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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花開早》作者:羅蓮/桔桔【完結】

《花開早》作者:羅蓮/桔桔【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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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早 BY 桔桔
第一章 絕處逢生

  江樓繃著一張臉,心裡七上八下。

  “你有兩個選擇,一是陪我,另一個——”躺著的男人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濃眉大眼,高鼻厚唇,稱得上英俊,只是戾氣重了些,“去當MB還債。”

  江樓退了一步,瞟了一眼房門,准備瞅冷子奪門而出,幾名手下從身後圍上來,堵死他的逃生之路。

  “我說……”江樓硬著頭皮吐出斷斷續續的言語,“我買了……第三者責任險……那個……”

  “屁用!”小嘍羅甲罵了一句,猛地把他推跌到男人床前,大聲說,“我們老大的腿斷了好不好?!你害我們群龍無首西區觀景園那塊地盤被紅毛搶走,幾萬塊錢賠得起?”

  “小子,識相點!”小嘍羅乙半壓住他的肩膀,氣勢逼人,“老大是看得起你才讓你暖床,難不成你真想去紅燈區賣屁股?”

  骨節分明的大手抬起他的下巴,粗糙的手指摩挲著他的臉蛋,男人低沉的聲音帶了幾分沙啞,似乎已浸透了欲望:“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想上你了,正想著怎麼把你弄到手,你倒自己送上門來。”

  江樓原本白皙的面孔更是白得血色全無,與醫院的牆有得比,冷汗滲出額頭,他不抱什麼希望地問:“有沒有第三個選擇?”

  “有。”男人氣定神閑,“被我強暴或是被買春的客人們輪奸。”

  身後的小嘍羅們哄笑起來,江樓俊美的臉龐微微扭曲,看了看男人打著石膏架起來的傷腿,再看看窗外蒼茫的暮色,暗嘆一聲:天要亡我。

  考了三年才考到的駕照,初次上路就霉星罩頂,撞了人不說,撞的居然是東區橫行霸道的地頭蛇老大,撞的是地頭蛇老大不說,居然還是個對他早就圖謀不軌的同性戀,這下連當官的老爸都罩不住他了,為保仕途給了兒子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就一腳把他踢了出來。

  “想清楚了?”男人朝他傾過來,溫熱的煙草氣息拂過鼻端,江樓皺皺眉,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點點頭。

  男人並不曉得江樓的滿肚子怨氣,露出得意的笑容,放開他,說:“回去把自己洗干淨,晚上過來陪我。”

  江樓訝然瞪大了眼,脫口而出:“你的腿還沒好吧?”斷了腿都能上?好強的色欲!江樓真恨不得那一撞讓他斷了命根子。

  男人曖昧地視線逡巡在他的領口,低聲說:“你不用擔心這個,我會讓你滿足。”

  鬼才擔心這個!江樓咬牙切齒,怒氣升騰,被兩個嘍羅利索地押送回店裡,一向寬容忍讓的人終於爆發了,他一摔大門,吼道:“都給我滾!”

  兩個嘍羅不怒反笑,嘻嘻哈哈地退出門去,怪叫:“屬下在外面等著吶,幫主夫人。”

  江樓青筋直冒,順手拎起個酒瓶子砸在門口。

  掛上“停業整頓”的牌子,江樓渾身無力地跌坐在藤椅上,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風情萬種的西堤島餐廳在朦朧的視線中顯得陰郁而傷感,江樓無意識地把玩著精致的刻花玻璃杯,取出一瓶1960年份限量版干邑,沒頭沒腦地一陣猛灌。

  大量的酒液被潑灑在地上,江樓干脆把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好酒全拿出來,一瓶瓶打開,半灌半糟蹋,准備酒壯英雄膽,夜裡殺上威虎山,為民除害。

  如果再配一只豁邊的海碗和兩只油晃晃的雞腿,就更有末路英雄的氣氛了,他打了個酒嗝,苦中作樂地想。

  點燃一支支精美的工藝蠟燭,星星點點的火光讓人如置夢中,江樓冷漠黯然的眼眸添了幾許生氣,微曛的面龐染上淡淡的暈紅,柔和而溫暖。

  唯願偏安一隅,不問世事紛擾。

  如果連這麼簡單的夢想都要打碎的話,即使是一只溫順的兔子,也是會咬人的!

  空氣中似乎多了些什麼躍動的熱度,灼烤著他淺眠的面容,粗魯的拍門聲驚醒了他,有人在外面喊:“失火了——”

  江樓從夢中醒來,才發現四竄的火苗已包圍了整個餐廳,正向吧台燒來,他當時傻眼了,怔了片刻後,猛地轉身朝後院跑去,火焰嗶嗶剝剝地蔓延著,隨著夜風一路追趕,所幸後院還沒被波及,江樓松了口氣,正想拉開門衝出去,一道男聲硬生生地止住了他的腳步——

  “堵住後門,別讓他跑了!”

  江樓急得跳腳,前有色狼,後有烈火,自投羅網,還是坐以待斃,這是一個問題。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江樓掃視四周,眼睛一亮,朝下水井蓋子撲了上去,氣喘吁吁地扳開蓋子,心想自己這孤膽英雄可算是正宗好萊塢模式了。

  一陣惡臭泛了上來,江樓悲壯地朝外面吼了一聲:“老子死都不賣!”然後憋住氣,一縱身跳了下去。

  故事,才真正開始。

  ***

  “二百兩,我買了!”

  迷迷糊糊地,聽到女聲高叱,江樓翻了個身,嘀咕一句:“二百兩……不就是二十斤嗎?”

  四周人聲嘈雜,有清脆的笑聲,有人竊竊私語:“原來是個傻子。”

  “姿色稱不上絕頂,倒別有一番風味。”

  “論美論媚是誰也比不上清碧你的……”

  “暗緋你也不差啊,上次那個侯爺不是一直對你念念不忘麼……”

  ……

  聲音雖然柔和慵懶,江樓仍辨得出是來自男性的發聲器官,費力地掙開眼皮,幾張模糊的臉在他面前晃來晃去,馥郁的芬芳包裹著周身,頭頂雕花木刻,帳繪芙蓉,美麗如畫,他一顆心卻沉入谷底。

  看來是下水道逃生失敗,直接升入天宮了,只是這天宮,也太不懂得與時俱進了吧?!

  一只蔥白的手在他臉前晃晃,開始聽到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喂!你叫什麼名字?”

  “江……樓。”干澀的喉嚨擠出兩個字,一旁的小丫頭捧上溫茶給他潤喉,江樓道了聲謝接過,湊到唇邊輕抿,只覺香氣盈透唇齒,一盞茶很快見了底,他抬頭一笑,朝問話的女子看過去——滿頭珠翠,一身綾羅,鳳眼含威,徐娘半老,他愣了一下,問,“你是……大姐?”

  年歲不小,想來是七仙女中最大的一位,怪不得上面六個都沒嫁出去,原來神仙也會長皺紋。

  那女子笑得柔媚,手指滑上他的臉頰,道:“嘴巴倒是乖巧,不知道這床上功夫如何?”

  咦?天庭果然是禁欲的地方,幸好他還是處男——說來慚愧,二十四歲的處男雖然不算稀有動物也少見得很了,畢竟現在色情業這麼發達——因為某些處男情結作祟,他還是想把值得紀念的第一次留給所傾慕的良家婦女,而不是隨便找來的雞雞鴨鴨。

  江樓清了清嗓子,很自豪地說:“我,前面干淨後面純潔,兩任女友都只進行到二壘,無不良生理習慣,志願是為太上老君打下手煉丹藥,如果能和佛界交換人才的話去做個淨壇使者也不錯,我在凡間就很想當個米蟲……”

  長篇就業志願戛然而止,江樓疑惑地抓抓頭,對周圍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十分不解,問:“怎麼,難道天庭也人才積壓?”

  房間裡一片沉默,床邊纖細艷麗的少年突然掩口一笑,問道:“印娘,這人是哪來的,怎麼說的話咱們都聽不懂?”

  被稱作印娘的大姐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掃視著江樓,沒好氣地答道:“還不是那個殺千刀的崔二,說是家貧自願賣身,我見長得不錯就買下了,誰想到竟是個失心瘋。”

  江樓聽得一頭霧水,舉手發問:“那個……大姐,失心瘋……不會是說我吧?”

  眾人一臉“除了你還有誰?”的神情看他,印娘白嫩的手指捏住他的臉蛋,低頭道:“老娘不管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到了咱們月滿樓,都得給我接客。”

  江樓呲呲牙,臉被扯得生疼,問:“你們是哪個節目組?‘騙你沒商量’還是‘爆笑整人對對碰’?”

  一柄團扇敲在他頭上,右手邊清麗白皙的少年打了個呵欠,道:“真是個怪人,印娘,你就不怕他砸了月滿樓的招牌?”

  “有你和暗緋在,印娘怕什麼?”印娘一轉臉笑得百花齊放,變臉之神速讓江樓嘆為觀止,他好奇地看著兩個少年,容貌絕對是上品,雖然偏陰柔嫵媚,身材纖細,仿佛弱柳迎風,眉稍眼角盡是風情,眼波流轉處勾魂攝魄,立時心裡明白了七八分,小聲問:“你們……是賣的?”

  艷麗的少年格格笑了起來,倚在床欄上,道:“咱們樓裡,哪個不是賣的?有錢的大爺來這找樂子,咱們就得侍候著,他們滿意了,才有你的飯吃,明白沒,傻小子?”

  江樓“騰”地坐了起來,又一陣頭暈眼花地倒回枕上,冷汗濕透了衣衫,叫道:“你們……這是什麼鬼地方?!”

  一個爆栗敲在他額頭上,印娘面色陰沉道:“長安月滿樓,可是京城最紅火的妓院,你進了咱們這兒,那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江樓滿臉死灰,他前世造了多少孽,修來這輩子被男人壓的福分?!

  等等!江樓支起上身,才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房間裡雕梁畫棟一片古色古香,面前這幾個,也是一身古裝衣袂翩翩,男子的頭發長及腰部,以一條玉帶系住,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些當紅小生演不出來的萬種風情。

  “你們……現在是哪一年?”

  印娘滿臉鄙夷地看著他,從鼻子裡哼出一句:“宣景六年,三月十三。”

  江樓張大了嘴巴,瞬間石化。

  江樓上小學的時候聽過一句話:人生只有三天,昨天,今天和明天。

  昨天,他為逃離地頭蛇老大的狼爪被逼得跳下水道,今天,他發現自己通過開在下水道裡的時空門漩回到千八百年前的某朝某代,明天,是不是,將會更加凄慘?

  ***

  把房間裡每一寸地板都蹭了個夠之後,江樓才勉強相信身在何方的事實,只是輾轉逃離之後居然又被賣入勾欄院,讓他不由得仰天長嘆:上天啊!你究竟與我有什麼仇?!

  夜裡聽見有人來找隔壁的暗緋——那個艷麗逼人的少年,一陣笑鬧過後便是柔媚入骨的嬌喘呻吟,隔著薄薄的牆壁聽得甚是真切,惹得江樓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往外冒,後背的寒毛此起彼伏,冷汗涔涔如雨下。

  偏偏隔壁的媚叫一聲緊過一聲,直往他耳朵裡鑽——

  “好人……我吃不消了!啊!別碰那裡……嗯……”

  江樓把頭埋入被中,低聲呻吟著:“神啊……殺了我吧……”

  身體的溫度越來越高,俊美的臉蛋脹得通紅,最要命的是,他發現自己的某個重要部位,竟在那聲音的催動下抬起頭來,驕傲的宣告著它的存在。

  正在難堪不已的時候,房門被人一把推開,印娘帶笑的招呼聲傳了進來:“王爺這邊請,咱們小樓兒可是剛到的新鮮貨,就等著王爺來開苞吶。”

  小樓兒?!江樓額角爆起青筋,怒火蒸騰的雙眼對上當門而立的身影,來人身高與他相仿,一身淺色暗花紋錦衫,長相十分俊俏,一雙桃花眼勾人魂魄,微抿的薄唇似笑非笑,眉宇間卻帶了幾分驕縱之氣,長發以紫金冠束起,上嵌一顆龍眼大的明珠,光華四溢,貴氣逼人。

  印娘朝他使了個眼視,關上門退了下去,那位公子搖著玉扇,淺笑著朝他走來,以扇柄挑起他的下巴,問:“叫什麼名字?”

  聲音清朗疏漫,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挑逗,江樓凝視著對方俊美無瑕的面容,道:“江樓,你叫什麼?”

  那人挑起眉毛,稀奇道:“你是第一個敢直接問我名字的人,膽子倒不小嘛!”

  “過獎過獎。”江樓打著哈哈,不著痕跡地往床內縮,下半身的警報還未解除,他不想面子裡子丟得太多。

  靈活的手指探入他的衣領,在肩頸處流連不去,那人的嘴唇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我叫李昭棠,記住了?”

  “嗯……”江樓不自在地躲閃著,那雙手卻不依不饒地撫上他胸前,逗弄著敏感部位,李昭棠咬住他的耳垂,笑道:“春宵苦短,別再磨蹭了。”

  “你等等!”江樓臉色變了,伸手去捂下半身雄糾糾氣昂昂的小兄弟,李昭棠動作卻更快,“嗤啦”一聲扯開他的衣服,色眯眯的目光朝下看去,嘖嘖道:“看不出來,你還真熱情呢!”

  江樓羞憤交加,滿肚子火越燒越旺,李昭棠一把將他推在枕上,一手撫弄著他的腰側,時不時挑弄一下他顫顫的分身,直逗弄得江樓欲火焚身,再加上滿腹怨氣,當下惡由膽邊生,一個翻身將李昭棠壓在下面,胡亂去扯他的衣物。

  你不仁我不義,江樓憤憤地想著,都是男人,憑什麼他就得被壓?!

  “等不及了麼,小樓兒?”李昭棠一邊享受江樓的寬衣解帶,一邊繼續在他身上摸摸弄弄,江樓冷笑一聲,把李昭棠全身上下剝光了,撈起衣帶將他的雙腕捆在床頭,低頭笑道:“李公子,碰上我算你倒霉。”

  “你做什麼?!”李昭棠變了臉色,後知後覺地掙扎起來,只是嬌貴的世家公子與懶得冒泡的餐廳老板從體力上來說半斤八兩,江樓又占了地利之使,合身將李昭棠壓得死死,下身擠入他雙腿之間,一手探向他的後方。

  “快放開!江樓,你活膩了?!”李昭棠叫了起來,向來只有他玩人沒有人動他,現下居然被一個小官欺在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樓喘著粗氣,手指費力地探入李昭棠體內,汗水滴了下來,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迫不及待地想投入這一場肉欲之宴。

  “江樓!”李昭棠氣得七竅生煙,後方傳來的不適感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吼道,“快停下!否則本王要你的命!”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認命吧。”江樓等不到完全擴張,抬起李昭棠的腿,在對方殺人般的慘叫聲中擠了進去,火熱柔軟的感覺緊緊包裹上來,江樓抱住對方的腰,讓兩個人貼得更近,直到身體完全結合,從未有過的快感直衝向大腦,激得他聲音都打了顫:“舒服……怪不得你們想上男人……太舒服了……”

  “渾帳東西……”李昭棠的聲音也在打顫,不過他是疼得說不出話來,手指緊抓住床欄,有氣無力地威脅道,“江樓……你給我等著……我要讓你……嗚……死無葬身之地……啊啊……”

  江樓啃咬著他的頸項,舌尖輕舔過喉結,忍住瘋狂肆虐的衝動,緩慢地進出著,欲望雖燒糊了大腦,倒還殘留著半分清醒,再加上他天生是個仁善的人,被逼急了才會大發神威,今天這事雖說是李昭棠活該自找,江樓卻也不願傷他太甚,好歹是自己的第一次,總該有個美好的夜晚才對。

  “嗚……”李昭棠咬住他的鎖骨,在江樓契而不舍的進攻下很沒種地流出淚來,像只被拔了爪子的貓一樣委委屈屈地哽咽道,“畜牲……我要抄你們妓院……滅你們滿門……嗚嗚……好疼……”

  江樓停了動作,撐起上身,卻使二人結合得更加緊密,指尖沾去身下那人的淚珠,心裡莫名地泛上絲絲憐惜,他低下頭,輕吻對方顫抖不已的唇瓣,柔聲問:“你多大了?”

  “……嗚……十……十九……”李昭棠顫聲道,扭動了下腰身,江樓低喘一聲,按住他不安份的身體,喝道:“別亂動,我可沒那麼強的忍耐力!”

  “出……去……出去……”李昭棠小聲輕喃著,一雙桃花眼哭得紅腫,早沒了方才風流倜儻的神采,他伸手推擋著江樓,從未有人碰觸過的禁地被占滿,陌生的恐懼感讓他早忘了什麼皇家風範威儀氣度,全身的感知仿佛都聚集到了那裡,敏感地捕捉著對方火熱硬物的每一下脈動,疼痛感漸漸淡去,酥麻的感覺漫了上來,沿著背脊直線上升,如潮水般席卷著他的神志——如此不堪的屈於人下,他居然體味到快感?!李昭棠咬住唇,壓下衝到口邊的呻吟,拼命掙扎起來,“快放開!我要殺了你!”

  江樓挑起眉,這小鬼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稍微對他溫柔一點就敢囂張起來,自己還客氣什麼?於是將李昭棠修長的雙腿架上肩膀,猛烈地前後擺動著腰身,可憐的李某人連招架之力都沒有了,任由他帶著沉浮在翻騰的欲海中……

  紅燭滴下點點熱淚,房內的喘息聲漸漸平復,江樓抱著癱軟脫力的李昭棠,輕吻他汗濕的鬃角,一手滑下去揉捏著他的腰部,引起對方小貓一般的咕噥:“我一定……嗝……要殺了你……”

  江樓撇撇嘴,方才還哭得喘不過氣來,現下倒伸出小爪子嚇唬人了,真是欠教育。

  李昭棠緩過勁來,強撐著翻身坐起,股間黏膩溫熱的液體讓他羞憤得想殺人,金馬玉堂的小王爺何曾受過這等氣?當下撲過去掐住江樓的脖子,紅著眼睛叫道:“你去死吧!”

  江樓氣定神閑地抬起手來,重重地打在他臀上,飽經蹂躪的屁股再遭重創,李昭棠哀嚎一聲跌在江樓身上,被他抱了個滿懷。

  “你真是不乖……”江樓廝磨著他的耳朵,一手探到他股間,撥弄著對方紅腫不堪的私處,“不過我喜歡,明天你為我贖身,如何?”

  “什麼?”李昭棠抬頭瞪他,“贖身?!你等著碎屍萬段吧!”

  修長的手指探了進去,引起陣陣驚喘,李昭棠脹紅了臉,不安地扭動著身體,斥道:“放開我!”

  江樓笑得有些無賴,又伸了一指進去,問:“贖不贖?”

  李昭棠腳尖都繃了起來,手指緊扣住他的臂膀,臉埋入他的肩窩,急促地喘息著,體內似乎又有一把火燒起來,從他手指碰觸過的地方蔓延到四肢百骸,一聲低咽,李昭棠無奈地點頭,忍氣吞氣問:“現下,你可以放開了吧?”

  江樓抽出手指,李昭棠才松了口氣,眼前一花已再度被壓在下面,抬頭對上江樓漆黑的眼眸,驚問:“你……你做什麼?”

  江樓吻上他的嘴唇,含糊不清道:“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就以身相許吧!”

  “你!難道你還要……”李昭棠大驚失色,慌忙間腰已被抬起,某個害他顏面盡失的硬物又擠到私處,江樓極盡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身體,低聲說:“我可是剛開葷啊,一次哪夠?再加上你一直勾引我……”

  “我沒有……唔!”爭辯聲被封入雙唇,李昭棠這輩子沒這麼窩囊過,身體再一次被徹底侵占,喉間逸出斷斷續續的呻吟,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月上稍頭,夜正長,江樓做了個夠本才摟著早已累得說不出話來的李昭棠沉沉睡去——一展雄風,積郁全消,明日,更加值得期待。

  這個李昭棠,他是吃定了。



第二章 李昭棠


  江樓從小到大做過不少渾帳事,例如幼兒園哄騙小女生的零用錢、小學在教室門口拴繩子絆老師、中學時組織全班學生集體大作弊,以及大學時偷拍系主任與女秘書調情的資料片。

  但隨著年齡漸長,他的發渾頻率大大降低,作案手段也越來越有技術含量,而且頂著一個乖乖牌好學生的身份,捅了再大的簍子也能化險為夷,所以他二十四歲之前的人生過得還挺愜意,小學中學大學一路念下來沒什麼磕絆,念完大學,被當官的老爸安排到機關工作,喝了兩星期茶水之後江樓一拍屁股回了家,挖了一把老爹的私房錢去開了西堤島餐廳,老江廳長開完會回來才發現兒子自謀職業當起了小老板,當下氣得跳腳,吹胡子瞪眼睛地要和不肖子斷絕關系,奈何木已成舟錢已出帳,江樓又是隱性滾刀肉一塊,強勁上來四牛難拉,兒大不由爺,江爸怨嘆之余,也就隨他去了,好在江樓性子一向平和,散漫無拘慣了,順過毛來基本屬於與世無爭的類型,不貪名不圖利,就為一輩子輕松快活,老爸放了權,他便樂得拖著一身懶骨頭在窩裡調酒弄漿,兩年來,倒也經營得有聲有色。

  偶爾在月白風清的夜裡回首往事,真覺得自己收斂了不少,胡作非為的年紀已一去不復返,江樓儼然一介風度翩翩的小資產階級新貴,有錢有閑有情調,溫柔和善,人緣極好,少年時瘋起來不管不顧的狠勁已盡數深埋,對內散漫悠閑,對外溫和無害,實在被逼急了才會亮出尖牙利爪。

  所以,不小心挑得休眠火山大爆發的李昭棠,確實是倒了八輩子霉。

  窗外遠遠地傳來打更的聲音,已到卯時,天幕越發濃黑,寒氣漫入羅帳,李昭棠無意識地低喃兩聲,整個人直往江樓懷裡縮,江樓迷迷糊糊的半睜開眼,摸索著將錦被遮嚴,收緊手臂環住李昭棠的腰,雙腿纏上他的下身,下巴墊在對方肩頭。

  半宿纏綿,累壞了兩只菜鳥,好在江樓是居於上位負責耕耘開發的主兒,勞動量雖大,回報率也高,半輩子沒嘗過的銷魂蝕骨讓他食髓知味,欲罷不能,李昭棠卻是賠到了姥姥家——風流成性、面聖之暇也敢瞞著朝廷逛到妓院狎玩小官的十七王爺,小官沒玩成反被人采了後庭花,雖說怨氣衝天,卻也只能咬牙忍了——天子腳下人多嘴雜,若教人知道堂堂靖王被一個來路不明的低賤小官壓在下面,他的臉該往哪兒擱?

  會答應為江樓贖身的要求,雖說是被脅迫的結果,不過當時李昭棠並未完全昏頭,殘存的幾分理智提醒他來日方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把人帶回府裡,想來一個小官能翻起多大波浪?到時候還不是任他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江樓的想法則簡單很多,得手只能算僥幸,這小王爺絕對算不上孔武有力,而且一時不慎才被自己吃了,這樣好康的事會落在他頭上,抓緊機會乘勝追擊才是上策,與其淪落妓院危機四伏,倒不如跟著李昭棠回王府蹭吃蹭喝,成就他一世米蟲的偉大夢想,至於李昭棠會不會秋後算賬的問題,江樓暫且忽略——以他二十一世紀的先進頭腦,還會鬥不贏一個滿肚子封建階級思想的小鬼不成?!

  於是各懷鬼胎的兩個人,雖說同床異夢,後半夜倒也相安無事。

  ***

  春風拂檻,黃鸝鳴柳,本應是美妙風雅的早晨,卻被一聲聲略帶沙啞的呵斥破壞殆盡。

  “水太燙!換!”

  “太涼!換!”

  “水上漂了片葉子,換!”

  “浴桶沒涮干淨,去換!”

  “浴皂不夠細膩,再取一塊來!”

  “浴巾太硬,換!”

  “水又涼了,再換一桶!”

  ……

  李昭棠裹著中衣斜倚在床欄上,把江樓指使得團團轉,僅打個洗澡水就跑了五、六趟,半人多高的浴桶被一次次注滿,又一次次撈干,小王爺顯然正變著法兒找他晦氣,橫挑鼻子豎挑眼,左右不滿意,江樓身上幾乎透濕,汗如雨下,開始還體諒對方被反開苞的怨氣,一直默默忍耐,誰知這小鬼蹬著鼻子上臉,越發變本加厲頤指氣使,多厚重的耐心也有磨光的時候,當李昭棠再一次順口吐出“換”字之後,江樓放下擔子,氣勢洶洶地大步走到他面前。

  “你……你想做什麼?”李昭棠反射性地後退了幾分,隨即挺起腰杆,滿是戒備地瞪著他,氣勢倒是不弱,可惜虛乏無力的腰部不給主人掙面子,一陣陣漫上的酸痛讓他冷汗直冒,俊秀的眉擰在一起,想做出凶惡的樣子也難。

  江樓與他對視片刻,一言不發地開始脫衣服,更惹得李昭棠全神戒備,喝問:“江樓!你做什麼?!”

  江樓也不理他,徑自脫干淨了,朝冒著熱氣的浴桶走過去,雲淡風清地道:“你不洗,我洗。”

  “嘩啦”一聲,人已舒舒服服的泡在熱水裡,江樓伸了個懶腰,對上李昭棠訝然的雙眼,冷冷道:“你再挑肥揀瘦,就跳進池塘洗去,我可沒興趣伺候你。”

  “你!”李昭棠橫眉豎目地瞪過去,怒道,“你敢忤逆我?!”

  上都上了,還有什麼不敢?江樓打了個呵欠,雙肘支在桶沿上,漫聲道:“我的少爺,想洗就過來,待會兒水又該涼了。”

  李昭棠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眼中火苗漸熄,發了一場冷汗之後更覺得身體黏膩難忍,他看看好整以暇趴在桶邊的江樓再看看桶中清透溫熱的水,幾番天人交戰之後,沉聲道:“你出去,我洗。”

  要不是身上痕跡頗多不能喚小滿進來伺候,嬌生慣養的小王爺又豈會用別人用過的洗澡水?!然而他自以為極大的讓步卻讓江樓干淨利落地堵了回來。

  “盛得下兩個人,要洗,就過來。”江樓站直身體,水剛好漫過他腰部,某個欺負了他半宿的物件在水底下清晰可見,李昭棠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冷哼道:“本王豈能與你這……賤奴共浴?”

  江樓挑挑眉,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跨出浴桶。

  封建社會的統治階級,對他們講眾生平等的道理恐怕比教牛彈琴更沒成就感。

  不過他的本性是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囂張,特別是這種年紀輕輕就目中無人的小鬼,會讓他想要采取各種手段教訓。

  所以,剛覺得自己扳回一城的小王爺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一把拖到浴桶前。冷不防被猛力一推,李昭棠倒栽蔥跌了進去,一番掙扎之後,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吐出一口水,連咳帶喘地罵道:“渾帳……兔崽子……咳咳……我要你的狗命……”

  江樓一手扶住他的腰,撈過毛巾為李昭棠擦洗身體,突然有一種提前當奶爸的錯覺——氣急敗壞的小王爺,怎麼看怎麼像個任性又別扭的小孩,驕縱中帶著那麼幾分可愛,偏偏要用一種蠻橫逼人的氣勢掩蓋住,讓人忍不住想捏在手裡好好欺負——

  “小鬼,少說些話比較好。”江樓輕撫上他的喉頭,笑得曖昧,“昨晚叫得太賣力,嗓子都啞了……”

  李昭棠一張俊臉青白交錯,低咳了兩聲,甩給他一記眼刀,倒沒有拒絕江樓的服務。

  反正……都巫山雲雨了也不差這幾摸,李昭棠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氤氳的水汽蒸熨著臉頰,溫熱的水包裹住周身,意識又有些迷糊,他干脆閉起眼睛,感受著那雙靈活的手在身上四處游移,一邊為他清洗身體一邊輕揉著酸乏的肌肉——明顯感觸到那是屬於男人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比起侍女細嫩的柔荑,更能帶給人深入到肌理的舒適熨貼。

  只是這雙手,未免也太不老實了些!李昭棠捉住對方探入雙臀縫隙的手指,怒道:“你有完沒完?!”

