的笑容,单纯天真的欢喜。

小初扒在门上看顾北干活。两人目光相遇就一笑。

不回学校去住吗?小初问。

顾北退后几步看看,走回去调整了一下角度,头也不回的说,不打算收留我?过两天我可就要走了。

小初看着他笑。顾北知道这是表示他很高兴顾北在这里的意思。即便两人在一起很久了,有些话小初还是说不出来,比如说,我当然高兴你留下啊!多久都行!顾北琢磨着要是有一天这种话从赵小初嘴里冒出来了,自己指不定能当场心脏病发作。

收拾好了两个人休息,小初枕着鼓北的胳膊。顾北侧身躺着看他。趴一天了,累不累?

摇头。什么都没干。而且刚进内科就请了好几天假。小初忧心忡忡。

顾北说,歇了吧。你给我打住。新时代不提倡焦裕禄了啊。病房没了你个傻孩子还就不转了呢。

哦。

顾北捏他的鼻子,揪他的耳朵,说,哎,你这么缺心眼儿,一个人待着真让人不放心。要不然你请假跟我一块儿去培训吧。

小初想了一会儿嗫嚅着说,恐怕不行。你要去六个月呢。我怕学校不同意。

顾北沉默着摸小初的头发。刚进病房的时候,小初觉得原来理的发型显得太少相,就偷偷跑去弄了个板寸,指望着添点威猛气。效果不怎么样,没办法,他上学比人家早两年,又是个白皙斯文的南方人,怎么看都是个娃娃大夫。那时候顾北被派到美国作交换学生,回来看见笑坏了,把傻孩子举起来前看后看,最后说,原来是个小居士,现在是个小和尚。小初撅了半天嘴。

其实,顾北心里并不像他跟刘天章交待的时候那么轻松笃定。家里的确有些压力。

小初的出现并不在顾北的人生规划上。他喜欢运动,喜欢自由,喜欢结交朋友。按照早期的计划,他打算在完成大学学业以后工作两年,到国外读个书,进一个好一点的投行。以钱赚钱这是最容易的。打拼得差不多以后可以半工作的性质,有时间到处走走,人生苦短,值得经历的太多。为了这个长期目标他做过不少准备,顾北身体很好,而且受过野外生存训练。他也修了大部分数学专业的课,学分还很不低。

这时候小初忽然从天而降,把一切都改变了。顾北可以变通。家里却不一定。上次为了去交换的事,顾北和顾南把话挑明了。在那之前两人已经默默过了几招。顾北上大学以后,顾南曾经放了一笔美金在他这儿,让他炒股票,每年上交15%的利息。说是帮自己挣化妆品钱。前一阵顾南什么都没说就把本金收回去了。算是给顾北提个醒。早些时候顾北赚的钱后来用来买了小初现在住的的房子。

顾北发现自己成了交换学生,把顾南叫出来兴师问罪。

顾南一点也不否认。姐弟俩都是痛快人。

顾南说,北北,姐姐是为你好。是我找人去找你们学校了。怎么了?凭你的成绩本来也是应该的。你自己不想去,为了什么?

北北,姐姐不诋毁你的感情。有时候你以为的爱情不过是脑袋一热。那孩子的事我也打听过了。姐姐只是担心你,你从小就仗义,喜欢揽事儿。别的也就算了,这回不是小事儿。难道你守着这么个人,过不正常的日子,别的就都不要了?前途也不要了?

顾北皱着眉不吭声,顾南接着说,再说了,你跑过来气呼呼的。我玩儿邪的了吗?玩儿阴的了吗?北北,你们俩都是学生,周围太单纯。有时候感觉校园里的世界就是一切了。外面不是这样的。姐是过来人,也吃过亏。你是我弟弟,姐不愿意看你走弯路。你出去,分开一段时间试试。

我要真想对付你们,说容易也容易。

姐弟俩目光抗衡。顾南有点急了,她冷冰冰的说,你看着办吧。爱去不去。现在你们学校不是在搬迁扩建吗?我听说捐够一栋楼可以自主命名,要不让你姐夫砸锅卖铁,咱也捐个楼出来就用你们俩的名字,让大家都认识认识你们。

最后顾北去了。战略上的退却是一回事,顾南的话也的确有些道理。现在的他和小初都太脆弱了。真有点事完全没有自保能力。这不是凭一拳一脚能解决的问题。社会宽容性增加了,不代表没有压力,没有歧视。尤其是小初将来要从事的职业。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是非并不会少,相反这种流言只会让他的路变得艰难。比较简单解决办法是小初转学到生物系,两个人毕业以后直接出国。但是小初一根筋从来没有过换专业的念头,顾北连提都没有向他提过。做儿科医生是小初的梦想,顾北愿意帮他努力实现这个梦想。那么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

现在顾北终于凭实力进了一家风评颇好的外资公司,先去美国总部培训六个月,回来的工作地点在国贸附近,离小初的学校很近。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家里太风平浪静了的确也让人不安啊。

顾北摸摸小初的脸,自己在这儿不许乱跑。

点头。

有什么事儿告诉我,不许瞎拿主意。

点头。

不相干的人不许搭理。

点头。

要是有个长得像我的漂亮姐姐来找你。。。顾北犹豫了,不知道怎么说好。

小初看着他,小声说,那我不去了。

顾北笑,撇嘴,干嘛躲着她。吃饭捡最贵的点。说什么你都别听。知道了没有。

乖乖点头。

顾北叹了口气把他揽在怀里,暗想,要是真能一起带走就好了。

57

没准还真让刘天章说对了,小初就是要向着‘北’去,才能运气好。送走顾北,小初销假进了内科。进去没多久他就挨了批评。

顾北落脚安顿好以后打电话回来,一开始小初一直都不在,好容易回来了声音也是蔫蔫的。

小初说,刚才病房抢救来的。我的病人去世了。

顾北听着有点同情他。医生大概都免不了要过这一关。何况小初又是个特别心软的孩子。顾北拿着听筒忽然发现自己语言贫乏。这时候电话的缺点就凸现出来了,本来熟悉的声音显得遥远失真。而且无论说什么都有些缥缈空洞似的。如果在身边就好了,或许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一个安静的拥抱就好。那天挂了电话,顾北有点胸闷。不在一起就是这样,干着急,什么都不能做,要不着急,好像又做不到。

小初感觉也很不好。事实上今天冲击他的并不只是患者去世这么简单。还有两样,the truth and the look。

这是小初第一天开始在内科的见习。抢救其实是从上午就开始了,当时参加的只有主治医几个住院医和辅助科室派来的几位大夫。患者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病危的原因是原发性嗜酸性粒细胞增多症引起的心力衰竭。

快到下班时间的时候,科里的住院医组长把实习见习大夫召集到药物室开了个两分钟的会,简明扼要的说了几点,第一,患者各项生命指征逐渐消失,抢救无效。第二,现在给同学们一个现场体会抢救的机会,所有人必须严肃,任何情况发生不能谈笑。第三,后面的抢救工作已经没有了挽救生命的意义,但是对患者家属有心理安慰作用,部分操作决定由实习见习大夫来做。大家待命,随时听指挥行动。

小初进入临床也有一段时间了,真刀真枪的手术已经见识过,这种病危抢救却是第一次。他的心跳的怦怦响,带好帽子,口罩,跟着大家走进去。

屋子里有不少人,却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呼吸机微微的轰鸣,和缩在墙角的患者家属压抑的哭泣。男孩仰卧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裸露在外的皮肤在白(火只)灯的灯光下苍白而没有生命力。心电监控仪持续发出一种刺耳的低频噪音,显示屏上早就没了波形,只有一根拉平的直线。

电击,心肺复苏。再电击,换人,心肺复苏。小初看着男孩的身体被动的跟随各种操作抖动,心里感觉很不舒服,这种秩序井然的抢救忽然让他有些茫然不解。被叫到的时候小初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站在身边的谭一冰机灵的代替他走了上去,配合吹气的大夫进行心脏按压。小初清醒过来,感觉主治医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皱着眉,显然很不满意。又一次电击,身体弹起来又落下去。患者的妈妈哭得说不出话来,拼命的摆手,爸爸搂着妻子,哽咽着说,别再折腾孩子了。让他,去了吧。

抢救结束了。

小初和谭一冰走出住院部大楼,天早就全黑了。两个人心情都不太好。小初是郁闷着说不清道不明。谭一冰是苦在心里口难开。她上去按压的时候才发现前面不知道是谁没有经验,手劲太大,其实已经把肋骨都压断了。不过今天自己这个同伴好像在现场受了点刺激,这种事谭一冰决定还是先不告诉他了。

那天盯着小初不满的看了一眼的人就是宋引。



小初大概是跟他犯冲,三番两次撞在这个宋引手里。第二次的原因和前面一样都有点模模糊糊,莫须有的架势。结果他被宋引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

小初收了个脑膜炎体征明显的病人。因为是x南转诊来的,又问出既往有过输血史。高度怀疑为新隐球菌性脑膜炎。抽了脑脊液和血液样本分别送不同单位查隐球菌和HIV病毒。结果回来,果然是双阳性。这是一位免疫缺陷病毒携带的患者,病情明显已经进展了。

住院医把病历本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扔,看看看,xx行副行长。腐败啊。

旁边另外一个进修大夫正在写病历,写错的地方用透明胶纸小心的粘掉,再写上新的。他头也不抬的说,这年头不就是这样了么?现在谁心里没数啊?中国艾滋病感染途径的重要食物链,从瘾君子到小姐,从小姐到各级干部。大家哄堂大笑。小初隐约有些不是滋味。其实这个理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他们上伦理科的时候,老师甚至已经在课堂上公开的讨论过。但是具体到一个人头上,他就会感觉随随便便把这个帽子扣上好像有些太轻率了。这个患者来的时候早就没有自主意识了,他的爱人和侄子一直陪着。他的爱人是一个四十来岁,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每天给他洗脸,擦身,刮胡子,没事的时候就握着他的手说话。善良的女人一心以为丈夫是脑子出了问题,有人告诉她说,多对病人说话能刺激脑细胞,说不定就醒过来了。这些,小初都见过很多次,他觉得大家的说法不可信。

下午宋引过来查房。看了看新的化验检查结果,他笑了笑,说,果然是。随后果断的下了几条指示:立刻动员患者家属抽血做HIV检验。继续追问患者有无性病冶游史。全科医护人员注意安全,从现在起,所有和患者体液接触的操作,取样由住院医组长和直接分管患者的住院医完成,护理由护士长和一名指定高年资护士完成。

小初跟着住院医去和家属谈话。这是最为棘手的谈话内容。诊断基本上是不治。而且还要打听患者之前是不是干了点什么对不住党和人民以及家人的事儿。患者家属在听病情的时候不停的绞着自己的手,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初几乎以为她会受不了大发作出来的时候,她开口说话了,情绪出人意料的平静。她说,我可以去做病毒检查。不过我想跟大夫们说明一下。即使是我爱人得了这个病,他绝对没有做过那种事。你们可以到我们当地去打听一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连续十年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我们结婚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我相信他的人品。医学不就是要创造奇迹吗?请大夫继续好好治他。住院医一直看着她,不时的点头。可是她却一直看着小初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灼热又有些绝望的东西,让小初不能不相信她的话。可是又有点不敢看她了。


让宋引逮着的时候,小初给这个患者抽了一管血。当时急需检查患者血钾水平,指定操作的人又都不在,别人等闲都不爱往那儿靠,小初想了想只有自己去了。取血并不是什么复杂操作,他带了帽子口罩,和两层手套。过程十分顺利。在药物室处理废物的时候,宋引正在那里等着,看见他就淡淡的说,赵大夫,科里订的纪律要好好执行。下次注意。

小初垂头丧气的答应了。




那天晚上和顾北通话。小初说,我收了一个艾滋病患者。

顾北吓了一跳,说,先保护好自己啊。

小初说,哦。


58

认真的孩子赵小初在科里又待了几天,逐渐体会出内科跟外科不同的地方来了。他发现自己显然更喜欢这里,而且这个宋引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大夫。

有一阵国内闹得沸沸扬扬,说是医疗系统算是服务行业,应该划归消协管。投石入水,众皆哗然。老小老小,老来变小,医院几个老教授气的简直不顾斯文要去中央骂娘。别奇怪,他们有这个本事。

在这所学校读过书,或者在这家医院工作过的人都有一种特殊的自豪感。它的名字和中国近现代史紧密的连在一起。在中国以至华人世界几乎家喻户晓。顾北在美国培训的时候,有个同期从台湾来的女孩对他很感兴趣。顾北大方的告诉她自己有个朋友在大陆。那个女孩也洒脱的很,问,那你朋友是做什么的?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才配你吧。顾北笑了?傻孩子厉害么?于是照直告诉她说,他还在念书呢。在xx医学院。没想到那个女孩肃然起敬,哦,是国父去世的那家医院吧?顾北回来讲给小初听,小初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没感觉这是顾北在抬举他,只是信口说,不只啊,还有xxx,xxx,xxx.............顾北直接把他的嘴堵住,心说,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谁要你背近现代名人表给我听呢?

可以想象在这么一个地方,传统优良,名医云集。即便是这样,宋引在里面还是显得很特别。虽然说把医务人员划归消协是荒唐了一点儿,不能否认的是,做这一行的的确是个经验性的工作,凭手艺吃饭。你要是手特潮,那是没法混了。相反有真本事的人不管别的怎么样,至少在业内不会少了应得的赞美和尊重。xx科有个老大夫就是,在文革的时候他还是一热血青年,工宣队接管医院开批斗会,他脑子一热就冲上去给了当时内科第一人一个耳光。因为这个耳光直到被打的那位牛人驾鹤西归他才升上副教授,没几天又扶了正。可是就是他当主治医的时候他照样敢在大查房的时候拍桌子跟主任,教授叫板。别人服不服?服!为什么,这位大夫在大多数情况下仅凭一双手一个听诊器,不依赖任何现代化检测手段就能做出准确诊断。现在这样的大夫不多了。

小初发现宋引很不一般的时候就是在他们科教授查房的那天。医院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跟军队有相似之处又不尽相同。比如小初这样的属于初级阶段,干的多是跑腿打杂的活儿。相对来说也不担责任,挨骂反而少。像大查房的时候,老主任要是来了,最惨的是现任主任,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当着一屋子人一样被骂个臭头。老主任是中国发现诊断xx病第一人,本事大,脾气和本事一样大,管你是谁张口就来。但是,宋引在她那儿不挨骂。

宋引坐在老主任旁边,和平时一样,说话简单明确,条理清楚。他的声音是有一点沙哑的男低音,听上去就给人一种冷静理智的感觉。面对主任的质疑他也很少退缩,只是就事论事提出自己的见解。关键是有了责任的时候,他不会躲事儿都推给下级大夫。他往往连神情语气都不变,镇静自若的说,是我考虑不周到布置晚了,所以这项检查结果还没回来。

那天老主任只挑了点小错,骂了两个收错病人的副教授。摔了一本病历,说住院医病历写的太乱打回去重写。反正是没骂痛快,走的时候有点悻悻的。小初他们之前只见识过大开大阖的外科查房,在这种阵势面前心里直发毛。完了事儿有个护士跟他们说,你们算是赚了,要不是宋大夫管病房,老太太得一个骂一个,谁也别想跑。

谭一冰佩服的说,能不挨骂也是一种本事。

护士说,好好修炼吧。你们的师兄就是榜样。什么时候炼成他那样就行了。

原来宋引也是本校毕业的?谭一冰和赵小初张大了嘴,立刻找到了偶像。

不能说两个小朋友眼皮子浅没见过多少世面。宋引这个人的确有他的过人之处。技术过硬是当然的,为人处事也很有一套。个人魅力这个东西装是装不出来的,那是带在血液里的东西。

举个例子来说吧。小初刚来那天碰到的那件事还没完。第二天,男孩的爸爸来找宋引,一边悲痛一边又有点惭愧,说,宋大夫有件事还得给您添麻烦。

原来那个孩子没有医疗保险,孩子的爷爷是离休干部,不管转诊到哪里都是百分之百报销。家里为了省钱就用了爷爷的名字。没想到现在孩子去了,如果下了死亡证明书,回去老人户口也要被注销,还有好多其他的麻烦。宋引安慰了他几句,让他不用着急。

这事儿说大不大,可是特别麻烦。所有的病历纪录都要改。这个孩子住了四五个月的院,经手的住院医都换了好几拨,可见工程有多浩大。而且管病案室的老太太又是个六亲不认的铁娘子。你的病历审核有问题,她给你传条,请限期前来修改。没有传条,别管谁,没有正当理由全部打回,而且还要好好教育你一顿,咱们xx有三宝,老图书馆,老教授,老病历。图书馆别人可以建,书可以买,人可以死,这病历别人可没处找。你们一个两个想改就改,坏了医院名声。

可以想象住院医收到通知想到要去病案室闯关有多闹心。宋引把人召集到一块放了话,大家辛苦一天,回头我请客。连吃带玩都算我的。他亲自带队去病案室,虽然老太太给了他个白眼,别的可什么都没说,而且一卷一卷的病历都已经给找好了。小初这时候也知道能做到这点不容易了。

那个周末宋引说话算话,所有管过这个孩子的大夫,大大小小,连小初这个只名义上管过一天的都算上,全跟着宋引去玩。大家找了个公园先去划船,然后又童心大发去开碰碰车。这时候谁还分大小阿,所有的人都去撞宋引。他也不讨饶,四处突击,连连败北。

一局完了,大家看见他把车开到边上跳了下去。有人就嚷嚷,宋大夫,我们还没过瘾呢。你别跑啊。

宋引捂着胸口说,都别动!谁也不许说话。说着就近找了个人,扔了一叠钞票在那人身上说,你们继续,多退少补。操!好像骨折了不知道有没有气胸。谁敢招我笑,我跟谁急!

