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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虛空之外》作者:Altina【完結】

第146章 秩序

  「貝爾納,你在魔法部賴再久我也只能告訴你,交出你該交的東西,回到法國,引導巫師界盡快融入適應新秩序,」康奈利福吉如同趕蒼蠅一樣同面前的莫裡斯貝爾納揮了揮手,「我還很忙,一堆文件要簽,待會還要見德國魔法部部長和該死的古靈閣妖精,沒空和你多說。」

  「我要見他,要親自見他,」兩人的對話像是陷入了死循環,無論福吉怎麼說,莫利斯貝爾納反反復復說著一句後,「只有親自見到他我才能交出那件東西。」

  「行了!」終於厭煩了同莫利斯貝爾納無休止的糾纏,康奈利福吉將一堆文件重重將桌上一放,「讓他們見你完全是痴心妄想。」

  「他們...」

  康奈利福吉沒理會莫裡斯貝爾納的驚疑,以一種絕對優越的姿態看著曾經與自己平級的人。他如今坐擁高位,說出來的指令沒人敢不遵從,更能隨意指揮魔法部成員捉拿發出異樣聲音之人。

  反觀莫利斯貝爾納,乃至於昔日同他平起平坐的各國魔法部部長,如今大多只能小心翼翼討好恭維著他,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得個凄慘下場。

  「莫裡斯,天已經翻過來了,你還做著夢呢,」看似是在勸告,然而康奈利福吉怎麼也掩不住話裡話外的優越,「現在的形勢還允許你講條件?看看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魔法部是怎麼沒的,頑抗了七天,一個個像豬一樣被吊起來,再看伊比利亞半島那邊,再不服軟,遲早和前兩個同樣下場。學學德國魔法部,他們比你還會識時務。」

  「你們通過麻瓜入手,從根源改變..好手段,」莫裡斯貝爾納沒被福吉嚇住,還痴痴笑了兩聲,看福吉的目光同樣滿是蔑視,「但霍格沃茨還在,那所學校被封閉起來了,對嗎?你們攻不進去。那裡成了一座堡壘,一根刺。」

  康奈利福吉越來越慌張的神情讓他極為滿意:「伊比利亞半島的負隅頑抗大概有鄧布利多的插手。而我手裡握著的東西才是攻下霍格沃茨的籌碼。康奈利,只要你的主子還想除掉這根刺,摧毀那座堡壘,就離不開我,」他越過去,一把揪住康奈利福吉的衣領,「交出這個籌碼需要擺平兩個人,我要的只不過是一丁點補償。讓我見你的主子...」

  他不知道康奈利慌亂的理由和他想像的根本不一樣。

  「快閉嘴吧,」康奈利福吉不停環視四周,「我最後一次警告你....」

  他沒能說完。

  「他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一聲極其刺耳的,拿捏得像是嬰兒的假笑聲在室內響起,打斷了康奈利福吉的勸誡,「還學著談判了?」

  一道黑煙強行分開了兩人,同時將莫利斯貝爾納死死釘在牆上,動彈不得。

  福吉話都要不會說了:「萊,萊斯特蘭奇...」

  回過神來時貝拉特裡克斯已經掐住了莫裡斯貝爾納,直接將魔杖抵到了他的脖子上:「你以為那件東西很金貴?能成為要挾我們的籌碼?」她獰笑著,「別在這花言巧語,貝爾納。我們都知道那東西真實的分量。」

  「不....」

  \"格林格拉斯早用過了,如果不是鄧布利多把他救到了那座烏龜殼裡...\"適當的停頓足以讓貝爾納這種人腦補出許多,她樂於看見貝爾納的自以為是一點點崩潰,「那不是你的籌碼,是你的買命錢。只要聽話,法國魔法部部長是誰都可以,不少巫師樂於接下這個擔子,就連那些低賤的麻瓜都會心動。」

  她將他重新拉起來,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他們沒必要見你,你又算個什麼東西。要麼死,要麼老老實實將那座島完整地交到我手上。」

  「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已經不需要時時刻刻見一些不重要的人、在小事上浪費功夫,這些遠沒有重新回到這、送別一個人有意義,」明源山上的小樓中,慕羽跪坐在從小到大踩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板上,倒出一杯清亮的酒推到了對面,「你們快輸了。」

  鮮血都要蔓延到她的膝蓋上了。

  寧岳仰躺在地上,血正是從他這開始緩慢延伸,若不是深厚的修為撐著早就是一具屍體,然而這也只是撐著罷了。兩個人,明明其中一個姿態端華地跪坐著,那麼鮮活明麗;一個狼狽地倒在地上,走向生命盡頭,然而又像是平等地相對而坐,誰也不能在氣勢上將對方壓倒。

  「那些人,盲目信奉神、追求私欲的可憐人,會把東西捧到你們面前,你確實只需要享用貢品,再不用操心,」到了這地步寧岳依舊不像面對一個敵人,倒像是在與老友談天說地,「他和你一起來了?」

  「來與不來,有什麼關系?送別您,我一個人就夠了。我也知道來這的會是您,您還以為這裡是我的家,相信我會將重要的物件藏在這,」慕羽轉動著面前的酒杯,執著地重復著,「你們錯了,也快輸了。」

  「時間過得真快,就是在這裡,你爺爺用同樣的陣法殺掉了強攻慕家的歹人。還是在這裡,他抱著剛滿周歲的你,樂呵呵向我們炫耀自己的孫女是多麼乖巧可愛,」面臨著即將到來的死亡,他沒有驚慌,更沒有遭受算計後的惱羞成怒,甚至沒有正眼看慕羽,「說是送別,你其實是來享受的吧。看著我死在結拜兄弟的陣法中,你很開心。」

  他的話還沒說完,慕羽不介意贈送這麼點時間,貼心地等待著他艱難緩過一口氣。

  「我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備,所有人都難逃這一關,你一樣,他也一樣,」寧岳還衝著她笑,她能辨別出那笑容中滿是嘲諷,也滿是無意義的悲憫,「可笑的是即使明白消亡不可避免,達官權貴,帝王將相,仍舊憧憬著千秋萬代,生生不息。小羽,這個時候談輸贏,太早,太幼稚了。」

  慕羽依舊沒有應答,兀自轉著酒杯,像是無言以對,又像是正極力思索著語言的破綻。直到見寧岳大概對她已無話可說,算著將咽氣的點,她方才站起,居高臨下看著即將消逝的生命。

  「長生不是您的道,您當然不會畏懼死亡。為蒼生天地奉獻,死亡大概還會成全您,」血紅的斜陽照在她的側臉上,混合著地上彌漫的鮮血交織成詭秘瘋狂的色彩,「可您怎麼知道,我眼中的永恆是什麼樣?」

  她直視著遠處降落於山的太陽:「像您這樣,隱在暗處,沉默燃燒自己不為人知,有意思嗎?棲桐大概一直和您有隔閡,責怪您的袖手旁觀、明面上的不問世事,」她笑了起來,一字一句越來越殘忍,「您大概還不知道,徐煜早就死了,這麼多年來寄居在那座軀殼裡面的是我那忤逆不孝的父親。」

  她望著那雙驀然放大的眼瞳,仿佛這時所有情緒--憤怒,怨恨,不甘,壓抑才一一找到了傾斜口:「我殺了我的父親,挖出了那具身體的元嬰。你也想不到,那枚元嬰成為了塑造他身體的材料之一,你昔日摯友的一部分同他緊密相連,不可分離。」

  寧岳似是想起身,然而這麼一個微小的動作都難以做到。

  「犧牲大部分力量,一起將霍格沃茨打造成唯一的堡壘又有什麼用?每個人都想獲取力量地位,信仰、理念、思想不能在快餓死時憑空生出一碗飯、在寒冷時變出一堆炭火、在用錢之際贈予一座金山,它們太高尚了,高尚到虛無,因此於你口中的可憐人來說一文不值,形同垃圾。」

  「你才是最可憐的,」慕羽蹲下身,輕柔合上那雙怎麼也無法閉合的雙眼,「留不住摯友,也救不了蒼生。」

  她拖起地上的屍體直接幻影移行到了後山那座孤墳前,墳旁已經多出了一個坑,裡面放好了上等的棺材。她直接將屍體埋了下去,棺木自合,黃土掩埋,不消一會旁邊便多了一座無名墳。

  那杯分毫未動的酒被她悉數灑在地上。做這件事時她是極其鄭重的,仿佛當真在祭拜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

  「你們的時代結束了。」

  她送別的不是人。早在東方公布時她便應該來了,然而在這種事上她總有莫名的儀式感。

  少一環都不行。

  異變同樣也是在這個時候開始的。

  腰際忽地一陣滾燙,像是一塊烙鐵直直落在了皮上。慕羽很快分辨出是腰間懸掛的玉佩在作祟。

  這些日子,她幾乎要忘記這件爺爺給的遺物了。

  她直接將其摘下,剛一握在手中,玉佩便開始灼燒手掌。僅僅是燒灼還不夠,有一股力量開始潛入體內作祟,被晚霞暈得極漂亮的天空也變得血紅起來。整座山似乎徹底活了過來,撕扯著想將她拉入不可知的幻境。

  連著體內潛藏的那片靈魂一起。

  來不及思考,她極速在地上畫咒,與一塊玉搏鬥著。一縷黑霧從後而來,想要繞到玉上,被她直接隔開。

  「閃開,」她語氣算不上好,玉佩開始在地上撲騰,速度幾乎與她畫咒的速度不相上下,「這是我的事。」

  不知是因為發現得快還是如何,終究是她更勝一籌,玉佩像是冷靜下來了一樣,不再發燙,安靜地躺在地上,卻再不復溫潤,甚至隱有裂痕。

  不假思索地,她直接揚手將玉佩摔下山崖,然而方才還徑直掉落山腳的玉佩竟然重新回到了腰間。除了那道裂痕,完好無損。

  剛才的封印只是暫時的,誰也不知能保持多久。

  慕羽立刻便將視線鎖定在爺爺的墓碑上。她從來不相信鬼神報應。

  明源山的陣法是爺爺布下的,她不過是開啟了殺陣。

  「你想....」她愣愣望著墓碑,晚風陣陣吹過,拂去了陽光熱度,卻直吹得她心底發涼,「殺了我?」

  自從走上這條道,恐懼悲哀幾乎成了過去式。

  最後幾縷夕陽像一把把貫穿心口的刀子,不,貫穿還不夠,它們在她的心髒處翻絞凌遲著,吞噬每一塊血肉。

  「當時最後一別之後,你是不是就在布這個局?一旦明源山的殺陣見了血,你就要殺我?用你給我的遺物?」

  她一次次撫著墓碑上的文字,手似乎都沒了力氣:「我能接受任何人對我布局,太多人想讓我死了,我也不會回避否認你們眼中的罪孽...」

  她想牽扯出一抹笑容,卻發現就連最苦澀的笑都扯不出來了,靈魂仿佛都在失去知覺:「除了你,唯獨是你。為什麼?就連慕義你都只想著將他永世囚禁,到了我這,卻想著殺我了?那時,三年前,我臨走時,在你眼中到底是什麼?待處理的怪胎?怪物?」

  一塊墓碑自然不可能回答。

  「因為我和湯姆?因為他想讓我去阿爾巴尼亞?」她第一次在墓前毫無顧忌地交出這個名字,手指快掐進石碑中了,「我不想懂你做出這個決定、布下這個局時有多麼痛苦,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她的手指徒勞松開又握住。

  「為什麼要生下我?奧利維亞想著我是條生命,想著生命都有誕生的資格,怎麼不想想,我願不願意誕生。」

  望著墓碑,她終於一聲聲笑了出來,然而每一聲笑都如同在泣血。

  「我記不清周歲的事了。只記得很小很小,剛開始修行的時候,太苦太累了,我想讓你抱抱我,你卻告訴我,要堅強,要獨立,依賴是軟弱。我想爸爸,想媽媽,你一邊安慰我,一邊讓我接受爸爸媽媽不在的事實。」

  仿佛無邊的傾訴便能將墓碑下的人喚醒似的。

  「你教導我要愛,要正直,要始終朝向光明,可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追尋光明,光明有什麼好的?世界光暗交替,黑暗本就無法避免。你從不肯和我過多解釋。不過我還是知道,知道你愛我,真正在關心我,畢竟書上說愛都是這樣。」

  「上學前你告訴我要友善待人,不能顯露力量,更不能用力量壓人,和我描繪著我一定能碰見志同道合說得上話的朋友。可是當我試著學習光明,學習善良,得到的只有黑暗。黑暗似乎才是世界的本質。朝向理解光明那麼困難,融入黑暗卻那麼容易。」

  她像是在認真求教問題。

  「那件事後,那天下午我跪在院子裡,你說我不能融入,教導著我要融入人群,遵守秩序,又是這樣,從不告訴理由,只要我這麼做了,你便滿意了,不這麼做,便是墮落,便值得你布那麼長遠一個局處理掉我。秩序又是誰建立的?為什麼人人都得守序?守序有什麼意思?」

  說再多黃土之下的那個人都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慕羽抱住墓碑,使勁將其掰斷,舉著殘損的石碑跑到了山崖邊。往日繁華的市區鴉雀無聲,城市的燈火亦不再通明,點點燈光只照出一個個死板比鬼魅還不如的影子。

  「看見了嗎?我們創造了全新秩序。他們將所有信仰交給神,堅信只要虔誠侍奉力量權力便唾手可得。可是所謂的能力,全由我們賜予,想給就給,想收就收。我不用再像水一樣去融入,我就是秩序。他們只能像水一樣融入我的意識,我允許他們思考什麼他們就只能思考什麼,允許他們有什麼理想他們便只能擁有什麼理想,你們所提倡的將成為空話,淪為笑談。而我的意識將代代綿延,永不消亡。」

  回應她的永遠只有冰冷的墓碑,她也只有將懷裡唯一的東西摟得更緊。

  「你這一輩子,對得起摯友,對得起理想,對得住道義,只是對不住我。」

  不知什麼時候幾滴溫熱的水滴從臉頰一路滾落到石碑上,她想著克制,想著壓抑,然而山間狂風太猖狂,從背後而來的環繞又顯得過於真實,不似幻想,她理當是在嗚咽哀嚎的--靠著那片如有實質的冰涼,仿若這樣便能得到虛幻的暖意。又似乎一切都是假像,不過是靈魂拋棄身體的又一次神游。

  也理當再沒有力氣站立,畢竟那枚玉佩再也甩不掉,就算夕陽沉沒,那幾縷倏忽逝去的光線依舊頑固插在了心口。逐漸地,心口上的傷蔓延至全身惡化,連聲音都快被蒸發。

  可她靠著的是一堵冰冷的牆,致使軀體不至倒下、靈魂不致渙散。

  臉上溫熱的水滴被寒冷,修長的手指拂去。

  「夠了,羽,回家吧。」

  慕羽輕輕地,將手覆在臉上,剛好碰上了那只纖細修長的手。

  她放開了懷中的墓碑,將其用力豎在了山崖邊的土地上,正好朝著城市的方向。

  如果殘存的哽咽不曾刻入她溫柔的語調,剛才所發生的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你就在這好好看著,看著我怎麼構建屬於自己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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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

第147章 正道

  「我也騙了他。一開始我就理解不了光明,道義,責任,善良。追尋這些免不了帶上秩序的枷鎖,根本不好玩。」

  慕羽站在最頂端俯視著這座能算得上故土的城市。無論是哪一個階層的放縱,享樂,歡愉都在今晚短暫地停止。一群一群排列得井然有序的隊伍緩步朝著城市中心最大的廣場行進。除非接收到額外的命令,沒人會選擇踏出方正周整的隊伍。

  像是一群又一群被趕入牧場的羊。

  所有燈光都集中在了廣場上,照得正中央那座支架陰氣森森、巨型而不可逾越。

  那是一座已經套好了繩環的絞架,繩環在黑夜中還泛著點點熒光,一看就不是普通麻繩。異變剛開始時這座絞架便搭好了,這麼些日子從沒用過。直到今日全城才意識到它是活的--渴求著見血與食人性命。它誕生之時,舊時代便已經結束了。

  等到一支支整齊的隊伍依著同樣齊整的序列在廣場上一一站定,絞架旁的黑暗中才牽引出一個個被鎖鏈拴住的人。鎖鏈因碰撞而叮叮當當,清脆的叮當聲隨晚風一起很快便飄蕩到了城市大小角落。

  沒有鎖鏈之人一步也不敢逾越,反倒是枷鎖於身,囿於絕境之人妄想著掙脫與吶喊。當站得足夠高,紀律、掙扎、頑抗都和玩具沙盤沒有分別。

  慕羽將那塊已有裂痕的玉佩貼在了頭頂:「都是裝的。我裝著自己憧憬希望,偽裝著天生良善、願意遵守秩序。都是他願意見到的樣子,」她將玉佩重又拿下來,不停在那道細小的裂痕上撫摸把弄,仿佛在牽著一條無形鎖鏈--實際上這條無形的鎖鏈也的確在她手中,「不知道他是不是看清了,這才是我真心喜歡享受的。」

  萬裡迢迢趕回來,她自然不僅僅為送別寧岳。東方太遠了,她必須確保在意志較量這盤棋上他們始終處於上風。這樣一片廣袤的土地、如此多奇特的人完全值得他們專程跑一趟。

  她知道總有人在聽。

  連魔杖都沒拿,傍晚墳前的意外將她削弱得厲害。湯姆裡德爾一遍又一遍變幻著拿魔杖的姿勢。這根全新的魔杖令他極其滿意,他向來為能征服強大力量而自得。

  他們越過疆域次數太多了,一次次逾越既消磨掉了洶湧殺意,也挑戰著他少得可憐的耐心。

  「我都明白。」他輕柔地將慕羽攬得更近,同原先無數次沒有多少區別,說不清是蠱惑還是麻痹。

  不過都是真話。

  從一開始他便清楚他們同處於深淵,沒有誰比誰更墮落,同類間更無須引誘。

  站在高台上的劊子手不急不徐宣讀著罪行。

  「...不敬神靈,意圖叛逃,判處絞刑,即刻執行。懺悔你們的罪孽,下輩子還有可能重入輪回,重新回歸神的牧場。」

  沒有人察覺他們口中的神靈正高高在上俯瞰,既不關心罪孽也不在意懺悔,將一切當成了可以肆意擺弄的玩具。

  「什麼神?為了力量你們尊嚴都不要了,好好的人不當去當羊,當畜生!接受一個注定要毀滅沒有希望的世界!」

  慷慨激昂的陳詞沒能打動任何人。慘白的燈光映射出一道道有如看白痴一樣,冷漠到骨子裡的視線。不像是在看同類,更像是在觀察責備一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只需付出自身信念與思考便能得到昔日想也不敢想的超凡力量,他們覺得這筆買賣很劃算,或許還沾沾自喜,自誇著識時務跟隨潮流是多麼明智。

  只有極小極小的嗚咽聲從人群末端傳來。安靜得過頭了,再小的聲音都能加倍放大。

  「媽媽,媽媽,我要媽媽...」

  慕羽手一松,玉佩差點掉落在地,又被她面不改色地重新握住。她被攬得更緊,像是一只亟待絞殺的獵物。

  「你的家在這裡。你說過,你要創造一個新家,我們一起,」需要的時候他會溫柔得過分,別人會溺死在那雙眼睛中湧起的一層又一層波濤中,而慕羽總是會在這個時候抬起頭,遠遠地觀賞海浪起伏的色彩變化,「你會永遠陪著我。」

  那聲嗚咽轉瞬消散。繩索已然放下,一雙雙晃動的腳和兀自掙扎的身子在亮堂的光中縮成一片片飄零成泥的枯葉。

  慕羽一會看看下面,一會看看那雙眼瞳,兩處都是舍不得的風景:「他們的理想,他們的正義太高尚虛無了,看,沒人能理解,」她柔弱無骨地靠過去,手貼在心髒上感受一下下沉穩有力的跳動,「只要能得到利益好處,思想、獨立、同情,算什麼?正道逆水而上,無聊透頂。」

  一道微弱的,無限逼近藍色的綠光亮起,在常人眼中不過是劃過天空的一道詭異閃電。

  飄落的枯葉停止了顫動。

  慕羽將手自心髒開始上移,不再執著於聲聲心跳,手上戴的戒指有意無意地蹭著。

  又一次無果的嘗試。

  這個女孩太奸詐。他清楚她的軟肋與脆弱,她也同樣對他的弱點了如指掌。

  當那只手緊密地貼合心髒,當懷中身軀緩慢傳遞著冷意,殺戮、陰謀、牽絆都變成了沒有意義的符號,他需得思慮著,是否又踏入了不知名的陷阱。

  看上去是這樣。

  慕羽不無遺憾:「當時還是你教我,要有足夠的狠心,」她開始輕緩地親吻,確保方才誕生的每一點禁忌都落入封印,又將恐懼、暴躁拆吞入腹,「瘋子,你瘋得無可救藥了。」

  他也熱烈地回應她,合作著將稍有越界的情感鎖印,又放出欲望燒毀幸存的蛛絲馬跡。

  他們對此已經駕輕就熟。

  不過剛剛釋放出欲望,還不待其蔓延,慕羽便推開了他,流利地揮動起了魔杖,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不等反應杖尖便躥出了一抹銀白光芒。

  空曠的城襯得她的這聲嘆息空靈恍若天籟。

  「呼神...護衛。」

  一條眼鏡王蛇毫無阻礙地從杖尖冒出,高昂著頭悠哉游哉地游走於夜色,最終漂浮在幾具屍體上空,纏繞著,依靠著嘶嘶吐信。

  面目猙獰的幾具屍體在銀白光芒包圍下都少了幾分可怖,不像是受刑而死,活似得道升仙了似的。

  又是幾縷銀光炸開,那幾具屍體全數化為星星點點的光芒融進黑夜,獨剩那條蛇停留在半空,盤著尾巴懶洋洋享受著虔誠的跪拜,聆聽著對神的溢美。

  他們不關心死去之人的「罪孽」是否被寬恕,不在意去世之人是否得到往生。急急忙忙地奉上自己的信仰,不過盯著這般強大的力量,想像著拿信仰去換得更多力量。

  做做夢也好。

  沈儀不可置信地看著站在面前的人,這個他從前都不放在眼裡的豬玀,他復又抬頭看了眼遠處浮在空中緩緩消散的眼鏡王蛇,終於緩了過來:「你們真的在追隨她?勝負還沒分,終局還沒定,你們就那麼迫不及待地站了隊?」

  他的腳下還躺著心腹的屍體,不消多看他便知道已然被包圍了。這場變動不知道在暗處策劃了多久,最終在今天這個處決之日爆發。

  「你們知不知道他們是兩個…你們知不知道他們必定會有一場決戰?」他還是那麼輕蔑,從沒將這樣一群人看在眼中,「豬玀還是豬玀。」

  「你不也是從豬玀爬上來的?若非你堂兄的一點余威,你跟我們有什麼區別?」站在面前的人沒有理會他的輕蔑與挑釁,同樣也沒有正眼看他,「我們追隨的是祂。」

  是正視包容所有貪婪的祂,是從不妄圖拯救的祂,是絕不審判的祂。

  「希望你的追隨還和我們一樣,沈先生,」領頭人露出笑容,干淨的樣子根本看不出剛才正是他在刑場親手執行了刑罰,順便借此換掉了沈儀的所有親信,「從今往後是我直接對你負責。」

  「鄧布利多告訴我,守護神得用來守護所愛之人,」慕羽再次啄了啄他,大膽地同他對視,壓根不擔心他對大腦的窺視,「太片面了。」

  「處理沈家會很容易,他們到現在都摸不清狀況。」他將她往裡帶了帶,使得能以更完美的角度對上那雙璀璨的眸子。

  仿佛這樣便能檢索到她的記憶。

  「沈續如果知趣收手就算了,」她以一種極為興奮期待的語氣說著,還沒有脫去稚嫩,談論的內容卻尤其殘忍,「如果還喜歡自作聰明,我要將沈家滿門一個個吊在路燈上。這次要換一個更創新更藝術的吊法。」

  「還不等我們過來談判,你們便將那群人吊死了?」沈棲桐一路疾馳,然而剛一進入南方地界便驟然得到這樣的消息。她怔然地看著眼前這個神色自若,仿佛正在看不懂事小孩的老人,「他們只是想選擇一個合適的地方生活。我們之前也達成過協議,互相放人...」

  一邊的沈儀想要上前來解釋卻被沈續攔下:「棲桐,你太天真了。他們被抓住時,還處在我們的領土,也得遵循我們的法律。叛逃,恰恰是死罪,」他完全一副教育小孩的架勢,「而之前和你們達成的協議,沒說死囚也可交換。棲桐,政治手段...」

  "沈先生知道政治手段,可還記得舊友情誼。你怎麼好意思,站在師父的位置,當起了昆侖學院院長,怎麼有臉..."

  "什麼沈先生,我是你爺爺,"沈棲桐的這番話讓他臉色更加陰郁,「你還知道回來,和北邊,霍格沃茨那群人裹在一起,你可還記得自己是沈家人?」

  「我生長的沈家,我的爺爺,從沒教過我背離大道,魚肉鄉裡,對虛假的神俯首帖耳,畢恭畢敬,」沈棲桐冷笑一聲,「現在你們連談判都不談了,是想直接重新開戰嗎?」

  不知道是那個字戳了沈續心眼,他霍一下站起來,又握了握拳頭重新坐了回去:「開戰?」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一般,「棲桐,你要明白,不是我逼著他們走上這條道的,是他們自己想要獲得力量,心甘情願交付信仰與自由,自願成為我們這個世界的基石。這是天意。」

  「天意?」沈棲桐不敢置信地反問一聲,「你和慕羽相互勾結,居然說這是天意?」

  「短暫合作,我不管那個女孩在異想天開什麼,我要的,始終是沈家的地位。只有沈家才能成為唯一超然的家族,」他臉色柔和下來,「棲桐,你怎麼還不明白,一旦成事,家族將永遠凌駕於頂端,成為神的血脈。家族裡沒有孩子會再受到欺負,你小時候經歷的不會重演。你就一點沒想像過這一天嗎?爺爺良苦用心,全是因當初形勢所迫,不得不放棄你,始終有愧...」

  "我當然想像過,小時候做夢都想。期望著哪一天得到別人的欣賞崇拜,再不受欺負,也幻想著家人不要因為現實而不得不放棄我,"怒到極致後她反而平靜了下來,「可是我也會長大,也會明理懂進退,我相信任何一個沈家的孩子都會這樣。我們的夢想,憧憬,不該由別人的血鋪墊。沈先生,你現在為的究竟是我,是我們,還是僅為著自己的超然?」

  她一口一個沈先生,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如果你們想開戰,那就戰,也不止我們一方在戰鬥。」

  「戰,你們靠什麼來戰?憑著昆侖殘部和一群普通人?或者你還天真地以為英國,歐洲,乃至美國那些魔法學校魔法部殘余能給你像樣支持?他們自身都難保,」氣急敗壞之後沈續毫不留情地嘲諷她,「你控制不了思想的,棲桐。普通人就是想獲取力量與地位,想要一步登天家人世世代代成為人上人,他們樂於接受這個世界。你們的鬥爭,除了感動自己,什麼都不是。或者你們最後會效仿我們,將所有思想不合的清理掉?那我們不過半斤八兩。」

  聽見他這麼一說沈棲桐第一反應是好笑,然而緊接著便是心中一陣又一陣翻湧的悲涼。她的爺爺,至親之人,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

  「我們和你們不同的是,我們會教化而不是殺戮。哪怕這樣杯水車薪,」她站起來,毫不猶豫地朝門外走去,再不看他一眼,「至少這麼做了,子孫後代還能知道光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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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信念

  「我能教導你們怎麼在戰場上使用最犀利有效的咒語,將魔藥效率最大化,延緩死亡治愈傷情,也可以幫忙將馬賽諸塞打造成難以摧毀的城池。然而內部的崩潰會讓我們商討的一切成為廢話,菲爾加西亞先生。」

  伊爾弗莫尼圓形大廳被清理得只剩正中一張巨型圓桌,圓桌上隨意鋪開了好幾張圖紙,每一張圖紙都填滿了工整細密的批注。一張被隨意卷起來撂在一邊的地形圖偶然露出了一角,四四方方毫不逾矩的構造根本不像伊爾弗莫尼。

  細看只會讓人更加心驚肉跳。那一幅完整的,同樣注滿標記的地圖赫然是魔法國會的微縮模型。

  正中站著一個瘦削皮膚蠟黃的男人,他的魔杖在地圖上投射出光點。光點移動得極其緩慢。他的語速也慢到了極點,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像是每吐出一個字便要耗費他不小的力氣一般。

  圍在圓桌上以菲爾加西亞為首的每一個人,無論是教授還是年輕的學生,都耐心聆聽著,適應著慢到極致的語速,沒有一點要打斷的意圖。

  他不像是客人,倒像伊爾弗莫尼學院的校長。

  「意志強大勝過任何戰鬥技巧,臨走前鄧布利多曾反復強調。伊爾弗莫尼還沒被插手,我們的意志與信仰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動搖的,」菲爾加西亞將話挑明,「這個時候我們更離不開您的幫助,斯內普教授。」

  聽到信仰意志時西弗勒斯斯內普哼了一聲,徑直灌下了一瓶魔藥,那瓶魔藥顏色黑漆漆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倒是喝得面不改色:「如果還需要依賴我的幫助,那麼別提整個馬賽諸塞和紐約魔法國會,伊爾弗莫尼能否保住都成問題,」一瓶魔藥下去他說話流暢了許多,「波特那個男孩再是傲慢,無能,懶惰,再召集人方面還不是一無是處。」

  他應當不常說這樣的話,明明似乎在誇人,聽著卻總是別扭:「看看聚集在波特身邊的小團體,你至少得和波特學學,而不是一句空洞的教化,加西亞先生。」

  「這場仗異常艱難。我們的對手給予的全是令人難以拒絕又藏著劇毒的利益,而我們除了反復描繪信念意志的可貴、神靈之說的荒誕與危險外什麼都給不了。您的意志,才是我們真正的幫助與榜樣,」菲爾加西亞那雙淺褐色的眼睛比他的言語還有魅力。他淺淺嘆息了一聲,眼眸中的光也隨之波動,什麼也沒說,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曾經權力力量是您的所有物,如今....不會有人知道您的付出、您在這場戰爭中的職責。」

  他既像是純粹好奇又像是在真誠求教:「後悔嗎?」

  一時間大廳陷入了絕對的沉默。斯內普一下又一下無聲叩著空了的藥瓶。

  「從不,」他說得輕緩而堅定,微弱的詞語在嘴邊剛一拂過便悄然滑開,「現在我正處於密切監視下,不能久留,但隨時會告知現任魔法國會主席薇歐拉的任何動向。」

  轉身離開時長袍揚起縷縷灰塵,瘦削的身形每走一步都在踉蹌,卻是那麼果決地朝門外晦暗陰影投去。

  「先生,先生,您得活著,」菲爾加西亞高聲叫了幾聲,「至少得活到那一天。」

  幾縷煙灰直接被彈到地毯上,很快便被灰撲撲的地毯接納,二者融為一體。本應寬敞明亮的魔法國會主席辦公室此時煙霧繚繞,勾出裡面兩道正相互對峙的身形。

  「別裝了,伊凡。是你策劃了克裡斯汀的死,推著我在這個當口坐上了魔法國會主席的位置,逼我順應北美巫師界大量請願,拋開保密法接受你所主導的新秩序,」她又吐出了一縷煙霧,自從上任後這煙是一根根地抽沒再斷過,「你做得太過分,插手太多。當時我們說好了,你專注於麻雞,巫師這邊由我處理。」

  她抖了抖煙蒂:「你不會真的喜歡上麻雞世界,愛上了和一群麻雞爭權奪利吧。」

  「送給麗茲的新世界,已經成型,」伊凡坦然面對著薇歐拉的吞雲吐霧,不論她說什麼都保持著在外露出的,獨屬於政客的完美偽裝,「新的身份登記體系中,生來便擁有魔力的人一開始便是最高等,社會大量福利特權直接向巫師敞開,再也不用隱在角落,因自衛重傷一個麻雞流浪漢便要面臨死刑。我現在就可以跪在麗茲墳前,告訴她,我從未辜負她,更從未討厭她。」

  只有談起麗茲時那副偽裝才會撕開一寸名為溫柔的破綻:「而她的親姐姐,當上魔法國會主席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呢?迫不及待責怪我沒能讓你拿到最大化的利益,」他撐在桌子上與薇歐拉平視。伊凡一般不會發火,他早就領會到了怒氣是多麼的一無是處,然而這樣子比大發雷霆還要瘆人,「幾十年前麗茲的那樁案子,就擺在你面前,依照目前形勢不過伸一伸手便能為她翻案,甚至將她塑造成舊社會的犧牲品。」

  他接過了薇歐拉手中的煙蒂,吸了一口後重重將其摁在煙灰缸裡:「你為什麼不做?」

  「伊凡啊伊凡,你一點沒變,始終是條狗。當年爸爸將你撿回來,就是為了給麗茲當個玩伴,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了?現在不也尋到了新主子?他們,尤其那個小女孩,給你施了什麼奪魂咒,值得你這樣死心塌賣命?」伊凡單刀直入的提問徹底戳到了薇歐拉痛處,她舉起魔杖對准伊凡,「既然你覺得給麗茲的禮物已經送到,就下去陪她吧。不用擔心你的主子,接替你的人會好好問候他們。」

  聽到最後一句伊凡眨了眨眼。

  「那麼些年,手段也就這些。你不敢殺我,更不敢讓人用復方湯劑替換我,」他底氣十足,「你怎麼知道我培植了哪些班底?能確保接替我的人毫無破綻地在麻雞、巫師間游刃有余?現在兩個世界牽一發動全身,那個冒牌貨一旦弄不好,牽連到的便是你。別想著攝神取念和吐真劑,在大腦封閉術上我們差不多。」

  他撥開了魔杖:「我猜猜,接替我的人,是巫師,還是麻雞,當然這不太重要,只是純粹好奇了,」他將魔杖往她那邊送了送,「今天過來只是告訴你,我向麗茲允諾過的基本完成。我的余生,便是為維護這樣的秩序而活。」

  「至此之後,我不認識你,除了權力相交廝殺,我們不再會有任何交集,」他走入壁爐中,隨手抓了一把粉末火焰便成了綠色,「那座兒童療養院旁邊,麗茲墳旁,我也給你預定了一塊墓地。」

  在消失的最後一刻他微笑著朝她招了招手:「希望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會是在那裡面。」

  薇歐拉一股腦將桌上的東西全數推到地上,只有一面殘破的鏡子幸存。她抓住那面鏡子,惡狠狠地對空白鏡面咆哮:「莫裡斯貝爾納那個小人要拿著那座島去投誠了,那座島不能落到他們手裡。格林格拉斯,你承諾過,我配合你解決貝爾納奪回那座島,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否則就算你龜縮在霍格沃茨,我也會把你和你的家人抓出來。」

  鏡面上驀然浮現出艾伯特格林格拉斯那張臉,看上去似乎好幾天沒能睡覺了:「當然。即使失敗,我們當初簽過契約,禁止透露任何一人的存在。契約對莫利斯貝爾納有效,對我同樣如此,」他的回答沒摻雜多少感情,「不管發生什麼,不能牽扯到我女兒身上,否則大不了魚死網破。」

  城堡地下室窗外碧綠的湖水閃亮,在艾伯特格林格拉斯臉上打上錯落有致的光暈,阿斯托利亞躺在床上,身體還在無意識扭曲。

  縱使體內詛咒在慢慢緩解抑制,病痛仍然折磨著她。

  艾伯特格林格拉斯為阿斯托利亞掖了掖被角,溫柔吻了吻女兒額頭,才退出寢室走到公共休息室。大量學生選擇了留在學校,然而幾乎全部斯萊特林決定離校回家,原本就冷清的公共休息室空蕩得嚇人。

  達芙妮愣愣地盯著沒有多少篝火的壁爐,不知在想什麼。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見下來的是自己的父親,立刻扭頭繼續看著爐火。

  這些天父女倆每一次見面便是這樣尷尬且相對無言。

  今天艾伯特格林格拉斯卻一反常態,坐在了她旁邊的扶手椅上搭起了話:「你最近跟著波特格蘭傑還有鳳凰社那堆人跑來跑去,你們在策劃什麼?」

  他像是真的在關心女兒的日常生活,不過這日常也不是那麼日常便是了。

  「不關你的事,」達芙妮斜了父親一眼,在這方面十分警惕,「我做什麼,都和你無關。」

  她終究還是覺得委屈,使勁掐了自己一把:「媽媽知道你做的事後大病了一場,你不好好照顧利亞和媽媽,問這些干什麼?」

  還嫌這個家散得不夠徹底?

  原本還想反問一句,終究是沒說出來。

  「這條路很艱難。波特父母雙亡,韋斯萊一家半數都在鳳凰社裡,格蘭傑舍得下,給父母施了遺忘咒讓他們能沒有負擔地生活,小迪,你和他們不一樣,你還要照顧利亞和媽媽,」對達芙妮的冷眼鄙夷他一概受了,「隨時隨地都要保護好自己,明白嗎?」

  「你憑什麼對我說教?都是你利亞才...」

  觸及到父親無比真摯的眼神時她完全哽住了,強忍的淚水一滴滴從眼角滑下。終究是父女天性,她總感覺今晚的父親太過反常。

  「我這個父親是失敗的,輕易便被野心欲望迷了眼,同魔鬼簽下了交易,差點毀了整個家,」他既是欣慰又像是不舍地看著如今亭亭玉立的女兒,「還好,我的女兒沒有受到影響。小迪和利亞乖巧善良,遠比我要熱愛這個家。」

  「你....想要干什麼?」達芙妮隱約猜到了父親只怕要去做一件大事,她不顧一切地抓住他,「才回來多久?我們一家好好地才多久?你又想干什麼?」

  她使勁捶打著他,仿佛這樣便能一口氣將心中的怨恨惱怒失望發泄干淨:「利亞還沒好,你又想做什麼?你還想怎麼樣?」

  艾伯特摟住還在掙扎的女兒,拍著她的後背輕輕安撫:「小迪,你是姐姐,小時候利亞就喜歡粘著你,還記得嗎?」說得再多他也沒正面回答達芙妮的問題,「和利亞,媽媽一起,看好這個家,好嗎?不要讓家再散了。」

  一道無聲咒使達芙妮軟軟倒在了他懷裡,他將達芙妮扶好,一抬手使火爐燃得格外高,驅散了整間屋子的寒意。

  「好好睡一覺,小迪,」他撫摸著女兒的眉眼,同樣在額頭輕柔落下一吻,「醒來後,就當你們沒用的父親潛逃了吧。」

  再抬眼他的溫柔全數斂去,對著休息室幾張空白了的畫框不知在和誰對話:「我答應了的就會做到。但不管如何,你們必須保證小迪利亞的安全。哪怕將來霍格沃茨被攻破,我也要求小迪利亞成為最先逃出去的那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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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緊急

  「我給你的東西,都會用了?」

  慕羽站在窗前,底下魔法部川流不息往來匆匆的人群在她眼中濃縮成了一個個順著方塊移動的黑點。自從保密法廢除後魔法部繁忙更勝從前,訪客處那更是絡繹不絕。然而再是如何忙,部裡仍不見亂像,也不敢有亂。

  那幾個掛在天花板上的人活生生被掛足了七天才因斷氣被拖下來,這副修羅場面在口口相傳和主動曝光下幾乎成了能治小兒夜啼的良藥。

  唯一不變的,只有正中越來越金光閃閃的噴泉雕像。每天受著成千上萬目光的洗禮與膜拜,雕像似也有了生命力和魔法。來者目的各有不同,雕像在他們眼中卻是一樣的。

  都是欲望。

  擁有能力的人看見的是超常的地位,尚未擁有能力的期盼渴求的是獻出信仰便觸手可及的力量。

  雕像之上,是一扇極小極小形似眼瞳的窗口,光線蓋在了窗上,像是一道流轉於眼眸中的金光。窗口雖小,可不管處於正廳哪一角落,稍一抬頭便能與其對視。

  沒人敢這樣做。任何一不小心抬頭與這只「眼瞳」對上的人都會極其恭謹幾近惶恐地低下頭。

  \"神明注視著你。\"

  魔法部穹頂上被刻上了這麼幾個大字。

  「福吉他們這事干得不錯。我很喜歡這。」從慕羽的角度看見的不僅僅是正廳內行走匆忙的人,連魔法部各司辦事場景都濃縮成了一個個微小的景觀被她一覽無余。她摸著下巴研究著微觀中呈現出的各異表情,「不說話?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安靜了?」

  站了一會她就膩煩了這種研究游戲,坐回窗邊軟椅上繼續研究著面前這座巨型圍棋棋盤。棋盤上黑子與白子廝殺已經尤其膠著,她手拈黑子,似是在糾結往哪下更好。

  盤在腳邊的蛇也隨著她的動作挪了幾寸,繼續溫順懶洋洋地在她腿邊卷曲著。

  室內並不逼仄,或者說完全與狹小沾不上邊。宏偉穹頂之上雕刻著復雜繁麗的符文,光潔的牆上隱隱流動著如水一般的波紋,細看過去牆上每一塊瓷磚都注入了強大的魔法,不那麼奪目,卻足以攝人心魄。間或一段距離牆上還鑲嵌著一盞盞壁燈,遠看是燈,湊近看內裡核心皆是泛著熒光的靈石,在外面珍貴無比的石頭就那麼堆砌在這隨意當照明使。光可鑒人的地板踩上去質感也和普通大理石有著雲泥之別,延伸至門外彎曲長廊的路上鋪著一塊又一塊暖玉,同幽幽熒光一同流動著。

  偌大一座恢弘似宮殿的大廳只有一件家具,那便是正中兩級台階上慕羽所在的棋桌。巨型棋盤兩側各放有一把奢華至極和床沒多少區別的軟椅。似是不知道將這顆棋子往哪放了慕羽才收手,斜眼看了看在一邊的貝拉特裡克斯:「處理莫裡斯貝爾納這點上做得挺好,至少他明面上甘願將島交接給我們,而不是在魔法部裡磨上一兩個月。」

  「不需要你假惺惺誇贊和多管閑事,」想到即將要從事最擅長的事務,貝拉特裡克斯兩眼都在放光,「等著吧,我會將那裡打造成比阿茲卡班更威名遠揚的監獄和刑場,我才是最具有價值同時也是最忠誠的。」

  陰謀權力上她不得不承認這怪胎的確有些頭腦,然而其他方面就不好說了。

  慕羽掂了掂手中黑子,又轉頭繼續琢磨著棋盤。兩人再也沒有任何話可說,她們能心平氣和同處一室都極其難得。明明和她多待一秒都難受,貝拉特裡克斯卻寧肯繼續杵在原地。

  「別等了,等不了,」慕羽啪一聲將手中黑子落在了棋盤上,「福利想要商談一點東西,我決定單獨見見他。」

  有一瞬間她認為貝拉特裡克斯又要對她拔出魔杖,然而最終只是擠上前來看著錯綜復雜的棋盤,繼續陰陽怪氣:「福利?你的那位表舅?難不成這時候可憐的小寶貝還想認一門親戚?」上一秒她還用膩人的假嬰兒嗓音嘲諷,下一刻便陡然回歸了正常,「你完全有可能成為我們的敵人--新的,獨立於鄧布利多之外的強大勢力。」

  慕羽停止了對棋盤的研究,視線每多在貝拉特裡克斯身上停留一秒,於後者而言越像是一種折磨。最終她極其順暢地夾起一枚白子將其落到棋盤上:「我看見的,不是力量或純血的具像。眼中所見不同,」她十分認真不帶一絲諷刺,「沒有對錯高下。」

  她不再看貝拉特裡克斯,繼續拈著黑子思索棋局,每次輪到黑子時她總是能思考很久。細微的聲音應該表明了對方正在離開。

  「如果你那麼輕易就死了我會失望。」

  最後丟下的那句話讓慕羽把玩棋子的動作略微滯了滯。短暫的停滯後她不置一詞,全身心投入到了棋盤之上,以至於一時間連福利進來了也沒察覺。

  除開奧利維亞記憶中和幾個月前魔法部大廳上的匆匆一瞥,她還是第一次正面觀察這位名義上的表舅。十幾年時光像是專為他加了速一樣,於臉上刻下深一道淺一道的皺紋,根本不像是個才四十出頭的人。

  他和奧利維亞相貌上還是有許多相似之處,也更顯得她似一個局外人。

  手中黑子遲遲沒落下。

  「福利先生,」她簡單打了個招呼後便不再客套,直切主題,「你們所要求的-直接得到法脈,獲取更多信息乃至地位,都不會得到批准。」

  福利明顯不滿意,不滿於如今兩人所處的位置,同樣也不滿於她輕慢的態度。

  慕羽添了一句:「這是我們的意思。」

  「這不公平,和承諾的也不一樣,」在她話音剛落時福利便開口,似是忌憚那條盤在地上的蛇,稍稍頓了頓直到發現她沒有打斷的意圖後才繼續陳述,「論血統,我們中至少也是混血,從未有出身麻瓜的巫師。論貢獻,自福吉部長實施巫師普查開始我們便沒有反對,更是沒在廢除保密法事務上發聲,直到今天也一直作為中堅力量幫助魔法界適應構架新秩序。我們至少有權知道那些層出不窮的新玩意--檢測魔力的,裝備管理魔法部的,究竟自哪而來。」

  他自是知道求取法脈已是不可能,見慕羽一直聆聽著,沒有出聲的意向,便又近前一步,循循善誘著:「我們才和古靈閣妖精談妥,他們仍然代掌經濟,緩慢向麻瓜貨幣體系開放。每時每刻都需要精准資金調控才能在如今麻瓜局勢下穩住經濟,如果北歐仍舊在這種時候需要大筆開銷...」他刻意停了一下,見提到北歐時慕羽沒有多少反應,才繼續說,「若是這筆金子去向不明,動亂的不僅是我們的世界,慕小姐。」