  “寶貝,裡面也要洗干淨哦!”江樓低啞的聲音拂過他的耳畔,催起淡淡的紅暈,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挑動著被過度使用的部位,李昭棠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肌肉立時繃緊,身體內部似乎又回憶起昨夜被肆意侵占的火熱,他又羞又怒,掙動道:“你放開!我自己……自己來。”

  “不行,這可是身為攻方的福利吶……報答我昨晚上為你出力流汗的……”對上李昭棠鴨子聽雷似懂非懂的眼神,江樓索性寡廉鮮恥到底,兩指帶著熱水探入對方體內,進出間引出殘存在體內的白濁,他滿意地一笑,咬住李昭棠的耳朵,輕道,“小棠,還疼不疼?”

  李昭棠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滿面通紅地靠在他肩上,眼中一片情欲熏染,雙唇微啟,吐出熾熱的氣息,腰部隨著他手指的動作而不住地顫抖著,此番情態,真如堅冰化春水,惹人心猿意馬——菜鳥就是菜鳥,完全禁不起撩撥——江樓環住他的身體,壓下蠢動的欲望,低聲道:“沒關系,多做幾次就習慣了。”

  “習慣?!”李昭棠驚喘一聲,低吼道,“習慣個屁!本王要將你五馬分屍!本王要……鬮了你……凌遲處死,挫骨揚灰!”

  江樓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著惱羞成怒的小王爺,一手將他禁錮在身前,一手重重地拍在他臀上,一下接著一下,濺起水花無數。

  “唔……”李昭棠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正在被打屁股,雖說小時候闖了禍被按住打過板子,但是豬蹄炒臀尖還是第一次,江樓下手雖重,在水中的力道卻有所緩和,帶動著一波又一波的流水,衝擊在他剛經歷了一場特殊清洗的屁股上,李昭棠又開始腳軟了,頭昏腦脹在扒在江樓身上,發燙的臉頰埋入他的肩窩,低叫道,“不許……不許打!放開……本王……嗚嗚……”

  斷斷續續的命令化作一聲哽咽,李昭棠又一次落下了英雄淚,不過這回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丟臉——天可憐見,自打昨夜碰上江樓這煞星,皇家的臉面已經被他丟盡了。

  見他委屈萬分的樣子,江樓也有些於心不忍,想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身份,若不是碰見自己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民主青年,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有人敢動他一個指頭,更不用提被壓被打了,何況,江樓承認之所以會欺負他一半出於遷怒一半出於惡趣味,至於李昭棠本人,倒也不至於天怒人怨到如此霉星罩頂的地步。

  “別哭了,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大不了讓你打幾下消消氣。”江樓輕吻他的臉頰,柔聲安慰著,拉起他的手掌往自己身上拍,架勢作得十足,誠意卻一點沒有。

  李昭棠眨了眨泛著血絲的雙眼,打了個嗝,低聲道:“我沒……沒打過人。”

  江樓怔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堂堂金枝玉葉,哪輪得著自己動手?只要喚一聲“來人——”家丁侍衛保鏢打手就會一擁而上,再指示一句“拖出去——”通常在幾秒鐘之後畫外音會變成哀嚎陣陣,然後那個動嘴不動手的主兒,往往會捧起茶杯搖頭晃腦、龍心大悅一番——電視劇都是這麼演的。

  強烈的危機感襲上心頭,江樓擰著眉毛,手指無意識地揉捏著李昭棠的腰,引起對方聲如蚊吟的抗議,江樓顧不上理他,對著李昭棠俊美出眾的臉龐,細細思量。

  單憑一個小王爺固然鬥不過他,但是他好像忘了身為王爺必然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而且通常會養著一大批如狼似虎擅長欺壓良民的家丁們,若小王爺哪天心血來潮說一句“拖出去——”他可該如何是好?

  而且,這種衰事,幾乎已成定局,這小鬼絕不是個吃虧認栽的主兒,不連本帶息地討回來才怪!

  微眯的雙眼充滿算計地盯著李昭棠,看得對方後背發寒,瞪了他一眼,問:“你在打什麼主意?”

  江樓眼珠子一轉,決定擒賊先擒王,把主子吃死了,還怕奴才們不從嗎?他親昵地撫上李昭棠的臉,笑道:“小棠,你可不要怪我。”

  李昭棠皺眉道:“你有什麼話說?”

  江樓厚著臉皮,撒一大謊包之:“我在你身上下了‘極樂散’,月圓之夜發作,無人侍寢便會痛苦難當,這藥世間僅我一人能解,你若為難我的話……嘿嘿!”

  意味深長地嘿嘿了兩聲,一切盡在不言中,李昭棠煞白了臉,嘴唇翕動幾下,末了,咬牙道:“我明白了。”

  反正……都巫山雲雨了也不差這一騙,江樓頗為心安理得地想,暗中松了口氣,笑嘻嘻梳理著小王爺長及腰臀的黑發,對自己的臉皮厚度開始有了新的認知——時勢造英雄,果然沒錯,這一石二鳥的技倆,不僅保了性命,也保了性福,米蟲人生,已經初現曙光。  





第三章 驚駕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緩緩前行,京城寬敞的街道灑掃過後,干淨清新,江樓扒在車窗上東張西望,滿眼新奇,興致勃勃,那邊李昭棠卻有力無力地靠在一堆軟墊中,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

  車輪軋過一處斷裂的石板,顛簸了一下,李昭棠面如死灰地呻吟了一聲,翻身側躺,一手支腮,冷哼道:“有什麼好看的?真是土包子!”

  江樓放下竹簾,在他身邊坐下,伸手去摸李昭棠的臉,笑道:“什麼都比不上我的小棠好看。”

  “滾!”李昭棠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翻身朝裡,雙頰卻有些發熱,不由得暗罵自己有病,一個男人的玩笑話也能讓他心生漣漪。

  二人一時無話,李昭棠閉目假寐,感覺到江樓靠近了些,暖暖的氣息包裹住他,手指輕柔地撥弄著散在身後的長發,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纏繞,像撫弄一只任性的貓兒一般溫柔自然,李昭棠一臉陰沉漸漸消散,眉頭舒展下來,車廂裡的氣氛不再凝滯擁堵,只等有人打破僵局。

  李昭棠睜開眼睛,雖然有些聊天的興致,卻又放不下架子主動開口,只好枕著手臂,百無聊賴地數著靠墊上細密的織花,默等了半晌,不見任何動靜,他有些惱了,沉著臉轉過身來,卻發現江樓已趴在他身側睡著了,半長不短的黑發垂在額上,有些凌亂,但是……很誘人,李昭棠撥開那幾縷散發,細細端詳著對方的容貌,挺秀的眉峰,濃密的睫毛,高而直的鼻梁,柔軟淺緋的薄唇,論長相算是俊美出眾,只是缺了一種習慣於胯下承歡的柔媚之氣——這個人,真的是小官嗎?若是,未免太膽大不馴了些,若不是,他又是怎麼落到勾欄院裡的?李昭棠滿腹狐疑地瞪著他,心想他害得自己那麼狼狽,居然還無憂無慮睡得香甜,當下一陣氣惱,曲指彈在對方額上,斥道:“不開眼的狗奴才,誰准你睡了?!”

  江樓半睜開眼睛,無奈地嘆了口氣,咕噥道:“新娘還真不好伺候……”

  “你說什麼?”李昭棠耳尖的聽了半句,騰地坐起身來,叫道,“江樓,你可知昨晚的作為足以滅你的九族?!”

  那你也得滅得到啊!江樓掏掏耳朵,心想他那不知道在哪個省開會兼旅游的老爹,究竟知道不知道兒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消息,他打了個哈欠,埋怨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難道你還想掛在城門上不成?乖,別鬧脾氣了,讓你相公休息一下,昨晚上累死我了……”

  小王爺氣得七竅生煙,一拳揮了過來,江樓躲閃不及,哀叫一聲,半邊臉腫了起來,他捂著臉叫道:“我虧了虧了,你這個不懂三從四德的……唔!”

  李昭棠急急地去捂他的嘴,馬車卻一陣顛簸,猛地停住,他收勢不及,整個人摔下坐榻,頭暈眼花地跌在江樓身上,下面那個肉墊呲牙咧嘴地扶住他,道:“你……該多練習一下投懷送抱的……技巧……”

  李昭棠狠瞪了他一眼,爬起身來整整衣服,朝車外叫道:“小滿!怎麼回事?!”

  一個長相伶俐的小廝探進頭來,朝李昭棠一拱手道:“回稟王爺,碰上監國候的車駕了,擋著不讓過。”

  李昭棠冷哼一聲,問:“可是高柴?”

  小滿點頭道:“正是。”

  江樓一下子來了精神,皇族傾軋誒,多麼戲劇性的情節啊!就算不參與,當個目擊也好,萬一回了二十一世紀還可以編劇本賣錢吶!

  興奮之余又暗暗替小王爺捏著一把汗,不曉得他的分量夠不夠撬走那個什麼監國候,通常這種人的發跡都是靠姐妹在皇帝身邊吹枕頭風換來的,與貨真價實的王族子弟向來互相看來順眼。

  想到這裡不由得開始嘆息古代通訊工具的落後,否則發個短信把靠山叫過來,堵車事件完全可以和平解決……不過,凡事都有意外,他開車撞人那次,老爹雖然來了,卻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然後當著諸多媒體很大義滅親地凜然道:“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別老想著我給你擦屁股。”

  精光閃閃的眼瞳黯然了一下,老爹為了政治形像狠心不顧親生兒子的死活——唔,雖然沒有“死活”那麼嚴重——何況一個素昧平生的外人?李昭棠要甩他,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怎樣才能把這小子死死捏在手心裡,他一定要小心考量……

  李昭棠不解地看了看思緒不知道飛到哪裡去的江樓,揮手道:“車駕砸毀,反抗者一律拖到陰溝裡,至於高柴……按到車前掌嘴二十!”

  小滿應了一聲退了出去,片刻之後外面一陣吵鬧宣囂,夾雜著粗啞的罵聲,江樓扒著車窗看了看,下巴掉了下來,轉頭道:“小棠,你不覺得這種簡單粗暴的處理方法,很得罪人嗎?”

  王府豢養的打手,一個個粗壯高大,橫掃過去無人敢擋,片刻功夫把車子砸得稀爛,然後像拎雞一樣把某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男人拖了過來,按倒在李昭棠車前,一身俗艷的綾羅早已撕扯得七零八落,被扇了幾巴掌後臉更加腫得像個包子,嘴裡不住地罵道:“李昭棠!你個小王八蛋……敢打老子!老子要上奏皇上……哎喲……”

  李昭棠皺皺眉,叫小滿進來,吩咐道:“告訴寶山,脫下鞋子,用鞋底狠狠地抽。”

  小滿答應得響亮,忍著笑退了出去,很快,哀嚎聲響徹雲霄,李昭棠打開扇子,瞟了目瞪口呆的江樓一眼,沉聲道:“江樓,昨晚我一時不慎才著了你的道兒,回了王府,若再敢放肆,這便是你的下場。”

  江樓一言不發地縮在角落裡,低下了頭,肩膀微微顫動,李昭棠想當然地以為嚇著他了,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憐惜,畢竟這人長得不錯,收作孌童也未嘗不可,太過膽怯懼怕可就無趣了,他俯身過去,挑起他的下巴,輕聲道:“莫怕,只要伺候得我開心,誰也不敢難為你的。”

  江樓咬住唇,終於忍無可忍大笑出聲,扶著李昭棠的肩膀,笑得喘不過氣來:“小棠……哈哈哈……一看見你威風八面的樣子……咳……我就……忍不住……想打你的屁股……哈哈……你哭的樣子……實在是……撩人得要命……哈哈……來,讓我打一下……”

  話音未落,手掌已經落在李昭棠翹起的屁股上,冷靜威嚴的風範再次被拋到九霄雲外,李昭棠暴跳如雷,撲上去一陣拳打腳踢,吼道:“江樓!你去死吧!”

  ***

  御賜靖王府,是李昭棠在京城的別館,只有來京城面聖時才派得上用場,其余的時間,冷冷清清。

  江樓在侍女的幫助下換了身衣服,及肩的黑發以一根絲帶束在腦後,很像謝霆鋒剛出道時的小雞尾巴,對著鏡子晃了兩晃,他暗暗嘆息:不管在現代還是古代,從發型上看都是前衛青年。

  順手牽了一把竹骨扇,江樓滿意地微笑——適應得不錯,從造型上來說已經完全具備了游手好閑的浪蕩公子特征,以假亂真不成問題。

  在府裡晃了一圈,被家丁僕役們以看怪物的眼神洗禮過一番,江樓鯨魚般粗的神經終於有所覺察,扇子掩住嘴巴,收了聲音。

  穿過曲折的回廊,前方不見有人走動,他才又哼哼唧唧地唱起來——

  “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兒啊西邊黃河流∼∼”想起李昭棠,心時更加得意,干脆扯著嗓子唱起來,“來啊來個受啊∼∼不睡不罷休∼哭哭啼啼別放心頭∼∼∼”

  一路上飛鳥絕跡,花木凋零,江樓渾然不覺地穿過庭園,擺出一付紈?子弟的架勢,找他的美人去也。

  至於那個正牌的紈?子弟,正在書房裡眯著眼睛、呵欠連天地聽管家絮絮叨叨,恨不得抄起本書堵住那老頭的嘴。

  “王爺,監國候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容妃娘娘正得寵,怎會不在皇上面前進讒?主子脾氣再大,忍一時風平浪靜,萬一聖上怪罪下來,老奴年老無用,一條賤命算不得什麼,主子您正值青春,還未建功立業,惹惱了聖上,一輩子可就完了……”

  李昭棠煩不勝煩,順手拿起硯台砸了過去,管家李忠哎喲一聲,肩上黑了一片,慌忙跪倒在地,低呼道:“老奴罪該萬死!主子息怒,千萬莫氣壞了身體!”

  李昭棠冷哼一聲,道:“滾出去!”

  李忠磕了個頭,欲言又止,黯然退下,江樓立在門邊,方才一幕盡收眼底,他關上房門,慢慢朝李昭棠走了過去,皺眉道:“你也未免太蠻橫了些,沒人教過你要尊老愛幼嗎?”

  李昭棠挑起眉毛,問:“你說什麼鬼話?我聽不懂。”

  江樓靠在書桌上,勾起唇角,笑道:“我要打你屁股,這聽得懂吧?”

  李昭棠跳了起來,怒道:“你敢?!”

  江樓長手一伸將他撈在懷裡,一手高高揚起,反問道:“你覺得我不敢?”

  “不許打!”李昭棠叫了出來,死命地掙扎著,“你憑什麼打我?”

  “憑你目無尊長,仗勢欺人。”江樓用力按住他,還沒打下去李昭棠已如殺雞一般叫了起來:“不許打!不准打我!”

  “就打!”

  “就不許!”

  “我偏要打!”

  “死都不准!”

  ……

  沒營養的對話持續了幾個回合,江樓嘆了口氣,松開手,輕捏他煞白的臉蛋,柔聲道:“下不為例,再被我發現你欺壓下人,可別怪我下手重。”

  對著他嚴肅的神情,李昭棠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低叫道:“反了你了!敢為了一個下人打我?!”

  若有若無的酸味在胸腔擴散,李昭棠雙眼冒火地瞪著江樓,無以名狀的委屈與不甘漸生漸長,堵得他呼吸都不順。

  江樓湊上前輕吻他的面頰,道:“天地萬物,有容乃大,你有如此高高在上的地位,對一個老人發脾氣豈不是徒顯得氣量狹小?”

  李昭棠沒說話,垂下眼簾,感受著對方輕柔溫暖的雙唇,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不過碰到同樣喜歡仗勢欺人的家伙,還是可以教訓一下的。”江樓生怕他不服氣,又補充了一句,“狹路相逢勇者勝,唔,當年我該學幼師專業才對……”

  李昭棠似懂非懂地抬起臉來,一雙桃花眼光華流轉,視線凝在江樓唇上,滿腦子琢磨著那是個什麼滋味,江樓遲鈍得沒有半分危機意識,仍在自顧自地喋喋不休,冷不防一手按住他的後腦,李昭棠的面孔驀地放大,溫熱柔軟的雙唇堵住他的嘴,廝磨吮咬,舌尖滑入口腔,在每一處挑動游走,熟練而煽情地摧毀著他的理智,引出陣陣低喘,江樓在昏昏沉沉中已被推倒在書桌上,李昭棠整個人壓了上來,啃咬著他的頸項,留下一串串紅痕。

  ……雖然年紀不大,卻是個修煉成精的風月老手,江樓喘息著,拼命集中精神想推開他,卻總是力不從心,外袍被拉開,身體被翻轉過來,眼看著後方不保,此時,院中傳來尖細的聲音,聽在他耳裡猶如天籟——

  “皇上駕到——”

  李昭棠停止了動作,深吸幾口氣,咬牙切齒地站起來,不忘為江樓整好衣服。

  江樓突然很想笑,可是對著李昭棠額角若隱若現的青筋,他笑不出來。

  ……危機!大危機!

  一個人的危機是什麼?沒命。

  一個男人的危機是什麼?除了沒命還有沒面子。

  一個人生地不熟陷在權貴府上的與該權貴對磕中的男人的危機是什麼?沒命、沒面子、沒裡子、點點點點。

  思及此,江樓冒了一身冷汗,更加堅定了他縮在一邊當壁草的決心。

  平身之後,當今聖上李明瑾和十七王爺李昭棠在書桌兩側坐下,端著茶杯一時無話。

  正好給了江樓絕佳的觀察比較機會,偷偷瞄了許久,得出的結論是:這個皇帝,無論從哪個時代的審美觀來看,長得都稱不上高明——尖嘴猴腮,皺紋滿臉,一撮山羊胡,和李昭棠坐在一起,簡直是鳳凰身邊的草雞,麒麟旁邊的土狗,芍藥底下的麻繩菜。他不由得暗自腹誹:上一任皇帝選繼位者的眼光也太那個了吧?公眾形像差到這種地步,會降低多少群眾的信任度啊?就連他那個腦滿腸肥小氣又市儈的老爹,人前也是衣冠楚楚和藹可親咧。

  “聽說——”皇帝磨蹭了個夠之後終於拖長尾音開口了,只是台詞了無新意——先前不動聲色的心理戰術似乎收效甚微,李昭棠低眉順眼,恭敬道:“陛下請講。”

  江樓抿著唇忍笑,小王爺低下頭時那不屑至極的一撇嘴角可沒逃過他的眼睛,看來,這小子不僅對下蠻橫,對上也囂張得很哩。

  “朕聽說今兒個在廣安大街,你縱奴行凶,毆辱監國侯,毀其車駕,傷其隨從,可有此事?”皇帝目光灼灼地盯著李昭棠,後者扯了扯唇角,點頭道:“確有此事。”

  “哦?”九五之尊的眉頭擰出一個川字,一拍桌子,斥道,“渾帳!在天子腳下肆意妄為,你還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裡?!”

  這一聲“渾帳”惹得江樓笑出聲來,心想皇族子弟果然是上行下效,連罵人的話都代代相傳。

  所有人齊刷刷地朝他看過來,李昭棠的眼神好像要將他生吞活剝,江樓暗叫一聲糟,然而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低聲道:“對不起,我錯了。”

  李昭棠一臉恨不得馬上暈倒的表情,當朝天子本來就不甚白皙的面孔更是黑得像鍋底一樣,兩只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問道:“何人如此放肆?”

  李昭棠端著茶杯的手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輕描淡寫道:“新買的奴才不懂規矩,冒犯之處,臣弟代他賠罪了。”

  李明瑾的臉色依舊陰沉,道:“這等愚笨之人,留他何用?”

  擺明了就是遷怒,言談之中的殺意連江樓這條遲鈍的神經都感覺出來,李昭棠臉色也變了,轉向江樓斥道:“大膽,還不跪下!”

  江樓梗著脖子,腦中靈光一動,對李明瑾拱手道:“吾皇萬歲,小人昨晚夜觀星像,發現紫氣東來,祥雲中有福星高照,天佑我朝,方才鬥膽窺視皇上面相,果然福瑞圓滿如天人臨世,氣宇不凡,小人以為是我朝千秋萬代的福祉,心中歡喜,才忍不住笑出聲來,請陛下治罪。”

  一席馬屁拍得龍顏大悅,眯著眼道:“想不到你還懂這些?”

  旁邊的李昭棠哭笑不得,捧起茶杯擋住嘴唇,俊臉一陣青一陣白。

  看不出江樓斯文俊秀的一個人,說起謊話來像吃大白菜一樣簡單,昨晚?昨晚明明兩人在帳中纏綿,他哪來的功夫夜觀星像?何況那天空陰得要滴出水來,能看見星星才有鬼!

  江樓腦子飛快地轉著,拼命回憶高中學過的歷史知識,一邊絞盡腦汁地想,一邊挑著揀著說:“史書記載……啊不,是我夜觀天像,本月十五便會有月食出現,而當晚陛下後宮將誕下龍種,史官……啊不,是天像說,此子命格出塵不凡,來日必為一代明君……”

  一直繃著臉的皇帝忍不住微笑著點頭,轉向李昭棠道:“延妃快臨盆了,若能產下皇子,朕實在欣喜。”

  “恭喜陛下。”李昭棠淺笑著一拱手,打了個哈哈過去,繼續聽江樓胡吹亂侃。

  “天像……那個……”江樓有些卡殼,要命,聽這一段時他正和同桌搶桃子,好像動亂了一番之後還是怎麼地,不過為了保命他決定報喜不報憂,接道,“五月十七,為定國安邦大吉之日,此日……定國號為‘永召’,從此國運昌盛、百姓富足……天下大治。”

  李明瑾不住地點頭,似乎怒氣全消,道:“本月十五若真有月食,朕必然重重賞你,若敢妄言欺君,就等著滅九族吧!”

  說罷,起駕回宮,留下松了一口氣的江樓和滿臉不自在的李昭棠,面面相覷。

  沉默了半晌,李昭棠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本月十五……就是你的死期了!渾帳……”

  看著他氣得語無倫次的樣子,江樓心裡漫上一股暖意,抓起他的手湊到唇邊輕吻,低聲問:“你擔心我?”

  “滾!”李昭棠惡狠狠地吼了一句,轉身要走卻被江樓從後面抱住,暖暖的氣息拂過腮畔,柔聲細語道:“我說有月食就一定會有,若萬一沒有,你一定要殺了那史官給我陪葬。”

  李昭棠側過臉來,疑道:“你信口胡言,關史官什麼事?”

  修長的食指點住他的雙唇,江樓轉過他的身體,笑得神秘兮兮:“我說的都是真的哦!”

  “改國號的鬼話也是能隨便說的嗎?”李昭棠咄咄逼人地問到他臉上來,“當今君王無道,民不聊生,豈是改個國號就能根治?”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江樓抓抓頭,無奈道,“誰讓我當時沒聽課呢?”

  李昭棠瞪了他一眼,問:“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盡說我聽不懂的話?”

  “你相公。”江樓答得順口,被李昭棠當胸一掌打得生疼,還嘴硬道,“蒼天,我怎娶了只如此潑悍的小辣椒?!”

  “你!”李昭棠氣紅了臉,還真像一只半生不熟的辣椒,江樓越看越愛,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低喃道:“小棠……小寶貝……哥哥真是疼不夠你……”

  露骨的情話配上色眯眯的表情,饒是李昭棠這樣身經百戰的情場浪子也禁不住臉紅耳熱、手腳發軟——明明是個剛破了童子身的嫩雛,怎麼能如此直接而深刻地挑動著他的春情?李昭棠喉頭一陣發干,突然想起什麼,霎時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吞吞吐吐道:“你說的……那個月圓之夜……會發作的……會發作的……什麼散……解藥拿來!”

  支唔了半晌,最後一句倒是中氣十足,江樓綻開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心裡卻開始打鼓。

  月圓之夜,一定要想辦法再度攻陷李昭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第三章 驚駕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緩緩前行,京城寬敞的街道灑掃過後,干淨清新,江樓扒在車窗上東張西望,滿眼新奇,興致勃勃,那邊李昭棠卻有力無力地靠在一堆軟墊中,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

  車輪軋過一處斷裂的石板,顛簸了一下,李昭棠面如死灰地呻吟了一聲,翻身側躺,一手支腮,冷哼道:“有什麼好看的?真是土包子!”

  江樓放下竹簾,在他身邊坐下,伸手去摸李昭棠的臉,笑道:“什麼都比不上我的小棠好看。”

  “滾!”李昭棠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翻身朝裡,雙頰卻有些發熱,不由得暗罵自己有病,一個男人的玩笑話也能讓他心生漣漪。

  二人一時無話,李昭棠閉目假寐,感覺到江樓靠近了些,暖暖的氣息包裹住他,手指輕柔地撥弄著散在身後的長發,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纏繞,像撫弄一只任性的貓兒一般溫柔自然,李昭棠一臉陰沉漸漸消散,眉頭舒展下來,車廂裡的氣氛不再凝滯擁堵,只等有人打破僵局。

  李昭棠睜開眼睛,雖然有些聊天的興致,卻又放不下架子主動開口,只好枕著手臂,百無聊賴地數著靠墊上細密的織花,默等了半晌,不見任何動靜,他有些惱了,沉著臉轉過身來,卻發現江樓已趴在他身側睡著了,半長不短的黑發垂在額上,有些凌亂,但是……很誘人,李昭棠撥開那幾縷散發,細細端詳著對方的容貌,挺秀的眉峰,濃密的睫毛,高而直的鼻梁,柔軟淺緋的薄唇,論長相算是俊美出眾,只是缺了一種習慣於胯下承歡的柔媚之氣——這個人,真的是小官嗎?若是,未免太膽大不馴了些,若不是,他又是怎麼落到勾欄院裡的?李昭棠滿腹狐疑地瞪著他,心想他害得自己那麼狼狽,居然還無憂無慮睡得香甜,當下一陣氣惱,曲指彈在對方額上,斥道:“不開眼的狗奴才,誰准你睡了?!”

  江樓半睜開眼睛,無奈地嘆了口氣,咕噥道:“新娘還真不好伺候……”

  “你說什麼?”李昭棠耳尖的聽了半句,騰地坐起身來,叫道,“江樓,你可知昨晚的作為足以滅你的九族?!”

  那你也得滅得到啊!江樓掏掏耳朵,心想他那不知道在哪個省開會兼旅游的老爹,究竟知道不知道兒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消息,他打了個哈欠,埋怨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難道你還想掛在城門上不成?乖,別鬧脾氣了,讓你相公休息一下,昨晚上累死我了……”

  小王爺氣得七竅生煙,一拳揮了過來,江樓躲閃不及,哀叫一聲,半邊臉腫了起來,他捂著臉叫道:“我虧了虧了,你這個不懂三從四德的……唔!”

  李昭棠急急地去捂他的嘴,馬車卻一陣顛簸,猛地停住,他收勢不及,整個人摔下坐榻,頭暈眼花地跌在江樓身上,下面那個肉墊呲牙咧嘴地扶住他,道:“你……該多練習一下投懷送抱的……技巧……”

  李昭棠狠瞪了他一眼,爬起身來整整衣服,朝車外叫道:“小滿!怎麼回事?!”

  一個長相伶俐的小廝探進頭來,朝李昭棠一拱手道:“回稟王爺,碰上監國候的車駕了,擋著不讓過。”

  李昭棠冷哼一聲,問:“可是高柴?”

  小滿點頭道:“正是。”

  江樓一下子來了精神,皇族傾軋誒,多麼戲劇性的情節啊!就算不參與,當個目擊也好,萬一回了二十一世紀還可以編劇本賣錢吶!

  興奮之余又暗暗替小王爺捏著一把汗,不曉得他的分量夠不夠撬走那個什麼監國候,通常這種人的發跡都是靠姐妹在皇帝身邊吹枕頭風換來的,與貨真價實的王族子弟向來互相看來順眼。

  想到這裡不由得開始嘆息古代通訊工具的落後,否則發個短信把靠山叫過來,堵車事件完全可以和平解決……不過,凡事都有意外,他開車撞人那次,老爹雖然來了,卻是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然後當著諸多媒體很大義滅親地凜然道:“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別老想著我給你擦屁股。”

  精光閃閃的眼瞳黯然了一下,老爹為了政治形像狠心不顧親生兒子的死活——唔,雖然沒有“死活”那麼嚴重——何況一個素昧平生的外人?李昭棠要甩他,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怎樣才能把這小子死死捏在手心裡,他一定要小心考量……

  李昭棠不解地看了看思緒不知道飛到哪裡去的江樓,揮手道:“車駕砸毀,反抗者一律拖到陰溝裡,至於高柴……按到車前掌嘴二十!”