说完他就跑了。大家半天才反应过来,狂笑不止。

第二天宋引带着固定来上班,一如常态。那天下午还带着小初和一冰出了门诊。后来又给两个人改了大病历。他对小初说,赵大夫,你的病历写的不错。不过也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做大夫光心细还不够,还要胆大。发现一个症状,不能用穷举法列出所有可能性和各种检查手段。需要多找线索,突出重点。不然需要做的检查太多,耽误病情也增加患者负担。这些不用急,慢慢有经验就好了。

小初听了心服口服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宋引让他们重新修改过,把两个人的大病历都推荐上报参评优秀实习医病历。


顾北发觉傻孩子赵小初有些不一样了。他嘴里有一个词出现频率明显增加,赵老师。

小初是那种对人事不太敏感的人。像拒了妇产科老主任这么大的事儿,他自己都没什么特别的意识。原来他也会和顾北说到医院里的事,往往都是见了个什么特殊的病例,学了个什么新的技术。顾北和刘天章说过,医院的薪水制太不合理了,应该给医生家属也发薪水的,赵小初一路学过来,顾北被他熏陶的差不多也算个半吊子大夫了,起码好多名词都耳熟能详,运用自如。比如说,他说小初大脑发达,小脑缺如。一般人会用缺如这个词儿吗?老百姓的说法叫没脑子。

可是现在小初反反复复提到一个人,宋老师。内容听着还挺八卦。

宋老师也是医大毕业的。

宋老师去过法国留学。在法国巴斯德研究所工作过。(HIV法国发现者卢克?蒙塔格尼尔Luc Montagnier曾在那里担任肿瘤病毒室主任)

宋老师得过全法优秀住院医奖。

宋老师被卫生部任命为xx病研究带头人。

宋老师............

宋老师找药厂代表帮我和一冰一人要了一个进口的小叩诊锤。还有个小皮套装着呢。顾北看看自己托人给傻孩子买的听诊器,感觉这个礼物带来的惊喜可能不会像自己希望的那么大了。

于是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个宋老师什么样啊?

什么样?小初认真想了想说,跟刘哥有点像吧。

顾北一听放心了。多新鲜阿,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跟刘天章很象的人,等闲都比不上刘妈那倒是真的。不过他被宋老师这个词磨得耳朵长茧,赶紧把话往旁边带。他说,你大菠萝打到几级了?攒了多少钱?

小初果然换了思路,兴冲冲的说,最近不像原来能天天打一会儿了。你走了我还一关没过呢。不过前两天在一个箱子里捡了一件衣服卖了好多钱。还有一个戒指,你用正好,我给你留着。

大菠萝是DIABLO,小初起的名字。他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所以对网游始终没有太大兴趣。反倒是这种RPG类的玩的很高兴。他喜欢捡东西,每个箱子都要翻一翻。顾北有时候会联机和他一起玩,顾北打野蛮人,小初打魔法师。打了好东西出来,小初能欢天喜地的研究半天。天玥见识过一次,回来对顾北的耐心佩服的五体投地。她真心实意的说,北哥哥要想带初初哥哥通关,这可是个需要奋斗终身的事业阿。刘天章琢磨了琢磨,没有把这话转述给当事人听。

顾北听着小初数着他的宝贝装备和存款心里舒坦多了。他却没想到小初刚才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本来想说的是,宋老师有点像刘哥,也有点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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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初觉得宋引平时斯斯文文的有点像刘天章。但是喝起酒来就有点像顾北了。只不过顾北怎么喝都不醉,宋引却是会醉的。至于为什么这后半截话没说,是因为那天还发生了点事儿实在有点荒唐。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顾北说。

那时候小初在这个科实习快结束了。刚好科里有个进修大夫期满要走,请全科的大夫出去玩。这个人叫邝峻峰,是某省第x人民医院x科的副主任,大家叫他老邝。据说在当地也是个黑白通吃的人物。传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老邝的确有一套,虽然不过是个进修医,在医院里却认识了不少人,关系都弄得不错。在药厂代表那边也很吃得开。

那天在一家酒楼吃完饭,大家都有了几分酒意。邝大夫有点高了,叫了车把女士们送回医院,振臂一呼,是爷们儿的接着跟我来。小初感觉不太对,有点想跟着谭一冰他们溜走,被老邝眼明手快一把抓住,说,赵大夫,别走啊。难道你不是男人?

谁也没跳出来救小初。他只好跟着一群人去了一家KTV。在包厢里落了座,老邝说,兄弟们相识一场都不容易,几位老师的人品学识也让我佩服。今天不说工作,大家敞开了乐。要什么随便点。都算我的。以后到我们那儿,吃喝住玩都来找我。

这边话音刚落,包厢门开了,几个年轻女孩走了进来,看看老邝的眼色各自散开,一人找准一个,上来就往大腿上一坐,嗲嗲的叫大哥。

来找小初的女孩子勾着他的脖子看了一眼,扭了扭腰,没坐在他腿上,坐在旁边了。然后就亲亲热热的搂着他问,看着好年轻啊。告诉姐姐,叫什么啊?

小初刚才并没有敢喝酒,这时候却有点头昏脑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左右都是人,他只好努力往后缩,一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

这时坐在远处的宋引忽然推开小姐,说,哎哟,酒劲儿上来了。不行,我要去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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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小萝卜头,你来扶我。

小初模模糊糊看见他指了一下,似乎是自己。不过他也顾不上是不是了,一把推开蹭过来的姑娘,过去把宋引架起来逃难一样冲了出去。

宋引走的歪歪扭扭的,指挥着小初绕来绕去,没有去洗手间,却出了大门口。

上了出租车,宋引报了个地方就闭着眼睛不说话了。小初刚逃出来一时还惊魂未定,等到了地方才发现离自己家居然很近,筒子楼,好像是医院宿舍。进进出出都是眼熟的人,大部分都是主治医一级的。有人看见小初扶着宋引就笑着说,老宋又喝醉了?那小孩,给他扔垃圾堆边儿上。让他明儿自己爬回来。

小初不敢吱声儿。

进了宋引家他也不敢细看,找着床先把人放下。后来一路上宋引都没说话,小初弄不清他到底醉了没有。

观察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没有动静,小初蹑手蹑脚往外走。忽然宋引坐起来,叫他,赵大夫。宋引看着十分清醒的样子,说话也和平时一样。他说,赵大夫,今天喝服气了不?

小初想,原来宋老师还是醉了。

宋引接着说,我知道上回我说你,你不服了吧?小孩儿一个。医生的眼泪最没用。跟在战场上一样,看见同伴倒下就哭或者里马红了眼睛冲上去报仇都是傻子。不顶用。光有同情心可救不了人。知道了不?

难道他没醉?小初愣愣的点头。

那边宋引好像琢磨了一下又问,邝美云你知道吗?

小初摇头。宋引失望的说,代沟阿。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星。邝峻峰,邝美云。邝美云,邝峻峰。峻峰,美云,正好一对儿。你说是不是?

说完不等小初回答,他又倒下了,这回再也没醒。小初这才知道他是真醉了,给他把被子拉过来盖上,带上门走了。

第二天小初上班的时候,看见谁都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似的。早查房完了大家分头干活,宋引把他叫住,半开玩笑的说,赵大夫,一大早地上找什么呢?回头走路撞电线杆子。周围的人都笑了。

宋引把他带远了几步,等大家都听不到的时候才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小声问,昨天是你送我回家的?我,跟你说什么了?

小初想了想说,您说,峻峰美云是一对儿。

宋引愣了一会儿,说,操!老邝都走了,要不还能问问他老婆叫什么。说完他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头也不回的吩咐,下午跟我出门诊。来的时候给你和小谭买两瓶水,回头我给你报销。

小初等他走没影儿了,偷偷笑着跑回会议室去了。


59

出科的那天科里请吃饭。小初和一冰都感觉很不舍。

科室性质不同,很难把内科和外科进行比较。但是不争的事实是,内科医生风格比较严谨细致,而且因为互相会诊和接触比较多,气氛也相对来说比较融洽有亲和力、凝聚力。简简单单就说这顿饭,虽然不值什么,这毕竟是上级大夫的一番心意,表示对小大夫们一个月来辛苦工作的承认和感谢。外科大多没有这个传统。内科也分人,有好冷清嫌麻烦的这顿饭就省了。宋引一般都不会,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管病房的时候,每个月的最后一天,这顿慰劳饭是必定要吃的。

宋引这个人工作的时候比较严肃,下了班就随便多了。这时候被大家逮着机会免不了要灌一通。连小初都被住院医组长塞了一杯啤酒推过去给宋引敬酒。小初想了想,认真的说,宋老师,谢谢你。听说我们这届实习安排和以前不一样,在科研训练之前会有一两个月空闲,可以自己选择重点科室做第二次轮转,到时候我还想到咱们科来。

这话说得多好啊!有个进修医在旁边鼓噪。他跟着小初叫宋引宋老师,宋老师,学生这么有诚意,您得干喽。宋引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小初高兴的红了脸。他没有那个量,只能尽力喝了一大口。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宋引收到一个电话,看了看电话号码就走到包厢外面去接。谭一冰向小初吐槽,老大,你脑袋一热就订了个缺,也不为广大单身女同胞想想,到时候多少人得想来呢。

旁边有个医生听见就笑,春天到了,小谭也动心了。宋大夫可是医院五大黄金单身汉之首阿。动手要趁早。我们帮忙说服小赵大夫把位子让给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谭一冰爽快的说,算了吧。咱们高风亮节的把机会留给对老牛感兴趣的嫩草们。她盯紧了一盘辣子鸡,一边出大汗,一边猛喝水,又用手在嘴前面扇着风,不行了,不行了。你们说宋老师又不是四川人怎么这么爱吃川菜阿。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完了两头受苦。

大家都看着她好玩,就问,怎么个两头受苦?

谭一冰又吃了一块鸡,脸上带了个痛苦的表情说,这么辣,进也苦,出也苦。不是两头受苦么?

大家哄笑,说这姑娘痛快。谭一冰没工夫搭理他们。

一会儿宋引进来就问大家说什么这么高兴。众人七嘴八舌的讲给他听。进修大夫凑趣的说,好老师带出来的都是好学生啊。你们看小谭快人快语,小赵认真周到。都是宋老师教的好,咱们宋老师你们看看,这金面金口的,就像金庸小说里的苗人凤。

宋引笑骂说,歇了吧。那苗人凤连话都说不明白,脑子也糊涂。你挤得我长得黑,嘴笨还傻是不是。

进修医说,我冤枉阿。谁不知道宋老师的名声啊。听说为了进您这个组大家都挤破头。是不是阿?赵大夫不是就差点进不来?

小初愣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

住院医组长指着谭一冰笑,说,都是她把我们骗了。

谭一冰撇嘴,说,骗什么骗?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然后就扭头给小初解释。

原来内科一般同时有两个主治医或者副教授管病房。轮转的住院医每个月由总值班在整个大内科进行排班,所以跟谁是自己不能自主的。实习见习大夫只定科室,不定人头,有经验的一般会先私下打听哪个主治医好,哪个住院医好,然后自己跑去跟住院医达成协议就可以了。像宋引这样的医术好人又不错,算是特别抢手的。

小初当时在生病当然顾不上。有人跑来找过带他的那个住院医却被嫌弃是个男孩。住院医想找个女的,干活比较细心,像写每天记录,粘化验单之类的活也能做的比较耐心。他看了看名单觉得小初可能是个女孩。谭一冰找好的是住院医组长,当时也在场,她看这人误会了也没否认。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小初才到了宋引的组。

小初听了哭笑不得。宋引也是第一次听说,失笑,对那个大夫说,你居然给我搞这种勾当。

那人也皮了,嘿嘿笑着说,本来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说着对小初笑,不好意思啊,小赵,没别的意思。

小初摇头,偷偷跟一冰说,谢谢你啊。

一冰说,举手之劳。咱俩谁跟谁啊。她看看小初红扑扑的脸说,你这脱氢酶可够少的。别喝了。不过你怎么总是笑啊?是不是喝完了特欣快?

的确,喝了点酒,刚才那种近似别离的感觉被冲淡了。小初隐约开始高兴。这个月学了很多东西,碰到很多有意思的人,而且一个月过去了,顾北已经走了一个月,那么再有五个月,他就该回来了!顾北,顾北。今天没有工作要操心,忽然想这个人想得厉害。虽然脸也会红,不过大家都会以为是酒精的缘故吧。

吃完饭回医院的路上,宋引叫住小初。他好像有点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赵大夫,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

小初笑咪咪的说,宋老师,您说。

宋引说的不是件什么复杂的事。小初立刻就答应了。他想起好久以前顾北也是一本正经的说,刘妈有件事只能你来帮忙。这些找他帮忙的人其实都是在帮他。

小初笑呵呵的。宋引说,不行也没关系。小初说,行的,行的。

宋引给小初介绍了个活儿,陪一个人说说话。宋引说,我这个朋友脾气可能不太好,你比较耐心可以去试试,不行别勉强。

赵小初对于别人交给他的事儿只有努力尝试,没有勉强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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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两三个月过去了。

新新上班族刘天章周末的午夜收到来自大洋彼岸的骚扰电话。他不知道该直接哭还是该感觉受宠若惊,所以他问顾北,你怎么不打给小初啊?

顾北说,他每天上班太早,晚上不早睡不行。

刘天章决定直接生气了。合着你们家小初是人,朋友就该是超人?就能不吃不睡不上班?

没办法,对人生有计划有热情有追求的顾北偶尔也会感到无聊空虚。虽然总公司安排的培训强度很高,只要初期适应下来,一旦上了手似乎挑战性就没那么大了。他也坚持每天都和小初说几句话,可是毕竟和在一起的时候有区别。小初不是那种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他的心意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够沁人心脾,远隔天涯的时候不管两人怎么努力好像都淡了一层。有时顾北也会耐不住问,有没有好好想我啊?往往小初那边马上就没了声音,半天才传过来一个轻轻的字,嗯。嗯的顾北心里一荡。顾北可以想象傻孩子一定是一边脸红一边微笑着。可是这些都不够。小初越来越忙,经常抓不着,这让顾北产生了一种被忽视的感觉。当然他自己也觉得很可笑。所以百无聊赖之际顾北只好骚扰刘天章。

刘妈渴望睡眠,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说,你到底在操什么心啊?我这两天才见过他,套句俗话,你们俩,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顾北没想到被他这么明白的戳破了,老脸一红,好在隔着电话谁也看不见谁。他正好接着问,哦,见着啦?有没有什么新闻啊?

刘天章翻白眼,心说你们天天煲电话还有什么新闻要我传达?想了想估计不扔块骨头打发不了这匹狼。刘天章叹了口气,默默的在心里向小初说抱歉,然后对顾北说,有件事不知道小初告诉你了没有,先说给你听,回头惊喜少了别倒打一耙又来怪我阿。

小初说你找他不方便,攒钱买了个手机。

啊?!顾北果然惊喜。

高兴了?刘天章又好气又好笑。

顾北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对,他哪儿来的钱呢?家教那点钱不是还要给你房租吗?再加上吃饭,还要攒学费,两三个月怎么就够买手机了?

刘天章说他不是最近又接了个活儿吗?有个人身体不好,在家soho,找个人陪聊。这人就住在你眼馋买不起的那栋大厦里面,好像工钱还不错。不过小初对你够好的,就为了你能找着他就买一手机,原来都舍不得。

顾北说,等等等等,别纠缠那手机的事儿了。他不对我好,难道该对你好啊?我问你,那人是干嘛的?男的女的?我就知道他最近又找了个事儿。还以为又是个家教呢,都没仔细问。

刘天章想了想,好像是个男的吧。都soho了,谁知道干嘛的?小初说过他的名字,让我给忘了。我说你神经了吧?草木皆兵的。

再好好想想,现在非常时期,对敌特分子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刘天章被他缠得都不困了,开动脑筋寻找路人甲的名字。嘴上挤得顾北,谁让你净捡崎岖的道路走呢。有简单的,你们俩先天条件不够。

怎么说?

刘天章忍着笑,生米煮成熟饭呗。

滚蛋!顾北破口大骂,你找了个什么破公司啊?整个一毁人不倦。瞧你现在给毁的还能要么?赶紧点儿走人吧。得得得,别打岔,快点想。

刘天章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来了,叫许今。小初说,这个人像他弟弟。小初还有个弟弟,你知道吗?

顾北在那边咬牙切齿。算了吧。许今我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是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主儿。况且这厮都三张多了,怎么可能像他弟弟?行了,你挂了吧。这是搞和平演变呢,我得回家料理门户。

刘天章吓了一跳,还想仔细问问,那边电话已经挂断了,只剩了忙音。

这边顾北憋着气,又拨了一长串数字,刚刚有人通了接听就狠狠地说了一句,你还有完没完?


60

顾北憋了一肚子火打电话回去骂的人是他姐顾南。

顾南睡得迷迷瞪瞪的,听了一句就清醒了。她立刻反问,北北你没事半夜抽什么疯?

顾北听见她说话倒冷静了,也不兜圈子,上来就指名道姓,顾南,你要说我抽疯,我早该抽了。今天我是明白了,就算你是我姐也不能由着你可劲儿折腾。姐,你听好,赵小初这个人我输不起。你也别老惦着什么地方再摆我们一道儿了。明天我就请假回来带他回家。爸要是想毙了我,我还死个痛快呢。

顾南顾不上跟他计较,诧异坏了,你疯了?你就不为爸妈想想。你带个男的回家算怎么回事儿?

算怎么回事儿都跟你没关系。顾南,不是我说你,不懂事儿的人是你。当年为了那个人,你自己折腾得少么?他走了,你学都不上,五湖四海的去找。那时候你怎么不想想爸妈了?这些年,爸妈连上我说你一个字了么?后来你嫁给姐夫,人家对你贴心贴肺。你又干什么了?你老公老家在台湾,公司在上海,工厂在深圳。你呢,一天到晚在自己家赖着,心安理得让姐夫几头跑。别人上赶着你,心疼你,你别太不知好歹了,全都当成应该的。你觉着就你特冤是吧?你喜欢的人辜负你。可是你懂什么是喜欢么?姐夫对你那么好,你珍惜了么?我喜欢一个人,你尊重了么?

还有我告诉你,有什么别再对着他去。他没见过世面一小孩,不值当你这么对付他的。想干嘛,别管明的暗的你冲我来。我瞧着最近你干那点事儿都让人看不上了。行了,我说完了。你接着睡吧。睡不着好好想想。

顾北说完把电话挂了。电话安静着也没人打回来。

顾北骂是骂完了,心里却并不觉着痛快。他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直等到小初平时起床的时间才给那边打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拿了起来,小初的声音传过来,喂。

顾北之前想了无数个方案该怎么说服赵小初放弃许今那边的工作。听到小初说话的瞬间,他却把这些都忘了。小时候看一个动画片,里面的飞船通过一种通讯设备能够做时空转移。如果连了电话,自己就立刻能回到傻孩子身边去就好了。顾北忽然有点伤感。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装作平静的说,小初,许今那事儿咱不做了行吗?