  他像是真心實意為了宏觀上的發展,看她也不帶一分私人情緒。

  那顆黑棋都要被慕羽把玩得光滑了。

  「你們還知道北歐。那筆金子的去向你們同樣無權過問,福利先生,」她不再看福利,而是在棋盤上比劃著棋子,「論血統,你們在十幾年前沒有選擇應站的立場,論貢獻,你們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直到現在,其中大部分人還在觀望著,等待自我封閉的霍格沃茨是否能迎來翻身的那一天。公平,給了你們所謂的公平,那對其他奉獻了信仰的巫師乃至麻瓜、在霍格沃茨周圍嚴防死守,以及躍躍欲試等待出征的人,又算什麼?」

  似是徹底被眼前棋局卡住了,她索性將棋子擱置在一邊:「你們於魔法部供職,是應盡之責,操心經濟動向,是多管閑事。不用白費口舌了,福利先生。」

  她將他的觀點一一駁了回去,又謹慎到極致,不露半點口風。

  「你和你媽媽,一點也不像,」福利沒有胡攪蠻纏,反而幽幽感慨,「最後一次見她,她還想著不牽連家族,寧死不肯回去,不顧自身身體也要生下你。」

  他眼中露出追憶之色:「她溫柔又善良,只可惜命薄不能撫養你長大。」

  慕羽死死盯著棋盤上的紋路,總算知道為什麼會讓福利前來。

  他們篤定了她一定會見他,也篤定了即使再多怨念,她也忘不了那個撫著肚子,忽而溫柔低語,忽而在倫敦髒亂街道上艱難行走的女人。她幻想過無數次如果媽媽在世會是什麼樣子,那個女人和她想像中的母親形像一模一樣。

  但那只是個影子,是從前軟弱的殘留。

  「我們自然明白你們的考量。現今魔法部人手急缺,我向福吉部長遞交過一份提案,然而福吉部長似乎也沒有權力決定,」福利終於露出了前來的最終目的,「霍格沃茨意外發生得突然,在沒有重新正式定下教育體系,同德姆斯特朗及布斯巴頓接洽前,我提議讓較高年級學生暫時進入魔法部適應學習....」

  四周燈壁上的熒光亮了許多,照得棋盤上的每顆棋子晶瑩透亮。

  「打著奧利維亞的名頭,就為了這件事?」她歪著頭仿佛在欣賞瑩瑩泛著光彩的棋子,「任何人都能協同你辦好,辛克尼斯,福吉,馬爾福,甚至諾特...」

  \"當涉及他們的孩子時就不一樣了。\"提到奧利維亞時福利沒有多少難堪,反而目光灼灼一眼不錯地看著她。

  慕羽撥了撥棋盤上的一顆白子:「誰讓你們另眼相看?馬爾福?一個只會叫爸爸的小孩,雖然也不是全然沒有腦子...高爾?克拉布?看上他倆我不得不說你們品味獨特。或者....」

  她的停頓一改先前溫溫柔柔的作風,多停一秒壓力便排山倒海卷來,可再抬眼看她,又是一副笑模樣:「西奧多諾特。」

  「所有。那群人的...孩子。」虧得福利還能在這種情況下面不改色。

  「你們在談籌碼。」

  「不敢。我們只考量任何有利於現任魔法部的決定。」

  「答應了,」慕羽終於將擱置在一旁許久的黑子穩穩落在了棋盤上,「去世的烏姆裡奇曾經也口口聲聲說,一切為了魔法部,表舅。」

  最後一聲表舅她叫得極甜。

  棋盤上白棋已出現頹勢。

  達到目的福利自然不會在這多待,他走後慕羽緩緩撫過一顆顆白子,隨意棋簍拈起一顆又放下。一只手替她將這顆白子放到了棋盤上。

  局勢明朗,和她所想一模一樣。

  「他們以為我會心軟,」借著那只手她輕輕向後靠去,「大錯特錯。他們小瞧我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那雙手繞在頸間玩弄著那只掛墜盒,「一直這樣,自認為所謂的愛便能解決一切...」

  棋盤便在這樣看似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時刻突生異變,放於上面的一顆顆棋子越來越透明,襯得棋格火紅火紅,像是在燃燒一般,逐漸地,棋盤上現出了同樣鮮紅的兩個詞。

  「挪威,有急。」

  字跡慌亂潦草,甚至連單詞都急匆匆用了縮寫。不到萬不得已的緊急情況,挪威絕不會輕易用這樣的方式聯絡。

  有一顆白子沒按照預定的線路走下去,或者更糟糕--直接脫離了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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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紛亂

  位於奧勒松地底的生產線一如既往地單調缺乏新意。這台大型精密的機器脫離了外界的風雲詭譎,嚴絲合縫地運轉。一只只家養小精靈不知疲倦地羅列在生產線兩側一絲不苟做著自己的分工。最初一批小精靈尚且還隱約察覺出所制作的或許是武器,漸漸地,就連這一批小精靈都忘記了推測,滿心滿眼只有眼中分到的不成形的任務。

  那是地下深處高貴聰慧的巫師所研究的東西。巫師一遍遍告訴他們應當以為神靈牧場添磚加瓦而榮幸,至於添的什麼磚加的什麼瓦,真正敬服的人不會探究。

  他們不敢,也不願。這裡已經是四處流浪甚至身在主家時想都不敢想的天堂。天堂為他們提供了永恆的庇護與食糧,慢慢地,一只只小精靈自發地學習了更多。他們習慣於從每周必到的幾枚銅幣中發掘快樂,愛上了在逐漸堆積的銅山中創造夢想,沉迷於每月一次能在奧勒松街頭大搖大擺行走的時光。

  原來他們也能被陽光照耀、受雪花輕拂。每一縷陽光,每一片飄過身畔的雪花皆是蒙恩賜而得。

  零件只顧自身轉動,無需操心整台機器因何運作。

  他們照舊專注著手中工作,眼中全是期望,幻想著每周一發的所謂薪水,憧憬著下個月奢侈無比的漫步游蕩。在工作時有幾只小精靈無意碰到了各自的手,又迅速挪開,這座隱秘地下工廠之中禁絕任何形式的交談。偶有一兩個巫師巡邏而過,略看一眼便挪開視線。巡邏不過做做樣子,挪威進展飛速的研究成果早已衍生出能精確掌控這群家養小精靈的工具。

  一批批成型的武器在盡頭的光點中稍一亮便消逝,彙入權力海洋中,淪為談判桌上一個個籌碼。

  火光騰起時無需任何暗示號角,衝天幾近掀翻頭頂穹頂的爆炸令光點轉瞬化為焦烏,警報轟鳴作響,可怎麼也跑不過飛耀的火光。騰升的火焰中幾只家養小精靈配合得極其默契,通往工廠更深通道處兩三只小精靈精准地繞過眾多伙伴手一指,那扇嵌了無數魔法的大門便有了傾頹之勢,屋頂各角落傳來一陣又一陣爆響,不時落下零星黑色火星,黑色火星剛一落地便像進了油鍋般,噌一下就燒起了火苗。

  站在生產線一端的小精靈爬上了往日像征著神聖的生產線,睥睨著原先眼高於頂的巫師,抬手擋掉了咒語,一拉一伸間連魔杖也奪了過來。在他的掩護下另一只小精靈借著瘦小身軀之便向另一頭跑去。不消一會另一邊也傳來了震耳欲聾的聲響。

  「攔住他!」被奪魔杖的巫師來不及思考,幾乎是慣性似的便命令起其余因變故而呆若木雞的家養小精靈,「你竟敢搶奪巫師的魔杖,背叛神靈!」

  「多比從未想過要背叛,只不過想毀掉這裡,順便將傳說中的神弄殘或弄死而已,」多比站在高處,四周火焰越燃越旺,紅光照映在那張激憤的小臉上,一時分不清到底是眼眸中的光還是攀延而上的火更熾烈,「多比是自由的小精靈。自由的小精靈,只做自己的神明。」

  屋頂處又一處黑魔法繪制的法陣被銷毀,火星剛一滴落到那巫師的衣袍上他便大聲慘叫著在地上打滾,多比再一揮手他直接滾到了角落人事不知。

  從通道入口處迂回婉轉過一道陽光--真實的,任何小精靈每月都能一見的火紅光線,悠悠然然地照進來,同漫天火焰與爆炸交混在了一起。

  那扇精妙的,妖精制作的大門禁不住連綿不絕的轟炸,在這縷光線幽幽照進的那一刻,伴隨著最後一道炸響,轟然坍塌。露出身後眾多家養小精靈不敢妄想的聖地。

  精妙復雜的魔法、瓶中翻滾的神秘藥水,懸浮在半空中的儀器,牆上所貼的一張張圖紙似乎才是牧場真正的核心命脈所在。

  一旦這個可以稱之為大逆不道的念頭生起,便不太容易澆滅了。

  另一個巫師見事情發展遠遠出乎了預料,又沒了魔杖,管不了出口是否已經被炸開,外面是否有更多陷阱,屁滾尿流地朝出口方向奔逃而去:「外人打開出口,必須得靠生命獻祭,你,你的同伴都會沒命!」他邊跑還邊指使其余被嚇傻的家養小精靈制住多比,「還不把這個反叛者攔下來!」

  倒還真有大部分精靈朝多比圍去。他們臉上不見解脫與快意,滿滿都是仇恨--針對著自身伙伴的仇怨。滋生的怨毒勝過了騰躍旺盛的火苗,轟鳴不斷的爆炸,幾個同伴的殞命也擋不了蓬勃的恨意。

  安逸舒適的日子被破壞,他們自然會恨。恨已然成為他們僅有的情緒。

  「多比願意!多比的幾位同伴也都願意!」身處火焰中央,受同伴包圍的小精靈不像深陷困境,身影倒在火中不斷拔高著,投在牆上的影子恍若火中矗立的雕塑,「他們的親人,朋友,無聲無息被你們帶走,從此沒了音信。為無辜慘死的家人朋友報仇,他們都願意。」

  大顆大顆淚珠隨著包圍圈的縮緊而從那張小臉上滑落,他手又一指通道深處一台台儀器便又發聲了爆炸。如此情況下裡面的人竟也絲毫不懼,沒想著奔逃,反而瘋了一般搶著收拾眾多圖紙乃至藥水,一個個如造城牆一般將能存下的研究成果擋在了身後,更重要的是牢牢擋住了身後又一扇畫滿魔法陣的大門。

  「終止他的魔法,抓住他,你們都會得到寬恕和獎賞,」為首的巫師冷冷看著多比,在他眼中看這群家養小精靈和看死物沒多少區別,「叛徒的存在只會剝奪你們一項又一項爭取來的權利和恩賞,與叛徒妥協,更是你們墮落的開始。你們想重新被拋棄,繼續流浪嗎?」

  「我們不能自相殘殺,一個虛偽的神不值得我們讓同伴流血。幾百年前我們先祖奮起反抗,同樣不是想讓我們受人指使互相內鬥的,」火焰終是舔舐上了那具幼小的身軀,然而多比仍舊渾然不動,置身火焰顯得他比任何人都要高大,也比任何人都來得高尚,「愛才是真正的神明。愛是恩慈,愛是不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求自己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

  這話,顯然是有人教才說得出來。可是這時候沒有閑暇關心誰教導的他。在一次次遲疑間火焰終於躥到了往日高不可攀的穹頂,這時候任何魔法,就連幻影移行都失去了效力。然而預想中毀滅性的災難並未來臨。火陡然溫和了起來,無聲輕柔地吞噬著穹頂的遮蔽,一點點露出了天光。

  「魔法部怎麼還不過來?」領頭之人低聲咒罵之余不忘繼續安排,「把能帶的東西全部拿走,由我殿後,你們快走,必須保住...」

  人,他們要保,至關重要的咒語,更是要保。否則幾十年的辛苦研究付之一炬,那他們的理想,又算什麼?

  家養小精靈們直到最後一刻都沒能對同伴動手。那具在火中巋然不動的身影逐步地同火焰升華,與投射下來天光飛旋,散落成星星點點的光暈,漫入空氣中,被每個人輕緩地吸入鼻腔,沁入肺腑,和血液共流,並心髒共鳴。

  他有無數機會可以逃走。小精靈對彼此的能力了如指掌。可他沒有,寧願用生命叩開層層門禁。

  在同伴飛逝的身影中,愛,自由,往日虛無縹緲的詞似乎也在這一刻有了具像。

  奧勒松艾佛森街道上,地下剛隱約傳來聲響與震動之時街上的一個個游人乃至商販全都從各個角落湧出,根本沒人想到這條名不見經傳的街道還能藏下那麼多人。街角那座咖啡廳正以驚人的速度坍塌,像一塊方糖般融化,露出了地底的恢弘。

  一個高大威武的青年率先上前察看,仿佛對眼前之景極為不可置信:「那群小精靈竟然做到了。」

  「不要犯下和敵人一樣的錯誤,威克多爾,」一個一只腿是木腿的男人鐸鐸走到威克多爾克魯姆旁邊,粗聲粗氣糾正他,「他們和我們沒什麼不同。」

  以阿拉斯托穆迪和威克多爾克魯姆為首,身後聚集了一群又一群人,有鳳凰社成員,前北歐魔法部官員,德姆斯特朗學生,甚至一兩位德姆斯特朗教授也在其中。

  「不能讓小精靈白犧牲,記住我們的任務是什麼。」

  此時挪威地底才艱難地向魔法部傳出了消息。

  阿維德斯面前站著的十來人便是格林德沃舊部中最精銳聰慧的力量。每人都面無表情,然而濃厚的殺意幾乎在這小小的部長辦公室化為了實質。只需一聲命令,他們中所有人都願意獻出自己的生命。

  阿維德斯原本是打算那麼做的,然而卻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在即將幻影移行的最後一刻停下了腳步。

  「我已經向英國求援。不能把你們都帶走,」雖是說著話,做著事,他的靈魂卻已然飛離,若不是強撐著,只怕當即便要倒下。能如此冷靜地下令也屬實是一個奇跡,「只帶五個人。其余人留守魔法部。」

  他點的五個人最不擅長處理瑣事,對戰鬥方面倒多有天賦。

  「先生,您自己不能冒險...」

  「我必須去!那是我們奮鬥了幾十年的理想與心血!這個時候縮在一旁,像話嗎!」見其余人皆有不平,他暗嘆一聲,他們任何一人何嘗不是為了一個藍圖奉獻了一生,「我也不是讓你們退縮,鄧布利多那老頭,霍格沃茨那幫人和北歐那些喪家之犬一旦聯手,必定不僅僅是看准了奧勒松。」

  話說到這份上眾人也都明白了。

  「我們斷後,護住核心,如果幸運,還能退守德姆斯特朗;你們,守好魔法部,看好麻瓜界。」

  這句話他說得不見悲壯,然而沉甸甸的語氣已然注定了這次動亂恐怕將不僅僅局限於動亂。同樣這句話,更是對英國那邊給予了真正完全的信任與依賴。畢竟他們誰都知道,如今這形勢,只怕不是強撐便能撐下來的。

  他預料得准確,更在不久的將來無比感謝現在所做的決定。

  英國魔法部內也並不太平。

  挪威匆忙的求援消息剛到,康奈利便不顧絲毫形像連性命也不要一般連滾帶爬跑進來,這時他連害怕都忘記了:「除了法國德國奧地利瑞典瑞士,其余國家魔法部聯合麻瓜公然反叛,請求現任領袖引咎辭職,他們,他們絕不做新型宗教奴隸!我們派去的先遣試探隊伍已經快頂不住他們的壓力了!」

  他連氣都不敢多喘:「非洲整片大陸公然表示支持,聲稱他們再也不是大航海時期的奴隸。如果有人執迷不悟,那就開戰..」

  先前心悅誠服的魔法部、看似如同死水般的另一塊大陸,竟然在這個關頭齊齊發難,整齊劃一得詭異。如果說後面沒有人慕羽都不信。

  她的第一反應,竟是輕柔握住身邊之人的手,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想從冰冷中尋求依靠,亦或是似乎只要握住了,她便仍舊安全無虞,哪怕面臨著驟然翻倒的棋局。

  即使囿於霍格沃茨,大概率魔力也流失大半,鄧布利多運籌帷幄的手段仍舊不減半分。

  「戰?他們拿什麼去戰?靠四分五裂的勢力?還是依仗著零星幾個部落古老的魔法?」她敢肯定另一片大陸如此極大可能還是虛張聲勢,短期內鄧布利多就算是聖人也不可能整合那麼多錯綜復雜的力量,然而在想到部落時似有什麼從腦海中飛快閃過,「福吉,你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約,如果夠聰明,就老老實實站在現在這條船上。即使你有辦法逃脫,奪魂咒這種借口救不了你,看來你是忘了格林格拉斯的證據。」

  她一改素日的溫柔,最後已然夾雜上了狠厲。腦海中的線索也借著這樣的機會逐漸成型,挪威,他們丟不得,而歐洲其余地方的情況也是危急,東方未定,伊凡和小巴蒂克勞奇那邊輕易動不得,如今聚集起來的隊伍,也只能增援一方。

  毀掉奧勒松武器,控制歐洲,都不是鄧布利多的主要目的。繞了那麼一大圈,幾近拼上鳳凰社大半人手,聯合保守派,不過是要強行將他們分開,分而擊之。

  再是冷靜,她也不覺心驚。明明知道鄧布利多的計謀,依如今狀況,他們不得不按照他的安排走。

  從對上那雙眼眸起,她便知道,他們想到一塊去了。

  「讓多洛霍夫,羅道夫斯帶上他們所領的人,亞克斯利立刻聯絡巨人,還有格雷伯克,養了那群狼人那麼久,總得看見點用處。魔法部即刻全面戒嚴,讓麻瓜首相安撫好那群麻瓜,如果重重防御下你們還能丟掉魔法部,就可以換一批人了,」湯姆裡德爾依舊高亢而冷酷,「我會親自和他們去西歐。」

  慕羽忽地將他攥緊了。

  她沒想到,根本沒想到...那裡是最凶險,實打實的戰場,幾乎沒有人照應。另一塊大陸的部落雖是一直隱世,底蘊卻一點不比東方差。幾個部落首領聯起手來,怕是鄧布利多都招架不住。

  福吉已經唯唯諾諾退了出去,照著吩咐去辦事,魔法部內部更有一堆爛攤子要處理。

  「湯姆。」

  慕羽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叫過這個名字,久到她自己都忘記上次叫這個名字是什麼時候。她只知道這時自己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脆弱到連分清其中感情都做不到。

  總之都不會是好的,更不應該保留。

  她使勁咬住嘴唇,似乎這樣便能強行蓋下眼角洶湧的澀意,埋下一層又一層激蕩的情感。

  「帶上納吉尼。」湯姆裡德爾同樣沒帶絲毫情感,一點點撩開她額前的碎發,似乎同兩人初見不久時那片滿是算計的靈魂碎片沒有不同。

  可是誰都知道,這句話中沒有籌算,沒有陰謀,沒有陷阱。

  是微風短暫的輕拂,是蠟燭偶然炸開的燭花。

  兩人一個只顧咬著嘴唇看瑩瑩幽光,一個只顧著一次次把玩著掛墜盒,就是不看一眼彼此。

  「北歐交給我,」是她主動抬起頭,卻仍舊不願對上那雙眼睛,鄭重得像是在立一個牢不可破的誓約,「不會有事。」

  主語意味不明,他們誰也不肯去深究,寧願不成樣的句子就放在那生根直至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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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野望

  挪威地底五顏六色的光芒不斷交織,在咒語與咒語連綿不絕碰撞間本就殘缺不全的天花板有了即將坍塌之勢。瓦礫與滾滾塵土混雜著散落的零件飛揚,偶爾模糊照出幾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

  「先生,您快走吧,挪威保守派殘部糾結鳳凰社,如今人數遠勝我們,」一個人躲過重重咒語飛撲向阿維德斯,咒語擦過身側旋即在牆上炸出火花。攻進來的這批人不下死手,甚至還顧忌著外面那群早已被事變嚇得呆傻的家養小精靈,所有咒語卻盡皆為毀壞眼中所見一切事物,「北歐所有事情不能沒了您,我們會守在這。」

  他說起來稀松平常,像全然不了解死守於此的代價。

  「藥水,重要研究,那些圖紙,人,能帶的都帶走了?」借著又幾聲爆炸的遮掩,阿維德斯輕聲問那人,絕口不談自身撤離之事。

  又是幾道咒語混合滾滾飛石朝他席卷而來,被他尚算勉強地擋下。

  那人越發焦急,但仍舊不著痕跡點了點頭:「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先生,趁著現在我們掩護您...」

  咒語的攻勢此刻越發猛烈,如今哪怕剩余幾人聯手勉強抵擋也依舊是強弩之末。

  「我不走。魔法部那邊早就做好安排。當年我們同受大人恩澤,為更偉大利益幾乎獻出了一生,你們都可以與理想共存亡,我又怎麼能置之度外?」他環顧著四周,昔日恢弘即將可實現的藍圖現今只余殘垣斷壁、火光衝天。這番話半是演給攻進來的人看,大半也是發自肺腑。

  他們昔日無所不能的神為了懺悔將他們丟在挪威冰川之下不顧,鄧布利多更是對他們一生為之奮鬥的理想心血趕盡殺絕。

  「敢嗎?」他們已然退到了一堵牆前,再退,似乎也無路可走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阿維德斯所問的這句敢嗎,根本不是在詢問堅守戰鬥的意願,畢竟這無需多說。

  只有他們的命才能讓北歐保守派乃至鳳凰社信服奧勒松當真毫無保留了,才能將更多更重要的秘密埋藏在廢墟之下。而阿維德斯的命,是這一證據中最重的砝碼。

  行動是這一問題的唯一答案。縱是撤退之路近在咫尺,莫說伸手,都沒人稍稍往那看一眼。

  另一方顯然打著生擒目的,漫天咒語陡然變了勢,化作一尊牢籠罩來,同對面所爆發的孤絕之勢相對。更糟糕的是從一開始便游離於戰場之外的小精靈中似有幾只若有所悟,口中呢喃著,竟隱隱有了動手的趨向。

  情勢壞得不能再壞了。

  最終仍然沒能打得起來。

  還在零星燃燒不停發生著小型爆炸的火焰變了色,化作一根根黑色繩索纏住了牢籠,堅固無比,由無數咒語塑造的牢籠在黑色繩索糾纏中如同草根,被無形力量稍稍一拉便分崩離析。

  「我們的人,是你們能抓的?」

  慕羽自火焰中幻影顯形而來,熊熊烈焰朝她裹挾而去,卻始終傷不了她分毫。她幾乎是慵懶地揮了揮魔杖,便化開了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咒語。隨她而來的還有幾道黑影,不消一會便將另一邊快蠢蠢欲動的家養小精靈圍住了。

  她悠閑地漫步而來,仿若被一朝摧毀的不是至關重要的生產線、費了大半年才謀來的事業基石:「我們那麼用心地愛著你們,守望著你們的理想,」她是對著無措的小精靈說的,「結果真令人傷心。」

  被魔法重重保護的納吉尼乖順游走在她身邊,嘶嘶吐信,給原就空靈飄渺的嗓音增添了神秘。又一揮魔杖,借著煙塵的掩護已經被毀得不成樣子的研究室和原生產線間便豎起了一道流轉著五色光華的透明牆。

  「看好他們,別傷著任何一個。我給他們一個機會好好反思什麼是愛,什麼是信仰,什麼又是自由。」

  吩咐完了所帶來之人,她朝著阿維德斯那邊走去,像是有預謀般,在她剛來之時強攻奧勒松的所有人便直接幻影移行消失,快得不可思議。

  這更應證了她一路急趕時的猜測。

  「我錯了,」她朝著阿維德斯深深彎腰鞠躬,這一聲道歉道足了真誠,「你之前就提醒過加強對小精靈的管控,是我的高傲造就了今天。」

  在場之人哪裡敢接受她的道歉。若說錯,那也是他們錯了,連一群家養小精靈都沒管好。

  雖是如此,一聲道歉依舊激起了潛藏於內心那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他們的理想像是真真正正被關照呵護著。

  阿維德斯驚覺他一個大男人,一個歷過腥風血雨乃至受過秘訓的巫師在見到這女孩的一刻恍惚見竟要落下淚來。他不驚懼於慕羽飛漲得近乎反常的實力,不害怕於怪胎的喜怒無常,僅余的只有濃濃的安全感。

  似乎只要她在這了,僵死的棋局必然會出現扭轉。

  他自己都驚訝竟然會將大量希望寄托在一個怪胎身上。

  「你們保下了...」將局勢弄明白的第一時間慕羽便果斷地說出了要求,「那個咒語,你們獻祭了十幾人造出的能毀掉麻瓜重型武器的咒語,我需要那個咒語,哪怕只能小範圍使用。」

  這句話問得奇怪,卻也是她選擇立刻趕來奧勒松而非前往挪威魔法部的因由。

  去了,也許只會成為甕中捉鱉裡的那條鱉。

  「可以試試,」阿維德斯回答得干脆,也聰明地沒有就事論事,「我把一部分人留在了魔法部,一部分人控制住德姆斯特朗,這兩處地方,絕不能再丟了。」

  慕羽這時神色才完全松和了下去:「留幾個人在這裡,分兩個看著家養小精靈,另外的去德姆斯特朗地下告訴那些人,你們的理想沒有丟,心血更沒被毀掉,等處理完了魔法部他們仍舊可以去另一個地方繼續踐行理想,」她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這次的錯,不會再犯。」

  他們...果然有底牌。

  阿維德斯只覺今起起落落得比之前幾十年都要精彩。他都做好奧勒松元氣大傷數年不得恢復的准備了,不想竟是柳暗花明。然而不等他高興,新的憂慮便接踵而至。

  她只帶了那麼點人過來,以挪威的重要性不太會有被放棄的可能,這是不是意味著...英國魔法部那邊,同樣不太平。

  還不等他發問,慕羽便直接拉著他幻影移行,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魔法部所出之事還真不小。

  挪威魔法部掩在首都廣場一座雕像之中,一座極是巍峨的大廈處理在四通八達的長街中央。幾十年前北歐三國魔法界便簽訂了將魔法部合並設於挪威的協議,因此這座魔法部比任何地方都修建得大氣。

  然而如今修得漂亮華美的魔法部內部被戰火打得七零八落,各種文件、飾物糅雜著玻璃散落一地。籠罩在外面忽閃忽閃的光芒同樣昭示著支撐防御魔法部的咒語撐不了多久。

  外圍一圈又一圈挖下了戰壕,焦點依舊圍繞著這座大廈。熱鬧的長街死寂一片,連衝殺吶喊聲都沒有。便是這樣才毛骨悚然。

  只要有牆的地方都密密麻麻貼上了一張又一張標語,每張標語只有簡單幾個黑白分明的大字。

  還我自由。

  大樓頂端,魔法部部長獨享的寬大辦公室裡還在進行著一場幾乎是一邊倒的死戰。

  「你們也看到了,再頑抗下去你們都得死,立刻替你們部長發表辭職聲明承認罪行,還有機會蹲阿茲卡班或紐蒙迦德,」桌前,為首一位老者向貼窗而站的眾人推出了一張紙,上面記載的全是規定好的講話內容,那老者臉上不無諷刺厭惡,「去紐蒙迦德,說不定還有機會陪你們的舊主子。」

  「巫師比幾十年前更加墮落,居然和麻瓜牲畜攪成一團。」良久的沉默後,哪怕知道如今事不由人,情況大為不妙,仍然沒有人願意輕易接受即將到來的結果。

  他們從小被灌輸的理念絕不允許如此。

  「麻瓜和我們一樣,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如果這個時候我們還不會團結,那便徹底完了,」老者似是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僅僅是抖了抖魔杖,讓杖尖爆發出耀眼的光華,「帶著你們新舊主子的理念去地獄懺悔吧。」

  一聲微響突兀地出現在死寂的室內,在聲音剛剛響起時老者眼中凶光暴起,以不符合年齡的矯健不知從哪抽出一柄劍便向聲音來源方向砍去,在所有人還沒來得及反應時劍光已在空氣中化為了一道殘影。

  這麼猝不及防之下照理說任何活物都難活下來。

  慕羽微一閃便躲開了劍光,一手將阿維德斯直接推開,另一只手則是直接輕輕以兩指夾住了劍身。

  她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化去了劍的凜冽攻勢,沒人看清她是怎麼動作的。

  「和我玩劍?」再稍一使力劍便哐一聲掉在了地上,這把鑲著紅寶石的劍實在是眼熟。她沒想著去撿,望著跌坐在地的人,「你算什麼?」

  數道咒語剛剛冒出頭,便在拂手間被她悄無聲息回擋在了牆上,納吉尼在她身邊昂著頭,興奮地嘶鳴著。

  慕羽再一抬魔杖,攔路之人便如同破布娃娃般撞到牆上生死不知。她一步一步極穩地走到專屬於魔法部部長的椅子前,拂袖徑直坐了下去,毫不見外,就連阿維德斯這個正經的魔法部部長在她面前都顯得像一個打雜工。

  沒人出聲質疑。

  「你們一定很奇怪,為什麼外面沒有動靜。」她端正身子雙手交叉,微微側身俯瞰著下面似是劍拔弩張的狀況,姿態再是端雅不過,加上問詢時溫溫柔柔的語調像極了從畫中走出來的仕女。

  然而下一秒地上之人卻自動漂浮起來,像是被人抓著又猛地丟出去一樣,撞開窗戶朝樓下跌去,不一會便是不絕於耳的慘叫。

  摔下去的人沒有死,拖著殘破的身子在地上翻滾掙扎嚎叫著,留下道道血痕。

  全程慕羽都微笑著,堪稱愉悅地坐在窗邊欣賞底樓之人絕望地掙扎,好像這一切都不是出自她的手筆一樣。

  她的身上,手上沒沾絲毫血腥。少女坐於窗邊微微低頭的姿態在挪威加長的白晝中帶著油畫裡獨有的寧靜安詳,腳下盤繞的巨蛇似也纏上了一層柔光,褪去了凶性,乖巧得同一只寵物沒有兩樣。

  不管哪邊的人都不敢在這時發出丁點聲響。

  「你們的武器與依仗,向來可笑,」溫柔的聲音越過高牆,灌進了一點即燃的空氣中,像是及時飄過的雲雨,澆滅了本該不可避免的大火,「現在放棄,還有機會得到寬恕。」

  聲音一聲一聲地在長街上叩響,婉轉哀嘆著混入微風中,消融掉手握武器的力道。

  慕羽沒再管外面如何,摸著迫不及待纏在桌上對著室內另外幾個完全癱軟在地的人吐信的納吉尼:「吃飯了,納吉尼。」

  她不會蛇語,不過多摸了摸光滑的蛇身,納吉尼便像聽懂了一般親熱地往她手上蹭了蹭,從桌上一路劃下朝著室內剩余的人而去。

  室內很快也被慘叫充盈。

  「手。」她對慘狀充耳不聞,往後靠了靠,雙腿微微交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對著阿維德斯他們吩咐。他們領悟得也快,不消她多說唯一一個被烙上黑魔標記的人便主動將標記顯露在她面前。

  指尖一圈圈在那蛇頭上劃著,一圈又一圈劃過去那條蛇也隨之緩緩扭動著,標記的顏色越來越深,仿佛浸透入了血液。

  這應該極疼,然而那人哼都沒哼一聲。

  朦朧霧氣在半空中顯現,構成了一面清晰的鏡面,看見鏡面另一側冒出的人頭時慕羽才默默松開了一直攥在手裡的玉佩。

  「那座島你收下了,」她開口時又是一派和風細雨,半點不讓人瞧出之前的緊張,「看來還算順利。完整嗎?」

  「格林格拉斯果然背著莫利斯貝爾納在島上動過手腳,交接時有人想盡辦法將他送到了島上,以自身魔力為代價想毀掉那座島。我事先在你說的幾個方位施你那稀奇古怪的咒語....」除非緊急他們絕不會通過標記聯系,貝拉特裡克斯難能可貴地直入正題沒刺上她兩句,然而無論怎樣也不願承認是受了她的吩咐,「格林格拉斯被我切成塊扔進海裡喂魚了。」

  說到這她興奮地舔了舔嘴角,想也知道不僅僅是那麼簡單。

  「完整嗎?」慕羽極有耐性地就著同一個問題再問了一次。

  無論說什麼她都像是屍體一樣不會有任何波動,這是貝拉特裡克斯最是咬牙切齒的地方。

  「關著一堆啞炮默然者,還有一群被奪魂咒折磨傻了的麻瓜,只知道研究,」在說到與嗜血相關的事情時她最是激動,「莫裡斯這群人真狠。你該來瞧瞧一個默然者是怎麼被制成..麻瓜口中那堆武器的,他們還造了監獄,裡面的咒語比阿茲卡班還多,小雜種,你會喜歡...」

  「我會送一批人和一堆東西過來,」慕羽截斷了她,笑得當真是人畜無害,「我們的人。安頓好他們,在他們來前不許碰島上的武器和那群麻瓜,這部分全由他們支配,其余的,隨你。」

  不消多說貝拉特裡克斯此刻大概幻想了千百遍將這些咒語應用到她身上的場景,慕羽對此毫不在意,她也就只能想想了。

  「知道了。」果然,她最終也只能惡狠狠丟下一句,不待慕羽多說便主動掐掉了聯系,一刻也不願多見。

  「武器?」阿維德斯迅速從中嗅到了關鍵信息,有再深的城府此時也不大能忍住了。他設想了許多底牌,卻從未想到世界上還能有一個地方能供他們研究武器,甚至看這樣子生產線都不會斷掉,「我們還可以...」

  他的眼眶在這一刻是真真正正濕潤了。

  「不,奧勒松被毀掉了,那座島也被炸了,我們現在失去了挪威的根基,北歐魔法界亂成一團,我也分身乏術氣惱不已,」慕羽輕撫著玉佩上的裂紋,裂痕又有擴大的傾向,越是如此她的笑容便越是燦爛,「阿維德斯,北歐的魔法部部長你可能當得有些膩味了。」

  魔杖在虛空中點了幾下,一個個光點便呈現出一張完整的世界地圖,此刻大量光芒都聚集於一片遼闊的土地上。

  她以手撫唇,身子略微前傾,似是誘導又似鼓舞:「為什麼不把東歐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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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對弈

  當看見地圖上浮現的點點亮色時,阿維德斯先是不由自主地顫了顫,回憶、哀傷、驚奇、興奮、渴求一一從臉上閃過。

  「當年大人,不,格林德沃沒能...」

  慕羽不介意他提及舊主,極為耐心地等著他說下去。

  使勁咬了咬舌尖他才得以平息翻湧而上的情緒:「那裡和東方極北接壤。」

  她大膽地想取東歐魔法部,若說沒有掌控東方之意那就是笑話。

  「是。」

  她大大方方承認了。

  「那片土地資源廣闊。」

  「對。」

  她不帶多余解釋,只鼓勵著阿維德斯自己往深處思考。

  「那邊麻瓜世界仍舊混亂,為舊國遺產分配而博弈,到今天也沒有對其他國家所公布的事實做出正面回應。他們那個舊國據說和東歐魔法部及科多斯多瑞茲學校大有往來。」

  現在的確是黃金時刻,一旦等到利益重新分配想要再從麻瓜世界入手找科多斯多瑞茲魔法學校及魔法部蹤跡那便難了。

  「你比以前有進步,阿維德斯。學會結合麻瓜時局思考了。」慕羽淡淡誇了他一句。

  「這一步必須慎重,」阿維德斯對她的誇贊不置可否,思索了一會後竟是在這樣的時候勸誡起來,「越是大誘惑,越是有大難關。形勢不穩,人手不足,環境不熟,當年也是這樣...這場賭注太大了,女士。」

  格林德沃同他暗中聯絡的那位麻瓜命運竟也極其相同,皆是因幾個決策上的重大失誤釀就了不可挽回的敗局。

  不知不覺間,他對慕羽的稱呼已經換了。

  「那幾場舊事,我當然了解,」慕羽撫了撫已然魘足的納吉尼,輕言細語化解著他的一個個顧慮,「麻瓜不會輕易攪局,觀望形勢是他們的本行。尤其是今日之事後,任何心生反骨的麻瓜都會好好考慮怎麼處置那根反骨。我們的對手,始終只有巫師。」

  排除了外來因素,所要對付的人數便少了一大截。

  她正了正身子,凝望窗外一片死寂:「誰說我們要在不熟的地方戰鬥?至於人手....先不說有一群人恨不得立刻將功折罪,你再看看外面。」

  阿維德斯順著她的目光向外望去,霎時明白為什麼外面會如此安靜。

  她的出現自然不能使所有人都心甘情願放下武器,然而不過就這麼一會功夫魔法部所在的街道便被另一群人所包圍。他們全身都被黑衣包裹,連面孔都難以看清,行進間整齊劃一,連多余的聲響都沒有,仿若他們本就該為一體。

  失去武器的保守派勢力在這群人面前比待宰的羔羊還要孱弱。鮮血蜿蜒成一條條溪流,模糊了街道原有的顏色。這樣凶悍的不知名的隊伍竟心甘情願在血泊中向她所在的方向俯首,低頭的角度都近乎相似得令人挑不出錯,在血海中連成一片攝人的風景。

  坐在窗邊的身影依舊單薄瘦弱,嫻靜得同一個普通少女沒兩樣,寒意卻直從阿維德斯心底冒出來。這群人顯然對魔法部附近地形極為熟練,不知在他眼皮子底下潛伏了多久。

  阿維德斯死咬住嘴唇,以免不受控制打顫的牙齒泄露了情緒,引來這個怪胎更多注意。

  若非鄧布利多為首的反對力量幾面夾擊,她說不定一輩子都不會暴露埋在挪威的暗棋。

  確保阿維德斯看到了她想要給他看的東西,慕羽才悠然轉過身,全然不理會他內心翻湧過的駭然,笑著問他:「還有什麼問題?」

  「他們,會行動嗎?」阿維德斯沒有發現自己在無意間也低下了頭。

  「綿延無絕,永絕後患是鄧布利多的路數,這一局棋他還沒走完,怎麼也得等等,」博弈大事被她說得如同家常瑣碎般輕松,「就算他猶豫著不走這步我也會創造形勢挪動棋盤,當然,這是下策。」

  她站起了身徑直跨過一地殘肢斷體朝門外走去:「清理魔法部,將這次站在我們這邊的人清點出來,引導輿論,重新和麻瓜首腦聯絡,這些你們比我熟悉,」溫文爾雅的聲調和滿地血腥極不相襯,「黃昏前我要知道叛亂發生的來龍去脈。」

  白晝悠長,黃昏實際上已是午夜。她給他們留了充足時間大致整合,也給自己騰出了空間。

  阿維德斯所以為的運籌帷幄,處變不驚皆是錯覺。實際上從趕赴挪威起,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賭博,且無時無刻不被所犯下的大錯折磨。

  長久以來的順心遂意助長了高傲,她當真將所有人包括對手當成了可以肆意擺弄的玩具,將把柄送到了鄧布利多面前,釀成了今日的局勢。

  她輕輕將掛墜盒貼在臉上,只有從中透出的陰冷方能勉強安慰一波又一波蔓延而上的自責。再是順勢而為,也彌補不了接下來每一局將承擔的風險。

  還沒有時間沉浸在自責中。

  「你們的供應出了問題?」魔法部頂端唯有慕羽一人站立,俯瞰著腳下重又恢復忙碌井然有序的魔法部,這樣的組織能力,也無怪挪威能頂著格林德沃舊部名聲安然存續。四周強大的陣法遮掩下,沈續的一腔憤怒也只能撒到慕羽身上。

  說是憤怒其實也奇怪,在從她口中確認這一消息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是當真怒不可遏,像一下子被人掐住了命脈,可漸漸地,這樣的憤怒緩慢沉澱冷凝,雜揉了不合時宜的情緒。

  如釋重負,欣喜,陰狠...

  僅僅一瞬慕羽便能推出很多。

  沈續的憤怒很快重新爆發出來,若不是仔細觀察過,定會以為方才的冷凝僅僅只是錯覺:「我們攻下首府迫在眉睫,你現在告訴我戰爭的基本...武器都供應不上了?」畫面另一頭他顫巍巍用手指著慕羽,不顧形像城府盡失,破口大罵,「馬上就要開戰,你他媽告訴我沒武器了?」

  老狐狸裝得太像。可惜他不知道無意中自己將底兜了個干淨。

  沈儀曾經說他們自己研究出了武器,現下看來底蘊也不是那麼足。

  「這邊所發生的意外總會以其他千奇百怪的方式傳到你們那,至於西歐狀況,沈爺爺耳聰目明,應當早就知曉。與其今後節外生枝,倒不如由我坦誠相告。」

  她不經意地玩著掛墜盒,輕輕一聲嘆息卻好似泄露了無奈。

  「小羽,我們當初訂下誓約,合作建立新秩序,現在看來,你們似乎不得不退出了,」沈續又堆上了讓慕羽極其惡心的老謀深算的笑容,仿佛剛剛大發雷霆的是另一個人,「退出的代價...我實在為你擔心...」

  「我們給出的遠遠不止武器,」慕羽冷然截斷他,「沈家籌謀多年,然而不說我送出去的咒語,便是沒了不斷送來的攝魂怪乃至狼人在留守區制造事端,謀事至少也得晚上十年。攻下首府後,我們可以重新商量籌碼。」

  沈續等的便是她這番話。以他們之力,沒了供應的武器,攻下首府會費周折,卻也不是那麼麻煩,然此患不除,實在心頭難安。

  「首府之戰,不會那麼快解決了。你應該知道,守著首府的,是我親孫女。」他不願讓她覺得攻下首府是件易事,說到沈棲桐時心下難掩的悲涼卻也不是作偽。

  棲桐太不聽話,以至於至親間還得兵戈相見。

  如若不是場合不對,慕羽簡直要對他的惺惺作態笑出來。

  「當時您打算攻下首府時,也知道守著城的是你的親孫女,」她說話不僅不尖刻,相反還帶著濃濃的同情,「何苦?」

  腰間玉佩上那道裂痕根本沒有愈合架勢。

  她第一次悠閑地欣賞奧勒松的日落。紫色與粉色在天空中層層暈染,於遠處拼接成一縷又一縷淡薄的輕煙。太陽的血淌進了輕渺煙雲中,一滴滴溢出,玷污了紫粉的天色。

  剛緩緩落入地平線,流著血的夕陽又重新升起,拖著血痕搖搖晃晃掛在半空,任血沾染整座天幕。

  挪威的夏天,夕陽永不沉沒,可惜那是用一個寒冬的黑暗換來的。

  沒有意思。

  這裡的寒風似乎有著不凡的記憶。上一場永晝夜中靈魂與軀體緊密相貼時的溫度乘著一陣陣刮來的寒風逐步侵蝕著她的身體。

  她抬眼望了望下面,再是寒冷下面不管人也好,小精靈也罷連個哆嗦也不敢打。他們原以為自己好歹掌握丁點力量,不想到頭來只是一場笑話。

  無力衍生絕望,而對生死的未知變質成了絕望爆發的添加劑。

  她高坐頂端細品每一份絕望,任由多年以來怎麼也逃不出去的黑暗長廊成為每個人的夢魘。她自己則潛在黑暗中不被人所見。

  如果染血的夕陽能真正永久不落,那該有多好。

  「我們愛著,呵護著,教化著你們,給予你們自由、薪水、力量,守望著你們的理想,你們仍然做下了今天的選擇,」她支著額頭,需要的時候總能變得極其悲憫,帶著不解、迷惑、淺淡失望的纏綿嗓音幾欲催淚,「為什麼呢?」

  不落的日光於她所在的地方凝成了一片血暈,令人懼怕的同時也更顯得神聖不可侵犯。

  只有獵獵風聲回答她。對此她並不意外,替他們做出了回答:「因為有人蠱惑你們,宣稱神的存在只為剝去你們的思想,用清規戒律將你們壓迫成宗教奴隸。如此誘導之人,才是真正居心不良,其心可誅。」

  她抬高了聲音:「宗教專制以清修為名,行剝奪理想之實。虛偽的教義反復勾勒輪回彼岸天堂,虛假由凡人構築的神靈接受信徒的禱告卻只肯賜予轉瞬即逝,所謂的心靈福音。真正的神從不禁絕理想、阻斷科技,而是慷慨地指出新浮現的進化之路,引導每一個人進入新的進化序列。」

  那枚懸掛於腰間的玉佩,哢擦一聲,發出了一道極其微小,僅她自己能聽見的碎裂聲。上面那道裂痕在這時猛然裂開,碩大的裂縫橫貫了整枚玉佩。

  這塊玉的溫潤質地、日日夜夜溫養出來的氣韻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慕羽只是看了一眼,悄無聲息地將玉佩用衣袖掩住。

  「愛是恩慈,因此我們開放力量,讓每一個人都有脫離凡俗之機;愛是不妒,我們從不嫉恨擁有力量的凡人,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求自身益處,我們從不干涉世俗政權更迭;愛是不怒,不計算人的惡,我們包容每個人乃至世界進化的理想,從不降下無妄的天災。」

  那道裂縫還有擴大的趨勢,竟被她生生用修為壓住了。

  這番話聽起來極對,細想之下卻全是顛覆曲解。

  慢慢被馴化的人不會帶著腦袋主動深思。

  「你們也可以跟隨冥頑不靈居心叵測之人在舊道堅持到底。當初人學會直立行走時也有一小部分堅持舊道,成為了猿猴,」她帶上了笑意,「我不介意,更不會阻攔。」

  說完了該說的,她又開始玩著掛在頸上的掛墜盒,將中間字母對准血紅太陽,等待著必然的結果。

  「有人刻意蠱惑我們犯下大錯。」

  「是他悄悄鼓動我們反抗。」

  「是他告訴我神靈只是偽神。」

  只要有一個起了頭剩下的便只會跟從。都不需要任何獎賞的引誘,一個個便自發地報起了同伴的名字,似乎生怕晚了一步便會在進化之路上落後一大截。

  果然籌謀了很久,粗淺清理一遍後還有不少漏網之魚。

  慕羽抬了抬下巴,不消多說底下的群體便在引導下分成了兩隊。

  告密的和沒告密的。

  有小精靈不奇怪,她不相信僅靠多比一個小精靈便能將奧勒松的地址泄露出去,還出其不意炸掉了幾乎大半條生產線。最令她感興趣的是引導嘩變的竟然還有獲得力量的普通人。

  也正是這群人叫嚷得最厲害。

  「真理不會永遠掩藏在謊言之下。無論是殺還是流放還是酷刑,只會提前真理到達的時間。」

  他們還真以為她會的只有殺戮與刑罰。

  「那群居心不良愚昧不堪的異端,只向你們灌輸了殺戮?」她更舒服地靠在了椅子上,將攀在膝上的納吉尼摟了過來,略抬了抬手一點點光暈便從那幾人身上飄回了她所在的方向。然而這都是造勢,從被捆綁的靈魂中剝奪力量不過抬抬手而已,「等哪天你們明白了今日所失去的,再來談信念與思想。」

  她掃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家養小精靈:「給他們真正的自由,讓他們想去哪便去哪。」

  這也只不過說說,她只會讓他們重新體驗一次四處流浪無人收留的痛苦,絕不允許他們回到霍格沃茨,成為鄧布利多的助力。

  這對家養小精靈來說果然是最殘酷的懲罰。

  「是多比,都是多比!這個墮落邪惡的家養小精靈蠱惑了我們,」那幾只被宣布命運的家養小精靈尖叫起來,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都是他!我們知道錯了...」

  她揮了揮手,小精靈的哭叫討饒便再難吵到她。與此同時,真正的獎勵也開始頒發。一顆顆在血色夕陽中綻放出華彩的靈石准確落在了應得之人手中,一條條法脈勝過了昏暗的陽光,拂動了每一個人的心弦。

  法脈賜予給這次堅定不移站在魔法部一邊的巫師。

  「貢獻總會贏得獎勵,只要你們願意。」她歪頭試圖以各種角度欣賞每人拿到獎賞時的欣喜與一晃而逝的貪婪,不同的人,甚至或許連物種都不盡相同,究竟是怎麼達到如此之高的一致性的?

