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如昔》作者：狗丫頭【完結】（子清系列最終回）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
wingruth 您是第2364個瀏覽者
以前，黃師父不知打哪兒抓了隻雀鳥送我，那隻雀鳥小巧，煞是可愛，讓我非常喜歡。
某一日，我感雀鳥時待籠中，不得自由，便想將牠放出，讓牠飛飛，舒展舒展筋骨也好，所以我便把籠門打開——但是，沒料那雀鳥竟就此飛出窗外，不再返回。
為此我難過了好幾天，望著窗外的眼眶老是紅紅，甚來少言的黑師父見我如此，終忍不住出口安慰。
「傻清兒。」黑師父摸摸我的頭。
我抽了抽鼻子，哽咽地回：「黑師父……雀鳥討厭清兒嗎？要不怎我一開籠，牠便頭也不回的飛走離去？」
黑師父把我抱了起來，有節奏地拍撫我的後背。「雀鳥不是討厭你，而是因為牠該待的不是籠裡。」
我指揪黑師父的衣服，抬首問道：「那牠該待的地方是哪兒？」
「那裡。」黑師父看向窗外，道：「廣闊的天地，才是牠該遨翔之地，牠畢竟生長自然。」
「可……」我有些猶豫地問：「雪山很冷的，牠不怕冷嗎？」
黑師父微揚嘴角。「牠會去找牠該屬地方。」
「清兒……不是牠該屬地方嗎？清兒很喜歡牠，會好好疼牠的！」
黑師父對我的執著，無奈嘆氣。「清兒，若你真望雀鳥永伴你旁，那師父教你三個方法，這樣，等下次如又有雀鳥，就不必擔憂雀鳥會離你遠去了。」
我滿臉雀躍。「是什麼方法？」
「一乃將牠永遠關困籠中，二乃折了牠的雙翅，三乃將牠封喉，第三個方法最為保險，因死去的東西，是永遠不會想要逃離。」黑師父看著我的眼神，很是認真。
我愕然睜大雙眼，黑師父不像藍師父跟綠師父喜開玩笑，黑師父少言，可每出口之話，絕無說假。
黑師父道：「清兒想選哪樣？如欲二三，又憂自己下不了手，別擔心，師父會替你處理。」
「就、就不能跟牠日養情分，讓牠不捨離去嗎？」
「清兒，你又怎知那雀鳥對你情分如何？你非是牠，豈懂牠的心思？」
我額間緊皺——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黑師父此話，道理無處不有，我對牠有情，牠又何如？我是魏子清，不是那隻雀鳥，何能理解雀鳥所想？
黑師父又問：「決定好了嗎？」
「我選……」沈聲片刻，才道：「清兒選四，寧願放手，放牠自由。」話是說得乾脆，然淚水成珠又落不停。
黑師父復道：「四嗎？」接他輕揉我的髮，道：「清兒長大了。」
「嗯，清兒長大了！」我用衣袖使力地擦去臉上眼淚，然後把頭顱埋進黑師父溫暖的懷抱。
「子清？」
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過後，我帶著不大好意思的笑容回應：「抱歉，我方才睡著了。」
龍嘯一笑。「該我說抱歉才是，擾了你的休息。」
「無妨。」我道，感覺馬車似乎無在前進，揚起苦笑。「好友又鬧性子了嗎？」因龍嘯傷勢未痊癒，只能委屈好友拖負馬車，可心高好友一路行來鬧了多次彆扭，就是不肯乖乖前進。
「我去勸牠，牠單回我個噴氣。」龍嘯笑得無奈。
這好友啊！道：「子清去去就回。」
「有勞了。」
我笑。「哪的話？」
揚手掀廉，見好友非但只是停住，還大刺刺的就在路中俯身趴首，一副悠然自得模樣，我輕聲嘆氣，步出馬車。
「好友，此次又是如何？天氣太熱？那子清為你搧風可好？口渴難耐？那子清為你倒水可好？」
好友馬首轉個方向，就是不與我對。
我好言相請的說：「好友，起身吧，要休息也別挑在路中央，會擋了別人的道。」
依舊來個相應不理，好友賞我閉門羹吃，觀牠如此，我只好認輸說道：「要不子清為你捶腿舒緩可好？」
好友乍聽，耳朵豎起，不信望我。
「我說真的，就請好友移駕，別擋他人行路了。」
嘶叫一聲，好友此才滿意起身，緩緩步向路旁，龍嘯探出簾外，對我笑道：「這次你又開了什麼條件？」
我無奈聳肩擺手。「替牠捶腿解疲。」
龍嘯打量似的瞄向好友，笑問：「需我幫忙兩腿嗎？」
「不用了，好友是存心找子清麻煩，還請龍嘯專心養傷，早天好，即省子清拍馬腿力氣了。」
龍嘯與好友相處這些時日，也知好友脾性確是如此，淡笑回我，說他會努力養傷，讓我別老喪權辱國。
笑了笑，請他入車養休過後，我就地而坐，雙手做拳，力道勻均地捶著好友伸出長腿，好友滿足般的閉上了眼睛。
手不停，我邊問：「好友……剛剛我做了個夢，你還記得嗎？我提過童時曾養了隻雀鳥的事……」
好友單眼睜開望我，我低笑道：「好奇怪啊……雀鳥我不懂，你想說的我卻能懂……」
好友向我嘶聲噴氣，頂是不滿。
「是是，我知道，好友非凡馬嘛！自是不能常理說之，只是啊……好友，你說，那麼久的事情了，怎我還會夢見？」
是——日所思，夜所夢嗎？我想著，放手讓之遨翔，只因非屬我物……也因，不忍他為我……而死……
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是對的吧？
呵，自認為是為了他好，所以不顧他的心情，我真是任性啊……可，既然選擇了，我就只能走下去，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我梳弄著好友柔軟的鬃毛。
「……好友，我的作法，也許只是逃避……懦弱的逃避……」
子清如昔（革命修改版）1—5
金烏漸往西沒，珣眼的彩霞，染紅天際，那紅，彷彿像要燒起來似的。
「日已黃昏，今天就先在這兒打營吧。」小心扶著龍嘯走下馬車後，我為好友卸下束縛綁帶，順順牠的鬃毛，說道：「辛苦好友了。」
一脫苦海，好友蹦跳幾步，然後趴在地上滾來滾去，喜悅嘶叫，好友自在習慣，喜愛奔跑，近幾日卻得負拖馬車，又要烏龜慢行，還真是委屈牠。
「有不對勁的地方嗎？」我見龍嘯手掌開開合合，重複多次，知他用意，便此般問及。
龍嘯答：「沒有，隨心而動，子清不愧神醫。」他微微一笑。「就跟出事前沒有兩樣……被娘……不，是韓諾雨挑斷筋脈時，我還以為這輩子注定要當個廢人了……」
聽他提及，我沉默稍刻，後問：「……恨嗎？」
龍嘯輕笑，似在嘲諷。「說不恨是自欺欺人……韓諾雨確有他可憐之處，但他千不該萬不該將他的憤怒加諸旁人……我恨他，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
「龍嘯……」
他握住我的手，語氣有些激動。「子清，那偃左使既把紅玉交管於你，定有其深意，我無解深意為何，只求別讓燕堡悲事重演！」
「龍嘯安心，子清定不讓其再度發生。」我堅定的保證
下瞬，他表情赧然，不大好意思地放開手，我不知其由，然也回個微笑，道：「子清去附近的溪川取水，順便再捕些魚回來。」
轉眼他回覆平樣，調侃地問：「是捕還是釣？」
尷尬的笑了幾聲，我答：「別捉弄我了，當然是捕，上次累龍嘯餓了整夜的教訓仍是記憶猶新。」
前幾天心血來潮，試著用釣竿釣魚，不知誰曾言釣乃注重耐性？我魏子清自認耐力極佳，結果——垂竿一夜，得露水滿身。
他淡笑。「餓腹還算小事，就怕你釣無尾魚因而終日眉頭深鎖。」
我拍拍胸膛地道：「今次子清絕不會令你失望。」比起釣魚，捕魚我天分較高，難得失手。
龍嘯笑意盎然，拱拳應答：「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手起，魚飛落岸，同樣動作百發百中，重複幾次，我視往擱在河岸的活魚，估計數量已供食用，走回岸上，解下捲至膝蓋的褲尾，朝好友無奈笑道：「好了，再給你玩下去，活魚都變死魚了。」
好友閒著沒事，跟我齊道同來，我忙著捕魚，牠則忙著欺負捉來的魚，觀察被牠踢來又踩，可謂僅存口氣的魚兒，不由暗嘆，為牠們感到悲哀，被吃之前竟還要受好友欺凌以供娛樂。
馬尾擺擺，好友情不願的放開蹄下早翻轉白眼的可憐魚兒。
「多謝你的大發慈悲。」我笑，邊忙將魚兒收包入布。
利索地打了個結，我把頗大布包一甩背上，嗅了嗅衣服，皺眉心想：魚腥味真重啊……食完餐後來洗個澡好了。主意打定，我笑著輕撫好友下巴。「該回去了，別讓龍嘯久候才好。」
然而好友靜止原地，宛無聽見我話，牠的大眼盯著某處，移也不移，好奇是何能引好友這般注意，我便順牠視線看去，卻是啥也沒有。
我問：「好友，有什麼嗎？」
嘶叫一聲，好友咬住我肩膀處的衣服，硬拉著我走。
「別拉別拉，跟你去就是。」我趕緊請牠松嘴，與其被牠拉著走，倒不如自己走還比較快便。
一步一步，越走越近，才覺遠處河邊原有個小小物體，我感訝異，瞧那物體模樣，似乎是個孩子啊！
急趕奔向前去觀看，果不其然是個渾身濕透的小孩！
抱起那孩子，我微鬆口氣，好險只是多喝幾口水昏了過去，沒有性命之虞，我望向好友，敬佩地道：「好友眼力真好！」跟焥祋比起，應該也是不差多少吧？至少比我強就是。
催吐出小孩腹中積水，咳了幾聲，昏迷不醒的孩子慢慢睜開雙眼，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字：「冷……」又閉上了眼。
我慌忙脫下外掛蓋在他身上。「好友，魚就交給你了。」
好友十分配合，咬起我丟在地上的裹魚布包，感謝的對牠一笑過後，足微點，輕功運起，迅速地趕回打營地點。
「發生何事？」本是坐地的龍嘯見我面色緊張匆匆而回，也站起身來迎我，看到我懷裡所抱，他驚問：「這孩子是？」
我不答，顧把孩子抱到車上，為他脫下濕透衣服，因無合適衣物，暫且替他換上我的外衣，又拿出暖被為他蓋好後，才回答龍嘯問題。「好友在河邊發現到的。」
他點點頭。「這孩子不要緊吧？」
「應無大礙，只是有點虛弱，待他醒來，喝些祛寒藥湯就沒事了。」
龍嘯猶疑地看著孩子，轉向我說：「這孩子……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樣子，怎會……」
我思量片刻，回道：「……等他醒來，就問問他吧，如果能知道住所，送歸父母，自是萬幸。」
這附近，一路行來我記得沒啥村莊人煙……且觀這孩子的服飾質料上等，應是大戶富有人家的孩子才對。
天色已暗，夜靜月出，復想摘取藥草之舉，只好等至日出再行，生起火堆，食用捕來魚兒而後，小孩還是遲遲不醒，原想我則足矣，龍嘯卻堅持與我輪流照料小孩，他心意堅定，我也不好多加逆意。
等至隔日清早，朝陽未升，山林四處瀰漫雲霧，我兩人無眠一夜，龍嘯掀開廉幕，視著眼前宛若遍佈大地的霧氣，吟道：「縱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雖是未眠，他的精神舊然高爽。
龍嘯所云，乃是張旭的『山中留客』其段，一言山翠之色，一言雲霧之氣。想他興致昂昂，我也湊熱鬧似地念出王維『山中』。
「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
他輕笑幾聲。「子清，你真把我比下去了。」
我謙道：「龍嘯誇過。」
「怎會誇過？山色雖如有無，青翠欲滴似染沾，這句空翠濕人衣，更為奇絕。」龍嘯看著我笑道：「子清武藝高超，醫技神出，就連文思也非凡等，讓人疑惑你到底有什麼是不行的？」
我也回笑答道：「當然有，還多得很。」
龍嘯眉角挑起，詢：「例如？」
假裝認真思考樣貌，我答：「例如釣魚，此術子清是先天不足，後天有待磨練。」
他聽完，哈哈大笑，直說我也是幽默。
瞧東方曦光緩露，周圍霧氣漸散，視線慢慢轉好，我向他道：「子清去尋幾味藥草，以備那孩子服用，照料事情，就暫委龍嘯了。」
「我知曉了，山霧遮視，子清還請小心慢行。」
謝過龍嘯關心提醒，我走下馬車，本欲拉著好友一塊兒，誰知牠還在好眠，打鼾不絕，呼呼大睡，暗暗偷笑在內，我就獨自尋藥去了。
比預料時間快捷，不用兩個時辰，便讓我採齊所需藥草，事實證明，走行山路雖有不便，也是有之益處。
看了看四處，確定再無其它有用藥草後，我當下決定返歸，腳步才剛跨出，竟聽聞鳥鳴脆聲？回首望去，只見在樹枝上的一小巧影子。
「怎、怎麼會？！」我愕然滿懷。
是雀鳥……是我曾經相當喜歡、相當疼愛過的雀鳥……怎麼會在這裡？不由多想，高在枝頭玩耍的雀鳥翅膀拍拍，卒然地展翅飛離。
——那雀鳥，不是我童時的雀鳥，我很清楚，可……為什麼？為什麼當我看牠飛去時，心頭好若碎了個缺？
已經是多久前的事情？恍如，隔世。
其實有股衝動，想把才纔的雀鳥，折了翅……折翅的雀鳥，還能飛嗎？不能了……只可苦苦掙扎，想逃，卻逃不了——被折翅的雀鳥，那淒，會是多麼的惹人憐疼？
「我…我在想什麼……」怎會有此般殘酷的想法？我抖顫著，雙手懷抱住自己，是錯覺嗎？感到一股刺骨冰冷的寒風。
放手才是對的……讓牠隨心遨翔才是對的……是的，這樣才是對的，這樣才是為了牠好。我不停地反覆想著同樣的話。
——你又懂什麼對他是真正的好嗎？耳旁，彷彿又聽到龍嘯對我說過的話語。
我不懂，我是不懂，我只單純地希望他活著，只要他活著就好，所以，我才離開。
但離開他，他就不會死嗎？他忘了我，代噩的效力也隨之解脫嗎？心中浮現出許多的不安，不安，吞蝕我的思考。
別想，別想——別再想了！我奮力的搖著頭，企圖甩開充斥心頭的不安，雀鳥是雀鳥，冷傲天是冷傲天，兩者雖是不同，放手使之自由的作法卻是一樣的對。我只需此般認為就好，其它的，不需多想。
「如果雀鳥……想要的是折翅困籠，你還能說你是對的嗎？」
空曠閒寂，處我無有他人之處，我竟聽到了第二者的聲音？環看四周，單我獨自，那——聲音從何而來？
難道是？想此，我戄然的掏出懷裡紅玉，黯淡多時的紅玉，此刻泛著隱隱詭異紅色采瑩。
看著紅玉光芒顯顯，我紛亂的思緒，回覆平靜，不再撩撥，開口問道：「……韓諾雨，是你嗎？」
紅玉無語，光芒依現。
我肯定地道：「韓諾雨，是你吧？」雖不知被囚玉中的他怎可發語，我乃篤定是他無誤。
仍舊聲靜。
儘管如此，我顧自地說：「正如你所說……對不對，非子清決定，我單是……」略略苦笑，道：「子清單是自大罷了……」
「……你是傻子嗎？」
這次，我確實的聽到，不，與其說是聽到，倒不如說是韓諾雨的聲音直接傳入我的腦中。
我笑。「果然是你。」
他很是乾脆地回：「廢話。」
「韓諾雨，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嗎？」如非，他方才便不會那樣問我了。
「怕嗎？怕就快點把玉丟掉！」
丟掉，那怎行？「子清自認行得直坐得正，沒什麼事情怕讓人知道，你的算盤打錯了。」
他冷哼聲道：「還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常人，不都是會怕所想的被別人知曉嗎？」
「子清就開先例，讓你習慣習慣。」淡淡一笑。
「……」韓諾雨無語，彷在沈思，又道：「你真的很奇怪，更笨，是我見過最笨的人了，為什麼要放手？你很想要不是嗎？想要，就去搶啊！別婆婆媽媽的了！」
我撥開落在額前落髮，低低笑著，我的笑，有點酸澀。「有些東西，想要也不能搶，即使搶到了……也會後悔……」
「沒做你就先怕了？魏子清，你還真是膽小。」他的語氣不屑。
他之挑釁，我無為所動，眼瞼低垂，答道：「會怕，是因珍惜，太過珍惜，所以害怕。」
——冷傲天說過，他要把我呵護在掌，生世疼愛，不讓我受絲毫傷害……過往，歷歷在目，每憶思起，胸口會痛，疼痛難當，可同時也有股無法言喻的幸福，充斥滿懷。
我，可以笑的，今後即使他不在我的身邊，我也可以快樂的笑著，雖是失去了他，與他共有的回憶，卻未失去。