  小滿應了一聲退了出去,片刻之後外面一陣吵鬧宣囂,夾雜著粗啞的罵聲,江樓扒著車窗看了看,下巴掉了下來,轉頭道:“小棠,你不覺得這種簡單粗暴的處理方法,很得罪人嗎?”

  王府豢養的打手,一個個粗壯高大,橫掃過去無人敢擋,片刻功夫把車子砸得稀爛,然後像拎雞一樣把某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男人拖了過來,按倒在李昭棠車前,一身俗艷的綾羅早已撕扯得七零八落,被扇了幾巴掌後臉更加腫得像個包子,嘴裡不住地罵道:“李昭棠!你個小王八蛋……敢打老子!老子要上奏皇上……哎喲……”

  李昭棠皺皺眉,叫小滿進來,吩咐道:“告訴寶山,脫下鞋子,用鞋底狠狠地抽。”

  小滿答應得響亮,忍著笑退了出去,很快,哀嚎聲響徹雲霄,李昭棠打開扇子,瞟了目瞪口呆的江樓一眼,沉聲道:“江樓,昨晚我一時不慎才著了你的道兒,回了王府,若再敢放肆,這便是你的下場。”

  江樓一言不發地縮在角落裡,低下了頭,肩膀微微顫動,李昭棠想當然地以為嚇著他了,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憐惜,畢竟這人長得不錯,收作孌童也未嘗不可,太過膽怯懼怕可就無趣了,他俯身過去,挑起他的下巴,輕聲道:“莫怕,只要伺候得我開心,誰也不敢難為你的。”

  江樓咬住唇,終於忍無可忍大笑出聲,扶著李昭棠的肩膀,笑得喘不過氣來:“小棠……哈哈哈……一看見你威風八面的樣子……咳……我就……忍不住……想打你的屁股……哈哈……你哭的樣子……實在是……撩人得要命……哈哈……來,讓我打一下……”

  話音未落,手掌已經落在李昭棠翹起的屁股上,冷靜威嚴的風範再次被拋到九霄雲外,李昭棠暴跳如雷,撲上去一陣拳打腳踢,吼道:“江樓!你去死吧!”

  ***

  御賜靖王府,是李昭棠在京城的別館,只有來京城面聖時才派得上用場,其余的時間,冷冷清清。

  江樓在侍女的幫助下換了身衣服,及肩的黑發以一根絲帶束在腦後,很像謝霆鋒剛出道時的小雞尾巴,對著鏡子晃了兩晃,他暗暗嘆息:不管在現代還是古代,從發型上看都是前衛青年。

  順手牽了一把竹骨扇,江樓滿意地微笑——適應得不錯,從造型上來說已經完全具備了游手好閑的浪蕩公子特征,以假亂真不成問題。

  在府裡晃了一圈,被家丁僕役們以看怪物的眼神洗禮過一番,江樓鯨魚般粗的神經終於有所覺察,扇子掩住嘴巴,收了聲音。

  穿過曲折的回廊,前方不見有人走動,他才又哼哼唧唧地唱起來——

  “人生短短幾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兒啊西邊黃河流∼∼”想起李昭棠,心時更加得意,干脆扯著嗓子唱起來,“來啊來個受啊∼∼不睡不罷休∼哭哭啼啼別放心頭∼∼∼”

  一路上飛鳥絕跡,花木凋零,江樓渾然不覺地穿過庭園,擺出一付紈?子弟的架勢,找他的美人去也。

  至於那個正牌的紈?子弟,正在書房裡眯著眼睛、呵欠連天地聽管家絮絮叨叨,恨不得抄起本書堵住那老頭的嘴。

  “王爺,監國候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容妃娘娘正得寵,怎會不在皇上面前進讒?主子脾氣再大,忍一時風平浪靜,萬一聖上怪罪下來,老奴年老無用,一條賤命算不得什麼,主子您正值青春,還未建功立業,惹惱了聖上,一輩子可就完了……”

  李昭棠煩不勝煩,順手拿起硯台砸了過去,管家李忠哎喲一聲,肩上黑了一片,慌忙跪倒在地,低呼道:“老奴罪該萬死!主子息怒,千萬莫氣壞了身體!”

  李昭棠冷哼一聲,道:“滾出去!”

  李忠磕了個頭,欲言又止,黯然退下,江樓立在門邊,方才一幕盡收眼底,他關上房門,慢慢朝李昭棠走了過去,皺眉道:“你也未免太蠻橫了些,沒人教過你要尊老愛幼嗎?”

  李昭棠挑起眉毛,問:“你說什麼鬼話?我聽不懂。”

  江樓靠在書桌上,勾起唇角,笑道:“我要打你屁股,這聽得懂吧?”

  李昭棠跳了起來,怒道:“你敢?!”

  江樓長手一伸將他撈在懷裡,一手高高揚起,反問道:“你覺得我不敢?”

  “不許打!”李昭棠叫了出來,死命地掙扎著,“你憑什麼打我?”

  “憑你目無尊長,仗勢欺人。”江樓用力按住他,還沒打下去李昭棠已如殺雞一般叫了起來:“不許打!不准打我!”

  “就打!”

  “就不許!”

  “我偏要打!”

  “死都不准!”

  ……

  沒營養的對話持續了幾個回合,江樓嘆了口氣,松開手,輕捏他煞白的臉蛋,柔聲道:“下不為例,再被我發現你欺壓下人,可別怪我下手重。”

  對著他嚴肅的神情,李昭棠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低叫道:“反了你了!敢為了一個下人打我?!”

  若有若無的酸味在胸腔擴散,李昭棠雙眼冒火地瞪著江樓,無以名狀的委屈與不甘漸生漸長,堵得他呼吸都不順。

  江樓湊上前輕吻他的面頰,道:“天地萬物,有容乃大,你有如此高高在上的地位,對一個老人發脾氣豈不是徒顯得氣量狹小?”

  李昭棠沒說話,垂下眼簾,感受著對方輕柔溫暖的雙唇,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不過碰到同樣喜歡仗勢欺人的家伙,還是可以教訓一下的。”江樓生怕他不服氣,又補充了一句,“狹路相逢勇者勝,唔,當年我該學幼師專業才對……”

  李昭棠似懂非懂地抬起臉來,一雙桃花眼光華流轉,視線凝在江樓唇上,滿腦子琢磨著那是個什麼滋味,江樓遲鈍得沒有半分危機意識,仍在自顧自地喋喋不休,冷不防一手按住他的後腦,李昭棠的面孔驀地放大,溫熱柔軟的雙唇堵住他的嘴,廝磨吮咬,舌尖滑入口腔,在每一處挑動游走,熟練而煽情地摧毀著他的理智,引出陣陣低喘,江樓在昏昏沉沉中已被推倒在書桌上,李昭棠整個人壓了上來,啃咬著他的頸項,留下一串串紅痕。

  ……雖然年紀不大,卻是個修煉成精的風月老手,江樓喘息著,拼命集中精神想推開他,卻總是力不從心,外袍被拉開,身體被翻轉過來,眼看著後方不保,此時,院中傳來尖細的聲音,聽在他耳裡猶如天籟——

  “皇上駕到——”

  李昭棠停止了動作,深吸幾口氣,咬牙切齒地站起來,不忘為江樓整好衣服。

  江樓突然很想笑,可是對著李昭棠額角若隱若現的青筋,他笑不出來。

  ……危機!大危機!

  一個人的危機是什麼?沒命。

  一個男人的危機是什麼?除了沒命還有沒面子。

  一個人生地不熟陷在權貴府上的與該權貴對磕中的男人的危機是什麼?沒命、沒面子、沒裡子、點點點點。

  思及此,江樓冒了一身冷汗,更加堅定了他縮在一邊當壁草的決心。

  平身之後,當今聖上李明瑾和十七王爺李昭棠在書桌兩側坐下,端著茶杯一時無話。

  正好給了江樓絕佳的觀察比較機會,偷偷瞄了許久,得出的結論是:這個皇帝,無論從哪個時代的審美觀來看,長得都稱不上高明——尖嘴猴腮,皺紋滿臉,一撮山羊胡,和李昭棠坐在一起,簡直是鳳凰身邊的草雞,麒麟旁邊的土狗,芍藥底下的麻繩菜。他不由得暗自腹誹:上一任皇帝選繼位者的眼光也太那個了吧?公眾形像差到這種地步,會降低多少群眾的信任度啊?就連他那個腦滿腸肥小氣又市儈的老爹,人前也是衣冠楚楚和藹可親咧。

  “聽說——”皇帝磨蹭了個夠之後終於拖長尾音開口了,只是台詞了無新意——先前不動聲色的心理戰術似乎收效甚微,李昭棠低眉順眼,恭敬道:“陛下請講。”

  江樓抿著唇忍笑,小王爺低下頭時那不屑至極的一撇嘴角可沒逃過他的眼睛,看來,這小子不僅對下蠻橫,對上也囂張得很哩。

  “朕聽說今兒個在廣安大街,你縱奴行凶,毆辱監國侯,毀其車駕,傷其隨從,可有此事?”皇帝目光灼灼地盯著李昭棠,後者扯了扯唇角,點頭道:“確有此事。”

  “哦?”九五之尊的眉頭擰出一個川字,一拍桌子,斥道,“渾帳!在天子腳下肆意妄為,你還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裡?!”

  這一聲“渾帳”惹得江樓笑出聲來,心想皇族子弟果然是上行下效,連罵人的話都代代相傳。

  所有人齊刷刷地朝他看過來,李昭棠的眼神好像要將他生吞活剝,江樓暗叫一聲糟,然而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低聲道:“對不起,我錯了。”

  李昭棠一臉恨不得馬上暈倒的表情,當朝天子本來就不甚白皙的面孔更是黑得像鍋底一樣,兩只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問道:“何人如此放肆?”

  李昭棠端著茶杯的手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輕描淡寫道:“新買的奴才不懂規矩,冒犯之處,臣弟代他賠罪了。”

  李明瑾的臉色依舊陰沉,道:“這等愚笨之人,留他何用?”

  擺明了就是遷怒,言談之中的殺意連江樓這條遲鈍的神經都感覺出來,李昭棠臉色也變了,轉向江樓斥道:“大膽,還不跪下!”

  江樓梗著脖子,腦中靈光一動,對李明瑾拱手道:“吾皇萬歲,小人昨晚夜觀星像,發現紫氣東來,祥雲中有福星高照,天佑我朝,方才鬥膽窺視皇上面相,果然福瑞圓滿如天人臨世,氣宇不凡,小人以為是我朝千秋萬代的福祉,心中歡喜,才忍不住笑出聲來,請陛下治罪。”

  一席馬屁拍得龍顏大悅,眯著眼道:“想不到你還懂這些?”

  旁邊的李昭棠哭笑不得,捧起茶杯擋住嘴唇,俊臉一陣青一陣白。

  看不出江樓斯文俊秀的一個人,說起謊話來像吃大白菜一樣簡單,昨晚?昨晚明明兩人在帳中纏綿,他哪來的功夫夜觀星像?何況那天空陰得要滴出水來,能看見星星才有鬼!

  江樓腦子飛快地轉著,拼命回憶高中學過的歷史知識,一邊絞盡腦汁地想,一邊挑著揀著說:“史書記載……啊不,是我夜觀天像,本月十五便會有月食出現,而當晚陛下後宮將誕下龍種,史官……啊不,是天像說,此子命格出塵不凡,來日必為一代明君……”

  一直繃著臉的皇帝忍不住微笑著點頭,轉向李昭棠道:“延妃快臨盆了,若能產下皇子,朕實在欣喜。”

  “恭喜陛下。”李昭棠淺笑著一拱手,打了個哈哈過去,繼續聽江樓胡吹亂侃。

  “天像……那個……”江樓有些卡殼,要命,聽這一段時他正和同桌搶桃子,好像動亂了一番之後還是怎麼地,不過為了保命他決定報喜不報憂,接道,“五月十七,為定國安邦大吉之日,此日……定國號為‘永召’,從此國運昌盛、百姓富足……天下大治。”

  李明瑾不住地點頭,似乎怒氣全消,道:“本月十五若真有月食,朕必然重重賞你,若敢妄言欺君,就等著滅九族吧!”

  說罷,起駕回宮,留下松了一口氣的江樓和滿臉不自在的李昭棠,面面相覷。

  沉默了半晌,李昭棠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道:“你……好大的膽子!本月十五……就是你的死期了!渾帳……”

  看著他氣得語無倫次的樣子,江樓心裡漫上一股暖意,抓起他的手湊到唇邊輕吻,低聲問:“你擔心我?”

  “滾!”李昭棠惡狠狠地吼了一句,轉身要走卻被江樓從後面抱住,暖暖的氣息拂過腮畔,柔聲細語道:“我說有月食就一定會有,若萬一沒有,你一定要殺了那史官給我陪葬。”

  李昭棠側過臉來,疑道:“你信口胡言,關史官什麼事?”

  修長的食指點住他的雙唇,江樓轉過他的身體,笑得神秘兮兮:“我說的都是真的哦!”

  “改國號的鬼話也是能隨便說的嗎?”李昭棠咄咄逼人地問到他臉上來,“當今君王無道,民不聊生,豈是改個國號就能根治?”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江樓抓抓頭,無奈道,“誰讓我當時沒聽課呢?”

  李昭棠瞪了他一眼,問:“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盡說我聽不懂的話?”

  “你相公。”江樓答得順口,被李昭棠當胸一掌打得生疼,還嘴硬道,“蒼天,我怎娶了只如此潑悍的小辣椒?!”

  “你!”李昭棠氣紅了臉,還真像一只半生不熟的辣椒,江樓越看越愛,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低喃道:“小棠……小寶貝……哥哥真是疼不夠你……”

  露骨的情話配上色眯眯的表情,饒是李昭棠這樣身經百戰的情場浪子也禁不住臉紅耳熱、手腳發軟——明明是個剛破了童子身的嫩雛,怎麼能如此直接而深刻地挑動著他的春情?李昭棠喉頭一陣發干,突然想起什麼,霎時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吞吞吐吐道:“你說的……那個月圓之夜……會發作的……會發作的……什麼散……解藥拿來!”

  支唔了半晌,最後一句倒是中氣十足,江樓綻開一個志得意滿的笑容,心裡卻開始打鼓。

  月圓之夜,一定要想辦法再度攻陷李昭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第五章 青青子衿


  一夜春風後,李昭棠的脾氣一如既往地又臭又硬,雖然心中情愫漸生,卻礙於面子,嘴巴上仍是不肯吃半點虧,對江樓更是時常張牙舞爪橫眉豎目,像個炮仗一樣一點就著,而江樓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回生,二回熟,該出手時就出手,估摸著對方氣消了,他便在某個月黑風高之夜摸上了李昭棠的床,一番廝打過後,以小王爺再次癱在他懷裡呻吟喘息為終結。

  從那之後,便是夜夜春宵,一發而不可收拾。

  前幾次的時候,李昭棠還有些放不下架子,總要意思意思地抵觸一下,到後來,索性也不顧那許多了,在江樓的擁吻撫觸之下很快進入狀況,廝磨糾纏,如魚得水。

  ……男人果然是容易被下半身支配的動物,只要爽到就好,管他前面後面。

  天色依然昏暗,窗外傳來簌簌的雨聲,寒氣浸冷了被衾,李昭棠不由自主地朝身後溫熱的身體靠過去,打了個呵欠,半眯著眼睛,在起床與賴床之間天人交戰。

  陰冷潮濕的清晨,最適合人長睡不起,李昭棠思量了片刻,決定順從自己的本性,他翻了個身,舒舒服服地窩回被中,將微涼的手指探到江樓腰側,對方皺起眉,咕噥了幾聲以示抗議,李昭棠呵呵笑了,變本加厲地滑到江樓胸前,揉捏撫弄,摸戳個沒完。

  江樓被鬧得睡意全消,睜開眼睛,捉住他四處搗亂的手,低聲道:“頑皮,早朝時間到了,還不快起床。”

  李昭棠冷哼道:“腰疼,起不來。”

  江樓撫上他的後腰,輕輕揉按著,李昭棠干脆翻身趴臥在床上,閉上眼享受對方慣常的溫柔體貼,一邊滿足地嘆息一邊得了便宜賣乖:“禽獸,若不是你胡鬧不知收斂,本王何至於這般狼狽?!”

  江樓挑挑眉,昨夜也不知是誰在他身下爽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一覺醒來倒不認賬了!他不由得起了調戲之心,湊到李昭棠耳邊輕笑道:“是我不好,既然小棠不願意,那今晚暫停一次,如何?”

  李昭棠雙頰泛紅,半晌無話,沉默了許久突然沒好氣地丟過一句:“隨便你!”

  真是個別扭的人,明明享受得不得了卻偏要作出一付“我只是賞臉而已”的死樣子,不僅讓人想欺負,而且欺負起來沒有任何愧疚感。

  江樓的手時重時輕,李昭棠在枕上蹭了兩下,開始犯迷糊,朦朧中感覺到那人俯下身親吻他的肩背,不由得心裡舒服了些,他調整了下姿勢,送出一個不屑的、睡意濃濃的鼻音。

  再醒來已近午時,雨仍在瀝瀝地下個不停,讓人分外提不起精神。

  梳洗過後,胡亂用了些膳食,李昭棠哈欠連天地想再去補眠,被江樓一把拉住,提議道:“出去走走如何?”

  李昭棠瞪了他一眼,不耐煩道:“下著雨,有什麼好逛的?”

  江樓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來晃去,道:“下雨天才好,行人稀少,省得擠來擠去,也就不用擔心被扒了錢袋。”

  李昭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你有錢袋給人扒嗎?”

  江樓啞口無言,手指縮回來摸著自己的下巴,這才意識到一個被忽略了很久的問題:囊中無錢,英雄氣短。

  ……那一瞬間,他開始懷念老爹和老爹那藏得嚴嚴實實的銀行卡。

  ***

  江樓轉動著傘柄,透過朦朧的雨霧看著街道兩邊的青磚碧瓦,寬敞的大街偶爾有行人車馬,空曠而冷清,平整的青石板地被雨水衝洗得光澤透亮,立在上面,倒影清晰可見。

  李昭棠撐著把傘立在前方,難得沒有開口催促——似乎他也很享受這種散漫空茫的氣氛——江樓痴看著那人修長勻稱的身形,俊美高貴的面容,一時間有些喘不上氣來的感覺,雖說早已對他動心,但這無法控制的、越來越濃厚的喜愛之情仍是讓自己無措。

  “昭棠!”江樓輕喚了一聲,李昭棠轉過臉來,眼中一片清朗純澈,他微微一笑,慢慢走過去,一字一句道:“別想甩掉我,李昭棠。”

  小王爺一頭霧水,皺眉問:“你說什麼傻話?!”

  “我說,我賴上你了。”江樓直直地盯著他,道,“一輩子。”

  李昭棠有些迷茫地看著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好啊。”

  ……當時他還不知道,這句話會給自己帶來多麼大的麻煩,以及在往後的很多年裡被一壓到底的悲慘命運。

  雨下得有些緊了,時不時有風吹過,將細密的雨絲沾上衣角發梢,嬉戲追逐間,兩個人擠到一張傘底下,牽著手隱入街角,交換著綿密溫存的吻。

  與結合時仿佛要將彼此吞入腹中的激烈廝咬不同,此時的吻只限於嘴唇的廝磨淺吮,一心一意地、幾近虔誠地融和著胸膛中的溫度與跳動,靠近到沒有一絲縫隙,相擁著直到靈魂相契。

  “如果我離開了,你會不會去找我?”江樓意猶未盡地輕磨著他的唇,低問。

  因為太過喜歡,心裡開始患得患失,江樓不由自主地想探求一些保證,哪怕是情迷之下的甜言蜜語,至少可以讓他得到暫時的滿足,兩個身份懸殊的人,唯願老天格外照顧,長相廝守。

  李昭棠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悶聲道:“我才不會。”

  柔情蜜意瞬間消散,江樓額角爆起青筋,低咒一聲:“臭小子!一點都不可愛。”

  李昭棠抬腳踢在他小腿上,叫道:“誰可愛你找誰去!何必纏著我?!”

  江樓捏住他的臉蛋,咬牙切齒道:“就是因為你可恨,我變成鬼也要纏著你!”

  李昭棠甩開他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拔腳便走,也顧不得冷雨沾襟,江樓不曉得他哪根搭錯了,又怕他淋了雨著涼,忙擎著傘一路小跑地追過去,小王爺只顧像頭牛似地往前衝,江樓顛顛地跟在後面,一邊罵自己手賤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傘往李昭棠頭上遮,直到過了四個街口,前面那個才放緩了腳步,慢慢停下,沉聲道:“才說了一輩子,又說什麼要離開的鬼話,江樓,你……你想氣死我!”

  江樓心中一暖,郁悶全消,上前拉住李昭棠的手,卻被一把甩開,江樓不甘心,再拉,又被甩,還拉,仍被甩,反反復復數個回合,那個板著一張臉的別扭家伙終於安安生生地與他手指交扣,江樓眼珠子一轉,想起自己上大學時,宿舍長對付鬧脾氣的野蠻女友的辦法是大庭廣眾之下當街熱吻,在一片口哨聲叫好聲起哄聲中那女孩羞得抬不起頭來,像只小貓一樣依偎在宿舍長身邊——當然第二天宿舍長身上臉上多出幾道貓爪印也是意料之中,不過——江樓撫著下巴,情趣呀!不曉得古人們會不會吃這一套,不懷好意地盯著李昭棠僵硬的棺材臉,正想發起偷襲時,突然被一把揪住衣襟,李昭棠陰沉沉的面孔漸漸放大,停在距他半寸處,氣息相觸,暖意融融。

  江樓很應景地想起某電影台詞……當時他的臉距離我只有零點零一五米,八分之一炷香後……李昭棠光潔飽滿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他腦門子上。

  這一記頭槌砸醒了沉浸在浪漫遐思中的人,江樓低叫一聲,揉著被砸疼的地方抗議,小王爺得意萬分地笑——自打六歲之後便被勒令停用的招式重出江湖,威風不減當年,看江樓一臉懊惱便知道這種無賴招術最能以毒攻毒,只是……容易招來更無賴的後續手段,江樓一把攬住他的腰,低喃了聲:“臭小鬼。”便重重地吻了上來……

  ***

  兩個人晃晃蕩蕩嬉鬧著回了王府,都是衣衫半濕發絲帶水,在管家李忠一迭聲的催促下泡了個熱水澡,換上干淨衣服,在飯桌上仍不忘你打我一下、我捅你一下地逗個沒完,肉麻得讓服侍在側的小廝丫頭們面紅耳赤,頭都不敢抬,當事人卻渾然不覺,正所謂無知者無畏,皮厚者生存。

  一室的旖旎溫柔濃如春意,直到一聲尖細的嗓音刺入其中,脈脈柔情,瞬間消散——

  “聖旨到——”

  “靖王府江樓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王府門客江樓,擅觀星像,通曉天機,封禮部侍郎,賜黃金千兩,僕婢十人,駿馬十匹,府邸一處,命爾即刻上任,不得有誤,欽此。”

  滿臉皺紋的老公公使了好幾個眼色,江樓仍然像塊木頭似地毫無反應,一邊的李昭棠手握成拳,聲音低啞黯然,道:“還不領旨謝恩?!”

  夠腐敗,不過也夠麻煩,江樓思忖片刻,抬頭問:“我可不可以只領賞不當差?”

  大內總管郭公公一臉要昏過去的表情,尖聲道:“此話怎講?!”

  李昭棠怔了半晌,擠出一個笑容,道:“你可知君命難違?抗旨不遵乃是死罪。”

  江樓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頓時覺得兩人之間產生了無法跨越的距離——你也希望我離開嗎?在這個全然陌生的世界,只有你一人能讓我不加防備,而今,你也要,將我推向那迷霧重重的官場嗎?

  李昭棠偏過臉去,避開他的目光,只覺心中一陣陣抽痛,不肯舍,卻不能不舍,江樓應該知道,誰才是執掌生殺予奪的人。

  郭公公皺著眉頭,道:“江大人,領旨吧,別難為老奴了,聖上怪罪下來,靖王爺怕也要受牽連的。”

  江樓胸口一窒,口中泛上淡淡的苦味,他無奈地笑了一下,叩下頭去:“臣……領旨謝恩。”

  郭公公吁了口氣,笑道:“江大人畢竟是聰明人,奴才恭喜王爺,恭喜江大人。”

  李昭棠虛應地笑笑,道:“江侍郎少不更事,以後,還得郭公公多照顧了,小滿,帶郭公公到帳房領賞。”

  老頭子眉開眼笑,拱手道:“多謝王爺!”

  李昭棠揮揮手,心中已是疲累至極,江樓經過他身側時,腳步停了一停,低聲道:“我會回來找你。”

  李昭棠臉一熱,淺淺地嗯了一聲,故意忽略對方失望的神情,硬是將一句衝到口邊的“我等你”咽了下去,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直到江樓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他才頹然坐下,執起酒壺,仰頭一陣猛灌。

  ***

  次日天還未亮,李昭棠便忍著困倦爬起來,呵欠連連地沐浴更衣,然後在老管家驚疑交加的目光注視下破天荒地騎馬飛馳而去。

  朱雀門下,朝臣陸續進宮,李昭棠耐著性子候了半晌,卻聽到江侍郎夜裡著涼請假不上朝的消息,當下也沒了心思,假稱頭疼,告假退了出去,在宮門外翻身上馬,揚塵而去,一路疾馳回府。

  從那以後,他便日日托病不上早朝,往日風流浪蕩的習性恢復了十之八九,常常呼朋引伴地流連於秦樓楚館舞榭歌台,以他俊俏迷人的容貌以及高貴瀟灑的氣質,自然惹了不少清倌頭牌放下身段只求一夕纏綿,李昭棠卻總是興致時好時壞,和詩撫琴調情對酒樣樣專精,唯獨對美人自薦枕席興趣平平,像是本能地排斥著什麼似地,只是逢場作戲,始終也無法全身投入。每夜沾著一身香氣回府後,總是從頭到腳洗個干淨,然後對著光茫躍動的燭火獨坐半晌,才上床歇息。一床錦被,半幅遮身半幅閑,每每翻側許久才能入夢——日日笙歌也麻痹不了心中被挖走一塊的疼痛,白日縱情聲色,夜裡輾轉難眠——非關情欲,只是寂寞。

  京城裡的諸多玩樂已經挑不起他的興趣,小滿有幾次試探著詢問何時動身回荊州,李昭棠總是不言不語悵然若失,小滿察言觀色,也猜出了八九分,只嘆情絲縷縷,雖然想思不相見,也已把主子牢牢拴在了京城。

  渾渾噩噩地半個月過去,桃花謝了干淨,塘裡芙蕖初綻,新生小皇子過滿月,天子設賞花會大宴群臣,才算兩人別後的第一次相見。

  當時李昭棠已帶了三分醉意,臉上掛著虛浮的笑容,目光穿過推杯過盞的文武百官們,定在江樓身上,再也挪不開。

  江樓正含笑與人招呼,隨和而溫雅,游刃有余地與文官武將們談笑風生,如明珠一般周身光茫耀眼,李昭棠泛著血絲的雙眼有些酸澀,黯然垂下眼簾,端起琉璃盞沒頭沒腦地猛灌,借以澆熄胸中越燃越旺的痛楚與不甘。

  ……他不再是我的了!不再是我一個人的了!他已經被別人搶走了!他看不見我!他沒有想過我!他不會再來找我!他騙我!

  快要撕裂胸腔的銳痛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嗚咽,一向冷漠自持的小王爺趁人不注意離開席間,跌跌撞撞地衝到無人經過的宮牆下,對著牆腳嘔吐起來,又酸又苦的感覺像針一樣蜇刺著喉嚨,眼淚順著面頰滑下,他胡亂地抓起袖口抹去,低喃道:“我沒有喜歡他……我根本不喜歡他……嗝……我再也不會喜歡他……”

  絮叨中夾雜著抑制不住的哽咽,李昭棠掏出帕子擦淨了臉,一雙桃花眼腫得像爛掉的桃子,正在慶幸自己這狼狽的樣子沒被人看到時,某個熟悉到骨子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小棠,你喝醉了。”

  李昭棠不敢回頭,一拳捶在牆上,吼道:“滾!”

  身後半晌無言,正當李昭棠以為那人已離去時,溫暖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江樓搖了搖頭,輕聲說:“你瘦了,怎麼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呢?”