  什麼信仰,什麼虔誠,遵循的無非是內心的欲念。

  不需要再多說了。她將納吉尼往懷裡拉了拉,似乎這樣便能汲取力量。

  奧勒松面朝大海的丘陵上,立著幾尊莊嚴的墓碑。不落的夕陽自然而然成為了墓碑最華麗的裝點,海浪的徐徐濤聲是一片死寂中唯一溫馨的陪伴。

  挪威保守派勢力聯合鳳凰社,即使再不下殺手,仍舊免不了意外的發生。幾人誓死保護圖紙研究成果而葬身火海,找到時人都快燒成灰,連完整的屍骨都難集全。

  慕羽面無表情手捧白花迎風立在墓前。從英國一路急趕至挪威,尋出後路將所有適合研究之人轉移到那座島上、清理魔法部、籠絡快要散碎的人心、籌謀下一步棋局,折騰到現在她就沒合過眼。更別說在先前她還強制用修為壓下了玉佩繼續碎裂的趨勢。

  形勢容不得她休息,她自己也不願休息。

  生產線的丟失不足以讓她心痛,總之那座島完全可以彌補,真正令她痛心的是失去的人。從格林德沃時代便精心培養挑選的人才平白無故折在了她的錯處中。

  這是她最不能原諒自己的地方。

  身後站立著所有從格林德沃時代熬過來的人,低頭默默送別他們的伙伴。

  當著所有人的面,不顧地上的寒冷泥濘,慕羽直挺挺跪在了墓碑前,彎腰輕柔地在墓碑旁放上花。

  她的舉動讓所有人措手不及。阿維德斯做的居然不是將她扶起來,而是想隨同她一起跪於墓前,不止他一人,其余人皆是如此。

  是她攔住了他們。

  「這是我的懺悔。因為我的過錯,我們永遠失去了他們。他們是你們相伴幾十年的伙伴戰友乃至親人,同樣也是我們的朋友。我的高傲,傲慢,輕敵,差點讓你們的理想心血毀於一旦,也讓你們的親人付出了本不該付出的生命。」

  巨蛇都感受到了氛圍,懨懨地盤在她身邊。

  在場眾人眼圈都紅了。他們其實也清楚,沒有誰在乎過家養小精靈,都將他們當成了沒有思想可以肆意拿捏的牲畜。就連阿維德斯監控家養小精靈的提議,也不過隨口一說,根本沒掛在心上。

  他們都承擔著失去伙伴的愧疚。

  可就是這一跪,這一聲懺悔消彌了大部分無意義的自責與自我埋怨。

  他們的理想,切切實實被人關照著,他們對理想的付出與奉獻,也切切實實被在意著。

  「是我們的錯,生於挪威長於挪威,差點丟掉自己的家園,還要您前來幫忙收拾爛攤子,我們才應當懺悔,女士。」最終還是阿維德斯開口說話。他從沒對她那麼溫和恭敬過。

  慕羽緩緩站了起來,沒有接他的話,反倒一圈圈圍著他們漫步。她起來了,他們卻不敢起身。她迎風而立,既沒有看見腳下的人,也沒有看見繞著她嘶嘶打轉的納吉尼。她的眼中只有綿延不息的海浪,殘破的夕陽被封存於浪花之間,至少在這一刻得到了永恆。

  「阿維德斯,」她第一次用挪威語喚他的名字、對他說話,發音生澀而僵硬,卻使得阿維德斯全身都繃緊了,「難道我就當不得你的主人?」

  在刺骨的冷風中阿維德斯後背被汗浸透了。

  慕羽還是沒有看他們,繼續眺望著洶湧不息的海浪,再次用挪威語重復:「告訴我,我是你們的主人嗎?」

  時間在不落的夕陽中失去了定義。

  仍然還是阿維德斯率先挪到她面前,將頭埋得極低。他一動,其余人也以同樣的姿勢朝她聚攏,像極了乞求愛撫的羔羊。

  阿維德斯執起了她衣服的一角,輕輕吻了下去:「當然,主人。」他恭敬地為其他人挪開地方,其余人一一上前親吻她的衣角,爭相表達絕對的忠誠。

  她穩穩站著,在夕陽短暫的永恆中享受羔羊的懇求。

  「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你們中有人會為無意義的錯處丟掉寶貴的生命,最後一次鄧布利多借著疏漏宣揚他口中的愛,」慕羽輕柔地理著被風吹拂的花瓣,「逝去的人會一直在這裡看著,見證著嶄新世界,更偉大利益的浮現。」

  挪威的夕陽充盈著徹骨的寒意與無盡的空洞,一點也不似一次次環住她的懷抱。她瘋狂渴求著再次得到那個擁抱,幻想著每一次唇齒交彙的柔軟,懷念著每一次如疾風驟雨,卻總被倏忽打斷而不得的瘋狂。幻像,懷念軟弱不可實現,一遍遍落空扯著她落入無邊無際的空虛,空虛之後又是不絕的奢求,循環不息。

  夕陽還沒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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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偏見

  不止一處在舉行著哀悼。

  茵綠草坪上立著幾塊墓碑。悠長夏日中,盛開在墓碑前的幾株鮮花迎風招展,就連自黑湖而來的潮濕陰冷的空氣,吹到這時也生生拐了個彎。其中一塊墓最是與眾不同。墓前堆滿了各式各樣精致的小衣服,墓碑上刻著一行大字。

  「多比,一個自由的小精靈長眠於此。」

  人群在草地上排成一列又一列,黑色飄飛的長袍倒顯得滿目的草長鶯飛扎眼。這樣的人數遠遠超過了霍格沃茨的師生規模。雖然霍格沃茨仍舊極力維持正常教學,然而誰都知道,學校已經遠遠不是一座學校。

  接連不斷地從人群中傳來啜泣。

  「多比說他會回來的,他還等著穿新衣服,還說要做餡餅...」赫敏趴在羅恩身上哭得不能自已。

  「不,多比因自由而獻出生命,只要今後有一個小精靈能回想思考他們的同伴因何犧牲,他就始終活著,」哈利凝望著墓碑上的刻字,仿佛萬般思緒都被這空洞的墓碑吸走了一般,他朝著前面白發蒼蒼,一日日佝僂下去的老人叫了一聲,「先生。」

  羅恩還在小聲安慰赫敏:「別苛責自己了,赫敏。你幫了他們很多,教導他們什麼是愛,什麼是自由,SPEW在城堡裡發展得那樣好...」

  輕柔的低語掩在了和煦暖風中。

  「意志的永恆才是真正的永恆。這場戰爭是意志的戰鬥,哈利,我很高興你認識到了這一點。」鄧布利多緩緩踱步過一塊又一塊墓碑。他移動得極其緩慢,早已沒有前幾年的矯健。然而沒有人在這種時候露出不耐煩。他們注視著那道蒼老卻依舊挺拔的身影徘徊在一座座墓前,同遠處水天相接的黑湖似是融在了一起。

  「救世主」的存在寓意著神的弱點,而老校長的屹立則代表著支柱還未完全倒下。

  他最終停在了一座墓碑前。那座墓碑上的墓志銘極其簡短:一位偉大的父親。

  「利亞還好嗎?」老校長溫和的問詢不摻雜任何敷衍,再是難過傷心之人驟然聽到這樣的問候都會頓生親切。

  「反反復復地哭,喝了緩和劑後好不容易睡著了。」達芙妮擦了擦無論如何也止不住的淚水,望著墓碑愣神。

  前一晚還叮囑她照顧好家的父親,這個她怨過甚至恨過的男人,一夕間竟成了一座墳塚,再不能給予她堅實的懷抱,溫柔包容的笑,也再不能同她和利亞侃侃而談,敘述著昔日旅途中一個又一個離奇的故事。

  怨和恨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他是一位偉大的父親。走過彎路,受過誘惑,然而保護你們的初衷至死不變,也是對你們的愛,促使他做出了最終的選擇,用貢獻彌補之前所犯的錯,不要怨他,」鄧布利多難得柔和地拍著達芙妮腦袋,「有時候我覺得分院帽做的決定太過草率了。」

  「我不怨他,他始終是我和利亞的爸爸,是我們的親人,」達芙妮抬頭看著這位從前高不可攀只能暗暗編排的校長,淚眼婆娑,「先生,讓我參加魔法部那場行動吧。我想去戰鬥,想為爸爸...」

  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那麼迫切地想要參加戰鬥。為父親報仇?還是...仿佛只有不停地陷於戰鬥,為所謂的正義自由而戰,才能勉強拼接出記憶中那個完美溫和的父親。

  提到戰鬥時鄧布利多的神色逐漸冷凝下來,細看下去那雙藍色眼睛中懸浮著的竟是滿滿地自責內疚:「我們得改變方案了。」

  乍聽此哈利攥緊拳頭第一個開口:「先生?」

  他們所有人等這一刻等得太久了,或為了分崩離析的家,或為了逐漸遠離原屬於自己的意志,即便明白或許他們大部分都極有可能葬身於此。

  現在忽然被告知這一刻被推遲乃至取消,每個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們聽見了挪威的演講,」鄧布利多負手看著遼闊的黑湖,「雖然做出的選擇全是錯的,但她依然是霍格沃茨百年來最出色的學生。我犯了一個大錯....」

  鄧布利多沒顧及到哈利此時的欲言又止:「曾經我固執認為純粹的邪惡中不足以誕生像愛這樣高尚的情感,邪惡與邪惡間只會相互利用,自我至上。偏見蒙蔽了我的雙眼,使我錯估了一段感情,造就了後面棋局的失誤,不得不從另一面著手。」

  他對著黑湖發出了一聲長嘆,這是自形勢變化以來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嘆息,也讓其余人明白了,眼前這個老校長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明,他同樣也有無奈與後悔:「很可能預示著更多人的犧牲。」

  倫敦上空正醞釀著一場暴雨。天空昏黃,一時分不清天色和泰晤士河哪一個更濁。路燈早早點亮,然而同樣黃橙昏暗的光線頃刻間便被濃雲壓頂的天色吸收。貫穿空曠大街的狂風將燈光吹得一搖三晃。

  街道上那座紅色電話亭色彩更刺眼了。旁邊一棟私宅的大門被開了一道縫,嘎吱嘎吱在風中搖曳,怎麼也不肯關上。逆著風向走來一個全身被包得嚴實的瘦長身影,看似仿佛一不小心便會被刮走,走得倒是極其穩健,一把拉住了似關非關的門扉,閃身便擠了進去,將風雨欲來之勢盡數關在了那扇鐵門之後。

  室內連盞蠟燭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比外面的陰雲更具有壓迫之勢。看不清方向、空氣不暢的空間稍站一會便足以令人窒息。那道身影站定在玄關處,不再往前走。

  也不能往前走。

  同黑暗合為一體的霧氣擋住了他的去路。

  「誰?」

  從中傳來男女之聲不可辨的問話。霧氣開始在腦袋周圍打轉。

  「瓘熊。」這顯然不是真名,然而話音剛落時濃郁霧氣連帶著壓抑的黑散開了一些,依稀可見室內輪廓,分明看出了好幾個人的影子。

  具體形貌卻是怎麼也看不透的。

  「那件事暫時不做了。」瘦長身影不急著進去,兀自站在玄關處。他剛一說完,裡屋一個人影便急不可耐站了起來,在牆上投下猙獰的剪影。站於玄關之處的人手往下壓了壓,才勉強止住了那人的詰問。

  「她去了北歐,接手了魔法部,壓下了本來有望發生的叛亂。你們不會天真地以為她不在,英國魔法部便能成我們的後花園吧,」後面他是面對著站起來的人說的,「我們目標一致,都想著一擊必中,斬草除根,過回從前的日子。」

  站起來的人猶豫了一下,終究不明不白嘟囔了一聲後坐了下去,卻依舊不服輸地嘲諷:「我們合作可是看誠意的。那你告訴我,什麼時候才能等到可以斬草除根的機會?」

  觸及到周圍無形的不善的目光後他才意識到這是在別人的地盤,咳了兩聲以示遮掩。

  坐於另一邊的人開口時明顯比這人多了幾分底氣和氣定神閑:「說得也不無道理,錯過這次,下一次又會是多久?」

  站在玄關的人影還在看著剛才站起來的人:「時機取決於你們是否願意斷尾求生。那個麻瓜不傻,更何況一個幫手還潛藏在暗處。你們的主席已經被架在火上烤,左右都是粉身碎骨,倒不如趁他們撕破臉時....」

  不用看也明白這時對面那人的臉色定然極其難看。

  雨點重重打在屋頂上,倒襯得屋內死寂瘆人。

  「我會和...主席商量。」最後的句子比嗚咽還要微弱,「那到時....」

  自玄關處亮起了光點,光點飛速組成了一行字,照得那道影子亮了些。

  「裡應外合。」

  這時室內所有視線都聚焦到角落的一個人身上,懷疑,審視,期待不一而足。

  那個人只是久久注視著那行字,聲音沉穩有力,卻依舊掩蓋不住稚嫩:「不管誰先回來,我都有辦法。」

  「很好,」站於玄關處的人欠了欠身,沒有半點要顧及裡面眾人的意向,「我要說的說完了,先告辭了。」

  他徑自掩上門,關上時老舊的大門又嘎吱一聲巨響,散去的光點勉強照亮了半邊臉。

  那赫然便是福利。

  「美國魔法國會蠢蠢欲動是常態了,不值得你專程報信,巴蒂,你的每一秒都極其寶貴。」慕羽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室內裝飾得再是雍容華貴,她只喜歡長久坐在這。

  從纖塵不染的窗戶中能望見被不落夕陽染紅的大海。無波的海洋總能給人一種錯覺,仿佛這般望下去便能望見遠方。

  玻璃的另一側浮著一張影綽的人臉,雖是溫和勸慰,她卻沒怎麼看那張臉:「東歐的麻瓜首領正在訪問,之後他給出的回應比什麼都重要。」

  自奧勒松事變後她既要在北歐等待鄧布利多的下一步棋,又要兼顧英國,防止鄧布利多趁虛而入,已經多日沒好好休息過了。不知是因為連日疲乏還是為何,她說話時氣勢都弱了許多。

  「如果薇歐拉在這個時候想趁火打劫攙一腳,我會直接殺了她,不會再管能釣上什麼魚,」似是發現他說得太義憤填膺,溢出了過多感情,小巴蒂克勞奇迅速恢復了平靜,甚至面對她時還有幾分冷峻,「只是告訴你一聲。」

  納吉尼在這時緩緩靠了過來,她僅僅略一彎腰伸手巨蛇便極其依賴似的順著手攀上了膝頭,支著腦袋同她一起看血色流轉的天空與夕陽。她像是被克勞奇逗笑了,清清淺淺的笑容衝淡了多日積累的疲憊:「你一點也沒變。」

  平靜的海面上連船只都少有。

  靜默了許久發現窗上的影子沒有消失的架勢,反而表情越來越奇怪,似是拼命想壓抑某種情緒而失敗,又似是在拒絕一段回憶,她隨意問了聲:「那麼閑?」

  剛才的那點笑容也跟著一朵拍打在岩石上的浪花消散。

  她過於自律,連丁點放松都不願意給自己。

  「當年那個男孩都沒能....」觀她臉色克勞奇便知道最好不要往下說了,迅速轉移了話題,不知是否是錯覺,他話裡話外總有一種自傲與自信,「不管是魔法國會,還是美國麻瓜,都有我在。」

  這下不等多說他便聰明地知道再也不適合多待下去。

  玻璃上的影子消失後,慕羽攬著納吉□□持同樣的姿勢如雕像般坐了許久,直到泛著紅波的大海與天空的濃雲在眼中盡皆化為單調的線條,她才終於放開納吉尼,任其在地上四處游走。輕微的幻影顯形聲音響起,當從玻璃中看見身後顯露出的人影時所有一瞬間流露的彷徨乃至脆弱方收斂下去。

  她變得極端冷靜,和剛趕來坐鎮挪威無聲平息掉有可能爆發的叛亂時一樣,波瀾不驚,不外露半分不該有的情緒。

  「東歐行動了?」開口時她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悠閑與興味。

  「不,是...」阿維德斯深吸一口氣,極其順暢地接了下去,「德國眾國並巴西魔法部部長想要訪問北歐,名曰相互交流,共議大局。」

  「他們倒難得地混到一起去了,」她說得渾不在意,撫摸納吉尼的手停滯了一下,終於還是問,「西歐真的一點消息都沒傳出?連麻瓜那邊都沒有動靜?」

  阿維德斯的沉默就能說明一切。

  她使勁咬了咬嘴唇,裝作剛才的猶豫凝滯不存在:「正巧一周後你們計劃巡視德姆斯特朗。」

  阿維德斯反應極快,也為了掩飾剛才的沉悶,立刻便回應:「相信眾位魔法部部長很期待看見德姆斯特朗的成果,他們對這所學校好奇已久。」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用費心。慕羽不由莞爾:「我們的人,夠嗎?」

  阿維德斯領會到她所說的足夠,不僅僅是數量:「自從那天後,所有人恨不得獻出全部力量,我們緊趕慢趕訓練了那麼多天,前後布置了多重陷阱,借助地勢,他們更不會想到我們底牌並未被銷毀。他們看准了一星期後的機會,我們也正巧看中了科多斯多瑞茲和東歐魔法部,您會轟開防御魔法...」

  之前慕羽一直在靜靜聆聽他的計劃,不置可否,然而聽到最後半句時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科多斯多瑞茲好歹是和霍格沃茨齊名的學校,他們的魔法部也不是一塊豆腐渣,你覺得,我能破開他們的防衛魔法?」

  她帶著逗弄,可分明是笑著,阿維德斯卻連汗都要下來了,還有什麼是這個怪胎做不到的:「您能....」

  「我不行,」慕羽將話說得極其直白,「我還沒有充足的魔力去破開一座魔法學校的防衛機制。」

  直到這時阿維德斯才恍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怪胎一樣的女孩,這個在關鍵時刻牢牢鎮住危局、於亡者墓前誠懇懺悔的領袖,也剛過十五。他們竟然完全將她當作了另一個...

  能驟然破開一座魔法學校防衛機制的...阿維德斯萬般不願談到這,剛才的氣氛已經夠他受了。實際上許多事阿維德斯都是能不提及便不提及。

  從格林德沃時代一路熬到今天,他在某些方面極具有洞見力,只是多數情況還輪不到他來多嘴。

  慕羽失掉了逗弄的心思:「貝拉特裡克斯不停吹噓著那小島上的武器有多麼厲害,我也看過那群人發來的報告,是時候檢驗檢驗實際威力了。科多斯多瑞茲還沒有霍格沃茨那群人犧牲魔力的覺悟,」提到這時她眼中一點點亮起光芒,濃濃的期待像極了要擺弄新得玩具的小孩,「轟就行了。轟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我要試驗科多斯多瑞茲的魔法陣到底有多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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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人心

  塵封已久的德姆斯特朗終於在霧氣朦朧的清晨敞開了一小半入口。剛剛開學沒多久,可校園上上下下找不著一絲鮮活氣息。蜿蜒走廊上不見打鬧喧囂,更別提魔法碰撞時偶爾迸出的火花。偶有人影閃過走廊,一步一行卻像是用標尺量好的。衣著更像是統一用復制成雙貼上去似的。

  一群半大孩子在城堡邊緣角落忙碌,擦拭著幾乎快要同鏡面一樣光滑明亮的牆磚,清理著走廊地板上壓根不存在的污跡,鏟除著稀疏的雜草。他們的一舉一動似同一批生產線上刻出來,每一個動作都被完美圈在了有限框架中。

  唯一沒有限制的,只有他們的眼睛。一雙雙眼睛,或大或小,色彩各異,擁有著離奇一致地貪婪渴望,一錯不錯或凝視著,或仰視著一間間門扉半掩的教室和走廊上翩擦而過穿長袍的身影。

  貪婪、渴望、夢想、欲求不僅不會被禁止,反而在言語中傳誦,於行動中銘刻。收回目光後每人都不約而同將舉止約束再約束,努力契合上限定的框架,以此換來邁入瑰麗世界的鑰匙。

  他們不會相互交流,畢竟鑰匙有限,在那扇新世界大門吸引誘惑下,舉目皆敵。

  慕羽立於最高處,悠閑敲擊著欄杆,等待著全新棋局的開始。

  同霍格沃茨相比,這座僅有四層高、方方正正的城堡寒酸得不像樣。可是她總是被霍格沃茨排斥,那座古老學校中處處充斥著別人的氣息,昭示著那裡始終是他人的疆土。

  她要打造獨屬於自己的領地。

  大霧非但沒有散去的傾向,還越來越濃郁。身後不斷傳來虛虛實實的腳步聲,來訪者走馬觀花繞過了四層樓,終於抵達了此行終點。

  好戲將要開場了。

  她聚精會神凝望著底下朦朧大霧,不曾轉身。來訪者也未想到心心念念的幕後之人看上去是那麼瘦弱單薄,不堪一擊。如果不是地上的蛇過於猙獰,眼前這幅場景實在普通,像極了清晨躲懶的學生偷偷跑到城堡頂端發呆,恍若稍一伸手便能將她推下去。

  這一想法剛一冒頭所有人便不約而同將其掐滅。一個個在自己國度威風凜凜能言善道的魔法部部長在這時如同喉間被塞了一團灰塵,說不上話來。

  外面的霧氣越發渾濁,一點也不似往常的輕薄飄渺,之前還能看見遠山的輪廓,現在四下裡霧氣升騰,什麼也難看見。頂樓這篇方寸之地像是被孤立了一般,不僅不能給予人安全感,還會加重不安。

  「你們把麻瓜的孩子也弄了進來,讓他們為巫師服務…太違反人權了…簡直罔顧人倫…」

  過了好一會巴西魔法部部長才第一個顫顫巍巍開口,從結結巴巴的語氣不難推測出沿途所遇景像給他帶來了不小陰影。

  「從進來開始便證明他們有機會接觸力量,不再是麻瓜的孩子。至於人權,」慕羽仍舊注視著大霧,手指不停在欄杆上敲打出無聲的節奏,「霍格沃茨尚且雇佣啞炮,讓一個啞炮整日望著怎樣也得不到的魔法。你不和他們談平等關懷,倒和我談起人權來了。」

  她沒給他們辯駁的機會,偏了偏頭繼續望著堆積的濃霧:「你們所說的和平訪問,共商大計,便是在這和我爭辯德姆斯特朗的辦學理念。當然,如果對這方面好奇,我們有專門的人可以向你們傳授經驗,甚至可以幫助你們在自己國家打造一座德姆斯特朗。」

  說著她輕笑了一聲:「似乎是個好主意。」

  她表現得太肆無忌憚了,看這樣子根本沒有談判的意向,更不將如今詭秘狂熱的新局勢放在心上。一時間前來的眾部長都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們…」德國魔法部部長剛想開口,一道破空之聲徹底打斷了他的未竟之語。灰蒙霧氣中一縷金色光束直直向城堡頂端射來。雷霆之勢震得人耳鳴。

  在其余人尚未反應過來時縈繞於城堡的濃霧似乎有了靈氣,須臾間包裹住了那道金光,叮一聲落在身後的牆上,發著顫音。

  那是一支金色的箭矢。

  霧還沒散去,從中卻傳來一聲接一聲地爆炸轟鳴,五彩之光與灰黑濃霧相間,將道道嘶吼慘叫掩埋其中。細心之人仔細看去還會發現霧氣的變幻極有規律,牢牢圈畫出了一個戰場。

  位於高處的人不是沒有那麼一兩個不想趁機渾水摸魚動手,然而剛剛拔出魔杖便被團團圍住,平平無奇的天花板在昏暗天色中流轉著銀色光華,上面分明刻滿了魔法陣。

  這完全是一場在自家地盤精心設置的局。他們之前還不要命地想往裡面鑽。

  慕羽只掃了掃尾尖還在顫動的箭矢,一抬手霧氣頃刻化作一把鉤,由魔杖為引竟是生生從濃霧中勾出了一個人來。被甩到地上時這人明白逃不過,直接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咽喉插去。

  這群人出發前必是報了死志。

  慕羽沒給他這個機會,掐著喉嚨便將他舉起來抵在了牆上,反手一拔,力透牆體的箭矢便被拔了出來。她再隨手一釘,箭支便重新插在了那人肩膀上。

  「你們陰險無恥!」劇痛都抵擋不住這人的憤怒,還有力氣吼叫,「我絕不會告訴你任何事!」

  他再也說不出話。被扔於地上的匕首准確插入了另一邊肩膀,將他牢牢釘在了牆上。

  下方的戰鬥還在繼續。

  慕羽沒急著操心這人腦袋中隱藏的答案,反而還溫聲細語地向其他人解釋:「我們的鄰居實在稱不上好,總想著趁火打劫,」她欣賞著那雙眼睛中的掙扎憤恨,在探索大腦這塊她從來不急,「你們若是好奇,也大可以試試。畢竟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挨個找你們談心。」

  血腥味混雜著清晨的霧氣飄入了頂樓。

  一面被魔杖指著,一面正面承受眼前的修羅場,誰還願意在這時候接話?更無心計較她到底哪來的能力聚集出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這完全和之前的情報大相徑庭。

  慕羽沒給這些人思考時間,攏了攏裹在身上的厚重鬥篷:「好好招待各位部長,起草友好互通條例給部長們過目。」

  她完全是在通知,而不是在征求意見。說罷看也不看神色各異的眾人,專注凝視著被釘於牆上之人的眼睛:「和平,戰爭,兩條路都任由你們選擇。」

  「師姐,回去吧,待會便要和沈...沈續協商休戰條約了。」

  沈棲桐站在首府最高樓上極目遠眺。這座老都城千百年來幾經戰火,最近多場戰爭、一次又一次圍攻,甚至是法術與法術的碰撞,都不過僅僅在城牆上新增斑駁。城牆只顧著添加歷史年輪,將重組與戰火余波悉數丟給了城市。

  滿目所及盡是殘垣斷壁,所見樓房要麼缺了一塊角要麼直接被炸塌了半截,她所站之處已然算是最完好的地方。夜晚凄凄慘慘昏黃的路燈照不全坑窪焦黑的地面,倒將一個個艱難穿行於碎石瓦礫的人影照得形像。

  沒了建築物遮擋,平原一覽無余的好處得到了極大體現。大約十幾裡開外五色燈光照亮了半邊夜空,靡靡之音借由四周一片死寂擴散開來。自從事變以來,新修律法無數,然而從沒有規定真正禁絕娛樂,相反在上面的默許下,縱然是戰爭期間也極盡娛樂之能事。

  兩方相對不過十幾裡,卻猶如處於兩個世界。不絕於耳的嗡嗡音樂與變換不停的燈光一次次吸引蠱惑著城中之人,啃噬著原本還算堅定不移的信念。

  停火是停了,然而戰爭一刻未休。

  「別看了,師姐。」高樓上另一人還在勸沈棲桐,滿心滿眼都是敬仰。能守住首府,全因她身先士卒,一遍又一遍鼓舞士氣,闡明何為正道與自由,否則光是悄悄逃離的人數都要翻倍。

  沈棲桐沒怎麼動作,只不過將目光從遠處收了回來,投向了仰視她的面孔。這個比她小了整整兩歲的師妹還未脫稚氣,眼中全是光,似乎天生就不會為未來擔心。

  昆侖最終站出來的,除了部分成年學生和老師,便只剩下了這群熱血沸騰的少年作為戰爭中堅力量。

  「不怕嗎?」她還是沒挪動腳步,溫柔地問眼前的少女。

  「只要這個世間正道尚存,哪怕受一時蒙蔽,都沒有什麼好怕的,」回答沒出乎她的意料,少女脆嫩的嗓音說起這樣的話卻沒有絲毫違和,「這次我們能將他們生生打退十幾裡,逼得他們商討休戰協議,那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這個世道還沒那麼墮落無救。」

  休戰....上佳之策講究一鼓作氣乘勝追擊,可是他們耗不起了。即使他們能耗,也不可能置城中千萬生命而不顧,否則同那群人不過五十步笑百步。

  眼裡光芒太盛,使得她差點不忍心破壞其中濃烈的期冀:「縱使世道無望,我們仍然得救得守,所救所守不是為了現在,」她忽略掉對方不解迷茫的神情,「還有不用顧及沈續,沈續就是沈續,我和他沒什麼關系。」

  她守得住城,卻難守住人心。

  「你們遲早會自取滅亡自掘墳墓!我看不到那天,總有人能看到!」當看見遠處安詳熟睡在淺淺光暈中的城堡時,被一路提著的人涕淚橫流,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這麼多天輪番飽受奪魂咒鑽心咒攝神取念的折磨,這人早就和一具骨頭架子沒多少區別。此時罵起人來卻是中氣十足。有限的英語水平使得他只能清晰表達出前兩句。其余的落在慕羽耳中不過是一連串無意義的音節。

  她專注地凝望科多斯多瑞茲。站於高地使得她能清晰覽盡城堡每一處磚牆瓦壁,屋檐勾連。一陣風吹過,縱是趕上了夏天的尾巴,極北處的風依舊凜冽,執著地將寒意填滿每一寸骨頭。

  唯獨眼前這座同霍格沃茨極像的城堡安然矗立於罹風中,呼嘯的風聲是為城堡編織的搖籃,外層一圈又一圈光暈像極了一個人睡夢中輕緩的呼吸。她曾經也穿行於其中,做著一個又一個夢,現在卻連城堡內各種細節都快記不清了。黑夜中泛銀光的甲胄,休息室窗外碧綠的湖水,晝夜不停巡邏的管理員,這些曾經或是鮮活或是淡漠的記憶才更像夢境。

  她撫摸著身邊龐大的武器,上面所附著的極具毀滅的力量將她拉出了莫名其妙浮現的夢境。沒人察覺到短短數秒內回憶在她腦海中洶湧成潮。

  「他們的魔法部沒人報信?」她問著站在旁邊的人。說是站在旁邊,其實這人退了有好幾步。

  「為了對付我們,他們出動了大部分力量,沒遇到多少抵抗魔法部便被我們控制住了,主人。」自從挪威之事後,北歐這群人對她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慕羽看了看懷表,等秒針再走過一個圈、納吉尼極其不耐煩地嘶吼時才淡然吩咐:「送部長上路。」

  一道綠光閃過,咒罵不息的人便再沒有了聲響。

  寒風獵獵,這座城堡連同所有回憶盡皆化為了亟待征服的領土,立於高地,這片領土又如同握於手中,隨擺隨弄的玩具。

  她安撫著納吉尼,勾了勾唇角:「開始吧。」

  轟隆一聲,圍繞在城堡周圍的光暈同漣漪一樣顫動,旁邊的人不安地將手絞在一起,她還有閑心安撫:「默默然的精華,不會那麼沒用。」

  又是一陣轟鳴,這次那層光暈便再也支撐不住,劇烈晃動,肉眼可見地極速皸裂,最終一縷飄渺的金色散在了空氣中,被狂風撕成碎片。

  「我還以為科多斯多瑞茲的防護魔法能撐多久,」她玩了玩指甲,一揮手,陡然揚高了聲音,「攻下這座城堡,沿途所遇一切財富寶藏都將屬於你們。」

  炮火接連不絕,持續摧殘著這座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古堡,將其中的人如趕螞蟻一般趕出來。火光照亮了她身後黑壓壓的,之前宛若死人般的道道人形。之前他們的存在感還比不過刮過高地的狂風,可當最後一句剛落,一雙雙眼中登時迸發出光芒,又在耀眼火焰中燃燒成狂熱的信仰。

  人潮無聲順著斜坡朝城堡灌下,多道黑霧也旋轉著朝城堡俯衝,除了這幾道黑霧中肆無忌憚爆發出的大笑,整幅場面宛如一場於深夜上映的默劇,怎麼看怎麼駭人。

  一聲聲尖叫怒吼同被炸飛的瓦礫一道迸濺,對於城堡中所有人來說今夜的襲擊猝不及防,許多人甚至來不及拿起魔杖念出咒語,便連同碎石化為塵埃。幸運匆忙逃出的人,不等慶幸劫後余生、搞明狀況,便湮沒在了來勢洶洶的人潮裡。

  說來可憐,一座古老的魔法學校,在這樣的突襲中四散分裂,猛烈綿密的攻勢連召喚暗中守護力量的時間都沒給他們。

  狂風不再是包圍學校的搖籃。一陣陣呼嘯刮過的風成為了一道又一道催命符。又一處可供人安然熟睡的家園即將轉化為她的牧場。她穩穩站在風中,看著轉瞬即成的修羅地獄,既無激動也沒多少喜悅。

  掌控一切的感覺慣來是她最為享受的,無需任何多余的亢奮。

  「如果他們頑抗到底不願談判...」每多炸一次,站在她身邊的人都是一陣心疼,卻礙於她而不敢更進一步上前,「成為廢墟的科多斯多瑞茲對我們來說好處將大大減半。」

  慕羽揮了揮魔杖,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抵抗頃刻間便變了形勢,重新成為了一面倒的傾軋。

  「我記得他們現任校長混血出身?」她問出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

  「是。」

  懷表上指針又走過幾圈,一只貓頭鷹悠悠飛過,落下一封信。在黑夜與戰火遮掩下沒引起一分不該有的注意。然而拆開信才看第一眼喜色就湧上眉間:「麻瓜領袖公開了,願意與魔法部...」

  竟然和小巴蒂克勞奇預料的時間分毫不差。

  慕羽止住了他未完的話,抬手間一縷嫣紅的光亮在頭頂炸響。比起此時城堡中的戰火這道光亮同螢火蟲的微光一樣渺小,然而剛聽到這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時,所有攻擊都有如按下了靜止鍵一般。

  「抵抗毫無意義。你們國家的麻瓜已經決定歸入嶄新的秩序。負隅頑抗墨守成規將與世界潮流相對,無論是武器還是人數,我們都遠勝你們,」清冷柔和的嗓音貫穿整個校園,語言相通咒確保了每一個人都能准確無誤明了話中含義,「我給你們一個小時,治愈傷者安葬死者,尋求談判。」

  納吉尼似是被血肉味道刺激,嘶嘶在腳邊抗議,想要破開保護它的魔法陣。慕羽索性將它撈在手上輕輕撫摸:「妄想聯系外援或悄悄轉移學生,將直接被視作談判無效。一小時後不能達成協議,戰爭會繼續。這一次,我不會對手下人進行任何約束。」

  尖叫、怒吼、哭喊於風聲中逐漸消匿,凄涼的風裹雜上了聲聲嗚咽抽泣,遠處天空剛剛泛白便很快同零星燃燒的火光融為一體。焦糊與血腥味染上了稀疏的晨藹。

  她像是獨立罪惡與血腥之外,連灰塵都沒沾染多少,低著頭兀自哄著焦躁不安的納吉尼:「你會嚇著客人的,乖一點,不然什麼也吃不到。」

  蝰蛇在安撫中逐漸乖順地低下了身子,只趴在她肩膀上對被嚴密監視著的來人吐著信子,更顯眼前畫面鬼氣森森。

  她將賴在身上的蛇扒開,頭也沒回:「把契約條例給校長過目,安德斯,」一聽見吩咐一直陪她等待的安德斯立刻將一卷羊皮紙硬塞到科多斯多瑞茲校長面前,「沒有問題就簽了吧。」

  說是談判,倒不如說是單方面的通知。

  突襲發生得過於迅猛,根本沒有人想到在如今北歐遭受重創,西歐形勢不明情況下,他們竟然不穩住英國魔法部,反而組織隊伍繞道東歐,將科多斯多瑞茲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武器,他們哪來的武器?

  科多斯多瑞茲校長至今依舊滿腹疑惑與驚懼。然而迫人的形勢容不得他思索更多。他站立於幾步之外,遲遲不願看手中契約。

  「殺我是沒用的,」慕羽輕柔地建議,「殺了我,他們也會拼命。」

  那群人崇拜的分明是私欲。滅掉了私欲的像征,斷掉了追尋欲望之路,怎麼能不拼命?

  她語氣中滿滿都是譏笑。

  科多斯多瑞茲校長深吸一口氣,又緩了一會才扯開手中羊皮紙,剛看第一行便冷笑出聲:「強制低齡入學,思想教育,魔法在後,你想將科多斯多瑞茲變得和德姆斯特朗一樣,成為培養你們信徒的搖籃。」

  慕羽像是聽不出他的不屑與憤概:「安德斯會協助你。這方面他極其有經驗,現今的德姆斯特朗便由他一手打造,放心就是。」

  「絕對不可能!我們縱使流干最後一滴血也要捍衛屬於我們的學校!」

  「啪啪」,她轉過身,直視這位尚處於中年鼎盛之期的校長拍了兩下掌:「精神可嘉,令人感動,」無論怎樣她都不見動怒,還好心提醒,「你還剩二十分鐘。」

  她不顧安德斯阻攔徑直走上前兩步,好聽的音調卻總有化不開的陰氣:「還有二十分鐘,我就可以讓我的人為所欲為,科多斯多瑞茲眾多尚還不明白何為信念的小巫師將隨你們的犧牲精神凄慘葬送;還有二十分鐘,這座古老的學校將遭受更嚴重摧殘;同樣還有二十分鐘,世界上將會多添幾個支離破碎的家。」

  科多斯多瑞茲校長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只讓她笑得越發歡暢:「你明白這點,所以才站在了我面前,」之前她還會稍微掩飾下嘲諷,現在根本不會偽裝諷刺,「是鄧布利多慫恿你們反抗,與時代潮流抗衡。讓我想想,他告訴你們自我的信念比什麼都重要,莫要落入壓迫的陷阱。或者,你那出身於舊國的麻瓜父親堅定的信念也是你硬氣的來源?」

  「你沒有資格提鄧布利多,更沒有資格提我的父親。他雖然不會魔法,卻遠比你勇敢,比你偉大...」

  周圍人顯然不能接受他將麻瓜列於巫師之上,是慕羽抬手制止了即將投向他的數道咒語:「是啊是啊,他堅定地效忠於一個分崩離析的國家。就如同鄧布利多,固執地讓你們在人心盡失的情形下堅守沒用的信念,並為此付出生命,」她低低笑了出來,「麻瓜願意獲得力量,巫師甘願取得地位。你們救的守的是什麼?又是為誰請的命?」

  「那是你們無恥!卑鄙地設下陷阱...」

  下方的哭聲低泣沒能隨著時間流逝而平緩,反而在一分一秒中被無限拉長。

  「十五分鐘。」她敲了敲表。

  「我們寧可戰死,也絕不屈服。」

  有孩童凄慘的哭聲被風揉碎了傳到山崗。

  「五分鐘,」她轉頭囑咐安德斯,「到時候讓他們從低年級開始。」

  高地上只余懷表滴答作響,一聲一聲地像極了刀刃相碰時發出的聲響。

  科多斯多瑞茲校長閉上眼,發出的聲音也似是踩在刀上說的:「行了,我簽。」

  分針還剩一圈。

  他顫巍巍拿出魔杖,差點連紙都拿不穩,慕羽還毫不避諱地上前幫他穩住了,根本不擔心他會有更多動作。瞥見這位校長心如死灰的樣子,她照舊笑意吟吟:「你會發現識時務是一件多麼明智的事。」

  當印上歪歪扭扭的名字後,羊皮紙自動化為點點光華消失,科多斯多瑞茲校長的手還在顫抖,卻仍冷冷看著她,絲毫不因所處極端劣勢而卑微:「我們的所守所望,不是你們能理解的,」他挺直脊背,即使受人所逼也風骨依然,「世事變遷,幾百年前橫行霸道如星如月的皇室貴族如今照樣化為黃土。當初他們也自稱神靈下凡,上天之子。」

  他越是如此,慕羽便越覺好笑。他們仿佛都認為她追求的永恆便是千秋萬代,綿延不息:「究竟什麼給了你錯覺,認為這就是我眼中的永恆?」她輕輕嘆了一聲,似覺多說無用,無聊地擺擺手,「帶校長下去。」

  安德斯沒隨著科多斯多瑞茲校長一起離開,似乎剛才他便像是有話要說,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剛剛北歐傳來消息,布斯巴頓宣布願與德姆斯特朗合作,共同重建歐洲魔法教育體系,」不知為何怎麼看他怎麼古怪,「科多斯多瑞茲與他們魔法部有我們就行。阿維德斯先生請您立刻回德姆斯特朗。」

  「布斯巴頓上一個月還說與霍格沃茨同處一條戰線...」

  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將目光死死定格在納吉尼身上:「知道了。」

  一瞬間從不知名處湧上來的喜悅與隱隱被看破什麼的復雜情感交織,怎麼也壓抑不住,最終反而使得聲音異乎尋常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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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偷閑

  德姆斯特朗背靠遼闊的高山湖,將城堡與山巔倒影雜糅在一起,倒映出歪曲又宏偉的形狀。近一年來這道奇形怪狀的倒影中又增添了一行歪斜的字。

  字體被端正地用魔法鐫刻在德姆斯特朗城堡的牆裡牆外。從遠處反光不難看出內外皆被反復擦拭得锃亮。微風一吹,歪歪扭扭的字體勉強在水波掩映下顯出了輪廓,輪換著用六國語言顯現。

  Drive the devil, Save human.

  從身體中驅逐惡魔,拯救人的靈魂。

  一層層怪像、層出不窮此起彼伏的貪欲渴求清晰地倒映在澄澈湖水中。一道對其他人來說不可見的身影立於湖岸,居高臨下審視著水中倒影。幻身咒使得他的影子融成了湖面上跳動的點點微光。

  慕羽剛一回來便認出了他。包圍在群山與湖泊間,以雄偉城堡為襯,湯姆裡德爾少了幾分罪惡狠戾,多了幾分本質未明的神性。

  他回來了,直接趕到了挪威。

  這時候什麼都忘了,他們新納入的版圖、變幻莫測的棋局、以鄧布利多為首一派下一步路數統統被她拋在了腦後。所有理智、冷靜、思考全被她調動起來抵御奔跑的渴望。她一步步走著,不緊不慢,只有自己知道每一步傾注了多少力氣。

  過了永晝夜時期,無邊黑暗逐步侵蝕挪威的天空,所幸真正黑暗來臨前霞光與夕陽依舊在時間夾縫中苟延殘喘。晚霞將湖水染得紫紅,他們的身影共同投映在彩霞與斜陽裡,審視著湖水中映射的城堡,像在逡巡共有的土地。

  晚霞與夕陽最適合掩蓋彌漫的血腥。

  時隔幾月未見,兩人誰也不肯率先打破沉默。

  之前的數次試探與謹小慎微因時間流逝而生疏,不用說明,彼此皆能知曉對方隱匿的恐懼。這也是算是一場游戲或對弈。

  當向她伸出手時,湯姆裡德爾便知道他輸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阿爾巴尼亞的日日夜夜,每一分每一秒被無盡幻像折磨,反復質疑又卑劣地渴望她的存在。為了證明片刻存在,某些時候他允許自己置輸贏而不顧。

  慕羽搭上了這只手。從搭上開始雙方都在握緊,直到十指相扣再無轉圜余地。

  「瘋子,」她做出了退讓,或者竟是走出了相同的棋子,湊近輕嗅著沾染的血腥,使得這場局沒有輸贏,「你回來了。」

  她的話語比湖面漾起的漣漪還輕薄。

  他們在湖岸上漫步。納吉尼不知道為何沒有粘著人,倒是鑽進了亂石從中。

  「我殺了那些酋長,沒有煩人的老東西,他們世世代代守護的土地終將易主,」他從不會掩飾傲慢與野心,在她面前更沒有必要,說這些也不知是為著無聊的威懾亦或單純的炫耀,「鄧布利多的計劃落空了。」

  情勢必定不是那麼輕松寫意,卻被他輕飄飄淡化成了一面倒的壓制:「那老頭小看我了,以為這樣就能殺掉我,牽制我們的力量,卻沒想到布斯巴頓被滲透得全是法國魔法部的內奸,」他主動停了下來,驕傲地摸著她的臉,「阿維德斯都告訴我了,你果然不會令我失望。」

  鄧布利多未必小看他的實力。有沒有一種可能,西歐的局勢根本不是為他而設的?鄧布利多算漏的,是另一種東西?