只要帶著回憶，每日每日反覆想起，對我已足。
韓諾雨怒道：「魏子清，你笨得不可理喻！」
不知他怒從何來，我單輕描淡寫的回：「人生在世，漫漫長年，笨個幾回又有何妨？」
「偃塵已經很頑固了，你比他還頑固百倍！」
我道：「明知子清頑固難勸，你卻再三欲說，豈不更加頑固？」
「你——！」
「請說。」等待下文。
想他是被我惹毛了，接下又復沉默，久久沒有回音，我試探性的喚聲：「韓諾雨？」
再觀看紅玉，熾熾欲燃的光芒退消，我笑了笑，握著紅玉，心揣不知該否將和韓諾語談話一事告知龍嘯？量衡過後，此慮甚有不佳，龍嘯傷勢未癒，情緒不宜起落過大，還是暫且保密為上。
又轉思先前雀鳥折翅衝動……原本的我，是不會有此種想法……是的，原本的魏子清，絕不會有此種殘酷想法——比起折翅，我寧可放牠高飛，也不願傷其絲毫。
「好個燙手山芋……」
韓諾雨能聲入我腦，同樣的，思緒也不無可能，苦奈一嘆，心怨偃塵託付歸託付，至少也該提醒聲才對……若我心意不堅，真會隨波逐流，被韓諾雨的思考方式給拖著去了。
又是嘆氣搖頭。「罷了，接都接了，也不好退回去……」很認命地重新把紅玉收起。
折翅困籠啊……我無自主的笑音溢喉而出。
呵，韓諾雨其實跟黑師父挺像的，但黑師父狠絕了些，認為封喉乃才上上策法——也許比起我，韓諾雨較像是他的徒弟，此奇特想法，忽浮心頭。
黑師父若還在世，聽我如般道說，不曉那張冰臉會成何模樣？想著想著，嘴角的笑，愈加勾揚。
日陽已升，雲霧早散，我的視界清明，遠眺可見高高藍天——天，乃遙不可及……
我不會試著遺忘冷傲天，因為嘗試忘卻、學習忘卻，仍依『記得』要忘，到了最後，不過皆般自欺欺人罷了。
清明的眼，又成模糊……天，只要能看到天的一日，我就不會忘記，也無法忘記，他曾對我的好，魏子清永誌心中。
「黑師父……」望著白日，我喃喃自語：「冷傲天的事……子清的抉擇，對否都好……但求他幸，只求他幸……」
除此，再無所求。
還未回到營地，遠遠就聽見嚎啕大哭的聲響，是那孩子醒過來了吧？我心想，腳步加快，不久即見到龍嘯任由小孩踢他咬他，而他，只是滿臉的無奈，不知如何是好。
孩子看到我來，哭的大聲，拍開龍嘯安撫的手，跌跌撞撞的跑到樹幹後頭蹲躲起來。
我張大雙眼愕問：「那孩子？」
龍嘯嘆了口氣，拍掉一身想是剛剛孩子扔他的泥沙，道：「他醒來，就直哭不停，追著我說什麼要他大哥。」
聽龍嘯此樣說，小小的頭顱從樹幹後頭探了出來，鼻子抽抽，眼淚邊流邊更正地道：「不是大哥，是老大，老大要我這樣叫的！」
我往小孩方向走進，在距他三尺遙處停下，蹲身眼平視與他：「你叫什麼名字？你的老大又叫什麼名字？」
小孩先是乾脆的道：「我叫林真惠，老大給我取的！然後老大是……老大的名字是……」真惠歪著頭，想了又想，許久才道：「老大是叫蘇安，可老大說他叫流氓，可又說他叫陳浩南。」
我試探的問：「蘇安還是陳浩南？」反正絕對不是叫那奇怪的稱謂。
真惠眨了眨眼睛。「陳浩南吧？老大不喜歡人家喚他蘇安那個名，他說那個名沒格調、沒品味，一點都配不起偉大流氓。」
「……」無話片刻，我才勉強笑著說：「……是嗎？」
真惠極是用力的點頭。「嗯！老大雖然有點奇怪，可是個好人，是他救我離開蘇府的！」
救他離開？我不解地問：「你在蘇府發生何事？」
「發生很可怕的事，很可怕、很可怕又讓我好痛的事！」真惠說道，哭音更是震耳，淚流更是猛烈，但，讓我佩服的是此種狀況之下，他竟還能把來龍去脈說得清楚。
真惠抽抽咽咽地說完源由，我雙眉纏緊，臉色凝重，心頭怒火燃起，可看向真惠童稚小臉，擺現舒眉柔笑，問道：「真惠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拿出返歸時順手摘下的野果。
聽到有東西吃，真惠的晶瑩大眼閃閃亮著，誠實的捂著肚皮說道：「要，我好餓。」從樹後走出，有點怯怯地朝我伸出手。
我笑，把野果放在他的掌心。「現下就先將就填腹，等會兒我再去找別的給你吃，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可以……吃肉嗎？」
我揉揉他的頭髮。「魚好嗎？」
真惠終於揚開天真笑臉，應聲回好，接著食起野果，沒三兩下子全數用盡，拍拍肚皮，真惠打了個哈欠。
「還想睡嗎？」
「我好像已經睡了很久……可還是好想睡……」說著說著，又是個哈欠，眼睛閉了又撐。
觀他樣子，我抱起了他，走入馬車，將他安放毯上，暖被蓋身，說道：「你遭逢難事，身體過虛必然，睡多非是壞事。」
「……大哥哥，你叫什麼？」
「魏子清。」
真惠道：「魏哥哥……」不安地看向我，指揪我的衣擺問：「魏哥哥，你可以幫我找老大嗎？」
我給了他笑容。「放心，我會幫你找的。」
「謝謝魏哥哥……」他眼睛閉上，斷斷續續的說：「魏哥哥的聲音好好聽哦……好…好好聽……」
我不禁寵溺地看著他熟睡的無邪臉龐——比焥祋大不了多少，還是個孩子啊……他不過還是個孩子，怎有人能那樣對個孩子？
心，漸漸沉重，眼，漸漸陰鬱。
躡手躡腳的步出馬車，車外的龍嘯負手而立，宛在思考，臉色冷凝，隨後劍脫出鞘，日陽映照劍身，閃閃光芒，絢爛刺目。
我剛要勸他勿過激烈動作，他便轉眼視我說道：「子清放心，我只是……想要看看……」他的眼神，有著心痛，是為真惠而痛吧。
——真惠，是個被親父所賣的孩子。
如是賣到好人家也罷，賣給的，卻是個人面獸心，喜玩褻稚兒的富家老者！在那蘇府中，真惠當著光天化日，眾人眼前就被、就被……可恨的竟是無人阻止老者獸行！
不，不是沒有，終有人出手相救，那無恥老者膝下，幸好還有名義心良兒，那良兒救真惠於老者身下，又救真惠離開蘇府，可在逃亡途中不幸被追兵圍困，情急下他兩人毅然選擇跳河，勢不再隨人擺佈。
齡不過七，比真惠還小的孩子，一個童兒，還遠比那些成者有之良心以及膽識，莫怪真惠這樣牽掛。
可想起還是心寒啊！沒想到世道居有如般泯滅人性者？那樣的人，怎不叫人痛罵？！我握拳的指頭，格格作響。
「子清。」
我收迴游思，看向龍嘯。
龍嘯眼觀劍，雙指拭過劍身。「此劍，是我師父平一劍所贈，劍名是為馳義，乃有捍正除邪之意。」
我讚：「好劍，意佳。」
「的確，但是……」叮鈴一聲，劍彷鳴響。「無論盡心竭力，個人之量，微小似塵，重挽狂瀾可行？」
龍嘯沮喪，我能理解，該護保物多，卻是力量微弱——儘管如此，就能棄之不顧嗎？
「龍嘯，子清只願能救當救，救一人，是一人。」
龍嘯先是訝異，俄而，緩露往昔溫柔笑臉。「子清說得是……那時，若非子清不惜耗費元力，我又何能站在此處？」他雙眼視劍，笑道：「不奢能救蒼生，只望能救當救。」他笑說又給我教授一課。
我慶喜的說：「龍嘯可此想，也就大幸。」
龍嘯笑了幾聲，話題一轉。「說來，其實我的師父與子清也頗有淵源，子清知曉與否？」
與我有所淵源？「子清不知，還請龍嘯解疑。」
「家師名喚平一劍，乃是取自七星老人中的平劍天下。」
是指藍師父！
我好奇的眼光毫不掩飾，龍嘯笑露，繼續解釋：「說來慚愧，家師曾追隨平劍天下，好聽點是追隨，實話是死纏爛打，硬求平劍天下收他為徒，最後平劍天下受不住家師，才答應了他。」
——原來藍師父也有受不了的人？！我暗偷笑在心，興致盎然的接問：「子清觀龍嘯劍法，極為熟悉，可要說為平劍天下之招，又有些差離。」
「差離在所難免。」龍嘯一反手，行如流水地把馳義入鞘。「雖平劍天下收家師為徒，卻非心甘情願，只留師尊一冊劍式得心讓家師參透，之後便與其友同退江湖，隱居世外。」
我點點頭，瞭然地道：「原來如此。」以藍師父的性格，做出此種棄徒逃泱之事也非奇異。
龍嘯看著我問：「子清，雖不知因何不將明說，但如猜測無誤，七星老人應是你的師尊吧？」
我尷尬的笑容露出，已經很明顯了，哪還需猜測？龍嘯這說法，不過是為我找台階，使我有理由可駁，然又何需狡駁？
對於我所信任之友，藉口不必存在。
「龍嘯猜測無誤，七星老人確是子清家師不錯，先前遮掩，還請龍嘯原諒，一切乃因家師遺命所致，家師們憂子清初涉江湖，未知人心，故要子清勿露鋒芒，以免有心人纏上。」
龍嘯笑了笑，道：「子清客氣了，七星老人顧慮是對，畢竟他們在江湖上的盛名，直至今日久傳不衰。」
我拱手說道：「多謝龍嘯見諒。」
龍嘯拍拍我的肩膀，臉上笑意溢溢。
「都要你別客氣了。」
一眨眼的光陰，他臉色愀然變作。「這樣說來的話……家師為平劍之徒，平劍為七星之一，而子清是七星之徒，那我不就是——」語未結，他的聲音哽在喉頭，再也發不出下語。
我也愕然結舌，吸了口氣，才勉強啟齒：「龍嘯……你比子清年大吧？」
「……我確是比子清年大……」龍嘯說得非常猶豫。
龍嘯雖然年超於我，可要論輩份的話，我不就算是他的師叔嗎？而龍嘯就是我的——
我們兩人對望彼此，哈哈僵笑數聲。
「龍嘯，子清有個小小提議……」
「請指教。」
我搔搔頭髮。「不如方纔所言……就當沒說過吧？」
竟聽龍嘯道：「……其實那也不算什麼，且說出的話，又怎能當沒發生？」
「那龍嘯之意，是要——」
「……不過，還是稱你為子清較為順口，所以，就依子清所提為好。」
我無言寂默，與龍嘯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我們兩人笑著，笑得——很是尷尬。
子清如昔（革命修改版）6—10
雖答應真惠為他找尋，事情也非想像容易，河道甚長，支流甚多，又不知那位浩南是否自救抑或幸得貴人？總之四個字——大海撈針。
過了近半月左右，半點消息無有，如換個方向想，沒有消息就是幸事，至少小孩溺斃之說尚未聽聞。
我輕手拍著真惠的臉頰。「起來了，真惠，起來了。」
真惠揉揉眼睛，張著大眼看我問道：「嗯……吃飯了嗎？」像是睡得意猶未盡。
「是是，到客棧了，要吃飯了。」
他先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接著張開雙手，撒嬌地道：「魏哥哥，我要抱抱。」
我笑，動作輕柔地抱起他，一旁龍嘯指彈他的小嫩鼻，取笑說道：「果然還是個沒長大的娃兒。」
「我本來就是小孩子。」真惠皺皺鼻頭。
龍嘯特意搖頭嘆大氣，說是愛撒嬌的娃兒長不大，真惠對他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回應。
我失笑的看著他們倆，道：「好了，別吵了，午時已過，你們不餓我倒都餓了。」
他倆一大一小此才停住鬥嘴，乖乖安靜地下了車，龍嘯貼心的幫好友把背上的綁帶卸下，好友一得自由，高興嘶鳴兩聲，樂不可支地兜轉圈子後，四處溜躂去了。
進了客棧，小二眼尖地瞧到我們，迎前招待說道：「客倌三位是吧？請坐請坐。」麻利地擦好桌子，招呼我們坐下。
「客倌要點什麼啊？」
我問著賴在我懷裡的真惠：「想吃些什麼？」
「有肉就好！」
「這樣啊？」看向龍嘯，略略苦笑。「請龍嘯決定好了，子清實不知吃何為上。」在雪山向來粗食習慣，下山後吃的東西也常成不變，要我決定，可能就是饅頭加盤小菜草草果腹。
龍嘯笑了笑，隨口點幾樣菜色，想是他點得豐富，真惠光聽口水就快流下，龍嘯點完，轉首問道：「還滿意嗎？」
真惠當然點頭道好，哪有異議？
頃刻過後，小二陸陸續續送來豐富菜點，真惠看到好吃的來了，筷子忙不迭地挾起，其吃像單可用狼吞虎嚥四字形容，直讓我懷疑這一路上是否都忘了給他吃飯？
我提醒地道：「慢慢吃，小心別噎著了。」看向龍嘯，龍嘯手筷不動，只是直盯著我看，邊摸摸臉我邊問：「龍嘯，子清臉上…？」
「不，沒什麼，只是覺得……」龍嘯起筷，隨意的挾了點菜放置碗中，道：「只是覺得子清照顧小孩，極有一套。」
聞言，我笑道：「龍嘯也不差。」
龍嘯幽默地道：「差多了，我有自信當個好兄長，若要我照料小孩，不如直接給條繩子較是快捷。」
「龍嘯說笑了。」
龍嘯笑出聲，隨也招呼我食膳，三刻不至，滿桌餐食即被吃個精光，真惠拍拍小肚，滿足地打個飽嗝。
見日逐西降，龍嘯遂提議在此過宿，我點頭應好，他招來小二，吩咐小二整理房間出來。
真惠仰著頭，期盼地問：「我可以跟魏哥哥一塊兒睡嗎？」
瞧他那張天真小臉，我哪捨反對？得我同意，真惠笑得開心，小小身子又更往我懷裡頭縮。
「你太寵他了。」
我一笑說道：「該寵便寵，不該寵便不寵，此乃家師育兒名言，子清當之實踐。」
龍嘯哈哈大笑，說此名言他也當牢記學習。
從小二領至房間，真惠乍見久違床鋪，雀躍地跳上磨蹭，我則煩請小二送上熱水，準備澡用。
看著在床鋪蹦跳不休的真惠，我低聲向龍嘯道：「龍嘯，這裡就有勞你了，子清去去就回。」
「……需要我幫手嗎？」
龍嘯果然也發現到了。我報以一笑，道：「來客前來應尋子清，當由子清接待。」
龍嘯寂然片時，道：「既是如此，子清小心了。」
點點頭，對真惠簡單掰了個理由，我開門而出，信步離開客棧，自若悠閒，宛在欣賞周圍景色，心衡量著距離，估算約遠一里，雙腳停住。
風，吹起，帶來落葉片片，襲亂我無束髮絲紛紛，任由袖服飄搖，眼微半瞇，似笑非笑，我振振衣擺，輕聲念吟：「對酒不覺瞑，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只嘆子清不喜酒，要不李白意境，更能理解。」
眼神，瞟定某處，手作拱，恭敬說道：「不知前輩是否也同子清所想？」
一道影，緩緩自暗處走出，伴隨著蒼老的嗓音。「魏先生不喜酒，飲茗將就，老身酒入，就代魏先生品嚐品嚐詩中意境。」
「那還真多謝前輩了。」
老者捋鬍，笑道：「與魏先生久違一年半多，魏先生風采依舊不減，真叫老身自愧。」
我道：「前輩誇過了，子清汗顏不敢當。」
「這些日子，魏先生之名響徹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勇挫唐門少主，智破燕堡血案，後起新秀，當之無愧。」
我假假一笑。「比起前輩，望塵莫及，四絕首推，晏修前輩之大名更比子清小名貫耳如雷。」
「呵呵，魏先生說笑了，雙煞四絕比起七星，有如渺塵石礫，魏先生得七星真傳，江湖上想必是難逢敵手了。」晏修話是說得謙虛，可他眼裡的妒恨，無藏盡白。
「……前輩來此，非為客套問候的吧？」我收起笑容，肅色問道：「有話，還請開門見山，勿拐彎抹角。」
他面色悄然作變，正言說道：「晏修奉王爺之命，特來邀魏先生前往京城一敘。」
我雖是無解此邀鴻門宴否，心中已是打定卻之不恭。「能得二王爺相邀，子清惶恐，可近來子清眾多雜事纏身，只怕……」
「……王爺說有無翰雲存在，魏先生當比任何人都清楚。」
微怔，我故作訝異地道：「翰雲存在與否，該去問六王爺才是，哪關子清事情？」
「關或不關，就請魏先生向王爺說明，我不過奉命前來邀敘。」他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雙指一攏，我順著額前飄散發撮，眼眸視向掛在他腰際之劍，笑露諷刺。
「前輩，子清尚不知，還請指教，邀敘何需帶著劍，帶著渾身殺意？莫非王爺邀客，禮儀與常人有所不同？」
經我說白，晏修面露狠絕，本是內斂的殺氣，卒然釋出，是冷冰，是寒冽，是無盡的憎恨。
他咬牙切齒，逐字地道：「謝、妹、子、去、了！」
「謝姑娘死了？」我訝異，隨後即恢復淡漠，說道：「……死了，也是件好事。」
當初擊她那掌，我自認並無全力傾注（現在回想，後悔萬分，該一掌就將她擊斃，免得禍害人間），以她功體，應能撐住，而二王爺也說她只需臥床半年……沒想她竟還是去了。
晏修聽我如般言說，怒氣衝衝地拔劍，劍尖對著我，憤恨說道：「魏子清，你狠，你夠狠！」
我咯咯笑了數聲，道：「子清是狠，對於個逼死子清知己者，只恨那時留情，讓她能苟延殘喘至今。」