  “不用你管!”李昭棠一閃身避開,叫道,“江侍郎官場得意,快活得很,本王在這京城也待膩了,過幾日動身回荊州,先向江侍郎辭行了。”

  江樓低嘆了一聲,道:“小棠,你轉過來,看著我說話。”

  李昭棠梗著脖子動也不動,刻薄道:“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命令本王不成?!”

  他一張嘴還是像刀子一樣鋒利,江樓皺了皺眉,正想扳住他的肩給硬轉過來,身後傳來低沉粗啞的聲音:“江大人,酒宴已散,小人奉命護送江大人回府。”

  李昭棠訝然回頭,正對上江樓深邃漆黑的眸子,不由得胸口一窒,心跳得飛快,蒼白的臉上泛起淡淡紅暈,卻仍是板著一張臉死硬到底,江樓無奈地一拱手,道:“王爺保重,微臣告辭了。”

  說罷,便跟著兩個鐵塔般的護衛轉身離去,留下滿腹狐疑的小王爺,在牆邊若有所思。

  帶著一身酒氣回府,換衣服時前襟掉出個小小的紙團,李昭棠俯身拈起,想來是江樓趁他不備塞進去的,他頓時一顆心又躁動起來,小心翼翼的展開壓平,定睛一看,不由得笑了出來。

  那是匆忙間撕下的一紙書頁,空白處用醬油潦草地畫了兩個小人兒,一個正把另一個按在膝上打屁股,他不禁臉上一熱,脫口低咒道:“禽獸!”

  再細看那張紙,分明是從《鄭風》中撕下,嗔怨纏綿,訴盡相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笑意漸漸從唇邊斂去,修長的手指無意思地摩挲著那紙書頁,李昭棠神情恍惚地看著窗外樓台軒榭,陷入沉思。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5-2-13 11:3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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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忽見陌頭楊柳色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今夜月白風清,花香馥郁,不適合殺人也不適合放火,倒是個幽會兼偷情的好日子,江樓百無聊賴地翻看著厚實的卷宗,大學時選修過的宏微觀經濟學早隨著代謝物排得連個渣兒都不剩,只憑著模糊不清的印像以及開餐館積累起來的經驗,在國庫調配的出入帳細則上批批注注,一邊審帳一邊暗嘆世事無常——如果早知道自己會穿越時空變成下水道男兒,說什麼他也要拼了老命地研究光學電學量子學,飛機手機計算機,再順手帶些成品半成品什麼的,還怕不飛黃騰達名留青史?可是,天殺的,他學的居然是中國古代史這種不占任何優勢的東西——想想看,無論正史野史你背得再熟,能熟得過當事人嗎?一想到這,江樓就十分郁悶。

  更郁悶的是泄露天機的下場不僅沒給他帶來諸葛再世的神譽,反而讓那個山羊胡皇帝以“護國”之名軟禁起來——生怕他為人所用,顛覆朝廷。

  這下可好,與小棠才有了些進展,又被硬生生地拆散,吃一半噎著的感覺,無論心理還是生理都極不好受,再加上連日來聽到靖王爺出沒花街柳巷的消息,讓江樓急怒攻心,幾乎吐血——可沒忘了那小子生性風流,認識以來在他花招百出的脅迫下才不情不願地收斂,一旦沒人約束,豈不反彈到天上去了?!一想起李昭棠與那些少年少女們親昵狎玩的情狀,江樓就氣得直想拆了房子。

  今日賞花宴上遙遙一瞥,先是覺得他瘦了,俊美的容貌帶了些憔悴,少了幾分驕縱桀驁之氣,變得內斂黯淡,眉梢眼角盡是落寞,仿佛滿園春光都失了顏色,惆悵傷感的神情讓人憐惜不已,後來又見他一個人躲在牆角發脾氣,像只受了傷的小貓一般脆弱無助,並張開僅有的尖牙利爪推擋著、戒備著每一分可能的傷害,那個時候,江樓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他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了。

  放不下,就該捧在手心好好愛護,江樓撂下卷宗,對著窗外如水般流瀉的月光沉思起來。

  當務之急,是該排除萬難,回到他身邊才對。

  月上中天,更加皎潔明亮,又是月圓,只是當時纏綿月色的人,此刻無法擁入懷中。

  正覺得有些悵然,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江樓一轉頭,正對上那雙日思夜想的眸子,修長的身形披了一身月光,似真似幻,他不禁脫口喚道:“小棠!”

  李昭棠停了片刻,突然甩上房門,風一樣地衝到他面前,緊緊抱住,發燙的面頰埋入江樓的肩窩,沉默不語。

  江樓深吸了口氣,伸手環抱住他顫抖的身體,湊在他耳邊低聲問:“小棠,想我嗎?”

  李昭棠臉熱得不肯抬頭,哼唧了半晌才支唔出一個“想”字來,偏偏有人不依不饒:“有多想,嗯?”

  李昭棠的頭頂都快冒煙了,本來這樣偷偷摸摸潛進來相會已讓他覺得很丟面子了,那個人還要不識相地究根問底,不坦率至極的小王爺有些惱了,嘴硬道:“沒有……沒有多想。”

  “是嗎?”江樓輕笑一聲,對他的死硬脾氣早已習慣,並且擅於從中探取極大的樂趣——他一手慢慢順著脊背撫下,在尾骨下方輕輕揉按,聲音低啞曖昧,“這裡……想不想?”

  李昭棠一邊閃躺他的狼手一邊紅著臉低叫:“鬼才想!”

  江樓漆黑的眼眸更加深不見底,捉住李昭棠的手引到自己已生龍活虎的胯間,笑道:“打個招呼吧,很快你會知道我有多想你。”

  露骨的情話讓李昭棠喉嚨發干身體滾燙,腦中不斷憶起兩人床笫之間的種種歡情,他忍住羞惱,顫抖的雙手滑上江樓的衣結……

  從花廳到內室,衣服散了一路,濃重的喘息與毫不壓抑的呻吟聲激蕩在床幃之內,伴隨著身體與身體的廝纏撞擊,如火灼燒的喉間不斷呼出彼此的名字,喘息聲越來越濁重急促,逼到幾乎喘不過氣來的深刻結合,身體相連的部位仿佛要熔化了一般,呻吟聲逐漸嘶啞透明,最後化作模糊不清的低喊,浸透著歡愉,銷魂蝕骨……

  纏綿過後,江樓一手支腮,一手撈起李昭棠凌亂的長發在指間把玩,聲音帶著滿足的慵懶低啞,問:“喜歡我嗎,小棠?”

  李昭棠從情事的余韻中平復過來,本性恢復了十足十,咕噥道:“少自作多情了……”

  江樓呵呵一笑,別有深意地看著他,手指順著胸腹滑了下去,在肚臍周圍繞圈圈,李昭棠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叫道:“你莫得意!若不是看在你……孤苦無依,本王豈會屈於人下?!”

  江樓笑意更深,李昭棠大概也覺得這個理由太站不住腳,趕忙轉移注意力,四處摸索著問道:“枕頭呢?你這連枕頭都沒得枕嗎?”

  江樓做了個古怪至極的鬼臉,忍住想要捧腹狂笑的衝動,手指朝下一指,道:“枕頭在你腰底下墊著呢,小棠。”

  李昭棠爆開滿臉通紅,狠狠地從腰下抽出枕頭,見上面洇了汗水以及見不得人的濁白液體,他揚手丟在床下,皺眉道:“你床上只放一個枕頭嗎?”

  江樓伸臂讓他枕住,笑道:“放兩個我怕你見了會吃醋。”

  李昭棠冷哼一聲,道:“諒你也不敢背著我胡來!”

  “是是,我是當著你胡來才對。”江樓捏捏他的臉蛋,問,“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

  李昭棠捉住他的手,漫不經心道:“我叫寶山他們打昏了門口的護衛,換了我的手下值勤。”

  江樓揉搓著他的手指,輕聲笑道:“你處理問題的方法總是這麼簡單粗暴。”

  李昭棠不服氣道:“你倒有什麼好方法了?”

  江樓笑得詭異,起身道:“你跟我來。”

  李昭棠被撩起了好奇心,順手撈了件衣服披上,跟著他來到隔壁的暖閣中,江樓拉開一個抽屜,介紹道:“蒙汗藥,軟骨散,斷塵香,七日醉,離魂粉,是不是很彪悍?”

  李昭棠狐疑地看著他,問:“你哪來的這些東西?”

  江樓一指書架,道:“這裡什麼書都有,我說要練仙丹,叫他們去買來各種藥材,按上面的方子配的。”

  “哦……”李昭棠打了個呵欠,很不給面子地指出,“即是說,這藥靈不靈只有老天爺知道。”

  “有保管靈驗的藥,只是我有些不忍心用。”江樓又拉開個抽屜,道,“巴豆三斤。”

  李昭棠“噗”地笑出聲來,徑自去衣櫃裡翻找出兩只枕頭抱到床邊,整個人往床上一撲,懶得再動彈一下。

  江樓把他往床裡推了推,上床摟住他的身體——愛的纏綿時間暫停,愛的教育時間開始——他一手勾起李昭棠的下巴,正色道:“小棠,老實交待!”

  “交待什麼?”李昭棠懶洋洋地問,絲毫沒意識到自己正面臨爆炒臀尖的危險,江樓想起這半個月來的煎熬,一時酸辣交集,咬牙道:“這半個月來,我被關在這裡苦思對策,你倒好,天天泡在妓院尋花問柳,風流快活,你說,該不該打?”

  李昭棠有些心虛地向後縮縮,低語道:“我又不曉得你的處境……”

  立時被江樓抓住把柄,打蛇隨棒上,道:“那,不知真相便出口傷人,你說,該不該打?”

  李昭棠再往後縮縮,試圖頑抗到底:“我當時喝太多了,吐得很難受……心情不好所以……”

  江樓是鐵了心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飛快地接口道:“縱欲無度,自傷身體,你說,該不該打?”

  李昭棠已經縮到床角,只剩垂死掙扎的份兒了:“我沒有……縱欲……”

  “沒有?”江樓追問,“你去妓院,沒有叫人陪寢?”

  李昭棠支支唔唔地說不出個子醜寅卯——若拒實相告,豈不是丟臉?若硬著頭皮說有,看江樓的臉色也該知道今晚不會好過了,他思量再三,終於很識時務地搖頭道:“沒有。”

  江樓神色緩和了些,仍繃著臉道:“這樣說來,懲罰減半,讓我打十下。”

  “不行!”李昭棠驚叫道,江樓呲牙咧嘴地把他擠到床角,李昭棠退無可退,一雙桃花眼充滿氣惱地看著他,討價還價道,“那……輕輕地打一下好了……”

  江樓裝出一臉嚴肅正經,心裡已悶笑到快抽筋——找了一堆非打不可的理由,其實只是他手癢而已,既然小鬼已經被唬得一愣一愣,他還有什麼可客氣的?當下高高揚起手來,卻是輕輕落下,脆生生地拍在李昭棠彈性良好的小屁股上,對方抱怨地低叫了一聲,臉埋在他的肩窩,過了許久,低聲問:“你不生氣了?”

  看來他已經成功地建立了身為攻方的威信,江樓得意地笑,一手在他腰臀上游移不去,愛的教育時間結束,愛的回味時間要立即跟上,李昭棠很快被撩動得低喘起來,他咬了咬唇,一臉羞澀地爬到江樓身上,咽了口口水,聲如蚊吟地哼唧道:“你要能變成這麼小就好了。”他用手指比了個長度,接道,“我就能把你吞進肚子裡,誰也不給看,誰也搶不走。”

  江樓眼中一片醉人的柔情,低喃道:“傻話……”

  李昭棠紅著臉趴坐在他身上磨來蹭去,動作生澀笨拙,卻瞬間挑起了彼此的熱情,江樓撫上他顫動不已的腰,剛想翻身推倒,李昭棠卻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我來……”

  咬住唇,眉頭緊鎖,緩緩地沉下身體,將對方硬熱的欲望一點點納入體內,他身體前傾,手指掐入江樓的肩臂,長發散亂零落在江樓胸口,喉間逸出難耐的呻吟。

  這等待遇,這番美景,這把聲音,不發瘋就不是男人了!江樓粗喘著,雙手扶住李昭棠的腰,狂野而溫柔地掠奪著他的身體,占了上位的那個雖然羞澀未脫,卻是熱情如火,一邊俯下身啃咬他的頸項一邊扭動升沉著腰臀,微啟的雙唇吐出斷斷續續的呻吟,李昭棠一手摟住他的脖子,一手滑上來蓋住江樓的眼睛,喘道:“不許……不許看!”

  江樓拉下他的手,抓到口邊輕輕舔咬,小王爺幾乎要尖叫出來,撐著身體的手臂一軟,整個人落在江樓懷裡,任由他帶著擺動搖蕩,無邊的快感很快淹沒了他。

  窗外明月脈脈皎皎,春夜春花春意濃。室內燭影深深,映在抖動個不停的綺羅帳上,春情正酣。

  良宵苦短,美夢難留,清晨醒來時,身側余溫散盡,那個羞澀而熱情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江樓拈起一根落在枕上的長發,纏繞在指間,就像小王爺從不肯說出口的情意一般,拴著他的指,他的心。

  唔,該怎麼拐他來向自己告白呢?江樓撫著下巴想入非非,昨夜李昭棠傾吐的半分思念就已經讓他如火焚身,若是能從那張比蚌殼還堅硬的嘴巴裡聽到情話綿綿——例如,小棠滿臉痴迷,薄唇輕啟:“樓哥哥,我愛你。”——豈不讓人渾身骨頭都酥了?江樓想到那番情景都會心跳不已,為了提高自己身為攻方的福利,便出渾身的解數也要哄得小棠開口才行!

  我們的虛榮心與獨占欲無限膨脹的江小攻抱著枕頭在床上翻來滾去,一邊YY一邊傻樂,直到日上三竿肚子餓得咕咕亂叫才慢條斯理地爬起來沐浴更衣,午膳過後他又晃悠到書房,才發現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昨天他曾拉開現寶的兩個抽屜大開著,他的寶貝藥!他的包治百病(治死了自然沒有百病紛擾)的散丸膏丹露全都不見了,連那三斤鄉土又本色的巴豆也不知去向!江樓急得跳腳,猛地一扯,抽屜脫了出來,掉出一張平平整整的描金宣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一行字:藥隨我走,歸還免談。

  再加一個大大的鬼臉,弄得江樓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干脆把下一個抽屜也扯出來,發現角落裡多了個錦囊,打開一看,是一個金鑲玉的令牌,上刻“莫問”二字,底下幾排小字說明:莫問何人,莫問何往,此令一出,君臣莫擋。

  細細看了落款,認出是上一任皇帝的名諱,江樓把玩著那塊令牌,明白這東西就跟天馬流星拳一樣,是到最後關頭才能出來亮相的,他小心地將令牌收入錦囊,找了個隱秘的地方藏好,隨手抽出一本八股翻閱,入眼不入心。

  唇角微微挑起一抹笑容,江樓開始滿心期待此夜相會的時候,該給小棠些什麼獎賞。

  ***

  月上梢頭,他沒來;月在中天,他沒來;月落星稀,他仍沒來。

  江樓躺一會兒,就起身去窗邊看一會兒,如此反復,已經快把地上精美的織毯磨得起毛,睡眠不足的人脾氣自然不好,第二天江樓一整天都陰著臉,神鬼莫近。

  好不容易又熬到夜幕低垂,江樓笑眯眯地趴在床上等著給那個前夜失約的小家伙略施薄懲,結果是,一夜空等,他又沒來。

  睡眠不足兼欲求不滿的人脾氣都比較暴躁,江樓賞花花愁顫、看鳥鳥驚喧,侍候他的丫環僕役們提心吊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江小攻方圓數十米生靈絕跡,生怕被他一身戾氣嚇得提早歸西。

  當再一次日落西山的時候,江樓飛快地調整到嚴肅而苛刻的愛的調教師狀態,發誓非把李昭棠的小屁股打腫了不可,然而,空有滿腹怒火與欲火,卻無人來承應,不用想也知道,江小攻再一次整夜寂寥,孤枕難眠。

  睡眠不足兼欲求不滿兼滿腹狐疑的人,脾氣是變態而且難以捉摸的,江樓不再粗暴急躁,而是斂了怨氣,開始運用他靈敏的嗅覺去探知事情的種種端倪。

  有句話叫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不是江樓神經粗比樹樁,他早該發現李昭棠夜夜失約的原因,而不至於到現在才被偷聽到的一通對話震驚了心神——

  “……歧月族人都很悍啊,我上次見他們頭領進京那次,天老爺,看他那樣子就好像隨時要打人的,肯定早存了進犯中原的野心……”

  “是啊,聽說已經打到歧月江以南了,朝廷此時發兵還來得及嗎?”

  “別的也就算了,靖王爺還是第一次帶兵出征呢,這一役也不知道有幾分勝算……”

  “昨日演兵時我老遠地看了一眼,他好俊,好英武,我一顆心都快從腔子裡跳出來了……”

  “你也迷上靖王爺了?嘻嘻,我要去廟裡上香,為靖王爺祈福。”

  “你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

  兩個小丫頭嘰嘰喳喳著遠去,江樓呆站在假山後,只覺得頭腦一陣發脹,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從方才寥寥數語中理出一個適當的頭緒——

  外族入侵,邊疆告急,朝廷調兵抵擋,而那個率軍抗敵的人,正巧是靖王爺李昭棠,他的小棠,他疼到骨子裡去的心肝寶貝。

  江樓一陣心驚,想也不想便衝到臥房,抓起那塊令牌往外跑,憂心如焚的當口,又開始埋怨李昭棠:這麼大的事為什麼要瞞著他?!

  剛跨過門檻便與一人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不是李昭棠是誰?

  “火燒屁股了你?急著上茅廁嗎?”李昭棠口氣極衝,唇角卻掛著一彎淺笑,看見他手裡的令牌,遲疑了一下,又道,“原是父皇一時興起弄來玩的,在我身邊好多年了,你若喜歡就拿去。”

  江樓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一手扶住他的後腦,呼吸急促,暖暖的陽光映著李昭棠俊美高貴的面容,眉宇間少了些驕縱任性,添了些沉穩與自信,像一只展翅欲飛的雄鷹,睥睨四方、不可一世,江樓不禁想像他號令三軍的樣子,定然是金戈鐵馬,氣吞山河,卻不知這一役,是功名加身、光照史冊,還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

  “你啞巴了,江樓?”李昭棠有些不耐煩地在他眼前搖搖手,“再不說話我可走了!”

  話音未落,江樓一把攬住他的腰帶入懷裡,恨自己學業不清,如此關鍵的情節生生錯過,心愛的人正朝他所不知道的命運走去,可悲的是他不僅不能掌握,甚至也不能阻止。

  有什麼能留下一個心高志遠、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讓他甘心明哲保身遁匿於花紅柳綠、兒女情長,而不去馳騁沙場、快意恩仇?讓他情願一生平淡如水、庸碌終老,而不求殺敵平亂、保衛家國?

  江樓不能,誰也不能。

  李昭棠有他的身份他的定數,無論兩人是否相遇,他都會按照自己身居顯貴的職責走下去,誰也不能抹卻他的桀驁,誰也不能淡化他的信念,誰也不能,遮掩他的光茫。

  所以有些話雖到唇邊,也得生生地咽下去,江樓只能沉默,怕一開口,會折傷了他的傲氣,褻瀆了他的高潔。

  “江樓,你到底怎麼了?”李昭棠拍拍他的臉,聲音帶了難以覺察的顫抖,“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我能說什麼?人生自古誰無死,馬革裹屍是英雄,可是你知道嗎?只有深深愛著你的人,才會卑微地、不顧一切地乞求你:活下來,給他一點希望,給你們幾分未來。

  “江樓!”李昭棠急得叫了起來,從未有過的心慌讓他手足無措,顧不得現在天光大亮,他緊緊地抱住江樓的肩頸,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火熱的唇舌熟稔地挑動著對方的欲望,喘息間,他湊在那人唇邊輕道,“抱我……你不會連……連下面也不行了吧?”

  眼前一花,整個人已被推倒在柔軟的床上,江樓低喘著廝纏他的唇舌,靈活的雙手探入衣襟,片刻之間,裸裎相對,李昭棠一反往日的羞澀別扭,熱情而大膽地回應著對方,兩個人全然忘我地交纏在一起,天地間,只余彼此……

  李昭棠散去一身的汗水,頭枕在江樓肩上,像只溫順乖巧的貓兒一般,江樓撫著他的頭發,沒頭沒腦地呵呵笑了起來,小王爺抬起頭,懶懶地問:“笑什麼?”

  江樓低聲道:“我上學的時候,有一次見課桌上刻了字:我愛你,可是我不能說,我怕我說了,很快就會死,我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死了,沒有人像我一樣愛你。”

  李昭棠也笑了起來,道:“怎麼有那麼厚顏的人?”

  江樓來了興致,摟著他的腰,接道:“後來我再去,見有人在下面加了幾句:小伙子,別自作多情,你死了,她很快會和我墜入愛河,很快。”

  李昭棠笑容僵在唇角,爬起身捏住江樓的臉頰,怒道:“你想暗示什麼?告訴你!就算我死了你也別想移情別戀!你生是我李昭棠的人,死是我李昭棠的鬼!”

  很有威懾力的一串話,可惜主人承歡過後繾綣慵懶的樣子弱了聲勢,江樓環住他的身體,鼻對鼻眼對眼,問:“你活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說到死?”

  李昭棠一時語塞,又不肯據實相告,只好支支唔唔地換個話題:“這幾日我沒來,你不怪我?”

  江樓低嘆一聲,道:“本來是怪你的,見你這麼乖,又舍不得怨你了。”

  李昭棠冷哼一聲,道:“既然不怪,那你嘆什麼氣?”

  江樓輕笑道:“我不說,我怕我說了,很快就會死。”

  李昭棠聽出話裡的暗示,臉頰有些泛紅,他忍住羞,低聲道:“江樓,你會不會忘了我?”

  “盡說傻話!”江樓心中一陣苦澀上翻,卻擠出一個笑容,手往下滑擱在他臀上,道,“你再胡說,我可要打你了。”

  一向對被打屁股深惡痛絕的李昭棠這次卻十分老實地低下頭,低語道:“你打吧,隨你高興就好。”

  作勢高高揚起的手掌輕落在他腰上,江樓輕聲道:“傻小子,我怎麼可能忘了你?”

  李昭棠像塊膏藥一樣貼在江樓身上,眼中有些濕意,道:“你不能……你絕不能忘了我!”

  說罷,雙唇又糾纏上來,早已十分契合的身體掩藏不住對彼此的渴望,像是永遠也要不夠似地,他們瘋狂地、幾近絕望地索需著對方,無盡的纏綿,只為將這一刻,深銘心中,延至永遠……

  ***

  次日風和日暖,天子親自在宮門外設酒為將士們餞行,二十萬大軍在城外整裝待發,士氣高昂,豪情萬丈。

  李昭棠帥袍加身,將他風流俊俏的容貌襯得英武不凡,胯下赤雪乃萬中選一的大漠神駒,英氣逼人的少年統領不知惹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只是那正主兒全然無知,一仰首仰盡杯中酒,擲了酒杯,揚鞭策馬,朝城門飛馳而去。

  春風中傳來歌女的吟唱,平添幾分傷感——

  ……從來只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自此改名為折柳,任它離恨一條條……

  李昭棠淡淡地一眼掃過,滿目繁華,再不入他的心,城門已近在眼前,他揮手揚鞭,駿馬像一陣風似地飛馳過去,卻在門洞下猛地煞住,年少的統領露出訝異的神情,失聲道:“江樓!”

  門洞下騎著馬兒候在此地的,正是昨日抵死纏綿的人,李昭棠瞪大了眼,看到他手中的柳枝,笑道:“你是來為我送行的嗎?”

  江樓策馬行近了些,將手中的柳枝遞與他,李昭棠伸手接過,吁了口氣,笑道:“‘無令長相思,折斷楊柳枝’,江樓,你的心意我領了。”

  江樓施施然擋在他前方,雲淡風清道:“你錯了。”

  “哦?”李昭棠難得地平和耐心,問,“如何錯了?”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候’。”江樓緩聲道,“我不能有這種悔,所以,我陪你去。”

  輕柔舒緩的語調,卻讓他渾身一震,暖意漫上心頭,層層疊疊,漾出滿腔柔情,這一次,李昭棠沒有偏開臉,而是粲然一笑,伸手握住江樓的手,並駕前行。

  城門外,天高地闊。



第七章 江空無畔


  大軍疾行一日後,當晚在隴州城外駐扎下來,李昭棠將馬兒丟給小廝,胡亂吞了幾口飯食,然後一頭扎入帥營中,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帳外守衛報道:“王爺,隴州太守陸承延求見。”

  李昭棠皺皺眉,與正在整理床鋪的江樓對看一眼,道:“告訴他本王累了,想先休息。”

  還不待守衛答話,帳外響起諂媚的男聲:“久仰靖王爺年少英雄,風流倜儻,下官帶來四名歌姬服侍王爺,以慰行軍寂寞,還請王爺賞光。”

  江樓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李昭棠則是火氣上湧,一把揮開簾子衝了出去,見外面果然立著四名絕色美女,媚眼如絲,幽香襲人,當下氣不打一處來,劈頭蓋臉地斥道:“戍邊將士尚在拼死抗敵,戰事緊迫,刻不容緩,陸太守所為,莫非是想讓本王醉死在溫柔鄉裡,將這大好河山拱手讓人不成?!”

  那個微微發福的中年太守被李昭棠的氣勢震住,一臉諂媚相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下官知罪,王爺饒命!”

  李昭棠不耐地揮揮手,吩咐守衛道:“傳令下去,值夜兵士增至六班,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入營區。”

  說罷,他便一轉身回了營帳,在帳內轉了幾圈,仍是氣怒難消,江樓看在眼裡,笑道:“看來是拍馬屁拍在了馬腿上,真是個笨蛋!”

  李昭棠冷哼一聲,在矮桌前坐下,捧起兵書來翻了幾翻,實在無心閱讀,便干脆丟在一邊,大馬金刀地往床上一橫,聲音裡含著隱隱怒氣:“軍報一封比一封緊急,我恨不得長了翅膀飛過去,陸承延身為朝廷命官,卻專想著逢迎拍馬,邀寵獻媚,我朝的氣數盡了嗎?”

  江樓在床邊坐下,低頭凝視著他端正俊美的面容,道:“誰教你風流成性,名聲在外,他想用美人計也是情有可原。”

  李昭棠狠瞪了他一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吃醋?!”

  江樓一手撐在他腰側,俯身道:“我原本以為這次戰亂過後天下大治,現在想想,當今聖上怕是沒這個福份了。”

  “什麼意思?”李昭棠抬眼問,江樓越湊越近,雙唇幾乎貼住他的耳朵,溫熱的氣息拂過,帶來陣陣麻酥,說出來的話卻讓他背後寒毛都立了起來——

  “我的意思是,他日你若登上皇位,別忘了定國號為‘永召’……”

  尾音消失在李昭棠慌忙蓋過來的手掌中,小王爺一臉凝重,低聲斥道:“你瘋了?!這話若傳到聖上耳中,神仙也保不住你!”

  江樓挑挑眉,拉下他的手,問:“你真沒想過謀權篡位?”

  李昭棠搖搖頭,突然想到什麼,臉色變得煞白,輕聲問:“你隨我出征,難道是為了那皇位?”

  江樓一怔,隨即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比以往每一次打得都重,李昭棠痛叫一聲,剛想起身回擊,卻聽見江樓飽含嘆息的聲音響起:“我真的會被你活活氣死……”

  李昭棠靜了下來,一手握住江樓的手指輕輕揉捏,低語道:“你別生氣,我信你。”

  江樓心頭一暖,見他一付乖順服帖的模樣,不禁又起了捉弄之心,道:“你早點休息,我去隔壁帳中借宿一夜。”

  李昭棠一記眼刀甩過來,悶不坑聲地向裡挪了挪,空出一半床位,江樓得意地笑,脫鞋上榻,雙臂摟住李昭棠的腰——這樣可愛而貼心的人,真要擔起治國平天下的重責,他還舍不得哩!

  “小棠,”他輕聲問,“你父皇怎麼當時沒有傳位給你?”

  李昭棠沉默了片刻,道:“若我當了皇帝,還能遇見你嗎?”

  江樓只覺得一顆心快被滿漾的柔情泡化了,還想要多一些軟語溫存,前面那個卻已經為自己近似撒嬌的回答羞惱得要死,不等江樓回話,便一把扯開被子蓋到頭頂,惡聲惡氣道:“不說話了,睡覺!”