小初好像停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顾北听见他干干净净的说了一个字,‘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初没有问顾北为什么,顾北也没有问小初为什么不问。

顾北说,小初陪我说会儿话吧。

小初犹豫了一下,老实的说,可是,我要上班了。

顾北想起来了,隔着半个地球,自己这边还是周末,那边已经却是工作时间。挂断电话,顾北心情有些失落。达到目的了。小初甚至连疑问都没有就答应下来。可是现在那反而变成了次要问题。最近常常出现的不安又冒了出来。顾北不能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有时候却仍然会有那种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靠近的感觉,彼此就像差了几个时区,永远相跟着,却永远不能同步。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顾北颓然坐进沙发里。小初的窗外亮了,黑暗侵入顾北的房间里。



赵小初答应顾北的事一定会做到。他下了班立刻给许今打了电话,说以后不会再去了。许今在那边大发脾气。小初一言不发的听着,直到轰的一声巨响,然后听筒里面就变了忙音。估计是许今把电话摔了。小初心里有点担心也有些歉意。

就像小初自己和刘天章说过的那样,已经三张多的许今让小初感觉像自己的弟弟。所谓神似而形不似。比如家宝小时候吃饼干,常常会大方的举起来要分给哥哥吃。小初不吃他会不高兴,可是如果小初一不留神给吃光了,他也会不高兴。许今在很多地方也流露出这样的矛盾。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经历不怎么愉快。

小初被一楼的接待员送到顶楼,说是许今吩咐的。那人事先用内部可视电话和许今通过话,到了以后直接用磁卡开了门,请小初进去。

呀,这么高,窗子这么大,外面直接就是天空了,看着真好啊。小初明白顾北当时的心情了。他们‘租’的也是比较高的一层,可是地理位置不如这里,看出去还是不够空旷。

循着声音,小初在书房找到了许今。

宋引说这是他的朋友,作为朋友这个许今看着可比宋引年轻多了,最多二十八九的样子。他也的确像宋引说的那样,好像身体不太好,脸色苍白,身材消瘦。看见小初他坐着没动,脸上带着个挑剔的神情,盯着小初上下打量。

两人之间隔着个巨型的办公桌,小初忽然想起顾北。曾经在艺园的迎新茶会上,顾北也是隔着一张桌子肆无忌惮的看他。小初想着顾北露出一个笑容。

或许在小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变了。再也不是几年前刚刚来京时那个土气的小可怜了。信心不能凭空而来,人的成长是需要来自周围环境的正反馈的。学校生活比较单纯,小初功课好,无形中已经赢得了同学的尊重。再加上他和顾北在一起,生活顺心了很多,顾北对他的影响有有形的也有无形的。有形的比如说他的衣着,顾北笑他常常穿的像个小灰耗子,于是就自己买了衣服给他穿。也是小初喜欢的纯色系,换成了顾北喜欢的类型而已。都是市面上可见的比较贵的牌子,又没有贵到让人联想起秀水街的摊位。小初眼里只有顾北,也相信顾北。顾北给的他都喜欢。而且他一心在意顾北,对别的自然都淡了。你想如果班上有个孩子,功课不好,衣着寒碜,行事畏缩,久而久之被人轻视就成了必然,而这个孩子也愈加抬不起头来了。反过来有个样貌可喜的小孩,功课棒,品位高,只是有点冷漠。大家就会说,哇,真有个性。

许今看见小初从容的笑,感觉有些诧异。许顾两家是世交。顾南找他说,帮我吓唬吓唬一个小孩。让他走就完了。结果这个小孩跟顾南形容的不太一样。许今收起刚才的流氓样,彬彬有礼的和小初寒暄了几句。说着话,他伸手想拿桌上的咖啡壶,放的有点远,他欠了欠身还是够不到。小初自然的走过去拿起来递给他。没想到许今勃然大怒,顺手就把壶向他砸过来。小初下意识躲了一下,没砸中,擦身而过。

谁要你多事?滚蛋。

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小初莫名其妙,捡起咖啡壶给他放在桌上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小初跑去找宋引复命,满脸羞惭。他说,宋老师。对不起,我没做好。

宋引说,啊?怎么回事?许今刚打电话给我说你不错,就打算用你呢。

小初的嘴巴成了O型。他老老实实的把当时的情形跟宋引说了,然后说,宋老师,我怕我做不了这个工作。他想找人说话,这个我特别不行。

宋引想了想说,你要是不想去,当然别勉强。不过你不要误会许今。他不是坏人,就是脾气这些年变得有点怪。你可能不知道,他以前和我是医大的同学。是我们那届特别有名的鬼才。我跟他可没法比。可惜,出国以前出了场车祸,有一条腿没保住。


原来是师兄,而且还挺可怜。没用宋引再多说什么,小初就决定再去试试。许今也显示了相当的配合。不发脾气的时候,应该说许今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小初的工作说是来陪聊,其实倒是听得多。渐渐的,他发现,这个许今很有趣。


61

许今毫不掩饰的给小初大讲特讲自己的光辉历史。开始的确是想要扬威立万树立威信,然后好伺机‘策反’。可是他也没想到讲着讲着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赵小初不是个热闹的听众,他从不催促,从不追问,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开始许今感觉简直是自说自话,自演自看,出奇的寡淡无味。就好像锣鼓响了,名角亮了相,下面坐个外行全看不出什么好来。可是接触没两天,他就发现原来这个赵小初的反应比语言更简单直接。比如他会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秉住呼吸,手抓紧了桌沿儿。神情也坦白,惊奇的,羡慕的,同情的,震惊的,对于观察着他的许今几乎一目了然。许今心里拐弯一想,免不了一叹,原来这些事,看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从伤了一条腿就变得万念俱灰的许今,多少年也没有回头看过,猛的来这一下倒不禁有些恍若隔世的感慨。

赵小初把许今的故事当传奇来听。人和人真是天差地别阿。小初从小就认认真真,战战兢兢;顾北是我行我素,谁都别来管我;这个许今是一览众山小,地球围着我转。有时候他的自我为中心,弄得小初哭笑不得。比如他讲了一阵以后,觉得不过瘾,决定把沉默的孩子拉进来参与。

许今问,我和宋引是同学。可是我比他大一岁你知道为什么吗?

您上学晚?小初的脑袋里只有常规答案。摇头。

宋老师上学早?摇头。

宋老师跳级?摇头加翻白眼。

您,留。。。。。。。。。。青筋蹦出,暴怒。你再说一试试?!

轮到赵小初不乐意了。心说,谁让我猜的啊这是?

一会儿许今泄气了。丫怎么都混成老师了?

许今是重考了一年才上的医大。

考上医大的孩子聪明的多了去了,要是许今说他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可能是天赋太好了,许今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第一次参加高考,临考前三个月他从理科班跳到文科班,在所有人都为他揪着心的时候,一举考上b大中文系。上了几个月,自觉精髓尽得,没必要穷一生之力来学习一门语言,于是又欣欣然退学了。他想了想还是要学一门手艺,在家韬光养晦复习了半年又考了小初他们这家医学院。

那之后的几年,许今的经历简直就像一部电影。他上编程课迷上了计算机,成天耗在机房写小程式。宿舍里兄弟们的计算机作业都是他给做的,顺便捞了其他人的上机时间。在那儿又认识了一个b大电子学院的哥们儿,俩人志趣相投,天天厮混在一块儿。忽然有一天幻想天开,打算一起创业。两个人都看好电脑这个行当,感觉当时微机虽然还是个稀罕物件儿,假以时日必然有辉煌的一天。

要有产出先要有投入,许今不愿意向家里伸手,自己弄了个赚钱极快的活儿。跑到一家小诊所冒充xx来的大夫看营养门诊。

小初吃惊的嘴都合不上了。

怎么啦,你?许今看着他得表情心满意足。

你,你没有执照吧?

切。这就叫撑死胆大的。还有啊,出名要趁早。那时候什么相关规定都没有呢还。这叫先驱,懂不懂?

许今的几件得意事似乎都贯穿了这两个主题,胆大,趁早。当初他还在b大上基础课,连临床课本都还没摸过,可是这个西贝大夫照样做的有模有样,甚至还小有了一点名气。用这些钱,他和那个朋友攒了个微机店。互联网进入中国不久,他们又在b大外围开了一家网吧,两处买卖都在不断扩大,等到两个人收手卖掉的时候,那个东西已经打响了品牌,发展成了xx集团了。

如果听众是任何一个跟商业沾边的人,听到这些都会极感兴趣,这是个很特别的创业案例。可是放到赵小初这儿算是对牛弹琴了。他一直在琢磨被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那一段‘无照看病’的事儿。

许今眉飞色舞的讲了一会儿,看看小初心不在焉的样子,感觉真是败给这个傻子了,怎么有这么不识货的人啊。

许今不满的说,哎,那傻子,瞎琢磨什么呢?

小初说,你,那时候怎么给别人看啊?

许今翻了个白眼,说,哎,鼠目寸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小朋友,估计你在病房也是这么个德行吧。一针血气没扎出来就恨不得羞惭欲死。切。这么着你怎么当大夫?怎么让人服你?医学到现在还不过就是个经验性的学科。不治的病多了,你们那儿十楼(血液科)治到最后自己走出去的病人有几个?医生没办法的时候,也得拿出个有办法的样子来。你都泄气了,病人不得想死啊。

营养门诊怎么就不能看了?现在让你去,一样看。我们那时候,国家机关小科长才拿两三百块钱,有人来看四十块半小时的门诊,你说这什么人?先富起来的一小撮呗。差不多都是四五十岁,身材发福的中年妇女。这些人日子过好了不就是吃?坐着不动,打麻将,老公包小蜜去了,性生活不协调,心情也不能好。太好办了。

我说,您得多吃西柚,猕猴桃,喝柠檬水。补充维生素C。其实西红柿,橘子,菠菜什么的也行,不过中国人相信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太便宜普通的东西反而怀疑。

还有您得多睡觉,多喝水,贾宝玉都知道女人是水做的。

少吃油炸的东西,少吃粮食,多吃蔬菜水果。

肉要吃得少,白菜豆腐最好。

跑不了步,游泳也行,游不动,泡着也行,什么都不爱动,坐着蒸会儿桑拿也行。

有一回来了个巨款的老婆,非得要两倍的价钱包了一下午,说得我口干舌燥。把所有印象里能吃的东西全过了一遍儿,分成她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两类。不过那回算是伤了元气了我,后来就不干了。

许今讲完了好像有点疲倦。把小初打发走了。小初带着个巨大的疑问回了家,这样也行?




后来有一次遇到宋引,小初忍不住把这事儿讲给宋引听。没想到宋引居然不知道,听完了哈哈大笑,然后就有点感慨,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干医生的料儿。

进临床没多久他跟医疗队下乡。你知道他带点什么东西吗?里外两套换洗衣服,一套穿身上,一套背着,还有一个小高压锅。衣服从来不洗,每天用高压锅压几分钟消毒,晒干了换。所有时间都跟着看病人。现在的大外主任,那时候还是个小大夫呢。两人胆大包天,自己开了小差跑到一个特边远的地方去呆了几天,住在一个破庙里边给人看病。那地方连电都不通,许今愣是用煤油灯加镜子弄了个聚光灯出来。他那个高压锅也派了大用场了,消毒全靠它。就这么着,俩人还作了几台小手术呢。结果名声传出去,大老远有人把要开肚子开脑子的病人都给拿担架抬来了。他们觉着收拾不了,门口都站了站岗的老乡,结果只好半夜跳窗子逃跑,把高压锅都给扔了。

那时候各个外科主任眼珠子都盯着他呢,谁也想不到他学上到一半忽然非要退学出国去学计算机。要真出去就好了,到底也没去成。。。。。。

小初从宋引那里出来好像有点明白了。许今其实很少讲到他在医学院的事。而且往往一沾上点边儿他的情绪就开始不稳,过不了一会儿就要把小初赶走,或者发点小脾气,说点风凉话。事后他也后悔,他会塌下身段儿来哄小初接着跟他聊。说起来这个人还是挺可爱的。就是太骄傲了。顾北的骄傲表现在他的沉默,不张扬不辩解,爱谁谁,随便你怎么看怎么说。许今的骄傲表现在隐忍。至今小初没有看到过他的全身。他们总是隔着一张巨大的桌子,彼此都只能看见胸以上的位置。许今会给小初准备饮料,小点心。他自己从来不吃也不喝,坐在那里几乎不动。

小初对许今动了恻隐之心。这个师兄是很厉害的,有时候说话难听点,忍忍算了。再说以前还有更难听的呢。想是想通了,没两天小初一样被他气个半死。



许今的故事讲的差不多了,这个赵小初又是个‘贫矿’,挖不出什么料来。许今好容易知道他也打游戏就拿出两台笔记本,跟小初联机打大菠萝。没多久,他就受不了了。在那儿嚷嚷,哎哟,你哪儿来的农民伯伯啊?那箱子别淘了,好东西得打boss才有。我说你打这么久了到底见过大菠萝没有啊?

小初鼓着腮帮子不搭理他。心说,我就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农民,怎么啦?顾北打通关的时候我就看见大菠萝了,他捡的东西我现在还穿着呢。

许今被晾了一会儿大模大样的讨饶,好好好,捡捡捡。行了吧?

又玩了一会儿,还是忍受不能,像许今这种游戏玩家追求的是刺激和速度,尽快通关,打出攻略。这么耗着他没法玩。看看小初聚精会神的翻翻找找,他有些百无聊赖,于是就问,哎,小朋友,你这辈子除了出卖劳动力做做家教什么的有没有干过别的啊?想不想赚钱,要不你倒腾点什么,我帮你?

小初不知道金砖掉下来砸脑袋上了,不过许今这一问他倒是想起件旧事来,连顾北都不知道。那是除了卖血以外,他唯一做过的一回买卖。


62


说是件旧事,的确都好几年过去了。那是开学前后,小初就是在那段时间认识了顾北。不过当时他绝猜不到自己后来会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时间去做这种无聊的猜测。刚刚独立了的小初正是被现实纠缠的焦头烂额的时候。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真的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后面要操心的问题多去了,摆在面前迫切需要解决的第一难题就是钱。跟着录取通知一起寄过来的是收费通知。上面七七八八加在一起的费用成了一个小初不能设想的天文数字。据说上一任教育部长离职的时候讲了一通话,说,一个国家把教育作为赚钱的手段是可悲的。的确,这个现象具体到个人,比如上无父母下无兄弟的可怜孩子赵小初,简直是灾难一样可怕。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他那一年考出了当地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市里,县里和学校各奖励了他一笔钱。教过他的老师们知道他的情况又多多少少的捐了一些。差不多算是可边儿可沿儿的凑够了学费。小初拿着这些钱,流着眼泪拜别众人,背了几件换洗衣服提前进京了。他想到北京或许能找点办法赚点钱。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首都应该是个生活富裕遍地黄金的地方。至少小初希望,像他这样愿意吃苦不惜劳力的人能找着个差事,好歹赚一点生活费出来。可是到了北京才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

下了火车他就晕了。到处都是人,别说找事儿了,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更可怕的是这个地方能赚的钱不知道在哪里,要花钱的地方倒无所不在。住店,吃饭,喝水,甚至上厕所?

好容易打听到了劳务市场,小初一去到那里感觉希望更渺茫了。蹲活儿的多,雇人的少。而且像他这么个长都没长开的小豆芽基本上没人问津。技术活儿他干不了,体力活他没法干。既不需要技术又不需要体力的活儿他抢不过别人。几天下来小初只零零星星做了几次,都是擦油烟机之类的没什么油水。看看书包里的钱不见增加只有减少,小初越来越着急。

那天路过医院门口,有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正在找人代替献血,给六百块钱。小初想都没想就凑了上去。人家开始看不上他,怕他体检不合格。小初一听就要哭了,第二天是报到的最后一天了,可是他的钱还不够,不能签到。他站在那儿不走,眼泪稀里哗啦的往下掉。那人吓一跳后来倒来哄他说,走吧,去试试看,要是医院通不过你可得走。

小初偷偷在裤子兜里塞了两小块碎砖,反正他人瘦衣服大,也没人看出来。就这样量体重的护士还是直皱眉,也是看他可怜巴巴的才勉强算了。不过到底还是看不过去,护士一边写纪录一边训带他来的人,你们单位也太不像话了,找个枪手也不找个像样点的,这小孩还发育呢。以后不爱来别来。那人被训得灰头土脸,回来还成,没把怨气撒在小初身上。临走的时候还多给了他两百块钱。让他自己买点好吃的补补。

补什么啊。这才将够把前一阵花出去的窟窿填上。小初交了学费住宿费,还有些让人头晕眼花的各种费用,眼看就要断顿了。没办法,他又去卖了一次血。也是合该有缘,小初卖一次血晕一次,每次都让顾北赶上了。当时小初有些怕他,不过现在回头想想,真正补一补还是从顾北买的猪肝开始的呢。

小初想起来有些眉花眼笑。不过这些当然不会说给许今听,他讲的是这以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

赵小初报道以后发现上一届的学生刚刚军训回来。校园里一时间似乎到处都是穿着国防绿衣服的人。只是一眨眼好像国防绿又从同学们身上消失了,都进了各处的垃圾箱。

小初看着这个忽然冒出一个点子来。他买了两卷黑色垃圾袋,跑到各个楼拜托看楼的阿姨大爷帮忙收别人不要的军装。两块钱一套。收完了以后他又跑到中关村找了个蹲点的板爷把收到的衣服拉到附近的收购站卖掉,讨价还价以后四块钱一套。

这个主意不错,起步稍微晚了一点。不过还是让他赚了不少钱。许今问,‘不少’是多少。小初说除了给帮忙的人的工钱,大约有三千九百多。

许今听完赵小初讲的事儿,下巴掉地上了,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小初被他笑得有点不高兴,皱着眉看他。许今收了笑,一本正经的说,赵小初,以后谁要再说你傻,你跟他急。不不不,你告诉我,我去跟他急。赵小初眨巴着眼睛看他,不明白他这么激动干嘛?

许今来了兴致,前一阵我一发小儿给我打电话,问我炒股票有什么秘诀。我说,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丫跟我急了。

许今槌着桌子笑得透不过气来。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啊。

小初看着他表演,决定不搭理他。许今哪里肯依,上来穷追不舍的问,那后来呢,钱你都干嘛了?没继续投资?

小初莫名其妙,说,上学了呀。我还上课呢。

那你怎么没多找几个人,到各个学校去,多做几个地方多赚点钱。

小初想了想,那时候我谁都不认识啊。我搬进宿舍的时候,别的同学早到了。他们之间都比我熟。而且好多人开始都不住。不过后来我请一个同学带我去银行存钱,他们知道了后悔没有赶上,还让我请客了呢。

许今一听他没有乘胜追击就有点失望了,明显应付差事一样的问,哦,那你请什么了。

学一的红烧鸡腿一人一只。

什么?许今的下巴又掉了。他指着小初笑得透不过气来。你你你,。。。。。。他虽然没有说完,小初也看出来了。泥人还有个土性儿呢。小初站起来要走人。

这下许今急了,又不能追,只好在后面一迭声的叫。

别走啊。

我错了还不行吗?