「你！你！好個魏子清！」晏修的劍身隱隱抖顫。「謝妹子為那圓月之術痛苦半生，仍是執意求活，而你魏子清怎那般狠心輕果了她？！」
我駁斥：「數理命，輪迴定，自然循環，本就有其法則，謝姑娘習術，不過單純為己私用，何足敬佩？執意求活……子清敢問前輩，這世上，誰又不是為生而存？無人，為死而生！」
「你…你好利的口！」
我又繼續反駁地道：「子清單就論事，有理無理，前輩心知肚明……生或死，莫問蒼天莫問誰，若前輩仍是無法看開，那麼，子清也只好失禮。」雙手一動，迅不及眼地抽出袖中雙刃。
「這就是王爺所言……太極雙刃？」晏修不禁讚嘆誇道：「果然是曠世奇兵！非凡器所能比擬！」
我念：「刃傲風雲，極嘯江湖，昂首高丘，獨自冷寒。」
晏修倒抽了口氣。「……傲，你魏子清真是倨傲鮮腆！」
一笑，我解釋：「傲也非為子清，此乃紅旬詩號，紅旬自恃甚高，認為天下間除七星等友，無人堪其匹敵，自創之落旬刀法，其霸道威力，更是驚動江湖。」我私心認為，紅師父人雖是自大，但其義心也算補足此缺。
晏修輕視地笑道：「我晏修就不信你這黃口小兒真如王爺所說的那般厲害？！」
「……如是可以，子清還請前輩就此離去，若非必要，不欲與前輩動手。」
晏修的劍，揚起，身影，縱跳躍來。
「——廢話就留著當你碑文去！」
或許是武學招式所致，晏修的劍不同尋般，長、寬、厚、重，宛同大馬刀似，晏修更將此劍特質發揮淋漓，每一斬，每一劈，招招都帶著令人息窒的壓迫威感，四絕之首，名不虛傳！
冬風嘯嘯，枯葉飄飛，劍落——穿竹破空！
晏修一出手，絕招極式盡展而出，我知此仗不可大意，以退化退，先運乾坤八步，腳踏四方，身影如鬼魎，遊走避劍鋒，同時眼凝心靜，緊盯晏修，欲尋他劍法破綻。
十招過，我心中已有底細——晏修招式，與紅師父有諸多類點，以簡概說，便是注重快狠兩字。
快、狠，此兩字說來簡單，實踐起來極非容易，何況晏修手中沉重異劍？而他竟能使無礙，隨心應手？！
狂猛的劍風，威壓的氣勢——劍乃君子，刀乃王者，他之劍但帶刀迫？！我讚嘆暗想：絕，果真劍絕！
輕一縱身，我跳離晏修十尺外處，他觀我遲遲無予反擊，臉色難看，耐不住焦躁地問：「為什麼不出手？！」
我露出笑容，狀似閒悠，彷不將晏修納入眼中，我承認晏修厲害，但是從偃塵身上，我學到一理，那就是無論敵手再厲害，也絕不能讓之曉得——攻心，才為式中勝道。
果然晏修更加怒道：「你笑什麼？！」
「對前輩，紅刃是多餘。」我說，應聲便將雙刃收回袖中，將繫腰豎帶解下，道：「此，即是足了。」
「魏子清，你太瞧不起人了！」
我仍是微笑，非是瞧他不起，照我思量，制衡他的招法，用此具無誤，只不過我沒說出來而已。
豎帶一振，我引動體內元力慣注入帶。「前輩，請恕子清得罪了。」我，出手了！
手揚，豎帶旋起，揮舞流動間隱卷無濤勁流，看似輕飛風羽，實則沉重無比，晏修哪知其中厲害？見其來柔緩，遂直逼硬取！
劍帶相擊，風沙四起，氣流迸射，晏修面容猝時變色，驚咋訝威，血絲落唇，他大喝一聲，我即感到由劍傳來之壓力又大。
我眉微皺，巧力變轉，豎帶隨即層層捲上劍身，又反將豎帶氣勁化流，輕喝：「碎！」
鏗然聲響，異劍段段斷分，再不見原貌何如——晏修異劍曾有的傳說，就此輕易終結。
身回轉，豎帶重系，看著晏修不信眼前此景，逕自結舌目呆模樣，我冷眼，低訴：「前輩，請你回去後轉達二王爺，說是子清不會去赴約，此次不會，以後也不會。」
晏修楞視手裡殘劍，懾恐地道：「這、這般簡單就——？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無敢置信的眼神，表達他的震愕。
晏修的震愕，我放置一旁，現下我擔心的非是晏修不服，而是——
我反手接住落葉，心不在焉般的說：「風歇，武完，你還不出來嗎？再下去，也沒有熱鬧可供觀樂了。」
笑音，自上方傳來。
「呵呵呵呵……原來奴家早被公子發現了，公子也真壞，既發現，怎不早喚奴家下來？樹上，可不好坐的呢！」
窈窕身影，跳躍而下，伴隨清脆鈴聲，容貌童稚，看不至十六，笑得天真，眼卻勾柔媚風情。
見來者，晏修愕道：「寒湘音？！」
聞此，我也嚇到了——寒湘音？那不就是與何璇齊名的雙煞之一？！居然是位這麼年輕的姑娘？
寒湘音突然轉了圈圈，手腕上的銀鈴也叮噹響著，頂是悅耳，停下身，對我一笑。
她問：「公子，奴家的身段好不好看？」
問題唐突，我也只得傻傻點頭，寒湘音看我反應，笑得更是開心，又問：「公子，奴家可以喚你清嗎？」
才剛見面，怎就那樣親暱？我很猶豫地道：「……這未免有些……」
寒湘音眼瞳漸漸水霧，不預警地淚珠成串就掉了下來。「不行嗎？不行嗎？真的不行嗎？真的真的不行嗎？」雙手合十，祈求似地望著我。
我連慌擺手。「不不，不是不行。」
「真的嗎？那奴家就喚你清了！」寒湘音破涕為笑，又緊接問了個讓我咋舌萬分的問題。
「清，奴家喜歡你，奴家嫁你好嗎？」
晏修斥喝：「寒湘音，妳在發什麼騷？妳還要不要臉？」
寒湘音嘟起了塗過紅潤胭脂的櫻桃小口。「晏老伯伯，奴家不對清發騷，難不成要對你嗎？還有，奴家如不要臉，那奴家面上的不是臉是什麼啊？晏老伯伯，你老犯了痴呆嗎？」
她呵呵嬌笑，似是滿意晏修被她氣紅老臉的模樣，又朝向我道：「清，怎樣？娶奴家吧？奴家長得不算天仙也稱可人，功夫也好，洗衣煮飯縫紉余類雜事也挺拿手，清娶了奴家定不會後悔的。」
雖對此女的過份熱情感到震驚，我依是波瀾不驚地回答：「多謝姑娘美意，子清只能謝絕，還望姑娘恕罪。」
寒湘音的來意讓我摸不著，雙煞乃二王爺手下大將，可她從頭到尾都只靜靜地坐在樹上觀看，沒有出手幫忙晏修之意。
她手覆心口，像受到了打擊，佯裝抽泣哭道：「清，你不接納奴家，莫非可是討厭奴家啊？」
對個初次見面就向我求嫁者，叫我哪能應好？故道：「姑娘，子清與妳素不相識，厭喜何來？」
「原來是這樣，不是討厭奴家啊？」寒湘音一聽，高興的又轉起圈子，圈覆圈，鈴鐺叮叮響亮，不知幾圈過後，她才停住，臉紅撲撲地說：「清，這哪是問題？相處久了，就熟了，熟了，就可以娶奴家了。」說完她雙掌互拍數聲，誇獎自己聰明。
寒湘音說得簡單，我哭笑不得——她是在說菜果成熟就可以吃了嗎？兩者怎能相提並論？
「姑娘，子清重點非在此處……」
「非在此？清，莫非……」她眼睛眨眨，臉色哀戚。「莫非清真喜六王爺，因而才對奴家推拒嗎？」
「……」
我的不語，又使寒湘音哭了起來，她指擦淚水，顫音訴言：「嗚嗚……清啊，六王爺有何好呢？你作啥喜歡他呢？他都忘了你了不是嗎？苦苦惦記，傷身傷心，不如乾脆忘了他，娶了奴家好過年。」
一番話，聽得叫我好氣又好笑，她是哭著，眼裡的閃閃晶光騙不了人，極像焥祋惡作劇時的模樣。
「子清卻謝姑娘美意。」娶了她好過年——這甚麼話啊？！
寒湘音跺跺腳。「謝、謝、謝，你就只會謝，奴家又不是要你謝！」
旁邊看了許久的晏修忍受不住，怒氣終於爆發。「寒湘音，妳夠了沒？！王爺叫妳來幫手，不是叫妳來發浪！」
聽此，寒湘音歪著頭，細指搭在唇邊，眼瞳轉啊轉的。「王爺叫奴家幫手？王爺叫奴家幫手——對啊！王爺是叫奴家來幫手！」她一溜煙的跑到晏修面前，笑瞇瞇地說：「晏老伯伯，還真多虧你提醒奴家，不然奴家都忘了奴家是來幫手的了！」
晏修啐了一聲：「妳還不趕快擒抓魏子清去！」
「抓清？為何要抓清啊？」寒湘音美眸大張。
晏修大吼：「——因為王爺要他啊！」
「王爺要他？」寒湘音的樣子是更加疑惑不解了。「不對吧？王爺明明是要奴家來看看清需不需幫手的。」
寒湘音這話不止晏修愕然，我也跟著怔住——二王爺要她來看我需不需要幫手？哪有可能？
過片時，晏修才回神，十分憤怒地道：「寒湘音，妳腦袋壞了是不？王爺要妳來幫手老夫擒抓魏子清，不是幫手魏子清！」
晏修火氣連天，反觀寒湘音竟是陷入沈思之狀，一個掌擊，她豁然開朗地喜道：「唉啊，奴家知道了！」她抱怨地言：「奴家差點忘了，晏老伯伯口中的王爺，是跟奴家的王爺不一樣，王來爺去，難怪搞得奴家頭暈也弄混了。」
晏修懾驚的看著她，問道：「寒湘音，妳說什麼？」
寒湘音嬌可一笑。
「晏老伯伯口裡的是冷無洛，是二王爺，奴家嘴裡說的卻是冷曦謺，也就是九王爺。」
她輕笑說道：「呵呵呵呵……清啊，奴家不是無洛的手下，是曦謺的朋友，所以……」卷玩著頭髮，雙頰微紅，狀似羞赧。「看在這點兒上，清，就算不娶奴家，喚奴家聲好妹妹將就將就可行嗎？」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我無話應答，心裡驚震的想——寒湘音不是二王爺的手下嗎？曦謺少離皇城，江湖不識，又是如何跟她結識成友？
晏修義憤填贗地道：「寒湘音，妳居然吃裡扒外？！」
「吃裡扒外，奴家哪有啊？」寒湘音急忙地揮手否認，又道：「奴家身段能有這般苗條，歸功吃得適當，保持有素，要吃太多，奴家可是會成了肥豬，肥豬一點兒都不可愛。」
哈！我真是佩服寒湘音，氣死人不償命的功力定能跟藍師父分個高下，互別苗頭啊！
「寒湘音妳——」
晏修還未說完，寒湘音櫻嘴微揚，疾疾地點下晏修穴道。
寒湘音笑意盎然的說：「晏老伯伯，別怪奴家不敬老，誰讓你太吵，吵也無所謂，可講得都是廢話，奴家都說不是冷無洛的人了，你還唧唧歪歪的，擾得奴家耳朵發疼。」
又續道：「當初冷無洛說好是請奴家去作客，可不是作奴才，哪像你們啊？」說著，她雙手插腰，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別把奴家跟何老頭扯在一塊兒，他想幫冷無洛做事是他想，不是奴家想，奴家是去作客，現在奴家不想當客了，衣袖揮揮走人不行嗎？」皺了鼻頭哼了聲，她緊接怨言：「毒仙鬼見愁，跟他齊名，是奴家霉運，想他老頭老老，奴家花樣年華似水青春，雖同列雙煞，卻是天差地遠、天壤之別。」
寒湘音話匣一開，抱怨無完，好不容易等到她說累了喘口氣的時候，我才插得入話。
我手作拱。「姑娘，子清——」
寒湘音食指左右擺擺，銀鈴叮噹。「錯錯錯，姑娘叫錯，全盤皆錯，清啊，奴家說過了不是嗎？你該喚聲好妹妹才對，不叫奴家好妹妹，奴家可不答你哦！」
我嘴唇開合幾次，而後才不太習慣地張口：「好、好妹妹……好妹妹，九王爺長於皇城，又鮮少離京，敢問妳是如何認識了他？」
寒湘音樂得立起足尖，身子又轉了好幾個圈子，不掩喜悅。「好妹妹啊！好妹妹啊！清喚奴家好妹妹了！奴家是清的好妹妹啊！」
我苦笑。「好妹妹，妳別樂了，請回答子清方才問題可行嗎？」
「呵呵呵呵……當然可以，清都這樣說了，奴家哪會答不好？」她蹦蹦跳跳地跳向我，帶著笑容解說：「奴家是莫名其妙的認識了曦謺，莫名其妙的成了曦謺的朋友，莫名其妙的讓曦謺請來當清的幫手，不過……清厲害，根本不需要奴家的幫忙。」
最重要的地方都用莫名其妙講過去，也聽得我莫名其妙，我牽強的扯開嘴角露笑。「好妹妹，妳能說得清楚些嗎？妳這樣說，子清愚鈍，實在無法理解話中意思。」
寒湘音的紅潤小唇嘟起。「可就是莫名其妙啊……」
我覺臉上笑容快要崩潰了，便轉而問：「九王爺特地請好妹妹前來相助，不知除此之外，可否有留言請妳轉達？」
她歪著頭，左思右想，喃喃自道：「轉達……嗯嗯……曦謺有請奴家轉達什麼嗎？好像沒有……嗯嗯，又好像有……啊，對對，不是轉達是轉交才對。」她搜出身上所有物品，埋頭努力地尋找。
「對對，就是這個，奴家沒記錯！」
寒湘音找到的是封已經皺到不成樣的信件，我接過打開一觀，慶幸內容還算看得清楚。
信中所提，數句寥寥——狼欲究其貌，還請小心。鬼見愁，勿憂，是為信者。痴心人，連夜夢迴，遍尋不著，鬱鬱寡歡，神形消蕭，見者痛心。汝何忍？汝怎狠？回頭還是岸。
逐字觀完，我只感到疼，有股隱隱的疼在作祟……那疼，揮不去，緊揪著心口，痛入肺腑。
——不是已經忘了嗎？既忘，就別再想，瀟灑的拋棄吧……傲天……
我閉上雙眼，淚水打轉。
「……清，你在哭嗎？」聽見的，是寒湘音擔憂不安的聲音。
眼不敢張，怕一張開，淚就會落。「沒有，子清沒有……」我沒有哭，還沒有哭。
「清……」
「……放心，子清沒事。」
我硬把淚水嚥下了喉，我緩緩對寒湘音露出了笑容——笑吧，我，仍是可以笑。
看我露笑，寒湘音也回我一笑，皓齒白晰。
「接下來清有什麼打算？」
我遲疑思量，才答：「……現也拿不定主意，不過應以避開二王爺為主……總之先與龍嘯商量商量好了。」
寒湘音點點頭。
「嗯嗯，奴家知道了，至於冷無洛的那些雜魚追兵有奴家跟唐門的人替清收拾，清不用過擔。」
唐門？我問：「唐門的人也湊了進來？」
她笑。
「唐哥哥是個頂不錯的好人，奴家跟他稍稍撒點嬌，他便派人給奴家隨意使喚了。」
在我印象當中，唐彥似乎並非這般好商量的人……我看了看寒湘音的無邪笑容——罷了，就當如此吧。
「好妹妹，能麻煩妳件事兒嗎？」
「別說麻煩，清有事要奴家幫，奴家絕對幫，傷天害理殺人放火的事情奴家也照幫不誤，清儘管說就是。」
我笑臉僵住。「沒那樣誇張，子清只想勞好妹妹代為向九王爺轉達謝意，另外，若是可以，還請九王爺派出人手幫忙尋找一子。」
寒湘音小臉斜傾，疑惑地問：「誰啊？」
遵真惠曾描述給我的敘述而說，語畢，不太放心的問道：「這樣，好妹妹可記得起來嗎？還是寫張字條給妳帶回？」
寒湘音搖搖手，回：「不用不用，奴家記性可好了，是叫陳浩南，年約七歲的孩子對吧？」
我應承：「的確。」
寒湘音呵呵笑著，說道：「清就放心交給奴家，奴家絕對不會令清失望的。」她遙望夜空，驚呼一聲。「唉啊！瞧瞧！都夜深月明了，清回去罷，省得朋友掛心了。」
「那……晏修他……」
我看了眼仍被定住的晏修，都過甚久，他竟未能衝破穴道？我驚嘆的想：寒湘音年紀雖弱，其功力不可小覷，依此調子，再過數年定是驚為天人，說不得還超越師父們的境界。
「放心，交給奴家處理，奴家要借晏老伯伯，好好送份訣別禮給冷無洛去。」她的眼中帶有不藏狡獪。
我頓了下。「請手下留情……」
「清放心，奴家會很留情的。」她轉朝晏修，向他眨了眼。「呵呵呵呵……你說對嗎？晏老伯伯。」
借流光照耀，我清楚地看見——從晏修的額際上，冒出滴滴冷汗，臉面毫無血色。
回到客房時，迎接我的，是一盞搖曳的燭火，伴著龍嘯鬆了口氣的神情，以及真惠熟睡的鼾聲。
龍嘯特意壓低了聲音，迎向我道：「子清，還好嗎？」遞了杯依舊熱呼的茶水給我。
我先淺酌一口，笑視往他，請他放心，接著拉他往椅上坐下，簡略地道明來龍去脈，說到冷曦謺的信時稍有遲疑，想想，把信交了他看。
龍嘯將信觀完，皺了皺眉頭，沈吟片刻，後問：「那你欲如何？」
「……尋真惠朋友的事情，九王爺應會代為處理，今後，子清想先避開二王爺，當下不適與他衝突生起。」
「你有你的考量，但我認為……」龍嘯面著猶豫的看著我說：「也許去趟京城較好。」
我一笑。「龍嘯，要去京城，不就等於自投羅網了嗎？」京城可是二王爺的地頭。
他劍眉蹙起，道：「我知曉，但……去看看六王爺狀況不也好嗎？照九王爺所述，這兩個月來六王爺似乎——」
他未說完，我便匆匆打斷，不控制地拍桌立起！
「龍嘯！」
啊——糟了，真惠！慌張的往床鋪觀去，真惠嚶嚀兩聲後繼續熟睡，沒有吵醒了他。
我復坐，小聲說道：「子清打算暫且避開，龍嘯就別再提了。」心意，已決。
「子清……」他輕喚，看我堅定神情，知道再是無法改變我所下之決定，悠悠嘆氣一聲，道：「既然如此，那麼就去家師處所，家師地方極為隱密且地形複雜。」
我點頭應好，又擔心地問：「會否造成尊師困擾？」
「放心吧，他老人家愛熱鬧，我們這一去剛好合了他心意。」龍嘯如是說道。