  後面那個低聲笑了,整個人密密實實地貼上來,收緊了懷抱,李昭棠意思意思地掙動了幾下,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江樓懷裡,呼吸漸漸平緩悠長。

  春夜的微寒侵入帳中,緊緊依偎在一起的人,夢中,依舊暖意融融。

  ***

  七日之後,三軍到達羅苦湖畔,離歧月江還有四十多裡,李昭棠下令駐扎休整,連日急行軍,已是人困馬乏,駐地西北臨著大滄山,地勢顯峻,形成了天然的保護屏,可以讓將士們安心休整,重振一身精神。

  天氣漸暖,一路北上卻仍感到春寒料峭,李昭棠打了個噴嚏,揉揉發癢的鼻尖,放下手中的地形圖,江樓從他背後擁了上去,摩擦著李昭棠微涼的手指,低聲問:“冷嗎?”

  李昭棠輕輕“嗯”了一聲,向後靠入江樓懷裡,舒展了一身僵硬疲乏的肌肉,他滿足地低嘆一聲,像是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歧月族人與我戍邊將士正在小滄山僵持不下,若援軍不能及時趕到,讓他們破了小滄山,歧月關就難保了,歧月關是南下要隘,一旦失守,中原危在旦夕……”

  江樓下巴墊在他肩上,伸手按過那張地圖,在上面觸觸點點,分析道:“可兵分三路,一路前去增援小滄山,拖住敵軍,一路北渡歧月江,切斷敵方糧草供應,另一路留在江畔待命,既可隨時增援小滄山之戰,又能隨時北上對抗歧月族南下的援軍。”

  李昭棠點點頭,身體雖然困乏得提不起半分力氣,頭腦卻十分興奮,他取了塊滑石在紙上勾出路線,道:“全力殲敵於小滄山,如何?”

  “不好。”江樓親昵地捏了下他的臉蛋,“若一擊不中,後患無窮,我比較喜歡讓他們自己調頭滾回老家。”

  李昭棠皺眉,道:“方法雖好,但若萬一小滄山失利,敵方援軍渡江南下,前後夾擊,我們將十分被動。”

  “放心。”江樓似乎成竹在胸,道,“我自有辦法讓他們渡不了江。”

  李昭棠臉湊近了些,低聲問:“什麼辦法?”

  江樓趁機在他鼻尖啄了一下,笑道:“去睡一覺,夢裡我告訴你。”

  李昭棠紅了臉,不屑道:“誰會夢到你啊,無賴!”

  “去睡吧,乖。”江樓扶著他的腰起身,將李昭棠安置在榻上,拉過被子蓋好,身嬌肉貴的小王爺只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軟綿綿地躺在床上,打了個呵欠,抬臉問:“你累不累?”

  “嗯,快累死了。”江樓不知不覺帶了些撒嬌的語氣,李昭棠眨了眨眼,拉起半張被子,江樓莞爾一笑,踢掉鞋子,快手快腳地鑽了進去,兩個人像一對困倦的貓兒般頭抵著頭膩在一處,片刻之後,進入無夢的酣眠。

  ***

  次日清晨,李昭棠與手下燕、越、衛、趙四位將軍商定了攻防路線,隨即鳴鼓發兵,鏖戰開始。

  燕、越二將帶領的先發部隊越過大滄山,直往小滄山戰場而去,衛將軍帶領另一隊人馬渡江北上,截擊歧月族的糧草及援兵,趙將軍則帶領剩下的兵士守在江邊待命。

  當日,為宣景六年四月二十八,江樓在卷宗上記下時間,抱了一堆藥材去軍醫帳中打下手——此次出征准備倉促,後勤人手嚴重不足,江樓除了與李昭棠研究戰術,剩下的時間全部扎在醫帳中准備傷藥器具,以備不時之需。

  還好李昭棠未曾習武,不必親自披掛上陣,只要坐在後方指揮戰局就好,使江樓少操了不少心。

  四月三十,小滄山戰場初見轉機,敵方傷亡慘重,我方的損失也不小,大量的傷兵從前線被運回,醫帳中忙得團團轉,江樓學過些簡單的野外求生技能,處理輕淺的皮肉傷不在話下,連著兩個晝夜不眠不休,到五月初二小滄山捷報傳來,他已經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傍晚時分摸出醫帳,正對上金黃燦爛的夕陽,江樓眼前一黑,晃了兩晃,便一頭栽倒在地。

  一覺醒來,看見李昭棠面色凝重的臉,在燈光下映得柔和溫暖,風流不羈的桃花眼黯淡了不少,眼角盡是血絲,他不由得一陣心疼,低喚道:“小棠,你……”

  李昭棠俯身輕探他的額頭,見他身體無礙,才松了口氣,端過一碗參湯湊到江樓唇邊,簡短地命令道:“喝。”

  微苦帶澀的味道飄了上來,江樓皺皺眉,見李昭棠一臉不容拒絕的神色,只好憋著氣一口喝干,然後吸了口氣,吐吐舌頭,道:“誰熬的啊?太難喝了。”

  小王爺僵板板的臉上泛起不自在的紅暈,眼中添了一抹羞惱,冷冷道:“給我吐出來,王八蛋!”

  真是渾帳!他堂堂靖王一定是腦子累糊了才會想到親自為他熬參湯,笨手笨腳地弄了個灰頭土臉不說,伙夫頭怪異的目光就足以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費了半天勁弄出一碗成品,味道雖不怎麼樣,可是那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劈頭就是一句“太難喝了”砸下來,委實讓他一肚子悶火想開罵。

  江樓察言觀色,心裡暗道不好,驚訝之余又有一絲甜意漫上心頭,他撐起上身,低叫:“給我給我,我要把碗底也舔干淨!”

  李昭棠臉仍板著,眼中卻漸漸回暖,嘲弄道:“你不是嫌難喝嗎?”

  “我的心肝寶貝親手弄的,就是黃連也比蜜甜。”江樓嬉笑著攬上他的肩,下巴在頸窩處蹭來蹭去,李昭棠忍俊不禁,輕笑了出來,雙頰酣紅更濃,在躍動的燈光下像是籠了層光暈,江樓見狀,魂都要飛了,輕輕扳過他的臉,唇湊了上去,低喃道,“來,讓我吃口糖……”

  四唇相觸,輕柔細膩的吻很快變成唇舌糾纏的火熱,兩個人緊擁在一起,急切而貪婪地汲取著彼此的氣息,熟悉的溫度與熱情,短短幾日未曾分享,卻像是隔了一輩子那麼遠,李昭棠低吟了一聲,感覺到江樓的手探入他的腰側,忙伸手去擋,低喘道:“不……不行!”

  “我知道。”江樓啃咬著他的唇瓣,低喃道,“小棠……我的心頭肉,等打完了仗,我再好好獎勵你……”

  李昭棠一張臉燙得快要燒起來,腦中不由自主地想像那“獎勵”的內容,心中不知怎地竟有隱隱的期待,他慌忙掙開江樓的懷抱,定下心來繼續研究他的兵法戰術去了。

  江樓伸了個懶腰,方才一碗難喝的參湯灌下去,味蕾被極度摧殘,頭腦卻清醒了不少,他翻身下床,開始整理被李昭棠丟得東一堆西一堆的雜亂物事——兩天不見,他竟有本事把整齊的帥營弄得像豬窩一樣亂,也真算是一種本事。

  “怎麼不叫人進來收拾?”江樓一邊拾起滿地的兵書,問道,李昭棠頭也不抬,道:“怕有探子趁機竊取軍情。”

  “哦。”江樓無奈地應了一聲,心想自己就夠懶了,誰知到了古代又碰見個修為更高的,而自己不僅不嫌,還恨不得把他寵得軟綿綿松嫩嫩——戀愛,果然會使人變得不可理喻。

  唇角勾起一彎淺笑,腦中不由得蹦出那句經典的台詞,而且自動演變為: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考到那張駕照,撞了人,跳到下水道裡,然後遇見了你。

  心不在焉地打開書箱,卻發現角落裡那包物事分外眼熟,他取出來聞了聞,笑道:“小棠,怎麼把這東西帶在身邊?”

  正是那次幽會過後,李昭棠從他書房裡順手牽走的各色迷藥,連那三斤巴豆也包在下面,原封不動。

  李昭棠翻了一頁書過去,取了支筆批批注注,沒答話,江樓厚著臉皮湊近了些,追問道:“難道是想睹物思人?”

  李昭棠嘴角一沉,一本書拍了過來,輕聲斥道:“閉嘴!”

  ***

  夜深了,營區漸漸靜了下來,天空數點星子若隱若現,一彎新月隱入雲端,天地萬物,安心享受著這短暫的平靜。

  江樓勒住馬頭,停在江邊,久久不能言語。

  江水翻著淡紅的浪花,拍打著兩岸的岩石,視野所及處,硝煙彌漫,殺聲震天。

  腥味撲鼻而來,伴著焦糊的嗆味,馬蹄下的泥土,已猩紅盡染,江樓只覺得胸口憋悶得喘不過氣來,看著對岸短兵相接,才明白一寸山河一寸血,才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頂門立戶的好兒郎,多少縈繞春閨的夢裡人,在拼殺中魂歸離恨天,一腔熱血全灑了泥塵,化作來年馬蹄下野草榮榮,濺不起半分牽念。

  宣景六年五月初三,小滄山之戰大捷,歧月軍撤至江邊,伺機反撲。

  五月初五,歧月江南岸烽煙再起,歧月族援軍突破江北圍擊,欲渡江南下增援,江樓命人將幾十桶熱熔的豬油從上游傾入江中,再讓投擲手點燃火把丟入江中,霎時江面上火光熊熊,歧月族援軍死傷過半,敗退回江北。

  今日是五月十八,僵持了十幾日後,李昭棠整合戰力仍強的部隊,凌晨時渡江突襲——血戰至此,歧月族損兵折將,拼得最後一搏,是以分外凶猛無畏——可以預見的是,無論勝負,這一仗將打得極為艱辛。

  江樓不忍再看,一抖韁繩調轉馬頭,朝面色沉重的李昭棠道了句:“回去吧。”

  李昭棠點點頭,與他並行了一段之後突然偏過臉來,神情有幾分惆悵,低聲問:“我……能不能與你共乘一騎?”

  江樓默不作聲地策馬靠近,剛想拉他到身前,李昭棠卻扶著他的手臂跨坐到他身後,僵冷的身體貼著他的背,雙臂環住江樓的腰,一路無話。

  江樓一夾馬腹,疾馳了起來,顛簸中李昭棠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臂,那麼緊,緊到這一生,再也不需要去抓住別的東西……

  血戰一日夜後,歧月族大敗,撤退三十余裡,被俘六千余人,族長派來使者,請求休戰言和,承諾此後向天朝俯首稱臣,絕不進犯。

  李昭棠一直繃著的神經終於有了松緩的跡像,察看過傷兵及戰俘的情況後,倒頭便睡。

  夜半突然醒來,抓住江樓的袖口,再次沉入黑甜鄉中。

  五月二十,受降。當夜,慶功宴。

  兩排火把將四周映得亮如白晝,將士們開懷暢飲,笑語歡聲不絕,連在人前一向冷傲自持的靖王,唇角也掛了一彎淺笑。

  “來,是好漢就干了!”江樓搖搖晃晃地遞過去半盅酒,李昭棠瞟了一眼,笑意漸深,問:“怎麼只有半盅?”

  江樓在他身邊坐下,手肘支在桌面上,掐了顆鮮果丟入口中,輕聲道:“交杯酒,我先喝了。”

  李昭棠臉一熱,四下看看,確定沒人聽到後,飛快地搶過酒盅仰頭飲下,轉過臉來低聲斥道:“你真是……沒個正經。”

  “我若太正經,怕你會欲求不滿。”江樓笑嘻嘻地舔了舔唇,挑逗的意味無需言表,在人前一向很正經的小王爺臉上有些掛不住,轉移了個話題,道:“京城,也不知怎麼樣了。”

  想起改國號的事,江樓有些沮喪,居然沒有一語成箴,實在有損他身為小攻的威信與面子。

  “自半個月前就再沒接到京城的消息,江樓,你不覺得事情有些怪嗎?”李昭棠放下酒盅,壓低了聲音,連日來被戰事堵得頭昏腦脹,現下終於可以分出些心神來思考別的問題,江樓低頭一想,確實有些蹊蹺,道:“難道皇帝大徹大悟,改過自新了?”

  “盡說傻話。”李昭棠忍不住敲他的頭,笑道,“那比你變成豬還難。”

  意思是說他變成豬很容易了?江樓一手悄悄探到桌下,與李昭棠暗裡一番嬉鬧,頑皮勁兒過去了,才發現四周有些不對勁。

  兩邊的護衛們全部持刀立起,四大將軍齊刷刷站定在二人桌前,皮笑肉不笑,江樓腦中飛快地閃過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類詞語,一把拉起李昭棠後退了一步,挑眉道:“幾位將軍,這是為何?”

  年紀最長的燕將軍上前一步,道:“靖王爺年少英雄,用兵如神,捷報已傳回宮中,陛下龍心大悅,命我等護送王爺與江侍郎回京受封。”

  李昭棠皺眉道:“陛下旨令何在?為何我一封都未見過?”

  一旁的趙將軍接話道:“半個月來京城發過一十六封急報,我等怕王爺分心,全壓了下來。”

  李昭棠當下火冒三丈,喝道:“大膽!聖上詔令,豈能欺瞞不報?!”

  個子最高的衛將軍拱了拱手,看似恭敬,道:“王爺可是誤會了?李明瑾那昏君,早已於十日前被斬首於朱雀門外,咱們侍候的可是容王,當今聖上。”

  “七皇兄?!”李昭棠失聲叫了出來,“他還活著?!”

  江樓聽得一頭霧水,幾個將軍輪流著一番番話表過,他才稍微理出個頭緒——

  他們口中的容王,李昭棠的七哥,數年前在皇族傾軋中被廢為庶人,流落民間生死未蔔,幾年內暗地裡囤兵買馬,此時趁亂起兵,一舉攻破京城,並於五月十七稱帝,定國號為“永召”。

  李昭棠一張臉早已褪盡血色,厲聲問:“你們是容王的人?”

  四人齊齊地點頭,衛將軍道:“屬下的命就是容王給的,自然要誓死追隨。”

  李昭棠暗中握住江樓的手,手指僵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江樓回握住他微顫的手,明白靖王的處境已是十分危險——新帝登位,說是封賞,其實,不過是逼著李昭棠率軍歸降罷了,至於歸降之後如何處置,以江樓多年來看電視電影的經驗,被廢為庶人絕對是最好的結局。

  明亮的火光映著遠遠近近的面孔,在他眼中一片模糊,現下江樓看得進眼的,只有一個李昭棠,而後者,眼中一片漠然,冷冷地看著眼前面目猙獰的幾位——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之後他變得異常冷靜,看著他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笑話。

  一個渾帳至極的笑話。








第八章 明月松間


  “你說,這一役,我是勝了,還是敗了?”李昭棠在一塊溪石上坐下,撈了塊卵石在手中把玩,語氣淡若微風。

  江樓從水中數條暗影上移開目光,做了一個捋胡子的手勢,在光潔的下巴上順了兩順,故弄玄虛得讓人火大,李昭棠眉毛一挑,將手中的石頭丟入溪中,驚散了圍繞在餌邊的魚兒,江樓無奈,收起漁竿,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保住的山河終究是別人的,保住的命才是自己的,我們能脫身出來,就是勝利。”

  李昭棠張了張口,又想不出什麼言辭反駁,憶及當時逃離的種種,只覺得上天垂憐,有驚無險。

  那夜二人並沒有反抗,很識時務地被軟禁在帥營中,恰好凌晨時分刮起了東風,他們便把江樓配的那些迷魂散斷塵香之類的東西通通撒了出去,為保險起見,又用濕布巾掩住口鼻,頂著漫天的迷藥去伙房裡放巴豆——就算迷藥沒用,也得讓他們拉上三天肚子。

  然後,兩個人左迂右轉偷出李昭棠的愛騎“赤雪”,趁天色尚暗逃了出去,順手牽帶了些財帛細軟,以保將來衣食無憂。

  當他們發現這條幽靜偏僻的山谷時,已經奔波了四日,軍中的消息完全置於腦後,兩個人牽著馬隱入這亂山深處,打算避過風頭再出關。

  好在此地罕有人至,樹木茂盛,風景明秀,溪流蜿蜒而下,清澈見底,獵戶的小屋雖然廢棄了很久,卻也能遮風擋雨,收拾了之後作為安身之處,雖然比起王府來簡直有天壤之別,不過對於隨遇而安得過且過的江樓來說,隱秘的二人世界與原生態的隱居場所足以讓他心花怒放。

  至於養尊處優慣了的小王爺李昭棠,情緒著實低迷了幾天,飲食無胃口,調情沒興致,整個人沉默內斂了不少,一張刀子嘴也仿佛生了鏽似地,變得惜言如金。

  江樓看在眼裡,明白這人一向心高氣傲,如今落荒而逃,自然是不甘心,低潮期在所難免,而且一鑽起牛角尖來是誰也勸慰不了的,他也干脆保持沉默,努力作個稱職的家庭煮夫,一日三餐悉心照料,夜間又調了些餌食來釣溪魚,准備明晨熬魚粥給他的小棠作早點。

  李昭棠入神地看著江樓換餌甩鉤,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面下游動的黑影,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些日子來對他的種種淡漠,看著清薄的月光下江樓全神貫注的面容,他沒來由地一陣心慌,低聲道:“這些天來,辛苦你了。”

  “沒什麼,別放在心上。”江樓輕聲撫慰了一句,眼光片刻也沒從漁線沉入水下的地方離開,李昭棠胸口的悶脹感有增無減,擠出一個笑容,道:“皇族下野這種事情,我從小見得多了,本該習慣才是……”

  “沒什麼,別放在心上。”江樓淡淡地接了一句,魚兒正圍著餌食輕啄試探,正是關鍵時候不得分心,他一雙眼珠子恨不得瞪出來,李昭棠說了什麼完全入耳不入心。

  難得肯剖白一次內心世界的小王爺哪容得了這等輕慢?他謔地站起身來,一腳朝江樓的漁竿踩去,卻不小心腳底一滑,整個人“??”一聲跌入水裡,浸了個透濕。

  “小棠!”江樓驚叫一聲,手忙腳亂地把嗆個不停的李昭棠撈出來,一邊拍著他的後背順氣一邊戲謔道,“這是做什麼?想洗澡也得先脫了衣服呀。”

  “你……咳咳……可惡!”李昭棠拍出耳朵裡的水,狼狽萬分地叫道,“釣你的魚去!不必分神敷衍我!”

  江樓皺皺眉,一手扶住他的後腦,笑道:“魚沒釣上,倒把你釣了出來,小棠,怎不說你一直在冷落我?”

  “那、那今晚明明是你不理我!”李昭棠被反咬一口,自然不肯認帳,梗著脖子辯道,“還有,前些日子,也不見你有多主動,你分明……分明是……”

  火氣直衝腦門子,李昭棠結巴了半天也不肯把那句“分明是厭了我”的質疑吐出來,生怕對方干脆點頭承認,天地變色。

  江樓眼睛一亮,朝他俯過身去,低聲問:“我的小棠終於開竅了,你是嫌我不夠熱情嗎?”

  “原本就是……”脫口而出的詰責在對方得意的笑容下弱成蚊吟一般的低喃,李昭棠趕忙使出轉移注意力的本領,低頭扯起前襟,色厲內荏道,“漁釣勾住衣服了,給我摘下來!”

  江樓莞爾一笑,邊替他摘鉤邊下了結論,“有人的性子,真是像貓一樣。離他近一些,他就要抓你,離他遠一些呢,他又怨你疏慢他,還真是難養。”

  李昭棠不服氣地哼道:“誰用你養啊?!”

  江樓笑吟吟地捏捏他的臉蛋,道:“我就是喜歡,養你、疼你、喂飽你。”

  ——這廝已經把他賴上李昭棠的初始目的徹底忘光光了——一邊用言語調逗一邊意有所指地朝小王爺腰下瞄去,李昭棠避開他的目光,打了個寒顫,咕噥道:“你到底會不會摘啊?”

  入夏了雖然夜風清潤宜人,溪水還是涼得透骨,這笨蛋究竟能不能摘下來啊?難道讓他穿著一身濕衣服凍半宿不成?

  江樓停了動作,道:“摘起來太麻煩,不如脫掉算了。”

  說罷,也不征求他的意見,一雙靈活的手已經探了進來,順著肩頸一路下滑,李昭棠低喘一聲,捉住他的手,道:“外面好冷……”

  天地良心,他純粹是說明自身感知而已,卻被江樓明顯地誤解成是調情索愛,一雙漆黑的眸子欲火更熾,將他推躺在平滑的巨石上,合身壓了過來,一邊解除著糾纏在身上的濕冷衣物一邊曖昧道:“放心,很快讓你熱起來……”

  李昭棠弓起身體,在他溫柔略帶粗野的撫弄中已經起了反應,伸手勾住江樓的肩頸,聲音輕如嘆息:“我還以為……以為你……”

  “以為我厭了你?”江樓吸住他的耳垂,一手探到他腰下,咕噥道,“笨死了……”

  “你說什麼?”李昭棠耳尖,飛快地仰起臉追問——身體比以往更為敏感,在私處探索游移的手指讓他驚喘連連,情欲熏染中試圖保持清醒的模樣分外可愛,江樓只覺得再忍下去一定會爆掉,他勾起李昭棠細瘦緊繃的腰,粗喘道:“你很快會知道……我有多想你……”

  是很快,快到李昭棠還沒聽明白怎麼回事,江樓已經一個挺身,徹底占有了他!

  “啊……”李昭棠無力地低喊一聲,張口咬住江樓的肩膀,想要放慢一些的要求還沒說出口,身體已經罔顧主人的意願,熱情如火地纏了上去,奉送著無言的邀請,江樓低下頭廝纏住他的唇舌,恨不得就此將他吞下腹去,溶到血中肉中,永不分離。

  晚風吹動起粼粼波光,樹葉沙沙作響,月然更加幽暗蒼茫,溪水潺潺,與飽含著歡愉的呻吟聲一起,飄蕩在密林深處,久久不歇……

  江樓很郁悶,被踢下床的江樓很郁悶,吃了個半飽就被踢下床的江小攻,很是郁悶。

  話說那夜在溪邊纏綿,上面那個快感直衝腦際,下面那個也爽得忘了身在何方,身體激烈交纏,恨不能溶在一起。

  欲仙欲死中,李昭棠長腿一伸,忽覺一陣抽痛感從小腿直竄了上來,然後整條小腿便僵疼得動不了半分,他——抽筋了!

  痛吟了一聲,他趕忙叫停,江樓那廝卻以為是欲迎還拒的情趣,繼續在他身上奮力拼衝,弄得李昭棠苦不堪言,感官在極樂與極痛兩端撕扯不盡,溫柔鄉變成苦地獄,他也顧不得丟臉不丟臉了,扭動著腰部掙開深刻結合的狀態,曲起還能動的腿,一腳踢在江樓胸前,嘶聲道:“渾帳!早叫你停……疼死我了!”

  江樓被踢到水裡,欲火澆熄了大半,起身見李昭棠疼得臉色煞白,冷汗直冒,忙伸手朝他私處探去,喃喃道:“受傷了嗎?我明明很溫柔了啊……”

  你摸哪裡啊?!李昭棠欲哭無淚,蜷起雙腿,疼得咬牙切齒,抓住江樓不規矩的手狠狠咬住,怒道:“你眼瞎了?!是腿……我的腿抽筋了!”

  哦?!江樓忍住狂笑的衝動,一手圈住李昭棠縮成一團的身體,一手順著修長優美的曲線滑下,握住足尖輕輕上扳,低聲安慰道:“別使力,把腿伸直。”

  李昭棠半信半疑地伸了伸腿,疼痛感鋪天蓋地,他抽了口氣,呻吟道:“不行……疼……”

  不著寸縷的身體在他懷裡瑟瑟發抖,俊美高貴的面容被疼痛浸染得楚楚可憐,哼哼唧唧的聲音活像一只被踩了爪子的貓,充分激發人的殘虐心,直想壓在身下做到他哭泣哀求,然而——江樓深吸了幾口氣,壓下蠢蠢欲動的熱潮——戀愛中的人都是溫柔而體貼的,殺雞取卵的作法不符合可持續發展的原則,而且,害得小王爺因為承歡過度而犯下謀殺親夫的罪名可就不好了。

  靈活有力的手指揉捏著僵硬的肌肉,慢慢拉直了他的腿,逼到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劇痛很快消散,李昭棠坐起身來,試著曲了曲腿,松了口氣,咕噥道:“真是渾帳……”

  江樓很賣乖地湊上前去邀寵,嬉笑道:“還是你相公我厲害吧?”

  李昭棠見害得自己如此狼狽的罪魁禍首居然還有臉邀功請賞,當下氣不打一處來,再加上被那一句“你相公我”刺激得不輕,他狠狠推開江樓,扯過衣服胡亂披在身上,咬牙道:“我若再讓你做那禽獸之事,我就不姓李!”

  說罷,他跳下溪石,氣衝衝地往小屋方向走,還沒等江樓跟上去溫言撫慰,李昭棠突然“哎喲”一聲跌倒在地,當相公的那位趕忙上前扶起,見李昭棠皺著眉疼得說不出話的樣子,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憐惜——

  真可憐,又抽筋了。

  沒精打采地往灶底添了塊木柴,鍋裡的黃豆燉排骨滾得正歡,散發出濃郁誘人的香氣,江樓丟了幾顆洗淨的蘿蔔纓進去,蓋上鍋蓋,繼續作有氣無力狀,懶洋洋地扇著火。

  原以為李昭棠那晚的詛咒發誓只是一時羞憤隨口說說,誰知那小鬼居然鐵了心要貫徹實行,死活不肯再讓他碰一下,哄騙色誘都不行,碰了一鼻子灰的江樓為保住自己身為攻方的福利,開始采取軟磨碰泡的戰略,每天變著花樣烹制美味而補鈣的食物,並且試圖用自己大學時低空飛過的哲學原理洗腦李昭棠:你抽筋是必然的,而在我們OOXX時抽筋則是偶然的,我們不能因為小概率事件的發生就否定了OOXX的重要性,要知道我們OOXX只是導致你抽筋的外因,外因是通過內因起作用的,內因決定了你抽筋的必然性,那就是——你缺鈣,所以我們要找到事件的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補鈣才是王道,而適度的運動,特別是某些對場地器材需求很少的、能充分調動情緒的、幫助保持肌肉的彈性及延展性的、可以達到出汗排毒目的的、紓解年輕男子正常生理需求的、帶給參與雙方無限感官樂趣的全身運動是不可缺少的,簡而言之,OOXX,是絕對有益身心健康、應當積極大力實行的!

  李昭棠聽得雲裡霧裡,似懂非懂,險些被天花亂墜的一席話繞昏了頭,好在他及時勘破了江某人色欲熏心的本質,在一雙狼爪摸過來時迅速拍開,冷哼道:“真有那麼好,你倒是讓我做一回。”

  吃了五谷想六味、越吃越愛吃的江小攻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這第一要怪他過於麻痹大意,想當然地把李昭棠歸類為安全無害的萬年小受;第二則要怪祖國文化博大精深,同音字太多——江樓色眯眯地朝李昭棠湊過去,笑道:“小棠想‘坐’,我還求之不得吶!”

  李昭棠先是神情一振,隨即意識到溝通有誤,此“做”非彼“坐”,當下惱羞成怒,一腳踹過來,吼道:“滾!”

  嘖、嘖、踹人的時候怎不見他抽筋了?補鈣效果還是很明顯的嘛!

  ……常看看國足就知道補鈣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往大了說是事關民族尊嚴,往小了說影響個人性福,自己天天變著花樣給他補鈣,李昭棠非但沒有感激涕零以身相許投懷送抱自薦枕席,居然還把待遇降低到摸摸啃啃抱抱都不提供,真是……很沒良心的小混蛋!