真错了。

赵大夫。赵老师。赵叔叔。赵爷爷。

行了,您饶了我这一遭吧。

他在后面叫得可怜,小初撅着嘴回来了。心想这还是师兄呢,切。一下午,许今赔尽了笑脸,他几经完全不记得当初找了这个小孩来的理由了。就是感觉跟这个人说说话挺有意思的。小孩单纯,坦白,不想从他这儿要点什么。对他也不小心翼翼的。这很难得。小初不理他,默不吭声不停的踢箱子,跑去打怪的时候竟然忘了用魔法,直接用手杖打死了几个小妖。

许今觉得不是个事儿,就许愿说,这么着吧。你说个辙,别管是什么我都给你办喽。你看行不?你那嘴都能挂油瓶了。

小初心说,我有什么要你来办啊?

许今说,我帮你投资吧。别管多少钱,你放在我这儿,每年给你百分之十二。怎么样?银行现在才百分之一阿。

小初摇摇头。许今没辙了,说,那你说吧。怎么办。

小初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个事儿来,说,要不,你出去走走吧。

许今一下脸憋得通红,我操,你丫大......总算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小初又给轰走了。

后来许今耐不住又给小初打电话求和,小初还没去呢,顾北不让去了。小初觉着有点对不住许今,他一个人这些年其实也怪可怜的。可是毕竟顾北更重要。

刚接了这个差事的时候,小初和顾北说过一两句。但是顾北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小初自己在做什么,好不好,有没有闯祸,有没有受气。两人的对话多是些生活琐事。而且顾北不喜欢他在外面打太多分工,让他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是认真读书的好。小初觉着顾北可能因为他接了第三份活儿不太高兴,所以顾北不问,他也乐得装糊涂。结果顾北昨天忽然打电话来说不去了行不。小初想也不想立刻就答应了。他反应慢半拍。直到下午下了班给许今打完电话他才想起来,顾北是怎么知道许今的呢?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带着这个不安小初晚饭也顾不上吃跑回家等着顾北电话。

和平时不一样,那天等到很晚顾北的电话都没有来。


63

顾北一进公司处理完了惯例的文件就直接去找他们的头儿Steve请假。Steve听完了却和他推开了太极拳。

灰眼睛的Steve在公司有magic hand的美誉。据说他自己做市场的时候成绩很一般,后来专门改作培训,不知怎么倒做的风生水起。这家世界知名公司最近几年提拔的大区级负责人好几位都曾经受到过他的点拨。他在公司地位的特殊性由此可见。

Steve捏了一只笔在手上转了转,眼睛凝视着顾北看了一会儿。两个人目光交锋。顾北并不退缩。Steve说,北,你前一段时间的表现一直都很出色。所以进入实战操作的时候我才推荐你做新人组的领导人。你们组的业绩让人看好,只是这个时候你请假离开时机合适吗?

年轻人,公司不过问员工的私生活。不过生活和business有相通之处。遇到crisis的时候,quick decision不一定是正确的。

顾北迅速寻找对策,一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顾北并不想态度太过强硬把事情搞僵。他在这里付出了很大努力,也已经得到了承认,前途眼看一片光明,不能前功尽弃。当然不回去是不行的,这种时候不能把小初一个人放在那边对付。可是对公司来说他请假的时机不利也是实情。那么讲话就一定要策略。

正僵持着,门被轻轻敲响了。台湾mm探了个头,笑眯眯的说,北,你的烦恼来看你了。或许不用请假了哦。顾北向 Steve道了歉,跟着她走出去,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几年不见了,记忆中的长发变成了俏皮的短发,休闲的仔裤体恤变成了合身的西服套装,除此之外几乎完全没变。那人微笑着站在他面前,说,好久不见了,顾北。

周童到附近出差,特意多开了两小时车过来看他。

两个人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茶座坐定,坦然的互相打量了一番。周童笑了笑,从皮包里拿出几个精致的红套封来,推到顾北面前。

顾北吃了一惊,说,恭喜恭喜阿。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都是熟人,居然没有自己的。顾北大模大样的问,我的哪?

周童说,拆开第一个。

信封上印着赵小初的名字,打开喜帖的抬头是赵小初先生僭眷属。

顾北吸着凉气苦笑,说,周童你这是赤果果的歧视啊。而且有你这样的么?这么没诚意,要办也不回家去办,你这弄个夏威夷婚礼,不是存心让他游海过来?

周童说,不管。你自己想辙。我弟弟要是不能来,我跟你没完。

顾北心说,你跟我没完,傻孩子要来不了还不知道得怎么起急呢。

他一沉默,周童就觉出不对了,她说,怎么啦?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顾北看着她不说话。周童别扭的挪开了目光,琢磨了一会儿又看了回来。她直率的说,ok,ok。咱们既往不咎行不行?

顾北乐了,说揪什么呀?怕我揪你小辫子,连头发都剪了?

周童没有笑,她看着顾北,严肃又伤感。周童说,顾北,你还是这个样子。我们之间难道还用遮着盖着吗?我直说吧。是,当年是我任性了。特别是对小初。可是你也真的有问题。什么事你都担着,有什么话你从来都不说。直到现在你都不坦白。

原来我和小初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病人。其实我错了,你也害怕,怕刺激我,所以好多话你都不说。你不说,我就总是抱着希望,弄来弄去,希望好像真了一样。

周童,顾北叫了一声。

不是要你道歉啊。何况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周童不让他说。你也别害怕,我早想通了。不过顾北,说实话,真的跟你在一起会变得没有自我。不是说你不好。可是你somehow too strong-minded。大多数情况下你都是对的,我们也习惯听你的了。久而久之无论做什么不由自主就会想,你会怎么想。这样你会不会不高兴?可是真这样我又不服气,所以那时候老跟你吵架。小初对你跟我们都不一样。他特别是个死心眼。你可不能太霸道,净欺负他。

周童说到这儿忽然又笑了。你算是完了,小初那个样子,你们真要有什么事儿,大伙儿一准儿一边倒,全向着他,什么错儿都是你一个人的。

顾北把周童的话放在心里细琢磨,嘴上还要撑场面,我欺负他?你们这几年背着我地下接头还少吗?教得他跟我登鼻子上脸了都。

周童但笑不语。

顾北又看了看手上的喜帖,这个蓝伯特是干嘛的?

医生。周童嘴角带上一朵微笑。今年才毕业。婚礼一结束我们就搬到波士顿去,他以后在那边上班。做骨科。

周童把写着顾北名字的喜帖拿出来递给他,低声说,谢谢你,顾北。她探过身去,两个人朋友一样拥抱了一下。

顾北送走周童回到公司跟Steve请假。

顾北说,Steve,工作上,我对我的小组有信心,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也相信这些优秀的伙伴有足够的应变能力。我会随时和他们保持联系,并且尽快回来。另外,我们中国人说不能后院起火。我做的再好也和这个重要的人有关。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次。希望你能谅解。

Steve看了他半天,笑了,说,哎,年轻人啊!去吧。回来周末要加班补上。

顾北忙完了,看看表已经过了北京的午夜。他没有订到直飞的班机,辗转到欧洲转一趟,不过再一天就可以见面了,顾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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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赵小初无数次把电话抓起来检查是不是没放好。越等越心焦,干脆把屋子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个遍。

快半夜的时候听见丁冬一声响,小初第一反应是冲过去拿电话,后来才想起来是门铃。门口站着的是刚加班回来的刘天章,手里举了个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一罐热腾腾的红薯小米粥。刘天章说,路过,看见你家灯还亮着。

小初用餐具把粥给盛出来,他担心的看着刘天章说,刘哥。你这样不行啊。吃饭太不规律,对身体不好。说着话他的肚子咕咚一下。刘天章朝他眨眼睛。小初不好意思的笑,他倒忘了自己今晚可也什么都没吃。

小初给自己也拿了碗筷,吃的心不在焉。眼睛不停的瞟着电话。刘天章提心吊胆一天,看了他的样子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想了想,刘天章拿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说,给他打一个吧。你这粥都吃到鼻子里去了。

小初摇头,他正上班呢。

两人都没了吃饭的胃口。刘天章环顾四周,屋子整洁的简直不象话。刘天章看在眼里不知何故愁上加愁,不知道该怎么问那个许今的事儿。

小初沉默了一会儿困惑的问了个问题,刘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苯阿?

刘天章吓了一跳,说,谁跟你说的?你要是苯大多数人都得算智障了。还有人说刘翔应该谦虚点呢。前两天有人跳出来打抱不平,说刘翔要是说我跑的不快,一般一般,那其他人都残废了。

小初没有笑。他一边琢磨一边说,你们都对我很好,可是,和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累?因为好多事我都不懂。你们不挑我毛病我也不知道。那你们呢?

刘天章放了筷子,小初,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有些话不用我跟你说,还是等顾北自己来说吧。今天哥哥就说说你。你挺好,好的没准都过了。其实朋友在一块儿合得来就合。能不能在一起也不是因为明白不明白。再说了谁就真明白,谁就不明白呢?古人不是说难得糊涂,明白糊涂这里面有讲究。

小初听得云山雾罩,他眨巴着眼睛看样子是给绕进去了。刘天章继续说,不扯远了。还是说你,你呢太小心了。总是自己忍着,自己琢磨。这也不一定是好事儿。我跟你说个事儿吧,你可别笑话我。

我妹妹你知道的。她比我小三岁。

天玥小时候可爱极了。长得像个洋娃娃,又嘴甜。我跟她差不多正相反,内向不爱说话。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那时候特别嫉妒天玥,总觉父母偏心,喜欢她不喜欢我。可是我又不甘心,有一次我就想弄出点事来让爸妈也注意到我。那个冬天,我和几个同学到公园去玩。那里有个湖。有人在湖面上凿了个大洞钓鱼。我在那儿磨蹭到没什么人的时候,故意掉到那个冰窟窿里面去了。开始只是想弄得惨一点,让爸妈心疼一下。没想到冬天的衣服太厚,沾了水重得不得了,我人小又没有力气。结果下去就上不来了,一个劲儿往下沉。

刘天章笑笑,拍拍小初的肩膀,让他别担心。

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我妈和天玥眼睛都哭肿了。我爸也是看着一下老了好几岁。据说是有人路过救了我。不过我也高烧昏了好几天才醒。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也不再吃天玥的干醋。后来她大起来,在学校一天到晚闯祸,家里觉得她不太适合国内的教育体制,早早就把她送出去念书。那时候我反而比爸妈都舍不得。

小初,你也是一样。不过你比我强。我,呵呵,那时候比较阴暗,就嫉妒了。你是太不相信自己。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总觉得自己不对。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太过体恤对方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谁说姓顾的就不能犯错了?

小初刚才还认真听着,这时候就说,不是,不是他错了。

刘天章举手投降,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家护短儿是有光荣传统的。小初,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嗯...........刘天章看看小初干干净净的目光,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觉着自己瞎操心。最后干脆说,那什么,算了吧。我晕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得了。

小初被他逗乐了。刘天章用下巴指了指,问,打不?电话。

小初说,他肯定是有事。等明天吧。

刘天章彻底服了。


第二天,顾北风尘仆仆回到家,在家里等着给小初一个惊喜。等等等,等到大晚上小初才回来。一看见他傻孩子张了张嘴,哭了。

64 一个拥抱

  顾北回来的飞机上有人带了个夜哭郎。那孩子哭了一路,惊天地泣鬼神。可是顾北觉着要说杀伤程度可比面前这人无声无息的眼泪差远了。那个最多也就是荼毒一下耳鼓膜,这个简直是心口上剜肉啊。  
  他把傻孩子从门口拉进来,两个人在大藤椅上挤着半坐半卧。小初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一会儿那片衣服就湿透了。顾北琢磨不透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距离产生美,铁树开了花?几个月不见,赵小初同学会解相思之苦了?还是,谁又来招惹他了?许今?顾南?这才一天时间,不能够啊。顾北搂着小初,等他自己说话。
  小初掉了一会儿眼泪,嘟嘟囔囔的说,宋老师,宋老师生病了。
  顾北一听不是那两个魔头心里踏实了不少,同时又有点不以为然,心说,这个宋老师怎么这么烦啊?哪儿都有你?不就是生个病么,守着一窝子名医呢。什么病治不了?弄得学生为你操心算怎么回事?  
  想归想,他嘴上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抚的摸摸小初的背。小初到现在都是一个习惯,说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趴着,就像自言自语一样。顾北觉着说就比不说强,先听着吧。
  
  小初接着说,我给许今打电话了,可是他没来。许今?警铃大作,顾北上了心。
  小初趴在顾北的胸口上,一边觉着踏实,一边觉着像幻觉。不过即便是做梦也是个温暖的梦啊。他慢慢说起了今天的事。
  
  小初早上没有参加交班。他有个病人需要做个急诊B超,因为情况比较复杂,住院医让他跟着去亲自看个明白。等他回来的时候,早查房已经开始了。病房里静悄悄的。他路过治疗室,冷不防却听到护士长压低了声音在发脾气。小初隐约听见‘宋大夫’几个字就留了心。
  护士长在病房协调一切,平时看着笑眉笑眼的,训斥起人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
  姑娘们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宋大夫病了,你们都不想嫁给他了是吧。那也不能跟着唧唧歪歪的胡说啊。 
  谁说宋引是二椅子(同性恋)了?人宋引当年跟校花儿手拉手在dd街上吃冰棍儿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还有,这话是不是那xxx说的?还是那yyy。看见人家又出国,又升职嫉妒了吧。也不看看您都干什么了?一块儿进的医院,人家宋引发文章多少篇?手里国家科研基金几千万。不就是忙得没结婚吗?您倒好,干嘛嘛不行,就换了俩老婆。这时候看人家眼红了。是,人家生病住高干病房,卫生部指示全力以赴治疗,国外找的专家来开刀。人病的都这样了,你也好嫉妒?这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来?
  你们也是,什么也不知道跟着瞎说。今天我教育教育你们,算是便宜你们了。真要是让医务处听见,谁都没好果子吃。
  
  赵小初听见生病开刀几个字大吃一惊。琢磨了琢磨护士长的话,看起来宋引病得不轻。头一回,小初开了小差。
  高干病房格局和普通病房差不多,只不过都是单间儿,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住不满,名牌板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签子。小初转了两处就找到了宋引的名字。找了找,他的病历却没有放在护士站。
  
  一个护士看见他,笑。来看宋大夫的吧?你们医大的消息够灵通的,这才解禁,你们就来了好几拨人了。别找了,病历护士长管着呢,要不然你们宋老师一点隐私权都没有了。他在左边拐角那屋,你先等会儿再去,主刀大夫这会儿在呢。小初讪讪的道了谢,在那儿磨蹭了一会儿想问问宋引到底是什么病,可是实在又开不了口,只好走到病室门口等着。
  里面的人正在用英文交谈。
  
  宋医生,伤口恢复的很好,各项检查指标也正常。供体配型符合度很高,手术也很成功。希望能看到您早日康复。
  谢谢。宋引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似乎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微弱。
  那人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语气有些踌躇,不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宋医生,您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都知道癌症并不可怕,特别需要打起精神来。希望您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努力进食,尽可能运动。  
  宋引笑了。没问题。我一定配合。非典的时候我管隔离病房还带着医生护士病人一起跑步做操呢。现在还真有些为难,这么躺着能做什么运动呢?要不然我唱歌吧。这个行么?
  
  小初在外面听着又想哭又想笑。
  
  里面的医生笑了,宋医生会唱歌么?我有没有荣幸听一个?
  宋引说,好啊。不过我唱得不好,可能还会忘词。
  
  宋引唱的是一首老歌。
 
  对你的思念
  是一天又一天
  孤单的 我
  还是没有改变
  美丽的梦
  何时
  才能出现
  亲爱的你
  好想再见你一面
  秋天的风
  一阵阵的吹过
  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你的 心
  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留下
  这个结局让我承受
  最爱你的人 是我
  你怎么舍得我 难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没有说一句话就走
  最爱你的 人是我
  你怎么舍得 我难过
  对你付出了这么多
  你却没有感动过
 
  小初听了两句心里难受极了,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这么刺眼,晃得他不停的流眼泪。不知为什么他心里一动,拿出那个刚买了还没用过的手机拨了许今的电话。整个病房安静极了,只有宋引低哑怅惘的歌声。小初看见刚才给他指路的那个护士也在偷偷抹眼睛。 
  宋引唱完了歌,里面有人礼貌的鼓掌。那个大夫说,宋医生,可惜我完全听不懂。不过真的美妙极了。我猜一定是唱给您爱的人听的吧?
 
  里面宋引没有说话。电话里许今也没有声音。过了一小会儿,电话断了。
  
  小初在宋引病室门口徘徊良久,最后也没进去。他觉着自己比较没用,看见宋引如果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那不是光给人添堵。宋引说过,赵大夫,医生的眼泪最没用,什么都做不了。如此想着,小初忍着一包眼泪回自己病房了。   
  小初抓着顾北的衣服,新的眼泪涌了出来。顾北抱紧他,轻轻摸他的脸。这是没有办法的境况,只有等小初自己慢慢平息下来。顾北隐约有些庆幸,虽然不是原来担心的事,好在误打误撞的回来了。傻孩子至少不用一个人呆着想不通。

  不过顾北不明白的是小初为什么会想到要许今知道宋引的事。许今以前喜欢的人是个男的,这个顾北是知道的,所以一听小初教的人是许今他才耐不住立刻给顾南打电话。
  当年许今出了事儿,意志消沉闭门不出。有个男孩冒着大雨站在大院儿门口守着不走要见他一面,这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不过后来听说那人还是出国了,说起来应该不是宋引才对。况且天下这么大,怎么可能巧到碰到的男人刚好都成双成对全部都是情侣?话说回来许今那个暴脾气接到这么通电话居然什么也没说,这可是也有点奇怪。
  小初歇了一会儿,又开始说。这回就没什么条理了。他昨天没睡好,今天又受了刺激,一肚子憋屈看见顾北稀里哗啦的都倒了出来。这会儿趴在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里,小初精神放松,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他支离破碎的讲得都是关于宋引和许今的事。里面有顾北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不过这会儿听他絮絮叨叨的讲,不管什么有些新奇的感觉。小初一会儿说,老邝走的时候他也被一起抓着去歌厅找小姐。一会儿说,许今和他打游戏,不许他捡东西。一会儿说,宋老师说我的病历写的好,就是重点不突出。一会儿又抱怨,今天到高干病房跑了好几趟,等到人家都锁门了,许今都没去。后来又自怨自艾自己没用,今天病房都炸了,谭一冰也在哭,说这么多大夫都没看出来宋引生肝病,吃散伙饭的时候还有人说宋老师金面金口。大家眼睛都坏掉了。
  顾北听着又气又笑又惊又叹,看来自己错过的事还真不少阿。
  
  小初想起来什么说什么,什么都想让顾北知道。最后他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顾北。。。。。。昨天。。。。。。等好久。。。。。。
  顾北琢磨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忽然心里有点高兴。怀里的人眼泪还没干,可是已经疲倦的睡着了。顾北忍不住拿下颌在小初额头上蹭了蹭。或许是被胡子扎的有些痒,小初动了动,手在他脸上摸索了一下又放下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顾北小声说,笨蛋,下次先说你想我,再说别人家的事儿
  
  藤椅虽然很大,两个人的姿势却绝对说不上舒服。尤其是顾北,硬邦邦的扶手硌得他的背生疼。可是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尽量让小初感觉好一点。就这样两个人居然也踏踏实实的睡着了。




65

早上起来,顾北送小初去上班。过了两条街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跟小初说有些公司的事要急着处理一下。小初答应下班立刻就回来,挥挥手自己走了。顾北站在那里看着,直到小初拐了个弯不见了才转身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子。火红的跑车甚是惹眼。顾北想起来最早撞上小初开的就是这辆车。那时候顾南刚买来不久,顾北常常无照驾驶开出去兜风,还嘲笑顾南,带小孩的欧巴桑应该开丰田佳美买买菜就好,开什么跑车?