冬日的輕飄細雨，使冷寒的天更冷了些，陣陣襲來的風，也都帶著透體的冰……這樣的天，我卻獨佇山崖，俯望層迭起伏的翠綠。
我輕聲低喃：「雨不盡，風不定，何人在？誰共飲？說逍遙，怎知逍遙樂中苦……」
逍遙逍遙，我欲無憂，可千結作縛，緊牢地將我綁住，繫上那結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作繭，自縛。
「……魏子清，你不過是在逃避。」好久未聞的熟悉聲音在腦中響起。
「子清曉得。」我淡淡一笑。
韓諾雨問：「你又能逃多久？」
「……過一日，是一日。」我稍頓然，即而如此答覆他的問題。
他冷哼一聲，道：「魏子清，你非但膽小，還懦弱的要緊，說什麼為了冷傲天好，想讓他活下去，說穿了，不過是逃避的藉口，掩飾你膽小的理由而已。」
我沉默，韓諾雨觀我不答，遂自說道：「你想讓冷傲天活下去不假，只是你更害怕，害怕見到忘了你的冷傲天，對你來說，忘了你的冷傲天，已非是你所認識的他了。」
「……」
他笑出聲。「你可別忘了，只要你握有紅玉的一天，你的心思，就沒有能逃得過我的耳目。」
我用平然的聲調回答：「看來的確是如此。」
聽我回應，換成韓諾雨無聲，過了片刻，他才又開口，只是話語中帶有慍怒。「……魏子清，你就不能稍微怕一下嗎？」
不由得莞爾，我問：「還請指教，子清應怕什麼？」
韓諾雨很是憤怒的喊：「怕什麼？當然是怕我啊！你的心思全被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怎還能這般無所謂？！」
我不明他憤怒何來？無辜地答：「韓諾雨，子清之前也早對你說過，子清自認行事坦蕩光明，心胸無有害人謀計，即便被你得知心思所想，子清又哪需懼怕？」
「……」他說：「你很怪，你真的很怪，百年來，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像你這麼奇怪的人。」
算算少說重複了三遍，難不成真是我怪？心想著，我失笑說道：「你也不是初次此般說子清了。」
韓諾雨低吟了會兒，問道：「魏子清，你為何還能這樣心平氣和的跟我談話？為何……我感受不到你的憎意？」
「因為該恨你的……不是子清，而且該恨的，也不單只有你。」手掌攤開，落落雨水匯聚掌心，首昂起，我看著滿天陰雲，飄飄的細雨，刺痛了我的眼，我悠悠地道：「子清……也是該恨。」
他呆然。「你有何好恨？」
「不知有何好恨，才是該恨……」我自嘲的笑了笑，接續道：「如子清更有力量些，或許許多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你……總是這樣嗎？明明不是自己的錯，卻硬把錯往肩上扛……柳依依的事是這樣，冷傲天的事是這樣，現在連我的事也是如此。」
我答：「你說錯了，是子清的錯，如果子清沒有出現，柳姑娘還會活著，冷傲天依舊傲然不絕，無會為子清傷懷，而你也不會殺害無辜之人……」
——雨，滴滴打落在臉，滴滴打落在眼，這場雨，來得真不是時候啊……這雨讓我什麼都看不清，視線儘是模糊……
臉上的，是雨珠抑或淚水？我分不清，也辨不明瞭。
「是你說錯了。」不知何因，韓諾雨像是怒憤的說：「柳依依跟冷傲天我不敢說，但要你不出現，我定附奪燕鷹身軀，利用他的權勢地位血洗玄天以求報復，到時死的人可非指頭能數了！」
韓諾雨的一番話，聽得使我驚異不已，不由訝問：「韓諾雨……你……此話，可是在慰言子清？」
我訝異，韓諾雨更是咋舌。「慰言？我怎麼可能安慰你？！我是直訴事實而已！你少在那兒給自己添花了！」
「是啊，你又怎會？只是……子清還是謝謝你。」
「……謝我？」韓諾雨寂然許久，覆又道：「魏子清，你果然真的是非常奇怪。」
我笑。「你說很多次了。」
他一副理直地回：「因為你真的是很怪。」
我依舊笑著，小心翼翼地拿出懷中紅玉，置放掌中，輕聲請訴：「也許遲了點也說不定，但……韓諾雨，若你不棄嫌，願否與子清結友？」
聞聽，韓諾雨甚是楞楞地問：「結友？我跟你？」
點點頭，我問：「可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吧？」韓諾雨似是被我的請求搞得手足無措。「我、我、我之前……你哪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互相敵視，徒增兩方損處，而且，偃左使既將紅玉托子清保管，必也同意子清此樣決定。」頓了下，我繼續言道：「你是不自由，但你可以無拘的……心安然，牢籠豈非寬如天地？」
「……心安，然後就是忘恨吧？」他諷刺的笑了，說：「魏子清，你主意打得可真好！」
韓諾雨語落完，掌中紅玉的光芒隨之遽散，我慌急地喊著他的名字，可再也沒有回應……見狀，我長長嘆了口氣。
韓諾雨的心防太重，我過於急躁了……也罷，此次不成，就留待下回，步步慎行，鍥而不捨，相信終有天定能消除韓諾雨的敵意。
「原來你在此處。」
一把傘，為我遮去落雨，既擔心且帶責備的說：「這種天氣傘也不撐、衣也不加，不怕著涼嗎？」
我回首而笑，看著他道：「讓龍嘯操心了。」
龍嘯搖了搖頭，滿面無奈地抱怨：「知道我會操心，就別老是做出會讓人操心的事情。」
「是是，是子清的錯，這廂給你陪禮道不是了。」我裝模作樣的拱手揖腰，逗得龍嘯啼笑皆非。
「你啊……」他苦笑著。「要我不來，真難知你會任風吹雨淋到什麼時候才罷休？」
我笑答：「待至雨盡，等至風停。」
「真不曉該怎說你才好……」龍嘯嘆氣，轉仰望天頂，語帶可惜：「看來，今晚師父沒法把酒賞月了。」
龍嘯可惜，我倒是慶幸地道：「也好，平前輩那見月該飲酒的習慣真讓子清吃不消。」
平一劍嗜酒，喜在有月夜晚飲酒，遇月則飲，沒有例外，而他身上的酒氣，直都可以把人給熏醉了，這還不打緊，明知我劣於酌酒，卻總愛拉我一道兒，好險還有龍嘯替我擋下，要不，哪是兩字頭痛可帶過？
「臥松雲，醉月頻，乃是師父他老人家的愛好。」
我皺皺眉頭，說道：「玲瓏流月，該停杯一賞，若平前輩仍喜酒伴，只望他老人家獨酌自樂。」別老拖我下水。
龍嘯笑了幾聲。「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飲，無友相陪，豈不孤寂？他老人家長年隱沒山林，就請子清多多包涵了。」
「包涵不敢為，只願平前輩別每每讓子清頭疼就好。」
聽我此說，龍嘯笑得更是大聲。「看來子清吃足了苦頭，沒想你這般人物，畢生大敵居然為酒。」
我認真的回答：「酒乃穿腸毒藥，當該敬而遠之。」
「……放心吧，師父他也知道你不喜酒，向你邀杯，不過是鬧你罷了，不然又哪會輕易讓我替飲？」龍嘯潤朗的眸子，微微著笑。
拿著龍嘯遞給我的帕子，擦著濕淋的頭髮，我看向龍嘯道：「所以子清也只是純粹抱怨。」
我視線一轉，對著某顆巨岩說：「抱怨前輩的是是非非，不知前輩可聽得清楚了嗎？」
龍嘯先是有些呆然，剎時瞭解，順往我視線巨岩，嘴角揚笑地道：「師父，您老人家躲在那裡做什麼？」
清楚行跡已被識破，再躲也躲不下去，平一劍邊搔著臉頰，邊從巨岩後走了出來，他鶴髮童顏，個性更是宛若孩童，若跟藍師父比起來，還真軒轅左右，難分上下。
平一劍撐開傘來，笑得憨憨，言：「我說師弟啊，你就別叫前輩了，改稱呼聲師兄，讓我重返年少好嗎？」
我跟之一笑，不忍違逆他的意思。
「師兄，這可行了嗎？」
「行行行，當然行，這樣才是我的好師弟。」平一劍哈哈笑道：「師弟，老是喝茶，你不悶嗎？我平一劍酒多，非真好飲，純粹把酒賞月，痛飲狂歌，豈不暢快至極？」
我笑回：「當歌對酒，唯然痛快，但嘆子清真不喜酒，無法跟師兄同樂，師兄也就別為難子清了。」
平一劍低了頭，看似在思考什麼，餉久，才看向我道：「……唉唉，好吧，看在你師兄叫得那麼好聽的份上，我就不煩你了。」
「那還真是多謝師兄了。」笑的很僵。
龍嘯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一笑，暗暗用唇示語：「他老人家可放過你，就該慶幸了。」向平一劍問道：「師父，您來有事嗎？」
「當然有事！」他用力的點頭地說：「都快中午了，你還不去煮飯，楞在這作啥？想餓死你師父啊？」
誇張過份的話，龍嘯微微露笑答應：「是徒兒不肖，徒兒馬上就給您準備。」語畢，他將傘遞交予我，囑咐小心別著涼過後，便匆匆地冒雨離開，準備午食去了。
龍嘯行遠之後，平一劍走至我身旁，視著崖下景色。
「點上蒼茫薄霧，映綠森山高處，位處深林人不知……師弟，你師兄的退隱地方選得還算不錯吧？」
我同贊。「是很不錯，師兄何知此處佳位？」
「呵，早年跟隨師父行走時，偶然間發現到的，那時師父便與我說，若欲隱遁，此處不失好一選擇。」
「……那時，藍師父就想著退隱了嗎？」我問。
頷首，平一劍答是。
「可能那時就想著了吧……捨棄盛名享譽，同退江湖，也只有七星能那般乾脆。」想起過往，他有些出神似了。
我悠悠地道：「……子清好羨慕師兄……師父們以前的事情，老不愛對子清提說。」
平一劍大笑。「哈哈哈……因為江湖這地方，不適合你啊！」他眼角戴笑地看著我說：「要讓你下山，想必也是經過了一番掙扎吧？我雖然跟你不到短短一月，但也能夠知道，你這般的人，不該處在江湖，江湖太過黑暗，太過渾濁，太過血腥……我想你該有很深的認知才對。」
「確如師兄所言，可……」猶豫了會兒，我應答：「子清……仍是不悔步入江湖。」
若非下山，許許多多的事情，我便不會經歷……雖然，那些事情，沒有幾樣好的，但也因此讓我遇見了好友知己，以及——
望向崖處，我心想著：他，不知可好嗎？是否仍繼續為夢所苦？想至此，我搖搖頭，認為自己太多心了，無用愁憂啊……時間久了，他就不會再夢起——完完全全的遺忘了。
平一劍也心有同感地道：「……沒錯，我這老頭也是……」他的聲，些許蕭涼。「如不是踏進江湖，我怎可收那兩兄弟為徒？又怎可遇見如飛蜜般的討喜義女？」
他的蒼涼，是為飛蜜……據他所言，早些日子前虎曜便有來趟，轉敘飛蜜過逝的消息——那位巧俏的姑娘，雖是跟柳依依全然不同的性格，卻也令我激賞，飛蜜，是許多人心中的至寶。
我輕喚：「師兄……」
平一劍的眼眸，有絲絲的痛楚。「飛蜜……我固然不捨，可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虎曜了，他太過平靜……似乎整個心都跟著死了……先是飛蜜，後是菱娟的噩耗……接連打擊，像他那樣脆弱的孩子哪堪受的住？」
左想右想，我只能安慰地道：「放心吧，龍嘯不都走了過來？虎曜也會沒事的。
輕嘆一聲，平一劍道：「……希望如此了。」然後，像是為了拋開悲事，他哈哈大笑，轉變話題。
「別待在這兒吹淋太久了，師弟啊，我說我們就回去大享熱食好料，祭祭五臟腑去。」
見他有意不再提起先前話題，我笑了笑，無反對地答：「也好，就照師兄的意思。」
與平一劍談著瑣碎的無聊事，打發回程的空閒時間，接近木頭小屋的時候，卻發現小屋裡頭的氣息不止兩人，在越接近的時候，更是聽到了鬧耳的吵雜聲響，似乎是在爭論什麼。
我不解，此時小屋裡頭該只有龍嘯跟真惠兩人才對，那多出的氣息又是何者？
平一劍也查知到了，他三步並作兩步，砰地打開小屋木門。
「吵什麼吵啊？！」
他叱喝，瞬間身體一僵，呆楞門口，隨後跟上的我從細縫裡頭鑽了進去，瞧見眼前的光景時，我也呆了。
龍嘯被名陌生男子推倒在地上，那男子不住地親吻龍嘯的唇、頰、耳、頸，龍嘯狼狽地躲逃男子的侵襲，推拒男子纏放在他腰際的雙手。
一月未見的寒湘音居也出現在此地，她和真惠兩人合著力，要把男子從龍嘯身上拉開，想是男子力量不小，任憑她倆紅臉喘氣使盡了吃奶力，男子身形也不動分毫。
寒湘音見到我，眼裡喜光大現，喊道：「清，快來幫幫奴家把師哥拉開，師哥好像著了魔啊！」
我乍聽，恍然清醒，趕緊隨著平一劍去將男子從龍嘯身上拉開，奮鬥許久，好不容易才救出龍嘯。
龍嘯逃脫出來，匆忙躲到眾人後頭，整理被男子弄亂的服飾。
「瘋子，真是瘋子！」他說著，臉上還是一副被男子驚嚇未定的表情。
男子又想靠近龍嘯，好險寒湘音趕緊攫住了他的衣袖，急慌的問：「師哥，你發什麼癲？別再嚇奴家了！」
我也偷偷地問龍嘯：「到底發生何事？」
龍嘯搖搖頭，臉色發白。「我也不太清楚，正準備要端菜上桌時，他們就來了，寒湘音來意還未說清，那人就像發了狂似的撲上來，後來……你也清楚了。」他勉強的提提嘴角。
我望向那被打翻在地的菜餚，平一劍臉上是可惜之意，還唸著：「浪費了這桌好菜啊……」
男子直盯龍嘯，眼神悲傷，嗓音顫顫。
「為什麼……要走？不是說好……要永遠……永遠在一起？不分開的嗎？不離開我……說好了的……」
寒湘音聽男子此言，戄然驚訝問道：「師哥，莫非你說的就是燕龍嘯嗎？」
男子點了頭，痴痴地看向龍嘯，眼帶深情，如他偉岸知人竟是毫無在意的掉下淚水，流著淚道：「……你生氣了嗎？所以、所以不要我嗎？可是……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男子一臉真誠，看來真是認識龍嘯的樣子，見眾人狐疑地看向自己，龍嘯連忙搖頭擺手地道：「我不認識、我壓根兒不認識他！」
男子淚水掉得更是凶了，寒湘音替男子擦著淚，語帶指責的道：「燕龍嘯！好漢做事一人當，奴家師哥甚來雖是默言，但全無假話，你別再裝了！惹師哥這般難過，小心奴家對你不客氣！」
「別傷他！」男子抓住寒湘音的手，眼看龍嘯，憐惜地道：「是我不好……也難怪他生氣了……」
「我真的不認識他！」龍嘯喊冤。
男子聞言，淚宛黃河，滔滔不絕，寒湘音邊安慰，邊責罵著龍嘯，龍嘯則是一臉冤枉。
我看了看此混亂局面，暗嘆聲氣，開口問男子道：「請問壯士，是在何時結識龍嘯？」
男子無語，寒湘音替答：「沒錯的話，該是兩個月前。」
首微點，我乾脆的說：「子清想該是壯士認錯人了，若是兩月前結識，那我也該認識壯士，這幾月來，我與龍嘯同道旅行，少有分離。」
平一劍咳了聲，清清喉嚨，附和道說：「是啊，我這徒弟為人正派，也不屑說假，老頭兒我相信他不會騙人的。」
男子道：「是他啊……」
龍嘯輕皺額間。「……你找的該不會是虎曜吧？」
「虎曜？」男子疑惑。
龍嘯解釋地道：「對，虎曜，我孿生弟弟，我跟他身形樣貌至連聲音都仿同人，直至今，只有子清分得明我兄弟兩人。」
「虎曜、虎曜、虎曜……」男子一再重複，像若要深刻銘心，臉上漾起溫柔笑容。「找到了，終於……」
「哪？」他看向龍嘯，眼中已是水波不興，口吻冷漠。
龍嘯啊了一聲，不懂男子話意，寒湘音說明地道：「師哥是問你，虎曜在於哪處。」
龍嘯想了想，才道：「沒錯的話，該是在堡內吧？」
「堡？」
「師哥，是燕家堡。」
「燕家堡？」說著，男子刷一聲站了起來，然後頭也不回地縱出門外，好比疾風，速若奔雷。
寒湘音喚音不及，跺了跺腳，怨道：「什麼嘛！利用完了就把奴家丟下？」接著露出燦爛笑臉。「哼哼……沒關係，師哥剛出山，路也不熟，奴家就看師哥得花多久才找得著燕家堡的位置！」
我向寒湘音笑了笑。「好妹妹，妳怎麼知道找得著這裡？」
「呵呵……托唐少主給的幫手，他們啊，偷雞摸狗的事最在行了。」她手掩唇，又贊又貶。
平一劍挑了眉毛說道：「唐門探子還真不可小覷，竟連這麼隱密的場所也找得著。」
寒湘音露笑，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摸摸真惠的頭，誇說他長得真是可愛，被她此誇，真惠小臉紅通撲，害羞的笑了。