  臭著一張臉又添了塊木柴,持續郁悶中的江樓渾身上下散發出“閑人勿近”的氣息,而那個谷中唯一的“閑人”兼此次小攻郁卒事件的當事者,剛從後山摘了一捧桃子抱在懷中,一邊啃一邊晃晃悠悠地往木屋走。

  風中飄來令人垂涎的香氣,李昭棠吸了吸鼻子,咽下一口果肉,加快腳步朝灶間跑去。

  他自小鐘鳴鼎食,尊貴榮華,早吃膩了山珍海味,也過煩了時時端架子拿腔調的生活,反倒是粗糙簡單原汁原味的飯食更讓他胃口大開,雖然從高高在上的小王爺猛地跌到隱匿山林的草民百姓,心理落差一時調整不過來,好在清幽自在的山中日子讓他心情松快,諸多新鮮景致吸引了他的全部心思,李昭棠基本上很難有時間自怨自艾嘆晚景凄涼,只有在面對江樓時,才會表現出類似國家高級干部退休離位後的心態:敏感,失落,脾氣大。

  錢權兩失不說,人還被他壓在下面……雖然以前就被他壓在下面……

  被他壓在下面不說,還要時時受他言語戲弄……雖然以前那廝就以戲弄自己為樂……

  受他言語戲弄不說,近來那渾帳簡直肆無忌憚完全把老虎當病貓……雖然以前……

  新仇舊怨被那晚的尷尬事以及那句“你相公我”引得盡數出籠,李昭棠越想越不是滋味,心想自己向來在風月場中無往不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少絕色少女少年在他身下欲死欲仙,自打碰見那個煞星,居然一直被壓在下面翻身不得,而且壓他的那個渾帳竟然天經地義般以夫君自居,教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以前是被他花招百出詐唬得乖乖順從,又怕鬧出去臉上掛不住,現下既然遠離了塵囂,又注定要長相廝守下去,有些帳,他得慢慢和他算。

  再一次加強了自我催眠和心理建設,李昭棠推門進了灶間,江樓盛了一碟湯湊到唇邊嘗味,見他進來,又添了一勺,笑吟吟地遞過來,道:“嘗嘗看,小心燙著。”

  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李昭棠也懶得伸手去接,干脆就著江樓的手一口口抿干了湯汁,末了意猶未盡地舔舔唇,道:“還行。”

  江樓自動把那句“還行”代換成“絕頂”——對於一個嘴比蚌殼還硬的人,你是不能要求太高的。

  搶過李昭棠手上啃了一半的桃子,把它當成面前那人,狠狠地咬了一口,江樓笑嘻嘻地贊道:“好甜,和你一樣。”

  李昭棠嘴角抽動了一下,把懷中的桃子丟入灶邊的果簍中,挑起一雙桃花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江樓。

  身高與他相仿,體型基本相同,長相屬於白面書生的那種斯文俊俏,一頭半長不短的散發添了幾分野性,剩下的,就是一肚子鬼主意和滿嘴的渾帳話,這樣的人,要壓倒應該也不難——反正,他是豁出去了!

  江樓那根粗鈍的神經還沒有覺察到危機的前奏,他皺皺眉,手指尖輕觸李昭棠的腮畔,問:“這是怎麼回事?”

  白皙的皮膚,多了幾道紅紅的抓痕,一直延伸到耳下,李昭棠又抬手抓了抓,不以為然道:“摘桃子的時候沾到毛了,有些癢。”

  “不許亂抓。”江樓擰了塊濕巾輕輕擦拭,嘴唇湊了過來,灑下一路碎吻,低喃道,“抓紅了,我可是會心疼的。”

  “嗯。”李昭棠習慣性地應了一聲之後,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對他服帖到這般地步,一張臉又開始泛紅,三分羞三分惱,再加三分隱隱的期待。

  意外的是,江樓的唇流連片刻,卻放開了他,將剩下的半只桃塞回李昭棠手上,轉身朝灶台走去。

  濃濃的失落感湧了上來,李昭棠悶不坑聲地啃咬著手上的桃子,為自己幾乎再一次沉淪而氣惱不已,暗自起誓一定要在床笫之間翻身作主!

  江樓那粗遲鈍的神經依然沒有覺察到危機的升級,他放開李昭棠的原因很簡單——

  溢鍋了。

  “軟骨也要啃干淨哦!”江樓把李昭棠討厭的黃豆和蔥絲挑出來,往他碗裡堆了小山高的排骨,配著芹菜油菜胡蘿蔔,李昭棠連話都顧不上說,只管抱著碗埋頭猛嚼,啃得津津有味。

  對做菜的人來說無疑是極高的禮遇,江樓一邊吃一邊欣賞李昭棠的吃相——真比任何美食都開胃啊!

  一番狼吞虎咽風卷殘雲,李昭棠放下碗,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眯起眼睛,江樓盛了碗湯給他潤喉,道:“下午我去鎮上買些生鮮菜蔬,你想吃什麼?”

  李昭棠輕啜了口湯,饒有興致地湊向前,道:“我也要去!”

  “你是朝廷欽犯,忘了?”江樓一盆冷水澆了上來,“滿大街都貼著你的畫像,出去自投羅網嗎?”

  李昭棠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下來,下巴墊在桌沿上,咕噥道:“想吃……福瑞樓的三色酥……慶祥齋的八寶飯……天錦苑的鹵鴨……”

  “好啊!”江樓一口答應,把伺候自家挑嘴的情人當成最大的樂趣。

  山中不知寒暑,午後雖陽光明媚,卻被層層密密的樹木遮擋了大半,剩下點點光斑,溫柔地躍動在人的前襟下擺,早散去了逼人的熱度,連風都帶著幾分涼潤,輕拂過耳畔,帶起未束的碎發,輕盈舞動,讓人心曠神怡。

  李昭棠在溪邊打了個盹,睜開眼睛時已是暮色蒼茫,算算時辰,江樓應該已經滿載而歸了,他揉揉餓得發慌的肚子,起身朝木屋跑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臥房和小廳都空無一人,灶間的東西還是中午離開時的樣子,那個聲稱早去早回的家伙,還不知在哪裡晃蕩。

  李昭棠忿忿地踢開攔路的板凳,在灶間轉了幾圈,看看天色越發昏暗,他認命地嘆了口氣,盛了小半碗剩飯菜有一口沒一口地扒拉著,完全食不知味。

  他為什麼還沒回來?是遇到了意外?還是……李昭棠加快了扒飯的速度,拒絕去想另一種可能。

  他應該相信他,他承諾過會相信他,只是,他無法不去假設他會棄自己而去的時候,該是怎樣的情景。

  記得初見面時,一個意氣風發唯我獨尊,一個身陷勾欄求救無門,一夜之後雖然自己被迫為他贖了身,一張賣身契約定了他的下半輩子,但是李昭棠心裡明白,江樓是自由的,他決定做一件事的時候,沒有人能阻擋,沒有人能干涉,連名義上身為主人的自己,都得屢屢讓步,現下他離開自己這前朝余孽,定然是海闊天空,又有誰能束縛得了?

  前面說了,我們下崗隱居的李小受正處於敏感多疑的退休老干部心態,徑自生了半天悶氣,末了泛上濃濃的悲哀,在溪水中洗浴過後連衣服都懶得換,像嬰兒一樣光著身體鑽入被中,自暴自棄地想:反正江樓也不會回來偷襲了,他還有什麼好防的?

  ——諸葛亮大意失荊州,令人扼腕;李昭棠失身給江樓,純屬活該。

  一個年輕男人,一個長得不錯的年輕男人,一個有家室的長得不錯的年輕男人,應該明白一件事:寧可晚起床,不能晚回家。

  如果超過半夜十二點回家,要准備一個理由;如果超過兩點回家,要准備三個理由;如果過了四點,那就什麼理由都不用准備了,等著老婆向你摔盤子砸碗就好。

  不過以上在李昭棠身上通通不適用,前面說過了,他正處於敏感多疑的階段,把鑽牛角尖的精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再加上想像力頗為豐富,自然是把二人恩斷情絕地場面詳詳細細地設想了個夠,而身為小攻兼出氣筒的江樓沒有及時出現在他面前,又不可能發短信肉麻一番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一口一口啃死你雲雲,剩李昭棠一個人光溜溜地窩在被子裡胡思亂想,心緒難平。

  這裡要澄清一下,我們正忙著往回趕的江小攻絕對想不到他的愛鬧脾氣的情人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否則李昭棠的小屁股絕對會被爆炒一頓——而修練得越來越精猾的江小攻也絕對沒有出軌叛離的念頭,他之所以回家晚了是因為磨著天錦苑的老板娘教他做鹵鴨——等他提著香氣四溢的成品上山時,已是繁星滿天。

  朦朧的月色映著腳下的路,小木屋在不遠處等著他,窗口黑??一片不見半絲光亮,江樓心一緊,不知道李昭棠是睡了,還是出了什麼意外,他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就著微弱的月光點起了燈,床帳沒有放下,李昭棠縮在被子裡睡得正香,江樓松了口氣,鍤上房門,俯身凝視李昭棠沉睡的容顏。

  眉頭微鎖,氣息並不平穩,夢中似乎有煩事紛擾,淺緋色的薄唇抿在一起,像是在睡夢中也不忘發脾氣,江樓莞爾一笑,手滑入被中,觸及絲綢般柔和溫暖的肌膚,他怔了一下,隨即掀起被子,瞪大了眼睛。

  白皙勻稱的軀體伏臥著,肩背隨著呼吸而微微起伏,形狀優美的肩膀,光滑緊繃的背,柔韌細瘦的腰,窄小圓翹的臀,以及交疊在一起的修長雙腿,在燭影中罩上一層柔和溫暖的光暈,及腰的長發散亂了一身,挑逗中偏偏帶著幾分純稚,半遮住俊美如玉的臉龐,幾縷發絲落在鼻端,隨著呼吸而不停地顫動著,美景如夢,攝人心神。

  江樓只覺喉嚨一陣發干,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他的肩背,順著熟悉的曲線一路下滑,停在雙臀之間,那一片惹人遐思的暗影。

  另一只手忙著解去自己的衣物,越來越灼熱的呼吸拂過李昭棠的面頰,床上那人低喃了一聲從夢中醒來,一偏頭卻發現惡夢中糾纏不清的人正在自己身上點燃處處火花,濕熱的吻從肩頭一直曼延到腰下,濁重的呼吸灸烤著他的肌膚,雙手帶著些許粗魯的愛撫,流連在他的腰腹,並且很不客氣地朝下探去,李昭棠低喘一聲,仰起頭來,身體不安地扭動著,一時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嘶啞道:“你……不是已經走了?”

  “嗯?”江樓正啃咬他的後頸,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身體整個覆在李昭棠背後,靈活的手指探入他的體內,激起陣陣難耐的呻吟,李昭棠渾身發軟地貼合在江樓身下,被他碰觸過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熱得要燒起來,身體內部更是空虛茫然得讓他無措,極燙,像是要把他整個人熔成灰燼,卻極冷,因為能將他完全點燃的東西,還遲遲沒有造訪。

  “啊……”李昭棠吐出一聲低吟,雙手擰攪著床單,渾沌的大腦早忘了曾經發下的誓言,因為得不到滿足而瘋狂叫囂的身體不住地磨蹭著身後同樣熾熱的肌膚,此時的他,早已無力掙扎,唯一的渴求,是要江樓填滿他,進入他,不留縫隙地、深深地占有他。

  江樓的下身嵌入他雙腿之間,一手抬起他的腰部,俯身在李昭棠耳邊喘道:“小棠,我要‘對你做那禽獸之事’了,讓不讓?”

  怎麼會有這麼愛記仇的人啊?!李昭棠將脹得通紅的臉蛋埋入枕中,呻吟道:“讓……讓……你快……啊……”

  尾音結束在愉悅的低喊中,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到了那個被狠狠侵入的地方,熟悉的火熱脈動深埋體內,讓他不由自主地扭動身體,無聲地要求更多的歡愉。

  “寶貝,別急,我們有得是時間……”江樓的聲音低啞深沉,雙臂緊擁住李昭棠的身體,舌尖滑過他的耳輪,下身緩緩地抽送起來,綺羅帳抖個不停,李昭棠的聲音從幾近低泣的吟哦,到碎不成聲的喘息,最後化為忘情的低喊,縈繞帳中,銷魂蝕骨。

  雖然是第一次用這種體位,卻達到了意想不到的契合與享受,江樓輕拍李昭棠的肩背,嘴唇吻上他的鬃角,問:“你還想當鴕鳥當多久?”

  李昭棠依舊趴著不肯起來,臉埋在枕頭裡也不怕把自己憋死,悶聲悶氣道:“你說什麼鬼話,我聽不懂。”

  “意思是:鴕鳥遇到麻煩時會把頭埋到沙子裡,”江樓不懷好意地拍了他翹翹的小屁股一下,接道,“但是屁股還露在外面吶。”

  李昭棠額角爆起幾根青筋,胡亂扯過被子蓋在身上,轉身朝裡,半晌無言,江樓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你若不姓李的話,就跟著我姓江也不錯。”

  一句話成功地讓羞憤交加的李昭棠振起身來——顯然他想起了那夜一句“若再讓你做那禽獸之事便不姓李”的詛咒——直衝江樓撲了過去,合身壓住他,叫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要做!”

  江樓被他重砸之下,怪叫一聲:“謀殺親夫啊——”

  李昭棠氣得七竅生煙,一手朝江樓腰下探去,直指禁地,修長的手指眼著著就要突破防線,江樓抵住他的肩膀,驚叫道:“等一下!”

  李昭棠挑起一雙略帶怒意的桃花眼,語氣陰沉得嚇人,道:“江樓,你口口聲聲疼我愛我,卻連這些讓步都不肯?!”

  江樓胸口一窒,身體軟了下來,低聲問:“那個……被壓在下面疼不疼?”

  李昭棠見他像是認命的樣子,也溫柔了許多,薄唇輕吻他的眉眼,誘哄道:“一點都不疼,放心吧。”

  江樓顫動了幾下,又問:“那……舒服嗎?”

  “舒服極了,欲死欲仙,放心吧。”李昭棠急切地撫弄著江樓的腰腹,手指尖在私處游移不去,尋找著進入的機會,江樓抓住他的手,垂死掙扎道:“即使沒有充分的心理准備就進去,也不會疼?!”

  “絕對不會,你放心。”李昭棠順口撫慰了句,一直僵著臉的那位聞言卻笑了,自言自語道:“這樣啊……”

  “嗯?”還不待李昭棠回話,江樓猛地翻身將他壓在下面,一手抬高他的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李昭棠驚叫一聲,先前被愛撫到酥麻不已的內部再一次被火熱填滿,那渾帳又開始攻城掠地,洶湧而來的快感讓任何推拒都變得無力,帳中再度春光旖旎。

  積了很久終於得以一展雄風的江小攻毫不客氣地將李昭棠愛到爬不起來,酣暢淋漓,之後又殷勤備至地端來香噴噴的鹵鴨配著小米餅喂給渾身無力的李小受吃,而我們原本打算翻身反攻的李小受偷雞不成蝕把米,脾氣收斂了許多,悶不吭聲地吃完東西後,由江樓伺候著清洗了身體,靠在他懷裡入眠。

  ……唔,看來,對付任性而鬧脾氣的情人,唯一的處理辦法就是上,不讓上也要上,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上,尤其是,當對方欲求不滿而不自知時,行一次房,便會乖得像貓兒一樣。

  以上,是江小攻這次小受郁悶事件的心得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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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螳螂捕蟬


  江樓最近可稱得上是春風得意,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保持著極大滿足的狀態。

  成功地緩和了李昭棠鑽牛角尖的執念,鞏固了他的小受地位一百年不動搖——自從那夜以來李昭棠老實了許多,至少行動上沒再表現出急欲翻身的念頭,至於那個鏗鏘有力的誓言,也折衷到“他不隨他姓,但是隨他性”的雙贏局面——既然李昭棠都退讓了,江樓哪有放著美食不吃的道理?又正當年輕氣盛,於是夜夜廝纏自不待說,白日裡也時常一時興起動手動腳地嬉鬧個沒完,儼然一對濃情蜜意的小新人,幸好一切放肆都掩沒在山谷之中,不會肉麻到無辜群眾。

  每日三飽一倒,無所事事,這樣的生活偶一為之,其樂無窮,要真打算到長久,可就讓人叫苦連天了,所以我們當了半個多月飯桶兼床墊的李小受脾氣又長了起來,對江樓橫看心煩豎看火大,左看右看,難以下咽。

  ——也不能怪他脾氣反復無常,從意氣風發的少年將領跌到遁世離俗的少年米蟲,白天閑得筋骨發霉晚上累得渾身癱軟,任誰都會浮躁不安,再加上山中除了花草樹木魚蟲鳥獸,整日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只有江樓一人,就算是宋玉重生也早看膩了,何況那人還時常戲弄整治自己,著實讓人氣憤難平。

  長此以往,他不發瘋,必然變傻,李昭棠對著波光粼粼的流水沉思了片刻,決定去鎮上逛逛,一吐胸中積郁。

  雖然鐵了心要出山,但是已經被調教得內裡服帖的李某人,還是主動且自覺地向江樓報備了他要下山的計劃。

  江樓沉吟了半晌,心知李昭棠在這裡被憋壞了——他原本是流連於花紅柳綠一世繁華的人,隱居生活過久了著實是活受罪——養只貓還要牽出去放放風呢,就算不能像以往那樣囂張地橫行霸道,至少出去看看街巷行人,去茶樓裡聽個小曲兒,這種平常人的小小情趣,做夫君的,怎忍心不滿足呢?他掐指算算日期,道:“三日之後就是七夕,我們去逛夜市好不好?”

  李昭棠兩眼放光,連連點頭,惹得江樓低笑出聲,親昵地捏捏他的臉蛋,問:“你該怎麼謝我呢,小棠?”

  李昭棠哪顧得上他的毛手毛腳?一顆心早已雀躍萬分,像困在籠中已久的鳥兒,拍打著翅膀,等不及要飛向那萬裡晴空。

  江樓看著他掩飾不住歡欣的面容,也不由得被感染那份喜悅,只是心中為何有隱隱的不安?層層漫上,若有若無地撩動著他向來粗鈍的神經。

  ***

  七夕,月半圓。

  街市上燈火通明,映照得宛如白晝,行人如織,攘攘熙熙。

  兩人手牽著手,隨著人流挪動步子,時不時有賣花的小姑娘穿過,輕盈靈巧,流轉的眼波比夜風更溫柔,含情脈脈地凝睇著身形修長,面容風流俊俏的佳公子,可惜李昭棠一雙眼睛早被街邊香氣撲鼻的小食零嘴勾得忘乎所以,哪顧得上與人眉目傳情?江樓見她美目含愁,一臉失落,一時不忍,再加上身為勝利者的喜悅與寬容,還有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裡的原則,他掏錢買了束茉莉花,笑道:“真是人比花嬌,好姑娘,你那護花郎正在別處等著呢。”

  賣花的小姑娘會意,道了聲謝,挎著籃子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江樓松了口氣,轉過身來,卻發現李昭棠正捧著一把盛放的芍藥,和另外一個賣花的小姑娘言笑晏晏,相談甚歡,他當時腦中一懵,暗叫不好,醋壇子已經碎了一地,酸氣四溢,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發作,盡管直想把李昭棠拎起來打屁股——他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去,一手搭上李昭棠的肩膀,狀似親密,指間卻用了幾分力氣,不著痕跡地一擰,李昭棠吃痛,在美女面前卻不肯丟了面子,仍掛著一臉勾魂攝魄的淺笑,一雙桃花眼輕飄飄地瞟過來,含著濃濃的警告。

  江樓心中警鐘狂鳴,暗暗悔恨不該答應他下山,外面花花世界滿眼繁華,只怕李昭棠一個把持不住又落了紅塵,到時候勞燕分飛,他去風流快活,留下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獨對凄驚嘆白頭。

  戀愛中的人都是小心眼而且想像力豐富的,這一點李昭棠已經充分驗證過,現在輪到江樓捧醋狂飲,不過身為小攻,即使吃醋吃多了也有人可捉來發泄,現下他正滿腦子想著回去怎麼懲治李昭棠,而正在甜蜜蜜纏綿綿中的懲罰手段其實相當老套:推倒,攻之。

  ——然而身為小受,即使醋味上翻,除了發脾氣又能怎麼樣?拽倒,受之?這又算哪門子懲罰?所以,李昭棠的脾氣比江樓要來得死硬急躁,一半是出於本性,一半則是由他的萬年不變的小受地位決定的,當然這都是廢話,但是作者想說,你也沒法。

  再回到波濤暗湧的事發現場,江樓的手慢慢往下滑,順著脊背輕輕揉按,李昭棠打了個寒顫,只覺危機四伏,忙笑吟吟地別了賣花女,拖著江樓拐到一處暗巷,低吼道:“你有病啊?掐我做什麼?!”

  江樓扯過他手中的芍藥丟在一邊,伸手將他推在牆上,合身抵住,低聲道:“我一眼沒看牢,你就敢勾搭小姑娘,小棠,我的心肝,是哥哥沒把你喂飽嗎?”

  極其曖昧挑逗的話被他一番咬牙切齒地語調說出,引出李昭棠一身冷汗,低叫道:“什麼勾搭?你這笨蛋胡說什麼啊?”

  ——人說桃花眼的人命犯桃花,這話一點沒錯,李昭棠十幾歲開葷,在風月場中老練無比,惹得無數少年少女芳心暗許,他也向來風流不拘,對美人尤其溫柔,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引逗,盡管都是無意為之,但看在江樓眼裡,分明就是存心惹事生非。

  兩個人因為對“勾搭”一詞的定義不同,在巷子裡爭執不下,最後江樓硬要李昭棠現場表演一下勾引的奧義,以定誰是誰非,李昭棠自然不肯,江樓便提出立即回家試驗,被困在牆下的李昭棠兩害相權,覺得還是外面好一些——回了家這禽獸不定做出什麼事來,而無數次的慘痛經歷表明,床第之間他稍有主動,便會被欲火更熾的江樓弄到腰酸背痛哀求不已,而在這無遮無擋之處,就算某人被“勾搭”得情動,也該不至於當場壓倒。

  ——顯然,他低估了江樓的臉皮厚度。

  看著江樓饒有興致的眼神,他心知在劫難逃,低嘆了一聲,桃花眼微微眯起,萬千風情百般溫柔盡在不言中,修長的手指觸著江樓的面頰,順著腮畔輕輕滑下,在耳後流連一番,末了沿著領口邊緣游移不定,唇角帶著細小的弧度,似笑非笑,欲說還休,像是游遍芳叢的情場浪子最後一次留情,又像是不諳世事的純稚少年初次體驗,混合著風流不羈的放縱與純澈如水的聖潔,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被他擁抱,寧可拋下一切,唯願享盡魚水之歡,死而無憾。

  眼看著江樓已經被他勾得五迷三道氣都快喘不上來的樣子,李昭棠眼中閃過一抹得意,他一手扶住江樓的後頸,咬下了一朵半開的茉莉,銜在口中,朝他的雙唇湊上去,半是親密半是疏離,舌尖沿著唇縫滑動,要進不進,翕動的雙唇輕吮著江樓的唇,那朵茉莉被他輕巧地哺進江樓口中,大功告成,他抽身而退——勾引的價值在於給對方點甜頭嘗嘗卻不讓他吃飽,挑起對方的渴望卻不給他滿足,這一點,李昭棠可算爐火純青。

  可惜他一時得意,竟忘了面前這位不是那些在他胯下承歡的少年,而是夜夜在他身上發威的貨真價實的小攻,引火燒身竟不自知,所以當江樓將他重重地推在牆上,狠狠吻住時,我們這些看熱鬧的,可以適時地道一聲:活該。

  狂熱的吻吞咽了他所有的聲音,江樓氣息紊亂,雙手略帶粗暴地在他身上游移撫弄,滑過腰背,直接朝下方摸過去,李昭棠渾沌的大腦還有幾分清醒,用盡力氣推開江樓,喘道:“你瘋了?!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熾熱的氣息很快又包裹了上來,江樓咬住他的耳輪,啞聲道:“我忍不住了,小棠,你轉過身去,乖。”

  還不等他回話,身體已經被推轉過去,面朝牆貼住,身後那人擠了上來,急切而狂野的愛撫燃盡理智,身體熱得難受,李昭棠十指扣在粗糙的牆磚上,腦中只剩下他所能給的歡愉——反正四下無人,一切隨他去吧——他仰起頭,低喘道:“你……要輕一些……”

  江樓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一手探入他的前襟,正在摸索著解開衣結時,離他們不遠的門洞下,響起一個陌生的男聲,慵懶中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說,你們這對小鴛鴦,辦事前不看看有沒有旁人在嗎?”

  周身的旖旎柔情瞬間驚散,李昭棠一把推開江樓,手忙腳亂地整理衣物,一雙水氣氤氳的桃花眼中盡是氣惱,而在得手之際不得不猛踩煞車的江樓更惱,幫著李昭棠系好了衣帶,揚聲道:“閣下何人?”——攪人好事,著實不是東西!

  門洞下那人站起身來,卻是個又瘸又醜的老乞丐,拄著拐杖,一步三顫地朝他們走來,李昭棠心下起疑——方才聽到的聲音豐潤圓滿,與面前風燭殘年的老頭子實在搭不上界——他皺起眉頭,拉著江樓後退了一步,道:“江湖中易容之術果然出神入化,晚生佩服,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老人掩著口咳了幾聲,再開口時已換了嘶啞衰頹的聲音:“卑賤草民,不敢稱尊,怕污了靖王爺的耳。”

  李昭棠還未怎地,江樓已是大驚,一把將李昭棠攬入懷中,低聲道:“閣下慎言!這裡沒有靖王爺。”

  你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李昭棠瞪了他一眼,用力掙動著,江樓卻抱得更緊,死活不肯松手,怕一放手,懷抱中人便會飛得無影無蹤,兩人一番糾纏,僵持不下,全被那人一雙眼看了去,老乞丐笑意更深,恢復了慵懶圓潤的聲音,笑道:“年輕人莫在我這老鰥夫面前打情罵俏,惹我傷感。”

  話雖傷感,這語氣可聽不出半分難過,李昭棠確定自己被人取笑了,只是這取笑他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全國上下搜捕十七王爺李昭棠的風聲沒以前那麼緊了,聽聞剛坐上龍椅的皇帝李容亭被黃河汛情牽扯了不少精力,像是無暇顧及已經無權無勢的前朝顯貴——所以江樓才敢帶著李昭棠下山拋頭露面,現下被人認了出來,那滋味,比走在路上一腳踩空還難受,何況這老人敵友未辨,他若扯開嗓門大喊一聲“十七王爺在此”,他們縱有通天的本事,也難逃羅網。

  關鍵時刻,李昭棠倒是臨危不亂,朝老頭一拱手,冷冷道:“我等告辭,閣下自便。”

  說罷,牽起江樓的手轉身便走,江樓正琢磨著怎麼不殺人而滅口,身後那人朗聲吟道:“‘春風憐我相思苦,不教飛絮惹上身。落英紛紛入床幃,玉容嬌艷寂寞人。’小棠兒,這是你九歲時作的歪詩,可還記得?”

  李昭棠猛然頓住腳步,一雙清亮的眸子波光流轉,情緒萬端變化,他緩緩轉過身來,低聲問:“楚先生?”

  ——父皇在位時頗為倚重的兵部尚書兼自己的先生,楚瑛,坊間傳聞此人聰明絕頂心機深沉,為人輕狂傲慢,曾有一年拋下公務去江南游玩,天子連下三道急詔才將他召回,所以人送綽號“楚難召”。

  等到先皇駕崩,李明瑾繼位,這楚瑛便徹底棄了官職雲游四方,李明瑾數次派人捕他,然而這人乖猾萬分,又精於易容,何況還有先皇的免死金牌在身,偏就奈何不了他,由著楚瑛江南江北地晃蕩,著實逍遙了幾年。

  李明瑾繼位那年為宣景元年,李昭棠早被封了藩王,封地荊州,對於後來京城發生的事也是只知其表不知其裡——那年最大的事一是七王爺李容亭被廢為庶人流放遠疆,二來,便是兵部尚書楚瑛棄官歸隱於市,至於真實原因,李昭棠也不知道。

  粗算起來他們已有六年未見,此刻他鄉遇故知,應當驚喜萬分才是,然而李昭棠對著楚瑛上看下看,找不到半點當年斯文俊雅的楚先生模樣,他搖搖頭,嘆道:“楚先生易容之術果然高妙,只是一定要裝得這麼醜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楚瑛是個極度整潔的人,而且最痛恨髒亂無序,平日衣食住行不勝講究,衣角發梢,從不見半粒微塵,今日弄成個老朽的乞丐,不曉得是哪根筋搭錯了。

  楚瑛無奈道:“你當我願意?若不是李容亭漫天漫地抓我,我又何必……不多說了,小棠兒今日見了恩師,總該帶我回去把酒敘別情才是。”

  李昭棠輕笑一聲,不知為何看楚瑛那樣八面玲瓏的人走投無路的樣子,心中竟分外爽快,他故意板起臉,道:“先生可是想在舍下小住?”