  慕羽不願意糾結這個問題。

  「你受傷了。」她拉下他的手,不因勝利而過分沉溺於喜悅,不因他的驕傲而滋生崇拜,僅僅平靜地陳述一個事實。

  明明只是簡簡單單一句後,對湯姆裡德爾帶來的恐慌竟遠勝當日被十數人聯手圍困的窘境。有那麼一刻他可恥地萌生了逃離的想法,知道可恥、清楚如此代表著示弱,他自是不會那麼做,轉而用冷酷的言語掩蓋真實:「我不用你的幫助。」

  慕羽忽然大笑了起來,她從不會在他面前帶上面具與偽裝。笑聲與以往不同,不摻雜任何權欲利益嘲諷,單純發自於惡作劇得逞後的竊喜。她本就處於最好的年華,偽裝與籌謀使得她過於老成,這一刻摘下面具,方顯出比晚霞夕陽璀璨的明媚。

  她笑得差點直不起腰:「誰說我要幫助你了?」

  他又被戲弄了。這個女孩總是這樣,奸詐狡猾。每每以為抓住了她的一縷思想,卻不想這只是刻意制造出的幻像。她以此為樂,瘋狂踩踏著他暴怒的邊緣。漸漸這片邊緣被磨平了,再也生不出任何怒火。裡德爾接納了她的惡趣味,將一瞬間迸發的明媚歡欣納入了自身理應擁有珍藏的範疇。

  占有促使欲望又萌了芽,被瀲灩眸光引導著,催人采取最切實的行動。

  慕羽趁此直接撕開了他的衣服,露出了幾乎貫穿胸膛的猙獰傷口。傷口都沒結完伽,不停滲出黑血,散發出不祥的氣息。如若不是新身體太特殊,傷口就不會這樣簡單了。

  饒是這樣,她照樣騰起了怒火。他們竟然想要摧毀她親手締造的身體。她創造的,只有她自己有資格銷毀。

  可惜那群人大概死了,興許連全屍都難留下。想到這她不由大為遺憾。

  她如此想,基本也是如此說的:「咒語傷到了你的靈魂。我才不會接受和一個殘缺的靈魂進行最後決鬥。你的靈魂是我的,」她開始仔細研究那道傷口,語帶凶狠,「不許亂動,瘋子。」

  湯姆裡德爾任由她擺弄,畢竟在渴望擁有這方面他們一模一樣,實在沒什麼可相互指摘的。她念誦咒語念誦得極其緩慢,悅耳的聲音同拂過的微風交響成了奇異空靈的樂章。東方果真最擅長靈魂,在聲聲咒語中靈魂中的罪孽與瘋狂都被撫平,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傷口龜速愈合著,黑血在逐漸減緩,疤痕覆上了表層。然而他注意力早就不在上面了。

  他在看她,專注認真地看她。這種凝視在夜深人靜時進行過無數次。他貪婪無法滿足地掠過她每一寸容顏,確認她的存在,享受彼時的擁有,偶爾會如兩年前那般幻想這將是多麼完美順從的魂器。

  這一次不同。療傷的同時咒語似乎暫時抽走了什麼,他開始留意膚淺的東西。

  她的眉眼更加精致,一顰一笑間逐步有了風情。黑發一如既往柔順光滑,流過指尖時比絲綢還要柔軟纏綿,連嘴唇都更加飽滿紅潤。十五歲上頭少女長得飛快,抽高的個子生出了搖曳之姿,仿若輕輕一攬便能如一灘清水般軟在懷中。

  毫無疑問,她長大了。

  灌木掩映,夕陽昏黃,從遠處看不過是一對正在幽會的男女,赤紅斜陽最大限度挑起了曖昧,大膽抹於畫卷之上。血腥和詛咒淪為了配角。

  應當是他先開始的-受不了誘惑並極度渴望擁有的煎熬,覆上了探索過無數次的溫軟:「你也是我的,羽,靈魂,身體,」他稍微停了下,「只能由我動手。」

  慕羽愣了幾秒,隨即便開始了反擊,自是沒能令他如願:「鄧布利多在北歐布了更大的局,不止煽動家養小精靈。屬於麻瓜的軍隊中,得到力量的,沒得到力量的都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她狀若幽靈般在他耳邊低語,「猜猜我做了什麼?」

  本來這時說這些話十分煞風景,然而由她將來卻別有韻味,巧妙與流動於空氣中的曖昧融合在一起。

  「你讓他們再難生出反抗,借助鄧布利多的手擴充了疆土,」答案太簡單,他凝望著那雙眼睛,同樣開始布下陷阱,「他們從海峽登陸,通過內部殘存的反抗一路推進到梵蒂岡,魔法部隱藏的入口,也是...」

  「麻瓜為虛構神靈創建的聖地。」

  「再也不是了,」他於起伏中流連,「他們興許想讓我同卑賤的麻瓜葬在一起,甚至被麻瓜踩在腳下。我讓他們的血流了七天,給那群麻瓜制造了一場真正的福音。我才有權力定義什麼是惡魔什麼是神靈...」

  陷阱果真有用。他終於得以窺見到一抹真正的情緒。

  她的愧疚自責太濃厚了。

  「我也有錯,」承認錯誤於他而言太難了,不管怎樣都顯得生硬,「我們的高傲,輕敵,都一樣。」

  任何時候都適合說這番話,唯獨不是現在,慕羽立刻明白剛才他干了什麼,意識到踏入了怎樣的陷阱。

  氣惱代替了所有有可能出現的復雜情緒。

  她使上了力道:「瘋子,你不能在這種時候攝神取念,」她干脆將他帶到了地上痴纏低語,「湯姆馬沃羅裡德爾,你怎麼能在這時攝神取念,窺探我的大腦?」

  握的那地方顯得她根本不像之前以為的那樣對某些事一無所知。

  「放開,」他威脅著,哪怕知道她根本不會懼怕,「松手,羽,我最後警告一次...」

  「噓。」慕羽將食指豎在他的唇上,既不松手也不進行多余的動作,毫無畏懼地就這樣吊著他,連剛才展露的憤怒似乎都消退了。

  湖水忽然被引上來,劈頭蓋臉澆在他身上,緊隨其後的便是她肆意輕快的笑聲。

  一切仿佛都是她的一場玩樂。她似乎將為數不多的快樂,幼稚,放肆傾瀉在了這場游樂中。

  當然換作另外任何人除了變成一具屍體外再沒有多余的下場。

  「今天不是時候,瘋子。」她歪了歪頭,又一捧水潑了過去,像是沉溺於打水仗的小孩。

  終於松開了,然而冰與火的交疊折磨尚還沒有結束。裡德爾幾次三番舉起魔杖,他太縱容她了,即使在孤兒院時也沒有這般待遇。很簡單,只需要一個咒語,一個咒語而已...

  之前做不到,現在更別想做到。不提看到那張笑顏時駕輕就熟的咒語差點忘得一干二淨,便是滴落的清涼水珠也強行將他拉回了理智。

  誰知道這又是她的什麼花招。她今天鮮活得過分。

  慕羽仰躺在他身邊,天空中流雲聚攏,送別著最後的夕陽,也為這場荒唐畫上了休止符。

  浮雲尚在流動,光線在褪去,唯獨停止的只有時間。

  她忽然有些懷念挪威的永晝夜,至少勾勒出虛假的永恆。她輕輕地,重新握緊了那只手。

  他們在這上面極為默契,仿佛緊扣間便能留住消逝的時光。

  「會消停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需要鞏固領土,他們需要整頓人手,重謀棋局,」裡德爾將她拉得近了些,「這次是他們最後一次占據上風。」

  最後一抹霞光也若隱若現,半死不活地即將消失。

  慕羽將玉佩對准那縷光線,黑夜來臨前最後一束光線都能照出玉佩上清晰的裂痕。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她立刻收起了玉佩,輕柔地在臉上烙下一吻:「我們一起下地獄吧,瘋子。」

  她不會給他任何機會思考言行中的深意,拍了拍灰塵站起來:「該回去了。將阿維德斯那群人累死對我們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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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所為

  倫敦郊區一座漂亮的獨棟住宅被淹沒在一片靜謐中。乍一看這棟宅子和普通家宅沒有任何區別。茵綠的爬山虎爬滿低矮的院牆,微弱陽光緩緩於藤蔓上移動。一條碎石小路直直通向遠處三層高的主宅,小路旁雜草叢生。很久沒人打掃過院子,各種野花野草放肆生長,蜜蜂聚集,還多了幾分野趣。

  這裡的氛圍太寧靜祥和了,同如今倫敦,乃至世界潮流趨勢相悖。

  碎石小路上驀然出現了兩個女孩。為首的高個女孩當先舉起魔杖布下一個個咒語,牽著另外一個瘦弱許多的女孩朝主樓走去。行至大門前她執起門環扣了扣。

  門上先是浮現出一只藍色的眼睛,對著兩人滴溜溜轉了一圈,隨後門內才傳來一聲溫和的問話:「達芙妮格林格拉斯最在意什麼?」

  「家。」達芙妮收起了魔杖,干脆簡潔地回答。

  大門嘎吱一聲被打開,在看見出現在門口的中年男人時達芙妮露出了笑容:「福利先生,真抱歉我們來晚了。」

  「都是我不好,耽誤了姐姐。」一旁的阿斯托利亞立刻補了一句。

  福利沒有責怪的意思,笑呵呵看著兩人:「不晚不晚,剛剛說到要事,」他引著兩人朝廳內走去,看向阿斯托利亞的目光中帶著自己都難察覺的慈愛,「我烤了曲奇軟糖,利亞最喜歡了,嘗嘗?」

  她們不是第一次來,起先阿斯托利亞還會禮貌地推拒,然而在注意過福利先生轉瞬即逝的失落後她便學會了大大方方接受。

  「太好了,」她露出歡喜,「我正餓著呢。」

  還算寬敞的客廳裡塞滿了人,所有多余的家具都收了起來以便騰出更多座位。廳堂中聚集著壯大了至少一倍的鳳凰社和霍格沃茨學生--事實上現在這兩者沒什麼區別。達芙妮領著阿斯托利亞一路往後走去,坐在了赫敏和另外一個赫奇帕奇女生之間。

  她們的位置很靠近角落,可以清楚看見角落中又一道模糊的人形。從第一次來這起她們便發現這道影子了,然而無論離角落多麼近都難以看清這道影子具體面目。

  福利的確正講到最要緊的關頭。在他身前懸浮著魔法部的微縮模型,從一樓入口開始,直到底層的神秘事務司,皆將魔法部內部結構剖析得詳盡。每一層都標注上了密密麻麻的紅點。此刻福利舉起魔杖,杖尖冒出紅色,相同的紅點幽幽附著到神秘事務司大門前。

  「斯多吉波德摩標出了神秘事務司所設魔法機關。至此,時隔一年,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繪出了魔法部地形圖,」他不見有多少喜悅,「再也沒有可用的人。斯多吉和其他眾多因此犧牲的人一樣,為了掩飾真實目的大鬧神秘事務司,也還算幸運,他沒被立即處死,而是被押往了監獄囚禁。」

  從福利的語氣中可聽不出來有多幸運。他盯著那個多出來的紅點和整座模型,連自己都明白這樣說不過是安慰。這座模型中一個個紅點哪個不是由命填出來的。開始還會極度悲傷,現在基本已經陷入了麻木。

  悼念犧牲,不如帶著逝者的遺願好好活下去。

  「阿茲卡班?」哈利問了一句。接近一年的打磨讓這個當年參加爭霸賽時還偶有衝動的男孩徹底沉穩了下來。但沉穩並不代表他當對這種事波瀾不驚。福利乃至鳳凰社其余人可以對犧牲喪命逐漸淡然,唯獨他不行。

  「他們擁有一座監獄,如今這是公開的秘密。沒人知道那座監獄在哪、如何運作,進去的人從沒傳出過越獄消息。依我看,去那還不如去阿茲卡班,」福利顯然很了解哈利性格,一看便知道他在想什麼,「不要去想著營救,波特先生。斯多吉拼盡一切不是為了讓我們浪費人力去救他。」

  他眼睛紅了,全當是被客廳中揚起的灰塵迷了眼:「還有兩個月,便是我們同那群人商量好的時間,也是最好的時機,我們得最大程度熟悉所有地形,」他朝一直潛在角落的影子點了點頭,「東方沈小姐也傳來過消息,還有六個月當初簽訂的和約便到期,她不打算遵守,決定主動出擊。對方人數遠勝他們,首府必然守不住,卻能牽扯英國視線。你們都知道伊爾弗莫尼的籌謀,不需我多講...」

  達芙妮握著的茶盞砰然掉落,摔成碎片。阿斯托利亞一把抓住姐姐,以最小聲音念咒將地上碎片清理干淨。

  福利的視線在這裡停留了許久:「須知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我們一方在堅守戰鬥。沈小姐棄首府吸引注意正是為了讓我們這邊扳回一局。只有我們贏了這一局,東方的局勢才會活過來,擁有更多機會籌謀。不要讓我們的那群『盟友』如願以償。」

  說著他語帶譏諷:「我和他們接觸最久。無利不起早的純血,不甘現狀不安於室的混血,還有美國魔法國會--沒錯,伊爾弗莫尼會幫我們拖住魔法國會,可事無絕對,他們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以自身利益為目的,掌控整個英國。如今合作被逼無奈,可我們不能引狼驅虎。」

  「屆時會由我親自為你們打開魔法部大門,這將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他還在看著阿斯托利亞,「鳳凰社必須保證,參戰人員至少得滿十六歲。」

  阿斯托利亞撇了撇嘴,臉色一下十分難看。達芙妮不會在這種事上慣著她,同樣低聲斬釘截鐵說道:「這個標准沒得商量,利亞。你才剛十五。」

  不等阿斯托利亞回嘴,福利已經結束了他今天要交代的所有:「波特先生,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鄧布利多有什麼新的消息。」

  哈利站了起來,一起來便面臨著無數或是期盼或是敬仰的目光。魔法部異變後,鄧布利多魄力依舊,魔力大不如前。他能感覺到鄧布利多在逐漸退居幕後,將他推了出去,一步步用自己的余威替他創造向心力。

  他不能拒絕,也不會拒絕。

  「鄧布利多找出了使麻瓜獲得力量的根本原因,」他一來便拋出了重磅消息,著實使得人群議論了好一陣,「那就是個咒語。麻瓜所做的一切,只不過在主動讓咒語嵌入靈魂,鑲嵌過程刺激了身體機能,強制提升使得他們能感受調動魔力。這是最邪惡的黑魔法,不可逆的過程。」

  他這麼一說剛才還激動的人群一下子又陷入了死寂。還是最後阿拉斯托穆迪用越發粗啞的嗓音打破了沉寂:「解決的根源還是要讓他們別碰這個鬼玩意。」

  這沒有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繞來繞去事情還是回到了原點。如果這麼輕易便能做到,他們也不會戰鬥如此久,犧牲那麼多人。

  哈利眼中的光卻越盛:「過程不可逆,但當靈魂強大到足夠程度,便能自然掙脫咒語的束縛,排斥出與己身不想干的符咒。鄧布利多並諸位教授在聯合東方和其他擅長靈魂站在我們這邊的國家,研究增強靈魂的方法。」

  誰都知道這項工程的巨大、所耗時間絕非一代,然而誰都不願去想這點。在這一刻每個人似乎都有辦法從無盡黑暗中挖出一丁點光明。

  哪怕只是螢火蟲飛舞時散發的熒光。

  「哈利,鄧布利多讓我們相信你,」小天狼星按了按他的肩,讓他重新坐了下來,「我們從頭到尾都是他、是你的人。」

  「時候不早了,最近他們加大了巡查力度,赤膽忠心咒也不是萬能的,」福利看了看正中掛的鐘,不得不出言打斷。他在壁爐中丟了一把粉末,騰起的光亮不同於普通飛路粉的綠色,而是耀眼的金,「一個個回去,小心一點。」

  全程他一直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人,直到他們接二連三消失在壁爐中緊繃的肌肉才逐漸松緩下來。

  站在角落的人是最後一個走的,他所去的目的地都不同。這次是福利主動叫住了他,揚了揚手中茶杯:「我們還有時間喝杯下午茶。巡查隊就算看見我們在一起也不會說什麼。」

  那道人影在壁爐前頓了頓腳步,直到這時都沒能正視福利。停是停住了,他卻依舊一言不發。

  福利一下子變得正色了起來:「逃吧。我有門路讓你逃到北非,那裡他們暫時還不能完全染指。現在走還來得及,否則到時候你極有可能性命不保。」

  人影依舊沉默矗在那,望著快要熄滅的爐火。

  「西奧多諾特!」福利陡然揚高了聲音,「鄧布利多都贊賞你的魔藥天賦,能煉出損毀靈魂的慢性魔藥...你有大好才華青春,不應該將命浪費在這,更不應該做一個躲在後面見不得光的人。」

  「那離不開斯內普和斯拉格霍恩教授的指點。你比我更容易死,」非要等到叫出全名西奧多諾特才抬起頭,「幾乎是必死。開啟魔法部大門注定了你會當即斃命,你不會天真以為她會和你講那點基本沒有的親情。你為的又是什麼?」

  他避開了福利拋出的橄欖枝:「你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才會考慮你的提議。」

  「為了什麼?」福利頹然往椅背深處靠了靠,「爸爸對姑姑愧疚了一輩子,至死都在牽掛堂妹留下的孩子。他從小就告訴我,堂妹是姑姑留下的最後血脈,如果有幸哪一天能回家,要將她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身為哥哥要為妹妹遮風擋雨。」

  他晃了晃茶盞:「其實我陪爸爸悄悄看過奧利維亞。我這個妹妹,單純,天真,總是不願意將世界想得很壞。奧利維亞從前就想加入鳳凰社,她不希望世界變成這個樣子,更不能接受拼命生下的女兒變成如今的模樣,」他看著杯中泡沫浮現又消散,「爸爸只有我一個孩子,我一直想要一個妹妹,想做個好哥哥,捍衛她的一切。捍衛著捍衛著,倒覺得以前美好的世界還真不錯,值得每一個人前僕後繼守候。」

  西奧多諾特靜靜聽著。也許是孤單了太久,承擔了太多,明明和他不怎麼熟,福利卻選擇在這時將埋藏在心中的話傾瀉而出。

  世界上並非只有奧利維亞一個人無法接受她變成如今的樣子。

  一年級那個看著厄裡斯魔鏡雙眼放光綻放出溫和笑容的小女孩消失了。人人都說她眼中只有權欲掌控,可他卻固執地相信,當年鏡中折射的場面絕非權力。

  應當是極其美好的,否則他不會光是記那個笑便記了這麼些年。

  「隱於人前,我的理由沒有那麼高尚,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我不走,不用再勸,這是我的選擇,」他拈起了壁爐上的一抹灰,「您也保重,福利先生。」

  他走入了碧綠的火焰中,火焰熄滅得太快,以至於他都沒能聽見身後福利那聲沉重的嘆息。

  燃燒的火爐撲閃一聲熄滅,將投入其中的信紙燒得干淨。慕羽凝視著一灘灘灰燼,准確地說是在盯著牆上鑲嵌的顆顆靈石。

  石頭依舊溫潤光華,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

  看上去而已。

  她摸了摸納吉尼腦袋,大蛇正不情不願啄著盛在面前一汪五顏六色的液體。

  「喝完,納吉尼,」她柔和勸慰著,也不管這條蛇能不能聽懂,「你不想我強行灌。」

  緊隨其後的才是一聲又一聲真正的,嘶啞的蛇鳴。她當然不會以為這是納吉尼發出來的。相應地,不知是誰的話起了作用,剛才還磨磨蹭蹭的蛇立刻肉眼可見地加快了速度。

  那雙纖長的手罕見地沒有在頸間的掛墜盒上流連,倒不停在腰間瀕臨龜裂的玉佩上摩挲。

  慕羽由著他折騰,享受著爐火最後一絲余蘊,望著牆上重疊的影子,這樣寧靜安然的時刻越來越少,以至於她放任自己珍惜其中每一秒。

  好像這麼一放任,便能留住不停流轉的時間。

  「又是沈儀傳來的消息,」湯姆裡德爾認真研究著玉佩上裂出的一道道紋路,對信上內容沒有絲毫好奇,或者說他早已心中有數,「我要和你一起去。」

  她也同樣交疊著撫摸道道裂紋:「他們將商討地點定在首府,城破那日,我卻建議沈續改個地方,」壁爐中火苗有了死灰復燃的跡像,正好映襯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瘋狂,「就在香海,我長大的地方。到時候你就能看見我家鄉真正的樣子。」

  將夕陽染上血,那裡才稱得上她真正的故土。

  轟隆轟隆的巨響協同著靚麗的火光,夾雜著滾滾硝煙摧殘著這座古老的城市。如果沒有炮火,縱是兩地仍然相互警戒,這個夜晚不過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夏夜。極盡娛樂之地醉生夢死,煙花璀璨,焦土之地掙扎求存,企圖在昔日廢墟上堆砌出一個家園。

  陡然的炮火撕裂了夏日的安詳靜謐。

  早在第一道光亮起時沈棲桐便醒了。長久以來的緊張狀態使得她幾乎夜夜和衣而眠,不敢有半分懈怠。在動靜響起的第一刻她便拉過長鞭翻身而起,恰巧與她的師妹撞上。

  「師姐,敵襲!」說話間不遠處又傳來一聲炸響,哭聲喊聲皆掩埋於劇烈的轟炸聲中,「防御法陣快不行了,您得立刻轉移。」

  「沈續撕毀了和約?那邊早就不給他們供應武器了,他們哪來的東西轟防御法陣....」沈棲桐也不傻,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節,臉色先是慘白了一陣,隨後抬腿便想朝外走去,「我不走,現在不能走!首府絕對不能現在丟,至少也得撐兩個月!」

  她發了狠:「哪怕用我的命填也要將這兩個月填過去!」

  誰料一直溫順聽話的師妹竟一下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她的腿,小姑娘力氣卻不小,說話時都帶上了哭腔:「是城內之人主動打開了防御陣法,開門迎敵,迎接新世界。前線鬥志全無,他們都快入城了。」

  兩個月?兩天都難。

  又是一聲轟鳴,這一次硝煙味道直嗆喉鼻。沈棲桐卻顧不上這些,初聽是城內之人主動打開法陣,一行淚不由自主流下,僅僅不過數秒她便將臉一抹,決絕地欲要往外再衝:「你們走,到極北去。那裡保留著昆侖最核心的力量,北方最後的天險,帶上我的玉佩,去那裡,我斷後。」

  她不能這麼快就丟掉首府,一步錯後便是步步錯。可是她沒有這個機會了。腿上不過忽然間一陣快速地針扎般的疼痛,她便忽然全身一軟,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看見的只有小師妹的淚顏。

  她怎麼也沒想到小師妹會動手。

  「師姐,您不能死。您是寧院長的嫡傳,沈家最後的正統,若您的意志不加以傳遞,又何談後人堅守?」她擦了擦淚,此時門外也湧進幾個人來,個個悲戚,「帶師姐退守極北,其余人,隨我守城。」

  外面的炮火聲小了很多,零星的聲音預示著如今的大局。

  在四面而起的火光中,小姑娘的脊背挺得格外直:「城中剩余人等,都集中過來了?」

  同門多年,他們早就鍛煉出了默契,這時自有人答:「都來了。」

  外面悉數零落立於焦土上的黑影,便是最後因各種原因尚未投奔對面的人。

  小女孩手往地上一指,地面驀然撐起一座簡陋的高台,她徑直跳了上去,直望著漆黑夜幕,不肯看底下魑魅魍魎,百鬼橫行,可憐夜幕昏沉,連顆星都沒有。稚嫩的聲音在夏日的夜空下直傳出很遠,炮火和濃煙都無法將其阻斷:「上等愚民者,非以風霜刀劍相逼,而以利益惑人心智,以歌舞歡娛摧人鬥志、斷人梁骨。用你們的腦子想,用作為人的腦子想,獻出信仰便能獲得力量,是否在步步馴民?財富,地位,權力,是否在用虛幻的藍圖打斷你們的脊梁?用自己的腦袋,做出真正的選擇!願意堅守家園的,便隨我們退守,繼續戰鬥!如若願意跪拜匍匐,將身家性命思想交於人手,我也別無二話!」

  她跳下高台,再不管其余人如何,領著剩余同門往漆黑如吞人巨獸的街巷走去。一人小心翼翼拉了拉她的袖子,方才沈棲桐和她短暫的爭執大家都聽見了。這人小聲道:「守不了兩個月,我們千拖萬拖,也不過幾日功夫。」

  說是這麼說,然而聚集在她身邊之人皆沒有退縮之意。

  「有幾日便是幾日,有一天便算一天。」見四下裡不住有低泣傳來,她清楚明白他們為何而泣,一年前他們死守城池換來對方和談,如今憂患不是自外而來,反倒由內而起,怎麼能不心生悲涼?他們的所守所救,究竟為了什麼?

  「同門一場,今能與諸位共亡,是我之榮幸,」她的聲音越發高亢,幾乎壓過七零八落的炮火,「我等非為人亡,衛道而死,雖死猶生。」

  此言一出,眾人皆泣。然而望著黑暗,聽著聲聲轟鳴,卻沒一人往後退一步。

  濃煙終究將人吞噬在了無盡的巷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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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鴻門

  「他們守了十天,以最慘烈艱苦的方式,」伊爾弗莫尼學院大廳正中只點了幾盞蠟燭,借著昏暗的光線,菲爾加西亞獨立於長桌前端詳鋪展開來的碩大地圖,地圖上密集的紅標實在觸目驚心,「他們浴血奮戰的時候,我卻只能縮在這,什麼也做不了。」

  地圖下還壓著一堆圖紙文件,他霍然從中抽出兩張,稍稍一折一壓便將停留在紙上的平面轉變成了懸浮在空中的立體模型。伊爾弗莫尼學院的模型最大,將周圍重疊的山林悉數涵蓋了進去。依著地勢起伏,城堡四周圍上了一圈又一圈形狀怪異的圍牆,與其說是一座城堡,倒不如說更像一座要塞,顯得一邊的魔法國會格外小。然而魔法國會模型小是小,卻格外精致。裡面照映出一個個行走活動於其中的小人,除了比例小了好幾圈,其余同真實的美國魔法國會沒有多少區別。

  菲爾加西亞在兩座模型前來回踱步。昏沉的燭光照得身影不安地在牆上晃蕩,任何一個人看見了都不會將眼前焦躁不安的身影同長期以來引導眾人反抗的學生領袖聯系起來。

  他每一步產生的所有焦慮、莽撞都被牆角另一道影子分毫不差地吸收了。那道影子安靜得過分,隨著時間推移他非但沒能冷靜,步伐還越來越凌亂,影子卻依舊巋然不動,視線都不因此而轉移,說出來的話語氣上也不是那麼好聽。

  「所以加西亞先生的有所作為,便是想要在這個時候強攻魔法國會--在那麻瓜尚未啟程訪問州內、魔法國會中潛藏的威脅最大的敵人還未找出的情況下,貿然占領即使順利攻下也難守住的陣地?」

  「斯內普先生,我不....」斯內普說話的語速一天天地越來越慢,如今發出每個音節都如同鈍刀割肉一般艱難。一直以來菲爾加西亞對他都是包容有加,這還是第一次察覺到這樣的語氣是多麼令人難熬。

  「你的冒進能幫助沈小姐走出極北困境,重新奪回首府嗎?能勸誡沈小姐的爺爺不要一錯再錯嗎?」斯內普打斷了他,毫不客氣地將他的心事全都抖了出來,「貿然進攻,對攪亂麻瓜政壇、英國掌控魔法部可有一點好處?你今年十八歲了,加西亞先生,考慮問題卻還像八歲小孩。」

  一連串的反問問得菲爾加西亞啞口無言,愧疚、秘密被人看穿的驚慌交織著:「我不會...我只是...」

  他自己都難解釋下去。承認他花費時間在這裡踱步僅僅是想要宣泄情緒保持理智嗎?他還沒有將私事私情輕易朝人吐露的想法。

  斯內普不給他一點躲避的機會,徑直站在了對面。從陰影中走出時才能發現西弗勒斯斯內普憔悴得有多麼迅速。如若不是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眸,幾乎要以為走出來的是一副骷髏架子:「沈小姐的同門奮戰十天,為的難道是讓你拋棄理性打亂計劃?伊爾弗莫尼上上下下,連同十三個州蟄伏蓄力整整一年,難道是為了在不必要的關頭送命?」

  在他的逼使下菲爾加西亞不得不正面回答:「不是。」

  斯內普將雙手撐在桌子上,一臉的恨鐵不成鋼:「那就壓抑你的情感!控制你的思想!現在是在打仗,不是在玩英雄救美的游戲。如果你真的...」他頓了一下,吞掉了到嘴邊的那個詞,含混了過去,「就要學會在棋盤上守好領土,看清自己的位置。」

  隨著感情的遞進,那雙眼中哀慟之色愈濃,然而當說完這番話,那抹倏忽而逝的悲哀如同一顆投向湖面的棋子,咕咚一聲沉入了水底,同水光融合在了一起,再不見蹤跡。

  「先生,您是位偉大的人,」一陣長久的沉默後,菲爾加西亞凝視了兩座模型半晌,長舒一口氣,折好圖紙,「沒有您的一路教導指點,我也許撐不下這樣的重任。」

  「論教導指點你不必謝我,」菲爾加西亞每一次的探究極其認真,正是這樣的認真才易讓人心虛,「我只是轉達鄧布利多的意思,談不上偉大。」

  菲爾加西亞伸手抹過最上方的地圖,指尖久久停留在東方:「壓抑情感,控制思想並不容易,」他將地圖卷了起來,之前的焦躁一掃而空,又變回了從不失控,溫和有禮的模範學生,「您又壓抑、控制了多久?」

  「那幾個州太安靜了,」伊凡舉起了手中酒杯,晃著裡面都快看不清顏色的液體,對另一頭的小巴蒂克勞奇遙遙舉杯,「這的酒很不錯,雖然以我的背景不該酗酒,但偶爾悄悄嘗嘗也不是大問題。」

  不知道他從哪個犄角旮旯挖出了這間比豬頭酒吧還要肮髒破敗的地方。桌椅杯碗沒有一件不落灰,漆黑的窗戶像是收納了幾十年油污,白天黑夜、開燈與否在這裡沒有任何差別。如今正是夕陽最燦爛的時候,酒吧裡也不過昏昏沉沉浮現著幾縷血紅光線。

  只有一點好。伊凡所坐的位置正好面對著唯一一塊還算干淨的窗玻璃,透過玻璃遠處半山腰低矮灰白的療養院清晰可見。

  每逢兩人私下要商討隱秘大事,但凡有空閑伊凡都會將他扯到這來。

  「我勸過你取消馬賽諸塞的行程,」小巴蒂克勞奇仍舊沒有碰酒,視線隨伊凡一起落在了那座療養院上,又很快轉了回來,「他們不會輕易使用刺殺手段,除非矛盾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需要用一個人的死盤活僵死的局。我以為你看得清。」

  他第一個響應東方,一年來又大刀闊斧不遺余力推崇新秩序,一步步挑戰著平衡的極限,不知不覺間局勢早就脫離了最開始時幾方拉扯割據,滋生出無窮變數,只需輕輕一推,整幅多米諾骨牌便會應聲而倒。

  「長進了不少。實話實說,當時接到你時我非常擔心。這裡缺乏的從來不是聰明人,而是懂得適應的應變者,」他將酒杯對准了正好穿插而過的夕陽,好不容易給杯中酒增添了亮色,「死亡既可以是對手引發矛盾的手段,也可以成為我方的資源。這算我留給你的考卷,看看這麼久以來你是否學以致用。」

  他輕描淡寫地便將死亡融入了這場名為政治的游戲,閑適地將其掂在手中玩弄。小巴蒂克勞奇推開杯子,如同入定了一般死死盯著他,既不露出任何表情也不發話。

  原來世界上還有比阿茲卡班那群瘋子還瘋,比那個怪胎更怪的人。

  伊凡像是沒察覺到兩人間無形僵持一般,抿了抿酒,繼續悠閑地說:「按照法律,你將暫代我的位置。他們想得太好,以為將我推下去便能逐一化解聚攏於我周邊的團體,卻想不到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充當著我的助手。你只需記住,大趨勢從不自然形成,而是由人手捏造。不要過分暴露自己立場,謹慎撥弄流水,保證潮流始終導向我們想要的方向。更不要想著能在這個位置上坐一輩子,這麼想的屍骨都不知道扔在了哪個亂葬崗。」

  他往杯裡添了酒:「思考如何讓自己的遺產、意志長長久久保留下去遠比留戀一個虛無的位子有意義,」剛添的酒立刻被一飲而盡,他長舒了一口氣,始終望著遠處在晚霞中越來越暗淡的建築,「你的主子才是個中高手,思維的傳遞至少將影響幾代人,生生世世在歷史上落下烙印。可惜我是沒機會見到了。」

  最後一句話說得不清不楚。伊凡語中難得流露出的敬仰讓他越來越不是滋味,砰一聲把酒杯往桌上一跺,四下看了看,確保施展的屏蔽咒萬無一失:「和麻瓜混久了,你莫非真忘記自己是一個會魔法的巫師了?」

  此話一處,完完全全指出了他知曉伊凡真實身份,同樣也在無言暗示著什麼。

  「如果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要麼轟轟烈烈犧牲,要麼苟活下來,卻一輩子不能再為理想信念奮鬥,只能永遠躲在暗處,除了一條命什麼都不剩,你選擇哪一條?」

  這個問題一下讓小巴蒂克勞奇愣住了。不是糾結於答案,而是這樣簡單的問題,足以暴露伊凡的真實想法與選擇。他如同看什麼怪物一樣看伊凡:「你還真是為了,那個,那個....」

  「麗茲。」伊凡沒有半點被看穿秘密的羞惱,自然而然接了下去。

  小巴蒂克勞奇下意識便想懷疑。與伊凡合作時他從來沒放下防備,也正是因為伊凡的精明老道加快了他學習的速度。一個老練浸於權力場多年的政客比薇歐拉難對付多了。麗茲的親姐姐薇歐拉尚且抵擋不了權力,為妹妹翻案成為了空洞的口號,他根本不相信伊凡心中沒有一絲對權力的渴求。

  沒想到還真遇到了一個情種?

  「麗茲的父親,是一個想干大事的,」提起老萊昂,他沒有絲毫尊敬,反而充滿了鄙視,「收養我既是為了有一個人能在他忙於大業時照顧麗茲,也是為宏圖霸業煉制一柄刀子。打入麻雞內部...」

  他嗤笑了一聲:「我七歲被送入一個麻雞家庭,取代了他們真正的兒子。我必須學著怎麼做一個麻雞,盡其所能了解他們的規則,攀到麻雞權力最高峰,越是了解越是覺得巫師想法可笑又天真,還停留在幾百年前。」

  小巴蒂克勞奇難得主動為他滿上了一杯酒,他卻沒急著喝。

  「曾經我對自身身份的困擾,遠勝過任何人,做不了麻雞,又與巫師格格不入。唯有麗茲,只有麗茲,連她的親姐姐都覺得她天真傻氣,其實她什麼都懂。我們經常到這座山坡玩,在療養院門口采果子,她告訴我...」他又灌了一口酒,好像這樣一灌,便能將陳年舊事全部重新壓入肝腸。酒沒能帶來醉意,倒使得意志清明,他又變回了那個處變不驚的優秀政客,「她死了。自衛錯手殺了一個麻雞,處於特殊時期的魔法國會當機立斷判了她死刑。我發誓要送她一個新社會,用上我的這輩子,下輩子,再難再不可能也會做到。」

  她說,伊凡就是伊凡,不應該為別人而活。

  他還是沒聽她的話。

  暮色四合,山丘的輪廓逐漸模糊起來,看不清建築的影子。

  「我死後,一定要將我埋在那座療養院的墓地裡,麗茲在那呢,我有很多很多新鮮事要告訴她,她就喜歡聽這些,」也許是酒勁上來了,他忽然對小巴蒂克勞奇展顏一笑,「權力是一場精妙刺激的游戲,只需漏出一點光亮就能吸引一個個玩家。可不賭者才能不輸,不入局者方能贏,我們都一樣。」

  太陽沉下去了。

  慕羽正站在山腳仰望沉落的夕陽。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幾年前她一步步登上山腰,叩響大門,偽裝著去拉攏勢力,為大業籌謀,被委婉推拒,沈續還嘲諷她的激進。

  如今麼...

  被纏在手上的納吉尼想要下去,被她牢牢抓住。遠遠地便能看見沈儀帶著幾個人疾馳而下。

  在她面前沈儀幾乎彎下了整個身子,他後面幾個人更是還要誇張。

  至於他們崇敬的是什麼就只有見仁見智了。

  「整座山被施了禁制,堂兄讓我接您上去,還請您....」

  沈儀一下頓住了,他完全沒料到她會那麼不設防,全身上下除了一枚看著就快碎裂的玉佩外不著一件首飾,看上去一點准備也沒有。

  慕羽忽視掉他的驚疑,在他視線落在納吉尼身上時淡然說道:「我的寵物而已。」

  這條蛇似乎也沒有什麼異常。就是有,憑著他們的默契他也不打算說什麼。

  「自然。」

  他躬身一步請慕羽先行,錯身之際迎風幽幽飄來一句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話。

  「既然選擇了背叛宗族,就別想彌補了。」

  他猛地抬頭,見到的僅有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急趕了兩步就趕了上去,他卻不肯再抬頭,死死蓋住一瞬間閃過的復雜神色。

  越往上行,便越顯得底下城市靜默。燈火通明掩蓋不了這座城正在死去的事實。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不知藏著多少雙眼睛注視著這座山丘,在腦海中將平平無奇的山塗抹上神聖不可侵犯的氣質。

  一會更有得他們看。

  慕羽撫摸著身上的蛇,悠閑自得地眺望底下景色,不一會便站在了幾年前她站過的灰樓前。

  境況都和幾年前略有相似。

  雕花大門敞開,室內多點了幾盞燈,從玄關一眼就能望到廳內影影綽綽的人。

  她毫不猶豫抬腿邁入,在她身後沈儀關上了大門,隔絕了殘留的夕陽。她掃了沈儀一眼,像是對待一個微不足道的物件般,隨之便順著玄關走入了正廳。

  正廳內的燈光還要明亮刺眼。沈續坐於上首,底下零星圍了幾個她或是認識或是陌生的人。當她進來時沈續第一個站起來,只有他站起後其余人才有所表示。

  沈續笑得比三年前還假:「幾年不見,小羽可還好?」

  大多視線都落在了正於地面游走的蛇身上。

  「好與不好,您不都看得一清二楚嗎?」慕羽不客氣地一下坐在了對面,「我趕了很久的路,不遠萬裡前來,全是出於對您的尊重。講這些虛禮,倒顯得您不重視我們之間的合作。」

  她張狂的態度讓沈續眼神晦暗了一下,但很快便轉為了平靜。什麼尊重,不過是因為她害怕失去東方的掌控而已。

  歐洲風向的改變還是讓這個女孩飄了起來,也養大了她的心。可惜她不看看東方是誰的地盤,又豈能與彈丸之國相提並論?

  「小羽這幾年過得風光。東歐與極北邊境多有摩擦,」他笑呵呵地,「就是不知,挪威如何?」

  看著毫無關聯,字字句句卻都切中要害。

  「挪威如何,您心中有數。」慕羽鎮定地頂了回去。

  「心中有數,好一個心中有數,」到現在沈續都不露聲色,看不出喜怒,「一年前正是你的心中有數,讓我們拖了一年才攻下首府,讓我和自己的親孫女整整對峙了一年,讓我們損耗了無數本不該犧牲的戰士。小羽,這樣的盟友,似乎有些不夠格啊。」

  說得好像他和沈棲桐便能和好了一樣。慕羽心下諷刺,卻依舊耐心地等待沈續真正的意圖。

  「今天也必須只有小羽前來,」沈續招了招手,便有人將一份文件呈到了她面前,「事涉兩國魔法界發展--當然如今魔法界和現實世界區別並不大,這樣的大事離不開小羽的參與。」

  慕羽飛速瀏覽過每一項條款,饒是再有准備,沈續的胃口也足以讓她咂舌。他簡直摸透了東方對她的重要性。如若不從內部下功夫,就算手握諸多底牌,這樣的提議對她來說依舊是一根扎手的刺,拒絕也不是接受也難做。

  「開放東方?促進英國魔法部與東方友好交流?」她重復了一句條款,怒極反笑,「您想開放的,究竟是哪裡?」

  沈續當沒聽懂她的意思:「小羽覺得,這樣的條件怎麼樣?」

  慕羽斜靠在椅子上,略顯不雅的動作偏偏被她做出了優美:「你想插手英國魔法部,染指歐洲,也得先看我同不同意。」

  外面像是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直悶得人難受。

  一陣破空聲打破了沉悶,噗一聲,不知哪鑽出的釘子直直釘在了蛇頭上,大蛇轉瞬化為一團黑色霧氣消散。

  今日的重重安排本應天衣無縫,然而她此時笑得開心,好似根本不在意那條蛇的死活,又讓人無端懸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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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奢望

  「你們不會忘了,我同樣長於東方。」四周布景極其相似,甚至他們坐於長桌上的順序都沒變動過,然而陡然變暗的光線、四面八方無形流動的黑霧無一不預示著這已經不是他們熟悉的地盤。

  剛才那條蛇分明好好地在桌上肆意游動。光線太暗,模糊中應當還有人站於她身側,情勢也容不得他們看清。

  「一直忘了正式介紹,這是沈爺爺和眾位世伯,只是交情淺薄,」她輕言細語地,完全像是在哄人,「由我自己解決就足夠了。」

  外面淅淅瀝瀝如雨點的聲音直敲進了每個人心裡。

  周圍的環境這時才逐漸明朗清晰起來,即使大多數物件依舊如同籠罩著一層薄霧,上首所坐之人依舊面目模糊,但在場之人腦袋都不差,稍一細想便回過神來這怪胎把他們弄到了什麼地方。

  明源山。從剛意識到這是哪裡時一群人便想跑,當年昆侖學院折了多少高手在這裡,他們還沒想著和明源山數不盡的陣法機關拼個長短。但當他們反應過來時卻發現四下霧氣茫茫,無門無路,徹底被困在了別人的地盤上。

  最憋屈的是他們都不知道這個怪胎是怎麼做到的。

  「剛邀諸位前來做客,按理這還是幾十年來明源山第一次開放,話還沒說完,怎麼就急著走了,真不給我面子,」她不限制這群人,耐心看著他們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最後全部只有老老實實坐回來,「我長於東方,出自慕家,求學在外已數年有余,從不敢忘爺爺以家國己任的教誨,如今世道混亂,昆侖分裂,承蒙諸位抬舉,我自當挑起重任。」

  她將意圖表明得很明顯,分明是要奪權。雖是形勢強過人,不過陡然間由刀殂淪為魚肉,是個人都不是滋味。

  時隔幾年,他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攻下了首府,好不容易看見了一點光復家族的曙光,卻不想白白給他人做了嫁衣。

  沈續反應最快,被逼到這地步了依舊不見中了圈套的氣惱,甚至瞬息間便理清了大致頭緒:「東方幾百年來縱是偶有內鬥也是自家關上門解決,你竟引外人前來對付自己人。」

  到這份上可以不用講虛情假意那套了,他將全副心神用在了思考上。慕家早就沒人了,一個孤女設下今天的圈套必然只能仗峙外來力量。聯合外人殘害自家人,單單憑借這一條,只需一點流言蜚語她便休想走上神壇。

  「你有何面目面對你爺爺?又有何面目面對慕家列祖列宗?」沈續大聲質問,仿佛自己便是一個清白之士一樣。

  「祖宗?」慕羽打了個響指,她沒想到直到現在沈續還一廂情願活在夢裡,「現在這個世道,祖宗又算什麼?」

  正廳內依舊昏暗,然而四周原本霧蒙蒙的玻璃卻清晰倒映出了城市景像。明源山小樓位置極佳,從客廳落地窗眺望出去,足以將整座城市盡收眼底。

  窗戶一閃一閃透著紅光,既暗示著不祥,又無言地形同著蠱惑。

  終是有人沒忍住,朝外看了一眼,可剛一看清,便直接從椅子上跌落了下來,再難站起來。

  長久以來淅淅瀝瀝的聲音哪裡是什麼雨聲。

  每一盞路燈上,都懸掛著一具不知是屍體還是活人的人體。城市規劃得齊整,一根根路燈杆排列得也是整整齊齊,使得眼前場景蔚為壯觀。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奏響了下雨時才會有的音符。

  他們很快便意識到這些人都還活著,活得好好的,全在拼命掙扎扭動,卻被束縛得緊了,只得狼狽地蠕動扭曲著。

  不知何時廳內站了一個人。

  慕羽毫不理會其余人的反應,先是對著來人微笑了一下,再半是憐憫半是感嘆地對著沈續搖頭,這時嘲諷都是多余的:「不如問問你的堂弟,他是否還記得沈家列祖列宗?」

  解決沈續她從未想過依靠外人。

  沈續顧不上走進來的沈儀,慕羽的話外之音當即讓他有了最可怕的猜想,徑直撲到窗前望著底下煉獄景像,好像從中便能研究出點什麼,抓住一根稻草。

  現實沒給他機會。

  他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半晌沒動過,像是僵死在那了一樣:「沈家...滿門數百口...」他似乎吞下了空氣中形如實質的血腥氣,「都被你屠盡了?」

  不知道他所言究竟在指誰。

  他緩緩扭過脖子死盯著沈儀。

  慕羽安撫著因見到血腥而格外興奮的納吉尼,現在也只有她才能不急不緩開口,依舊沒正面回答沈續:「你還在想著為什麼實現埋藏的武器,安排的人統統沒能派上用場,」她也不打算明白地說給他聽了,「從三年前你決定同我合作,幻想著能恢復氏族榮光開始,你就輸了。氏族,根本成不了那些人眼中的神。」

  沈續對她的話充耳不聞,仍舊死死注視著沈儀。慕羽攬著納吉尼,沒有絲毫要干預的意思。

  「是我干的,都是我,」沈儀反而成了第一個開口的,他不再對著這位堂兄恭恭敬敬,倒像是積壓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氣終於找到了一個傾瀉口一般,「三年前我便互通消息,淡化氏族影響,也是我打開沈家門戶,帶頭誅殺叛逆。」