「妳來找子清有事嗎？」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來可是曦謺有事代傳嗎？我揣測著。
不問還好，我一問，笑意盈盈的她瞬間悄然變色，臉發白，唇抖顫，站不太穩地退了幾步，堪堪站直。
觀她形態，我心頓然不安。「好妹妹，妳怎了？別嚇子清啊！」
「清……也許、也許……」寒湘音大口的吸換了幾次氣，面容悲傷之情，不言盡現。
「……曦謺活不過一個月了……」
身體的力氣，遽然消散，笑得難看。「別開子清玩笑了，好妹妹……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她用力的搖頭，珍珠似的淚顆顆掉落在地。
「清，奴家像開玩笑嗎？曦謺雖然要奴家別告訴你，要奴家保密，可……奴家想，若不讓清見曦謺最後一面，清會很難過的……奴家怎會拿這種事情說笑……」
搖搖欲墜的身子被龍嘯一把扶住。
「子清，你還好嗎？」
平一劍跟真惠也著急的看著我，而我只覺眼前發白，天地倒轉——曦謺，那善良的曦謺？即使苦著身，也咬牙堅強的曦謺？
突然地，我推開龍嘯，無視眾人訝異的眼神，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屋，口中喊叫著：「好友！好友！」不停呼喚著好友。
——又有人要離我遠去了嗎？
去見他，我要去見他！心中，充斥著這個想法。
絕不讓這一面……成為最後一面！曦謺，你等等我……等等子清……會救你，我定不會讓你死的！
「子清，你等等啊！」龍嘯追了出來。
我跳上好友背上，拍拍好友的脖子，頭也不轉地道：「非急，但容子清回時再說。」
龍嘯揪住了我的衣袖。
「我跟你一起去。」
我瞠目視他，不懂他為何要與我同去京城？遂問他用意，他卻是笑了又笑，不作回應，轉向平一劍抱歉地道：「師父，真對不住，真惠他就有勞您多加照顧了。」
經龍嘯提起，我才想到，跳下了馬，走至不知所措的真惠面前，蹲下身揉揉他的頭髮。
「真惠，我必須去看個朋友，你乖乖等著，好嗎？」
雖對我們的離開有些無措，真惠仍是用力的點了點頭，說道：「魏哥哥去吧，別擔心真惠，我沒問題的！平伯伯會好好照顧我，而且平伯伯之前還說過要教我功夫呢！」
我揚笑，誇讚他的乖巧，抬臉向平一劍道：「師兄，真惠就拜託你了。」
平一劍給了我個笑容，意要我放心。
我一躍跳上好友背上，手拉起龍嘯坐落我後，寒湘音見此，吸了吸鼻，嘟起小嘴，用還紅紅的眸子瞪了龍嘯一眼。
「清，怎不拉奴家跟你同乘？」
我剛想下馬，換她乘坐，龍嘯卻抓著我，眉不挑地笑答：「寒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我修為比妳差勁許多，自然得騎乘馬上，以寒姑娘之修為，輕功高等非凡，就累妳勞勞腿，跟在後頭跑了。」
說完後他一拍好友，好友領意，瞬時拔腿而奔，招呼也不打的扔下了寒湘音，她氣得跳腳，隨後真氣一提，跟在好友後頭。
「燕龍嘯，奴家這筆帳記下了！」
龍嘯哈哈地笑了出聲，全然不把她的威脅當成回事。
追星趕月了許多天，好友深知我內心憂慮，蹄下不停，日月輪替，疲累甚堪，四條影，卻少有歇息。
已忘數幾日，風塵僕仆地趕到京城，恰是正午時分，由寒湘音領路，帶至一處雅緻小苑，她言為養身子，曦謺遷出宮中，她如般說，更引我心慌慌，未等候門啟，我縱身而跳下苑中，嚇呆了剛要開門的小僕。
「九王爺在哪兒？」
失了禮儀，我直接擒住小僕的領子，也許是我一臉兇惡口氣急躁，小僕吞了口口水，抖抖地指向內堂。
「在、在大廳……」
一得指引，當下將小僕放開，飛奔入內，心裡掛著的是曦謺目前狀況，前腳踏入大廳，所見景象，竟是——
「魏先生，你來得比我預料快上許多。」
曦謺微微露笑，臉色雖是蒼白，精神卻仍奕奕，一手搖扇，一手持杯，神態悠閒自得。
「九弟，你的客人，真是不識禮儀，無通報就擅自進來了。」
冰冷的口吻，無起伏的音調……但那聲音，是我夢中夢醒，徘徊不去，迴盪腦海的聲音。
「傲——」
看到他冰冷的眸子，我喚不出來了，心重重一頓，痛楚懷中滿滿……但是，儘管他已不識魏子清，我仍是忘不了他。
——他，瘦了……
看著他，再讓我多看他一眼就好……只要再一眼。
然，冷傲天只是冷冷的瞥了我，便不再看我——胸口陣陣的抽痛，不絕，我自嘲地笑了。
我還在盼望著什麼？
我還在祈禱著什麼？
他忘了我，是最好的……魏子清，你振作啊！為了他，你該振作啊！想著，我吸了好幾次大氣，面無表情地強裝振作，望向曦謺。
「你連手寒湘音，騙了子清。」肯定地道。
跟著進來的寒湘音呵呵嬌笑著道：「清，奴家沒說笑，可沒說不說假話，是清擔心則亂了。」
「魏先生……」
我大喊：「別說了！玩弄子清很有趣嗎？」
曦謺見我氣怒，不知是好地看向冷傲天，冷傲天眼瞼半沒，輕酌杯物，半話不提。
拉過一旁疑惑不解的龍嘯，我道：「龍嘯，我們走！」
「怎麼了？」
「回去再說！」
我逕自拉著龍嘯離開，背對他們，眼眶的淚水早就胡亂流下——我是在氣曦謺嗎？不是的，我很清楚。
嘲笑我吧，韓諾雨！
就像你所說的那般，我不想見，我根本不想見到遺忘了我的冷傲天，我受不住他無情的眼，冷漠的語！
我所認識的冷傲天，已經不在了……放手吧，就像偃塵所說，該放，就別再眷戀。
「……你要到哪裡？」
低沈的好聽嗓音，緩緩自身後傳來，使我呆然一楞……錯覺，絕對是我的錯覺。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忘了嗎？我說過，這輩子，你再也甩不開我了。」
——被擁進的，是寬闊的胸膛，溫暖的懷抱，熟悉的味道。
我淚流得更凶了，哽咽地說：「……騙人……一定、一定是我在作夢……不是真的……」
厚實的大手，覆上了我的雙手，緊緊糾纏，接著，他靠入我的肩膀，輕輕地啃咬著我的頸，我感覺到了溫熱的水——是他在哭嗎？他也在哭嗎？
「子清……我的傻子清……」
他抱起了我，將我哭泣的臉，埋進他的懷裡。
「九弟——」
無有後文，曦謺便很理解的拍拍手，道：「好了，我們統統出去吧，讓他們好好談談。」
雜沓的腳步聲，陸陸續續地走出了門外，碩廣的大廳，殘留下來的只餘我跟他兩人。
冷傲天抱著我走到椅子上坐了下來，輕輕地抬起我的臉，淚濛濛的眼，我看到的，是相同流著淚的臉。
「別哭了，眼都腫了……好一陣子沒見，還是這般……」他舔著我流下的淚水，眼中不捨。
我彆扭的避開他，他溫柔的笑了，卻霸道地制住我的轉動的頭顱，肆無忌憚地掠奪雙唇，靈活的舌，毫不客氣捲纏著我。
他的吻，漸漸下移，細細地吸吮我的脖頸——麻麻的搔癢感，使我忍不住地發抖。
也許是無意識的抖顫刺激了他，他低低的吼了一聲，唰地把我腰布解開，大手從衣擺下入侵。
「傲、冷傲天……」我害怕的看向他。
聽到我的呼喚，他對視向我，瞧著他專注宛如溢火的雙眼，我看到了我略嫌無表情的臉透出微微的紅，不受控制所滾落的淚，使得雙眸水潤潤地閃著——這是我嗎？這不是我……
冷傲天憐惜似地磨磳了我的臉頰。
「別怕，子清，我只是想摸摸你……別怕啊，我不會做過份的事情……」他的語氣，像在安慰受驚的孩子。
我當然知道他所謂過份的事情是指什麼，臉不由得更紅了，看到我的反應，冷傲天竟笑得異常開心，靈巧的舌尖舔著我的唇，隨即入侵，激烈地攪動我的舌頭，一手撫著我的臉，一手遊走我的胸膛。
許久，才滿足的離開。
「……你瘦了。」冷傲天很是不捨的道。
冷傲天雖停止動作，我仍能清楚地查知他火熱的氣息，遂推拒著，想離開他，這裡，可是廳堂啊！
冷傲天既是無奈，又是苦笑。「別擔心，我不會做下去了，但是……讓我抱著你……」
印證他的話語般，他替我將腰帶重新繫上，為我整理好衣物，只是留戀的吻了我一口。
他撥弄我散落的髮絲，請求地道：「……以後，別再那樣做了，你可知道我有多痛苦嗎？」
我頓言，回答我會反省後便垂下了頭，他的胸膛顫顫，大笑幾聲，更把我將他懷裡帶了進去，絲毫不留空隙。
「我都忘了，子清是只縮頭烏龜啊。」看到我不善瞪向他的眼神，他寵溺地笑了笑，落吻在我的眼瞼上。
猶疑一會兒，我才問道：「……為什麼？」
他懂我的問題，執起我的手，交纏不放，道：「一直不斷做著同樣的夢……夢裡的人笑，我歡喜，夢裡的人哭，我痛著……很難過啊……明明是很重要的人，為什麼想不起來？」
「既然那麼痛苦，就乾脆忘記……」
「怎麼忘？靠楚哲的藥嗎？靠眾人的欺瞞嗎？」他在我耳畔說道：「……若可以輕易忘卻，打從開始，就不會深戀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很重，很長的一口氣。
「我停了藥，卻不問任何人，我要靠自己想起來……我很痛苦，但我最怕的是你的難受……我這樣任性對嗎？不在你的身邊，故做堅強的你，又是傷了多少心？我好怕、好怕……從來沒有如此的害怕過。」他雙手使得力更緊了。
聽著他的話，停止的淚水，又自眼眶溢出，我帶著哭音道：「任性的……是子清……」
「子清該任性的，因為是我的錯，是我忘了你，才讓你難受……可求你，我求你……別再離得我遠遠的，別放棄我……如果你要離開我，請你直接……就讓我斷了氣……沒有你，我……」
淚流著，我激動地道：「我害怕啊！我很怕啊……」我摸著胸襟下的代噩。「你以為子清不清楚嗎？代噩的事情……」
「那又如何？」他乾脆的問。
「我害怕……」
冷傲天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龐。「我的傻子清，沒什麼好怕，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是你的盾……你的盾，怎能失掉？我又怎捨失？我無法想像在你身旁的不是我……所以，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親吻著我，柔情似水。
「子清，我的子清……你什麼都不需要害怕，儘管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而我……會守在你的身邊，始終——」
該說什麼？
對於個如此痴情不悔的男人，我該說什麼？
「我累了……」不知該怎樣應答的我，只說得出這一句話。
他心疼地摸著我的眼，輕吻落上。
「那就睡，別撐了。」換了個姿勢，求我躺得舒適，但他雙手依然穩穩的抱著我。
聽從的我閉上了眸，沒有多久，便深深地沈入無盡的黑暗之中，那黑，暗沈的黑，卻使我覺得有被呵護的感受，比起小時待在七位師父的懷中，更加令我感到莫名安心。
我醒來的時候，仍舊待在冷傲天的懷裡，他只是盯著我瞧，移也不移地，帶著柔柔的笑意。
「呵，魏先生，天都快暗了，你終於捨得起來啦？」曦謺調侃意味十足的問語。
我慌忙跳開冷傲天的懷抱，無理會他的不滿，揚著尷尬的笑，我環視廳中，除了曦謺，還有龍嘯、寒湘音以及久未相見的焥祋。
看到焥祋，我不禁露出大大的笑容。
「小祖宗，你怎胖成此？」
莫怪我這般說，焥祋真是胖了很多，光瞧那肚子，比起小豬還要圓滾，整個小小身軀，活像顆球似的。
焥祋揚起天真笑容，飛奔地攀跳上我的身子，體重加上速度，害我打退幾步踉蹌才硬是穩住。
焥祋手抱著我的頸子，笑道：「魏哥哥、魏哥哥！焥祋好想魏哥哥啊！」
我捏捏他的小鼻頭。
「真想還是客套？我懷疑你在哄我開心，有了你的九哥哥，小小魏子清又算什麼？」
焥祋皺了鼻，小手敲打著我的肩頭。「魏哥哥取笑焥祋，小心焥祋不理魏哥哥喔！」
我笑著，很沒誠意地賠罪：「是是是，我錯我錯，請小祖宗小人有大量地原諒我這一時小小失言之過。」
焥祋也很可愛地哼了聲，說勉勉強強原諒我，我哈哈大笑，焥祋這孩子還恁是可愛得緊啊！
冷傲天壞心地道：「小胖子，別累壞子清了，你這麼胖，我真擔心子清會被你壓傷。」
焥祋吐吐小舌，做了個鬼臉。
「臭六哥哥，焥祋才沒胖，九哥哥還誇過焥祋體型適中，是眾多孩童的好典範呢！哼哼，說什麼怕魏哥哥被焥祋壓傷，倒不如說六哥哥心胸狹隘，見不得魏哥哥對旁人好！」他不認輸的反駁。
冷傲天也不氣，顧自向曦謺問：「九弟，善意的謊言可也要說得似真，你這牛皮吹得太假了。」
曦謺很配合的搖了搖頭，嘆道：「曦謺全乃出自一片胞愛之心，請六哥多多包涵包涵了。」
眾人聞曦謺此言皆是笑開，寒湘音更是很不給焥祋面子的笑得花枝亂顫，鈴鐺脆聲響響大廳。
聰明的焥祋知道自己被取笑，哭喪了臉，抓著我尋求安慰，我哪裡捨得小祖宗難過？當然拍拍他的背，說他胖的也是可愛，他適才破涕為笑。
曦謺笑看向我，他過份溫和的笑讓我打了冷顫，他說：「魏先生，要我沒使出此計，真不知何時六哥才能與你重逢？唉，我耗心耗力，搞得人仰馬翻，既是勞人，也是勞己，可憐我真累啊……」
冷傲天理會的道：「九弟，你的一番苦勞，為兄定會好好回報。」
曦謺食指擺起搖搖。
「六哥，親兄弟明算帳，你那份我自然會跟你討，而魏先生那份，呵呵……我也就跟魏先生討了。」
於曦謺，我也是感激又感動，當下雙手一拱說道：「九王爺請說，子清力有所逮，必盡心回報。」
曦謺笑，眼中光芒一閃而逝。「魏先生，我要請你做的，自無困難，舉手之勞而已，呵呵……我說小音啊，妳有拿到嗎？」
「放心放心，萬事交給鬼見愁，人生自是皆無愁。」寒湘音竊笑著，從懷裡掏出掌長的小瓶。
接過小瓶的曦謺，轉將小瓶遞給了我。
「魏先生觀過瓶中物後，不難知曦謺欲請魏先生之所為了。」
我小心地將焥祋放下，把瓶口打開，聞過香氣後挺是訝然，將瓶中液體倒出少少，視那顏色跟味道，我微微苦笑，問：「好妹妹，妳從哪找到的？」
寒湘音輕盈的身子轉了轉圈，銀鈴噹噹，媚眼輕勾，柔笑說道：「清啊清，奴家的好清啊，你不娶奴家過年，別怪奴家因愛生恨，寧要清恨奴家過完年了，呵呵呵呵……」
也說得誇張太過了吧？而且又是沒回答到我的問題……寒湘音的裝瘋賣傻，我只得笑了又笑，搖頭再搖頭。
「子清，那是何物？」
曦謺笑答：「六哥，是藥水來著的。」
輪到龍嘯不解發問：「藥水？」
「是卸易容的藥水。」我無奈地看向曦謺。「九王爺，你——」
曦謺摺扇一開，搧了搧風，呵呵的笑。
「我好奇嘛！今次的天下第一美人大會可是傳得沸沸騰騰啊！唐絮拿走頭銜，但明眼人都知實情……魏先生，上次麻煩你的事情加上此次的回報，魏先生要拒絕就太沒人情味了。」
我嘆氣回答：「不就皮面相貌，大同小異，沒啥好瞧的。」
雖是此樣說，看到曦謺興趣盎然的表情，我還是掏出手裐，將藥水倒在裐上，胡亂的抹擦，冷傲天看不過去，拿過手裐，輕柔不使力的替我擦拭。
擦著擦著，他忽然停了手，傻楞楞的瞧著我，一群擠在我旁邊的人也停了聲，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的清楚。
面對周圍的怪異，我勉強一笑，冷傲天突地就把我的臉藏入他的胸膛，凶凶地大喊：「不准看，你們都不准看！」
呼吸困難的我是莫名其妙，可混亂的，還在下頭——焥祋著急的叫，宛要將嗓子叫破。
「不好了、不好了！九哥哥暈倒了！」
端視曦謺，我輕手拍拍他的臉頰，喚道：「九王爺、九王爺？」
曦謺呢喃著，慢慢地睜開眼睛，一看見我，臉色瞬間刷白，像為掩飾，他轉過頭笑了幾聲。
「魏先生啊，你真是令我懷疑患了心疾，而非體虛……難怪魏先生要易容掩飾了，頂著這張臉，的確不惹麻煩麻煩也自來。」
曦謺笑得暢意之狀，我卻捕捉到了他眼中略閃過逝的恐慌——與其說他是驚艷，不如說是驚嚇更是恰當。
我疑惑地開口：「九王爺…？」
曦謺卻聰明地扯開了問題。「六哥，打個主意吧？我不要你回報，你把魏先生讓給我就好。」
冷傲天聽此，一把將我擒回懷裡，呲牙裂嘴的答：「九弟想得未免太美，什麼都好商量，就這連商量也沒得準！」