车窗无声的放下来,顾北大吃一惊。里面坐着的不是一个长得像他的漂亮姐姐,是一个长得像他的漂亮阿姨。顾北就像被人击中了脚后跟的阿喀琉斯,高高胀起的气焰立刻就消散了。他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妈,然后绕到副驾驶那边开了门坐进去。

顾妈妈看着他,温和的问,北北,陪妈妈吃早饭吧。

顾北早上已经和小初一起吃过了,这时候也只能点头答应。他不知道他妈的意思,只在那儿耍耍嘴皮子好见机行事。妈,您还会开车啊?下回您告诉我您是个神枪手我也不新鲜了。

顾妈妈笑,那是你爸老觉得我不行。早几年我去看你外婆在那边就学会了,只不过开的少。打枪可真不行,跟你爸去过一次靶场,手枪后坐力太大,没打着靶,差点把脚打了。从那以后你爸就不带我去了。

顾北跟妈妈一路说笑着心里越发没底,暗暗先往最坏的地方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至不济只好耍赖到底。毕竟这是妈妈和姐姐不一样,硬的不能来,只能来软的。

母子俩去了附近一家宾馆吃自助早餐。顾北跑去拿了几样妈妈平时爱吃的东西。其实那也就是装装样子,谁也没胃口。

顾妈妈看着自己面前的杯子,低声说,北北,南南昨天带着宝宝回上海了。说着顾妈妈红了眼圈。顾北心头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北北,南南都告诉妈妈了。妈妈真是没想到。

妈妈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拿定主意了?

顾北也很难受,可是还是清楚地点了点头。

顾妈妈叹了口气,仰着头待了一小会儿。

妈,顾北不忍心。

北北,顾妈妈带着泪花笑了。

妈妈很难过。

妈妈万万不希望事情是这样的。不过你不要担心,妈妈并不是要打算怎么样你们。

顾北又吃了一惊。

顾妈妈缓缓的说,妈妈自己吃过苦头,早早就打定主意不干涉孩子们的事。不过北北,你跟南南吵架了是不是?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是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这么多年了,妈妈从来没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宝宝都吓坏了,三个人哭着上的飞机。什么时候去和姐姐认个错。

顾妈妈看着顾北,顾北皱着眉不知道该不该低头。

顾妈妈说,你这孩子还是这脾气。从小大家都说南南倔。你也一样。最受不了冤枉,又不爱讲。那年冬天我们还在xx军区的时候,参谋长家的孩子把食堂的厚棉帘子给烧了。大家都以为是你带头干的,跑到家里来告状。你爸拿皮带打你。那回把妈妈可给吓坏了。你不哭也不求饶,就是气得要命,一拳把家里的门都给打坏了。

顾妈妈笑了,那时候你才八九岁的样子。从那以后你爸就不怎么打你了。你爸说你饿死不讨饭。不想给你撅坏了。

再牛的孩子到了母亲面前也是孩子。总跑不了被念叨一些‘光辉事迹’。这一件顾北自己倒不记得了,回过头去想也只是隐隐约约有个影儿。



北北,妈妈只是想说,不要记恨姐姐。一家子的事没有办法认真分清谁对谁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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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加拿大看外婆,舅舅跟我说了一些以前的事,妈妈才知道外婆为什么不喜欢你爸爸。

文革开始的时候,你外公已经去世了。我们家从被保护的红色资本家变成了最要被打倒的人。妈妈在文工团被隔离监管。你外婆,外婆有一天早上还没起床,家里就来了红卫兵。那些孩子揪着她的头发从二楼拖到一楼,肋骨都打断了。送到医院也受尽白眼,差点挺不过来。

外婆从生下来就没吃过苦,何况是这些个。她老人家看透了,铁了心要走。

那时候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只有更难过,因为你爸爸也是我放不下的人。

我们认识的时候他才不过是个侦查营的营长。有一次我去他们团演出,他跑过来偷偷给我一个鸡蛋。顾妈妈想起往事笑了。我和你爸爸算是一个鸡蛋定的情。

那年月物资困难,吃个鸡蛋比现在燕窝鱼翅难多了。后来我被关着的时候你爸爸又想尽了办法来看我。妈妈觉得他比那些托人找领导跟我谈话的人可靠。

以后的事,你也知道了。妈妈为了爸爸的事,找外婆哭了很多次,外婆就是不答应。你爸那边压力也很大,他咬牙挺着。妈妈最后把户口本偷出来跟你爸爸结的婚。当时外婆找到了xxx已经办好了全家去香港的手续,那次真的让外婆失望了。

虽然以前不能谅解,现在妈妈很感激你外婆。如果她早告诉我那些事,妈妈一定更难过。

你爸爸也是,为了妈妈在外婆这边受了不少委屈。

北北,姐姐也是怕你上学了家里寂寞才常常带宝宝回来陪陪妈妈。你那么说她伤了她的心了。

顾北不能不说话了。妈,我知道了。等我培训回来就去上海看他们。不过,姐再怎么也有一大家子人撑着。我觉着她欺负一小孩儿,这可说不过去。

顾妈妈微笑,不是还没怎么欺负着么?再说你们小的吃点亏有什么?还真要妈妈秉公执法,各打五十大板?

顾北一听‘你们小的’,这买卖做的绝对不亏。赶紧就说,妈,我这不觉悟又低了么?那什么,正好,有事儿求您。您帮那小的把护照办了吧。

再大的事你不是都自己办了?还用求我?

那不一样。他们学校看他们跟看贼似的,生怕不到毕业就跑了一个。我也能办,拿着鸡毛当令箭,就怕慢啊。周童这婚礼眼看就在眼前了。

顾妈妈听见周童两个字就拿眼睛看着顾北,顾北的心思却不在这上。他一心想着另一个人。妈,正好什么时候你也可以见见他。您一定会喜欢他的。

顾妈妈只笑不语,心说刚才不就见过了么?



顾北也不强求,他对自己的话完全没有怀疑。日久见人心,或许小初不会让人眼前一亮,但是只要接触久了,不喜欢他的人一定不多。

顾北想起上次自己带小初到幸福大街上的一家老店去喝豆汁儿。一向节俭的小孩捏着鼻子喝了两口就开始在那儿蘑迹。顾北看了偷偷笑也不理他。

店里正在放一首张艾嘉的老歌,开始是一个小男孩的独白。

如果我有一碗白粥,一半给你,一半给妈妈

小初看着顾北的笑容,苦着脸把碗又端了起来,被顾北半当间拦截住,拿过来自己喝了,招手让人给他另送一碗麦粒粥来。

顾北逗他,喏,我的粥都给你。

小初一边喝粥,一边眉花眼笑的吃着焦圈儿。听了顾北的话并不明白。

顾北说,就像歌里唱的。给你半碗,给我妈半碗。不过我妈一准儿有我爸那碗粥了,而且看见你瘦得跟小鸡子儿似的,估摸着最后那半碗还得是给你。

小初想了想说,哦,你爸的粥可以自己喝,我们的都给你妈妈,然后出去找别的吃。

顾北乐,豆汁儿?

小初讨好的举起手里的焦圈儿。

不行。只有豆汁儿。顾北一本正经的说。

小初呵呵的笑。

顾妈妈吃了顾爸爸的鸡蛋。赵小初愿意和顾北一起喝豆汁儿。

顾北不想空空的说小初的好话,哄着妈妈吃早饭。

66

小初在学校会齐谭一冰一起去看宋引。

高干病房的护士长看见他们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挥了挥手,说,又来俩,去吧,去吧,小声儿点,别把房子给我掀了就行。

那天给小初指路的小护士刚好也在,这时候就朝他们挤眼睛,笑着接了一句,没关系,医务处大护那天路过这边,开始还发脾气,说,谁啊这是?这么闹?反了?后来一说是宋大夫就改口了,说,瞧瞧人家!回头让病人都学着点,这叫乐观!小初和谭一冰乐着进去了。

里边已经有了三四个人,都是医大的学生,不过和小初他们不同级,彼此看着眼熟。宋引招呼了他们两个,继续给大家讲笑话。

医生讲笑话三句不离本行。宋引说的是他上大学的时候交换到北美一家医学院遇到的一件趣事。小初一边听一边仔细看他。宋引好像精神很不错的样子,说话带着一贯的感染力和亲和力,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宋引说,同样一个病,病因很可能是不同的。比如肝硬化,国内多见的是肝炎后肝硬化,国外病因多是酒精性肝硬化。他们还有一个特点是肥胖引起的相关疾病特别常见。

有一天晚上,我陪一个心内科医生on call。急诊来了个心梗的病人,送去做CT检查。一会儿CT室来电话要我们去看看。你们已经学过了,应该知道MRI喜欢脂肪,CT不喜欢脂肪,这种患者的CT图像雪花特别多,很难看清楚。我们当时还以为是他们出不了报告,才叫我们去。结果跑过去一看,压根儿不是那回事儿。

宋引说到这儿卖了个关子,反过来问,你们见过最胖的人体重有多少?

大家纷纷说了个数字,大多是两百多斤。

宋引笑,跟你们说了这个病例,保管你们听过不忘。

CT室找我们是因为这个病人太胖了,根本塞不进CT机里。

他的体重是六百多磅,超过五百斤。

小初他们都目瞪口呆。谭一冰不停的追问,后来呢,后来呢?

宋引忍着笑,后来么?你们绝对想不到。The zoo! We sent him to the zoo. Even though we sent him to the zoo, he had to wait in line with lions, elephants...etc...

众人想着那个情形都觉可笑。宋引却收起了笑容。

可惜后来那个病人还是出现各种并发症死了。而且他们家还把医生告了。

惊呼此起彼伏。

近几年来,医疗官司越来越多,恶性事件不断发生。医务人员被打的传闻已经全不新鲜,甚至还有报导说某地出现全体医生护士带钢盔上岗的例子。所以一听说这件事也惹上了官司,大家都不知不觉的关注起来。

宋引看了看自己的学生们,安抚的说,因为处理上完全没有什么过失,最后当然还是赢了。不过当时有个心内科上级医生说的话让我印象很深。他说,告我们有什么用?我们能救你吗?减掉三百磅再来,我一定能救你。

大家都沉默着琢磨这里面的意思,冷不防有人苦闷的说了一句,妈呀,什么时候我才能说出这么掷地有声的话啊?

这一下把气氛冲散了,当然免不了有谭一冰之流跳出来给他个爆栗子,让功利心急剧膨胀的小朋友赶快清醒一下。宋引也被逗乐了,反过来安慰他这也是有理想有追求。

又说了几句,前面来的人就自觉的散了,毕竟宋引大病才过,虽然孩子们怕他寂寞,可是也体恤他身体虚弱。大家默契的轮流探班,据说有某个科主任来看宋引的时候和他玩笑,我说我们科里最近一到干活的时候就唱空城计呢,敢情都上你这儿报到来了?宋引只笑不答,每天只是开开心心的和孩子们讲讲笑话,让人搞不清究竟谁是病人。

人一少宋引显得比刚才放松,也就自然露出一点疲态来。小初看着他就起了忧心。特别是忽然又想起许今,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告诉宋引自己已经擅自辞了许今那边的差事。还有该不该问,许今到底有没有来看他?

三个人拉拉杂杂的说了些最近医院里的趣事。谭一冰格外活跃,包办了七八成的话,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连小初也会诧异一贯严肃认真的谭一冰居然也如此八卦。里边好多事小初都是第一次听说。比如一冰说到,xx科主任查房的时候把一个研究生骂个臭要死,说得那人简直一钱不值,后来居然当着一大群人的面直接了当的问,你谁的研究生?一副要打上门去的气势。那人小声说了个名字,是xyz,x老师。在场所有的人立刻憋的面色青紫,谁也不敢笑出来,x老师正是主任夫人,也是另外一个科室的主任。研究生也感觉很无辜,没什么大错巴巴的挨骂,他只能私下和小大夫们抱怨,哪根筋搭错了这是?前两天还导师还请我们几个去他们家吃过饭呢。

宋引和小初对视一眼跟着大乐。

谭一冰接着又讲了一两个小笑话。她怕宋引太累,见好就收拉着小初告辞。小初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宋引说,宋老师,您帮我找的那事儿最近没做了。

宋引愣了愣好像才反应过来小初说的是许今,他不怎么在意的说,没关系,他那个脾气,够人受的。

小初嗫嚅着说,其实倒不是为了那个。他也还挺好的。。。。。。后面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宋引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换上个严肃表情说,赵大夫,本来我是琢磨着想托你照顾他的,你看行是不行?

宋引神情肃穆形同托孤,弄得小初又紧张又摸不着头脑,张着嘴傻掉了。

宋引刚刚拆了引流片,这时候捂着伤口大笑。他慢慢从床上下了地,亲自送两个学生出去。宋引对小初说,看来刚才我给你们上的那一课你没学好啊。回头好好问问小谭吧。

小初的确是不明白,垂头丧气的跟着谭一冰走出来,奇怪的是,谭一冰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小初不敢去招惹她,就在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谭一冰忽然走近了他,伸了手左右开弓把小初腮帮子往两边揪。对暴力行为完全没有防备的受害者一边下意识的躲,一边眼泪汪汪。

谭一冰阴森森的说,不服是吧?我阴暗,我嫉妒!你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宋老师费了半天劲,你这天才脑瓜到底是什么特殊材料做成的,怎么就油盐不进呢?

谭一冰恨恨的又捏了两下才算解了气。哎,我跟你说吧。

是不是从我们才进科那会儿你对宋老师就有偏见?别不承认,你这人什么都写脸上,连我都看出来了。虽然后来你们关系不错,不过抢救那回的事儿你一直想不开对吧。

其实你是光看见他爸他妈可怜的时候了。小孩儿病情进展挺快的,根本压不住。每次下病危通知他妈都要闹好大一阵仗。可能因为他们家在当地算个什么高干吧,颐指气使惯了,那个意思反正就是就是死了也得给救回来,不然就没完。我知道你一准儿也看见那心电图了,那么长线,肯定超过四分钟了。不过你怎么没想想,咱们能想到的,宋老师难道想不到?

当时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跟着组里那会儿已经转过几天了,对他就是特服气。后来是带我的那位又说了说才全懂。

现在不比以前了,大夫没什么权威性。病人反过来指手画脚,动辄打官司的多的是。那天抢救持续时间长,一方面是为患者家属考虑,安慰他们。另一方面也是保护自己。抢救肯定没有结果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怕孩子家里悲痛完了就要告科里抢救潦草。

宋老师对你挺不错的。我看他点过你好几次,你就是不懂。我琢磨着,他的意思是,医生对患者责任重大,可是也有限。用不着把自己全都折进去。这年头形式这么不好,保护自己也很重要。最后那事儿你们俩打哑谜,指的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谭一冰郁闷又痛心的看着小初,你说我说错了吗?你这家伙从进了临床就掉进福坑里了。作为你多年的战友,你打算怎么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小初看她认真的样子不觉惶惑不已。谭一冰憋着一肚子笑,眼睛闪着光示意小初附耳过来。几句话唧唧咕咕说完了,谭一冰自己有点紧张,没想到小初认真的琢磨了琢磨,居然大大的点了点头。

谭一冰下巴掉了。


豌豆公主 --- 尾声之一

小初通过安检往机场外走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人海茫茫,何处可寻?他还没来得及把人民群像分成个像,两个衣着清凉,身材窈窕的美女分左右包抄了上来。左边那个套了个花环在他脖子上,顺便在脸颊上印个香吻。小初大惊失色,连忙往旁边闪,右边那个拉着他轻轻的笑了,小初,你来了。

童童姐!小初用力眨眨眼睛好看个清楚,他的声音有些激动,从那年周童特意回来见他以后两人再没见过,只是通通邮件或打打电话。

周童把手里的花环也给他戴好,上下仔细看了看,微微红了眼圈儿,你又长个儿了。短头发也好看。已经是个帅哥了呢。

两个人对视一会儿,周童给了小初一个拥抱。小初,你来了,我真高兴。

小初回抱周童,觉得夏威夷的阳光真厉害,晃的人眼前一片花。

等周童放了手,小初又开始四处寻觅。大家都觉得他很好玩,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睁的老大。刚才一直站在几步开外安静等待的人大步走了过来,一手握住他的肩,另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诧异的问,怎么了这是?

小初闻声识人,来不及说话先咧开嘴给了个灿烂的笑容。顾北没有他那么含蓄,直接抓过来抱了抱,你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笑的这么憨憨的傻傻的可爱的不行啊?小初感觉着一个熟悉的怀抱,也忘记了这是在人群环伺的地方,好像长途旅行的疲倦忽然都涌了上来,弄得他只想这么静静的靠着,一动也不想动了。

顾北觉着一个凉凉的鼻子亲昵的在脖子上蹭了蹭,傻孩子说过,那个地方颈动脉位置浅表,可以感到脉搏,脉搏和心跳是一致的。顾北在此之前的认知和他不太一样,曾经有人教过他需要迅速解决对手的时候,抓住时机偷袭,双侧同时按压十秒钟可致昏迷。顾北微笑着把人抱紧了一点,想起以前有趣的对话。



喂,你的鼻子怎么总是凉的?