  楚瑛會意,笑道:“我教你易容,你幫我躲他,說起來你可不虧。”

  李昭棠心生戒備,打他記事起,還沒見有人沾過楚瑛的便宜,現下這般好事,難讓人不起疑,他沉吟了片刻,正想問問江樓的意見,楚瑛已經轉向一直被晾在一旁的江某人,神秘兮兮道:“小伙子,想不想聽靖王爺兒時的趣事?”

  一語直中紅心,盡數瓦解了江樓的抵觸,於是一行三人,晃晃悠悠地穿過整條街市,買夠了零食點心,打算回去徹夜長談。

  室內彌漫著淡淡的茶香,楚瑛換洗過後,恢復了風度翩翩儒雅俊秀的外貌,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論長相雖比不上李昭棠俊俏無瑕,卻自有一種散漫不拘的閑適,溫雅從容,易於親近。

  “小棠兒情竇早開,九歲時就會寫情詩挑逗宮娥嬪妃,先皇只當他聰穎頑皮,一徑寵著他。”楚瑛抿了一口清茶,瞥了一眼江樓興致盎然的神情,又看看李昭棠陰沉中飽含著警告的臉龐,笑道,“那些宮妃平時寂寞無聊,也願與他玩鬧,結果有封情詩不知怎地落到小棠兒母妃手中,淑妃娘娘批了句‘文理不通,字跡不整’便送到我書房裡,從那時起,教小棠兒寫詩作賦的重責就讓楚某人擔了。”

  江樓靜靜聆聽,腦中幻想李昭棠年幼時水當當粉嫩嫩的樣子,不由得會心一笑,在桌下握住李昭棠的手。不太樂意被揭老底的小王爺輕咳一聲,打了個哈哈,道:“楚先生,今日巷中偶遇,也算有緣。”

  楚瑛笑得有絲奸猾,撫著下巴道:“終究是年輕人膽子大,在巷子裡也敢行那閨房之事,小棠兒,若不是認出是你,我還不打算開口哩。”

  李昭棠嘴角抽動了幾下,一陣後怕,心想當時他要是緘口不言,豈不是白白看場活春宮去,那自己的臉該往哪兒擱?!思及此,他狠狠瞪了始作俑者江某人一眼,對方卻不以為然,一只手直爬到腰上來,不著痕跡地輕揉細捏,弄得李昭棠面紅耳赤,坐立難安,楚瑛看在眼裡,曖昧地點點自己的嘴唇,取笑道:“幾年不見,小棠兒怎變得這麼害羞了?還記得你第一個親嘴的人是誰嗎?”

  江樓臉色一下子變了,以打量情敵的目光一遍遍掃過楚瑛,李昭棠覺出他手指間加了力氣,腰部傳來微痛的感覺,隨後是酥麻的熱度泛上,只覺得有口難言,又舍不得拂開江樓的手,只好坐近了些,半邊身體靠在江樓身上,清了清嗓子,問道:“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楚瑛丟了塊杏仁糕入口,沉吟了片刻,神情變得嚴肅正經起來,道:“李容亭登基之後,我就開始找你了,猜到你可能躲在這裡,果然讓我遇著了。”

  “哦?”李昭棠被勾起了好奇心,一手支腮,道,“先生真能料事如神?”

  楚瑛懶洋洋地擺手,道:“從小滄山下來,只有三條路,一條水路,順歧月江而下,風大浪急,行船要受顛簸之苦,你肯定不願意;另一條要翻過羸因山,路途艱險,斷壁千仞,依你的性子,也定然不肯去吃那種苦頭;最後一條路,便是繞過成州,潛入清源鎮周邊的山林中,伺機再走官道前往定州,然而定州官道處處設崗,朝廷欽犯想通過是萬萬不可能,所以,你必然滯留在這山中。”

  一席分析聽得二人連連點頭,江樓突然心中一懸,問:“楚先生能想到這些,那容王豈會猜不到?”

  楚瑛給了他個“你且安心”的眼神,笑道:“他若有我一半聰明,你和小棠兒還能在此逍遙嗎?”

  看來此人的自負與疏狂倒是沒減半分,李昭棠忍不住語帶微嘲,道:“先生不是有免死金牌嗎?何必躲藏?”

  楚瑛斂了笑容,凝視了他半晌,正色道:“小鬼,你記住,免死金牌能免一死,卻免不去‘生不如死’。”

  ***

  安置楚瑛在隔間住下,李昭棠拖著一身困倦草草清洗過後,合身撲倒在床榻上,一動也不想動。

  可惜有個打翻醋壇子的人偏偏不讓他安生——江樓一手挑起他的下巴,眯起眼睛道:“小棠兒乖,告訴哥哥,你第一個親嘴的人是誰?”

  “我哪記得這些?”李昭棠漫不經心地拖過一個枕頭,打了個呵欠,道,“宮裡的後妃,可是讓我親遍了的。”

  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卻見江樓的臉黑得像鍋底一樣,整個人朝他壓過來,一手撐在他頸側,低頭道:“那,你親過楚瑛沒有?”

  李昭棠瞪了他一眼,道:“你胡說什麼?!我豈會對他起心?”

  江樓心裡舒坦了些,一手解去李昭棠的單衣,只留薄薄的褻褲,一雙手撫上弄下,李昭棠很快低喘起來,迷茫地看著他,江樓壞壞地一笑,低頭啃咬他的耳朵,道:“乖乖小棠,自己把褻褲脫下來。”

  李昭棠滿臉通紅地朝下看去,見兩個人都欲火正熾,江樓還遲遲不肯動作,存心拿著戲弄當情趣,他有些惱了,掙動著想起身,卻被江樓一把按住,濕熱的吻覆了下來,急切地索求著他的熱情,那雙游移在腰間的手撫上他的胸膛,肆意摸弄揉捏,親吻間隙,喃喃低語道:“小風流鬼……你可知……我多怕你喜歡上別人嗎?”

  李昭棠心中一暖,雙手環住江樓的頸項,抬頭與他唇舌交纏,聲如蚊吟道:“我誰都不喜歡,我就是喜歡你……”

  江樓一口咬住他的鎖骨,熱烈地擁抱撫摸,兩具身體不留縫隙地貼合摩蹭,相觸的肌膚熱得幾乎要燃起火來,意亂情迷間,李昭棠伸手除去自己身上最後一件小衣,修長的腿曲了起來,在江樓腰側蹭動不已,這般熱情如火,誰能把持得住,江樓一手托起李昭棠的腰身,低喘道:“小小年紀便犯下無數風流事,看哥哥怎麼罰你……”

  這狠話聽在耳中,卻比任何調情的言辭都撩動人心,激起難耐的顫抖,李昭棠的緊抱住江樓的肩背,身體毫無保留地打開,期待著隨後到來的狂風暴雨,一頭黑發散亂地披落在床頭,淺緋色的薄唇因為親吻而變得紅潤豐滿,微微顫動著,湊到江樓耳邊低喃道:“罰吧……隨你怎麼……罰我……”

  江樓再也忍不住,揮手落下床幃,片刻之後,呻吟聲起,春情四溢。

  次日清晨,楚瑛起了個大早,在溪邊汲水洗衣,見李昭棠腳步虛浮地前來梳洗,一臉困倦,精神不濟,頸上紅痕處處遮也遮不住,不由得起了調笑之心,道:“昨夜恩露重、風雨急,怎不多睡一會兒?”

  李昭棠見他笑得興災樂禍,也懶得理他,心裡明白那層薄薄的板壁隔不了多少聲音——昨夜雖然盡力抑制聲聲吟哦,到忘情處仍是忍不住低喊出聲,想來他們翻雲覆雨的精彩情狀,已被聽去了不少。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舍不得不為,那被人知道了也沒什麼好介意的——昨夜江某人摟著他絮絮叨叨地洗腦:我們享受我們的,誰被肉麻到了只能算他倒霉,有什麼可煩惱的?

  這還不算,獨占欲惡性膨脹的江小攻趁李昭棠迷亂之機,在他身上顯眼處猛留印子,生怕別人看不出倆人蜜裡調油的關系。

  忍著渾身不適在水邊蹲下,李昭棠一邊洗漱一邊豎起耳朵聽楚瑛對江樓的看法——

  “那年輕人很喜歡你吶。”

  豈止是喜歡?李昭棠心中有絲得意,臉上開始有了笑模樣。

  “他看你的眼神,溫柔深情得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裡。”

  嘖,眼神是這樣沒錯,實際還不是被他壓在身子底下?通融一下都不肯!李昭棠眯起眼睛,有些忿忿然。

  楚瑛對著潺潺流水若有所思,低語道:“那種眼神,我熟悉……每當我看到那樣的眼神,總不禁想:一生摯愛也不過如此吧……”

  李昭棠聽得雲裡霧裡,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先生是說誰?”

  楚瑛對著溪水搖搖頭,但笑不語,李昭棠被勾起了好奇心——想不到這位狂傲自負的楚先生也有深陷情網的時候——他湊過去,追著問:“究竟是誰?讓先生如此念念不忘?”

  “什麼是誰?我哪有對誰念念不忘?”楚瑛一臉看怪物的表情,瞪道,“我會為情所困嗎?”

  李昭棠更迷惑了,湊得再近了些,不死心地問:“先生說有人用那樣溫柔深情的眼神看著先生,那人是誰?”

  楚瑛也露出不解的眼神,想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每當我照鏡子的時候,鏡中人的眼神總是一往情深……”

  李昭棠腳下一滑,差點跌入水中,對這個自我迷戀到病態的人實在無話好說,他忍著一身惡寒梳洗完畢,起身朝灶間跑去,卻在門口與江樓撞了個滿懷,對方一把扶住他的腰,帶進門裡,狠狠地親了一口,笑道:“瞧把我的小棠急得,楚先生笑話你了嗎?”

  李昭棠兩手扶住江樓的臉,對著他的眼睛死命地瞪,瞪了半天也沒找出楚瑛所講的溫柔深情,戲弄逗趣倒是有很多——江樓一手敲在他頭上,道:“別瞪了,小心變成鬥雞眼。”

  李昭棠的肩膀垮了下來,無力地吁一口氣,放棄,吸了吸鼻子,問:“早上吃什麼?”

  前半夜逛街逛得盡興,加上後半夜渾汗如雨的超量運動,肚子早餓得咕咕直叫——要不然他還不想起床哩!

  江樓親昵地捏捏他的臉蛋,攬著他的肩膀帶到桌前,香氣撲鼻而來,雞絲粳米粥,醋漬皮蛋,五香脆皮魚,蜜汁蓮藕,水煮菜,還有他最愛吃的鹵鴨,李昭棠只覺得口水都要流下來,飛快地落座,江樓端了一籠熱氣騰騰的豆包上來,招呼楚瑛進來用飯。

  楚瑛先是瞪直了眼,然後風一樣掠過來,在李昭棠對面坐下,堅定了賴在此地長住的決心,笑道:“乖乖!小棠兒真是撿了個寶,五十兩銀子賣給先生如何?”

  李昭棠深深地咬了一口豆包,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不予理睬,江樓噙著一抹笑,給他搛菜添粥,殷勤得讓人眼紅,李昭棠只管埋頭猛吃便是,一雙筷子伸不出方寸之間,至於剔了刺的魚塊,江樓干脆直接喂到他嘴裡——飯桌上盡是濃情蜜意,肉麻而有趣,楚瑛忍著笑,把小夫夫倆的你儂我儂當開胃菜,飯量大增。

  只羨鴛鴦不羨仙,不過如此。

  ——唔,對面的卿卿我我更映出他獨自凄涼,待會兒該再去照照鏡子才好……

  早膳過後,李昭棠很自覺地幫著江樓收拾飯桌,雖然派不上什麼大用場,不過有個乖巧服帖跑前跑後的小跟班兼小心肝,實在是愜意得很。

  楚瑛找了塊陽光地,躺在柔軟清香的草地上眯縫著眼睛曬太陽,不一會見那倆人手挽著手出來,像是恨不得黏成一個人,他揪了根草莖銜在口中,抬頭道:“小棠兒,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人年紀大了難免會變得比較婆媽,楚瑛為自己的好奇心找了個理由,拍拍身邊的草地示意二人坐下。

  李昭棠回想了片刻,不知從何說起,江樓按住他的肩膀,道:“我來說吧,我們在一個非常熱情的場所相識,完成了一件非常熱情的事,由於兩個人都被熱情衝昏了頭,於是決定將這份熱情延續下去。”

  楚瑛聽得嘴角直抽筋,李昭棠不自在地別過臉去,冷哼一聲:“一開始,可是你膽大包天,竟敢……竟敢……”

  聲音越來越小,後半句干脆吞回肚子裡,小王爺開始比較郁悶地憶苦思甜:當時若不是一時不慎被他壓了去,當時若是壓了江樓,當時若是狠硬一些……

  可惜,多少個“若是”也換不回一個“當時”,雖然人說往者已矣來者可追,又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細算起來李昭棠反攻的機會其實蠻多的,然而“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被吃啊吃啊的吃習慣了,不僅食髓知味,上了床也會自然而然地張開身體——畢竟歡愉無人能擋,他也沒那麼強的意志力去抗拒情人的誘惑。

  正是:想翻身有心無力,承甘露欲罷不能。

  三個人嘻嘻哈哈地笑鬧了一番,惋惜三缺一不能圍一桌子盡興,於是談到當今聖上李容亭,江樓自然是半點不知,李昭棠離開京城時年方十三,只顧著與同伴們嬉鬧玩耍,對爭權奪勢從不入心,至於唯一一個可能知道些真相的楚瑛,則是閉口藏舌諱莫如深,勾得兩個人更是好奇——反正閑來無事,干脆一邊一個架住他誘招逼供,楚瑛先是故作玄虛地誓死不從了一番,然後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道:“陳年舊事,何必再提,既然你們不肯甘休,那總得拿些什麼來交換才行。”

  兩個人對看一眼,李昭棠問:“拿什麼交換?先生明示。”

  楚瑛看了他倆一眼,打了個呵欠,道:“我要父皇的‘莫問’令牌。”

  “好啊!”

  “不可!”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隨即李昭棠狠瞪江樓一眼,道:“那令牌可保你出入無阻,怎能拱手讓人?”

  江樓笑眯眯地攬住他的肩膀,道:“令牌雖好,卻只限一人通行,我已決心與你共效於飛,永不分離,要它何用?”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無論你在哪裡,我在身邊。

  李昭棠眼中的火苗瞬間熄滅,半推半就地靠在江樓身側,咕噥道:“隨你,反正都給了你,就是你的……”

  ——寶貝,你知道這句話換個場合說該是多麼誘人情動嗎?

  楚瑛終於被肉麻不過,搓著手臂叫起來:“光天化日,有先生在旁,還不收斂一些!”

  李昭棠干脆摟住江樓的腰,整個人偎入江樓懷裡,對他示威般地吐吐舌頭,嘲笑他孤家寡人。楚瑛哪是個吃素的?當下眼珠子一轉,道:“小棠兒,你十歲時作的‘醉美人無雙賦’我還記得八、九分,想重溫舊趣嗎?”

  李昭棠立時老實了不少,小心翼翼地抬臉看了看江樓的神色,見他平靜如常,才放下心來,親昵地依在他身旁,一言不發。

  江樓不禁莞爾,愛的教育結出了甜蜜果實,他的小情人已經被調教得貼身又貼心,他摸摸李昭棠的頭,道:“先生與容王之間究竟有何淵源,願聞其詳。”

  楚瑛撫著下巴,悠然道:“他知道我的秘密,我知道他的秘密,為了保住我的秘密,我揭穿了他的秘密,誰料他今日東山再起,唉,失策失策。”

  李昭棠張了張嘴,正想抗議他含糊了事,又想起這全是照搬方才江樓那一套說辭,果然惡人偏有惡人磨,一報還一報,誰也不冤。

  小娃子想跟我鬥,還嫩得很吶!楚瑛得意地一笑,伸手道:“令牌呢?”

  江樓笑得純稚無邪,坦然道:“丟了。”

  李昭棠“?嗤”一聲笑出來,楚瑛瞪大了眼,驚疑交加道:“丟了?!”

  江樓點點頭,抬起李昭棠的下巴,深情款款:“既然已決心與你相伴相守,要那令牌何用,我丟在營中了,你不會怪我吧,小棠?”

  李昭棠已經快化在他懷裡了,把臉埋入江樓肩窩中,連連搖頭:“不怪……不怪。”

  楚瑛沉默了片刻,突然暴跳如雷,一邊跳腳一邊指著他們罵道:“你們!兩個小渾帳!枉我不辭辛苦地找過來……你們……你們……”

  李昭棠抬起頭來,問:“先生找我,原來是為了那令牌?”

  “自然!”楚瑛氣哼哼地在原地走來走去,頭頂快要冒出煙來,李昭棠心情大好,轉頭對江樓道:“你看他那樣子,像不像一只被砍了頭的老母雞?”

  “胡說!怎能這樣形容先生?!”江樓彈了他腦門一下,正色道,“依我看,應該是像被燒了屁股的老公雞。”

  李昭棠笑了起來,楚瑛氣得七竅生煙,喝道:“去把令牌的樣子畫出來,我去訂個仿品也好過什麼都沒有!”

  江樓笑吟吟道:“先生莫氣,容我細想。”

  楚瑛喘著粗氣在他面前坐下,三個人靜了片刻,楚瑛不耐煩地問:“想好沒?”

  林間有風吹過,江樓的笑容僵在嘴角,李昭棠也是一臉凝重,從江樓懷中出來,楚瑛只當他們合謀抵賴,怒道:“不想給就算了,憑我的聰明才智,十個李容亭也得甘拜下風。”

  江樓臉色發青,低聲道:“你看看身後。”

  “身後有令牌嗎?”楚瑛刻薄了一句,轉過身來,瞬時呆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樹叢中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御林軍,那個身著龍袍,氣宇軒昂的男人正立在不過數尺之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楚先生,一別多年,可無恙否?”

  那眼神,像一頭下山的猛虎,在看一只撞到眼皮子底下的羚羊。



第十章 皓月冷千山


  “十七皇弟並無反心,我何必為難於他,徒增殺孽?”李容亭負著手,輕描淡寫地化解了江某人的恐慌,他才松了口氣,只聽李容亭又道,“然靖王爺抗旨不遵、棄任私逃,使我軍心難定,理應嚴加懲處。”

  正在烹茶的江某人手抖了一下,眼光朝灶台底下瞄去——巴豆還有,毒老鼠的砒霜好像用完了,夭壽!

  “不過,看在今日你助朕擒回逆臣楚瑛——”李容亭看看江樓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戲謔心起,緩緩道,“功過相抵,朕就不追究了。”

  長出了一口氣,江樓憤憤然地扇火,當皇帝的果然都是變態來的,幸好他的小棠沒有被拖下水。

  不過比起他來,楚瑛的臉色更難看,狐疑的目光在兄弟倆身上轉來轉去,那李容亭卻像是把他忘在腦後,接過江樓奉上的茶,徑自與李昭棠笑道:“幾年不見,小棠兒也長大了,不再是當年拽著皇兄衣角擦鼻涕的小娃兒了。”

  江小攻嘴角上翹,神不知鬼不覺地開始傻笑,李昭棠從方才起就一直沉著臉未發一言,突然開口道:“陛下早料到臣弟隱匿於此,何不早事搜尋?”

  李容亭別有深意地看了楚瑛一眼,道:“楚先生遲遲不肯現身,朕豈肯打草驚蛇?”

  楚瑛的臉陰得快要滴出水來,沉聲道:“你放任他們逍遙,只是為引我上鉤?”

  李容亭不置可否地笑笑,手指輕敲著桌面,懶得回他半句,楚瑛一顆心越懸越高,幾乎快要抓狂,江樓及時接了一句,道:“陛下怎知楚先生一定會來找靖王爺?”

  話一出口,江樓突然覺得這問題很蠢。

  莫問,莫問,還用問嗎?

  免死金牌能免去死罪,活罪終究難逃,楚瑛若想後半輩子逍遙自在,非得有那塊“莫問”令牌不可。

  楚瑛怨毒的眼光直射過來,江樓很無辜地笑笑,對他做了個口型:裝啊!

  好吧,無奈地嘆了口氣,楚瑛盯住李容亭的面孔,道:“‘莫問何人,莫問何往’,陛下,罪臣有莫問令牌,還請陛下放一條生路。”

  李容亭唇角微微彎起,俊美剛毅的面容看不出是喜是嗔,淡淡道:“令牌在何處?”

  楚瑛又瞪了江樓一眼,硬著頭皮答道:“總之是在。”

  李容亭上上下下地看著他,綻開一個堪稱溫暖的笑容,伸手掏出一樣東西,道:“愛卿說的,可是此物?”

  三個人定睛一看,正是江樓丟在帥營中的令牌,楚瑛的臉霎時黑成一片,只覺得四道飽含著同情的目光齊刷刷地射過來,仿佛在說:真倒霉,你認了吧。

  楚瑛眼前一陣眩暈,自知氣數已盡,再負隅頑抗不過徒增丟臉罷了,他長嘆一聲,道:“可巧那免死金牌也弄丟了,陛下就請給我一個痛快吧!”

  李容亭見他一臉慷慨無畏,低笑了一聲,起身走近了些,道:“朕怎會殺你?宮中還為你准備了禮物呢!”

  “唔?”楚瑛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以避開他的氣息,皇帝也不惱,聲音柔若微風:“一整面牆的鏡子,你一定會喜歡的。”

  只見狂放自負、天不怕地不怕的楚難召先生,聞言臉色煞白,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李昭棠好奇地看看李容亭又看看楚瑛,疑竇叢生。

  李容亭示意兩側的護衛將楚瑛押下,轉身向李昭棠道:“十七皇弟若有興致,可陪楚先生一同到宮中小住。”

  李昭棠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賞賜,本該萬死不辭,奈何臣弟有恙在身,不便伴駕同行,陛下可待臣弟休養過後,來日方長?”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二人之間波濤暗湧,回宮中必然雞飛狗跳,他才不會笨到去當炮灰出氣筒。

  李容亭會心一笑,一揚手,道:“起駕,回宮!”

  送走了兩個大煞星,江樓吁了一口氣,歡天喜地地抱住李昭棠,道:“皇帝不降罪,我們可以玩遍大江南北了。”

  李昭棠也有些心動,拍拍他的肩膀,問:“何時跟我回荊州?”

  江樓柔情款款地看著他,道:“等我學會小壇館的獨門罐罐雞,再回去做給你吃。”

  熱戀中的人,肉麻話是百聽不厭的,李昭棠自然心花怒放,江樓趁機摟住他,狠狠地廝磨了一番,直到日上當中,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做午飯。

  李昭棠像個小跟屁蟲一樣黏著他來到灶間,百無聊賴地東摸西看,江樓切了菜,正要下鍋,只聽李昭棠驚叫一聲,道:“江樓你快來,米缸裡怎地這麼臭?”

  江樓一驚,趕忙湊過去一看,半人高的米缸裡不見半粒白米,倒有一股嗆人的濃臭撲鼻而來,他身體一震,皺起眉頭,沉思道:“好像下水道的味道……”

  李昭棠挽著他的手臂,指著缸底叫道:“你看那是什麼?盾牌嗎?”

  江樓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那分明是個如假包換的下水道蓋子!而且正是“西堤島”後院那個,缺角的形狀一模一樣!

  這麼說來……

  唔……

  江樓看著靠在他身邊的李昭棠,綻開一個詭異的笑容。



  ——花開早(完)——
挖卡卡卡平坑了平坑了!俺可以伸一把懶骨頭鬧!???懸念呀懸念,小江有沒有帶小棠回去呢?介可是個懸念?~~~~想讓他們回去的就想像他們回去鬧,不想讓他們回去的就想像他們踢了米缸鬧~~~自行想像自行想像,俺真是個狂體貼的善良人啊啊啊~~~~
關於楚瑛,他的真命天攻是李容亭沒錯,8過現在此人還是三十二歲在室老處男,至於原因嘛~嘿嘿
下一個坑,還沒想好是哪個,俺就先不打廣告鬧~



附:正文中刪去的滾床單戲份
保留的滾床單內容俺沒有統計,反正肯定比俺以前的文要多,臉黑黑,果然是越寫越鼻血啊~~
*一、關於餐桌
有人說小棠子和小樓子在飯桌上也不忘調情,當著老師也敢打情罵俏,實在開放。
其實,要澄清一點,就是因為當著老師,他們已經很收斂了,二人世界的情況是——
飯菜上來了,熱騰騰哦~
開始吃……
吃著吃著,某人摟住某人的腰……
吃著吃著,某人坐到某人腿上……
吃著吃著,某人從側坐改成跨坐……
吃著吃著,某人把某人當正餐吃了……
……
吃著吃著,飯菜都涼了……

*二、關於巷戰
某夜,在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巷子裡……
死一般的寂靜,鳥飛絕,人蹤滅……
巷子盡頭,有一棵側斜45度角的大樹,憂傷地仰望著天空……
很適合打野戰吧?
那麼,來吧……
某人和某人很快摟在了一起,天雷勾動地火……
某人把某人抵在那棵樹上……
該解的衣服都解了之後,某人和某人同時想到一點:用什麼體位?
造孽啊!居然關鍵時刻為這種問題傷腦筋……
某人想了三秒種,提出兩個建議:
一是讓某人趴在樹上,兩腳可著地,二是讓某人躺在樹上;兩條腿嘛,就必然是攀在某人腰上了……
白癡都想得出來……
欲火中燒的那個白癡開始催某人二選一,而註定要和樹親密接觸的某人想了三秒鐘……
聲如蚊吟道:都試試吧……
……
一夜纏綿,那棵CJ的樹流盡了鼻血,氣絕身亡,來世,轉為耽美狼一條……

*三、關於反攻
小棠子開始絕對是想反攻的,結果,敗在一瓶勞什子春藥底下……
後來小樓子對他寵得要死要活,小棠子賊心又起,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春藥是必不可少的……
鑒於口服春藥越來越趨向于智慧化,小攻吃了發硬小受吃了發軟,小棠子弄了一瓶外用的,比較無爭議性……
說明書:塗上去之後保險又熱又麻又癢,渴望被摩擦……
當夜,芙蓉帳暖度春宵……
前戲進行得差不多時……
小棠子沾了一指春藥,朝小樓子下方伸去……
不幸的是……
手偏了……
塗在了前面……
前面的意思,就是那個、小攻壓倒小受後通常會使用的東西……
江小攻愣了,李小受也愣了……
片刻之後,藥性發作……
……
次日,江小攻心情暴好,李小受臥床不起……
這就是挑戰攻方權威的下場,望天下小受謹記之。

——完——

一樹繁花壓海棠

  話說某日,江樓生病臥床,李昭棠殷勤伺候,端湯喂藥,拭汗擦身,片刻不離地守著。茶水飯食都是他親自送到床前,把江樓感動得唏噓不止:“小棠,心肝,我的賢妻……唔!”

  李昭棠用一顆包子堵住他的嘴,桃花眼眯縫起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歪在床上的江某人。

  前天夜裡,屋外風大雨急,雷鳴陣陣,屋內翻天覆地,驚喘連連,窗外瓢潑一般的雨,引得倆人興發如狂,激戰數回合之後連窗也忘了關,便相擁著沉沉睡去了,次日清晨,李昭棠還縮在江樓溫暖的懷抱中左拱拱右蹭蹭,頭頂突然炸開了個響亮的噴嚏,驚得他睡意全無,趕忙爬起來,只見江樓臉色泛紅,精神不振,揉著鼻頭,哼哼唧唧道:“好難受……”

  看來是夜裡受涼染了風寒,幸好不是什麼大病,江樓又年輕身體素質好,幾碗難喝的湯藥灌下去,躺了一天之後頭腦清爽了不少,身體雖然依舊乏力,發過汗後卻舒服多了,再加上李昭棠溫柔又體貼,讓他一時得意,嘴上缺了把門的,一句“賢妻”惹翻了對方。

  ——雖說平日裡時時言語調戲,可是那時他頭腦清醒身體健康,李昭棠縱然想算帳也會被他降得服服帖帖,然而這次,他這病怏怏身無四兩力的樣子給了對方前所未有的可乘之機——李昭棠眼珠子一轉,暗喜上心頭。

  翻身有望,他豈能白白錯過機會?