寒湘音也呵呵的笑著，火上加油。
「那要不，清讓曦謺親親抱抱，一足美人在懷的痴夢，勉強也算當作回報，如何？」
「休、想！」冷傲天直接了當的回答，雙手扣往我的腰，將我扛在肩上，提著我往內室走去，頭也不回的說：「九弟，借間房讓子清好好養息，不准任何人打擾到他！」
焥祋連忙擋住他的去路。「六哥哥，焥祋還沒仔細瞧完呢！再讓焥祋多看眼魏哥哥好不好？」
「不好，非常不好！」他很是乾脆的跨過焥祋。
寒湘音躲在一旁偷偷笑著。
「吃醋了吃醋了，千年醋桶的威力真不可小覷，連多看眼也不行，清以後有得受了，呵呵……」
眾人不掩的笑容，讓我手足無措，又羞又惱，慌道：「子清休息已足夠，不用……」
他打斷地道：「還不夠。」
我無奈。「真的夠了。」
「我說不夠就是不夠！」
我翻了白眼，問天無語——要說累，陪著我同回來的龍嘯跟寒湘音更需要休息吧？可冷傲天就是一副沒得商量的德行……只能任他把我扛離。
望向曦謺，他正抱著焥祋，替龍嘯跟寒湘音著手安排房間，我盯著他，牢牢盯住他，心中疑雲——曦謺，你在隱藏什麼？又在害怕著什麼？
不容我多加猜測，冷傲天把我帶（扛）進一間別緻雅房，輕手地把我放坐在床邊，他單膝屈跪，隱隱抖著的手，撫上我的臉龐，我抬手覆住他發抖的手。
「傲天？」
他把臉埋進了我的頸窩，溫熱的氣息吹得我癢癢，他道：「子清，別用那種表情看我，我會忍不住的……」
我羞紅了臉，話啥也說不出，動也不敢動，活像根木頭任他靠住。
「別卸容就好了，我希望子清是其貌不揚……已經有太多外患了，要讓他們知道你的模樣……子清，你易容好嗎？化得丑醜的，很醜很醜，丑到其它人都不敢看，就只有我看……」
我笑答：「丑到人都不敢看了，冷傲天又哪敢看呢？丑，也要有個限度，不然就過假了。」
他捧起我的臉，嚴肅的道：「不論子清什麼模樣，都是我的子清啊！我巴不得子清天生醜人，別人都不能解子清的好，只有我知道，只有我一個人知道……要是可以獨佔子清就好了。」
雖冷傲天是一臉嚴肅正經，但看在我的眼底，宛如是個討不到糖吃的孩童——好可愛，看起來相當稚氣，不像是霸然傲氣的六王爺，此樣的他，又有幾個人見過？
我忍不住的捉弄：「冷傲天，你要子清化成醜人，可現下子清又無將易容材料帶出……怎麼辦才好？看來只能頂著這張臉了……」視線瞟向他，果然如我所料，他很是著急慌張，全無平時的冷靜。
「那、不然……」
他想啊想的，終於給他想出法子，站起身，他走到門外，招來一個奴僕，交代了幾句話後，才回到了房內。
「靈舫閣？那是什麼？」我問起剛剛聽見他與奴僕吩咐的事。
他微笑答道：「是城裡有名的古玩店，前陣子我見過店中有張頂是好看的面具，那時沒多大興趣。」
我理解的嘆了一聲，才言：「冷傲天，你太小題大作了。」
「不，是子清太大題小作。」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子清，相信我，別讓你的臉給他人瞧見……我現在要除的蟲夠多了。」
我立即對他怒目相視，氣道：「蟲？什麼蟲？敢情偉大的六王爺都把人當成了蟲子了是不？」
「天可憐見，子清你故意扭曲我的意思了。」
「……」
我頭甩到一邊，暗自發怒，越想越氣，氣到嘴唇都哆嗦了。
冷傲天的意思我懂，只是很不能接受，尤以龍嘯為最，他純惜於朋友情分，不放心我獨自一人，卻給冷傲天說成那般不堪？！
冷傲天知瞭惹我不快，他把下顎頂在我的膝蓋上，可憐兮兮地說：「子清……你彆氣，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敢那樣說話了。」
我無可奈何地開解：「冷傲天，別把世上所有的人當成與你一般，會這樣迷戀同為男子的，子清想大概也只有冷傲天了。」
「是這樣就好……」他英挺的眉毛蹙緊。「子清太特別了……只要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搶走。」
我輕輕笑了，現在的冷傲天，比著稚童更像孩子，我用對待焥祋跟真惠相樣的方式，拍拍他的背，好聲言說：「子清沒有特別到哪裡去，海海眾生，子清也不過其中一粟。」
他望著我道：「哪是滄海一粟？子清是最與眾不同，周圍都發著光芒，就像那掛夜月兒，微微的暈黃，淡淡的亮光……」
「人就是人，月還是月，子清非天上神仙，單單地下凡人。」他的話，使我不住失笑。
冷傲天嘟噥地道：「即使子清不是天上月，也是地下月，那我就當那露水好了……白露垂珠映明月。」說著，還牽起我的手把玩指頭。
我莞爾不語，等冷傲天玩膩了指頭，雙手就改抱著我的腰，彎曲身子靠在我的肩膀——我們之間，誰都沒有開口，任由無聲的寂靜瀰漫室間，所能聽到的，單是冷傲天若有似無的笑音，滿足的笑音。
過了幾刻後，有人前來敲門，是曦謺。
「六哥？」
冷傲天嘖兩聲，不甘願的鬆手離開了，啟開門，碩長的身子卻慵懶的椅在門前，擋住了入口。
他沒好氣的問：「九弟何事？」
曦謺遲疑的說道：「父皇已經……」語未畢就止，想該是冷傲天用眼神向他示意。
冷傲天一反慵懶態勢，振振精神，回覆風發意氣。「再等一會兒，我要人去買個東西。」
曦謺點頭回道：「我知道了，那麼，我先去外頭等你。」
他答好，待曦謺走離，關門回入，臉上是喜形於色，我遂感奇問：「冷傲天有何好事？」
他笑眼晏晏的回我：「還沒好事，不過也快了，很快。」
「子清可知否？」
他先回言秘事不可漏洩，後才又語：「等我拜見完父皇，就馬上告知子清，好嗎？」
冷傲天此般低聲下氣了，我哪能咄咄逼人？頷了頷首，算是承應他的話，而下刻無有，被他吩咐出去的奴僕也回來交託所買物品，他拿過一個精美的四方盒子與我。
他道：「我知道是為難子清了，如要出去，就戴著這個，可儘量能不出房門就別出房門了。」交代結束，他便急急的去與曦謺會合。
我拆閱盒中，觀見晰如白雲的面具，額頭正中間還鑲上顆翠綠的小圓玉，玉的顏色嫩嫩欲滴，不失上等好玉，在左臉頰的部分還畫了一枝雪梅，似開非開，靜靜綻放。
——大體說是樸素，可樸質中帶有脫俗雅氣，甚是討我喜意。
剛賞閱完此極品，就聽匆忙的腳步自遠而漸近，最後在我門前停住，來者怯懦的開口：「魏先生？魏先生在嗎？」
我趕緊照冷傲天的話戴上面具，才去接見來者——笑話，寒湘音說的千年醋桶，其威力我可不敢妄嘗。
無視奴僕愕然的眼光，我有禮的問：「請問有什事嗎？」
奴僕吞了吞口水，才應：「是十一王爺要小的請您去廳堂一趟。」他很小聲的說：「……二王爺來了。」
二王爺？我不由得錯感背上一陣冷颼颼的寒風吹襲。
二王爺來此地有用別意嗎？總之不管何意，絕對不是善意前來。我心中如般想著。
到大廳時，焥祋是氣憤慨然的模樣，而龍嘯則安撫著，另方面，一行人排站在二王爺兩旁，他大落落的翹著腿坐在椅上，輕鬆閒逸之狀。
二王爺見到我就笑了，說他長得像冷傲天是像，但看久了，就覺得他像隻狐狸（比葉笑月成精更久的狐狸），尤以笑時推首。
「唉啊，魏先生，你這面具真是好看啊！可你怎突然有興致掛這種玩意兒？莫非……是六弟要你戴的？」他笑聲溢出了喉，問我：「天下第一美人終於現出真面目了嗎？可現就現的乾脆點，別遮遮掩掩，有美當其共賞，怎能讓六第一人獨賞？」
我的回應是狠瞪他一眼。
二王爺摀著胸口，假惺惺的哭訴我人小氣不夠大方。
「唉……本王真的很想見識見識只憑一幅畫就擄獲天下的美貌究竟是如何絕塵的啊……」
我冷漠地說：「皮相不經歲月，再絕塵也有衰老的一日，二王爺又何必心心唸唸？」
他笑了笑，突轉話題：「好好，魏先生會說話，藉口夠多，反正本王也不是特別心心唸唸，因為比起美人，本王還比較重視自己的命……魏先生沒去，想必也是重視自己的性命吧？」
焥祋乍聽，氣得頭顱生煙。「二哥哥別說！要說了，焥祋定跟二哥哥翻臉！焥祋不是開玩笑的！」
二王爺笑依掛，眼卻沈了幾分。「翻就翻，本王又何需懼怕你這微不足道的十一王爺？」
「二哥哥你！」
兩人水火不容之勢滔滔，我霧水滿腹，不明兩人為何如此尖峰相對，便問：「二王爺，請教子清您剛剛的話是指……子清沒去何處？」態度自認不卑不亢。
他笑得很冷。「去哪裡？不就去送死。」
送死？我愕，以為他是特來找碴，也跟著寒了臉道：「歉謝二王爺指路，子清活得不算久，不想早早往生。」
「你不想早死，有人卻要找死。」二王爺揶揄地自問道：「世道是怎麼了？不想活的人這年頭還不少。」
「二哥哥你別瞎說！六哥哥他——」
說出口才覺不對的焥祋急停閉嘴，耳靈的我沒漏掉他的最後一句，看著焥祋不發一語，用眼光督促焥祋往下說，焥祋搖頭，死閉住不張嘴，深怕自己一說話又要露餡。
「發生什麼事了？」我非常相信我現在的臉色好不到哪裡去。
二王爺兩手一攤，開心的道：「如本王所敘，魏先生心愛的六弟他找死去了。」
「究、竟、什、麼、事？」我字字切齒。
二王爺招個手要下人倒杯茶來，喝了口茶，道：「他去找父皇了。」
「此事子清知道。」我要重點！
他存心磨耗，裝模作樣的嫌茶不夠溫不夠香、端來的人不夠瘦不夠俏諸如此類的，我耐著性子等他挑剔一堆有的沒的後，他終回到主題，續說：「找父皇不是件壞事，壞就壞在他要提的事情，他要提的事情魏先生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誠實地道：「二王爺說錯了，子清不知。」
「魏先生不知曉？」他似信不信的看了我一眼，見我確實迷惘，他竟哈哈大笑。「你不知道？魏子清你真不知道？魏先生不是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世間事幾乎沒樣能逃過你法眼的嗎？」
「二王爺，請說重點。」
他裝出委屈的樣子。「唉啊，魏先生越來越正經了，玩不起來。」以無聊兩字作為總結。
「重、點。」不想跟二王爺再打馬虎，我冷眼，話縮到剩兩字。
焥祋慌喊：「二哥哥不准說！」我冷瞪他，焥祋才怯膽的住了口。
二王爺也乾脆利落，沒再拖時。
「之前傲天就有跟父皇說過他戀上了個人，不想綁縛那人，想陪著那人浪跡……那個人是誰，本王不用說了吧？」二王爺邊喝著被挑到無一是處的茶水，邊說始末。
「這件事兒也是我聽四弟提的，四弟那天正好在陪父皇下棋，六弟一入御書房，就跟父皇說他要個男人長相廝守，還講明了他此生絕不納妻納妾，注定不會有子孫，呵呵……要當天朝的皇帝哪可不留龍種？所以請求父皇頒個旨，直接撤掉他的繼承權力，不止如此，他做的絕無殘其自己生路，更進一步請父皇頒布他永生不得干涉朝政的皇旨。」
剎時我只覺頭重腳輕，難站穩腳——傲天啊傲天，你不是一向冷靜沉著得很？心亂的我閉了眼又睜開，平然問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皇上他老人家怎麼說？」
「父皇當然生氣，氣到兩眼直了，罵六弟個狗血淋口，要六弟別再胡想，可是六弟啊，呵呵……聽四弟說他從不曉六弟有這一面，豁出去了，什麼都豁出去了，四弟說他看見的不是精明的六弟，只是個痴狂的傻子。」
「六哥哥才不傻！」焥祋反駁地道：「焥祋討厭過六哥哥想佔魏哥哥的心思，但後來焥祋明白了……六哥哥不是想佔，六哥哥是想戀、想疼、想寵、想惜，可魏哥哥哪是這樣就綁得住的人？六哥哥也不想綁……六哥哥只想跟著魏哥哥，不論苦憂愁難，一直一直跟在魏哥哥的身邊……所以就放棄了，放棄所有會擋住他跟魏哥哥在一起的虛榮……」
二王爺嘲笑地道：「簡單來說尊貴的六王爺想降格，換當只跟在魏先生後頭的哈巴狗。」
「二哥哥！」焥祋氣憤。
二王爺笑得很開心。「本王沒說錯，事實就是如此。」
「二王爺！」我正色地道：「子清欲問，傲天自找死路又是何解？」我想皇帝再發怒，總不會殺了自己的親骨肉吧？
二王爺道：「父皇也說了，給六弟時間考慮，若六弟執迷不悟，他寧可斬了六弟也不要他敗壞天朝威信，戀上了個同為男子的人……呵，醜事一件啊。」頓下，他惡意地揚了笑，問道：「魏先生認為六弟可有徹悟回頭？」
聞言，禁不住腿軟的我跌坐在地上。
「子清！」
我搖手拒絕龍嘯扶我善意，靠自己力量硬站了起來，雙腿微抖不止。
——冷傲天笑了。
他是笑著的，我本以為是什麼好事使他那般愉悅……哪是好事？哪是好事？！分明是攸關生死的惡事啊！
冷傲天他騙了我！他很明白我的性格，知道我不會放任他擔其危險，所以他選擇用笑容隱瞞所有的危機，獨自扛起一切！
我喃喃問道：「瘋了嗎？他瘋了嗎？」
焥祋慌張的挹住我的衣擺。「魏哥哥，沒事的，九哥哥跟著一道兒去了，會沒事的！」
「焥祋……」我俯看著焥祋。「幫我一個忙好嗎？帶我入宮。」
焥祋很是猶疑不決。
「這……」逃避的轉開了臉。
我說服般地問：「你不是說沒事嗎？如連你都無法相信九王爺，那要我何般相信？」
此時二王爺竟口出驚人之語。
「這令牌給你，持此令牌，算是暢所無阻了。」他拿出一塊金製牌子。
我楞楞地接過，懷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有問題——他將進宮的令牌交給我？難叫人不疑他居心何在？冷傲天若給皇帝賜死，他最是樂見其成的人，大可喝著涼水等看戲就好，何必特意前來告知我且——幫助我？
是想拉我陪同冷傲天赴黃泉？或是另有他詭？罷了……不論他意，就算此去無有歸途，我仍是無懼。
我道：「子清謝謝二王爺了。」
「給你令牌，非是聲謝就能了事。」他意有但書的說：「魏先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拿了這令牌，你就要報本王一個條件。」
無事慇勤必有鬼，瞧瞧，不出所料，二王爺要純粹好心發作，怕是天要下紅雨了！可令牌於現今的我重要無比——評估不必，只需隨心。
「子清答應，但不能有違良義之事。」
假地的嘆了氣，二王爺言道：「魏先生，你認為本王會要你做傷天害理的事嗎？」
我心中暗想他要不會就沒有人會了。
二王爺看了看我，笑著舉起單手做發誓狀。「絕不傷天害理有違良義，本王要請魏先生轉達幾句話罷了。」
「向誰？甚麼話？」我疑問。
他笑謔的道：「就等魏先生能回來再說，要魏先生回不來……就當本王運衰倒霉，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應承地點下頭，焥祋仍不放棄地勸我千萬勿去，嘴角稍揚，手揉亂了焥祋的頭髮，說道：「要去，我不能不去。」心意堅決，即使是條不歸路，魏子清無悔而行。
朝向龍嘯微揚笑臉。「龍嘯，抱歉了，此次得讓子清獨往。」
先跟他挑明了話，以免他又語要隨，這一趟可說是生死未卜，我斷不能連累了他。
就算我挑明話，龍嘯仍幾番勸說我若絕定前往，就帶他同去，也好做個伴兒，我苦笑地回要不幸乃去黃泉，拖他下水，魏子清死了也是於心難安。
龍嘯義無反顧地道：「生死有何可懼？子清，你當我兄長，我就不行放你一人涉險！」他之氣勢，大有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龍嘯，」我正色肅嚴。「子清受你很多照顧，也確是將龍嘯當成兄長，可是別忘了，你還是虎曜的哥哥，盟主的大兒子，燕堡的繼承人！你背負了許多人的責任，許多人的希望！」我很少此般對龍嘯重言，身為燕堡的未來主子，怎可輕易地往死路鑽？那是太不識大體局勢了！
「……」
宛洩了氣的皮球，龍嘯高漲的氣勢一瞬被我話語撲滅，觀他過後，我誠心的道：「龍嘯要子清好好保重自己，子清請你也好好保重自己可好嗎？」
雙手摀住了臉，他沮喪地坐下椅。
「……幫不上你忙嗎？我始終幫不上你忙嗎？」