你没养过猫吗?

这跟猫有什么关系?

猫的鼻子是凉的说明猫咪健康,要是热了就生病了。

。。。。。你是猫吗?

。。。。。沉默,也可以理解为恼羞成怒。。。。。

。。。。。

以后我们能养一只猫吗?

一只猫一条狗比较好,大家都有伴儿。

那猫叫酱油,狗叫醋。有人偷偷乐。

有人无所谓,哦,那酱油一定很嫉妒醋。

为什么呀?

醋天天都能出去溜溜,酱油只能跟家待着。你见过谁家溜猫来着?

哦。可是酱油可以上床,醋不行啊。

啊?那不养酱油了,还是养醋吧。

?????。。。。。


其实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傻孩子很贪恋一个温暖的怀抱的,那个样子也有点象他们家传说中的‘酱油’。

两个女孩在旁边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帅哥相互依偎的画面忽然又感觉有点不妥,那个什么,非礼勿视。这一扭头才想起了今天来接的不止一个人,还有一帅哥呢。那帅哥手里拎了两只巨大的箱子,好脾气的站在一边等着等半天了。

天玥嘴巴张成一个O型,冒出来一句,哥,你来走秀哦?!

刘天章笑笑没说话。小初听见惊醒过来,从顾北怀里退出来,不好意思的说,那都是我的。

大家听了都诧异可是也不言语了。顾北牵着他走过去从刘天章那里分了一个箱子过来,箱子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众人往机场外面走。小初还是一只眼睛睁着一只闭着,这会儿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告诉顾北,是睡醒了隐形眼镜掉了一只,备用的打在行李里了。顾北揪他的耳朵,哭笑不得。走到停车场一眼看见那辆玲珑可爱的小车,小初和刘天章才发现问题在哪儿。

原来周童知道小初没见过甲壳虫特意租了一辆和自己那辆车一模一样的开了来接他。大家琢磨着两个男孩子不能有什么行李,五个人都不胖,挤挤肯定坐下了。结果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两个人居然带了三个皮箱,其中两个还是超大的。连人带东西都塞进这辆车里是不可能完成的终极任务。没办法商量了一下人员分配,结果准新娘和准伴娘最大,周童天玥带着小初开车走,顾北和刘天章拎行李打车。

周童斜着眼睛看过去,谁有意见?有意见保留。



兵分两路,一上车刘天章就开始解释行李的事。小初那天其实特别不高兴。

行李里面都是小初给周童带的东西。主要都是吃的。半路搬到北美的人免不了都有抱怨饮食糟糕的时候。周童也是,常常会忘了淑女的体面,留着口水点名。未必是什么金贵东西,在家也不定能想起来,可是物离土贵,捞不着吃的时候就是惦记着。小初每次听了都觉着她好可怜。这次总算得着机会了,他不知道很多食品不能入关,所以一拿到签证就按照原来听周童说过的他记住的列了个超长的单子,跑了n多地方,一样一样的买了凑齐。顾北天玥人都在北美,只有刘妈和他一起来。小初默默的置办东西,等刘妈发现的时候已经初具规模了。没办法他也不能打击小初积极性,只能看运气。结果他们运气不好,被抽中了开箱检查。

真空包装的食物,色彩夸张的图案唯恐别人不知道里面的内容。胖胖卸顶的官员捡起一个盒子就问一句‘meat?’

小初悲壮的点点头。嗖的一声,盒子一个抛物线进了那人身后的纸箱子,和里面刚扔进去的五香熏鱼,无锡排骨,泡椒凤爪等等作伴。

小初知道这些东西带不进去急得眼睛都红了。弄得那人直看他。后来又找着一盒面筋塞肉,那人例行公事的问,‘meat?’

小初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no。

那人指着画上巨大的肉球又问了一遍,‘meat?’

小初声音有点哆嗦,可是斩钉截铁的说,no。Doufu. something like bean curd。made from soybean。

那人疑惑的看了他一会儿,扭头找了找翻译在挺远的地方,他耸了耸肩把盒子扔回了行李箱。硕果仅存的肉制品。

顾北微笑的听着没说什么。


那边小初也在被天玥追问这件事,他没有刘天章说的那么详细,只是言辞之间对那个没收了他巨额财产的‘胖子’有点埋怨。就是简简单单潦潦草草的几句话把周童的眼圈说红了。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她探身到助手席上,揽过小初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一下。

天玥在后面捂眼睛,嘴里大叫,啊啊啊,北哥哥。不关我事。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周童酷酷的继续开车,说,切,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他来找我!

小初红着脸轻轻的笑。这次,是原来那个童童姐回来了。



周童努力掩饰着自己情绪的波动。她想如果哭会吓到小初吧。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婚礼差点就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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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童当初负气出走,刚到北美的时候过得一点也不如意。她把许多事夸大了当笑话写给小初他们看,实际情形却很难。

语言不是不通,是半通。食物没有一样吃的贯的。没有朋友。雪上加霜的是学业也有问题。学校开始同意转全部学分,后来又反悔,说国内的大学教育水平赶不上他们这种一流的学校。争执了半天达成协议,周童第一学期选两门三个学分的大课,如果都能拿A的话就转全部学分,如果不行只能转一部分。

周童开足了马力拼了。美国的大学教育绝不和稀泥,尤其是这种名校,本科学生课业负担很大。周童为了做第一次presentation,15分钟的东西,足足搞了两个星期,改了又改,直至尽善尽美。可是她忽略了一件事。那边的课堂和国内不同,是交流互动式的,不像国内老师在上面讲,下面安静的抄笔记。那天她讲了五分钟,根本没来得及展开精华部分就被铺天盖地的问题打断了,大家对她的假设就提了很多意见,赞成的少质疑的多。15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周童抱着笔记本回座位,感觉灰头土脸。那天回到家,她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

没想到的是那天同学和老师对她的评价都很不错。有几个学习小组都来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周童接受了Julia的邀请。Julia是个abc (america born chinese),中文名字叫朱莉英。Lambert是Julia的表哥,周童和他就是在Julia家认识的。

Lambert第一次见到周童,周童在院子里拉琴。

她从到了北美就忙的没摸过弓。放假的时候应邀和Julia一起回家,Julia家教很严,从小养成习惯每天练琴。周童听了一时手痒就借了过来玩。大家都听的入迷,请她一首一首的拉下去。那时候她刚因为汽油的事儿剪短了头发,还特别不习惯,每次间歇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摸一下。Lambert说,那天他走进Julia家的客厅,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披着一身霞光,一手拿着琴一手轻轻抚弄着头发,楚楚动人的样子。他说,那一瞬间我看见了我的公主。

面对lambert的热烈表白,周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虽然Julia说表哥因此病了一个星期让周童有些心软,可是毕竟她心里距离恋爱的感觉十分遥远。甜蜜的爱情也会伤人的,甚至只是想想都会痛,那又何必呢。

Lambert病好了却并没有放弃。在美国华人家庭出生长大的Lambert既有中式的体贴又有西式的奔放浪漫。他会写很美的情书,装在盛满玫瑰花瓣的小篮子里送给周童;会在她宿舍窗下拉琴;会在实习的间隙尽可能找时间来看她,又绝不赖着不走。而且这个从小到大除了倒牛奶没进过厨房的大男孩开始认认真真一招一式的跟母亲学厨艺,因为周童只喜欢吃中餐,而且她实在是太瘦了。

这样深情的一个人没有人能不动心。周童有点抵抗不住,她找了个机会到欧洲做几个月实习生。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谁也没告诉。就是那段时间顾北第一次到美国,两人擦肩而过。等周童回来,Lambert照样来找他,完全不变的体贴。

周童有点不明白,问他为什么。

Lambert的回答也和一开始一样,周童就是他认定的公主。他愿意尽他所能,一辈子公主一样的对她。

周童听了有些伤心,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让他走了。

没过多久,有一天周童发烧病的起不来。那时候她已经从宿舍搬出来租房子住,房子里空空的,连喝口水都没办法。周童迷迷糊糊的拨了个电话,打通了就哭。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等醒过来的时候,Lambert在旁边守着她,胡子拉碴,眼睛通红。周童感动了。可是Lambert哭了,说他们不行。周童烧的一塌糊涂的时候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问他为什么?我难受,为什么不来看我?

Lambert说,童,你看,你走了几个月我练习了很久中文,希望等你回来给你一个惊喜。可是我没想到会和你说这些。

你喜欢他对不对?你去找他吧。没有人会不爱你。或许没有人会象我这么爱你。可是大家都爱你。

Lambert走了。周童不能伸出手去拉他,躺在床上默默流了一下午眼泪。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不是很久。Lambert收到一封意料之外的信。不多的文字讲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几个孩子牵绊着一起长大。一个帮助了另一个。一个爱上了另一个。一个不明白该爱还是该恨不得不走。

周童说,对于他,我不能忘记。忘记他就是忘记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他和我的朋友们是我的兄弟,我的手足,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可是有件事我想你知道。的确没有人曾经像你一样爱我。我不是个公主,而且是个很贪心很贪心的人。这一次去英国,他们的食物很难吃,人却都很好。房东太太常常请我喝红茶,每次都记得我要放两块糖。她给我讲她自己的故事,Janny and Tony, a back yard fairy tale。从十四岁偷偷在后花园接吻到十七岁的婚礼,到五十年的婚姻。我很羡慕。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还能做一个王子的公主。公主希望能在她的后花园里看见王子拿一支玫瑰等她。公主会弹琴给她的王子听。

那天晚上,王子和公主开始了一段新的童话。


周童让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没有伸手去擦,她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的小初,心想,果然还是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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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式的婚礼的本质就是把所有人都弄得人仰马翻。

大家都是临时凑到一起,谁对当地都不熟。租场地,定车子,请牧师,找乐队,联系化妆师,摄影师,安排食物,礼品,捧花。。。。。。。。。。刚做完n件事,立刻又有n件事冒出来。这种时候顾北,刘天章等一干‘娘家人’立刻显出了超常的办事能力。两人观察了没多久就全面夺权接管了一切,从那以后就基本上各就各位,各尽其职,天下太平。小初乐呵呵的天天跟着周童,陪着她做各种琐碎的事。他比较耐心,记性又好,每次都会先帮周童做个统筹计划,两人商量完了再做,事半功倍。他们来之前,周童急得要上火,这会儿一切都上了轨道,人一轻松才体会到婚前紧张,说什么也不跟Lambert见面了。她这种羞怯模样让原先一直有些担心的顾北刘天章都松了口气。

好像经过了漫无止境的准备,婚礼只一支烟的功夫就完成了。

牧师说,新郎现在可以亲吻新娘。

周妈妈靠在周爸爸肩上高兴的抹眼泪。

所有的人都在欢呼鼓掌。

顾北握着小初的手,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小初侧过脸来看他,水色晶莹。

王子和公主坐上一辆大红的古董车,绝尘而去。

新娘捧花飞向天玥却被她‘不慎’一碰拐了个弯掉进男孩子堆里,没有砸到目标把她哥给砸中了。不一会儿帅哥们包围了刘天玥,美女们包围了刘天章。

顾北没有接受到来自某人发出的SOS信号,带着小初悄悄退出了。王子和王子很久不见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呢。说什么了?不可考。。。。。。

  爱的能力 --- 尾声二
  
  小初变成香饽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回倒与他自己的本事无关,纯粹是因为另外一个帅哥的缘故。这个帅哥别想歪了,不是姓顾的那一只。虽然顾北常常无可奈何的笑着说他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可事实是卖他自己还有戏,你要想让他卖了顾北,老话说兔子急了要咬人,赵小初急了也会那什么什么的。知道了不?
  
  哦哦哦,茬远了,迟早有一天都得被这傻孩子搞晕了。小初是因为刘天章的缘故身价倍增。
  
  看上刘妈的人很多,刘妈看上的人迄今为止好像还没有。既然没有那就挡不住有慧眼的人潮水一样涌上来。都不是傻子,直接去表白一旦被拒绝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是曲线救国。曲线找谁?刘妹妹?不行不行,想想就可怕,好好先生刘天章和这个天使面孔魔鬼出招少说长了一万个心眼儿的小姑娘真是一个妈生的么?还是那个朋友,不成不成,还不如直接去找刘天章表白呢。要是被这人冷冰冰的一眼就把自信心打击到底了,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还是找小帅哥求助比较好。这一男孩儿,人长的什么样儿就不用说了,关键是脾气好啊,又不会拒绝。虽然看着为难,人家好歹是同意了。
  
  就这么着,从认识刘妈开始,赵小初同学由某种途径手里掌握了可观的人力资源。
  
  他这人是真老实。别人让给递个情书,捎个话什么的都直接做到。开始还只是单纯的受人之托,后来小初也渐渐认真起来了。自己天天都很开心,如果没有刘妈的帮助,这种日子几乎是不能想像的。周围的朋友差不多也都有了美好的归宿。可是刘妈,这么多年接近如小初居然也没见过他有个什么知己,红颜没有,蓝颜那个也没有。难道刘妈喜欢的人是那谁?还是那谁?别管是谁可都不太好了。
  
  小初担上了心事,有些闷闷不乐。顾北打听了打听,哭笑不得。天下还有做媒做的自己不爽的,也算奇闻一件了。顾北自己从来不过问朋友的私事,傻孩子愿意操心就由着他去吧。
  
  小初再次收到委托的时候认真考虑了一下,抓了个机会问刘天章。那时候两个人正在空旷的太平洋上空,关在一个会飞行的铁盒子里。在密闭空间里,一切与外界隔绝,好像彼此都比较容易说说心里话。
  
  小初期期艾艾的说,刘哥,我想问你个事儿。
  
  刘天章看着他温和的笑。
  
  赵小初结结巴巴的说了,瞪着一只清亮的眼睛专注的看他。刘天章却知道睁开的那只眼睛视线是模糊的。小初心里惦着一个人,一路精神亢奋,从十几个小时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下飞机,后来扛不住睡着了,醒过来隐形眼镜掉了一只。备用的和框架眼镜都打在托运行李里,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充猫头鹰。猫头鹰有点紧张,用那只看不清的眼睛看着他。
  
  刘天章笑了。他和小初是在去参加周童婚礼的路上。好朋友结婚这种事情虽然难免让人有失去的惆怅,更多的却是分享幸福的喜悦。他有点懒洋洋的,想起有些往事还是迷惑,不知何故竟然有种旁观的感觉。
  
  刘天章没有回答小初的问题反过来问他,小初,你现在高兴么?
  
  小初点了点头,不明所以。
  
  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才会这么高兴。
  
  涨红了脸,想了想还是点头。
  
  刘天章不去看他的窘迫,慢慢的说,这就是你的好了。顾北真是让人羡慕啊。
  
  小初张着嘴巴有点傻了。
  
  刘天章换了思路自言自语的说了下去。
  
  小初,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是一种感觉。别的什么都看不到,天下皆空,万物全灭只剩了一个人而已。
  
  这种感觉我也有过。
  
  很久以前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很美的女孩。
  
  不像童童,不像天玥。她很羞涩,很会脸红。她很少和别人说话,可是羞涩到如果谁在她的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她都会站在一边脸红的地步。
  
  她是我的同桌。本来她比我还高一级,刚上高一的时候她父亲肺癌住院,她修学了一年照顾他,等父亲去世就换到我们班来了。
  
  那时候常常偷偷看她,阳光穿过树叶的枝蔓打在她的脸上,她的人好像透明了可以发光。
  
  我见过很多美丽的女孩子。天玥就很漂亮,童童也是。她可能说起来还不如她们,可是她是不一样的。
  
  为了她我还做过不少傻事呢。刘天章笑了。
  
  你知道么,有一次我听别人说她需要买一张火车票去s城。我鼓起勇气跑去跟她说我来帮她。那时候我家已经很有办法了。可是我自己到火车站排了整整一夜的队,被蚊子咬了一身包。等拿到那张票的时候,那种心情啊,你能明白么?
  
  小初不出声的点头,心里莫名其妙有点紧张。
  
  那段时间功课下滑的厉害。我爸找我谈了谈,其实也很简单,大丈夫无业何以成家。我一下子就醒了,不过不同意出国。我爸找了人把我送到北京一家中学读书,在北京参加高考,就是顾北常去踢球的那里。和他常在一起玩的人不少和我也很熟。
  
  从高二出来我就没回过家。直到高考完了,我才回去看了看,知道她考上了s城的学校。
  
  想像了各种各样的机会来表白,直到大一的长假我才下了决心去了s城。
  
  我在她住的楼下徘徊,一圈又一圈。后来看见她下来了,和一个男孩子手拉手走出去。
  
  我傻乎乎的在后面跟着。
  
  我看见他们吵架,看见他凶,看见他扔掉她自己走掉,看见她流泪,默默的追着他离开的方向走。
  
  我一直问我自己要不要走过去,拉住她,告诉她一切都有我,我喜欢她,愿意一直把她捧在手心儿里,一辈子都不让她哭。
  
  我在那里发呆,醒过来人都不见了。她和他。
  
  小初,直到遇到你和顾北我才明白。我喜欢你们。你们之间坦白直接,干净透明。
  
  至于我,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原来我一直以为是有的。今天忽然又含糊了。或许这就是爱的能力。你有,顾北有。我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爱的能力。
  
  刘天章转过头来,小初有些难过的看着他,睁着的那只眼睛泛着水光。刘天章笑着摸摸他的头。小初能够体会刘天章的心情却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么会体贴人的刘哥怎么会没有爱的能力呢?
  
  小初不能描述那天他所见的刘天章,整个人笼罩在一圈光晕里,慢慢的述说。那种感觉叫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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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天章很快就忘了那件事。日子久了就习惯了。从夏威夷回来他如常的忙碌。卖身给资本主义不管领子是蓝是白都免不了操劳,他不过比包身工挣得多一点而已。顾北有时候打电话会提醒他,早点回自己家去吧。你们那儿据说又有年轻高层猝死了。刘天章懒得理他,这不摆明了五十步笑百步么?
  
  一天加班后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拿出来看看是条短信。
  
  失去了爱的能力是么?那么接受爱的能力呢?
  