  幾十年人生他從未像今天這般暢快,昔日這位堂兄一直是矗立於身前的高山,如今他才陡然發現,原來堂兄同樣可以是螻蟻一只。

  高山與螻蟻,草芥與人傑,皆是相對,從無絕對。

  「氏族的榮光,又怎及加諸我一人身上的光榮,氏族的興衰榮辱,與我又有何相干?」他走近幾步,這次換他逼視沈續,沒有半分背叛的愧疚,「堂哥,像你這樣生來就金尊玉貴,天賦異稟的嫡支,又怎麼能體會我的感受?我,連同其他許許多多的普通人,都想獲得力量,都不甘心一輩子隱居幕後,甘心為他人的豐功偉績添磚加瓦。」

  出人意料地沈續沒有發火,更沒有動手,指著慕羽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小羽,你果然最像你父親。不,你比他還狠,走一步便可斷人十步,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他更多的視線聚焦在了她腰間那塊幾近碎裂的玉佩上,「但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聲,你是個什麼東西,玉佩破碎,你會被天....」

  他沒能再說出話,被一股無形力量直接釘在了牆上。慕羽拍了拍手,吩咐沈儀:「外面的人什麼樣,就把他變成什麼樣。」

  沈儀手抖了抖。走上前的腳步頓了頓。

  一閃而逝的遲疑被慕羽看在眼裡,她沒有催促,依然笑望著他:「不敢嗎?」

  如果之前還有點心思,經過這一番折騰至少現在也消得差不多了。他徒手一劃,伴隨著細微得比拉鏈摩挲還要羸弱的聲響,溫熱的血液便濺了滿臉。

  下意識舔了舔干澀的嘴角,一滴血珠落入了舌尖。

  嘗到了血,便沒有什麼好畏懼的了。

  在場眾人連呼吸都不敢加重。

  雖是口不能言,沈續卻始終不見求饒之色。他緊咬牙關,咬得嘴邊都見了血,照舊一言不發。就在所有人皆以為他不能再說出一句話時,他不知以什麼方式打破了禁制,對著沈儀大吼,說的卻並非指責之語:「告,告訴棲桐,棲桐,棲桐....」

  一聲尖銳慘叫壓過了破碎的低語。沈儀面無表情地拂落了一滴落於衣服上,與血混合在一起的熱淚,淡然完成了最後一筆。

  慕羽像是沒聽見最後那聲嘶吼一樣:「收拾干淨,掛出去,」她拂了拂裙子,像是那上面也沾染了血腥似的,「沈棲桐死守極北,冥頑不靈,沈氏今日謀逆不敬,當誅。由你暫代沈續位置,原應職務從心腹中選出。」

  她不會過度插手。沈儀應當明白,今日他能背叛家族,明天便同樣有人可以背叛他。有莫測神秘的神靈壓制,人與人間便不可能有高度的忠誠與凝合。

  「氏族的時代,曾經的輝煌都該過去了,」她瞥了一眼只能細碎嗚咽的沈續,面向其余人,既是和風細雨的安撫,又是不動聲色的警告,「諸位要學會向前看。」

  過去還敢和沈續嗆聲的周家當家人反倒是第一個表態的,將要都快彎到地上去,不見氏族半分風骨:「自然自然。我們絕不會同沈氏一樣忤逆。」

  慕羽不耐煩繼續聽他無意義的趨奉,揮了揮手,沈儀默默清理干淨血跡,拖著沈續徑直朝門外走去,看這架勢他們今天只成了殺雞儆猴裡面的那個猴,他們自然不願留在這,忙不迭跟隨沈儀走了出去。

  獨剩她站在窗前遙望滿城血色。

  天早就黑了下來,一盞盞路燈亮起,橘黃的光亮一碰上血腥便被同化,投下一片紅色光暈。俯瞰下去,整座城像是被籠罩在了飄忽血霧中。

  血還在滴滴答答,一聲又一聲,在死寂街道上摧人心弦。

  三年前在她眼底歌舞升平的都城,雖長有暗瘡卻依然繁華瑰麗的故土,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境。

  她找不到三年前流逝而過的惋惜了。夢境美好,像征的不過是軟弱,只有現實才是她真正立足之地。可現實空蕩,終究不及夢境多彩。

  好在處於現實夢境之間的結點從未改變。

  有人陪她。

  湯姆裡德爾同她一起見證著血色逐漸侵染全程,看久了街道上流淌的血液不像是血,倒像是孩童作畫時不小心傾倒的顏料,一縷一縷無意間描摹出了城市形態。他從不過多注意東方之事,只是時時確保事情不會脫離控制。就算涉及權力,兩人也會小心翼翼為彼此留出間距。

  她秉持著慣有的風格,處理得極好,好到他習以為常地幾乎快要忘記自今天開始東方將徹底落入手中。

  三年前也是一樣,與她一起站立於山丘之上時,對秘密生起的探索之心遠超過了對永生權力的渴求。

  「沈儀背叛宗族,當眾對堂兄施加酷刑,你逼得他沒有退路,再多心思也難成事,」他自己都難發現言語中充斥著驕傲,自然而然地拉過她的手,卻向著腰間那塊玉佩探尋,不動聲色地准備探尋秘密,「東方不再有像樣的阻礙....」

  他一直在好奇玉佩。慕羽對他的一舉一動再是熟悉不過,不需攝神取念,大多想法僅靠直覺便能無所遁形。若是往常她會迂回地牽引話題,她總熱衷於和他玩這樣的游戲。然而今天太反常了。

  她需要什麼填補如潮水般一股股湧上來的空落,更不願意他將精力放在玉佩上。

  至少現在不是時候。

  「瘋子,瘋子,何必呢?」借著交握的手她輕輕一拉便吻了上去,「遲早我會告訴你。」

  他們不是第一次親吻,只這一次是那麼急迫。每一次無盡的空虛便能填補上一分,然而如同迭起的海浪,一波剛歇,另一波又迎頭打來。

  她那麼快就能猜中他的心思。

  意識到這點時湯姆裡德爾來不及驚慌掩飾,涼意順著透了進來,只剛流連於表皮,便引得血液沸騰,一股熾熱直衝腦門,將驚慌,忌憚,探究衝成碎片。

  他向來不迷戀渴望,否則他們也不會幾次都戛然而止,然而如今卻放任所有情緒肆意飄蕩。

  他默默將她環緊了,本想反轉形勢,卻不料兩人一起跌在了地上,包裹在了柔軟的地毯間。

  他們在玩雪,你來我往扔著雪粒,雪粒落於身上時冰冷不過轉瞬即逝,緊接著一陣一陣熾熱取代了潮起潮生的海浪,登時慕羽便從中清醒過來,隨即才感到一縷縷滾燙在臉上暈開,幾欲要窒息。偏偏她被最為熟悉的氣息層層覆蓋,只得牢牢抓住同限於雪堆的人,妄圖從間隙中攫取一點呼吸之機。

  她蜷了蜷身,卻只能在雪堆中埋得更深,癱成融於雪的水滴。

  「瘋子,」 她一時也分不清指甲是否掐在了雪裡,早就不復往日鎮定,偏頭看見納吉尼還蜷在牆角,更加語無倫次起來,「你瘋了,納吉尼,納吉尼在....」

  他用蛇老腔發出的命令應當是短促而惱怒的,總之她從沒見納吉尼爬得這麼快過。

  「看著我,」他扳回她的下巴,一把將被扔在她身旁的玉佩拂開,「羽,和我一起待在地獄裡,不准離開。」

  有一瞬她的意識似是脫離了,隨著這棟房子其他回憶一起死亡。回憶的死亡悄無聲息,更不會有痛苦。她意識的腐朽卻是漸變而又緩慢的,任由寒風一遍遍摧殘,隨著應當是從地獄竄起的火苗炙烤。

  冰錐長而銳,落下來時帶來的不只不斷被轉為溫熱的冰涼,更有鋪天蓋地的疼痛。

  疼痛在玩弄她。先是將快要離散的意識拉回來,更劇烈的痛楚非得同車輪一般在她周身滾過一輪後才罷休,隨後又狠狠將意識拋擲出去。

  她嗅上了血腥,或許是沈續之前殘留未被清理的血跡,她被溺在了一片血紅中,路燈上一具具軀體隨風搖曳,似是在抹嘴衝她笑。

  爺爺的半塊墓碑還立在山頂,看著她用鮮血把整座城市染紅了。

  她還在顫抖,每一次顫抖意識便像是游蕩到了一根根電線杆中間,隨那些快要風干的軀體顫動。只是他們都是一群一群打著堆,只她一個,被包圍戲弄,飄零在狂風中還要被追逐。

  一滴從眼角滑落,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紛至沓來的幻境,也都不再重要了,還沒落地便被他探身吸去。像是錯覺似的,鋪天蓋地的雪粒冰錐似乎也輕緩下來。

  「瘋子,湯姆,瘋子。」她開始輪番混叫著,卻怎麼也說不出後一句。

  我們埋在一起吧。

  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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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生日

  兩人從地毯到浴室直廝混到床,徹底消歇時已然聽不見外面淅淅瀝瀝的滴答聲。

  該流的血都流得差不多了,自然不會有多少聲息。

  她應當累極了,難得一沾床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久前結束的旖旎為懷中人染上了溫熱,不復以往那般,縱然相擁時觸及到的也僅有化不開的冷意。摟著她時,裡德爾不得不承認他還在懷念緊密相貼時的余蘊。

  窗外依稀可見的血色燈光閃得整座城市忽明忽暗,勾得舌尖那點苦澀蔓延纏繞,同模模糊糊的猙獰血色暈成一片。他僅念著將折落的鮮花握於掌心蹂躪,直到她哭了。

  他太了解她,那滴眼淚必然源自這座城市,包裹著新濺上的血,沾滿了他最為厭惡最不了解的東西,於是未等淚珠落地便迫不及待地吸去,用欲念澆滅輕觸時的滾燙,滾燙在迭起的欲望中消退,苦澀卻留了下來。

  只消追尋到了片刻存在,其余的便在所不惜。

  背部的刺痛久久攬住歡愉殘燼,將他也拘於欲望叢生的漩渦中。慕羽又往裡靠了靠,他勉力將自己拉出漩渦,本應是最容易的一步卻仿佛比在沼澤中跋涉還要艱難。

  指腹反復於脖頸上流連,血液似也隨著指尖跳躍,同他的脈搏共鳴,在靈魂中劃開圈圈漣漪。

  同樣的罪不可赦,連野心躍動的頻率都一模一樣。

  裡德爾加重了力道,指甲陷得更深,只需再往前幾寸,亦或是一個無聲的咒語這條生命便會悄然消逝。就在今晚,極致歡愉後,他真正動了殺意,理智與感性無不在為千載難逢的機會歡呼慶祝,然而哪怕就是那麼幾寸,在彌漫的苦澀中依舊宛如天塹。

  他還是被陷阱困住了,並且不怎麼願意出去。

  懷中身軀顫了顫,當是冷了,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整個人幾乎搭在了他身上。

  肌膚如玉,哪見半點枯萎。

  殘破的鐘樓漸次敲響鐘聲,一具具懸掛的軀干還在微微擺動,無聲應和著似乎要響到地久天長的鐘聲。他撫了撫那張臉龐,指骨燎過清淺的呼吸,變出一條毯子將懷裡的人裹住,不留一絲間隙。

  正廳裡點著一盞殘燈,光點晃晃悠悠地攀上牆,圈出了角落中站立已久的人影。湯姆裡德爾斜倚在正中椅子上,一直不知躲到哪裡去的納吉尼這時方聞風而動,纏繞了上來。撫摸著納吉尼,他才真正感受到魘足後的慵懶與食髓知味。

  還可以多來幾次。

  他看也沒看等候多時的人,摸著納吉尼的鱗片,想的卻是上手時盈盈一握的嬌嫩:「我會暫時留著她。」

  在外人面前他絕不會將越來越異樣的情感泄露分毫。

  人影動了動,又穩穩立住了,瞬息間的事,不過惹得燈光多晃了晃,再看時影子已然向前挪動了半步。

  沈儀低著頭,一如既往地恭敬順從。恭敬順從是他用慣了的底色,久而久之地他差點以為這才是自己的本色:「您或許不了解,慕家人天生的反骨在東方赫赫有名。北歐之事後她的威望急劇上升,東歐更是由她親手打下,何況東方本就是她如魚得水的戰場,您...」他仿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失言了,「自然,都由您作主,主人。」

  湯姆裡德爾將納吉尼放到地毯上,任由它在屋內探索,到這時才睨了沈儀一眼,似是頗有興味:「你們同出一國,又無冤無仇,你為什麼就那麼想要殺她?」

  「因為自聽見您的事跡後我便打算效忠於您,乞求從您這得到更強大的力量,」沈儀將姿態放得極低,言語中添入了不多不少的奉迎,這本就是他最擅長做的事,「我願掃除任何可能阻礙您的人。」

  撒謊。他的效忠一是貪婪著更強大的力量,再便是東方已接受不了他的大逆不道,慕羽長於東方,對他所有心思一覽無余,誘導著他走上了數典忘祖的道路,自是激起了他的殺心。

  裡德爾欣賞品味著沈儀眼中層層上湧的貪欲與不甘,魘足感讓他罕見地有心思戲耍沈儀:「啊,我記起來了,」他嘶嘶低語著,「一年前你借著那個陣法送來東方的訊息時便冒著風險私下裡向我宣誓效忠,請求我賜予你更多的力量,你願為此付出一切。」

  他最喜歡觀看對力量的渴望如何將人內在的脊骨一點點敲碎,馴服人成為力量溫順的奴僕:「我似乎滿足了你不少要求,否則沈家滿門也不會如待宰的羔羊一樣任你屠殺。永遠不要試圖欺瞞我,你還想要更多,」而他才是手握力量鎖鏈趨勢力量之人,「我是慷慨的,願意滿足你的懇求,甚至不需你付出一切。」

  越到後面他的聲音越是宛如蛇鳴:「把整個東方獻給我們。」

  沈儀抖了抖,又很快定住,然而激動,興奮,些許的畏懼早就泄了出來。

  「她幫助了我復活,又天賦絕佳,」納吉尼重新游了過來,被他攬住了,「還要留著她激勵其他人,為我做出貢獻的必將得到無與倫比的地位與獎賞。」

  他一生都在編織謊言,卻第一次差點將自己也編進去:「你不是第一個勸我殺她的人,」他失了戲弄沈儀的樂趣,轉動著魔杖,洶湧的暴戾幾欲噴薄而出,「但我從不需要你們來指導殺人。」

  呼嘯的風聲也在這時消匿了,天邊泛起了熹微的亮光。

  慕羽是被熱醒的。剛一動身上的毯子便隨之滑落,與床單零距離的接觸再次昭示著昨晚所發生的一切。她摩挲著脖子,許久都未體驗過一夜無夢的感覺了。

  身旁之人似是睡著了,毫無防備,有意無意地想將她攬得更近。慕羽半撐起身,依然感到不適,不用看便也清楚定是傷到了。

  手握的蛇怪毒牙在微弱的晨光中閃著溫潤幽深的光澤。

  毒牙毫無規律地在脖頸上盤旋,好幾次她甚至大膽地將其貼在上面,無數次似是而非的試探不像是生了歹意,倒顯得像在擺弄玩偶。

  她這時才恍然意識到從未看過湯姆睡著時的樣子。

  縱使遺傳自他最厭惡的父親,慕羽也得客觀承認這副皮囊生得的確好看,尤其由她親手重新塑造,更如同藝術品那般完美。她撫著那張精致得過分的臉,留戀的則是昨夜的瘋狂,握住毒牙的力道都弱了幾分。

  快樂太短暫,等她重拾對這具身體的渴望時,不過數秒便如晨間朝露轉瞬即逝。

  她輕柔嘆息一聲,與其說是嘆息,倒不如是緩慢地吐出了一口氣,好似這樣便能散盡一切或是該有或是不該有的妄念。

  越來越舍不得。

  毒牙被收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落於其上的一吻。然而這麼一吻卻遠遠不能滿足她,起先還毫無章法,漸漸摸到了門道,一點點吮吸點燃禁忌的火焰,仿若這樣便能將所有妄念燒灼殆盡。

  如果可以,她想將自己也埋在蜷曲的火堆中。

  一時不察形勢便翻轉了過來,她被壓在身下時正正好對上那雙看了無數次的紅眸,其中盡是清醒,哪有一絲剛醒時的迷蒙。

  她吃吃笑著,不帶任何心虛遮掩。火燒起來了,她自然不會允許他全身而退。

  「瘋子,」慕羽主動將自己軟成了粘膩的水珠,說得理直氣壯不見羞澀,「我要再來一次。」

  黑眸中盈盈閃動的光澤於他而言是一波接一波的濤浪、一重又一重深不可測漫無邊際的泥沼,他自願陷入其中,妄想從中探求永恆與擁有。

  哪怕都是假的。

  他盡皆認下了唯一一次丟盔棄甲的狼狽。

  「乖一點,羽,」起先便被她逼得他只能在綿密水網的間隙停留,輕柔地順著她的頭發,直到這時裡德爾依舊不忘本能地誘哄,「乖一點,我就答應你。」

  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沉溺欲望,在共享疆域邊緣圈起一堆升騰著,越燃越旺的火,試圖如此便能將越界的危險隔絕在外。

  背上輕微如裂帛般嘩啦一聲,血腥驟然闖入了正欲升溫的空氣。

  慕羽這一爪沒留情面,她舔了舔指甲間留下的丁點腥甜,拿略微染血的食指撫著他的嘴唇,笑容甜美:「換個位置。」

  未及消退的痛楚被重新翻倒出來,瘋狂蔓延,隨即每一滴血液的沸騰蓋住了疼痛,她好像融在了火中灰飛煙滅。

  一縷火紅的晨光透過窗棱射入,她初次意識到興許朝陽更為熾熱。輕輕伸手一抓,陽光自然在指尖逃逸,拖拽著她墜入更深的深淵。

  他們都一樣,同一時刻追逐著同一縷光芒,相貼著密不可分地埋葬。

  他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他快腐爛在罪惡間了,同她一起。

  那縷晨光繼續跟隨飄忽的雲彩逃逸,直到以兩人的角度再看不到了。

  只有滿城正被風化炙烤的軀干於眼中起伏。

  至少在這一刻,也只有這一刻,他們從彼此處汲取的方是真正的溫暖。

  慕羽貪戀著溫暖,奢求著更近的距離,縱然前面是粉身碎骨她亦不想去思考。

  修長纖細的手遮住了眼睛,雨滴落在了耳垂上。

  「瘋子。」她剛一開口便嘗到了糖果的甘甜,一咬脆弱的糖果便徹底在唇齒間崩碎,香甜順著骨髓透入了靈魂,星星點點的火苗被帶著在靈魂上繼續燒灼。

  「羽,」裡德爾同樣圈緊了她,卻不肯放開她的眼睛。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在這時看她,「生日快樂。」

  慕羽使勁咬住嘴唇,見了血才勉強壓住湧到喉間的哽咽:「湯姆馬沃羅裡德爾,你這個瘋子,連味道都不換,」她將下唇湧出的血珠吞了下去,「我討厭芒果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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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愛

  「他不願吐出一個字,早該處死,你卻還留著他。」

  雲雨來得快去得也更為迅速。欲望能暫時消磨過界的危險,然而沉溺於欲望照樣會萬劫不復,在這一點上他們總是極有共識。

  慕羽只顧著在極北城池模型上排列光點,列出的光點隱隱間已呈金鐘之狀覆住整座城市。她咂了咂嘴,對裡德爾極具威脅的話充耳不聞,只剛開口時短暫的沙啞才泄露出那麼一點旖旎:「幾乎只靠一人之力便撐起了護城陣法,讓沈儀他們遲遲找不到城,」她迅速清了清嗓子,「可她大半時間承教於爺爺,而我對爺爺的布陣風格了如指掌。」

  從昨晚開始似乎有什麼在她體內徹底碎裂,再由陰謀詭計一衝便消散無蹤。在他面前她基本不會遮掩自傲--不僅僅源於破解陣法。

  裡德爾欣喜於她的改變,但她總是這樣,肆意玩弄情緒,不停反復在底線橫跳。他握住了她的手,將其中一個光點挪了挪,對回應的渴望再一次挑起沉寂下去的欲念。這不是好兆頭,幾欲逼得他快要在這個女孩面前丟掉本能的思考:「他有什麼好的?值得你念念不忘。」

  剛一說出口便感到了不對勁,言語中的情感過了量,又一次越過了兩人不約而同圈定的安全範疇。他放開了她的手,仿佛這樣便能回到安全的領土。

  欲望本質不過飲鴆止渴,自欺欺人的狂歡,將人拉出越界的危險,卻無形無聲地腐蝕著邊界,使得下一次逾越變得更加容易。

  糖果的香氣再次縈繞而上。

  慕羽點在了正中的位置,像是全心全意沉浸在了研究陣法中:「讓沈儀從這裡突破,」她不動聲色朝裡德爾的方向挪了挪,根本不會有多少避忌,更不擔心他陡然的怒火,「不需要再對我撒謊,瘋子。沈儀心裡怎麼想的,不用攝神取念我都能知道。」

  她執著那只冰涼的手在臉上蹭,一邊遺憾著早上的溫度再難以保留,一邊欣賞他不得不咽下憤怒乃至暴戾的方式,這已經成為除開追求權力外最大的樂趣所在:「留著他,只因我對一個答案好奇,」她挪近了,使得他好不容易調動起來的清明煙消雲散,「得到之後,他就再沒價值了。」

  嘗到了這副身體中透出的,真實的暖意,冰冷便再難令人滿足。

  慕羽松開了,轉望著虛擬的城市搖頭嘆息:「固執死守,有什麼意義?」她撫過歷經多時琢磨破解出的陣法,「他們自己都知道很難有希望。」

  沈棲桐跪在一片空地上,徒望著遍地墳塚,膝蓋都快要感覺不到刺痛。

  盡皆是衣冠塚。

  連綿的墓碑將晚霞都襯得灰暗。

  她木然地注視碑群,這個家鮮少給她帶來過歡樂的記憶,想過千遍萬遍再次回家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最終偌大一個家族,只殘留下一塊塊連屍骨都沒有的墳墓。

  才將下過雨,雲染上了粉色,和濃麗的晚霞混在一起灼燒,她抬頭望了望天空,忽略掉不絕的炮火,鑲了金邊的天依舊很有歲月靜好的味道。

  極北再是嚴寒,也不可能在夏天下雪。

  炮火將匆匆前來的腳步聲也掩蓋住了。

  「不用再勸我,更別想著故技重施,」她的喜怒哀樂似乎也跟隨著埋葬進了土裡,「我要確保所有無辜的人,包括你們,都通過那條通道走了,霍格沃茨會接納你們。」

  「都辦妥了,」來人都不敢看眼前成片的墳塚,以免將哽咽之聲露了出來,「首府...又傳來了話,言稱我們彈盡糧絕,再頑抗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同樣失去了仁德。」

  頭頂又傳來轟鳴,兩人皆對此習以為常,眼都不眨一下。

  另一邊說的其實極對,他們已經退無可退。

  「仁德,」沈棲桐看著最前面的一塊墓碑,一滴淚滾落進泥土,面上卻扯出一個慘淡諷刺的笑容,「現在沈儀接替了那個位置了吧。」

  那人只喏喏著含糊了過去。

  「告訴沈儀,我們可以放棄頑抗,但我要單獨在城裡見他們,兩個人,一個也不能少,都不會動用自身武力法力,這是唯一的條件。否則誰也別想得到極北。」她膝行了幾步,撫摸著為首的墓碑。

  「沈儀不會答應,他們也不會來。」

  沈棲桐抱住了石碑,堅硬的大理石比冰還要寒涼:「玉碎有方,長生有道,讓沈儀向她原原本本轉述這八個字,她會來的,」眼淚漫上了大理石,她死死摟住這塊墓碑,杜絕了外人窺探淚痕的視線,「沈儀如若不願,就告訴他,雖然身處絕境,但向所有人宣揚他是怎麼將自己宗族屠盡,欺師滅祖,天理不容,我還做得到。」

  那人顫抖著確保將所有內容一一記下,最終實在忍不住,哭倒在地,淚流不止:「您和我們一起走吧,師姐,求求您。」

  「是我沒用,守不住城,害得你們背井離鄉,」沈棲桐對他的懇求置若罔聞,松開了墓碑,一遍遍描繪著碑上鐫刻的名字,「告訴小迪和利亞,在城堡度過的幾個月,是我一生中難得快樂的時候,最幸運在那時和她們相逢。還有伊爾弗莫尼...」

  她閉了閉眼,似是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只截下一縷頭發,將發絲擰成一股:「有機會交給菲爾加西亞,」她幽幽嘆了一聲,「如果沒機會,就扔了。」

  接過發絲時那人差點沒拿穩,短暫怔愣一下後照舊聲聲哭求:「師姐,允許我留下來和您一起吧,讓我留下來吧。」

  「不。總有人得流血,死守守不住的城。可是這種人,只需一個就夠了,」她的聲音終於有了點感情,卻滿是決絕,「這是我作為昆侖院長嫡傳弟子下的命令。」

  那人嗚咽著 ,將手中青絲握緊了,突然端正地跪好,叩了三次首,每一次都極重:「師姐保重。」

  晚霞消散了,黑夜侵蝕而上,趕走了最後一抹金黃。

  城中四處泛出盈盈幽光,像是一堆飄飛的螢火蟲聚到了一處。

  沈棲桐對著滿地森寒墓碑磕了頭,久久沒能起來。

  「當時匆匆一別,再次見面卻是這般光景,如若師父還在世,不知會怎麼想,」城市最高的露台上,沈棲桐悠然而坐,毫不畏懼,恍若還占據著東道主的優勢,「歡迎來到東方,裡德爾先生。」

  專屬於極北的凜冽寒風呼嘯著刮過城市,不夾一絲夏夜應有的暖意。可能先前所有人都未設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權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瀕臨滅絕的大義會以這樣的方式纏在一起。

  眼前這個尚未滿十九的東方人本應該成為手下毫無反抗之力,只能被肆意玩弄的獵物,然而湯姆裡德爾從未有如此討厭過獵物,就連那個男孩也沒能在那麼一瞬間引發他如此深沉的憎惡。不僅僅因為沈棲桐無所顧忌叫出了那個肮髒的姓氏,更因為沈棲桐太像鄧布利多了。

  她沒有憤懣,沒有宛如困獸之鬥足以取悅人的掙扎。她是平和乃至溫柔的,對他總帶著幾分悲憫,就連這幾分悲憫也比當年鄧布利多站在高處的同情可憎百倍,不動聲色地就將內心潛藏的黑暗、在慕羽那總能平息的暴戾挖掘了出來。

  他一刻也不想看見面前的人,幾欲動手,瀕死的獵物本就沒有多少存在的價值。

  哪怕她宣稱有永生之道。

  慕羽覆住了他的手,這一次很短暫,不過短短幾秒便挪開,然而就是那麼短短幾秒,卻足以將挖掘出來的黑暗暴戾重新潛藏。

  「當時雖然匆忙,但棲桐給我留下的印像不淺,至今時時回味,不敢忘記,」慕羽撫了撫臉,似乎還能感受到當年三掌力道的殘留,「爺爺早死了,因此你的所有假設都是虛妄。」

  她像是在陳述事實,可陳述的語調太殘酷冷靜,仿佛過世的不是她自己的親人。

  「鳳凰松塑造的身體。不想有生之年我還能捕捉到一點神木的風采。可惜,靈魂玷污了軀體,軀體永恆不滅,靈魂卻風雨飄搖。」沈棲桐沒理會她,越加肆無忌憚,毫不掩飾眉眼間的風華,憐憫之情直在晶亮的黑眸中灼灼燃燒。

  她真正而又平等地在憐憫,憐憫每一個人:「她沒告訴你三百年期限,放任著魂器的存在,」她的手指點在露台欄杆上,滿城熒光更盛,「執著永生會倒入永生魔障,活著,絕不是為了活而活,世上從無永生之道,她在騙你。」

  一道綠光幾乎擦著沈棲桐頭發過去,如果不是慕羽反應極快及時偏改了咒語方向,她立時便會被擊中。

  誰也沒想他會如此果決,幾乎連思考都沒有便急不可耐地想將她除之後快。

  也許是因為沈棲桐對永生的質疑,又或許還能更簡單一些。

  蓋因最後一句話。

  「沒有必要,完全沒有必要,」舒緩下去的風聲帶來了慕羽輕緩的低語,她站了起來,既望著腳下死寂泛出熒光的城市,又完全迎上了沈棲桐的視線,後面的話竟是難得丟掉了溫柔的偽裝,「永生誘人,就連豁達如修道者,不也會因為無法合道超脫而發瘋,其中也包括前昆侖學院院長,你的前任師父。」

  慕羽朝她被長袍蓋住的□□看了一眼,越顯悠閑:「寧岳怎麼交代你的?死守道統,扭轉人心。他則孤身前往明源山,欲要如鄧布利多前往那個岩洞一樣,盜取銷毀魂器。棲桐,你真是一個優秀的學生,將他布置的任務完成得極好,」一抹哀傷飛速劃過心頭,又極快湮滅,「你敢說寧岳前往明源山只為魂器,不摻私心,不含一點僥幸?你敢保證你的師父,多年保持中立,演著演著不會從蒼生之道中滋生不可說的心魔?」

  她笑望著沈棲桐,同樣不會掩蓋流露而出的悲憫。

  二年級時她們繞黑湖而走,那個朝她發誓要每個人都能堂堂正正面對太陽的鮮活少女似還宛如朝陽初升,然而最終的下場只能是朝露一場。

  她們經歷其實相似,都遭遇了霧氣蒙蒙的慘淡童年,都得到又失去過他人刻骨銘心的愛。若非道不同,她們或許真的能成為極好的朋友。

  「師父縱有心魔,依舊在大道上一去不返,教會我何為蒼生之道,如何為蒼生請命,」沈棲桐不看她,反將目光落在腰間那塊即將四分五裂的玉佩上,「天行有常,以眾生苦痛度一人之道,以萬人囹圄證一人逍遙,天道不會允許,小羽,現在收手,為時不晚。」

  慕羽感覺自己一下被攥緊了。

  城中每一棟建築都開始飛出星星點點的熒光。

  「不,」她決然地搖了搖頭,似有許多不解,「為什麼爺爺,鄧布利多,寧岳,你,都覺得我有機會走上正道?」

  「我們都關心著你,尤其倘若師父在世,定不忍心你受著權力的蠱惑越走越遠,」熒光在空中飄飛,沈棲桐閉上了眼,徹底不願看她了,「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你想殺了我,殺了我們,魂飛魄散,」明明情況無比凶險,卻被慕羽說得頗有興味,「勾魂奪魄陣,獻出生機之力,困住一個完整的靈魂,牽帶上與靈魂同在一起的魄。不可逆的陣法,布陣之人再無輪回轉世之機,困於陣中的靈魂也唯有魂飛魄散一途。這是爺爺傳給你的,爺爺果然才是最了不起的陣法大師,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這個陣法。」

  一陣風終於灌入露台,掀開了沈棲桐的長袍,下面不過一捧飛灰,哪還有什麼雙腿。

  慕羽兀自在欄杆上劃下符號,臉上笑意就沒散開過:「可我的靈魂不完整了,棲桐,」她回握住了那只手,感受著直沁血液的寒意,「我們都是。陣法是無效的。」

  滿城熒光停止了飄蕩。

  沈棲桐雙眼放大了:「你瘋了,竟然....」似是發現再說下去沒有意義,她頹然垂下了手,認真地詢問,「他就是你做下選擇的因?」

  「選擇就是選擇,從爺爺中毒,注定要迎來死亡後,就不會再有變更,」慕羽回應得也認真,「我為你保住了一半身體,但你的生機要走到盡頭了。」

  「我的生機走到了盡頭,還有千千萬萬人的生機尚存,你不可能摧毀所有人的意志。」

  「小羽,」沈棲桐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漸漸地細如蚊吶,一時也說不清此刻她究竟是不甘亦或只余心如死灰後的平靜,「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這個欲究竟指的什麼,也不會再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慕羽合上了她的雙眼。

  「我要將她厚葬,」為沈棲桐合眼時慕羽手稍微抖了抖,只能往寒冷處靠了靠,用片刻汲取的溫暖平息顫抖,「她值得。」

  湯姆裡德爾沒有多話,長久以來的相處讓他們有了一種不可言說的契合。

  這時候只需彼此的存在便夠了。

  「他們都以為我受了你的蠱惑。」慕羽不再看軀殼,軀殼毫無意義,不過一個形式。

  滿城熒光回落了下去,城市重歸死寂。

  他對此再清楚不過。他一生罪孽深重,多到自己都數不清,同樣不會承認。

  唯獨在對她的蠱惑上,清清白白。他卻極力攬著認下。

  「她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他想說什麼,想叫囂著再一次認下對她莫須有的罪孽,可興許是風聲太過張揚,最終只彙成了這樣一句冰冷的疑問。

  「沒有意義。」

  慕羽將一吻落於眼婕,蓋棺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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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生變

  車平穩快速地駛在空曠的大道上,迎著攀升的朝陽。伊凡端坐正中,垂眸看著田野山嶺飛逝,似是覺得景色實在單調,不一會就闔上了眼。

  「你來干什麼?」

  不知不覺間旁邊多了一個人,而前方的駕駛對此毫無所覺,更無從聽見這一場談話。

  伊凡懶洋洋地發問,不肯睜眼看來人一眼。

  對於他漫不經心的態度小巴蒂克勞奇也不生氣,轉而探頭仔仔細細打量他,誓要找出破綻:「共事了那麼久,特意來送你一程。」

  「你做的那個東西最多只能代替一天行程,不去魔法國會反而跑到這來,浪費時間。」伊凡閉目一下下敲打扶手,說話毫不客氣。

  小巴蒂克勞奇同樣沒再看他,扭頭望著窗外景色變幻,緩慢地駛入了城,田野山丘倒不怎麼見了。兩人皆是一言不發,各自涇渭分明地坐於一邊,氣氛本就冷凝,現在更是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眼見行駛得越來越慢,目的地已經近在咫尺,終於是克勞奇打破了沉默:「今天送你,同樣也是送將來的自己。『不要想著在這個位置上坐一輩子,將遺產長久保留下去才是正事,』」他誇張地模仿伊凡當時的語調,來這太久,偽裝的時間過長,以至於他都要忘卻本身的樣子了,「你早就想到了。」

  伊凡睜開眼,反常地凝視了他許久。修飾、掩蓋、謊言、美化等等皆早已刻入伊凡骨髓,成為靈魂的一部分。克勞奇必須得承認,縱使用攝神取念也難以探聽到他每一步心思。

  「不過是一句真理,你想到哪裡去了。還沒到那一步,也但願永遠不會走到。」

  即使難看穿他的城府,克勞奇也無比篤定他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不夾修飾。

  車緩緩停了下來。

  伊凡慢條斯理地最後一遍確認儀態是否合適,調整著表情,像是尚未意識到極有可能發生什麼:「就送到這吧,」他說得輕松,仿佛僅僅只是將要出趟遠門似的,將要跨出車門時他將一個精致小巧的東西朝克勞奇滾了過去,「我用不上它了,送你。」

  在麻瓜世界浸淫太久,一拿到那物件小巴蒂克勞奇便看出了那是什麼。

  麻瓜發明的武器,然而其中流動的魔力又顯出此物的不同尋常。

  「很久以前,我聯系過挪威,請求一件危險卻能讓持有者全身而退的武器,」他步履輕緩地邁了出去,迎著越來越熾烈的太陽。明明一直在和煦地笑著,光線卻照得側臉無比冷硬,「你會用上。」

  撒謊。他是為自己求的。

  到了現在揭穿與否都失去了意義。

  「伊凡,伊凡,」眼見著他踏上了早已清好的道路,四周人群沸騰,更顯得他一人孤單無援,克勞奇不由大喊,像是丟掉了所有理智,總之也不會有人發現他的痕跡,「我還不知道你的全名。」

  「伊凡就是伊凡。」他看似在對人群揮手,又恍惚在告別。漸漸地,連那道身影都在簇擁下再難看全了。

  小巴蒂克勞奇還站在那,像是在等待盼望什麼般久久不曾離去。親生父親早就教會他如何抽離無用的情感。他只自顧仰頭看天。

  今日確實天光明媚,空氣清爽。如果輪到他時也能攤上這樣的好天氣...

  一聲與天氣極不和諧的巨響將排排鴿子驚上了天空,下方的人群也同空中嘰喳亂叫驚慌失措的鴿子別無二致。

  原來死亡也僅僅是一群鴿子亂舞紛飛。

  就算想擠出點憂傷也極其困難,他和伊凡本就應利益相識,同樣因利益分散。偽裝出的憂傷還不如腦海中停留的記憶深刻。

  那個他們難得對飲的詭秘黃昏,伊凡最後那句話如詛咒一般揮之不去。

  我們都一樣。

  「我成全你,將你和麗茲合葬,」他小心翼翼將伊凡所贈貼身收好,「你送給她的世界,也正是我想呈給他們的。」

  細微的聲響在熙熙攘攘混雜的人群中幾不可聞,借著混亂的遮掩他悄無聲息地幻影移行離開。就連幕後之人都未能察覺到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

  「他死了?」再是公開後逐步被世俗分走權力在這方面上魔法國會依然能最先獲得一手消息。薇歐拉點燃了一根煙,哆哆嗦嗦地煙蒂差點掉到了地上。她不管不顧地吸了一口,霍然站起來在桌後踱步,「真的死了?」

  麻雞首領意外死亡是大事,魔法國會幾乎所有高層皆到場,見著她這副樣子其中幾人不禁相互對視了一下。以前也就算了,他們從不參與麻雞事務,對麻雞高層博弈不感興趣。可今時不同往日,保密法廢除,巫師享受慣了特權福利的滋味,再不願意輕易放棄。

  這個時候麻雞首領竟然死了,在國內頑固守舊派越來越激進的節骨眼上,那個主張推行新政的麻雞竟然死了,他們對繼任者更是知之甚少,無論怎樣看現在也輪不到他們輕松。

  薇歐拉竟然還感到開心?

  就連她的嫡系也忍不住懷疑當初推舉她上台的正確性。

  「千真萬確。麻雞先會試著隱瞞穩住大局,但的確當場便沒救了,」一人朝前一步,接了話,硬著頭皮糾正她,「按照他們的法律,由他的副手暫代,我們對那位副手的風格沒有丁點了解,您看,為了巫師的利益,是否要派人提前接觸...」

  似是意識到失態,薇歐拉將煙蒂按到了煙灰缸,喜悅自信之情卻分毫不減:「東方極北才被攻下,如今大勢所趨,不管他屬於哪一派都玩不出多少花樣,」提到東方時她眼中異彩連連,「魔法國會現今依然能保持獨立,正因著我們順應潮流,極少輕舉妄動。怎麼插手伊爾弗莫尼才是....」

  劇烈的轟鳴打斷了她,緊跟著整棟建築同樣晃了晃,巨響聲並未隨著建築動搖而停止,反而一聲聲地讓人心弦都緊了。

  還不等反應,數根魔杖便整整齊齊指向了她。

  「獨立?」剛才提議的人一個閃身,借著位置優勢挾持了她將魔杖抵上了腦袋,「魔法國會早被你賣了。」

  一看這群人整齊劃一的動作便知道為著今天他們籌謀了不知多久。

  外面的喧鬧、咒語交接時的響動越來越近,聽起來近在咫尺。

  驟然處於這樣的逆境薇歐拉也不見有多少慌亂,更無半點被挾持的覺悟。她視明晃晃指著人的魔杖為無物,兀自吸著手中的煙,悠然吐出一口濁氣,露出了一個自上任後就再沒出現過的燦爛笑容:「賣?這麼說,你們是伊爾弗莫尼那群傻子。難為菲爾加西亞這個小鬼能把你們組織拉攏起來干出這種事,」她夾著煙蒂,話語間滿滿都是玩味,「你們倒是說說,我將魔法國會賣給了誰?是英國?還是肮髒的麻雞?」

  見其余人只是紋絲不動地繼續拿魔杖指著她,她笑得更是猖狂,夾雜著幸災樂禍般的悲憫:「抓住了我,奪走了魔法國會,你們又能干什麼?指望霍格沃茨那個烏龜殼和你們守望相助?盼著那片大陸那群原始人同你們互幫互助?或者用你們滿口的大義同只認利益的麻雞談判?讓菲爾加西亞過來,我要親自告訴他...」

  緊閉的大門轟隆一聲倒塌,濺起陣陣飛灰,不等煙灰散去,一道耀眼的綠光便破空而出直逼她面門,綠光來勢太過凶猛,眼看就要躲不過,她忽地被一股大力一推,直接壓制在了地上,也險險避過了致命的綠光。

  「我就知道會是你。」

  煙塵緩緩散去,剛才還舉著魔杖的人無聲無息分出一條道,露出一直站在最後不起眼的影子。

  人影一邊走上前,示意周圍人將地上的薇歐拉團團圍住,一邊大幅度流暢地揮舞魔杖,隨著哐當一聲,四周隱現的金光徹底將來人退路斷絕了。

  影子身上層層偽裝脫落,真正的形像像極了快要腐敗殆盡,搖搖欲墜的骨架:「果然是一條大魚,小巴蒂克勞奇。」

  「西弗勒斯斯內普。」事已至此躲躲閃閃只會叫人笑話,小巴蒂克勞奇環視著其余人,明顯都是聽從於斯內普的。

  好,真是好。他費盡心思一邊著眼於麻瓜,一邊挑唆魔法國會,最後竟然在一直以為翻不起風浪的斯內普這翻了船。他將魔杖握緊了,這時竟連最簡單的魔咒都使不出來。嘴上卻依舊極盡嘲諷:「一年前我沒看錯,你就是鄧布利多的一條好狗,」他謹慎、不著痕跡地在屋內繞著圈,望著眼前瘦得幾乎只剩骨頭架子的斯內普只覺一陣暢快,「承受詛咒的滋味不好受,西弗勒斯,現在放下魔杖,說不定你還能多活幾天。」

  回應他的只有忽然炸響的綠光。揮出死咒於斯內普而言像是莫大的負擔一般,體驗過千百次、剜骨般的疼痛比任何時候都要厲害,像是直直在天靈蓋上開了個口子,灌入了岩漿。西弗勒斯斯內普卻使勁一咬嘴唇,生生忍住了。

  小巴蒂克勞奇反應也不慢,直接趁著不備抓住了一人擋住了綠光,手中之人尖叫一聲便再沒了生息。各色咒語炸開,他托舉著手中屍體以此為盾靈活地在其中閃躲,縱使能力被最大程度壓制他仍舊硬生生憑著一具屍體擋下了多道咒語。

  砰地一聲,屍體再也承受不住諸多咒語侵襲,砰然炸成了血沫,他也輾轉到了角落,退無可退。

  生死關頭,他還操心著既然魔法國會內部已經被斯內普滲透成了篩子,那如今伊爾弗莫尼又處於什麼位置?