「龍嘯幫子清很多了……真的……」我握著他的雙手抵在我的胸心中央，期盼能將我的感激意念傳達十之一二也好。
在漫遊的旅程中，有一次龍嘯曾向我說：子清是習慣了孤獨，卻不是習慣了寂寞，孤獨你可以習慣，寂寞無論如何也習慣不了，因為你不該是寂寞的人，所以就讓我陪著你……直到那個不會讓你寂寞的人回來為止。
——一路走來，龍嘯常伴我旁，只是陪在我的身邊，雖只是陪著……就讓我知道了世上還有人在關懷我，還有人在擔心我；使我徹身地體會到魏子清不是孤獨一人！
我想即使千言，即使萬語，也無法傳達我對龍嘯的一毫感激吧？
雙眼直直地視著我，龍嘯開口：「……你會回來的，子清，告訴我，說你還會回來的。」
我保證地回：「會，子清一定回來。」
清如昔（革命修改版）21—23
憑藉二王爺的令牌，我暢行無阻的進到宮中，借由依稀的印象，摸索找尋御書房所在，皇天不負苦心，碰壁幾次終給我找到了目的地。
靠近御書房前的階梯時，守門的太監便把我攔住，不欲與之浪費時間（天曉得我已經磨掉多少寶貴光陰了），我懶得多說，直接出手點了他的穴道，低聲道歉過後，無猶豫地推開御書房大門。
剛入，所見景象就使我心漏一跳——冷傲天雙眼緊閉，任皇帝手中的利劍往他腦門劈下！
迫在眉睫，我化氣凝成，手指作勾輕彈，無形風劍咻地劃空射出，鏗鏘脆響，原本氣勢洶洶的利劍應聲斷裂掉地，我不由自主地吁了口氣鬆了心，慶幸總算及時。
皇帝怒火萬丈地持著斷劍向我，斥：「大膽！你是什麼人？竟膽敢肆意進入御書房裡！」
摸摸臉上的面具，差點都忘了自己帶著這個，難怪皇帝認不出我……不過我本來也就沒指望日理萬機的老人家還能記得我。
撩起下襬，我畢恭畢敬地請禮：「草民魏子清，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魏先生？你戴著面具是怎了…？」皇帝露出驚訝神色，手中斷劍隨意置於桌上。
「某些理由，請皇上恕草民無禮。」我乾笑說道。
「小事爾爾，何罪之有？魏先生言過了，魏先生請起。」皇帝擺了個起身的手勢。
聞言，我卻跪地不動。
「草民不敢。」
冷傲天心急如焚。「子清，你快回去，這裡不關你事！」
曦謺也附和，急急要我回轉離宮。
「不關子清之事？」我微一笑，說道：「關或不關，子清想我們三人皆是心知肚明。」
皇帝挑眉疑問：「魏先生此話何解？」
一個叩首，我平然的說：「皇上，草民猜您早是清楚，何必草民開口？」我人都不請自來了，瞎子也都察得出關連。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魏先生兩者皆具，不愧天兒魂牽夢掛者。」皇帝冷道。
「父皇！」冷傲天擋身在我的面前。「是孩兒擅自迷戀上子清，一切全為孩兒自作主張，望父皇明鑑！」
「孩兒也有錯，是孩兒從中牽線！」曦謺也跟之跪下。
若非時機不對，我好想大笑出聲，正如二王爺所說，今年怪事多，怎大家都搶著找罪受？
「你們全給朕住口！」
皇帝的身子因怒發抖，氣得拂袖轉身，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指責地道：「天兒，兩個男人之間哪能共連枝？何況貴為王爺！你向來聰穎，怎能如此不識大體？」
「父皇，孩兒心意已決。」
皇帝憤怒。「你……江山美人，你寧捨江山選美人嗎？！」
「孩兒不要江山，不要美人，孩兒只要一個人。」冷傲天眼含深情的望著我言訴：「……除了他，只要他。」
冷傲天伸出了手，我有些遲疑，依是覆上掌心，同他相握，他開心的笑了，話聲弱，卻是清晰可聞。
「不願待成追憶，不願已成惘然，夢相隨，心莫改，但願身在，情，長在……」
淚溢眶，沾顏濕襟，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無法言喻心頭抑不止的種種思緒——需要在意是男是女嗎？需要在意身份地位嗎？此刻我忘卻所有，只覺手心傳來的熱，溫暖了冽冬冰雪。
皇帝赫然拍桌，惱羞成怒！
「還是執迷不悟嗎？！天兒，你方要知，世上哪來長久情愛？執著風花雪月於你無有益處！」
「孩兒從未想能有益處或是回報，孩兒若能永伴子清，就不再多求了……如有天孩兒離了子清，即是孩兒入墓之時。」冷傲天挺直了身，神情堅定。
皇帝眼看向我，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從若隱若現的眸光中，我有種汗濕衣襟的負重感，陣陣的心悸，是感受到了驚悚的壓迫。
「你呢？魏、子、清！」
不自覺地嚥下口水，從皇帝週身散發出的窒人氣息相當沉重，重的幾乎使我喘不過氣……
可冷傲天擔心的視線，讓我強振起精神——我仍在恐懼，我仍在害怕，卻並不代表我要放棄。
我很清楚，如果此時我逃避了，我想我一輩子都會後悔……一旦選擇放棄，曾做過的努力就化為虛無，而且背叛冷傲天對我的情分，同時，也背叛我自己的心意。
渺萬里層雲，千山暮景，隻影何歸？隻影何去？
我有過徬徨，有過迷失，有過不安——我歷過的苦，換來的是冷傲天從來無悔的執著。
但是我再多的苦，也比不上冷傲天受過的傷，他因我而受的傷。
踐踏他的真心，害怕他的真情……好不容易相悅，又因他的失憶，在他（可能）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因懦弱而遠走逃離。
我不斷的逃避，拚命的說服自己忘了我對他才是一件好事，完全不顧慮他的感受。
這樣的魏子清他不恨，他不怨，只是如往常地露出溫柔的笑容，把我擁進了他的懷中。
——唐彥提過，跟我在一起的冷傲天一點兒都不像個王爺。
原本睥睨天下的風發意氣，對上我就成了細膩綿綿的繞指柔情；滿懷的雄心壯志與追求的龍圖霸業，卻不留戀地為我揮手捨去……我們的相遇，於他來說究竟算幸或不幸？
幸也好，不幸也罷，他既不悔，我同與共之。
何歸？何去？
回首望，君，依在。
放開了與冷傲天交握的手，迎著他驚愕的目光，我傾訴：「夢相隨，心莫改……」
接然焦點轉往皇帝，額頭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向皇帝說道：「執迷不悔的，何嘗傲天一人？」
冷傲天揚起欣慰的笑。「子清……」
另一方面，皇帝整個老臉轟地都給氣紅了！
「你、你們——」
曦謺哭著求道：「父皇，就請您放過六哥他們吧！」
「放過？你要朕如何放？！天兒是朕的兒子，身上流有朕之血緣的事實誰也無法抹滅！現在竟然鬧出此等事情……天大的醜事！天大的醜事啊！」皇帝氣的揮手掃落桌上的物品，一個轉身，從壁上取下了裝飾用的寶劍！
皇帝大恚。「朕不能容許！」
「父皇，孩兒求您了！孩兒可以什麼都不要，求求您！」冷傲天的淚落了，聲音也哽嚥了。「孩兒什麼也不要，只求父皇您的認同，孩兒求您了……」
我卻相反三人的激動，平靜地道：「……傲天，別求了。」重新抬起頭，挺直了腰桿，我無所畏懼的說：「不必求，我們沒有作錯任何事，你只是說出了想說的話，子清也是，後果何般，但願無愧於心。」
「好個無愧於心！」
尖銳的劍尖直對著我，差不至一吋距離，皇帝語重心長地道：「魏先生，朕很欣賞你……但是朕對天兒寄予期望最深，早已決定要將皇位傳承天兒，因此朕無法放任他率性而為！」反覆地吸吐了幾口氣，皇帝眼帶哀淒，言：「居上位者，有太多不得不捨棄的東西，如果有某樣東西無論如何也捨棄不了……那麼，就只得讓他人動手……朕的意思你明白嗎？」
我垂眼半合，默默無語的行了叩首，接著朝向冷傲天，緩緩卸下面具，優雅地揚開淡淡一笑。
我想我應該笑得很美吧？因為本來氣得臉擠成一團的皇帝和哭的悉哩嘩啦的曦謺都呆呆楞住了——冷傲天卻不同。
為什麼……要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我明明笑了……他不是說最喜歡看我笑了嗎？
他激動地抱住疑惑的我，無所保留的全力，抱得我發疼，沒有隔閡的擁抱，讓我很清楚聽見了他的心臟跳音，他的心跳得很急、很快，令人感到恐懼的急快，彷彿整顆心快因非人哉般的速度破裂。
「別放棄……我不會放棄，你也不要放棄，子清……」他的語，不成聲，懇求著我。
我笑揚不退，輕巧地掙脫出他的懷抱。
「子清沒有放棄，只是……對不起。」話未盡，我便封住他週身穴道，他懾然地瞧著我，無法說話動彈的他，只能以眼神傳達焦急與心痛。
我眷戀地以指腹撫他好看的眼、英挺的鼻、俊美的臉，手指游移到了他的唇時，笨拙地、生澀地親吻著……這是我第一次吻他，也是最後一次。
我微笑說道：「我沒有放棄，只是比起自己，選擇了你。」
偃塵啊，是否在那時你就知道了？我將會選擇的道路——如果我跟他之間，注定要死一人，死劫，就請讓原本該擔的人來承受，卻……很對不起龍嘯啊……我沒辦法遵守跟他的約定了。
龍嘯，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我在心底想道。
「皇上，可以的話請您動作利落點兒。」
皇帝頓了會兒，心有所感地道：「……你如是女兒身就好了……以你的容貌與智慧氣度，即使沒有身份地位，朕也會容許吧？為何你竟為男子？老天還真是愛捉弄人……」
我無答，屏息以待我應有的結局。
皇帝不可聞聲地輕嘆了氣，續然地手一握，冰冷的寒光猶如雷電，快速揚起、劃下——我笑著閉合了眼簾。
痛感卻遲遲未有，覺一股熟悉的溫暖和熟悉的氣味，柔柔地包裹住我，然而，溫暖的氣息帶了鐵銹腥味……猶疑不決，眼，不敢睜開，害怕睜開，深怕一睜眼，看見的就是我最不想看見的。
揣揣不安，膽顫心驚的戰慄。
「不會的……不會的……」我睜的很慢，很緩，視界由黑暗到朦朧，朦朧到分明，分明後，再度的模糊不清……盈眶的淚水，竟刺痛了我的眼。
俊逸臉龐所揚起的那抹笑，是很珣目的好看，雖是那麼的好看，卻撕裂我的心，扯斷我的腸！
「……還是那麼傻……傻得……叫人疼惜……」他帶著笑，偉岸的身軀，緩緩倒下——
我伸出手接住了他倒下的身軀，顫道：「傲天……」不自然的扯開嘴角。「別嚇我，傲天……別嚇我，我禁不起嚇的……」
這次，輪到冷傲天不再回話了。
怎麼會？我點了他的穴了啊！我確實的點了他的穴啊！以冷傲天的修為，是不可能解開的……他怎麼可能自己衝開被禁制的穴道？！
突如其來的喀拉一聲，掛在我頸上的金色鏈子倏忽掉地，我茫然看著在地面打轉不已的鏈子。
「斷了…？」我發怔般，重複說道：「……斷了……」
「——六哥！」淒厲的嘶喊聲！
皇帝楞楞地放開緊握手裡的劍，瞬間蒼老好幾歲了般，他悠悠地說：「是嗎？你把代噩給了他嗎？天兒……他對你，真的那般重要嗎？重要的連性命皆可捨棄……」老淚縱橫。
代噩？是這樣嗎？這，就是代噩——無法違抗的天命。我恍惚出神的想著，還感受到他傳來的暖和，我明明感受得到！
希望是一場夢，一場終究會醒來的惡夢，可是，我心知肚明眼裡所見的，是真實的現實……只是張開了眼，一切居成菸灰？
與我近之咫尺的人離我遠去……不在身旁，不在天涯，在的，是我觸手不及，窮追不到的地方。
整顆心佈滿絕望，比上次他忘了我時，更甚更深的絕望！
冷，感覺好冷……我的臉頰磨蹭著他的發，雙手不放地抓緊他的腰際，欲藉此獲得溫暖。
我眼含淚水的笑。「傲天，睜開眼看看子清可好？別睡了，看看子清啊……」不住地輕輕搖晃他的身體。
他的氣息消失了，再也不會回來，還有許多許多的話想對他說，在我的心意傳達前……在我的聲音傳達前……無法傳達了的，言語。
我自言自語：「不會太遲……所有的，不會太遲。」笑臉，越揚越開，明知他不會回答，依問：「天上地下，黃泉碧落，子清都會追上，到時傲天就好好聽我說，好嗎？」
仰望皇帝，我懇求：「皇上，草民請您把我倆葬在一起，生相隨，死同伴，不離不棄……」
「……傻子，你跟天兒都一樣的傻……」
淡漠回應：「我傻，他呆，正好湊一塊兒。」
皇帝不語，轉過身後，點頭道：「朕成全你們……不再阻止了。」
但聽曦謺焦急萬分地道：「魏先生不要！」
我回個笑，朝皇帝作了個叩首。
「謝主隆恩。」
生不易，死何難？魏子清懦弱的害怕一人獨自存活，所以，等等我吧！請別放我孤單！
舉起手，我沒有猶豫地擊向天靈蓋——
「所以我才說你笨，蠢的無可救藥。」
冰冷無溫的手，牢牢地制住我的動作，我驚愕的抬眼望去，看到的是一名長得挺秀氣的少年。
眼見我的驚愕，少年唇猶笑，話語略帶幾分挖苦之感：「怎麼，不認識我的人也總識得我的聲吧？你難道笨到連人的聲音都記不住？」
此種特有的說法（西一句笨東一句蠢），使我聯想起了不可能出現的人，我滿臉呆然地問：「……韓諾雨？」
韓諾雨手插胸，滿意的點點頭。
「很好，笨歸笨，也不算太笨。」
「你——？」連忙摸摸懷裡，一探紅玉狀況，只觀紅玉完好如初，裂痕全無，但是……原本的紅，居然褪變成了黑？
我問：「你如何出來？」
「自然而然的就跑出來了。」韓諾雨擺出一副不干己事的表情。
於他相反，我慌慌張張收緊手臂，威嚇的道：「不准你動傲天的腦筋！」
「動他？拜託，我也是懂選擇的好不好？附身在他那種死心眼的人身上，即使他死了也會被他的殘留意念搞得頭昏腦脹！」
瞧他說的認真，話無虛假模樣，我反倒不解。
「那你？」
皇帝張口結舌韓諾雨的出現，回過神後打斷地斥問：「你是何者？怎能憑空而現？！」
韓諾雨將遮住視線的頭髮瀟灑的往後一撥，表情不耐的說：「死老頭別吵！你凶什麼凶？我都還沒跟你算棒打鴛鴦的這筆缺德帳！」
皇帝還是頭次聽見有人此般大逆不道的對他開罵，氣得臉都成了豬肝色。「你、你——」
「我啥我？給我安靜點！我可沒時間跟你抬槓！」看看皇帝的神色，韓諾雨極是滿意的點頭一笑。
確定皇帝被他頂得沒話說的時候，他轉頭看向我，露出笑容，非捉弄促狹的笑臉，而是充滿了真摯。
韓諾雨道：「……魏子清，我不喜歡你，你這個人又笨又蠢，還頑固的不可理喻，是我最棘手的那款，不過啊……我也不討厭你。」他的笑臉算得上可愛，帶了些許的慧黠感。
「我不懂你的意思……」猶記上回因我的操之過急，導致跟他的不歡而散，此次再會，他淡定的眼中無有任何隱晦陰霾。
韓諾雨撥了撥頭髮，言道：「你不用懂……魏子清，不論生前死後，對於人這種東西，我皆沒啥好感，人啊，貪禛邪念具有，沒有人會打從心底無所求的付出，個個跳不脫偽善爾爾，打比方來說像是玄天的那個臭老頭，對我好也是為了騙我當祭品……」
說到此，他也無愁悵，且還大大地一笑，開始扳起手指數數。
「魏子清，你卻是笨的連算計人也不知曉，只會呆呆的上人家的當，受了騙還去關心害你的人，明明沒有好處的事情你也沖第一個接，要不就是為別人拚死拚活做牛做馬，即使對方是個罪大惡極的人，你還是……想著對他好……笨，你果真笨到無人匹敵……」
數數的手指頓停，他烏黑的眼微微瞇起，形成彎彎的月牙，眼波閃著碧瑩色彩，如同灩灩水池。
「可冷傲天說的沒錯，你傻得令人不得不憐惜……像你這樣的呆子，只要天天掛著傻傻的笑過日子就好了，笑得再傻，總比你哭來得好看。」他凝望著我，似在喃喃，又若詢問地說：「呵呵，真讓偃塵說對了吧？百年的等待是有價值的……因為你的出現，才終結了我漫長的痛苦。」
四目相視，從他的眼裡，我察覺到他似乎下了某種決心，我不明所以，遂開口：「韓諾雨，你——」
問語未結，中途便給韓諾雨打斷！
韓諾雨深吸一口氣，用彷若震撼天際的音量大喊：「偃塵！你聽到了嗎？你贏了！」接著他向我伸手，不客氣地道：「玉給我！快點！」
被他攝人的氣勢嚇到，我乖乖聽言，把玉遞給了他。
「魏子清！」
我連忙回：「我在！」
「……你別想太多，什麼也不需要在意。」韓諾雨指著他唇邊的梨窩，露出惡作劇般的笑顏。「你只要開心的笑就好了。」