  刘天章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电话。
  
  初夏的深夜,空气清爽微凉。街上空旷无人,远处霓虹闪烁。他站在那里看着,一时竟怔住了。

  今生今世
  
  考完了,几乎只几分钟的功夫教室就清空了一大半。久经考验的同学们已经没了对答案的兴致,只想好好把握最后一个假期。小初躲着太阳溜墙根往家走,感觉有点空空荡荡的。
  
  顾北培训本来应该两个星期以前就结束了,可是总公司剥削他,临走又给了个case,弄得他倒比平时还忙,几乎天天都在飞来飞去,每次给小初打电话的时候背景好像都是带着回音的美式英语,xx航班的乘客到xx号登机口。现在开始登机。他们这个行业怎么这么辛苦呢?许今说,顾北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家里不就自己这一口么?吃的也不多啊。很容易养的。转念一想,吃的是不多,挣得也不多可也是真的。这个念头让人沮丧,小初想或许自己读书的时间真的太长了,一点都帮不上忙。
  
  胡思乱想了一阵,小初在楼下买了个西瓜。顾北喜欢吃西瓜,小初喜欢吃桃子。最近他每天都会买一个西瓜放在冰箱里镇着,这样顾北回来就有的可吃。空等一晚,小初怕西瓜放久了不新鲜,第二天清早拎到病房去请客,晚上再买个新的。如此往复,西瓜买了十来个,吃瓜的人还在北美上空当飞人。可是,不买当然也是不行的,冰箱空着,心里好像也空了。
  
  这个瓜好大,两个手抱着还觉着沉,偏偏手机又响了,小初抱着西瓜在楼梯上坐下,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汪鲁京。这孩子去年没考b大,考上了湖南医科大学。他豪气干云的说,哥,你们那儿今年我是没戏了,等考研的时候再拼吧。你可别手脚太快了,回头我搞不好得考你研究生。小初哭笑不得,心说哪儿跟哪儿啊,你毕业的时候我还没毕业呢。汪鲁京又说,等你毕业了,我读了研在你们医院混个几年,咱哥俩出来自己开诊所,就跟以前那谁谁谁和谁谁谁似的,也弄个京城名医当当。汪妈妈听着儿子在那儿做梦也不阻拦,笑着不停的给两个人夹菜。后来汪鲁京离家上学,小初也没跟汪家断了联系,逢年过节汪妈妈都会给他打电话要他到家里去玩。小初一直喜欢他们,那里有家的感觉。
  
  汪鲁京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些第一年回来的孩子特有的兴奋,一边表示这些都没什么了不起一边又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小初抱着西瓜微笑着听。楼道开窗朝东,外面晒得白花花的,里面却阴凉可喜。西瓜是温热的,小初下意识的拍拍,闷闷的咚咚声。汪鲁京还在那边啰嗦,一会儿小初听见远远的汪妈妈说了一句,你没完了?别浪费小初话费。告诉他周末有空过来。汪鲁京不乐意的嘀咕了两句传达了太后懿旨把电话挂了。
  
  小初攒够了体力接着爬楼梯。回到家先进厨房把西瓜洗干净,剖成两半用保鲜纸包好放进冰箱。咦?哪里来的桃子?小初差点摔了手里的西瓜。
  
  他把东西顺手一放,转身就往房间里跑,脚步轻快,像一只快乐的小老鼠。客厅,没有,书房,没有,轻轻推开卧室的门,本来应该空着的床上有一座隆起的小山。
  
  啊啊啊。顾北!顾北!小初在心里欢呼,几步跑过去。顾北以前笑说,别人是倒上床,坐上床,唯独他们家傻孩子是货真价实的\\\\\\\\\\\\\\\'爬\\\\\\\\\\\\\\\'上床。赵小初小朋友习惯先上膝盖后上手,果然是膝行到那个小山的旁边,贪心的俯看。啊,轻一点,顾北睡着了。下巴尖了,头发剪得和以前不太一样,睫毛下面有点淡淡的黑眼圈。真的是他啊!顾北!顾北!小初小心的在顾北身边躺下,鼻子在顾北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蹭了蹭,青草味道的沐浴露是自己家的。咚咚咚,每分钟五十六下,心跳的声音是他的。啊,顾北,小初深吸一口气,蜷缩着靠在那个人身边,满足的闭上了眼睛。顾北在睡梦中动了动,摸索了一下,把身边的人往怀里拢了拢。两个人依偎着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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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初一觉醒来,窗外夜色朦胧,华灯初上,身边空空的没了人。他一惊,腾的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听,家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难道刚才都是自己的幻觉么?他跳下床,光着脚走出去。客厅里亮了一盏小灯,电视也开着,消了音放着小初喜欢看的动物星球。里面正在演人工喂养的一只小老虎,一身雪白的小东西被放在浴缸里洗了洗,捞出来毛都贴在身上看着象只小猫,它一脸不不高兴,十分无耐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呵呵,这是新的录像带么?可是,顾北呢?小初放弃了小老虎继续找。台灯边上有张小纸条。他飞快的看了一眼立刻照办。
  
  沐浴更衣,飞奔到楼下四处张望,一辆小车慢慢滑过来,门从里面打开了。小初探头看了看,跳了进去。顾北坐在驾驶位上看他,眼睛映射着窗外的路灯熠熠发光。小初觉得心脏在收缩,不是疼痛,是一种胀满了不能呼吸的感觉。他瞪大了眼睛看面前这张脸,怎样也不会忘记,可是无时无刻都想看着的脸。顾北心里也热热的,有些人不必隔着山,隔着海,即便贴近了还是可以感到无形的距离。可是小初,一觉醒来看见他偎在自己身边,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感觉他清浅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胸口,还有此刻这双黑白分明神情专注的眼睛,顾北想喊一句,md,人这一辈子还想要点什么?他探过去把一激动就发呆的小傻瓜抱了抱,顺手给小初系上安全带。
  
  让人留恋的拥抱啊,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呢?小初偷偷叹气,如果是在家里,如果是在家里,那个,那个,啊?!都是许今这个大坏蛋。小初忽然红了脸。顾北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递给他,看见了就奇怪,你中暑啦?
  
  小初大大的摇头,光速从纸袋里拿出一个汉堡包,欢呼一声扒开包装纸咬了一口,真好吃,还是热的。小初眉花眼笑。顾北开动车子,摇摇头,哎,我说你这么爱吃猪食,怎么一点不长肉呢。
  
  小初不理他,忙着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大可乐,薯条,苹果派,番茄酱,啊啊啊。忽然他想什么,转头问,你吃了么?
  
  顾北拍拍肚子,听见了么?
  
  小初摇头。
  
  西瓜,还是咱北京的西瓜好吃。那边什么都贼大,什么都没味儿。
  
  小初吃着薯条笑眯眯。两个人在周童婚礼上才见过,那之后分开时间也不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初感觉自己好像攒了很多话要说。
  
  他给顾北讲自己在新的病房收到的有趣的病人。讲医生里面流行的小笑话。讲他们在dd体育馆认识的几个羽毛球伴知道谭一冰是准女博士的那种表情,半天那些人才挤出来一句,不会吧?谭一冰笑着说,会的会的,顺手用灭绝神功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讲他的大菠萝,说班上有个女孩也在玩,告诉他可以调出来无敌,穿上以后谁也杀不死,然后随心所欲的开箱子捡东西。小初经过心里斗争还是放弃了,慢慢自己打出来才有乐趣。不过他的魔法师长级始终不是太快。
  
  顾北专心听着,时不时插两句。不紧不慢的说着话,车子一路出城进了郊区。人越来越少,路越来越小,又开了一阵,来到一片水边。
  
  停了车,顾北从后备箱拿了个应急灯教给小初怎么用,然后就让他提着,再找出一个袋子自己拎上,两人牵着手沿着岸边走。天上众星拱月,地上遍洒银光,不用开灯也看的很清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土路上,不时有萤火虫在身边经过,好像漂浮在空中的一盏盏小灯。周围静悄悄的,只有脚落在草上的吱吱声和草窠里的虫鸣。
  
  有一棵树,树上系着一条船,船上有两只桨,两件救生衣,有水,有干粮,有一个无线电通话器。
  
  小初和顾北并肩坐在船上卖力的划船,如坠梦里。
  
  顾北看着他迷惑又认真的表情有点想笑。两人一人一桨,开始总是往左边偏,顾北调整了一下,小初划两下,他划一下,小初用九分力,他用五分力。方法得宜,小船划出一条笔直的线轻快的前进,离开岸边越来越远。耳边小虫的鸣叫退去了,只有船桨入水激起水花的声音。小初着了迷,指指前方的水面,月亮。
  
  顾北会意的调整方向,陪小初去捞月亮。
  
  到了水中央小初又不想去碰了。他心满意足的靠在顾北肩上,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一群星星,水里一群星星。真好。
  
  顾北说,小初,有声音么?
  
  小初凝神听了听,没有说话在心里笑,有的呀,呼吸,你的和我的,心跳,你的和我的。
  
  这地方我以前来过,后来一直忘记了,这次在那边参加了一次水下婚礼才想起来。
  
  我的那个小组里面有个女孩,她和她的未婚夫都喜欢潜水,就弄了个潜水婚礼。我们所有人在一个周末的时候飞到佛罗里达keys,然后就浩浩荡荡的下水了。开始还只是觉得好玩。。。。。。
  
  小初,知道在水里什么感觉么?小初轻轻摇摇头,他隐约感觉今天顾北跟平时不太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紧张。
  
  和现在差不多,更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闭上眼睛就像在一个梦里。睁开眼睛还是象梦,周围都是五颜六色的游鱼,各式各样的珊瑚。
  
  我们围成一圈,看同事交换戒指,隔着面罩亲吻。顾北微笑了,小初屏住呼吸,悄悄抬头看他。
  
  小初,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嗯。小初心跳开始加速。会是什么呢?难道他要回美国总部上班?
  
  我想搬过来住。
  
  嗯?小初愣住了,他小声儿说,哦。以前你不是。。。。。。
  
  不一样。顾北把小初搂紧了一点,用脸蹭了蹭他的发顶。
  
  以前我是借住,一天,两天。这次是要搬进来。天天都在。
  
  我要占一半地方。睡半张床。用半个衣柜。做一半家事。交一半房租。拿一半主意。
  
  当然你也一样。
  
  以后我们说不定会不高兴,会吵架,不过谁也不许去睡客厅。也不许搬出去。一直到我们搬进大房子,更大的房子,养了酱油和醋,或许还也可以再养几只柴米油盐。
  
  你说,怎么样?
  
  小初的头埋在顾北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沉稳,强壮,让人安心。他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顾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柔软干燥,小孩儿没有哭啊。难道自己竟然会猜错了?小初发现顾北的心跳也快了。忽然他想起件事来,就问,真的不走么?受伤也不走?
  
  受伤?顾北笑了,小初的反应永远无法预料。我受伤,你不打算管我?
  
  怎么会?小初大大的摇头。
  
  顾北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他想了想或许刚才就是小初的答案了,模糊的、肯定的、提问式的答案。他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救生衣放到船头的位置,拉着小初躺下来。小船微微荡了荡,天上的月亮星星动起来,好像要扑到脸上。
  
  夜沉风轻,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凑到另一个人的耳边,用不大的声音清楚的说,好。
  
  顾北抱紧小初,笑了。


从今以后 --- 尾声之三

小初回到医院里照样是个打杂的小催。还是个忙碌的小催。

那天他跑到老楼取了急着要的几张乙肝化验单,匆匆回到病房却发现有个高个儿男人正靠在护士站跟护士长聊的热火朝天。谁啊这是?这个科的护士长可是有名的火爆脾气。这人居然敢公然调戏?瞄一眼背影,不认识,小初没有停顿,绕过去往会议室走。

三十来岁的护士长青春焕发,脸上笑得出了花儿,哎,说真的,你这几年干嘛去了?也不想着回来看看我们。

我这不在山顶洞修炼呢么?

护士长啐了一口,呸。山顶洞?你还研究甲骨文呢?

哎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还真是长学问了。

小初心里纳闷,这声音听着怎么耳熟啊?

正想着,那人大喊了一声,哎,那小豆包儿,往哪儿去?就说你眼大无神吧,等你半天了。

这是?!这是?!这难道是?赵小初同学被雷劈了。小豆包儿?这以后让人怎么混啊?

他扭过头,立刻就睁大了眼睛忘了生气。怎么可能?

那人得意洋洋的走过来,眨眼就扒了他的白大褂随便往护士站一丢,大大咧咧的吩咐,你们谁帮他收起来。说着一手搭上小初的脖子把他拎走了。

护士长在后面笑,许今,目无王法啊,光天化日绑架大夫。

许今头也不回,切,王法就是我们家写的!

他前脚一走,一群小护士后脚围上去冲击护士长,核心问题两个,这人谁啊?结婚了不?

许今带着刚刚患上脑震荡后遗症的小初同学上了街。哪儿哪儿都是人,北京一千万人口,保守估计三百万在东单,三百万在西单,剩下都在天安门。闹中取静两人去了王府咖啡厅,虽然只几步路还是打了车。

小初暗暗观察,许今行动基本如常,只是站久了还是显得有些吃力。

落座,点单,许今大模大样的看着小初。

小初说,你,你,你。。。

许今说,我我我。。。说着哈哈大笑,全不在意周围的目光。他探过身来对小初说,你知道么,这地方刚开的时候我就来过一回,一来就跟他们吵一架。知道小初不会追问,许今四下看看,自己继续说。那回是我舅回国,非得上这破地方吃饭。见了鬼了。那会儿我们那个计算机店刚起步,好些东西都得自己去拉。我妈给我打电话,我拉货刚回来,穿一背心儿短裤趿拉板儿(拖鞋)就来了。门口一势利眼死活不让我进来。拿我那背心儿趿拉板说事儿。我也不跟丫急,随手指一边儿上的姑娘,上边儿肚兜,下边儿短裙,也是一凉拖。我说你好好看看,她那肚兜还不如我这背心儿遮得多呢。给丫说哑巴了。

小初老实听着,每次碰到许今他也只有老实听着的份儿。

许今呱呱呱呱说完了就看着他,哎,看见我,没点儿感想?

小初看见他立马就想起另一个人,那人前不久自动出院不知去向在院里闹了个大地震。所以一听许今的话,他立刻问,你会去找宋老师吗?

许今愣了愣,他咬牙复健了一个多月就能走道了,多不容易啊。没想到小初没跳出来赞美崇拜反而来了这么一句。他想了一会儿特诚恳的说,赵小初,我特想知道一件事儿。你跟哥哥透个实情儿,你打小到现在,到底有没有人被你活活气死过啊?

小初翻白眼,心说难道你不该关心宋老师?再说我说什么了我,刚才你说我那什么什么我还没生气呢。还好侍应生适时的送来了吃喝俩人才没掐起来。

许今喝了口咖啡,正色说。我是打算去找宋引。不过跟你想的那事儿没关系。我说你平时不这样儿啊,这回怎么脑瓜拐弯来邪的了?宋引是我哥们儿,我以前的情儿不是他。他媳妇儿是我们那届的校花儿。毕业就出国了,读完MPH现在联合国。这回宋引动手术找人还是她给搭的桥呢。

小初眼睛又圆了,宋,宋老师结婚了?

许今被他打断极度不爽,瞪他,笨蛋,女朋友,你怎么这么事儿啊。行行行了,别老打岔啊,回头我要忘了,你们宋老师那点底细你就落不着听了。

小初果然把嘴闭紧了。毕竟宋引他还是关心的。

宋老师,操。这厮混得。丫原来不这样。挺痛快一人。那会儿我们上生理课,弄了条狗回来在小院儿的树上吊着扒皮。正好对着半地下室一校工家窗户。其实根本不碍他什么事。那人偏不乐意,跑出来嘴里不干不净的,仗着个儿大还要动手。你们宋、老、师看兄弟们挨揍急了还抡铁锹呢。后来不知道跟谁学的,整个一人模狗样,道貌岸然。

小初憋不住了,你怎么这么说啊?宋老师对你挺好的。

切。那是。我谁啊?架不住我魅力大,他偷偷暗恋我也说不好。小初撇嘴不搭理他。

许今看看他,有些话冲到喉咙口又忍了回去。坐在对面的小孩傻乎乎的,一根筋。换个词叫执着。

许今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种东西,后来什么时候就变得无处可寻了呢?宋引对许今也说得上执着,那是爱么?许今暗暗摇头。是可怜?那得抽他。还是责任?是责任么?

从听到许今说要走宋引就开始就喋喋不休的劝阻。偏偏许今也是个扭脾气,拿到签证的第一时间就给宋引打电话气他,身体飞起来的时候,电话里的人还在叫,你丫脑积水。三年以后走不行吗?拿了学位走不行吗?别犯混,赶紧回来。许今看见自己身下一滩血,他自己是学医的,稍微动了动手指脚趾,各处似乎都没问题。电话摔在不远的地方,甚至还能听见内容从半漫骂半说服升级为毫无章法的单纯漫骂。许今闭眼之前笑了笑。

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赶走了那个人,躺在床上一秒一分,一天一月。忽然有一次想起来做小鼠实验的时候用二氧化碳可以窒息死亡。许今让阿姨给找了个塑料袋整个晚上套在头上。睡的好像有点沉,如此而已。老妈哭昏过去了,老爸脸发青。只有闻讯赶来的宋引,红着眼睛把许今从床上拖下来往死里打。切,殴打残疾人,还名医呢。我呸。

许今不想死,就像他和宋引那么多年哥们儿从来也没想对宋引下过手一样。因为宋引喜欢女孩。那宋引呢,这么些年算怎么回事儿?

许今发了会儿呆,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小初也在发呆。

哎,琢磨什么呢?说我听听。你那脑瓜不灵,我来给你传传道,解解惑。

小初迟疑了一下说,那,他呢,就是你那什么。

许今略一想就明白了,笑骂说,有长进啊你。

他走了,我赶的。

小初看着他不明白。

许今做了个轰苍蝇的手势,就说你小孩儿一个。不懂了吧?回去问问你们家顾北。要是他少了条腿在床上还能硬起来吗?

赵小初脸红了,眼睛红了,目光如果能杀人许今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许今倒没受伤,只是有点好奇。怎么了?难道是你?啧啧,那不可能啊。难道,你们还没那什么?

许今摇头,啧啧,这可就是你不对了。男人要有创造力先要从性满足开始。顾北如今也算拖家带口的人了,不容易啊。

不,不用你管。

切,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俩有句痛快话么?我懒得管你,有爱管的。许今放了几张大钞在桌子上,站起来说,走人!

两人走到大堂入口,外面是明晃晃的夏日阳光。

许今站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正经的说,赵小初。你想不想做xx科。回头你去找他们主任吧,那xxx,就说他打算传给我许今的刀我传给你了。

小初还在生着气,撅着嘴说,不要。我要做儿科。

什么?许今惊讶的回过头来。你你你,他指着小初笑得打跌,你丫大傻x!