  不能死在這,否則什麼都完了。

  一伸手他便感受到了伊凡最後所贈之物的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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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僵持

  「魔法國會被我們攻下來了,加西亞先生。」

  菲爾加西亞被洶湧的人潮裹挾。那聲像征生命終結的巨響仿若摁住了馬賽諸塞的秘密機關,向來狀若鬼城的大城小鎮在短短半日內就被填滿。人潮逐漸化為不停歇的海浪,朵朵浪花簇擁嘶吼,敲擊出相似的旋律。百年來這道旋律在這片土地上幾乎快成為老生常談的話題了。

  自由。

  該來不該來的都到了。天空中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地上聲聲鳴笛更是沒消停過。也難為在如此紛雜的環境中傳信之人還能將消息清晰准確地遞入他耳中。

  聽著是一個好消息,可送信的人也沒有多少愉悅:「死傷慘重。」

  人海波濤還在湧動,晃得一張充斥著憤概又滿是無畏的臉在他眼中搖曳。他用無名指上戒指貼了貼臉。這枚戒指通體烏黑,不鑲裝飾,材質非金非玉,細看下去那分明由一縷頭發編織而成。

  「他們的意志不會被遺忘,」擠在人群中就連拍肩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極難,他只得盡可能專注地望著面前這張同他一樣年輕稚嫩的臉龐,還在轉著戒指,「怕死嗎?」

  那張臉上起先還閃過猶豫與本能的畏懼,快得令人以為僅是晃眼一瞥的錯覺:「怕,生命珍貴,普通人都會怕死,」他坦坦蕩蕩承認了,「但想想我們共同的守護,死也不是那麼可怕。」

  菲爾加西亞吻了吻戒指,沒再做出多余的應答。不等人反應他便幾個縱身跳上了一輛車的車頂。底下的人群霎時變得渺小。從奔湧不息的海浪間跳脫而出方能更直觀感受到海的壯闊與潛藏的力量。然而天地浩渺,一人獨行也最是顯眼。

  「我們的城市總是具有雙重性。雙重性滋生割裂,致使每一座城市生出了截然不同的兩面。城市如此,國也如此。其中一個國度充滿了理想,是早先棲息於這片土地上的民族乃至我們遠渡重洋的先祖畢生追求的理想之國。這樣的國度流淌著繁榮的汁水和平等的蜂蜜。國中子民安居樂業,作為人堂堂正正富有尊嚴地行走,自由地選擇自己的理想。」

  最先還不是那麼起眼,或許是聲音太過洪亮難以忽視,又或許是擲地有聲的語調於喧鬧的人群太具有吸引力,總之沸騰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以至於都很少有人疑惑為什麼預想中的打壓遲遲不至。

  今天此舉,凝聚了不知多少日夜的心血謀劃乃至犧牲。

  他同樣還要帶著一個人不滅的意志活下去,盡其所能地活,最好看見大廈將傾。

  「先賢披荊斬棘,篳路藍縷地擺脫君主的壓迫,致力掙開種族的桎梏,中世紀的回潮卻腐蝕掉了果實,妄圖將我們囚禁在另一個國度。另一個國度黯淡無天日,權力,財富,力量成為了強加於我們頭頂的理想。我看見虛幻的權力力量打斷了一些人的脊梁,將他們馴服成匍匐在地尊嚴盡失的羔羊。我看見更多的人迷茫亂竄,侍奉著虛無的偽神,找尋著根本不存在的上升階梯。我看見他們還想利用分化、鞭笞、壓迫、挑唆人心之惡使我們忘掉最初的夢想,被權力力量吊著圈在牧場。」

  「想想初衷,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得到力量將要付出的代價,想想百年間祖先艱難開辟的道路。找回遺失的平等國度,捍衛我們的尊嚴。」

  已經不需要他再多說什麼了,人群重新爆發的吶喊只會重復著他的話語,不斷賦予平凡單調的言語更多含義。

  有了第一個站出來的,那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他重新被淹沒在人海中漂浮,自是不會有人注意到無論怎樣隨波逐流,他始終牢牢護著手中發戒。

  那場聖誕舞會到了尾聲時也是這般沸沸揚揚。她遠眺著舞池,使得舞池中流動的光彩都彙集到那雙眼中了:「我們明明都一樣好。」

  指上纏繞的發絲再是柔順,也繞不出當初十指相扣的溫度。

  看見眼前之景她必定欣慰,可惜沉眠在萬裡外冰冷的地底,再看不見了,連同著無數與她一道安葬在黑夜的人鍥而不舍地幻想黎明的光彩。

  發絲裡滾下一滴水珠,頃刻被人群踐踏不復存在。

  「尊嚴,自由,平等國度,」如此重大的消息自然瞞不過首腦,燈光明亮的會議室此刻在任何人眼中無異於吃人的魔窟,呼吸都要放緩再放緩,「他們想效仿東方極北,將我們國家再一次拖入戰爭內耗?」

  這話不太好接。其余人繼續沉默著,不是因著懼怕威信,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畏懼基本淪為了表演的工具。他們在仔仔細細的揣摩,將每一個字快速拆解。即使眼前坐著這位作為副手長久以來配合得天衣無縫,也沒人敢輕易斷定他會循著前任的路走下去。

  「自由,又是自由。幾十年前拿這個詞生事幾十年後還沒有長進。只知道重復這個詞,看不見東邊看不見外面,連自己的家都看不清,」上首傳來的聲音似是在強行壓抑著惱怒,「他們捍衛的哪裡是自由,簡直只想將我們架在火上烤。」

  姿態擺出來了,並且大半人都迅速品鑒了出來,略微遲緩的總歸也會通過各種渠道領悟。

  這位情願不清不楚地和稀泥也不想強行邁開步子。這種時候同這類人共事完全可以稱得上上天垂憐。

  「只有馬賽諸塞最古怪,其他地方暗地裡的內部矛盾都沒解決,成不了大事,」弄清了態度立場,自然有人會試探著朝一個方向行進,「凶手還是堅持一人全權承擔責任,再問就只會說為了自由,最詳細的報告一小時內便會出來,還有發布會…」

  明明是再常規不過的消息,不算特別顯眼的手段,那人的沉默卻比他們想像的都要長。

  「我計劃出席發布會,公開追悼會日程,讓屬於我們這邊的媒體准備好,」聲音主人仿佛還沒完全適應翻天覆地的變化,已然到了心力交瘁的邊緣,「下午針對將起草的新法案召開緊急會議。」

  私人情緒不在眾多人考慮範疇之內,做事還沒糊塗就行。正是這一段話確認了他們不約而同的隱約推測。

  既然目的達到了,便該告辭了,畢竟意外太突然,他們各自手中都積壓了一大堆亟待處理的事。

  上首之人沒急著出去,閉著眼一下下敲打著桌面,帶著完全不符合情境的悠閑,全然不顧耳畔炸響的怒吼。

  「小巴蒂克勞奇,你竟敢,你竟敢,」薇歐拉被困在一方虛構而出的空間中,對著眼前之人大吼大叫,又像是不知該怎麼說一般憋了許久,「冒充麻雞…」

  小巴蒂克勞奇繼續敲打桌子,似乎桌子都比眼前的階下囚有研究意義,他還沒睜開眼:「伊凡能冒充麻雞摸爬滾打幾十年,你膽敢悖逆舊主,復方湯劑就能解決的事,我又有什麼不敢的?」

  薇歐拉不甘心般再次狠狠撞在無形壁壘上,被奪去了魔杖削去了大半魔力哪怕是幾個障礙重重堆疊而出的咒語都猶如不可逾越的天塹。知道再難逃脫,她索性貼在上面,最大限度靠近他:「難怪你和伊凡處得不錯,你們一樣喜歡當狗。」

  她也不管克勞奇是否理會,都落到這地步了,只管盡情發泄:「你也只會落得和他一個下場。丟了魔法國會、馬賽諸塞,折掉了伊凡,你的好主人會怎麼懲罰你?克勞奇,我記得你還沒挨過鑽心剜骨,」她雙眼通紅布滿血絲,誇張地大笑著,再不用遮掩,「奪回那兩處地方只能靠命填,克勞奇。他們會在乎一條狗的命嗎?」

  小巴蒂克勞奇終於睜開眼覷了她一眼,就這麼一眼她便如同抓到了勝利稻草般得意:「鄧布利多那個老不死帶領的鳳凰社同樣狡詐陰險,你以為他們只滿足於魔法國會和馬賽諸塞?」望著暗自捏緊桌角的手她笑得越來越大聲,「現在報信都晚了,克勞奇。你的好主子大概還沉浸在獲得東方的喜悅裡。兩個愚不可及的瘋子…」

  她仰面躺倒在柔軟的地毯上,充血的雙眼還睜得老大,再也說不出話。

  小巴蒂克勞奇緩緩撐起身,先理了理略有褶皺的正裝,松了松領帶,面無表情地抄起椅子便朝腳下的身軀砸去。他的動作極快,最初人還扭動了幾下,隨著幾聲微弱的碎骨聲便再沒響動。之前還算完整的軀體在連番擊打下頭與身子幾乎快陷在一塊了。

  「本來想將她拖到你墳前解決,可惜嘴欠,」克勞奇抬了抬退,原想踹一腳,似是害怕會浪費力氣平白髒了鞋又收住了,「蠢貨,連狗都不如。」

  他多余的目光都懶得施給地上的人,重新撐在桌面上,仿佛從光滑的桌面就能看出什麼倒影。

  「謝謝。」

  這聲混雜不明的感謝很快混在了血裡,隨鮮血污跡消融。

  「謝謝你,馬爾福。但我不想再重復,不需要。」

  城堡中同樣進行著一場僵持。阿斯托利亞抱膝坐在壁爐邊,凝望著在爐火中都遮掩不住的扭曲面容:「我不走,不會當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

  德拉科馬爾福那張臉在火光中閃爍了幾下,似是極度難以置信,隨即便將畢生的尖酸刻薄都印在了臉上:「你情願和霍格沃茨的人爛死也不願逃走?!」他揚高了聲調,語氣中卻又不全是嘲諷,「阿斯托利亞,如果知道了我在幫你逃出來爸爸能將我打死。」

  「我知道,」阿斯托利亞吸了吸鼻子,竭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正常些,「所以馬爾福,待在你夢寐以求的德姆斯特朗,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願意管你?」不知是火燃旺了還是別的原因,總之他蒼白的臉紅上了一分,「如果不是因為四年級那次…」

  當眾被變成白釉上躥下跳對他來說依舊是莫大的恥辱,連聲音都僵硬了:「分院帽是中了奪魂咒才把你分到斯萊特林的嗎,阿斯托利亞。我最後說一次,再不趁著這次機會走你沒有活路,他們…」

  他對此極其顧忌,含混了一句:「不會放過…」

  一汪從魔杖中噴湧而出的清泉澆滅了燃得正旺的火焰,燒焦的木材發出了最後劈啪一聲。

  公共休息室從未如此安靜過,連湖水拍打窗棱的聲音都是如此溫柔。

  黑湖仿佛比任何時候都黑暗,且看上去像是再透不進陽光。

  煙火撩到了阿斯托利亞的眼,她自己也分不清是什麼刺激了流淌不停的淚水,只管拼命撥動著根本不會復燃的柴堆:「路不一樣。我放不下姐姐,更不能任由爸爸白死,」她死死咬住唇,仿佛這樣便足以抵擋難言說的誘惑,「逃走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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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錯覺

  「現在還不到烤火的時候。」陰惻惻的嗓音伴隨著爐火熄滅時的煙霧繚繞在側。剛一聽見話音馬爾福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澆滅了最後一縷火苗,站起來擋住壁爐。

  「和一個朋友聊天,」他從沒像今天這麼快速地在父親面前編造謊言,「你知道,德姆斯特朗的朋友。」

  「我看不見得,」盧修斯馬爾福沒有因此大發雷霆,然而似笑非笑的神情遠比發怒瘆人,「是霍格沃茨姓格林格拉斯的朋友。」

  「爸,爸爸…」他囁嚅著想往後退,撞上了牆磚,差點跌進壁爐裡面。

  「你還記得我是你父親,不錯,」盧修斯馬爾福始終笑得和藹,越是這樣便越是令人發毛,「記得這個,應該不會忘記我們所有飛路網都將受到監視。」

  面前是父親的步步緊逼,後面是方還冒著熱氣的壁爐,退無可退的情況下德拉科馬爾福難得對自己父親硬氣了一回:「我沒說什麼。阿斯托利亞被那群泥巴種混血還有純血叛徒蠱惑了,我只是向她闡明執迷不悟的後果,讓她回來…」

  「你還看不清現在是什麼狀況!」啪一聲蛇頭手杖擦著他的肩膀嵌在了壁爐上,杖上顯見的裂痕足以證明所用力道不輕。這一下打碎了德拉科馬爾福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勇氣,要不是還扶著牆他差點軟倒在地。

  「對不起,德拉科。最近部裡不安分,」見兒子這樣他不由地和緩了語氣,聰明地對魔法部事務點到為止,神情依舊嚴厲而陰郁,「阿斯托利亞以前是個懂事的小姑娘,可從艾伯特起格林格拉斯就爛透沒救了,他那兩個女兒現在比純血叛徒還不如。」

  不待兒子反駁他便迅速謹慎地朝四周望了望,像是在檢查什麼,隨後才湊得更近耳語:「這次我還能趁著他們不在幫你收拾爛攤子,下次,再下次呢?我死之後呢?」見說到這份上了德拉科馬爾福照舊低著頭看著腳尖,他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加重了語氣,「你想讓馬爾福成為第二個沈家?」

  提到沈家德拉科馬爾福顫抖得更厲害,像是回想起了一段極力規避的記憶。看著他這副樣子盧修斯馬爾福默默搖頭,毫不顧忌他的感受繼續說下去:「要想勸回那個女孩,可以,」他一指正門,「我親自送你進霍格沃茨,從此以後和西茜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我自然會上報部裡馬爾福家出了和格林格拉斯攪在一起的叛徒。」

  「爸爸…」德拉科馬爾福已然露出哀求之色。

  「你也能繼續當馬爾福家的人,」盧修斯馬爾福沒有因此而心軟,再心軟下去全家極有可能隨之陪葬。他擠出了一個猙獰的笑,「雖然離開學還有幾天,但德姆斯特朗偏遠,申請提前到校也不難。」

  牢牢按在肩上的雙手壓得德拉科馬爾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你不小了,德拉科。我會為你挑選一個血統純正,乖巧懂事的妻子,」那雙手又使勁壓了壓,似乎這樣便能壓下所有不該的念想,「我記得你和潘西帕金森關系不錯。帕金森家族很樂意同我們聯姻。」

  他對上了那雙沒有多少感情色彩的灰眸,將繞到嘴邊的拒絕咽了下去。即使越來越頻繁地在家中談論保密法廢除後純血享有的尊崇地位,他依然能清晰感覺到父親的憔悴疲憊。

  幼時心目中無所不能的父親,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頂天立地。

  那雙眼睛中盛滿的擔憂總讓他想起貼滿大街小巷無處不見的新聞,一具具軀體被掛在電杆上搖擺,透著紙都能想像血流淌時的滴答聲。

  德姆斯特朗的公共休息室比位於地窖的斯萊特林還要寒冷百倍。

  「我當然…」他握緊了拳頭,驅趕著油然漫上的寒意,「會做一個合格的馬爾福。」

  「很好,」盧修斯馬爾福將手杖拔了出來,臉上帶了幾分真正溫暖的笑意,「我們不能再選錯一次了。」

  「部裡怎麼又不安分了?」馬爾福從未將脊背挺得那麼直,竭力裝得自然隨意些。見父親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他盡其所能地端正表情,「我長大了,該學學什麼是成熟。」

  他盡量正視著父親犀利的審視:「這也是她的原話。」

  「有人希望我在巫師聯合會議上冒不該冒的頭,」對著親生兒子的上進他終究選擇了交付一點信任,「他們不可能成功。我為什麼要和蠢貨一起送死?」

  他揚著頭充滿了不屑,全然沒注意到德拉科馬爾福將衣角揉得不成樣子。

  「學會辨別蠢貨,德拉科。待在德姆斯特朗不要惹是生非就意味著你總算長大些了,」他想摸摸德拉科的頭,許久不這麼親密,手只得僵硬地停留在半空,「兩年後安安穩穩畢業,馬爾福的家產夠你揮霍一輩子,依如今純血的地位也輪不到你操心家族的發展。」

  「他們還在東方嗎?」剛一出口德拉科馬爾福似乎便意識到了這不是他該問的,揣揣不安地望向父親,「對不起,我只是想…」

  端詳了半晌,見他仿佛當真為一時失言而不安,盧修斯馬爾福哼了一聲,將突然冒出,極度荒唐的念頭打散:「但願你說到做到。」

  他篤篤敲著手杖走遠,劈裡啪啦如彈珠擊打屋檐的聲音與手杖相擊地板的節奏無言吻合。

  下雨了。

  慕羽站在雨中凝視眼前這塊修得富麗堂皇的無字墳塚。雖然墳塚高大裝飾繁復奢華,卻孤獨地占著一大片無人荒地,從這個角度勉強能看見城市倒映在夜空上的燈火,周遭卻僅有萋萋荒草,連一顆像樣的樹都難見。

  她是故意的。

  夏季的瓢潑大雨像是也忌憚著孤墳周邊徹骨的荒涼,為墳塚空出了旱地。

  「既然最後的叛逆已經解決,昆侖應該恢復正常招生。周家擬出的草案說得有道理,以前的招生模式松散且毫無公平可言,盡快確立門內等級,規劃運行模式,更多人才有機會邁入曾經想像不到的大門,」她還盯著單調的大理石墓碑,好像上面有稿子一樣,「從今往後,所有學生只能有且僅有一種道。」

  沈儀恭敬地站在她身後半步遠的位置,低垂的眼瞼一應掩蓋翻湧的情緒:「那您會留下來嗎?」

  慕羽轉頭,像是忽然對他這個人產生了興趣,連注視了很久的墓碑都丟在腦後,摸著下巴琢磨他。

  他又往後退了一步,表達出絕對的謙順:「您長於東方,這裡畢竟是您的家鄉,」抬起頭時眼中再無一絲多余的情緒,「大洋彼岸遭逢劇變,我們向來和那邊關系微妙。有您坐鎮交往行事也會多幾分底氣。」

  「談判,商討,訪問,我都不會過多干預,」慕羽還在研究他,像是這具身體下埋著寶藏似的,「你們明白准則。」

  他傾了傾身,停頓了一下後方才問道:「魔法部有事?」

  「你在試探我,」她摸著玉佩重新將全副心神放在無字墓碑上。道道裂痕在玉佩上縱橫交錯,一塊美玉已經徹底毀了,偏偏到了這地步還沒碎。她摩挲著條條裂紋,不辨喜怒,「兩面三刀,得隴望蜀是你堂兄犯過的最大錯誤。」

  那天一不小心滴在嘴裡的血珠直到現在還時不時讓人反胃。

  「你是個聰明人,明白若非我們授予的正統,坐穩這個位置還不知道要費多少心思,」她聽上去是那麼溫柔可親,卻根本不將他看在眼裡,「沈儀,做好應該做的,你為著權力力量帶人屠盡滿門這件事就可以翻篇。只要付得起價錢,我也不會管你向誰挑三撥四,索求更多力量。」

  這個怪胎知道了。沈儀差點忘記如何呼吸,雖然有法術遮擋,冰冷的雨絲似也差點鑽進了骨子裡。她若是發火還好,這般溫和叮嚀比慢刀割肉還難受。

  她從一開始就算准了他對堂兄的嫉妒,用力量作誘餌,緩緩吊著將丁點嫉妒放大,他也果然不負期望咬上了誘餌,落到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挪威發生的事,絕不可能出現在東方。」他低頭堅定地做出保證,只得將心中所有感想生生吞進肚子。如果可能他一輩子也不想再看見這個怪胎。

  慕羽朝他擺了擺手,他立刻領會到其中意思,不多說一句廢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她面前。聽見身後之人徹底離開,她才無所顧忌地對著墓碑流露出嘲諷。

  「除非所有人都能看透權力力量的本質,否則你們永遠不可能翻盤,」她小心地在墓碑上畫著符號,悠閑得如同在和朋友聊天,「你們早就清楚,棲桐。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為什麼?」

  她看著石碑,疑惑、困擾皆是真心實意。他們前僕後繼為著注定磨滅的意志犧牲,她歷來便對如此行為百思不得其解。

  墓碑孤獨決然地淋著雨,不可能也不願意再回答她。

  她最後一次輕撫墓碑,狀若無物地從中穿過:「不過事到如今,答案都不重要了。」

  就連這塊墓碑也僅僅是一副空得不能再空的殼子、一件用之即棄的工具。

  剛剛站定陰冷的風便迫不及待想要鑽入骨髓。狹小的牢房無門無窗,待久了連時間的概念都會丟失。她一抬腳便踩到了地上鮮血同不明液體的混合。

  牆上釘著的血人四肢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眼眶中只剩下兩個空洞。除開陰風拂過以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鬼哭狼嚎,牢房中再無別的聲響。

  阿茲卡班和這座監牢比起來都稱得上溫馨小家。慕羽掃了一眼天花板上流動的數種魔法後才繼續看著牆上快要不成形的人。論折磨手段如果貝拉特裡克斯稱第一那麼無人敢居第二。

  「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腳步再輕微牆上的人也聽見了,在這待久了很難不進化出敏銳的聽力。全身上下只剩嘴唇最完整,他囁嚅著重復了千萬遍的說辭,「沒有其他人參與。」

  嘴裡,腦袋中,他們也只能挖出這麼一句話。

  按照流程接下來會是貝拉特裡克斯瘋瘋癲癲的大笑和開胃前菜一般的鑽心剜骨,緊跟著眼見撬不出多余的東西,整間牢房都會回蕩著尖刻的咒罵。如若有幸,他的身體又會成為哪一新型研究的試驗品。

  通常不會這麼幸運。

  「你還是做了傻子。」

  輕柔和煦的聲音壓根不該屬於遍布血腥與殘忍的牢房,為陰暗沉郁的空氣刷上了斑斕的色彩。許久沒能大幅度扭動肢體,他幾乎快要忘記支配身體的感覺。

  疼痛提醒著他這不是夢見無數次的、盛滿糖果香甜的列車隔間,不是那個陽光過於燦爛使得人昏昏欲睡的午後。

  她來了。

  眼珠沒了,沒有關系。他閉著眼也能勾勒出她亭亭裊裊站在面前的樣子。自入學宴看破偽裝後洶湧的好奇促使他不斷臨摹勾畫,想要刻出湖水的深度,低估了深湖的危險,被瀾瀾水波蠱惑著,即將化為白骨爛在湖底的淤泥中了。

  他列了咧嘴,卻發現如今連這樣微小的舉動都困難重重。

  他們只保留了他說話的能力,沒給予微笑的特權。

  「做了傻子,能讓你回來嗎?」

  明明看不見了,兩只眼眶還能精准無誤地看向她,然而慕羽再也不能從眼眸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從一開始就不能。

  滴滴血淚落在了掌心。

  「你煉制的魔藥可以損毀靈魂。你原本有機會成為魔藥大師,讓一身才華物盡其用,或者隱居在哪當魔藥販子,我也不會管。西奧多,」她溫柔地為他擦去血淚,言語中卻沒有多少情感,「為什麼?」

  她能理解鄧布利多等人心存的大義,但對西奧多諾特的選擇實在好奇了。總歸順路來一趟,她不介意稍微浪費一點時間。

  西奧多諾特只是固執地重復:「如果魔藥沒被發現,你就會回來嗎?」

  才擦去血淚,很快便另有一行嶄新滾燙的血珠滑落。

  她不再管流淌的眼淚,欣賞著眼前的人形。萊斯特蘭奇手段是有,可惜不懂藝術。

  「我一直在,從未離開。」她將釘在牆上的手臂換了一個方向,還如同唱搖籃曲般輕聲細語。

  「不,你走遠了。一年級看著你對著那面鏡子笑是我離你最近的時候,」她第一次觸碰他,那陣涼意將疼痛都麻痹了,「二年級結束後你在霍格沃茨特快上研究煉金術黑魔法。」

  許久不曾進水,嗓子干澀到了極致,他舔了舔滑落至嘴角的血淚,將血水咽進了喉嚨:「煉金術塑造生命,禁忌中的禁忌。羽,你研究這個做什麼?」

  血液太腥甜,他被嗆到,干咳出聲,眼眶中滲出的淚更多了,全身為數不多的血似乎誓要在今天流完:「為了他嗎?」

  慕羽頓了頓,沒想到還能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應。她沾了一點流落的血珠,端詳了片刻,抬手拭去他繼續湧出的淚,覆上了那雙眼眶:「為了他。」

  原來諾特早就意識到了。那麼一切荒誕行為似乎都被合理邏輯串聯。她不願去深想這套邏輯,這同樣是她的禁忌。

  但她理解深藏在背後的奢望。

  手上浸滿了血。

  「我以為我們是一類人。身懷天賦,失去至親,不相信瘋子傻子宣揚的口號;我以為將來有幸還能和一個人隱居戈德裡克山谷,」他喉嚨中發出呵呵聲,不知是因為抽泣還是單純地咽了太多血水,「我也看了那面鏡子。」

  「你看見的是平靜而不受任何人打擾的隱居生活,」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一縷懷念在心頭劃過,慕羽還將手覆在那雙眼上,仿若這樣便能將過去也蓋住,「那面鏡子能反映內心深處的渴望。求而不得,才成渴望。西奧多,你還不知道我在鏡子裡看見了什麼。」

  她其實已經記不清細節了,只記得應當是年幼時充滿溫暖、爺爺所在的那個世界專為她構造的妄念。但這不妨礙她俯身耳語出答案:「是光明。」

  求而不得,那便不求了。

  血淚沒能再留下來,可能血都流干了。

  「沒有同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他又開始念叨講了千百遍的供詞,「是嫉妒。我嫉妒他發掘出了你的故事,將那個坐在鏡子前的女孩越拉越遠。」

  他以為最開始看見的是湖水瀲灩的波光,卻沒想到那點波光只是陽光在湖面跳躍時稍縱即逝的幻覺。幻覺誘惑著他嘗盡探索、輾轉、苦澀、憤怒,最後將他推進嫉妒的烈火。

  該從幻境中醒來了。

  慕羽放下手,血的味道不是那麼好聞,她竟意外地從中聞到了布丁的香甜。

  入學宴上推來的那盤布丁,她一點不剩地全部挖完了,哪怕她最討厭芒果味。

  或許當時太餓。

  都沒有意義。

  她徑直穿過牆壁,不再往回看一眼,仔仔細細擦拭手上的血跡,對因她突然前來而惱怒不已的貝拉特裡克斯視若無睹:「不用問了,問不出什麼,」那縷詭異的香甜消散得徹底,「好好打理一下,給他個干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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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奉獻

  不等貝拉特裡克斯反應,慕羽便一掀袍子穿過重重魔法陣往出口走,活像進了自己家一般。如此囂張的態度使得貝拉特裡克斯幾次三番想給她一個惡咒,最終還是顧全大局忍了下來。

  她絕不會承認兩次短暫交鋒留下的印像太深刻。

  這座獨立於海島的監牢全然不似阿茲卡班--終年密布的不是攝魂怪便是濃郁陰慘的霧氣。碧藍一望無際的大海推著潺潺水波和淺淡無雲的天空卷在一起。偶爾有海鳥飛掠而來,剛一到海島上空就怪叫著急速調轉方向。只余層層浪花拍上一路延伸至水中的台階。

  慕羽托著下巴坐在最頂層台階上,雙腿浸泡在了海水中,正有一下沒一下踢水玩。若是忽略掉身後高聳陰沉的塔樓,她的身影同遠處的水天一色完全能融成一幅水墨畫。

  「將這座島交給你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她只抬頭望著不變的天色,「你把這經營得很好。」

  這個怪胎不像是路過辦事,倒像是度假來了。柔和的語氣配合著海浪的節拍,由海風一拂,所有暴躁、憤怒便瓦解在了碧波蕩漾的海水中。對她發脾氣本就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甚至還會反彈回來傷到自身。

  貝拉特裡克斯將魔杖塞到袍子裡,狠狠吸了一口氣,以免控制不住真念出一個注定沒有結果的惡咒。她不得不耐下性子坐在了另一邊台階上,所幸台階足夠長,能和怪胎充分保持距離。見一次這個雜種至少也得折壽好幾年。

  「諾特那個無恥的叛徒,就算死也只配死在折磨裡。我有上千種方法解決那個小崽子,」說到這她來了精神,以慣有的不懷好意的目光上下打量慕羽,「給他一個痛快?我沒想到你還挺顧念同學情義。」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把柄,她難得能這麼耀武揚威。

  慕羽掬起一捧海水,殘留的,混合著那縷詭異芒果香氣的味道被腥鹹的水花衝得一干二淨:「沒必要浪費時間空間留著一個沒有價值的人,」她將手心殘留的海水潑了回去,「這麼長時間,還沒玩夠?」

  她總能有各種各樣的大道理,更氣人的是這堆道理往往很難反駁。

  貝拉特裡克斯哼了一聲,算是揭過了諾特的事,總歸也說不過:「能接下這座島,是我的榮幸,」說到這她呼吸都粗重了幾分,不知是熱的還是為何,臉頰同樣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所用的語調也極為夢幻而不真實,和以往風格大大不符,「他來看過,肯定了我所取得的成效。我自然不會讓他失望。」

  「哦。」慕羽撥了撥清涼的海水,看也不看她。

  她怎麼能奢望這個怪胎去理解信仰?既然說到底都是對牛彈琴,她也不願再廢話,起身便要走:「如果你過來只為解決諾特,那就可以滾了。」

  慕羽將手裡最後一捧水潑向遠方,終於不再只顧著看水中自身隱隱綽綽的倒影,轉而研究著身後已然因走遠而模糊的影子:「不考慮要個孩子?」

  那道影子差點跌進海裡。

  「意志、信仰總需要傳承,」她裝作沒看見小動作,面不改色地盯著水中影子,「但凡你想,挪威總會為你提供一份藥水,甚至不需要萊斯特蘭奇做什麼。」

  如若說只單純地要一個孩子就算了,偏偏她的話裡總含著另一層意思。這層意思牽扯出了最隱晦的,連自己都尚未察覺的秘密,像在干柴上面燒了一把火,逼得人發怒。

  「你懂什麼信仰?」貝拉特裡克斯幾次三番要對她動手,又自覺和她打沒有意思,雙手因此以一種極為奇怪的姿勢交叉扭曲,「一個只會耍嘴皮子、巧舌如簧的黃毛丫頭還不配和我談信仰。」

  不管怎樣發怒激動,慕羽都平和應對著她變換的視線,那雙黑瞳似乎也沾染了魔法,隨時都能將人吸進去。

  「幾十年前你那肮髒的混血母親還沒機會生下你這麼個小雜種。那時候他便許諾會恢復純血的榮光,將那群雜種畜生踩在腳下。你沒聽過他的演講,更沒有為他戰鬥、流過血。他親口問過我,是否願意成為最忠實的朋友,最親密的家人,」她的語氣一如既往地狠厲,說著說著卻逐漸低柔了下去,「當然願意,我願意,在阿茲卡班每天對攝魂怪說,對牆磚說,對偶爾來視察的魔法部那群酒囊飯袋說,就害怕有一天會忘掉這句話。如果有孩子,為了他我連孩子也可以奉獻。」

  「那就奉獻所有你能奉獻的,穩住今天得來的地位,」慕羽強行壓下聽見朋友家人這兩個字眼時湧起的陣陣異樣,一步步走近,每多走一步氣勢便足上一分。她也不會同貝拉特裡克斯做無謂的爭論,「你要向我保證,世世代代都將忠誠於信仰,不會變更同樣不會有所轉移。」

  「我憑什麼向你....」話剛說到一半貝拉特裡克斯便將剩下的話吞了回去,更仔細地審視她。她今天處處透露著不對勁。

  不像是路過辦事,專程前來一趟,好似只為交代什麼。

  慕羽轉了轉那塊即將四分五裂的玉佩,不欲再向她解釋,抖了抖衣袍上沾染的水珠:「走了。」

  「慕羽!」突如其來的名字讓她停了停,原來貝拉特裡克斯還記得住她的全名,看來沒完全瘋掉。

  「你也得給我多活幾年。」

  她將魔杖放在手中玩了玩,多了些興致。

  「我還等著哪天能將你的頭釘在家門上。」

  是她想多了,還是個瘋子。

  「我答應過你們父親要全力保障你們的安全。」

  達芙妮站在之前從未踏足過的校長室內,頂著滿牆畫像各樣的眼光,頭一次和歷來敬而遠之的校長無聲對峙。

  她在這已經站了很久了。

  老校長沒有因她已經稱得上冒犯的舉動生出多少情緒上的波瀾,只抬手一下下撫摸著福克斯的腦袋。那只懸在半空的手很難稱其為手了,像一塊干枯的樹皮,仿佛風一吹便要風化,襯得福克斯的毛色也黯淡了許多,不再那麼鮮活。

  再多的火氣、不甘都難以在他面前一下傾瀉而出。

  「因此恕我不能讓你們參加這次戰鬥,」鄧布利多平和地看向她,眼中流露出的和藹關切不會讓任何人不適,「小迪,為什麼想戰鬥?」

  「居然是個斯萊特林?」掛在邊上的一幅肖像自一進來就沒對達芙妮有過好臉色,見她如此倔強更是瞪大了眼,「梅林的胡子,現在斯萊特林竟然墮落到這種地步。」

  被鄧布利多瞥了一眼後肖像立刻識趣地閉上了嘴。

  見剛開口時仍然是那副老生常談,達芙妮不免大失所望,不想鄧布利多會問出這句話。她定了定神,在老校長面前站直了,迎上那雙藍眼中溫和不失禮貌地打量:「有一位朋友喜歡多彩差異紛呈的世界,我繼承的是她的意志。只要意志尚存,她便永遠活著而不朽。」

  鄧布利多眨了眨眼,似是要將什麼眨回去。他收回撫摸福克斯的手,踱到窗邊,遠處草坪依舊大片大片泛著青綠,從不因寒冬的到來而枯黃:「擁有你這樣的朋友,沈小姐很幸運。」

  「不,能認識棲桐才是我的幸運,」達芙妮強壓下湧到嘴邊的哀求和苦澀,繼續堅定地懇求,「先生...」

  旋轉樓梯發出輕微的聲響,緊接著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短短幾步路走得阿斯托利亞氣喘吁吁,達芙妮立刻擔憂地扶住她。

  「慢慢說,利亞。」鄧布利多體貼地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杯溫水遞了過去,神情卻一下變得銳利起來。

  阿斯托利亞搖搖頭晃晃手裡的信封:「魔法部是個陷阱,先生。馬爾福告訴我的,我們,我們是自投羅網,」親自將信交給鄧布利多後她還不放心,兀自補充著,「他說得隱晦,但我...相信他。」

  康奈利福吉打了個呵欠,勉強直起身打疊起精神聽著下面走形式一般的提議。自魔法部主動適應新秩序後每月便打著公允的名號多了那麼一場會議。

  公允...他百無聊賴地盯著天花板紋路。起先他還極為享受坐在上端聽一堆人一個個念無意義的贊美稿。

  現在也同樣享受。

  「同樣作為血統純正的巫師,同樣為魔法部和巫師界的發展謀福祉,我們需要公正平等的待遇。」一句後直接將昏昏欲睡的康奈利福吉驚醒,他眯著眼打量正說著這條建議的人,敢保證這不是稿子裡的內容。

  是福利手下的人。他第一時間便將目光刺向坐在一邊的福利,後者完全將他這個魔法部部長視作空氣,老神在在地閉著眼,恍若睡著了。

  「魔法部提倡仁德公允,便不應厚此薄彼,更不應偏袒曾經盲目的追隨者,當年廢除保密法的會議上,當著國際巫師聯合會、威森加摩的面做出的可不是這樣的承諾。戰爭暴政終將會過去,到時建設魔法部的也只有....」

  「胡說八道!」剛開始說的還算正常,越到後面康奈利福吉止不住打冷顫,哆嗦著一排桌子,「你知道你在質疑什麼嗎?」

  他將一腔怒火發泄給福利:「這種人你還留著?」

  「他很清楚在質疑什麼,」福利撫著手中懷表,睜開了眼,不急不慌地迎向了康奈利福吉,「我們所要的也只是真正的公允。」

  他抬頭看了看天,嗤笑一聲;「而不是虛假的理想。」

  室內陡然分成了兩撥,氣憤剎時膠著起來,兩邊都互相用魔杖指著對方。福利對這樣的情況毫不意外,掃了一眼處於另一方的馬爾福,他就沒有對馬爾福有過期望。

  「可以去外面看看,部長先生,」福利輕聲說,「再仔細考慮我們的提議。」

  外面隱隱傳來喧囂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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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幫助

  廳內不冷,康奈利福吉卻冷汗直流。能在這個位置上坐那麼他也不是那麼傻,當即意識到了什麼,不可置信地看向福利:「是你,是你幫霍格沃茨那幫人潛入了魔法部,都是你挑起的!」

  意外地,他顯得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要憤怒,條條青筋暴起,整張臉都扭曲得不成樣子,活像福利要搶他位置似的:「殺了他,立刻殺了他。」

  四面的魔杖逼近了一些,但仍然沒有動手。最先發話的人試圖擋在福利面前,被後者撥開。外面的嘈雜之聲未曾停歇,透過任何可能的間隙在室內回響,空氣仿佛一點就會著。

  「晚了,各位。我很樂意你們能奪我性命,可我得提醒你們,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如此氛圍下他尚且能談笑風生,連施舍福吉一眼都嫌多余,「禁錮思想,奴役靈魂,大興殺戮,最終都將付出代價。我們不需要追尋建立在他人屍骨上的理想,用不著頭頂一個崇尚暴政的像征。」

  兩撥人反反復復周旋,沒有誰敢在這時念動咒語,雙方皆在無聲、涇渭分明地等待。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人左顧右盼著,盡量以最微小、不易使人察覺的幅度朝福利那邊挪去。這樣做的人多了,本來勢均力敵的兩方漸漸變得不平衡起來。

  福吉通紅的臉色變得蒼白,汗珠一滴滴落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的動作算是最為顯眼的,任何人都沒注意到馬爾福將魔杖握得都快折斷了。

  偏偏耳畔還回蕩著福利不急不緩的音調:「你們還存有關於權力財富地位的幻想。誰又能保證自己的家族不成為第二個沈家?或者能確保不遭受以喬金斯和伯恩斯為首一群人所受到的謀害?」他鄙夷又可悲地注視著康奈利福吉,「你們所效力的、口口聲聲要守護你們的存在,願意來救你們嗎?」

  一陣陣沉重整齊的腳步聲逼近了,一聲聲地像是直接踩在了所有人心口。

  康奈利福吉開始打顫,雙腿不安地抖動,一副想動又無力的模樣。福利還在念念叨叨,給本就七上八下的心加上一錘:「我們可能會輸,也不害怕輸,」他的一聲輕笑在福吉聽來比惡鬼還要恐怖,「畢竟有人的靈魂為我們陪葬。」

  這也是一群瘋子、怪物。如果可能康奈利福吉願意將自己縮小再縮小,最好縮成一縷灰從地板間隙溜走。他死死低著頭,似乎這樣就看不見越來越懸殊的局勢。這時候他只恨桌子太光滑,還能看見道道模糊扭曲的人影。

  咚咚咚的響聲近在咫尺,考驗著每個人的神經。

  「是嗎?」一道高亢、冷酷的聲音蓋過了沉悶的動靜,錯覺般地,喧鬧嘈雜似乎也隨之散去。

  福吉像是再堅持不住一般,直接從椅子癱軟在了地上,恐懼、如蒙大赦的欣喜混雜於那張圓臉上,十分滑稽。他扶著桌腿,再不願起來,低低哀求著,努力將存在感縮到最小:「我,我不知道他會…饒恕我這一次…求您…」

  在康奈利福吉哀求的時候馬爾福才敢抬手擦拭額角的汗珠,還能聽見站在他身後的人全都不約而同長舒一口氣。

  他又選對了。

  湯姆裡德爾懶懶將康奈利福吉提起來,撥到更遠的地方,坐在了首位。一待落座,除了福利外沒人願意再將頭多抬起一寸。他也根本不在乎。

  「待會再談你的事,康奈利福吉,」他來回翻轉著魔杖,目光不斷在分成兩撥的人群中逡巡研究,壓根連正眼也不施舍給福利,「只能依靠你們建設魔法部?」

  他重復著不久前回蕩的字眼,那雙蒼白纖細的手每擺弄一下魔杖所有人心裡便一緊:「靠一群只會為東方叛逆叫冤、曲解意外死亡案例的飯桶?你們庸庸碌碌十幾年,扯著保密法這張遮羞布,逼得巫師步步退讓,現在又來談暴政與公允,」他將話鋒一轉,「盧修斯,你來告訴我,他們有資格談條件嗎?」

  外面的動靜幾欲消歇,不時有刺眼亮光閃過。盧修斯馬爾福縮了縮身子,掐掉對目前形式的好奇,回答得沒有絲毫遲疑:「沈家的教訓遙遠而不深刻,以至於他們還有閑心為叛徒伸冤。」

  盧修斯馬爾福的識趣一定程度上取悅了他。他略微往後靠了靠,欣賞著各異的表情:「你們渴望著更多利益,卻忘了如今作為巫師所擁有的特權由誰贈予。融入麻瓜社會後你們還是過得太舒服了,」他輕哧一聲,似是對外面狀況如何漠不關心,「卡爾,保密法廢除前只是一個小職員的你借著巫師和魔法部官員身份從麻瓜手裡剝下了成堆的金子。法利,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從麻瓜手上圈了多少塊地。塞爾溫,你私蓄的三個麻瓜女人大可以拿出來展示。」

  隨著一個個名字點過去,當事人不消說,早就魂飛天外,就連康奈利福吉都幾乎再次癱軟在地。

  原來他們對魔法部各種自以為是的小動作和陰私詭計都了如指掌,只在於願不願意管。

  「你們從沒為築建牧場而流血、為牧場柵欄釘下一顆釘子,我們依舊守望你們所想,」一聲慘叫後離裡德爾最近的,站錯隊的人倒在福利面前抽搐,「索要更多權力、肖想傳承,這就是你們的回報?」

  他們越來越像了,如今連溫柔飄渺的嗓音都如出一轍。盧修斯馬爾福只顧盯著桌子的曲線,竭盡全力放空大腦。

  四下裡除了慘叫,便只能聽見手指一下下敲擊桌面的節奏。在場所有人都在拼命將各異的情緒吞下去,生怕漏出一點成為下一個目標。

  「不過沒關系,無知的人往往容易受到蠱惑。說出誰蠱惑了你們,誰引誘你們走向同沈家一樣的叛逆一途,你們都將得到赦免,」裡德爾嘆息著,像是當真感到惋惜,「狼人還沒怎麼嘗過巫師小孩的滋味,血統越純正,他們越喜歡。」

  已然有人抖得快要站立不住,死命低著頭,偶爾看看福利,幾度忍不住欲要開口,卻不想福利倒先一步說話,全然沒有半分畏懼:「何必再用這種手段威脅他們,」室內外在同一刻歸於死寂,他照舊帶著笑,不受影響,「我們就沒想過不被發現。哪怕沾上一點,靈魂照樣沒救。屠人滿門,用人家小脅迫,就不怕加快靈魂損毀速度?」

  他說得那樣信誓旦旦,使得剛才還蠢蠢欲動的人又開始不安,恨不得當場消失在原地。部裡從沒有這麼安靜過,似乎除了他們再沒有活物。最大膽的也只敢略略向上抬起眼皮,目之所及僅有蒼白而不見龜裂的指節。

  如何選擇已經很明確了。國際魔法合作司司長硬著頭皮往另一個方向挪了挪,囁嚅著考慮蹦出一兩個字來,在聽見門嘎吱一聲響動後第一時間閉上了嘴。

  「那麼自信,當我死了嗎?」

  少女之聲清婉,朦朦朧朧地像薄霧般順著縫隙擠了進來。可是沒一人能品出其中甜美,相反地,只感到濃重血腥順著越加沉悶地空氣纏了上來。

  所有人,包括福利在內都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鳳凰社的反撲再次宣告失敗。

  盧修斯馬爾福極力讓到一邊使她過去,如果這時候能變成一片牆紙他也不會有任何意見。他的運氣總不是那麼好。

  慕羽停在了他面前,抬手逼使他揚起下巴,肆意審視著這張臉上的惶惑。

  鼻尖似乎縈繞上了血腥。馬爾福家代代遺傳的敏銳提醒著盧修斯馬爾福此時此刻她應當怒到了極點。

  來不及思考為什麼怒火會傾瀉到自己身上,他立刻擺出有史以來對她最恭敬的態度:「女士。」

  慕羽放開了對他的鉗制,然而未曾挪動過:「有人提前送出了消息,給了鳳凰社所有核心成員安全撤離的機會,」她朝盧修斯馬爾福笑得溫柔燦爛,全然不顧及這樣會不會將後者嚇死,「如果能瞞最好一直瞞著,不要哪一天讓我發現是誰。馬爾福先生,你應當知道有時候我不是特別有分寸。」

  她越過揣揣不安的盧修斯馬爾福,坐在了裡德爾旁邊,自然而然地覆住了他的手,轉頭看向福利:「你們沒有資格、能力傷害屬於我的靈魂。」

  他們不止一次十指緊扣,隨著一次次交纏緊握愈來愈盛的暖意不滿足於皮囊上短暫的停留,鍥而不舍地尋找鑽入骸骨的機會。這一次相握間的溫暖甚至遠盛相貼時的熾熱,將不知何處來的歡欣充實、平白蔓延開的恐懼驚慌一股腦送入骨髓。

  她在意他的靈魂,不管出於什麼原因。

  他不抵觸這樣的在意,甚至如此在意催生出一波波難以平歇的欣喜—不同於大權在握時的快樂,他還不至於分不清其中差別。未知的欣喜誕育不該有的渴求衝動,渴望著她將剛才的話重復一遍又一遍。

  釀造出來的衝動令人恐懼。在她面前他仿佛喪失了大半思考能力,頭腦又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熱,時不時冒出愚不可及的瘋狂念頭。偏偏他又不想放開,只有真真切切握住才能確保抓住的不是虛幻,眼前的人不會頃刻消散。

  福利端詳了慕羽半晌,收了笑,認認真真說:「奧利維亞犯過的最大錯誤,就是生下你後沒立即將你掐死。」

  慕羽將另一只手探上了玉佩,細細感受上面四分五裂的紋路:「我希望她真能這麼做。」

  有人和她一起摩挲著快要破裂的玉佩,揮手判定了福利命運:「阿茲卡班很適合福利先生。」

  直到快要被拖出去時福利似乎都不相信他竟然活了下來,並且並不因這樣的苟活而欣喜。

  慕羽將納吉尼纏在手上玩,挑眉望著他,既沒有得勢後的喜悅又沒有被挑釁的憤怒:「死對你來說是解脫,因此你不會死,」她說得無波無瀾,不帶丁點個人情緒,「我要你被攝魂怪,被絕望環繞,親眼看著奧利維亞所喜愛的東西—純真、善良、快樂、鮮活,是怎麼消失的。」

  她執起脖子上的掛墜,柔和地落下一吻:「這是我的世界,是我們的世界,不是她的。」

  形勢如何變化已經不言而喻。剛才已然決定倒戈的人明白過了這個時候只怕要錯過機會,和福利這樣的人死在一起,於是當機立斷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福利用花言巧語慫恿我們去追求不屬於自己的利益。是我們愚蠢,不能識別背後都是鳳凰社的詭計,」哭的形態各異,聲音倒是難得一致,「再加上美國魔法國會從中挑撥,我們才犯了蠢。」

  國際魔法合作司司長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生怕說晚了被別人搶了先:「他們混在了魔法部…我能提供名字…」

  「他們都死了,」慕羽風輕雲淡一句話讓他直接梗住,編造得再華麗的詞藻都說不下去了。緊隨其後的話讓所有人本就提著的心懸得更高,「魔法國會做得過分。」

  話題跳轉得太快,今天的信息量在場好幾人的腦容量加起來也不足以處理。唯有康奈利福吉的腦袋超水平發揮,超負荷極速運轉起來:「對外惡意挑撥,尋釁滋事,安插人手,今日甚至殺害魔法部官員,對內無法約束巫師,將自身母國推向分裂邊緣,」他哆哆嗦嗦地靠扶著牆才能站穩,卻意識到這大概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高光時刻,「身為魔法部部長,兼國際巫師聯合會成員,我提議向魔法國會宣…」

  他差點將舌頭咬掉:「提供必要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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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眷戀

  「口才越來越好了,康奈利,」康奈利福吉超乎預期的精彩表現讓裡德爾格外滿意,同樣享受著他極力擺出恭謙姿態的模樣,面上卻擺出極其遺憾的樣子,「國際合作司駐魔法國會分部之前就聯系過辛克尼斯,請求援助。多洛霍夫應該已經到了。」