  於是,白天飛快、飛快、飛快地過去了……

  於是,夜幕終於、終於、終於地降臨了……

  給江樓喝了藥,又忍耐了漫長的調戲加喂飯時間,李昭棠准備停當了,摩拳擦掌地撲了上去。

  江樓以為是例常的擦身,也沒反抗,李昭棠一邊暗笑他死到臨頭仍不自知,一邊用溫水擰了帕子擦拭著他修長勁瘦、肌肉勻稱的軀體,一雙眼有意無意地直往下半身瞄,江樓渾然不知後庭危矣,還得意道:“小棠是不是餓了?等哥哥病好了就喂飽你。”

  李昭棠冷笑一聲,丟開帕子,干脆給他脫得溜光,俯下身細細端詳起來。

  這裡,長得不錯,這裡,長得也不錯,這裡,摸起來很舒服,這裡,捏起來有彈性……那裡,唔,很討厭。

  李昭棠臉熱了一下,手指繞過那個討厭的東西,直接朝後方探去,江樓這才反應過來綿羊皮下的色狼心,按住他的手,故作平靜道:“小棠,我還在病中呢……”

  李昭棠合身壓住他虛軟無力的身體,鼻對鼻,眼對眼,道:“我會很溫柔的,你乖乖躺平別動就好。”

  波光流轉的桃花眼勾魂攝魄,江樓只覺得呼吸都要窒住,深吸了口氣,柔聲道:“我的意思是,會把風寒傳給你,乖,等我病好,行不行?”——哼,等他病好,鐵定把這屢教不改的臭小子做到干!

  李昭棠輕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是傻子?”

  修長的手指在某處不停地打轉,勢在必得而又悠閑自如,江樓身體一陣僵一陣軟,最後認命地嘆了一聲,攤開四肢,放棄掙扎。

  李昭棠眉眼含笑,手指沾了些軟膏塗在江樓股間,修長的食指探了進去,比平時還要高的熱度緊緊裹上來,江樓低哼一聲,眉間皺成一個川字,冷汗滲出額頭,臉色難看得很,李昭棠心生不忍,又想起自己第一次還不是被他硬壓了去,當下又沾了些軟膏,兩指並為一指,緩慢而艱澀地推入。

  江樓咬住下唇,下身的不適感陣陣衝上大腦,異物侵入所帶來的怪異與排斥讓他渾身緊繃,困乏的身體仍敏感地捕捉著手指的每一下動作,有一瞬間,他把自己代入成李昭棠,把現下所感知的一切當成李昭棠在自己身下的感觸,心裡才好受了片刻。

  緊熱的內部仿佛要把人吸進去一般纏著他的手指不放,李昭棠顧不得充分擴張了,腰沉下去分開江樓的腿,眼看著即將得懲,江樓突然幽幽嘆道:“昭棠,你若這一次壓了我,這一輩子就換你做主動吧,我再也不吃你了。”

  李昭棠身體頓了一下,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

  江樓裝出一臉無奈,暗咬牙破釜沉舟,道:“你若要了我,就索性要我一輩子吧,從此以後,你作攻,我為受。”

  李昭棠瞪了他片刻,開始急促地喘息起來,思“前”想“後”,舉棋不定。

  雖然一直以來都想得到他,但是床笫之間居於下方時的極樂滋味一經飽嘗,哪舍得就此放棄?思及此,早已食髓知味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憶起後方被火熱貫穿時的悸動與瘋狂,想到自己在他身下享受魚水之歡的種種妙趣,李昭棠不禁猶豫起來,江樓偏要雪上加霜,趁亂攪局,道:“其實我也願躺在下面,又不用出力,那快感可是無與倫比……”

  李昭棠僵著身體撐了一會,突然倒頭栽在床上,臉埋入枕中,拳頭狠狠地捶著床板,完全是有氣沒處撒的樣子,江樓乘勝追擊,摟住他的腰,哄道:“還是我的小棠最乖,明白哥哥對你最好,舍不得你勞累。”

  李昭棠捶夠了床板,又撲上來抱住江樓,耳鬃廝磨了半晌,一顆頭在他肩窩處拱來拱去,郁悶之狀,不言自明,江樓暗自松了口氣,又柔聲撫慰了一番,警報完全解除後,擁著他沉入夢鄉。

  次日風和日麗,鳥語花香,李昭棠的心情卻陰雲密布,郁悶得要死。

  讓他郁悶的事有三:

  其一是前夜的半途而廢,已從行動上表明了自己寧舍上位也願居於下位的態度,讓那人更是有恃無恐。

  其二是江樓的病好得飛快,大早晨一翻身壓著他吃了個飽,以示懲戒。

  其三是反攻未成不算,風寒卻被傳上了……啊嚏!

番外•醋


  畫舫上燈火通明,在平靜的水面上劃開轉瞬即逝的波紋,有琴聲緲緲傳出,伴著歌女的淺吟低唱——

  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低回婉轉,幽怨纏綿,一曲唱罷,江樓含笑贊嘆,李昭棠直冒泠汗——晃動的燭影下看那女子分外眼熟,柳眉杏眼,粉面櫻唇,姿色堪稱絕頂,一雙美目直直地盯著他,三分愁三分怨,再加三分入骨的思念,盯得李昭棠不好不開口,咳了一聲,老套道:“紫嫣姑娘,京城一別已有數月,今日相見,也算有緣。”

  這女子正是京城翠煙樓的頭牌清倌,姿容絕代,色藝雙全,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而又一向眼高於頂,千金難買一笑——李昭棠在京城時花了不少心思在她身上,只是這位高嶺之花著實難采,幾番對酒吟詩都是一付冷漠絕情的樣子,讓我們這位風流倜儻的小王爺碰了一鼻子灰,而李昭棠又是個不喜歡死纏爛打的人,見她不情不願,也便罷了,再加上京城樂處頗多,不幾天,便將這位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紫嫣姑娘拋到了腦後。

  如今得見,她依舊嬌艷動人,只是眉宇間輕愁籠罩,美目含情,盯著李昭棠,幽幽道:“妾身此來,是為一名負心人。”

  李昭棠眼皮子猛跳了幾下,很識時務地閉上嘴,江樓心生疑竇,握住李昭棠的手指輕輕揉捏,感覺到對方回握住他的手,心裡才塌實了些。

  紫嫣看在眼裡,神色有些黯然,一雙青蔥玉手撫在琴上,道:“一別之後,靖王爺風采更勝往昔,妾身已憔悴多矣,客居寂寥孤苦,風塵中人,不敢奢求,唯願以身相侍,請王爺憐我。”

  輕輕柔柔的語調對江樓來說不啻晴天一聲雷,他一把攬過李昭棠,脫口而出:“不行!我不准!”

  回荊州後江樓把李昭棠霸得死死地,攘外安內雙管齊下,一邊安排他那幾名侍妾嫁人,一邊不遺余力地榨干他的精力,讓他想風流也不行。

  防得夠嚴了,竟然還有人想要獻身以進,何況顯然還是個舊相識,讓他怎能不如臨大敵?

  對上紫嫣驚異的目光,李昭棠只覺面子盡失,狠瞪了江樓一眼,低聲斥道:“胡鬧什麼,還不放開?!”

  本來就已經很不是滋味的江樓更是酸辣交集,然而見那雙桃花眼中盡是警告,他咬了咬牙,忍。

  人前給他面子,人後嘛,這帳可有得算了。

  李昭棠的頭開始隱隱作痛,心知回去之後少不得又要撫慰一番——這人怎麼活像在醋缸裡浸過,動不動便酸香四溢。

  他撫著額頭,最難消受美人恩,還是先處理面前這個,李昭棠笑道:“紫嫣姑娘,在京城時姑娘對小王不假辭色,小王惶恐,生怕唐突了姑娘,而今姑娘突然回轉心意,倒教小王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紫嫣咬了咬唇,嬌柔荏弱,我見猶憐,晶瑩的淚珠滴了兩滴下來,看得人心都要化掉。

  江樓看出幾分名堂,悄悄叫過候在一旁的小滿,壓低聲音問:“她是怎麼回事?”

  小滿擠了擠眼,一手遮住嘴,附耳道:“假正經,以前王爺捧著她哄著她,她愛搭不理,現下王爺離開京城,她卻貼上來了,哼。”

  哦,原來如此。江樓勾起一彎淺笑,欲擒故縱嗎?可惜用錯了對像,對李昭棠這樣的人,捏著死穴還怕他溜掉,真要玩把戲,只怕會一縱三千裡,挑著燈籠也找不回來。

  轉過頭來,見他倆人正相談甚歡,江樓摸著下巴,心想認識以來都是自己主動粘著李昭棠,慣得他越來越囂張,根據“容易得到的往往不懂得珍惜”的鐵律,江樓決定讓他主動一回(絕非在床上主動),嘗嘗呷醋的滋味,以回報自己數次捧醋狂飲,唔,能順便享受一下小棠的追求就再好不過了。

  下定了決心,江樓綻開一個溫和純善的笑容,柔聲道:“昭棠,這位姑娘一片真心,恰巧我也想與她切磋琴藝,你就贖了她吧。”

  李昭棠一臉難以置信,瞪了他半晌,道:“你說什麼鬼話?你若通音律,天下人便皆是伯牙了。”

  江樓不以為然,道:“這個理由比較好編,總不能說我與她一見如故吧。”

  李昭棠一張俊臉沉了下來,雙眼微眯,目光在他臉上游移了片刻,冷冷道:“隨你。”

  說罷,他叫過小滿,吩咐道:“讓船工靠岸,本王累了,要回府。”

  小滿應了一片,躬身退出去,不一會兒畫舫靠了碼頭,李昭棠看了江樓一眼,一甩袖子邁了出去,江樓心中暗喜——看來他也不是沒有反應嘛!

  正要抬腳邁出去,突然想起身後還有一位,他回過頭,淺笑道:“紫嫣姑娘,聽我一句,對於自己喜歡的人,不要裝作不喜歡他的樣子,因為這樣,傷得最深的,反而是自己。”

  紫嫣抱著琴,怔了一下,低頭道:“多謝公子,紫嫣明白。”

  上了碼頭,正想回身扶那姑娘一把,李昭棠已飛快地捉住他將要伸出去的手,不悅道:“扶著我,我暈船。”

  小滿機靈地去扶紫嫣,江樓笑得一臉得意,沒點明李昭棠:已經上岸了,該換個理由才對。

  ***

  明月隱入雲中,星子黯然不見,風中帶著涼潤的花香,簌簌的夜雨飄入廊下,流水檐邊掛下串串水珠,滴在青石板地上,叮咚作響,驚擾了睡夢中的人。

  蜷成一團的身體下意識地偎向那個熟悉的溫暖懷抱,身後卻空空如也,李昭棠夢囈了一聲,半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四下看看,小聲喚了聲:“江樓?”

  一室燭影深沉,映出他身單影只,哪裡有江樓的影子?

  揉了揉酸澀的眼皮,李昭棠掀被起身,披衣下床,一雙眉毛擰了起來。

  江樓的表現可稱怪異!

  以往那人吃了醋,無論對錯,自己總不會好過,不糾纏個大半夜怎肯罷休?而這次,他分明是應該吃醋的,卻表現得異常平靜寬和——甚至主動提議把紫嫣接入王府!李昭棠想起這事,氣就不打一處來,再加上游湖回來後江樓打了幾個呵欠便回自己房中去睡,白白讓李昭棠准備了一套安撫的說辭——以及泡得香噴噴滑潤潤的身體。

  分房而睡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回府後幾個月來頭一次分房而睡,就頗值得深省了。

  而李昭棠是標准的“道理都是自己的,錯處全是別人的”那類人,反省了片刻,沒找出自己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轉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大床,實在生不出留戀之心,干脆系上衣帶,推門出去,直奔江樓的臥房,興師問罪去也。

  ……唔,他是去找茬的,可不是去暖床的——心裡一遍遍提醒自己,我們有些氣惱的小王爺輕手輕腳地溜了進來,順手鍤上房門,徑直朝床鋪摸去。

  撩開軟帳,見江樓側身朝裡睡著,身體挨著床邊,裡面空出一半的褥席,頓覺濃濃的睡意湧了上來,他打了個呵欠,迅速脫鞋上榻,爬過江樓的身體,挨著裡側躺了下來,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沒忘記扯過半張被子,順便拉過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腰上。

  朦朧中,似乎聽到一聲輕笑,伴著他沉入夢鄉。

  清晨時分,雨還在下,李昭棠睡飽了起來,發現又只剩他一人。

  在床上翻了幾個身,實在無聊,干脆喚小滿進來服侍,這小滿十分聰明伶俐,見主子睡在江少爺房裡,起床時又滿臉陰雲,便一邊伺候他更衣一邊安撫道:“江公子正給王爺燉湯呢,昨兒個忠叔剛打了兩只獐子,肥嫩著呢。”

  李昭棠一肚子下床氣消散了些,梳洗過後,容光煥發,正想去廚房搗搗亂,一出門卻看見前方回廓下相視而笑的一對男女,當下一雙桃花眼火氣升騰,幾乎要當場發作。

  江樓正和紫嫣言笑晏晏,離得太遠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蒙蒙的雨霧讓他視線模糊,但那一幕仍是分外扎眼——江樓順手摘下一朵半開的芍藥,插在紫嫣發上!

  一陣脹痛感襲上胸口,酸澀難當,每呼吸一下都是生生的疼痛,李昭棠屏住呼吸,氣得發暈。

  幸好小滿貼心地一句話拉回他將要發飆的理智——

  “主子……主子莫氣,我看江少爺他,說不定是想激主子吃醋而已。”

  李昭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清涼的微風冷靜了大腦,他開始以歷年來游戲花叢的經驗來評價江樓這只菜鳥,以及前方的曖昧情景。

  男的笑得虛偽,女的笑得勉強,男的一身正經,女的斂去風情,一顰一笑皆有算計,舉手投足盡是精明,細細看來,不像調情,倒像對峙。

  長吁了一口氣,李昭棠高懸的心放下了些,雖然有三分疑竇,仍決定按兵不動,見機行事。

  不過,既然江樓想看他吃醋的樣子,李昭棠便從善如流地決定做戲一把,哄哄他又何妨?

  ……就這樣,江樓的喂醋計劃在小滿火眼金睛之下,漏了氣而猶不自知。

  不出小滿所料,站在花間的江樓與紫嫣,看似融洽,實則針尖麥芒,分毫不讓。

  搶奪的對像,當然是剛剛睡醒爬起來的小王爺李昭棠。

  搶奪的位置,不外是李昭棠床上那一畝三分地。

  情敵相見,掐架對磕那是下策,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高招,尤其是在李昭棠眼皮子底下,更要時時保持絕佳的氣度,兩個人寒喧了半晌花鳥魚蟲清風細雨,眼角余光瞥見那人仍仃立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臉上雖笑得發僵,仍得硬著頭皮把戲演下去,況且江樓還琢磨著既解決了情敵、又讓李昭棠吃醋的一石二鳥之計,神經繃得死緊,見李昭棠遲遲不走,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那紫嫣也有些撐不住了,蛾眉輕顰,低語道:“王爺還要看多久?奴家實在有些累了。”

  活像大老婆和小老婆在爭風吃醋,只是礙於老爺在場而不好發作——江樓漫不經心地瞟了李昭棠一眼,笑道:“我扶你回去休息可好?”惹不起,他還躲不起嗎?

  紫嫣一笑嫣然,道:“不妥,我怕王爺誤會。”

  我還巴不得他誤會呢!江樓正要使出渾身解數哄得她點頭,李昭棠的聲音插了進來:“你下去吧,我送紫嫣回房。”

  江樓訝然轉身,對上李昭棠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全然無知,又像是通曉一切,讓他也糊塗了,怔怔地點頭,看著那二人相攜走遠,泛酸之余,開始懷疑這該死的計劃根本是在自討苦吃。

  想起江樓活像吃了青梅的神情,李昭棠暗暗好笑,送紫嫣回房後,沉吟了片刻,道:“紫嫣,我收你為義妹可好?”

  紫嫣一愣,訥訥道:“奴家不敢高攀,此生能為奴為婢,服侍王爺,奴家就心滿意足了。”

  李昭棠搖了搖頭,道:“江樓……沒對你說什麼嗎?”

  紫嫣臉一紅,道:“江公子說……王爺此生,只與他一個人好。”

  只是她不信,風流浪蕩之名傳遍京城的十七王爺,怎會將情意系於一人?

  李昭棠凝視望著窗外細密的雨絲,低聲道:“他說的是真的,我這一輩子,再難分心給別人。”

  紫嫣難以置信地搖頭,淚盈於睫,李昭棠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有些於心不忍——對美人終究是心軟,他走上前扶住她的肩頭,柔聲撫慰道:“若你願意,便稱我一聲兄長,來日,定為你覓一個知情識意的好郎君。”

  紫嫣哽咽了一聲,晶瑩的淚珠滑落下來,纖細的身子靠在李昭棠身前,泣不成聲。

  ……本來是很感人、很親情四溢的一幕,但是看在尾隨而至的某人一雙噴火的眼中,山河變色。

  ***

  當夜,自然又是分床而治,江樓生了一天悶氣,輾轉難眠,李昭棠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郁悶,暗笑到快抽筋,沐浴過後,他帶著一身暖暖的氣息以及愉悅自得的好心情,再度爬上了江樓的床。

  不過為了預防這家伙半路抽腿走人,李昭棠決定睡在外面,他向裡推了推江樓,惹得對方不悅地低喃:“裡面睡去,少煩。”

  李昭棠硬擠在外側躺下,撐起上身,挑眉道:“你嫌我煩?”

  江樓滿肚子損話要說出口,一對上李昭棠端正俊俏的容貌卻連半句都說不出來了,放軟了語氣,諷道:“長夜無聊,不去找你那好妹妹,到這裡做什麼?”

  李昭棠撈起一縷長發撥弄著江樓的耳輪,道:“你想讓我去找她?好啊。”

  說罷就要起身,衣擺卻被一把拉住,江樓厲聲道:“你敢?!”

  李昭棠輕笑一聲,一條長腿搭在他身上,低聲道:“別想著打我屁股,不過——”聲音壓得更低,薄唇直接湊上他的耳朵,“你可以摸……”

  話音未落,習慣性揚起的手掌違背主人的意志,撫上李昭棠彈性良好的小屁股,李昭棠喘了一聲,伸手解開衣帶,絲袍下面完全真空,欲遮還露,他輕笑道:“帶子開了,你幫我系上。”

  美景當前,他又不是柳下惠!江樓在理智和欲望之間掙扎得半死,手下可沒閑著,片刻功夫把那件中看不中用的絲袍扯了下來,丟在地上,一邊摸來撫去,嘴裡還在假正經:“小棠,去裡面睡,我睡慣了外側,怕把你擠下去。”

  我看你還能嘴硬到什麼時候!李昭棠眼珠子一轉,一手勾住他的頸項,湊到他唇邊,撩動道:“你壓住我,不就掉不下去了?”

  垂死掙扎的理智徹底崩潰,江樓一口咬住他,一邊急切地撫摸親吻一邊恨聲道:“小渾帳,看我不弄死你……”

  嘶啞的情話帶起一陣陣顫栗,李昭棠低吟一聲,熱情萬分地與江樓翻滾起來。

  ……唔,這壇醋,不知道是誰吃得多些——他得意地想……




落雪無聲


  荊州,靖王府。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李忠一臉愁郁,在偌大的賬房裡踱來踱去,把整齊的櫃架重新歸理了一遍,嘆了口氣,踱出門去。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了幾天,日頭終於露了出來,兩個粗僕正在打掃積滿雪的甬路,見他出來,招呼了聲:“忠叔。”

  李忠點點頭,忍不住拿起掃把,把積雪堆在樹下,特意堆成雪人的形狀——多少年的老習慣了,一時也難改。

  正巧江樓端著剛做好的梅子燉雞經過,訝然道:“咦?忠叔,堆雪人嗎?”

  “唉。”看著一個個小圓葫蘆似的雪人,李忠停下掃帚,悵然低語,“咱們王爺小時候,最喜歡下雪天堆雪人玩,淑妃娘娘怕他凍傷了手,讓奴才們把積雪塑成雪人,哄咱們小主子開心……”

  皺紋密布的老臉浮現出暖暖的笑容,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神情中帶了淡淡的傷感,江樓心中不忍,提議道:“那忠叔就別回去了吧,王爺也是想留忠叔在府上頤養天年的。”

  李忠搖搖頭,道:“落葉歸根,兒孫們都成人了,一直想接我回去,我是放心不下這府裡,才一直留到現在。”

  江樓對上李忠憂心忡忡又棄滿期待的眼神,微微一笑,道:“忠叔放心,一切有我。”

  三天之後,靖王府元老級的管家李忠告老還鄉,榮歸故裡,而嘴上沒毛的嫩雛江樓,走馬上任。

  管家管家,就是要管錢管糧管產業,管奴管婢管家丁,具體到江樓這個管家,卻比別的管家多管了一樣:李昭棠。

  入秋以來,李昭棠就開始好吃懶動,再加上心情舒暢、進補及時,江樓成天燉一堆美食勾著他吃,不知不覺秋膘貼上了身,到冬天衣服厚重還不覺得,直到某日江樓摸著他略顯松軟的腰側,又親親他帶了點嬰兒肥的臉蛋,色眯眯地笑道:“我的小棠越來越綿軟可口,好摸又好抱。”

  而當時趴在他身上喘個不停的李昭棠回過神來,七竅生煙,不顧腰酸腿軟,一腳踹在江樓胸口,然後扯過被子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江樓使出渾身的解數也沒把他哄出來,為避免十七王爺活活憋死在被子裡,盡職盡責的江管家只好動武,一番廝打過後,生悶氣生得正起勁的小王爺被赤條條地從被窩裡拖出來,屁股上又挨了幾下,一時羞憤交加,死命地把江樓踢下床,看著對方依舊勁瘦勻稱的身體,又是眼紅又是不甘,咬牙切齒道:“我要和你分房!”

  啊?江樓垮下一張臉,陰雲密布。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紫嫣事件後,兩個人再次分房而治,這一回,輪到江樓郁悶了。

  次日,靖王爺下令,王府上下齋戒一月——別人只當是王妃的忌日將至,小王爺孝心可表,只有江樓心裡明白:他想減肥。

  愁眉苦命地批著帳目,江樓越想越不爽。

  有什麼可減的呢?只是松了點軟了點豐腴了點,離胖還遠著呢!

  枉費他一番辛苦,天天窩在廚房當伙頭軍,好不容易初見成果,把情人養得鮮嫩松軟,結果那家伙居然無視他的苦心,堅持要抹煞他的心血,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說,就算想減肥,也犯不著在口腹上虧待自己,多做點愛做的事不就好了?全身運動,燃脂又塑形,還能出汗排毒呢,百利而無一害,偏偏小王爺自入秋以來就懶洋洋地萬事打不起精神,他們還真沒做過幾回。

  任由他這樣下去,自己為人夫者的威嚴要往哪裡擺?江樓合上帳冊,起身一抖下擺,去找李昭棠的晦氣。

  穿過長廊,正碰上同樣愁眉苦臉的小滿,帶著幾個丫頭,端著幾乎沒怎麼動的飯菜從李昭棠房裡出來,看見江樓像看見救星一樣,只差沒掉下淚來:“江公子,王爺就吃了半碗米飯,六筷子菜,兩口湯,就讓小的們撤了下來,江公子去勸勸王爺吧,這樣下去身子受不了啊。”

  江樓面色凝重地點頭,沒敢說明李昭棠之所以痛下決心減肥,自己是罪魁禍首。

  曾經玉樹臨風俊俏無瑕的小王爺現今依然白皙俊美體態風流,臉上雖然帶了點嬰兒肥,卻比以往高貴傲慢的面容顯得親切悅目,喜人多了,可是他本人顯然不這麼想,江樓推門進屋時,李昭棠正對著一本攤開的拳法秘笈,笨拙地東揮西擋——他本來沒有多少武功底子,又一向嬌生慣養,練了幾個套路就累得呼嗤呼嗤直喘,額頭上滲出晶瑩的汗水。

  江樓忍不住笑出聲來,得到李昭棠狠瞪一眼,硬生生憋回笑去,上前給他擦汗,柔聲道:“何必這麼辛苦呢?我做鹵鴨給你吃好不好?”

  李昭棠摸摸仍舊空虛的肚皮,咽了口口水,堅定地搖頭:“不吃。”

  嘖,他堂堂靖王爺居然淪落到食不果腹的地步,都是這渾帳害的!

  江樓仍不死心,一手摸上李昭棠的腰,道:“也沒長什麼肉嘛,穿上衣服誰看得出來?小棠何必為難自己?”還為難他的性福。

  李昭棠臉紅了紅,聲勢不足地吼:“那脫了衣服不就看出來了?!”

  真是死心眼啊!江樓拍拍他彈性良好的小屁股,曖昧地笑道:“脫了衣服就給我一個人看,我又不嫌。”

  李昭棠忿忿不平地掙開他,咕噥道:“那你為什麼……就沒長肉?”

  “因為我動得比你多。”江樓厚著臉皮答道,“貼著床的那一方比較容易長肉,小棠,今夜,你可以在上面試試哦。”

  李昭棠眼睛一亮,差點以為江樓良心發現肯讓他反攻一回,但想起此人先前的斑斑劣跡,還是不要抱什麼希望為好,他扭過臉去,不屑道:“你又打什麼鬼主意了,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江樓好話說盡,見李昭棠也沒松動的跡像,心想只能來陰的了,晚上,他要夜襲。

  吃過幾次虧的李小受看出了他的企圖,眉頭一皺,威脅道:“你敢胡來的話,我就回宮裡過冬,明年開春再回來。”

  擺明了要釜底抽薪,江樓摸摸下巴,道:“你敢走的話,我就卷了王府的珍寶細軟遠走高飛。”

  李昭棠打了個呵欠,沒精神地揮揮手,完全不當回事:“你倒是試試,我還怕你不成?”

  沉默了片刻,江樓認了下風,嬉皮笑臉地摟住李昭棠,捏捏他柔軟的臉蛋,道:“我若是想跑,必然先把你塞進包袱裡帶走。”

  溫柔的氣息拂過耳畔,李昭棠身體一軟,靠在江樓懷裡,態度也軟了下來,江樓正想乘勝追擊,冷不防一陣咕嚕嚕的響聲從李昭棠胃部傳來,弄得極其愛面子的十七王爺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他,江小攻的溫情攻勢功虧一簣,捶心肝都挽不回來。

  吃貓食一樣用過晚膳,江樓拖著半天沒出來的李昭棠到後花園裡,只見每棵樹下,都堆這個半人高的雪人,連房頂上的積雪,都被掃下來塑了雪人,李昭棠驚奇之下,細看那些圓圓胖胖的雪人都仔細地描出了眉眼,並用紅棗點出嘴巴,生動可愛,不由得心中暖融融地,偏偏嘴上還要別扭:“你把我當小孩子?”

  江樓從身後抱住他,耳鬃廝磨,指著面前的雪人,道:“我的意思是,你就算胖成那個樣子,我也照樣愛你愛得要死。”

  算不上甜言蜜語的一句話徹底瓦解了李昭棠的顧慮,情迷之中,被江樓拖回房裡,直接帶上了床。

  次日清晨,吃飽喝足的江管家笑眯眯地從十七王爺房裡出來,宣布齋戒解除,全府上下一片歡騰,而窩在床上爬不起來的李昭棠,由江樓親手喂了一碗鹵鴨面,雖然懊惱,卻已失了先機,悔之晚矣。

  至於誰上誰下,天知地知,江樓知。

  至於小王爺減肥成功了沒,天知地知,江樓知。

[ 本帖最後由 黑暗帝王 於 2017-2-4 18:3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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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真是好可愛的王爺啊!!
好想看他們回到現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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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愛、好可愛

喜歡王爺鬧彆扭時,江管家哄他的樣子

最讓人感動的是,雪人那一幕啊!

以現在只有瘦子才是美人,大家都拼命減肥的潮流

情人說那句話,簡直就是免死金牌啊!!!(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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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好看呢
王爺沒辦法翻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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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文大好!

不需要虐
也不需要生離死別
一樣會讓人很感動

即使再外人面前也一樣卿卿我我
真是甜甜蜜蜜的一對啊
~ 好閃!好閃!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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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楚先生跟小棠的七兄是一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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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歡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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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受好可愛啊!
真的好像小貓咪一樣,
很容易就炸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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