小初怒目而视。

许今做了个大解放的动作,长出一口气。舒服舒服!终于说出来了。可算圆满了我。行了行了,别生气了。我说说有什么啊。谁让我智慧和武功都比你高那么一大截儿呢。别人谁要说你,你还告我,我跟他急。

小初拉着脸不理他,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揍他,那是宋老师的朋友,病人,残疾人。。。。。他就这么僵着被许今拖进一辆出租车。

两人都不说话。车里只有大马力空调嗡嗡的声音。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头上一片阳光,脚底浓荫匝地。这么近的距离,车子慢慢蠕动着一小会儿功夫也到了。小初下了车正准备关门被许今一手撑住。

赵小初。顾北要是欺负你,你找我。

小初一愣,许今把门带过来关上,车子马上启动了。小初没有看见许今的表情。他对着车去的方向默默站了一会儿,在心里大声儿说,哎,一定要找到宋老师啊!

被子褥子 --- 番外一

小初和顾北周围谍影重重,群狼环伺。大家对他们有点不可告人的隐秘兴趣。这么长时间了,爽快如童童,机变如天玥都没找出个突破口来一窥究竟。这个情形还真是让人沮丧。可是你说怎么办呢?顾北这个人算是痛快了吧。你要是惹了他,他那拳头可也挺痛快的。再说他摆明了没兴趣和谁讨论闺房隐秘,等闲谁也不想找死啊。小初,小初,嗯,怎么说呢,对着这么个孩子,好像有点不忍心下手啊。

童童隔得太远,够不着,对这事儿最热心的非捣乱分子刘天玥莫属。有的时候她哥都忍不住有些怀疑,天玥这两年频繁的在中美往返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他是个谦谦君子,赶紧把这个龌龊念头赶走,洗洗睡了。

其实天玥自己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有必要藏着掖着么?近几年因为性生活不协调打官司离婚的多去了,多的连街上最八卦的小报都不屑一顾了。顾北和小初能在一起容易么?大家从头看到尾,当然希望他们能一直幸福下去。性福也是幸福的一部分对不对?孔子还说食色性也呢。为什么顾北就不肯开个金口呢?

到目前为止天玥只收集到一些间接证据。比如两个人看上去很好。嗯,这个算证据么?天玥咬牙握拳,不破楼兰誓不还。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刘妹妹坐在她哥的车上狞笑,北哥哥,别怪我,这可是你逼我们使绝招的。刘天章吓了一跳,你要干嘛?

天玥吐出两个字,诱供。

刘天章琢磨了半天问了个问题,天玥,你这些年跆拳道没放下我知道,可是你跑的到底快不快?

天玥翻白眼,刘氏家族未来的掌门人就这么点胆量。什么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不知道?再说了,去老虎家不一定非得要招惹老虎啊,虽然舍不得,如今也没办法了,只能盯着老虎家的那只猫了。天玥在那里高唱,今天好天气啊好天气,老虎不在家啊不在家。

刘天章也拿妹妹有点没办法,索性也就懒得说她了。天玥却不放过他,哥,我觉着你们俩最虚伪了。就是你和童童姐,老是拦着我不让我问,切,要是我问出来了,有本事你们俩别来打听。刘天章心说,打听什么啊,我还想好好多活几年呢。

在外企待久了,刘天章心里是认同顾北的态度的。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完全不分里外了,内衣可以外穿,内人可以互换。有多少人还可以坚守自己内心深处的道德底线?有多少人还记得那句古话,上床夫妻,下床君子。顾北在这方面倒真有些古风,或者说算是比较守旧吧,家里的事从来也不提。君子君子,嗯,那他们在床上。。。刘天章忽然一脸黑线,怎么自己也给绕进去了。他泄愤似的狠狠的按了一下喇叭,天玥不解的看着他,明明这条路上都没什么人啊,怎么了这是?

两人进了门,家里只有小初一个,正在洗洗涮涮忙的不亦乐乎。

天玥觉着这个家里最脏的恐怕就是刚从外面进来的自己和哥哥了,虽然她还是不客气的往椅子上一坐,嘴上却免不了要打趣一番:初初哥哥,就算北哥哥要回来了,你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搞这种仪式吧。你们家干净的可以当隔离病房了。

每当有人拿顾北和他开玩笑的时候,小初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他转过头去,抻了抻本来已经晾的极为平整的床单,说,不是因为他。叮叮当当不知道他要晚一天回来,昨天就过来找他,最后是在这儿住的,后来,尿床了。

天玥听见小孩尿床,想着那个情形就直皱眉。那是不是床也不能要了?

不会啊,他们都穿纸尿裤的,而且床单下面我也放了一次性的小垫子。小初笑眯眯的帮小朋友们遮丑,这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小初他们没有准备,象顾北这种小有洁癖的人,果然只能把床扔了换了个新的。

刘天章在旁边听着有些诧异。叮叮当当是顾北的两个双胞胎外甥,他们现在居然会在这边过夜,而且还是在顾北不在的时候,难道顾北家里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么?前不久顾北不是还在操心他姐在后面捣蛋么?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说起来其实也不算复杂。顾北找上门去,顾南也不是那种拿着捏着不放的人,再说连妈妈都不反对了,她扭着算什么。她自己坚持不和小初见面却不反对顾北把儿子们带回家去。这也是顾北用心良苦。妈妈虽然放了话,家里还有爸爸那一关呢。顾北一直不觉得硬碰硬是个好办法,轰轰烈烈的搞个宣言,然后拉着爱人与全世界为敌,头破血流只有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取暖。如果是被迫无奈也就罢了,如果是自己选的,顾北觉着这种人连愤青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傻x一个。不说他自己,就说他们家小初拼到今天容易么?顾北小心翼翼的保护他不让一般人发现他们的关系容易么?什么真爱无敌,歇了吧,naive,too naive。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莫须有的同情心上,你还能指着什么。

顾北按兵不动,没有立马带着小初回家。妈妈觉得他大了,虽然结婚估计是没大指望了,待遇上还是应该和顾南结婚的时候看齐,总不能看着儿子窝在那么个小房子里。考虑到两人工作的位置,顾妈妈送给顾北一个闹市区的两进小院儿,还是在那附近,离小初的医院甚至还近了点。这样车子至少也可以进门了。顾北接受了礼物暂时没有搬动。这个感觉太不好了,小初不是尤二姐,偷偷摸摸安顿一下算什么?如果不偷偷摸摸又该怎么办呢,直接牵回家去,说,爸就是他了,您看着办吧。家里真有上膛枪的,不怕别的,自己要是就这么牺牲了,小初呢?顾北想来想去也只能曲线救国了,现成两个传声筒。他爸是干嘛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剩下的就得看他妈的本事了。

叮叮当当果然一来就和小初打成一片,明明都能跑得很欢实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喜欢在他们家地上爬,速度还很不得了。顾北看着地上两只,或者三只,飞速行动的little bugs一阵眼晕。只好关上门退守书房。过了一会儿听着客厅里面叮叮当当兴奋的叫,我的马儿跑啊跑,驾驾!声音高的都劈叉了。他跑出来一看,不得了,两只小的怎么都骑到小初身上去了?!顾北气歪了鼻子,走上前一手一个拎着脚后跟头朝下提溜起来甩了甩。小孩惊声尖叫,象离了水的鱼一样扑腾板动。小初坐在地上目瞪口呆不知道应该先救哪一个。眨眼之间两条鱼被拎到卧室去了。小初追过去的时候已经关了门上了锁。仔细听了听,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

不知道甥舅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叮叮当当从那以后就明白了,舅舅是亲的,如果欺负了赵哥哥,舅舅就变成了捡来的;赵哥哥是好欺负的;赵哥哥后面的靠山是极为可怕的。做好了规矩一切都简单了。没有小孩子会不被小初收买的。谁还能比小初更耐心呢,由着他们尽兴还一路陪着。还有他魔术一样变出来的那些玩意儿,买都买不到。这个家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常常玩到最后累坏了,三个人滚成一团就在床上睡了,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万能舅舅收拾。哈哈,这样也不挨骂。简直太好了。收买了儿子就算收买了娘,这个家里老中青三代,只剩顾爸爸一个在围剿中。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啊。顾北看着一地狼藉咬牙忍了。

刘天章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折,感觉事情的发展简直太戏剧化了。或许赵小初同学应该考虑改行去做吉祥兽?

两人陪着小初,一直等到顾北回来一起吃了饭,刘天章在顾北把他们丢出去之前死拉活拽的把天玥带走了。看看妹妹迷惘的表情,刘天章明智的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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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难得两个人赖在床上不起来。小初窝在顾北怀里玩他的手指。两个人一人一只手交握在一起,影子被初升的阳光投在墙上,一会儿是只小狗,一会儿是只小鸟,一会儿是只小兔子。小初轻轻的拟声,汪汪汪,吱吱吱,嚒嚒嚒。顾北闷闷的笑,用冒出胡茬的下颌蹭他的脖子,在他的耳朵上亲一下,再亲一下。小初一边躲,一边乐。清晨,最宜厮磨。

昨天你们为什么说天玥是香蕉?

那个啊,顾北亲他一下,因为她从小就在国外啊。你看她说话办事还像中国人么。中国皮肤美国心。外黄里白。我们最近来了个空降部队跟她正相反。是个前外交官的小孩,中文讲的很好,自嘲是白人黄心的鸡蛋。

呵呵,真好玩。你说,我们象什么?

什么?

象饺子。你是皮,我是馅儿。

顾北大笑着整个人缠上去把小初裹紧,嗯,是个饺子。一口没咬着馅儿,两口咬过了。哈哈,你怎么还这么瘦啊。

小初撅着嘴,歪头不满的在他胳膊上咬一口,留下一排淡红的牙印儿。顾北只觉得有点痒,傻孩子心软,咬重了舍不得。有一次顾北出长差,临走和小初开玩笑,要不要盖个章啊?小初在他身上蹭蹭亲亲,哪里都开不了牙。不像公司里的同事,一出门太太就默契的放一小盒杜蕾斯在旅行箱里,回到家要仔细翻找口红印,头发丝,不放过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小初放心的让他走,掰着手指数日子等他回来。顾北心头一暖,抱着傻孩子又亲一下,这一看,小初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红了脸。

顾北诧异的,怎么了?越问脸越红。


小初翻了个身,脸埋在顾北胸口。

昨天洗床单。。。

嗯?顾北一头雾水。

天玥问我,我们谁是,被子,谁,是,褥子。

顾北不想欺负他太过了,忍着不出声。小初握着拳头敲在他肩上,真用力,我,我,我,下次,要做被子。

顾北不笑了,带着他翻了半个身,诱哄般的亲吻,不用下次,现在我们就试试。

羞涩可是也一如以往的跟随和顺从。晨光中的旖旎情事。

过了好久,小初无力的伏在顾北胸口,一边纳闷一边脸红。做被子和褥子完全没有区别啊。还挺累。可是,这么高高的看顾北,原来他动情的模样是这样的,啊啊啊,小初不敢抬头了。

刚吃饱的老虎慵懒的抱着小猫忽然不像刚才那么想杀人了。有些事原来也不是不想尝试,只是碍于宝贝小傻瓜保守的可爱,自己也就算了。没想到被天玥那个小恶魔搅了搅居然。。。说不定还可以。。。不过要给刘天章打电话,以后自己不在的时候不许带小恶魔过来。

可怜正在补眠的刘妈睡梦中打了好几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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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服于以xxx为首的恶势力集团所做糖粉番,xxx是谁,都别跑,自己心里有数,哼哼哼。。。
那个,就这水平了。。。大家丢西红柿吧。。。。。。偶有心里准备。。。。。。


那年今日 --- 番外二

休息日的大清早,顾北黎明即起,收拾停当了才进去叫小初。捏鼻子,揪耳朵,被折腾的人眼皮掀起来一点点又叭嗒一声掉了下去,看着好可怜啊。顾北琢磨了琢磨傻孩子累成这样自己也跑不了干系,就把他搂在怀里给套上了宽松的衣服,又找了个薄毛毯裹起来,包得像个还没破茧的小青虫一样抱着放进车里。小初缩在副驾驶席上,一路都在打瞌睡。如果顾北伸手过来摸他的脸,他就努力睁睁眼睛笑笑,然后继续昏睡。这一睡居然睡到了地方还没醒。顾北停了车,绕过去开了门,轻轻拍小初的脸,喂喂,有些小朋友,春困秋乏夏不醒。

小初就势倒在他身上,闭着眼睛耍赖,不起来,没有袜袜。

你看你看,这就是找个儿科医生的好处,越养越小。不过这也难得,顾北知道小初醒了装睡也不点破,愿意惯着他。

顾北把小初抱出来,在手上抖了抖,卖小猪喽,大家都来买啊。

小初在心里乐,骗我?我早偷偷看过了,路越开越小,根本没人。看你卖给谁?

眼睛闭着,耳朵和鼻子都是灵敏的。鸟语花香,空气清新,他们又是到什么地方野营吧。顾北喜欢野营,小初喜欢陪顾北野营。

咦,咯咯咯嗒是什么声音?

顾北矮下身好像在看什么,嗯,这只小猪这么懒,就在这里再搭个猪圈吧。

猪,猪圈?小初连忙睁开眼一看,鸡窝?啊,还有刚下的蛋呢!他挣了两下,顾不得光着脚就跳到地上四处看。

安静的小院儿,两株苹果,两株西府海棠,几枝月季开的正旺。藤萝架上垂下的不是花儿是丝瓜,豆角,葡萄和一个一个的小葫芦。几只小鸡颇有主人相的闲庭信步,对他们不理不睬。屋檐上吊了一个蝈蝈笼,几只小虫唱的正欢实。

小初惊奇的看着。有人悄悄从后面环过两只胳膊圈住他。

小初转回头,顾北把他轻轻一抱,让他站在自己脚上。准备好了么,我们要进去了。小初搂紧顾北的腰,两个人默契的一起抬脚,一起迈步,一起走进屋里。三间正房打通,屋子里几乎还是空空的,只有必要的几件简单家具,床,柜,桌椅,也都粗粗笨笨的就像普通农家陈设一样,而且只上了清漆,露着原木的颜色。

小初被放在高高的桌子上。他凌空坐着,心里有点不安。顾北在他脸上轻吻一下,从桌上拿起一个大牛皮纸信封放到他怀里。礼物。你自己看,我去院儿里收拾收拾。说着就出去了。

小初把信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暗暗猜测,会是什么呢?小初猜不出来。可是顾北这么珍重的样子。等了一会儿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顾北在做什么,看样子也没有打算进来。小初拆开了信封,心跳开始加速。

顾北把吃喝的东西拎进厨房。很难想像这是离开京城不过几个小时路程的地方,竟然也才通电不久。不过物质贫乏的地方人情丰富。拜托村里人帮忙照看小鸡,给花树植物浇水,只付一点点钱,可是明显人家把修修剪剪的事也做了,连院子也一并清扫的很干净。水缸里的清水是新汲的,有一股清甜好闻的味道。用来做燃料的劈柴和干草整整齐齐的码成齐腰高的两大跺靠墙放着。小初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顾北竖起耳朵,外面悄无声息,不知道小初怎样了。顾北弯下腰来拿起一束干草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先把火生起来。这种事傻孩子说不定也感兴趣,可是,他干嘛呢?要不要去看看。正想着,就听着咣当一声,有人从正屋撞门而出,噼里啪啦的穿过院子,冲进厨房,一下扑到顾北身上。顾北一个不防备重心不稳两个人一起往前栽,还好前面是干草堆。

小初紧紧的抱着顾北,力气大的好像想把自己长到这个人身上。他鼻息湿重,心擂如鼓,忽然毫无征兆的一口咬在顾北肩膀上。赵小初脑子里翻江倒海,心里燃烧若狂,顾北!顾北!天玥说要把你抓紧一点,时不时留个痕迹给别人看看。我总是舍不得。可是今天我也想留个记号。让我自己看的记号。即使我死了,喝了什么什么汤,什么都不记得了,看见这个牙印也还能找着你。顾北!顾北!

顾北觉着肩上那个地方剧痛之后居然都麻木了小初还没松口。热呼呼的水滴落下来,后背上眨眼就湿了一小片。顾北默不作声的等着,等到小初力气小了,呼吸也匀净了,他才试探着翻过身来把小初抱着,两个人倚在草堆上。小初眼睛还是红红的。顾北用巴掌给他擦了擦脸,笑着说,行了行了,我这都受了墨刑了还没怎么着呢,你这行刑的怎么倒来劲了。小初把脸埋到他的胸口上擦鼻涕,一只手伸到顾北受伤的肩头轻轻揉着,表示歉意。

依偎了一会儿,小初小声说,谢谢你。

顾北摸摸他的头发没有说话,想想小初的心情心里也有点酸楚。

那些照片,你,怎么找到的?

你爸爸妈妈都当过先进工作者。厂里保留的资料还是有的。那张结婚照很幸运,是你们家的老邻居帮忙保存的。他还记得你,也记得你妈妈,他说当初他二女儿出嫁的时候衣服还是你妈妈亲手缝的呢。顾北微笑,你也去给他们滚过床。

照片顾北都看过了。找这些东西不用费太大力气,有心就行。他猜到小初会喜极而泣,却没猜到居然也会喜极发狂。

我妈妈是不是很好看?

嗯,很好看。

我爸爸是不是很英俊?

是,很英俊。

小初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服又哭了一会儿。顾北把他搂紧一点。没有办法,虽然尽了全力顾北还是没能找到一张三个人的合照。无论如何,那个在许多年前破碎了的家,已经不能拼凑在一起了。还好该忘记的已经忘记了,想起来的时候,身边是干草的清香和爱人的体温。

这里,你来过很多次了吧?

也没有很多。两三次而已。选地方,验收,添东西。带你来。

下次带叮叮当当来,他们一定喜欢。

不带!

嗯?啊?

那边还不够他们造的呢。你们仨在这边抓鸡追狗,给我大闹天宫?

没狗。

邻居家有。

可是。。。。。。

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不饿,就想这么呆着。

不行!你一上班就在那破楼里,一天到晚不见太阳。要不我们先出去活动活动?划船?

摇头。

爬山?

大大摇头。

没关系,路很平的,我可以背着你。

摇头。

顾北笑了,两个人静静的拥抱着。

小初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不管外面是青山隐隐,绿水悠悠,还是火山爆发,陨石降落。这一刻他就想这么和这个人躺在草堆上,互相依偎着,絮絮的说话,目光相交,呼吸相融,自然而然的亲吻。

其实,小初也没有忘记,几年前的今天,在古老的校园里,有个可怜孩子刚卖完血,走着走着一阵发晕,醒过来的时候面前是这个人。什么都忘记,也永不忘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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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罗嗦什么后记了,留着体力有空再写他们的小番外。估计筒子们只惦记着儿子,对偶想了些啥米兴趣。
鞠躬,鞠大躬。谢谢大家耐心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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