丈二摸不著腦的我怔忡地盯著他，他單單回了我一個笑後，把紅玉抵在自己的胸前。
「賭上魂魄，賭上輪迴，魂飛魄散也好，煙飛灰滅也罷……偃塵，你儘管作，扭轉天運此事，只準成，不准敗！」
同個時刻，遠方傳來轟然一聲——冬雷震震！
滴答滴答的脆亮音節，我無心的一探，得到的是千萬分的慌愕！冬雷震耳不停，大雨接連落落，此外，居有白雪跟著慢慢飄下？窗外的日陽，明明仍在大放光明啊？！
突地，遽強的狂風襲入房內，以韓諾雨為中彙集，激烈的風速，使他漸漸騰空飛起，他不驚不亂，閒逸之狀一目瞭然。
韓諾雨輕輕莞爾一笑，叮嚀似的說：「魏子清，記住我說的話，你只要開心的笑就好……跟你想在一起的人，過你想過的日子，你的快樂……就是我的期盼了。」
其實他的聲音很輕很弱，混在雷聲之中，更加難辨，但我聽得卻異常清楚，清楚的像是在我耳旁所說。
我有股欲哭的衝動。「韓諾雨……」
他笑得很慈祥，跟紫師父同樣的慈祥。
「也對啊……漫漫長年，笨個幾回又何妨？」
下一瞬，狂風倏忽地往四面八方呼嘯抽散，韓諾雨瘦長的身影杳茫無蹤。
子清如昔（革命修改版）24
狂風消散過後，書房內是一片狼籍雜亂，我臉色驟然發白，注視韓諾雨杳跡之處，放聲哭泣。
「——韓諾雨！」我緊揪懷中冷傲天的衣領，用盡全身的力量嘶吼大哭。
我是多麼的愚不可及？老是剛愎自用的說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認為自己能逆轉乾坤，其實我什麼也做不到……每一次，我都是靠別人的幫助。
柳依依的痴情赴死、韓諾雨的義無反顧——魏子清不是上天的寵兒，而是得到許多人的幫助，才有今日的魏子清。
他們不求魏子清的回報，求的是魏子清逍遙一世、求的是魏子清無憂過日，他們希望我能夠幸福快樂，那他們呢？
有美好未來的柳依依為我喪命，交談屈指可數的韓諾雨因我魂魄湮滅……如何回報？純粹的情深義重，比世間任何恩德來得沉重。
「別哭，不要哭……忘了嗎？他不希望你哭，只要你笑……」低沈沙啞的嗓音，語氣間儘是不捨。
聞不到鐵銹的腥味，是一貫地讓我安心的溫柔氣息，明白此股溫柔氣息是犧牲另一個人而換取到的我哪還笑得出來？連累了韓諾雨，我懊惱自己的無力，也只可束手無策地埋首在冷傲天的懷裡哭泣。
「傲天、傲天、傲天……」我不斷地呼喊他的名字。
「我在這裡，放心，我在這裡。」冷傲天拍撫著我的背部。
「……是子清的錯，全都是子清的錯。」
他反擁抱住我，把下巴置在我的髮際，痛心地道：「韓諾雨是為了救我而魂飛魄散，有錯的也是我，子清無犯任何錯，別再自責了。」
「不……全部都是子清的錯，子清從不存在就好了，這樣誰都不會死了……」我哽嚥了聲。
「子清，聽我說。」他捧起我的臉，注視我淚水濛濛的眼，輕訴問：「我從沒後悔把代噩交給子清，而……子清還記得嗎？柳姑娘當時是含笑逝去……她的笑可有不甘悔恨？」
我用力地搖了搖頭。「柳姑娘笑得很漂亮，非常、非常的漂亮……」
「韓諾雨呢？」
「他也是笑著……跟紫師父同樣慈祥的笑……」我回想起韓諾雨最後的微笑。
「那子清也應該笑的不是嗎？他們不希望你難過，才笑著離開了你……若是你哭，他們的笑容就沒了意義。」
「我懂，子清全都懂，但是……」無可抑制的悲傷，讓我控制不了淚水。
冷傲天額頭抵在我的額頭。「答應我，此次是最後一次為他們落淚。」
我眨了眨淚眸，道歉的說：「子清……沒辦法答應……」
冷傲天嘆了一聲。「你就是這樣……也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我才會深深地迷戀著你……你哭吧……至少你哭的時候，我還能陪伴你。」
躲到冷傲天的懷裡，我不再克制，胡亂地、盡情地嚎啕大哭。
——事情，尚未結束。
「……父皇……」
「……這是怎麼回事？朕不是錯殺了你嗎？」皇帝嚴肅的龍顏無有表情，他眼底的咋驚卻出賣了他的假面。
「是天運逆轉。」
皇帝惑問：「天運逆轉…？」
曦謺一氣呵成不中斷地道：「四年前為兒臣施展玄天復甦秘法的高人曾言我們兄弟中必有一者捨棄追逐皇圖霸業，至於是基於何由放棄皇位，高人並未明言，只說要兒臣到時鼎力相助那名兄弟。」
「謺兒，那位高人為何單單對你言說？朕手握傾國皇權，又是你們膝上長父，高人怎半句也無對朕提起？」皇帝詢問的眼光看向曦謺。
曦謺不慌不亂的答道：「兒臣不知高人不對父皇明說的用意，但兒臣敢保證字字句句所言屬實，高人還說過六哥跟魏先生之緣分，乃取決於天運，他們注定一起，誰也不能分開他們，儘管是死也好，所有的一切早被上蒼安排好了，天之去向，無人能改。」
皇帝更加疑惑，追問：「注定死亡？可天兒不是還好好的？」
「天運被逆轉了。」曦謺解說：「逆轉天運要付出的代價非比尋常，剛剛的少年不是說了嗎？他賭上自己的三魂七魄，換取六哥的復生。」他緊接勸說：「父皇您殺了六哥一次，莫非還要殺他第二次嗎？即使不殺六哥，賜死魏先生也是相同於六哥的亡——請您務必三思，父皇！」
「……你可是句句屬實無假？」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但憑眼見，父皇，兒臣相信您心裡相信與否，早有定論。」曦謺雙手作拱，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皇帝沈吟了會兒，轉換視線。
「天兒，你怕死嗎？」
「怕，很怕。」冷傲天老實地回答：「死過一次，兒臣更是怕死……死了的話，就無法陪伴子清身邊。」
皇帝面有不信地問：「純粹如此？」
「跟子清相伴到老，世上還有比這更奢侈的願望嗎？」冷傲天笑意盎盎。
皇帝問：「朕依是不答應，你打算何如？」
冷傲天回道：「……兒臣不知，但我可以明白告訴父皇，兒臣滿心想著的只有子清的一瞥一笑，除此以外什麼也容不下了。」
皇帝不放棄地緊追質問：「包括江山霸權？天兒，朕從不認為你是這般干於平淡。」
「連自己都能捨棄了，又還有何好在意？」冷傲天摟緊了我，蕭蕭然地一笑。「高步青雲的代價若是離開子清——比起孤零，不如斷魂。」隱去黯然，他不退卻地說：「父皇也經歷過，不是嗎？為了梅妃娘娘的一笑，您什麼都願意做吧？兒臣也是同您一般，絞斷心腸痛徹肺腑之苦，甘願領受。」
「……」皇帝默，經過頃刻才問：「心意不改？」
他搖頭。「不改。」
皇帝負手在後，踱步來回，抬首看似有話說，沒在喉中化無言，凝望窗外，出神般地道：「驚天異變恰如夢，雷霆萬鈞憾人心，連個外人都可無條件豁出自己救你復生……」他嘆了氣，雙眉蹙成川字。「常言虎毒尚且不食子，朕也非鐵石心腸的無情人，只是為民為國，更為聖朝之輝煌安定，除了你，還有誰更合適國君？」
冷傲天簡潔利落的回：「有心為者，終成大事，無心為者，阿鬥不起。」
良久，皇帝轉向我問：「魏先生，你又何意？」
「相隨，永隨，莫改，不改。」我毫未隱瞞地把心裡所想全盤訴出：「草民承受太多人的恩惠，為了自己，為了傲天，更為了因草民犧牲的人，草民不再逃避也不願放棄了……率真地朝自己所認定的道路行走……將來的事情草民無敢肯定，或許會言悔也說不定……但此時此刻草民、草民——」
「寧可將來追悔，也不願現在後悔。」心有靈犀的冷傲天接下我因羞澀苦苦說不出的話。
皇帝闔眼頓語，卒然一睜。
「——退下。」
「父皇！」冷傲天及曦謺驚恐，深怕皇帝他老人家是在發脾氣。
皇帝大吼：「朕要你們通通退下，沒聽到嗎？！」
縱然心急，我們三人也只得手足無措的答是，恭謹地欠身離開，步出房門的腳還未踏下踩地的時候，皇帝打開金口。
「天兒，等著朕的御旨。」蒼老有勁的嗓音，帶著令人折服的氣勢。
「兒臣……領命……」
冷傲天緊捉不放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滿是冷汗，臉色白得可怕，嘴唇也無紅潤。
我察覺到他的不安，心湖的漣漪越泛越大，強烈的恐懼包圍了我。
「不要緊，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放心。」冷傲天臉帶笑，他雖也害怕，依舊安慰的揉了揉我的頭髮。
我點點頭，如今掌控我們生死的不是天不是仙，而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只盼真能像冷傲天所敘地往好的方向行去。
只盼——
「……逃走。」
我乍異地看向遲遲不走賴著湊熱鬧的二王爺，二王爺只挑挑眉毛，興味一笑，吃我大驚小怪。
「有什麼好奇特的嗎？魏先生莫非認為本王此法不通？」
我馬上凜然回道：「當然，此法不就像是畏罪潛逃了？」
二王爺呵呵地笑道：「畏罪潛逃還有一線生機，坐以待斃只有死路一條，更何況本王認為六弟也是這般打算才是。」
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的冷傲天微微一笑。「不虧是二哥。」
二王爺朝我露出了個『你看吧』的眼神，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認為你還想再次的血染衣襟，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逃走？！那我以後不就見不到魏哥哥了？」焥祋驚咋地睜大雙目。
曦謺笑：「那也說不定，魏先生的易容術技如此高明，先改個樣子，躲些時日後就會來找我們的。」
我猶豫地道：「但是……說不定皇上他老人家慈悲，肯放我們一馬……」
「也說不定父皇他三想四思，決定來個一不做二不休，以正天朝聖上威名，免得日後落下話語，或是其它兄弟效之。」
冷傲天點頭附言：「雖說事情不到最後未見分曉，可此次非生即死，不如不等，化守為逃。」
曦謺舉手。「我也贊同……若非韓諾雨，本是在劫難逃的六哥哪還能站在這裡？險，冒不得，尤以對手為父皇時。」
「魏哥哥怎麼想呢？」焥祋張大著眼問我：「魏哥哥想跟六哥哥見不得人的躲一輩子，還是同赴黃泉作鴛鴦？」
「躲一輩子好過死。」輕盈地轉一圈子，伴著銀鈴的清脆鈴聲，寒湘音從樑上飛下。
二王爺似笑非笑。「鬼姑娘啥時候換當樑上君子了？」
「呵呵呵呵，不是樑上君子，是樑上姑娘。」寒湘音搖搖食指，眼魅笑嬌。「何況奴家還是曦謺的客人來著，有曦謺的金牌諭令，愛待哪就待哪，主人都管不著，你管得著嗎？」
二王爺眼一沈，道：「是管不著……只是對於鬼姑娘很不滿。」他話有別意地瞧了她。
寒湘音想當然爾知道二王的不滿由何而生，她笑得更嬌更魅，渾然不輸唐絮的勾魂倩笑，她道：「呵呵，江湖上對鬼見愁不滿的何止千百？加上無洛你……呵呵，叫奴家顏面添光。」
「鬼姑娘扯離話題的功夫還是那般了得。」皮笑。
「無洛說笑技藝也是一如昔地超於凡人。」眼中沒有笑意。
兩人互瞪對方，空中宛如擦出星點花火，批哩作響，誰都沒先移開目光，兩人宛似在比賽，比著誰有耐力誰就勝。
曦謺擊掌拍手，終止他們的龍爭虎鬥（？），不快地微瞇起眼說道：「小音也就罷了，二哥你何必與她見識？」
深沈陰暗的一笑，二王爺道：「九弟訓話訓得很是溜口……可玩唬我的，聽說還包括了九弟不是嗎？」
曦謺聽聞，乾笑數聲，回：「二哥別動怒，如今狀況紛亂，二哥就別再添亂子了。」
無視冬季的冷冽，二王爺故我地瀟灑攤開扇子，樣狀愜意。
「我們的帳以後再算。」冷哼一聲。
防不勝防的，寒湘音身體以惑人的姿態靠著我，纖指攀上我的面具，柔聲問：「清說是不是啊？」
我一肚子不解。「什麼是不是？」是指她先前說過的話嗎？
「別靠得那麼近！」大手一張，拉開寒湘音跟我的距離，冷傲天吃牙裂嘴地瞪向她，抱怨：「真是半刻也不能大意。」
寒湘音跺腳罵道：「小氣鬼！」
我指腹搓揉太陽穴，無奈勸解：「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
不算鬧劇的鬧劇到此劃下了句點。
「子清，」久未出聲的龍嘯喚，慎重地說：「我也覺得現下逃為上策，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你也不想六王爺……」
「逃。」曦謺點頭。
「的確如此。」二王爺贊同。
「呵呵，跑得快，活得久啊！」寒湘音指搭唇邊，漾露柔柔輕笑。
焥祋搓搓衣角，垂頭說道：「雖然會寂寞……不過我寧願魏哥哥跟六哥哥活著。」
「逃嗎……」我帶著困惑的表情，眼神有如迷途的孩子，遲疑不定地低喃：「要逃到哪裡去？」
「哪裡都可以去。」冷傲天朝我默默伸出手我向被催眠似的，把手伸向他，他英挺的臉龐桀驁不遜地笑著道：「我跟你，哪裡都可以去。」
——紫師父教導過我『心安吟』，無論我身在何處何地，只要記得心安身自安，身安室自寬。心與身俱安，何事能相干？誰謂一身小，其安若泰山。誰謂一室小，寬如天地間。
世上，能夠決定自由與否的人不是別人，能夠束縳與否的人不是別人，全都是操之在己，如自己想不開，頻頻往死胡同裡鑽的話，那誰都開解不了；打不開窗子，屋內再豪華的裝飾，總有看膩的一日，再雄偉氣派的宅邸，也就好比陰暗牢籠。
認真的想了很多的我還沒有回答，曦謺夥同其它人便開始商討起逃跑路線以及負責阻擋追兵之者（看來是早就不打算聽我的意見了），叫我意外的是素來跟冷傲天大唱不合的二王爺也是全神貫注地探討話題。
冷傲天轉身就把我往廳外拉走，邊走邊說：「子清，我們出去走走。」
一出大廳，我們被圍繞在廣大的庭院中，即是處在寒冬，還嗅到甜美的香氣，散髮香氣的是不知名卻開滿整庭林木的粉紅色花朵，濃淡相近的粉色，就算是遠方，也可瞭望到這一帶的迷人粉色。
「……子清好似很疑惑。」
我笑。「傲天是說二王爺的事情嗎？」
「嗯。」一聲嘆息，稱不上低語的回答。
「……傲天跟二王爺達成了協議，對吧？」我說出猜測，不然向來狡詐的二王爺怎麼肯無條件幫忙？
冷傲天不隱瞞的回：「父皇不答應的事情，二哥他願意替我實現。」
我挑眉。「無畏與虎謀皮？」
他淡淡一笑。「二哥重視的東西，我若放棄，他樂得輕鬆，我也寫明書信交他，註明此生放棄皇位以及頭銜，少掉我，他算是唯一人選，顧及天朝，父皇只可傳位於他了。」
「子清……」我難過的說：「讓傲天失去了很多。」
他的笑意不減，反更揚開。「失去，是為了換取到更想要的。」
我開口：「子清——」
「別在意。」低得只讓我聽到的聲音，碎吻落在我的脖子上。「只要在你身旁，我什麼都可以失去，很早以前我就對你說了，不是嗎？」
不習慣親暱，我的身體逐漸緊繃，全身倚在他的身上，臉頰淡淡潮紅。
「……子清又想哭了……」我泣不成聲。
強而有力的手臂立刻將我擁進懷裡，他發出若有似無的嘆息，嘴上唸著拿我沒辦法，雖看不見，我猜他此時應是浮出困擾的笑容吧？
甜美的淡淡香氣，溢滿鼻間，不散不去。
「離開京城後，要去哪裡？」我問。
「子清想去哪裡？」
「……先回雪山拜祭師父們跟柳姑娘……然後易個容……」靜默。
「接著？」
我苦笑地搖了搖頭。「子清也不知曉，天大地闊的……哪裡都想去。」
面對我的不決態度，冷傲天反手接住飄然的花瓣，溫柔似水的笑著，握住花瓣的手掌攤現。
心有靈犀，我明瞭的一笑。
「就交給天來決定……」
風起，花瓣飄，宛如飛蝶，輕快靈活地在空中漫舞。
風，停——
（全文完）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6 23:37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