  他收起了方才的閑散和漫不經心,語調陰沉:「現在卻要由我將這則消息遞到你面前,康奈利,看來你這個魔法部部長做得很舒服。」

  福吉在心裡叫苦,又不敢多想以免遭致更多災禍。他幾乎出於本能地掃了一眼慕羽,後者只顧著翻閱堆積在桌案上的文檔,一副純真無害萬事不管的態度。

  先前走廊上此起彼伏的響動似乎還在耳畔回響。

  「辛,辛克尼斯當然早就寫過報告,事實上今天例會後魔法部就將計劃向魔法國會發出通函,」他踢了一腳還在發呆尚且沒反應過來的國際魔法合作司司長,「言明,言明鑒於魔法國會屢次越界,魔法部有權對魔法國會施加必要干涉,直至魔法國會重新按照友好互通條例進行合作。」

  能在這種時候安然無恙地混下去,國際魔法合作司司長腦袋反應也不慢,經這麼一踢立刻回過神,張口就順著編下去:「是,是這樣,國際魔法合作司正准備向部長先生報備,同北歐接洽,全力支持魔法部在魔法國會的任何行動。」

  不長的一段話兩人硬是說得結結巴巴,大汗淋漓,然而不管怎樣磕絆,仍舊極其默契地以三言兩語敲定了主論調。既然起好了頭剩余的人再愚鈍也明白該怎麼做,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煞有其事地都快將正式通函計劃寫出來了。

  自建立以來英國魔法部辦事難得如此高效迅速。

  「夠了,」等到他們說完了湯姆裡德爾才悠悠敲了敲桌子。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剛剛還義正言辭討伐魔法國會的人立即消了聲,「這次還會有諸如福利這樣的人對叛黨發表同情,申請公允嗎?」

  他慢條斯理地掃過在座每一個人,和他對視的紛紛恨不得將頭埋進桌子裡,顫抖著身子,像是收到了極端恐嚇。

  「不用害怕,」陰森的聲音宛若最輕柔的耳語,「我不會介意無知的發言。」

  在場眾人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沈家滿門被滅的慘狀。

  「沈家、福利這樣的叛黨背後都是鳳凰社的陰謀,」最後還是盧修斯馬爾福微微往前欠了欠身,「至少純血,乃至每個蒙受恩惠得以站在陽光下的巫師都不會忘記您的恩德。」

  沒有回應,上首只余磕噠磕噠的聲響,盧修斯馬爾福始終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直到久不見回應才稍稍抬頭往上看了一眼。

  他們走了。哪怕仍然彌漫著看不見摸不著的血腥,空氣仿佛都活泛了許多。

  嚇得恍若呆滯的部長秘書解脫般長舒一口氣,張了張嘴像是要感慨什麼,不等開口康奈利福吉便直接在他後腦勺扇了一掌:「閑著干什麼,記錄今天會議記錄,通告魔法部全體職員,由於事態緊急,所有人不得早退,聯系預言家日報,告訴那群人如果想好好活著最好今天結束前就能寫出報道魔法國會的稿子。」

  他喘了口氣,艱難地爬一樣重新回到首位,勉強撐起身子,臉白如紙,坐在下面的人也差不多。等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了他才握了握冰涼的手:「你們也一樣。不想讓一家子和沈家一樣掛在電線杆上,或者搬家到阿茲卡班,那最好在今天處理好所有事情。」

  英國魔法部才經歷了一番大起大落,對岸同樣也在歷經一場曠日持久的談判。明亮的燈光打在圓桌上分賽開來的文件封面,不斷在兩端來回橫跳。

  分作兩頭的人像是在這僵坐沉默了一個世紀一樣。

  室內空曠,卻連一點回聲都聽不見。不止室內如此,門外也一樣,整個世界似乎都因等不來這場談判結果而腐朽了。

  借著光暈伊爾弗莫尼遣出的代表細細觀察這位倉促間宣誓上任的首腦,此刻他正皺眉看著其中一份文件,眉間的焦躁煩憂就沒散開過。相較於副手時期,他蒼老了許多,兩鬢都生出了白霜,才將裁剪的正裝也撐不起這副架子,空蕩蕩地掛著,像是要被任職以來接踵而至的壓力壓垮一樣。

  「先生,您在葬禮上發表的講話提及過激進極端是盤旋在國家上空陰魂不散的魔鬼,」終於還是來人先開了口,「我們的魔法國會遭受攻擊,或者我願稱之為侵略,您幫助了我們抵抗,您和我們應當有共識…」

  借著紙張的遮掩,小巴蒂克勞奇掩住了嘴角的嘲諷,抬頭時又一派心平氣和:「注意措辭,我們從沒施展任何幫助,我同樣以為我們達成了共識。你們應該明白做出這樣的決定我承受了多大壓力—議會,民眾,媒體,連外面那些土雞瓦狗都來譴責了,我們也沒有能力涉足更多,」他充滿了無可奈何,「我們經不起分裂了。」

  分裂?他最為顧慮的大概是自己的職業生涯和性命吧。伊爾弗莫尼代表眼神閃了閃,說得也是格外真誠:「讓家園四分五裂不是我們的本意,相反,我們正在清除造成家鄉分裂的毒瘤。中世紀回潮必然造成長久性壓抑,過度的平衡最終滑向的只有極端不平。」

  他覷了覷另一頭的臉色,見其沒有表現出抵觸後才說了下去:「這一次意外、馬賽諸塞的現狀已經是先兆,您的前任過於激進,恕我冒犯,他正將我們拉向深淵,而現在離懸崖還有幾步,韁繩握在了您手上,」他將一疊文件朝另一端推了推,「我們求的,也只是一份共識和共識之下的潛移默化,緩慢拉回正常軌道。」

  似是嫌力度不夠強似的,他低聲加了一句:「想想之前的歷史。」

  小巴蒂克勞奇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手中文件,扶了扶眼鏡鏡框,在此人面前幾度變幻表情:「我不是拉韁繩的人,只是一個被推到前面讓人誤以為在拉韁繩的可憐蟲。」

  他也不管另一邊的反應:「我的背後有議會,有將我推舉到這個位置上的團體,有幾十個州錯綜復雜的勢力,你所說的共識和潛移默化太輕松了。和你們每妥協一個字,我都將擔上巨大不可估量的風險。」

  此話一出自認深知他行事風格的伊爾弗莫尼代表不免失望,但還不等他再徒勞地爭取,形勢又有了峰回路轉趨向。

  「我要見見菲爾加西亞,見見那個帶領你們將馬賽諸塞打造成要塞的年輕人,讓他親自向我闡明商討每一個條例。一個冒進魯莽的小伙子不值得我冒險和投資,」幾乎是不待對方回應他便斬釘截鐵說,「不要在這,這裡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安全保密。讓菲爾加西亞在西邊見我。」

  「加西亞先生自然樂意同您會面,」提到見面伊爾弗莫尼代表瞬間警鈴大作,更謹慎地審視他,再次確保沒有丁點奪魂咒跡像後才稍微放下警惕,「西部,是您發家的地方。我們也必須保證加西亞先生的安全,希望您能理解。紐約怎麼樣?」

  小巴蒂克勞奇這次將諷刺擺到了台面:「在你們這群巫師打成一片的地方,真是個好主意。」

  一時間談話又陷入了僵局。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開始我就說了,議會中那個人極有可能在監視我,隨時准備將我的一舉一動報告給…」他像是極為害怕般打了個哆嗦,「他們。」

  伊爾弗莫尼前來之人顯然也早知道這一異常,緊鎖著眉頭,本來可供會面的中立地帶便少,如今還必須確保安全隱秘,畢竟他們難以確保下一個上任的將是什麼風格,這樣一來幾乎沒剩下幾個可以會面的地點。

  如果說安全…

  他完全沒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已被導向單一的思維誤區。

  「北卡南,馬賽諸塞臨州一個小鎮,如果你放得下心,」他咬了咬牙暫且定了下來,伸出了手,「但我仍舊要征詢加西亞先生的意見。」

  在經歷一系列掙扎糾結後小巴蒂克勞奇像是同樣下了決心一樣握住了那只手:「聽候消息。」

  「克勞奇成事了。」慕羽站在頂端最偏愛的位置透過形似眼珠的玻璃看著魔法部百像。繁榮昌盛的景像一點也看不出前不久才將發生過衝突的樣子。

  黃金雕像散落在噴泉周邊的點點金光一日比一日耀眼,遠遠地晃在人眼中皆是一片璀璨。她想的卻是那天福利打開了魔法部大門,以鳳凰社為首的守舊派嘶喊著從鑽營不知多久的漏洞中湧入,正巧跨入她布下的陷阱。

  她的手指隨著金光跳躍的軌跡在光潔無塵的玻璃上游弋。他們嘶吼著各種各樣的字眼-自由,平等,美好,家人,漸漸消了聲,散成塊零星飄散在正中的噴泉水池裡,嫣紅的泉水糅雜著毫無意義的奉獻犧牲與破碎的理想,換著方噴出花樣。紅色水珠飛濺在地板上,像是一顆顆無可避免被夕陽染紅的星星。

  很好看。

  她吮了吮食指,當時一滴水滴正好落在指尖,泉水的甘甜連血的味道都蓋過了,以至於嘗不出理想殘骸是什麼味道。可惜了,有人通風報信,害得她品嘗不到熟人的信念遺骸。

  泉水清澈如舊,半點不見殷紅跡像,永遠、持久、亙古地流淌。

  從不會改變。

  巨蛇慵懶地在兩人間游動,巧妙地在中間畫出了一條若有似無又必不可少的界限。湯姆裡德爾朝界限邊緣挪了挪,那枚在他眼中一天比一天具有吸引力的玉佩正巧沐浴在了金光中,裂紋在光芒中柔和了許多。

  他寧肯進展慢一點,再慢一點,也不願意面對避免不了的最後,更不願反反復復被這枚玉佩吸引心神。

  他們彼此明白誰都不會輕易放手執念。永生與權力是裡德爾恆定的追求,而慕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權力?

  「伊爾弗莫尼才是支撐魔法國會的源頭,失了那,霍格沃茨很快會成為一座孤島。」他試探著想要逾越界限,轉開對玉佩的凝視,效果不是很好,一旦從玉佩上挪開注意力便又會在另一重驗證存在的怪圈中反復回味那晚在溫暖中的次次流連淪陷。

  回到權力糾葛中都極其困難。

  「鄧布利多也只能看著他所庇護的那群人一個個自己走出烏龜殼請求寬恕。」他縮回了將要越界的手,壓下了層層湧起的渴望。

  那天晚上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強勢地在從彼此攫取到的冰冷上淋了層滾燙的熱油,侵蝕消融掉了雙方共享的一大片領土,誘勸他們跨出越來越不明顯的邊界。

  「不需要他們自己走出來,我們能進去,」慕羽掐進了裂紋紋路裡,感受著錯落的紋理,在閃爍的光線中不論是影子還是聲音都快柔和成流淌的泉水。她將掛墜盒貼在臉上,側頭專注地看他,「離我近些,瘋子。過來。」

  她不可能醉,可空氣已然微醺,搖晃著送來一縷縷清淺的香。慕羽向來言行合一,話音落下時便跨過蛇將他推到了角落。

  動作太快,以至裡德爾剛從飄渺淡香和細微、僅他能察覺的歡欣纏繞中掙脫出來時,微涼的指腹便已經在臉上滑過,迭起著落下暖意。

  對著他的笑和往日裡的偽裝有著本質上的區別。他竟一直沒能發現,或者早已察覺,直至退避到了今天這般退無可退的境地。

  僅僅只是幾個輕掠,手便觸到了他從不離身的魔杖。慕羽一圈圈繞著魔杖:「你一直用著這根魔杖,」兩人間再無多少實質距離,從氣息的變化不難推測出她更開心了,「沒想再換。」

  裡德爾伸手攬住了她,再次縮短了本就要沒有的距離,玉佩那點冰涼連著上面的碎裂在這點距離下是那樣微不足道:「能進去,是因為那塊玉,」他開始揉捏冰涼的玉,「我討厭蒙蔽隱瞞。」

  她剛一貼便離去,不等纏綿余韻散開,她將食指豎在了蒼白的唇上:「噓,那麼急干什麼,我不是正在告訴你嗎?」

  「放開。」他想著擺脫,卻連命令都難說出,權力提醒著他保持清醒,隨著一場場廝殺的終結保持清醒越來越困難,這時欲望成為了最好的替代,欲望飄蕩如輕紗,和緩地纏繞,使人忘卻。

  忘卻遠比清醒容易。

  「你應該會好奇,為什麼格林德沃會說落在我身上的代價不斷壓抑乃至消亡。」

  她不會給他任何思考的機會,將渴望織成細膩的網覆住兩人:「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大概和天聯系在一起的玩意,」如此評價自己時她顯得很平淡,還不及臉上紅暈滾燙,「天行有常,萬物按照特定規律生死有命,潮起潮落,輪回不歇,東方的哲學。」

  「你在毀掉規律,重新制定規則,規則也想毀掉你。」他迅速反應過來。

  「天道,和它支持的規律算什麼,無聊枯燥,沒有挑戰。我讓普通人擁有力量,讓身懷天賦之人追尋更高遠的理想,我的意志才是永恆的,」在這一刻她流露的滿是驕傲與張揚,「越多人步入我們的牧場,我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小。我們快贏了。」

  她刻意拂開了玉佩:「我們的約定始終有效,到時我自然是完整不被損毀的。」

  她凍得縮了縮身子,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如何一滴淚眨在睫毛上倏忽落下:「只有你能殺我,瘋子,只有你能毀掉這具皮囊。」

  這注定是一個死循環,最表層的歡愉方能使他遺忘,然而留戀這具軀體的時間越長,他便越發渴求其存在,而若非欲望的遮掩,他更會踏入禁忌的疆域。

  待到結束後裡德爾捧起她的臉,輕柔拭去殘留的淚痕,兩人像是重新回到了最安全的領域,又恍若是幻覺。他自己都不敢算此時其中能有多少算計與陰謀:「羽,你說過永遠,那就是永遠。」

  「那是你說的,」慕羽再抬頭時方才的衝動盡皆散去,只還望著他的眼,像是要刻印進腦海中一般,「我還讓你記住,瘋子,永遠可是一個很重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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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艱難

  不等裡德爾完全理解這句話含義,慕羽便最後狀若無意地在懷裡蹭了蹭,直接將他推開,整理衣著時稀松平常得看不出丁點旖旎意味:「重新改革整合後的昆侖即將全面開放招生,我必須回一次東方。」

  她既像是在交代,又仿佛漫不經心地編出了一個謊言,理好衣服時細微地輕嘶一聲,雙腿還在微微顫抖:「我自己去。」

  他們終於重新拉開了最安全的距離,又在中間填滿了權力與試探。

  裡德爾探究著她的一舉一動,不肯放過一點有可能透露謊言的蛛絲馬跡,似乎和以前無數充斥殺意與對大腦秘密渴望的時刻沒有區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能用試探和無言的威脅抑制想要撫上臉頰的衝動。

  上面的暖意還不曾散去。

  「東方?」他觸上了魔杖,卻無論如何也不想將其在這個時候拿出來。才靠近她幾步,便如同前面有著禁忌般,不願再上前,「你不該欺騙我。」

  在她面前這樣的話一次比一次無力。

  慕羽正仔細地將剛才拂開的玉佩穿回腰間,全身心都放在了如何打出一個完美的結上,對這句不似威脅的威脅毫不在意。慢吞吞將玉佩掛好,輕輕撫了撫後才抬頭:「那你覺得我會去哪,瘋子,」她舔了舔唇,勾出個天真無害的笑來,倒是毫不避忌地伸手探上了他不曾拿出的魔杖,趁著距離的縮短快速低語,「晚上我就回來。」

  順著魔杖她點上了冰冷的指尖:「或者到時可以再來一次?」說起這種事她不見羞澀,如同毫無雜念地拋出一個單純的問題,「你想怎麼弄我都不會有意見。」

  如果魔杖能自己念咒語,慕羽敢保證她現在早成一具屍體了。肆意在邊緣挑釁向來是她的一大享受。她裝作沒看見臉上一閃即逝不似存在的紅暈,更不為如此挑釁的後果憂慮恐懼,柔聲細語間還越來越得寸進尺:「不騙你,瘋子。」

  她等了很久,等到都不耐煩繼續這場臨時興起的挑釁游戲時才等來回應。魔杖僅在頸間游弋了一陣便繞到了發際,最終除了撩了撩發絲也什麼都沒做。

  「你總會回家。」他像是格外糾結細枝末節的詞彙,不知多少次放任了她過於明顯不添修飾的謊言。

  輕微的幻影移行聲後慕羽才繞了繞被撩過的發絲,竟是比壓下鳳凰社又一次反撲還要興奮,莫名的期許同樣在短暫的瞬間壓過了對棋局的願景。

  直到邁入騰起熹微綠光的壁爐,踩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時這股不知發源於何處的情緒都不曾消亡。

  她所到的閣樓同偌大莊園比起來如同一顆再微小不過的零件。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和四處懸掛的繁復雕飾也掩蓋不了長年累月以來陰冷無人氣的事實。

  從閣樓的窗戶能窺見莊園外廣袤花園的一角。缺了小精靈的細心照料,又正逢寒冬將近,成堆的枯草敗葉蔓延開來,和這棟矗立了百年的莊園混成了一種色調。

  獨坐於窗邊的瘦小女人像是與綿延的灰敗長在一起,自然而然地連成一具雕塑。

  聽到動靜時她當即站了起來,哪怕是處處透露恭謹的舉動由她做來也不顯卑微。再是瘦弱憔悴,亭亭站立時自然有一番女主人的氣度。

  慕羽理了理鬥篷,和她保持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微微頜首,忽視掉了女人交握緊繃的雙手:「馬爾福夫人,」她兀自欣賞著擺在壁爐台上的頭骨,沒有給對方多少反應時間,「馬爾福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反應迅速,今天就遞上了呈情申明,最讓我奇怪的是,最終請求陳述狀況的竟然是你。」

  她轉了一圈手上戒指,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似的徑直取下頭骨把玩:「這幾年馬爾福家也算任勞任怨,我才決定順路拜訪馬爾福莊園,而不是將你提到魔法部。」

  玩了一會她便對頭骨失了興趣,專注望著納西莎馬爾福,像極了等待聽故事的孩子。

  聽到魔法部時納西莎馬爾福抖了抖,抬頭注視她時又只余下沉寂,字字堅定,帶著反常的平靜:「我殺了我的兒子。」

  乍一聽見如此爆炸性的消息慕羽不過動了動眉頭,擺出願聞其詳的態度。

  似是還不能接受事實,納西莎馬爾福哽咽了好一會才繼續,平靜□□的語調卻從未變化:「他犯下了大錯。從盧修斯那打探魔法部內部消息,受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迷惑將消息遞往了霍格沃茨,」她抽泣起來同樣從容不迫,絕不在外人面前失態,「他驚慌失措從德姆斯特朗請假回家,向我哭訴請求庇護,我只能殺了他。」

  她深深彎腰,低頭時再看不清神情:「我不能讓馬爾福和布萊克家族蒙羞,不能因為兒子讓盧修斯幾年勞苦白費,請您原諒我的自作主張,也請寬恕盧修斯,幾年來他將時間全獻給了魔法部,是我慣壞了德拉科,讓他在一個女孩的蠱惑下闖了大禍。」

  長久以來慕羽對納西莎馬爾福都沒有多少印像。在學校時德拉科馬爾福最喜歡炫耀的是他父親,其余人無非只認得她身上馬爾福太太和貝拉特裡克斯妹妹這兩個標簽,連貝拉特裡克斯都極少提及這個妹妹。

  如果真是一個毫無特色,對外界情況一無所知的家庭婦女,也不會句句都說在點子上。

  「你殺了你的兒子,」她溫和地重復著納西莎馬爾福的話,只見後者止不住顫抖,「屍體呢?」

  握著魔杖時納西莎馬爾福差點拿不住,揮了好幾次一座敞開的棺材才浮現於閣樓內,她不由別過臉低泣:「我不能…求您,我不想看第二遍。」

  慕羽俯身查驗屍體。棺中的人形和記憶中的馬爾福一模一樣,只是少了張揚傲慢,靜靜躺在裡面時像是睡著了一般,明顯就能看出死前沒遭遇太大痛苦。

  魔杖間從發梢頂端開始向下以極慢的速度游走,耳邊還傳來納西莎馬爾福平緩的陳述:「盧修斯告訴我,霍格沃茨有可能借此生事,挑撥關系。我的兒子死了,任何來源不明的傳聞都將是謠言以及霍格沃茨的陰謀。」

  「抬起頭。」看驗完了屍體,似是再挑不出任何毛病,慕羽緩緩合上棺材,命令人時她不見頤指氣使,溫柔得像是在和人隨意閑聊。這樣總能探尋到她想要的秘密,然而看見眼前這張蒼白如紙的臉她便有些後悔。

  除卻一個憔悴心碎的母親形像,這張臉上什麼都沒有。正是因為什麼都沒有才顯出異常。納西莎馬爾福坦然接受著她的端凝,不見退縮與猶疑,像是堅定地走在了一條別人看不見的道路上,任是雷打風吹也絕不改道。

  很像奧利維亞,那個護著肚子艱難在倫敦流浪也堅持要給她生命的女人。這個女人甚至將她安排得妥當,以至於她從未受過一天顛沛流離之苦。

  慕羽厭惡時不時竄出的有關奧利維亞的回憶,這樣的回憶軟弱而無用,在權力棋盤上稍不慎便會淪為別人攻訐的武器。她將掛墜盒貼在了臉上才勉強從回憶沼澤中掙脫出來:「這樣的先例只此一次。」

  納西莎馬爾福差點軟倒在地。

  「霍格沃茨如果借此生事,我也不用顧忌馬爾福了,」她怎麼也不願再看納西莎馬爾福,語氣無來由地惡劣起來,「帶著馬爾福的棺材滾。」

  「你母親在信上解釋了情況,霍格沃茨自然樂於接納你,馬爾福先生,這裡是所有人的家,」鄧布利多正拿著一塊墨魚骨頭喂福克斯,那只手干巴巴的,看著比福克斯的爪子還要粗糙,縱是日益憔悴,他的眼睛依舊明亮,「家唯一不能容忍的只有背叛和欺騙。」

  哈利站在鄧布利多旁邊,強行將注意力放在正啃骨頭的福克斯身上,多一眼都不願看德拉科馬爾福。

  「我媽媽…」德拉科馬爾福難得在校長面前收斂了脾氣,甚至顧不得死對頭也在場的尷尬,惶惶不安地看著校長,似乎極其期待能從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她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她的高尚成全了你的性命,」鄧布利多平和注視著馬爾福,「現在還不適合將馬爾福家逼上絕路,羽同樣清楚這一點。更何況我不相信她丟掉了對奧利維亞所有的幻想。你的母親不會有事。」

  不待馬爾福琢磨其中內涵他便揚高聲音,還隱隱聽出其中歡快:「校長室的門從來不會上鎖,利亞。」

  德拉科馬爾福一副又是想上前又不願挪動的樣子。

  避無可避,無奈只有順著旋轉樓梯一步一磨蹭走上來的阿斯托利亞剛到門口便再不願多走,陰晴不定地看著極力裝出若無其事的馬爾福,像是他值得什麼研究的一樣。

  見馬爾福沒有多少動容,她使勁咬了咬嘴唇,顧不得這是在校長室:「你怎麼來了?我討厭你,德拉科馬爾福。」

  她連招呼都沒給鄧布利多打一聲,便急匆匆轉身順著樓梯跑走。

  鄧布利多滿是皺紋的臉上漾起了笑意:「我建議你盡快跟上去,馬爾福先生。格林格拉斯小姐會為你安頓住處。」

  德拉科馬爾福一時無措,他尚還沉浸在對母親的擔憂中,然而又不想矗在這和死對頭波特眼對眼,艱難地對鄧布利多點點頭-這已經算他最禮貌的舉動了,緊接著便也消失在旋轉樓梯中。

  哈利同樣看蒙了,可等他回過神來時鄧布利多方才溫柔慈祥的笑容已然斂去,只留下一聲嘆息:「我們繼續,哈利。你剛才提出的撤離方案漏洞我都沒想到。」

  「先生,」哈利卻不願再說,看著校長枯瘦的手掌終於忍不住心中的質疑,「這不像您。」

  鄧布利多沒有急著解釋,反而耐心地聽著他的話。

  「魔法部雖然…」想到那一次的慘烈哈利仍不免憤概悲哀,校長的包容給足了他勇氣,「我們還遠沒到最後一刻,霍格沃茨防御堅固,只要學校還存在一天,我們的意志便不會消亡,總能策劃一次又一次行動,您不該這樣悲觀。」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學校的防御能永遠存在,」鄧布利多從不因質疑而生氣,他永遠是淡定而從容的,說起生死話題同樣面不改色,「就像我不能永遠陪著你們一樣。」

  他一寸寸掠過哈利的臉龐,從推翻烏姆裡奇的高壓開始,這張臉逐漸褪去了少年意氣衝動,幾年來他見證了太多,從東歐淪陷到東方失手,再是魔法部的慘案,漸漸地這張面容便學著在外人面前過濾掉悲傷憤怒,終日掛著堅毅的面具。

  別人尚還有時間沉湎於哀悼,獨獨他不能。

  他做出了選擇,鄧布利多卻不覺得高興。

  「你成為了和詹姆莉莉一樣出色的戰士,哈利,」他停頓了許久,「但原本你可以有更多選擇,更多時間,你的同齡人同樣如此。他們現在本應該待在學校裡應付課業,享受青春期常有的煩惱甜蜜。」

  他沒讓哈利接話:「每個孩子不該一生下來就被馴服為沒有思想的羔羊,但同樣一個嬰兒也不該剛出生便被期許成為戰士,」他眨動著湛藍的眼睛,好像要將裡面什麼眨掉一樣,「你們這一代最難,清醒地看著一個世界破碎,拼力奪回失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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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勸慰

  風獵獵吹過墳頭,像是一場遲來的送葬。

  眼前的墓碑矮小樸素,同旁邊那座墳緊密靠在一起,絲毫不能體現墓主人生前的地位。連石碑上也沒有多少花樣,只簡單刻了兩個字。

  伊凡。

  山丘上覆蓋的積雪在冬日暖陽照耀下一點點消融。

  「我以為他的葬禮早該結束了,而你寫信懇求我單獨前來是有別的要事,」慕羽揚了揚手中信紙,借著暖光看了會,忽然將其扔在了地上,「小巴蒂克勞奇,伊凡難道就教會了你玩這種無聊的把戲?」

  信紙落進了雪裡,埋沒在一片雪白中。小巴蒂克勞奇猶如沒聽到其中的指責怒火,僅抓住重點不願放手:「但你還是來了,」他臉上依舊浮現出慕羽再熟悉不過的怪笑,「兩年沒有真正見過面,我還挺懷念我們當時合作的日子。」

  提及舊事不能使慕羽動容,他自是知道這一點,半蹲下來掃開伊凡墓前的殘雪:「我始終記得你當初送我的那句話,是他向我演示了那句話的真正內核,教會我怎樣去踐行。出色的政客,性命都能被他當作籌碼,」他凝望著墓碑像是在諷刺,「你敢相信他唯一的遺願竟然只是能和旁邊的人合葬?」

  相鄰墓碑上所刻文字受盡風吹日曬,早已斑駁,他依舊看得目不轉睛,像是想通過單調的石碑研究出什麼。

  他太認真了,以至於慕羽找到了絕佳的機會琢磨他。靠復方湯劑換來的這張臉戴久了面具,總顯得疏離不好接近,可凝視墓碑時又是那麼渺小,仿若除開了那張面具只余下脆弱。

  「你也很出色,」猝不及防地她輕柔撫上他的額頭,陽光落進了眼眸中,一時使人分不清她眼瞳中真正色彩。這樣的動作由她做來不顯任何男女曖昧,還多了幾分溫情,「孤身一人前來,學著在麻瓜政壇周旋,解決叛徒,讓魔法國會損失慘重,接下伊凡的擔子,將形勢導向我們想要的方向。巴蒂,你比我想像得還要優秀。」

  似乎壓根沒料到她會忽然說出這番話,小巴蒂克勞奇起先帶著掩飾不住的錯愕,連墓碑也顧不得看了,拼命想在與暖光融合的瞳色中挖掘出什麼。可惜無論怎麼看,他也只能觸及一片柔和的光影。

  「我也很懷念那個時候,我們合作抓住穆迪,推敲著怎麼在不引起鄧布利多注意的情況下讓波特送死,」慕羽沒有理會他的反應,自顧自往下說著,「接到你的信我推開所有事來了,一個人。我知道你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見他。」

  看著人時她永遠真摯溫柔,此時同樣不例外。即使經歷了那麼多,自詡窺探到了她不少秘密,小巴蒂克勞奇照樣分不清她是否在演戲,也不願分辨。

  他放棄了尋找那團光影下真正的顏色,自欺欺人地將虛幻光影當作了真實:「之前我不理解很多人。不懂伊凡,不懂斯內普,不懂他們怎麼能將死當作工具,或者光榮,甚至…」他一眨不眨地對著那雙眼眸,「不懂我的母親,那個軟弱沒用的女人,順從了我父親一輩子,最後居然主動願意送死。」

  慕羽動了動眼珠,不發一言。她總是善於傾聽,為人編織理想。這次同樣與之前無數次沒有區別。

  「我現在好像能理解了,」他還在尋找著散落於眼眸中不知真假的溫柔,「這兩年我過得很艱難。」

  「我都知道。」慕羽接得極其自然。

  「沒有一天能睡好,每一步必須慎重又慎重,我不想走錯,更不能走錯,」不知不覺間他將整副偽裝都揭下,顯盡了脆弱,「犯錯比死亡恐怖。」

  「我也犯過嚴重的錯誤,差點讓鳳凰社奪走挪威的根基,」慕羽收回了手,越發柔和地看他,給予他能包容一切的錯覺,「不用過分苛責自己。」

  輕緩的聲線軟化了呼嘯而過的寒風,唯獨將他嗓音肢解得哽咽,更是使他不滿足於由眼中找到的那點溫柔。手不斷拿起放下,像是在感受沒多少溫度的斜陽,又像是想重新觸碰墓碑。

  慕羽始終耐心地等他。

  終於他朝慕羽伸出雙手,開口時卻又如同兩人剛見面一般針鋒相對,劍拔弩張:「一開始我就討厭你,沒有你,一旦完成了任務,我將成為他最親密的人,比親兒子還親,但我了解他,」一番話被說得顛三倒四,邏輯混亂,他照舊維持著一如既往的扭曲表情,「最後是我誤會了。」

  慕羽聽懂了每一個詞,明了他說不出口的請求。

  她總是樂意順應無傷大雅的請求。順著伸出的手,她給了克勞奇一個輕緩的擁抱,一個純粹得不能再純粹的擁抱,後者當是愣住了,根本沒料到她真的懂了不可言明的請求,又如同好似許久沒擁抱過人一般,整個身軀僵硬而發顫。

  一滴一滴猶帶暖意的水珠落在她肩上,緊接著越來越凶猛,彙成了一灘蔓延的水漬,伴隨著微不可聞的抽泣。慕羽沒有詢問,任由衣衫濕潤,緩緩拍著他的背。

  「會疼嗎?會痛苦嗎?」他不再看她,竭力控制著早就變形的聲音,「給伊凡屍檢的麻瓜說他沒受多少苦。魔法國會那一次也很快,轟一下就沒了…」

  慕羽停了停,又以更柔和的節奏拍打他:「不疼,一點也不疼,」她繪聲繪色得像已經經歷過一樣,「也許會有聲音,也許你再沒機會聽見了,還有一些無用讓你軟弱的記憶,都是假像。」

  明明是在勸哄安慰,聲音低得仿若在唱催眠曲,無人能看見的地方,迎著冬天少得可憐的陽光,她卻微微翹起嘴角,眼中沒有丁點情緒。

  「我會待在這,陪著你完成該做的任務。」她許下了諾言,從不管這個承諾對另一方的重要性。

  從肩膀上暈開的水漬似是有繼續延伸的架勢。

  「還要至少兩個月。我必須全力確保沒有意外發生。」

  「當然,我會等。」她不帶猶疑地回應。

  水珠不再掉落在肩膀上,耳邊轉而傳來了一聲輕笑,在遠離她的同時克勞奇順手幫她理了理衣領,勉強遮住了一塊地方:「脖子上,」他指了指,有一瞬笑裡盈滿了玩味,很快又正了顏色,前前後後像是兩個人,「你會待在他身邊,絕不離開。」

  他問出了兩年前類似的問題,這次沒給任何否認的可能。

  慕羽先是摸了摸脖子,不動聲色消去了痕跡,一邊摸著滿是裂痕的玉佩,一邊毫不心虛地直視他:「我會待在他身邊,」她還體貼地補充,「巴蒂,你一直做得很好,你的地位從未被取代,貝拉特裡克斯都不行。」

  「布萊克本來就是個不太聰明的瘋子,」克勞奇咧開嘴,慕羽能清晰辨別出這個笑容清清白白,沒摻雜任何有關利益與算計的污穢,「我該走了。」

  她早就不會為多余事物停留,兀自轉著玉佩。拉開了距離,她的溫柔氣質都變得虛無不實:「不送。」

  克勞奇往前邁了一步,又回過頭,似乎還在期待什麼:「你沒撒謊。」

  她將那枚玉佩拿起,放在唇邊輕輕一貼:「今天說的,全是實話。」

  語言表達形式不同,但她的確不曾撒謊。

  幻影移行的響動使得不遠處樹梢上落下簌簌積雪,啪一聲落在地上和雪水融成一片。

  這座山丘位置絕佳,即使站在半山腰也能將規劃齊整的城鎮收入眼底,一排排雷同的屋頂沐浴被夕陽染上了沉沉暮氣,即使被燦爛光線籠罩,城市每一角落依舊縈繞著若有似無的枯敗。

  斜陽還在地平線上掙扎,愈是掙扎,昏黃的光線愈是趨近血紅,為城鎮繚繞的枯敗死氣進一步染了血色。

  看夠了陽光徒勞地掙扎,等到遠處只余一縷光暈、深重的黑暗逐步侵蝕紫色的晚霞,將其染成不祥的灰黑,慕羽才盯著掛墜盒,看著其中雕刻的字母如何妄圖困住最後一抹光:「我知道你在這,瘋子。」

  「你在為他傷心?」修長的手撫上了脖子,發現那點痕跡已經被抹去時稍一頓,緊接著便是更尖刻的嘲諷,「你蠱惑他堅定了這個選擇。」

  她長久地注視掛墜盒上那抹越來越薄弱的光線,寧願如此也不願多看他一眼,一旦這樣的想法扎了根,抑制怒火便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艱難:「克勞奇是個忠實的僕人,但僅此而已了。」

  慕羽對掛墜盒上消失的光線也厭倦了,還有一點光,足以讓她看清身邊之人的臉、清晰描繪出輪廓。她一直自詡記憶超常,卻總覺記不住,因此縱然看過千百遍,依舊不知魘足。

  「所以我要親自送給伊爾弗莫尼一個驚喜,」她極其自然地伸出了手,「我們一起。」

  不過是短短一個詞,裡德爾便再也掀不起任何憤怒,仿佛離最後的了結越近,他越來越放縱自己,允許各種無意義的情緒—眷戀、痴迷,停留得久一點,更久一點。

  她不僅握住了,更將人拉得更近,撫摸著這張由她親手重新塑造,怎麼也無法憑空臨摹出的臉:「沒對你撒謊,瘋子,今晚你想怎樣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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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談判

  北卡南一直是一座單調到極致無聊的小鎮。仿佛自創建起這座小鎮便獨立於時間歷史之外,戰爭,游行,角逐從未能改變鎮子一成不變的底色。縱然現今位於兩個至關重要州的交界處,北卡南依舊拒絕任何外來因素的改變。

  到了隆冬時節小鎮生活更是乏味得形同墳墓。高懸在空中的太陽不帶溫暖,除了為被大風卷起的雪粒染上色彩外一無是處。

  家家戶戶寧願縮在家裡烤火也不願圍在鎮上唯一的酒吧裡。調酒師在吧台裡有一下沒一下點著頭打瞌睡,渾然忘了,也不會記起室內最不引入注意的角落還窩著兩個客人。

  菲爾加西亞轉動著戴在指間的發戒,雙手交叉坐在桌前認真看著對面正在研究條例的男人。來之前再是做足了准備,多方考量調查眼前的麻瓜千真萬確不曾中過奪魂咒、沒有遭受脅迫的跡像,大部分人依舊不贊成他只身前往北卡南會面。

  對面之人本就抬頭紋深重的眉頭越皺越緊,薄薄的紙張被捏出多條褶皺,發戒又被轉過一圈,他挺直了脊背不願露出分毫異常。

  越是處於領導位置他便越是明白,他們的籌碼不多了。

  「你們想要說服我的團體放任馬賽諸塞的自由發展,並且暗自將正在逃亡深受『迫害』的人送入馬賽諸塞,為了自由,為了國家意志,」其實早在許久前雙方便對今天的主題心知肚明,現在在這故作姿態地一個審視條例一個打量試探,無非給予彼此組織語言的時間。克勞奇放下手中條例,望著眼前這個完全不像十九歲青年的領袖,「你們這群人還在紐約打得不可開交,全國吵吵嚷嚷,外部施壓,整個國家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入深淵,你們的自由自私而狹隘。」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言語菲爾加西亞遭遇過太多。他早沒了最開始年輕氣盛據理力爭的憤怒,今天聽見對面人重復著相似的論調,他連呼吸都沒過多起伏,不再轉動發戒,轉而將其握緊:「恐怕你的大局才是狹隘的,先生。」

  顧不得對方被冒犯的惱怒,他照樣選擇直言不諱,如今也沒有過多時間容忍他迂回婉轉旁敲側擊:「你所說的大局為重,無非權衡考量,壓下弱勢一方的聲音,不以正義判定,只為利益。而我們只不過在為正義以及公正的評判爭取自由,為弱勢一方發聲,」他看著漆黑的發戒出神,「我們已經錯過良機了,先生。你的前任以強勢促成提案通過時我們沒有機會抗爭,全力控制思想試圖自己詮釋理想時我們沒有能力抗爭,再這樣沉默下去,所有人都將身處跌入懸崖的列車上。」

  見對方敲打著桌面似是陷入了思考,他繼續在大義的基礎上添柴加火:「你們現在還能左右平衡,但你自己也清楚,這樣不長久。急劇變化的形勢遲早會促使你們做出選擇,」窗外的風一陣陣呼呼刮過,風越是凜冽,他越是壓低了聲音,「兩方選擇都極其艱難,想想您的前任,先生。」

  克勞奇低垂著頭,在菲爾加西亞看來像是在思考,食指敲打桌面的頻率一下下變得頻繁起來,最後他還微微抖了下身軀,抬起了頭重新望向對面的年輕人:「你在威脅我,我的確不會忘記上一任如何死的。」

  深埋在恐懼之下的盡是冷漠,連勝券在握的得意都沒有。

  「發表一點有關如今局勢的淺見而已,沒有別的意思。」菲爾加西亞不卑不亢地回應,「指責我們動用手段不像您的水平,我們的人也和你們交涉過多次,那次意外可能還有別的蹊蹺,我們的理念沒有那麼極端。」

  「不是威脅,」克勞奇嗤笑一聲,停止了無休止敲打桌面的節奏,雙手撐住下巴觀察菲爾加西亞,像是對他有了更濃厚的興趣,「如果我答應你們的條件,承諾保證馬賽諸塞的自由發展。」

  乍然聽到這樣的話菲爾加西亞面上的冷靜沉著都不似偽裝,克勞奇不禁更有了貓戲老鼠的興致,停了會才慢悠悠說:「只是一個假設,不要誤會。連我如今都不得不承擔多方壓力,我很好奇,加西亞先生想要如何守住馬賽諸塞這塊小地方。」

  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有如此疑問,菲爾加西亞答得毫不遲疑:「他們不可能給海洋加蓋,我們也不會只顧死守逃亡。這個問題沒有多少意義,先生,我們能撐到今天已經向您展示了一部分能力。」

  他自然不可能全然向這個麻瓜透露。

  「哦…」克勞奇發出意味不明地一聲輕嘆,不見嘲諷,菲爾加西亞卻更不願放下警惕,緊繃著隨時准備應對接下來更刁鑽的為難。

  不想對方瞬間跳了話題,看向了他手中的發戒:「別致的戒指,應該屬於某位姑娘,」克勞奇露出和熙的,同如今場合格格不入的笑容,「我沒想到您還有心上人,加西亞先生。」

  乍然提到私事絕非空穴來潮,菲爾加西亞更為謹慎:「她犧牲了。」

  「可惜,」克勞奇咂咂舌,「你們做了許多准備來堅守你們所謂的正義,我自然不會懷疑要塞的堅固。真是讓人懷念,那時我還做著前任的副手,關注著東方的局勢,滿心以為首府至少能撐一個月,沒想到還是躲不過那條定律。」

  頂著菲爾加西亞的眼神他越發肆無忌憚:「最堅固的堡壘往往從內部攻破。」

  有一瞬菲爾加西亞幾乎生出一種錯覺,這個麻瓜大有古怪,他像是洞悉一切,今日無非是在戲耍,甚至更嚴重—只為將他們引入更危險的陷阱。

  然而觸及到面前那雙眼中不似作假的惋惜和看似壓抑的情感他又打消了這樣的錯覺。不等繼續深思對方已經不停歇地展開了新一輪陳述:「你們動作很快,安頓好了我的家人,」話音落後伴隨著一聲深重的嘆息,「我想看看伊爾弗莫尼。」

  「您任何其他要求,包括您的家人我都能答應您,」幾乎不用思考菲爾加西亞便做出了回答,「除了最後一條。抱歉先生,就像您不會展示所有底牌一樣,我們也有不可跨越的底線。」

  這個年輕人看人的神情總有不可名狀的魔力,當那雙帶著真情實感的眼珠看著人時基本很難拒絕他。然而克勞奇沒有因他的拒絕而氣餒,以同樣真摯,乃至更強烈的情感回望他:「可這是說服我團隊最快的方法,如果我沒法實際觀察,評估我們有可能承擔的風險,必將陷入更漫長的拉扯,」他不經意地掃視著菲爾加西亞手上的戒指,「你比我高尚,明白如今時間比金子還寶貴。」

  菲爾加西亞沒有應答,克勞奇沒再多話,往後靠了靠。他已經將形勢引導到了這樣的地步,經過兩年的磨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運氣的重要。

  他不會愚蠢地消磨本就不可捉摸的運氣。

  菲爾加西亞的拳頭握了松松了握,窗外風聲都在此時銷聲匿跡,爐火噗一聲滅了,沒人有心思將其添上。落針可聞的室內清晰地回蕩著兩者間的心跳。

  發戒不知在指上被轉過了多少圈。

  「我答應你。」最終是菲爾加西亞呼出了一口尚帶寒霜的白氣,極為緩慢地抽出魔杖,動作慢到了不正常的地步,似乎這樣便能拖延節奏。

  設下重重保護的伊爾弗莫尼陡然要接納來客勢必不會如同扔出一枚門鑰匙那般簡單。

  隨著咒語的念誦他只看見了對面臉上擴散開來的笑意。

  砰一聲巨響,整座酒吧都震了震。他猝不及防地被澆了一頭一臉的血珠。

  緩緩倒下去的人至死都帶著詭異的笑容。

  不遠處空曠的雪地上將一道粗啞的吼聲擴散得遼遠:「為了我們!為了自由!」

  刺耳的喧鬧驚醒了昏睡的調酒師,剛一醒便聞到了空氣中化不開的血腥,不可避免地同眼前場景面對面,尖叫一聲連滾帶爬跑出了小店,尖叫如同漣漪般擴散開去,隨著剛才就被放大的吼聲徹底破壞了雪後小鎮的寧靜。

  不用思考菲爾加西亞便知道中計了,大幅度一揮魔杖一只銀色的天鵝從杖尖冒出鑽入身後的空氣中。他自己卻無畏地舉起魔杖擋住身後守護神光芒。

  透入室內的陽光黯淡了許多。他抬起手指用發戒貼了貼嘴唇。

  「高尚的行為,可惜晚了,加西亞先生。你做出了錯誤的決定,無數人將為你陪葬,」高亢的聲音勝過了積雪的冰冷,無端地就能讓人打冷顫,「如果你願意效仿科多斯多瑞茲的校長,其他人還有活路。」

  隱現紅色的魔杖不過輕輕一撥,菲爾加西亞便重重摔在了另一面牆上。無數縷黑煙已然纏繞著守護神消匿。

  他顧不上全身的疼痛,對著守護神快速叫喊:「防御咒破了!他們來了!讓那些孩子們先跑!」

  裡德爾拉著慕羽居高臨下站在他面前,對他轉動魔杖,視線卻不曾落在他身上:「我的耐心不多。」

  巨蛇溫順地盤繞在他們身邊,虎視眈眈看著地上命運即將釘死的敵人,貪婪地豎起三角腦袋。

  慕羽被他死死牽著,一如為他重塑身體的那個夜晚,不容掙脫,她也不會去想著徒勞地掙脫。她沉默地打量著菲爾加西亞,像是產生了十足十好奇,然而在場所有人都明白她同樣沒將多少心思放在上面。

  她只享受謀劃引導棋局的快感,對於呈現眼前的結果沒有多少激動自得。

  僅僅在劃過那枚發戒時她停留了一瞬,可也就那麼一瞬了。

  「你們從魔法國會撤走了人手,早就等著今天,」菲爾加西亞徒勞地抬手,不說念咒,他連魔杖都揮不動。他設想過無數次最糟糕的結果,也做好了一切戰鬥准備,卻沒想到真正面對面遭遇時會是那樣無力而軟弱,「我們不會妥協。所有人,老人,青年,孩童,從建立要塞那一刻起就沒想過妥協,馬賽諸塞很早之前便做好了戰鬥到底,用鮮血發聲的准備。」

  他的目光澄澈明淨,大敵當前身處下風照樣不顯狼狽卑微:「你可以將我們復刻成第二個沈家,卻阻擋不了我們的聲音。」

  「你錯了,」慕羽再次看向發戒,忽略了因手被捏緊而產生的疼痛,一道深深的,絕不可愈合的傷口緩緩出現在菲爾加西亞頸上,「沒有整個馬賽諸塞。」

  她將外面隔絕的景像指給他看,破舊狹窄的酒館幾乎要被聞風而來的人群擠塌,肮髒的玻璃上還劃著幾行剛剛凶手寫下的血字。

  血一滴滴滾落在纖塵不染的發戒上。

  「第二次了。所有人都見證了你們為理念而施展的手段,大多數人不會在你們這樣明顯的極端下獲得安寧,」她滿意地看著發戒徹底染上了血污,「他們會陷入漫長的內耗。而這期間,只剩伊爾弗莫尼孤身奮戰,且你們的聲音只能感動自己。」

  她對著眼前將死尚不能瞑目的人笑得甜美:「走好,加西亞先生。」

  濃烈的血腥在清冷的空氣中升華發酵,足以另任何一個人作嘔。然而於他們而言更像是一種享受,昭示著唾手可得的勝利。

  「走吧,羽,」裡德爾握緊了她,輕緩地將她扳過來,使她再不願看見小巴蒂克勞奇的屍身,眼中依舊盛滿了她所熟悉的蠱惑瘋狂,「你說過,一起。」

  「瘋子,」向來在這種時候順從的慕羽卻不願挪動,像是執意要在紅眸中找尋什麼,「自從解決北歐的事後,你經常說這樣的話。」

  看著那雙眼中自己淺淺的倒映,她不曾過多地在這個極端危險的話題上停駐,只輕輕在那慘白無血色的唇上貼了貼:「開玩笑的,」她摸了摸納吉尼的腦袋,像是渾然不知這樣的試探抑或挑釁將會帶來什麼,甚至仿佛根本沒意識到她說了什麼,「納吉尼餓壞了,不過它今天可以飽餐一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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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幻境(上)

  整整兩天馬賽諸塞的山林中似乎都籠罩上了濃郁的不祥之氣。本就是草木凋零的時節,一匹匹山頭籠罩在恆久的白雪中。偏偏就是這樣單調的時節生出了最光怪陸離的傳聞,道聽途說的傳言甚至一度壓過了兩天前發生在附近的重大新聞。

  比起遙遠的權力爭鬥,小道消息才往往更受人偏愛。

  有人發誓在落雪的當晚親眼看見天空飄飛的雪花一落到山頭便被瞬間染成了血色。同樣有人發誓在黎明前最後一刻,雪後朝陽將升未升之際,滿山交錯的樹干上掛著一具具面目猙獰的軀干,整片樹林都是紅的。

  暮色初至時更是有孩童啼哭說遠處山上到處都是火和哭喊,老人,小孩,男人,女人,興許還有動物的哀鳴,凄厲回蕩在山間。

  似是而非的傳言沒有得到合理抑制以及懷疑,畢竟如今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人們都不會感到奇怪,傳言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如同滾雪球一般越傳越廣,越傳越離譜,然而不過一天人群便像達成了共識一般,再閉口不提任何有關白雪變色,軀干滿林,慘叫入耳的字眼。

  群體的意識讓他們模糊感知到這是不可觸碰的禁忌。

  大雪後那輪好不容易升空的太陽免不了沉淪的命運。

  慕羽坐在彎曲的樹干上看夕陽。她極有可能厭倦任何事,卻永遠不會厭倦欣賞夕陽。無論多少次,她總能從每一次裡品出不同的韻味。

  光線的掙扎迷離多變,總歸又逃不出一個結局。十一歲的時候她還懵懂無知地以為斜陽沉落後才可能蘊藏著美的終極,現在總算意識到那時她有多麼天真了。

  從未意識到自己已然多次和真正的美擦肩而過。

  她都快記不清十一歲的樣子了。

  納吉尼懶懶掛在樹干上,本就修長龐大的身軀看著又仿佛膨脹了一圈,盤在樹上時像是一動也不想動了。

  樹枝是粘膩的,積不上雪,倒一滴滴向下滴著什麼,融於早就變色的凍土中。

  猩鹹的風送來零星的慘叫嘶吼,她緩緩配合著零碎的慘叫,望著猶自在天邊掙扎遲遲不願落下的血色光線敲打著節拍。

  伊爾弗莫尼沒剩多少人了。

  身上傳來喀一聲脆響,她身手敏捷地攏住了原要從腰間落下的玉佩,拿在手心端詳。如若不說明這是玉佩,沒人能分辨出手裡的到底是什麼玩意。瑩綠顏色徹底被濃黑浸染,道道深刻裂痕星羅棋布,雪上加霜的是一條裂痕從頂端直貫徹到末尾。

  仿佛輕輕一碰這塊昔日美玉便將灰飛煙滅。

  樹干上多出了一點重量。他和任何一次一樣,悄無聲息,她也總會裝作沒有發現他的靠近似的固守兩人共享的疆域。

  今天她不打算再做這樣的堅守了,於她而言堅守更是失去了意義。

  女孩靠在肩頭的動作竟比雪花墜落還要輕緩。縱然他們親密過數次,在這一刻,不摻雜絲毫權力欲望的舉動依舊使得裡德爾全身僵硬。

  他第一次恨自己是那麼了解她,以至於現在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身邊的軀體帶著鮮血的溫熱,軟軟靠在他身上,似是妄圖將他也困在停滯卻虛假的時光中。

  他攬住了她,越來越緊,擁住了這具已經歸屬於自己的身軀,同樣籠住了這片一樣腐朽罪惡的靈魂。他也必須擁有她,困住她,讓兩人生在一起,再不分離,直至其中一方主動了結。

  血紅夕陽似乎也隨之靜默了。

  「克勞奇幫我們將這盤棋下得很好。從此以後,以菲爾加西亞為代表的抵抗勢力注定流亡敗逃,」她還在欣賞掙扎的光線,沒有看身邊的人,卻不自覺挪動得更近,亙古不變地在冰冷的懷抱裡索取溫暖,「高興嗎?瘋子。」

  她溫柔的聲音中滿是誘惑:「你馬上就能永生了,永恆的生命,永久的權力。」

  應當興奮。不,興奮已經遠遠概括不了湯姆裡德爾此刻應有的心情。四年前在塔樓上做下那個交易時他沒想過和眼前的女孩一起走如此遠,通往至高權力的道路上永遠只能存在一個人。

  他一次次放任了,用各種各樣的理由麻痹自己,勸慰著將這個女孩留的時間再長一點,縱容得他們越來越親近,直到有了真正意義上的融合,以至於如今都不能確定能否放開慕羽的身體。

  「你答應過,」他將那張還在遙望夕陽的臉扳過來,用指尖細細描繪著輪廓,「羽,你不想對我食言。」

  他在描繪,慕羽同樣也在聚精會神地看他,最後的夕陽太絢爛了,將沾滿邪惡鮮血的靈魂都粉飾得聖潔。看根本看不夠,她索性捧過來一點點描摹:「不會,」她貪婪地嗅著每一寸冰冷罪惡,「我會永遠陪著你,哪怕最後一刻。」

  像是過近的距離繞亂了她的理智,她低聲重復著:「瘋子,瘋子,」不停索要著更近的距離,「我一直在。」

  就像數次她夢見在走廊上奔跑,蜿蜒的黑暗看不到盡頭,她卻知道,有人陪著她,理解她,和她身處同一片不透光的黑幕中。

  脆弱的玉佩像是終於抵達了上限,發出了最後的呻、吟,微風夾帶著細小的粉末消散在染紅的雪堆裡。

  最後一縷光不再掙扎,沉向了黑暗。

  慕羽在明源山腳下的長椅上醒來。她好像睡了很長時間,做了一個悠長而不美滿的夢,當掙扎著從長椅上起來時,惠風和暢,柳絮翻飛,淺淡的陽光將夢境最後一縷痕跡也抹除了。

  「小羽,小羽,」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急匆匆跑來,見到她安然無恙時才大大松了口氣,一把將她抱起,嘴上責怪手上卻又溫柔抹去她嘴角不知從哪沾染的油漬,「又一個人跑出來偷吃蟹粉小籠包。」

  她怔愣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將她一把抱在肩頭的老人。她仿佛缺失了很多記憶,仿佛在腦海中那團不知從何出現的迷霧中她從未得到過這位老人正經的擁抱。

  試探著,顫顫巍巍的雙手環住了老人的脖子,用著她天生的甜美語調撒嬌:「你知道我喜歡,爺爺。」

  老人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我還不知道你想什麼?下次不用偷跑,大大方方說出來,爺爺難道還不給你買?」說著他顛了顛她,「回家吧,小羽,爸爸媽媽等著我們吃飯。」

  不,你不會。你一直教導我不要沉迷於膚淺的欲望。

  每當湧出這樣的想法,腦海中多出的迷霧便會擴散一分,這一點足以讓她頭疼欲裂,更加不情願觸碰多余不應該的念想。

  現在這樣,似乎很好。

  「爸爸,媽媽?」她反復咀嚼著這兩個詞,一時間倒像是剛剛牙牙學語的嬰兒,「爸爸,媽媽….」

  「看你是睡傻了,」爺爺抱著她一路往山上走,霞光在路上拖曳出長長的軌跡,「爸爸媽媽回來了,你忘了?今天我們一起吃飯。」

  爸爸媽媽回來了。短短一句話就盈滿了整副胸腔,慕羽緊緊抓住爺爺的衣領,似乎害怕眼前的景像頃刻消失。她眨了眨眼,不眨不要緊,一眨啪嗒啪嗒的,有水珠混合在了青石路上五彩的晚霞裡。

  「回家,」她抬頭看著被晚霞分割出道道條紋的天空,「爺爺,我們回家。」

  她的家,恍若早就沒了。

  爺爺抱著她進了庭院大門,夕陽尚且沒完全落下,客廳中已然點上了燈。暖黃的燈光照在圓桌上,落在光暈中的兩道人影依稀地顯出不真實來。

  等他們一進門,窗簾合攏的室內只剩下那盞昏黃溫暖的燈,像幾只在夜空中撲騰的螢火蟲。

  她好似多次和一個人談論過飛舞的螢火蟲。剛一想,還來不及探尋若有似無的回憶,才升騰而起的那道淡漠陰影便被燈光消解了,倒照出了坐在桌上的一男一女。

  男人高大英俊,女人溫柔慈善,見她一回來,男人立刻迫不及待從爺爺手中接過她,粗糙的胡子直蹭在她臉上:「小羽哪。」

  這個擁抱溫暖而有力,同那個懷抱獨具的陰冷截然相反。

  她試圖蹭了蹭,又覺得過於溫暖,仿佛整個人都將融化在裡面,因為極端的不適應,她掙扎得猛烈了些。

  一旁的女人急了,使勁拉了拉男人:「你嚇著小羽了,趕快把她放下來,」等到慕羽重新落在地上,女人才柔和地執起她的手,輕言細語,「來,媽媽帶你洗手,要吃飯了。」

  女人溫暖干燥的手牽著她穿過曲折回環的走廊,伴著她踏上一圈圈迷蒙的光影。慕羽聽話地跟隨著,仰頭看著眼前這個溫柔得過分的女人。

  見她一直看著自己,女人不由得蹲下身來平視她,和藹地摸摸她的頭,像是永遠不會有脾氣和不耐:「怎麼了?」

  慕羽死死盯著她的臉,絲毫不能減退心中攀升的詭異,卻難得在這一刻約束了泉湧而出的懷疑,模仿著女人露出一個笑容:「沒事,媽媽,」她似乎很不擅長做這樣的模仿,不由又喚了一聲,「媽媽,你會走嗎?」

  女人搖搖頭,權當小孩子的淘氣,回答得斬釘截鐵:「說什麼夢話呢。」

  慕羽再沒開口,任由她擺弄自己。

  回到餐桌上女人便放開了她,卻不料沒能放開。慕羽依舊牢牢牽著她的衣角,固執地叫著:「媽媽。」

  女人一半的臉埋在了逆光的陰影中,看不清細節,另一半朝著她,柔和又不帶商量地將她拉開:「小羽聽話。」

  隨著兩人的強行分開,女人坐在了餐桌上,同那兩個人一起在熾熱耀眼的光中融成了看不見的影子。

  偌大的餐桌上哪裡有什麼食物。獨剩她一人面對著三道空無模糊的影子。

  掌心還殘留著方才女人手握她的溫度。

  一道閃電刺破屋內厚重的簾幕,晃得燈光閃爍,緊隨其後一道悶雷轟然在天空炸響,電閃雷鳴又不見雨聲,一波一波的,侵蝕著愈發不明亮的燈光,三道影子也在閃爍的光影中分分合合成一具猙獰的鬼魅。

  不過片刻間,家便再不像家了。

  她從來就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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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幻境(下)

  「殺了他,」他們的聲音混合著,既陌生又像全由慕羽自己所發,「殺了他。」

  聲聲低語直接在她腦海中翻滾:「殺了他,我們就能回來了,殺了他,小羽,你就又有家了。」

  他們想要她殺誰?

  一綹一綹的閃電似乎誓要將整座庭院撕成碎片。三道影子仍然鍥而不舍地圍著她,逐漸地不再像三道影子那麼簡單,雜糅成了一團團形狀不清的血霧,張著數張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滴著血朝她打轉:「是他蠱惑了你,誘使你走上了這條路。殺了他,你的罪孽將得到赦免,殺了他,我們都會原諒你。」

  無數雙奇形怪狀的血手朝她延伸,不像是要撫摸,更像是想將她拖進血霧中,同他們埋在一起。

  她似乎確實沾上了不少人命。太多了,連自己也記不清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樹林裡光線晦暗,幾不見天日,有人貼在她身後,教導著她如何揮舞魔杖,犯下同等的罪孽。

  如此他們就一樣了,再不分彼此。

  她好像能依稀看見那人的輪廓。

  魔杖被握在了手中,致使更多記憶紛至沓來。這幾年這根魔杖向來是她最忠誠的伙伴,陪著她從不可及的光明一路走向墮落,從不曾背叛。

  身邊的血霧不僅沒有散去,還彌漫成了化不開的血海。女人的頭顱從中擠出來,猙獰完全扭曲掉柔和,還試圖朝她伸著手:「小羽,殺了他你就有媽媽了,」她還想扭曲著用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擠出微笑,「小羽,你不想和媽媽在一起嗎?媽媽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奧利維亞只留給了她一本殘缺的筆記本,就連辛克萊爾這個名字在知曉她到底是什麼東西時都失去了意義。

  一雙血手環住了她,不由分說就想將她朝血海裡面拖。她好像又產生幻覺了,爸爸媽媽爺爺坐在餐桌上笑著朝她夾菜,滿桌都是她愛吃的。

  是餐桌在說話,是頭頂懸掛的燈盞在說話,是這個早應死去的屋子在說話,請求著,怒吼著,哭泣著,讓她殺了他。

  脖子間的疼痛將她拉了回來。一只干枯的血手粗暴扯下她待在頸上的掛墜盒,緊握在手裡便要丟進血海。

  「回來!還給我!」她顧不得其他的,更忘記了她還會法術,拼了命一樣地死抓住那只手,力道大得竟是活生生將其折斷了。一搶到掛墜盒她便緊緊攥在手裡,「它是我的。」

  越來越多的血手纏在了她身上,合力操控著她的身軀。這裡極其古怪,她竟然使不出任何法術。

  高明的幻境。

  「小羽。」另一只手又繞上了手腕,卻使得慕羽再沒有分毫反抗之力。

  她看見了自己。

  從血海中漂浮出來的臉不同於四周隱隱綽綽不成樣的人形,正常得像是從未沾染任何污穢,看不出是脫胎於那團朦朧的霧中。

  這張臉,這樣的語氣,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只因太干淨純潔了,不似她沾滿殺戮的靈魂,倒像是十一歲那年在厄裡斯魔鏡中看見的小女孩。

  她終於記起來一年級在魔鏡前到底看見了什麼怪物。

  「你舍不得殺他,」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孩輕撫她的臉頰,「我理解你,小羽。」

  慕羽停止了掙扎,只兀自攥著掛墜盒鏈子不願放開。

  女孩一步步踏著成堆的枯骨血水,從後輕柔擁住她,被和自己一樣容貌的影子擁抱沒有任何異樣,不覺一絲多余,更像是理應如此。

  血海中倒映出兩張相同的面容。

  「他一直陪著你。小羽,你怎麼忘記了,」她朝著慕羽吹了口氣,「那時你只能看見那麼一個影子。你對著那道影子說。」

  她頓了頓,緩慢纏繞上了脖子:「你想使用能力,你受不了每天被人在走廊上追逐,你要報復所有人。你想讓他陪你,直到永遠。」

  說到永遠這個詞時背後那道影子笑得亂顫:「你喜歡的是那個和你在倫敦游蕩的湯姆,你喜歡在塔樓,黑湖陪你看書的湯姆,你喜歡當時十一歲和你一樣孤寂陰暗的靈魂。需要我將心聲念給你聽嗎?你渴望扭轉時間的魔法,回到五十年前的倫敦,從街頭一路走到街尾。」

  「可惜那只是一個執念。他永遠地消失了。」

  血水中的場景不斷變幻最終又碎裂成片。

  「也只有喜歡,小羽,你不可能愛上一個人。愛讓你軟弱,愛迷失你的理智,」那只冰涼的手又向著拿魔杖的手腕移去,「你們互相交易,短暫地因權力站在一起。你需要借助一個人的余威染指歐洲,你需要借助強大的勢力將東方和你牢牢擰在一起。」

  手沒碰她的魔杖,反而碰上了戒指,不知怎麼地從裡面拿出了一根閃閃發光的毒牙。

  她珍藏的最後一枚蛇怪毒牙。

  「你們都想要至高的權力,都想要永恆,可是神只能有一個,相互了結是你們最終的宿命,」另一個她拿著毒牙對准了被緊攥在手裡的掛墜盒,越是溫柔,越顯出其中的陰毒,「我可以幫你了斷,幫你下手,保證很快,不會有痛苦。」

  看著那枚透亮的蛇怪毒牙,慕羽神色幾經變幻。最後竟是抖著從那只手上搶過毒牙,閉著眼像是做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自己來。」

  幾滴淚蒸發在了那片血海裡。

  「他同樣不愛你,你都知道,解決北歐之後他害怕你增長的威望,害怕你取代他在舊部心目中的地位,他越來越想控制你,」見她依舊猶豫不決,身後的女孩摟緊了,容不得她掙脫,「小羽,你很聰明,什麼都明白。為什麼要清醒痛苦地活著?」

  拿著毒牙的手不再顫抖,連一直緊攥著的掛墜盒都松開了。

  身後和她長著一張臉的少女滿意地將她的手往掛墜盒上方挪了挪,低聲繼續哄勸:「干得好,小羽。毀掉這片魂器,再解決他,從今以後只有你一人享有無盡的權力和生命,你將永遠為別人編織理想,不被人在走廊上追逐…」

  她說不出話了。那枚毒牙被反手插在了她的腰腹間。

  慕羽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這道和自己相同的虛影嘶吼尖叫,重新握住了漂浮在半空的掛墜盒,一把拔出蛇怪毒牙:「連我真正想要的都沒看清,還想泯滅取代我的意志?」拔出的毒牙上沾了血,她毫不顧忌地顛在手裡把玩,「這就是天?這就是那些人口口聲聲說我將遭遇的天譴?這就是爺爺贈給我最後的禮物?」

  玩夠了她再次將毒牙捅進去:「我走這條路,全由自己選擇,無關任何人蠱惑誘導,」她將掛墜盒重新系在脖子上掛好,「我們走的路不同。」

  她不想過多解釋,再次拔出毒牙後直接插在了虛影的喉嚨上:「你一開始就錯了。我愛他,愛他的全部,」她繞起掛墜盒貼在臉上,「而我的意志,也是永恆的。」

  無邊無際的血海溶解成了漫天飄舞的飛絮,她回過神來竟還坐在之前欣賞夕陽的粘膩樹干上,被攬在熟悉的冰冷懷抱裡。

  她從沒那麼渴望過寒冷。一旦開始了索取,臉上的溫熱液體便止不住地流淌,順著下巴掉落在身上。

  蒼白修長的手指為她拂去了淚珠。她敏銳地發現觸碰她時這只手都在顫抖,更是被攬得越來越緊。

  他們齊心協力地隱瞞了剛才彼此的遭遇。

  漆黑的天空飄下腥甜的紅雨,無邊無際的異樣雨絲像是沒有個盡頭,紛紛揚揚落在兩人肩頭,比雪還要輕盈飄逸。

  整個天空也仿佛在隨著飄飛的紅色雨絲哀鳴死亡。

  「該去霍格沃茨了。」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慕羽率先坦然地笑,她越來越肆意而不知邊界了:「走吧瘋子,該回家了。」

  霍格沃茨內鄧布利多也在仰頭觀察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明明正飄飛的柔弱雨珠落在城堡上方竟摩擦出呲呲的響聲,一片片火星隨著難聽的摩擦聲掉落在城堡裡。

  血雨混合著殘損的金光籠蓋住了這座靜謐了百年的堡壘。

  「米勒娃,立刻疏散未成年巫師,成年巫師想參戰的可以留下,撤離方案哈利預演過多遍,十分熟悉流程,」鄧布利多大步流星行走在走廊上,他始終是鎮定而冷靜的,「金斯萊,你負責統籌守衛各個塔樓的人手,記得給我留一個位置。」

  不僅被吩咐到的金斯萊一臉錯愕,一路上其余巫師也震驚地望著鄧布利多。麥格教授遲疑著開口:「你的身體,鄧布利多…」

  「我自己最了解這具身體。」雖然平和,但鄧布利多的話語裡充滿了不容拒絕的意味,他們此時一種人已經站在了寬敞的庭院中。

  「你知道我們無論做什麼都不能永遠地將他們擋在外面。」弗利維教授尖著嗓子說。

  天空中的血雨就沒有停過。可是那麼多人,站在呲呲作響已然破舊不堪的防御咒中,明知即將面對數倍於己方的敵人,更知曉沒有防御的霍格沃茨其實和科多斯多瑞茲,布斯巴頓,伊爾弗莫尼沒有多少區別,依舊沒有一個人退縮露怯。

  「但我們至少可以牽制一會,」斯普勞特教授接過話,下意識看向鄧布利多,又看向匆匆趕來的哈利,「為其他人爭取時間。」

  「謝謝你,波莫娜,」鄧布利多對斯普勞特教授點了點頭,轉而對哈利說,「哈利,前路艱難,星火難守,但世界上沒有永恆的黑夜。不要背棄和你並肩作戰過的戰友、忽略團隊的意志,你清楚他們喜歡以此玩弄信仰。」

  聽他說這話哈利便知道鄧布利多對自己的安排:「不!教授,我要和你並肩戰鬥。」

  鄧布利多走上前第一次柔和地摸著他的頭:「哈利你說過,徹頭徹尾是鄧布利多的人。這是我的請求,我的命令,你必須活下去,」他指了指哈利的心髒處,「詹姆莉莉同樣希望你活下去。他們始終與你共存,在這裡。」

  他溫和的神情忽然嚴肅起來:「不惜一切代價帶走達芙妮和阿斯托利亞格林格拉斯。告訴她們,戰鬥有很多種形式,但別忘了,她們的父親用生命期許她們能長長久久活著。」

  哈利眼眶紅了,卻知道此時爭執沒有意義,他也不應意氣用事增加無謂的傷亡:「是,教授。」

  鄧布利多轉頭對著麥格教授說:「米勒娃,作為霍格沃茨的校長,我批准你使用那個咒語。」

  麥格教授激動得全身都在發抖:「噢,鄧布利多,我期待這個咒語很久了,」她清了清嗓子大喊一聲,「石墩出動!」

  整個走廊上的塑像和鎧甲都跳了下來,樓上樓下布滿了轟隆隆的撞擊聲。

  「霍格沃茨受到威脅!」麥格教授高聲說,「守住邊界!保衛我們!為學校盡你們的義務!」

  大大小小的雕像蜂擁著衝了出去,頂著漫天血雨屹立在了城堡邊界。

  雨下得越來越大,在地上彙成了一灘灘血水,幾欲迷蒙視線。

  慕羽的視線掠過高聳的鐵鑄大門,兩邊是頂上有帶翼野豬的石柱,挺立的一群群石像背後,巍峨的城堡依舊在血雨中延展出一片耀眼的星火,又在她身後黑壓壓頂著血雨不發一眼的隊伍下顯得那般渺小。

  剛進這座古堡時她就被其中的鮮活吸引,期待著能從中生出一個新的家。

  「他們會反抗到底。」她低聲道,撫著朝她攀爬而來的納吉尼。

  湯姆裡德爾牽起她的手,鄭重地在上面落下一吻:「他們從來學不乖。」

  她指尖接住了一滴雨滴,放在嘴裡吮吸:「開始吧。」

  城堡上空好似炸開了朵朵璀璨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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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Happy Ending

  這場原本多方以為摧枯拉朽一面倒的戰爭足足持續了一個星期。

  要人數沒人數,要武器也沒多少武器的霍格沃茨靠著殘存的防御,頂著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隊伍堅守了整整一周。身處於城堡周圍的人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場面。

  血雨飄了三天,嘶吼聲,咒語的炸裂方圓十幾裡都能聽見。挪威一趟趟送來威力強大的武器,炮火與血色雨水雜合,使人難以分辨今夕何夕。

  唯一能使人分辨白晝黑夜的僅有城堡夜晚點亮的燈火。無論遭受著怎樣殘酷密集的攻擊,每日天色漸暗,城堡的燈火總會如時亮起,跳躍著在黑夜中充當起了不滅的星辰。

  鄧布利多曾經的演講總會時不時回蕩在旁觀者耳畔。

  「決定勝負的向來是信念的堅定,而非個體力量的強大。當你們在牧場中惶惶不安,終日不寧時,場外的燈火始終為你們亮起,這裡沒有柵欄,沒有馴服。這裡是家,每個人都能堂堂正正站立自由行走的家。霍格沃茨將始終歡迎身處迷途的人。」

  戰火中的城堡可以充斥任何聲音,卻絕對沒有明顯的哭聲。

  第七天黑湖裡面落滿了一片不知雨滴還是鮮血的紅色。

  幾成廢墟的城堡只剩下最高的塔樓悠然聳立。沒有飄飛鮮明的旗幟,沒有鮮艷的標記,可是人人都明白,那是鄧布利多守衛的領地,霍格沃茨最後的疆土。

  迎著即將同血紅黑湖融為一體的夕陽,鳳凰福克斯站立在塔尖低低唱著挽歌。不知是在送別即將消逝的,珍貴的陽光,還是在為幾乎堆滿狹窄樓梯的犧牲者送葬。

  鳳凰羽毛像要燒起來了。

  鄧布利多身邊空無一人。

  鳳凰的挽歌越發凄厲。寂靜得過分的塔樓傳來聲聲腳步聲,隱約還能聽見巨蛇淅淅瀝瀝爬過屍體。

  鄧布利多劇烈咳嗽起來,殘陽打在他長長的胡子上,像一道拉長的血痕。

  巨蛇爬完了最後一層樓梯,嘶嘶豎起身子。

  福克斯停止了歌唱。

  「傍晚好。」他平靜地對著來人說。

  「你們輸了,教授,」當慕羽走上來時巨蛇幾乎在第一時間便向她貼去。她抬頭望了望似還被血色籠罩的天,沒有一點勝利者的喜悅,畢竟在鄧布利多面前一切都是無意義的,「什麼都沒了。連我爺爺設下的最後一塊籌碼也不復存在,再也沒有希望,再也沒有屬於自己的理想。」

  「你們是霍格沃茨建校以來最優秀的學生,這一點我並不否認,」才說了不到兩句,鄧布利多便又猛然咳起來,等見到並肩而立的兩人時他言語間甚至有幾分輕快,「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處理我這個手下敗將。不過羽我得提醒一聲,你對沈家實施過的手段得創新了。」

  裡德爾下意識將慕羽拉遠,冷眼看著鄧布利多,縱然知道這個曾經一見面就用烈火焚燒衣櫃,用強烈手段警告他的老人已然是行將就木,他依然不願讓兩人產生過多接觸。

  為著自己說不清,也不願思考的理由。

  「湯姆會殺了你,」慕羽還在看著身邊之人的容顏,自馬賽諸塞回來後她的目光便越發大膽而熾烈,總像在肆意揮霍著什麼,「還有遺言嗎?」

  「湯姆?」鄧布利多自顧看著手上的徽章,銀色的徽章在鮮紅的太陽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輝,「我最大的錯就是錯判了一段極其重要的情感。」

  他將徽章緊緊握在手心,迎著晚風吹來的方向站立,憔悴瘦弱得身軀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的大風,如同將被吹走似的:「我想你會對一則預言感興趣,羽。萌芽於罪惡土壤的彼岸花要麼向陽生長,要麼跌落深淵僅為一人盛放,」他閉上了眼,「我樂意迎接死亡,但彼岸花很美,我一直想看看如果向陽生長會是怎樣的盛況。」

  裡德爾將她拉得更遠了,幾乎將她攔在了身後。他傲慢地俯視著這個從入學起就對他心懷警惕的老人,不得不說在這一刻他所擁有的快感甚至勝過了享有權力與永生的樂趣:「永遠不可能了,」他念動了千百次都渴望對鄧布利多念誦的咒語,「你的時候過去了,老頭。」

  綠色的光芒在半空中閃爍了一下便與殘陽融為一體,那道站在欄杆邊緣的身體平靜地仰頭如同一個破布娃娃般倒下去,長在了殷紅的光影中。

  鳳凰一抖翅膀迎著即將快沉入黑湖的夕陽飛去,消逝在了漫天掙扎的美裡。

  他還握著魔杖,那根她贈予的魔杖,迎著滿目殘陽,輕柔撩起她額前的頭發,簡單的動作做了多次,這一次也不該有任何區別,他伸出了手:「羽,你說過的,永遠。」

  夕陽立在永恆的邊界嘲諷無畏,濃麗的彩雲在天際拼接,與晚霞漸變成迤邐的婚裙。

  至少在她眼中是這樣。

  慕羽追隨著一抹在魔杖上跳躍的紅色,搭上了他的手,笑意隱在了斜陽照不到的陰影裡:「我答應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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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要he的朋友,看完這章就不用往下看了!不要再往下看了!不要看了!後面是True Ending

  寫反派我不可能洗白,不可能最後正反派和樂融融一家親,更不可能正方屈服於反派,這不是我的風格理念。這篇文就是滿足自己精神需求以及想嘗試寫一個閉環。TE會完成這個邏輯閉環。


第173章 True Ending(1)

  她斜倚在了經歷戰火搖搖欲墜的欄杆上,眼中落滿了剩余的,最璀璨的日光。

  「瘋子,殺了我。」她用最婉約的語氣說著最瘋狂的話。

  第一次有人在湯姆裡德爾面前請求死亡。他感覺自己的聲音都在風聲中消匿:「為什麼?」

  明明她的死亡理應掃除更多障礙,從此永生的道路上僅剩他一人。他再不用擔心有人會威脅到他的地位,與他瓜分權力分庭抗禮。可他總是希望這一天能來得更晚一點。

  他以為還有更多時間可以放任。

  「權力,意志,我都有了,」她揚著嘴角,盛放在最好的年華,卻平淡地陳述自己的毀滅,「長期以來我拼盡全力也逃不出黑暗的走廊。」

  有那麼一刻他好像又體會到了靈魂碎裂的感覺—更甚於被那個男孩擊敗潰逃的痛苦,這一次他的邊邊角角也在斜陽照映下化為飛灰。

  她開始大笑,天邊的濃雲彙聚成紫色,浸染了那雙黑眸:「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在黑暗悠長的走廊裡灼燒成愛的余燼,要麼讓黑暗蔓延,覆蓋所有人的理想,」她將他拉得更近,兩人一同埋在了血紅光線中,分不清是陽光還是真正的血,「我總覺得這具身體束縛了我自己的理想。」

  說不清是因為對她足夠了解,還是此時此刻暖光太過濃郁,裡德爾從沒像如今一樣痛恨世界上不可能有停滯時間的魔法。那雙眼中的光繼續穿透著方才好似化為灰燼的靈魂。

  他應當置身於天堂,哪怕天堂中僅飄散著艷烈且盈滿蠱惑的紅霧。

  「我不殺你,你必須陪在我身邊,看著我們共同的家,」他的手在慕羽臉上游移,直到劃到胸前的掛墜盒上,一遍遍描摹上面燒得血紅的字母,「永遠。」

  他第一次心甘情願做出一個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實現的承諾。

  「你放得下至高的權力嗎?我們都放不下。」慕羽已經替他解答了這個問題,將掛墜盒解下攥在手裡,吻了吻他的臉,正巧看見一縷陽光透過,和那天的瘋狂太相似了。她當時伸手想去抓住陽光,幻想著埋在一起的奢望。

  全是假像。

  「永生太長,我害怕,瘋子,同樣發現或許身體的永生才是自然為阻止超脫設下的真正的陷阱,」她坦然地承認恐懼,卻怎麼也不肯點明,「滿盈則溢,物極必反,這條規則真傻。我不想遵循這條規定,不想從一條走廊跑到另一條更黑更陌生的走廊。」

  看著那根始終被他牢牢握在手裡隱帶紅光的魔杖,慕羽禁不住勾了勾唇。她不打算說出所有隱秘,那樣太沒意思:「我會一直陪你,瘋子,看著你去實驗這條我不想走的道路。最終我們都將一樣,同樣的永恆,同樣的不朽。」

  天堂中的紅霧越發妖冶,絲絲縷縷纏繞而上,以至於無論生的光芒,抑或是死的晦暗,在這一刻恍若都不存在了。

  她輕輕將他推開,似乎在竭盡全力抵抗著什麼,嘴唇甕動,最後的話怎麼也不肯說出來。

  裡德爾晦暗不明地看著手中的魔杖,一圈一圈轉著,又抬頭看她,想的卻是四年前她在塔樓上的請求。

  他一直記到現在。

  「湯姆馬沃羅裡德爾,」她低聲叫著他的全名,「你還有什麼對我說的嗎?」

  他緩緩抬起了魔杖,微弱的藍光閃了閃便消失不見。

  他念不出那道熟悉的,用了千百次的咒語。

  慕羽抬了抬手,糾正了魔杖的位置:「你得足夠狠心,」她像是還在等待,「真的沒有了?」

  她垂下了手,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

  越是糾結,越是舍不得。

  舍不得才都是苦厄。

  倏忽綠光閃過,她翩然從塔樓墜下,和最後的光線一起在血色中掙扎。墜落漫長,那具飄落的身體卻極其平靜,融於最後噴薄的美。

  夕陽沉入黑湖,如墨夜空泛著點點血色,不似往常。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天都不會正常。

  夜晚來了,一切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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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TE(2)-光明

  湯姆裡德爾感覺自己要死了,他最後一片靈魂即將在火焰中化為飛灰。富麗堂皇的殿宇在燃燒的焰火中搖搖欲墜。

  像極了被漫長歲月模糊的塔樓,幾縷夕陽在支離破碎的回憶中亂舞。

  只是今天沒有夕陽。

  領頭的青年意氣風發,舉著細長的格蘭芬多寶劍,紅色的寶石被火焰照得透亮,眼神中不僅充斥著憎恨,更盈滿了悲慟,身後所有人同樣用仇恨包圍了他,帶著最後決一死戰的決心與勇氣。

  「你輸了。我們研究出了你們用來蠱惑人的咒語,揭露了所謂神的真相,虛假的祭壇該崩塌了,」年輕人穩穩舉著劍,不帶一絲懼意,「我要為我的先祖、為兩個世紀以來因真相而死去的人沉冤昭雪。我們擁有著同樣的信念,願意為屬於自己的理想和思維前僕後繼地死去,直到殺了你。」

  談及死亡他的眼眸沒有波動,像是早已准備好這一刻。

  很像他的先祖,那群固執堅守自己思想信念的人,裡德爾已經快要記不清他們的名字了。

  包括曾經的宿敵,那個從前給予他莫大羞辱,讓他流亡十幾年的男孩。

  他活了太久,獨站在高處,行走於了無邊際的時間,與永恆向前的時空融為一體,不歇地享受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權力,在永生,權力這條道路上走得比誰都遠。

  只有他是永恆而不朽的。

  他緩緩起身,不去看火光下耀眼燦爛的格蘭芬多寶劍,不屑於思考四面楚歌的境地,只專注地看著手中的魔杖。歲月腐蝕了許多東西,唯有這根紅光流轉的魔杖陪他度過永恆。

  很久很久以前,為著力量他瘋狂渴望過老魔杖,傳說中死神打造的武器,直到鄧布利多墜落高塔,他接過這件戰利品,卻發現原來傳說不過如此。

  這是一件魂器,在剛得到手中魔杖時他便知道。親自分裂過幾次靈魂,他對魂器的了解遠勝世界上任何一人。

  歲月時間可以模糊記憶姓名,他唯獨忘不了當年那個女孩精心設計的陷阱、布下的迷局,就像他忘不了那天從塔樓上倏忽墜下翩如蝶翼的身影。

  當多年前小漢格頓酷熱的夏日黃昏,尚還殘缺的靈魂生出地久天長、停止追求權力永生的妄念時他便意識到這將是永生道路上唯一的例外。

  其實還有一片靈魂—專屬於兩人的共同靈魂隱藏在了魔杖中,早已在歲月流逝中交相融合,不分彼此。慕羽當初分裂自己的靈魂,與從波特身上剝下的靈魂碎片雜糅進這根魔杖,恆久地陪伴他。

  他都知道,知道那個女孩的花招和過於明顯的陰謀,也許因為天生的自大,也許因為輕視,甚至因為說不清道不明同樣也不屑於理解的情緒,他次次選擇了放任。

  沒有身體的魂器形同廢品。她再也不可能活過來,再不會有人同他在頂峰爭搶編織理想的權力。

  頂峰太高,既聽不見底端羔羊的吶喊哀鳴,同樣聽不見自身靈魂行走的聲音,以至於那句遺言非但沒有隨著歲月流逝,反而在時間中越發清晰刻骨。

  她是對的,他們最終都將一樣,識破身體永生的陷阱,邁入相同的永恆與不朽。

  他從未走出過紅霧彌漫的天堂,甚至自己已然成為其中一部分。

  兩人之間的博弈最終還是以慕羽的勝利收場,或者湯姆裡德爾在這一場對弈中敗得一塌塗地。

  所有人都做好了拼死決戰的准備。

  「寶貴的勇氣,」他的聲音照樣高亢而冷酷,滿是諷刺。火焰越逼越近,百年來凝聚無數心血煉制的火焰試圖吞沒破敗走向消亡的靈魂,「和你們的先祖一樣,魯莽,愚蠢,自大。」

  他最後揮動了魔杖,包圍著他的火焰變了方向,朝圍攻而來的人猛烈地撲去,殘破的殿宇再受不住,轟然坍塌,成堆的落石還沒滾下,便又化為了熾烈的火球,半邊陰沉天空都被漫天星火染出了晚霞的色彩。

  這天能到場圍觀的人都來了,默然地看著神壇轟塌,還有耄耋老人即使被輪椅推著也要前來,任由淚水在火焰余熱中蒸發。

  火滅了,再沒有響動,人群連歡呼都忘記了。

  這處遺址被永久地保留了下來,以此紀念兩百年來無數為維護自身思想而奮鬥犧牲的戰士,數以萬計的詩人、作家自願為倒在黎明前的義士書寫波瀾壯闊的史詩。

  沒人在乎蒼涼廢墟下還埋葬著什麼。

  湯姆裡德爾曾經非常害怕死亡。他的母親生下他後柔弱地死去。那個年代炮火紛飛,人命如草芥。疾病,戰爭,貧窮,陰謀讓生命顯得格外脆弱。

  因害怕死亡而想飛越死亡。

  這是他在時間空間亂流中受盡折磨煎熬時唯一的執念。

  應當還有別的東西,比飛離死亡更加靚麗,閃耀在他罪孽的生命中,一同墜向深淵。

  一個女孩走過了五十年光陰,趟過未知,在1937年那個灰暗的春天遞給了他一朵盛放在惡土的花朵,向地獄投來了唯一亮色。

  她總是想回家。她再沒有家了。

  看不見盡頭的流浪除了帶來無休止的折磨痛苦,還伴隨著寂寞。他向來享受寂寞,沉溺於一個人的世界,可是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令他軟弱而迷失,從中灌溉出不可摧毀的弱點。他習慣了同自己一樣冰冷的存在;習慣了在寂寥無人的夜晚,權力鬥爭的間隙,和這樣的存在並肩躺在一起,因為過於了解,甚至無需多言;更習慣彼此宣泄欲望,在迷離的欲中悄然短暫地跨過固守的邊界。

  弱點滋生了不應有的好奇。

  他好奇那個老頭最後的遺言,好奇在陽光下盛放的花朵將擁有怎樣的風華,甚至貪婪地想回到一段時間,回到那個女孩曾心心念念的山丘。

  洶湧的亂流模糊了他的感知,以至於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最後的靈魂是否存在,只清晰地看見那團忽明忽暗的光,或許是現實,也或許是幻覺。

  直到他站在了堅硬的土地上,被樹林特有的草木清香包裹。正值五歲的小女孩仰著頭一臉警惕地看他:「你是誰?」

  裡德爾從沒見過五歲時的慕羽。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慕羽已然深陷那條怎麼也逃不出的黑暗走廊,試圖理解她永遠也不懂的光明善良。

  小女孩沒有放棄,固執地站在原地:「你沒有具體形態,但我看得見你。出來,不然我就告訴爺爺。」

  裡德爾蹲下身,仔細地看著此時的慕羽—尚還沒學會偽裝,還沒帶上溫婉的面具,更未被殘忍血腥圍繞。

  原來執念、破敗的靈魂竟然也能保留最無用軟弱的眼淚。

  「希望你快樂的人。」

  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靈魂上點燃了無邊的業火。

  小女孩十分迷茫。

  他輕輕擁住小女孩,他們曾經無數次相擁乃至纏綿,從彼此處汲取冰冷。但此時的慕羽溫暖而蓬勃。這樣的溫暖灼燒著湯姆裡德爾千瘡百孔的靈魂。

  她被深深愛著。

  慕羽沒有掙脫,天生的敏感讓她意識到這個古怪的靈魂沒有惡意,於是任由枯槁的手撫上頭頂:「可是,你是誰啊?」

  頭頂的聲音比微風還要飄渺。

  「我是你的伙伴、唯一的,不可分割的家人。」

  玉佩碎裂的那天,他被困在幻境中,四面都是光可鑒人的厄裡斯魔鏡,倒映出永生獨掌大權的模樣。鏡中的每一個自己都在吶喊嘶吼:「殺了她,掃除永生道路上唯一的羈絆。」

  這是他當時對著魔鏡中數個幻想重復千百遍的答復,一字未改。

  女孩怔愣住了,許久都不曾有過反應。他一直耐心地等待著,承受著靈魂上如同被烈火炙烤凌遲的燒灼。

  就像挪威的永晝夜,她小心翼翼握住他時,縱是無形厲火在靈魂蔓延,他竟生生忍下了,眷戀著難得的接近。

  慕羽試探著伸出雙手,不敢置信地環住他:「是媽媽…還是爸爸…」

  裡德爾放任了她的擁抱,默認了她的錯覺。

  「呼神,護衛。」念咒的聲音輕過嘆息,他已經不願去顧慮這個咒語在從前看來有多麼肮髒而卑微,不願思考沒有魔杖將如何召喚守護神。

  他聞到了蘋果派的香甜。

  一條眼鏡王蛇在半空中優雅肆意地游走。陰險可怖的生物溫和地將小女孩裹在懷裡。

  慕羽一點也不害怕,睜大眼睛看著虛空中的蛇,想要觸碰,碰見的卻只有虛無:「這是…守護靈?」

  「是的,」他的聲音輕到恍若在唱搖籃曲,「只有快樂才能召喚守護靈,你要一直…快樂。」

  」快樂...我當然會一直快樂,」小女孩更緊地抱住了這道執念,似乎這樣就能阻止他的消失,語氣中滿是惶惑不安:「那你….」

  她堅定地像這個心目中極有可能是父母的執念問出最渴望的問題,「你愛我嗎?」

  孩子最容易問出如此直白的疑問。

  有一瞬風好似也停止了吹拂。

  「我愛你。」愛卑微,肮髒,無用,裡德爾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吐出這個字眼,眼前的女孩和高塔上墜落的身影重疊交融,他固執地摟住懷中的身軀,仿佛這樣就能抓住不真實的光,一遍又一遍重復,「我愛你。」

  慕羽吸了吸鼻子,聲音中帶著哽咽:「不要走,再陪我一會,再陪我一會。」

  春日的陽光稀疏地從樹葉間灑下,打在蒼白透明的人影上。他抱著女孩機械地晃動,直至陽光稀釋掉眼鏡王蛇淺薄的銀色,直至光明將他燒成灰燼。

  這道執念瀕臨消散,他快沉睡湮滅在這個時空裡了。

  然而他還能聽見聲音,還能看見模糊湧動的光影。

  他莫名地到來無法扭轉慕羽在走廊上被追逐的命運,不能避免當初抱著他不願撒手的女孩又一次帶上面具和偽裝,不可逆轉她的親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只這一次面具下少了冷漠與暴戾。她的身上依舊戴著那枚溫潤的玉佩。

  玉佩完好如初,不曾有過碎裂的痕跡。

  東方對靈魂獨有的了解、她強大的天賦注定了巫師界所謂的第二次戰爭將過早地以最小的傷亡走向終結。

  這一次她戴上的偽裝叫做善良與光明。

  巫師界第二次戰爭只是她漫長人生中一個小小的插曲。

  完成學業後的她做出了令所有人驚訝的決定—她毅然決然地回到家鄉,進入了貧困肮髒滿是污穢的留守區,收斂起所有能力如同一個普通人一般細心教導留守區的孩童。

  她不僅僅教導知識。

  鄧布利多千裡迢迢趕來看望過她。彼時老校長已然卸下職位,放心地將學校交到了麥格教授手中。再是強大的巫師也抵擋不了時間。

  得稍稍仰視鄧布利多才能看清昔日站在校長辦公室一遍遍召喚守護神的女孩。她抽高了個子,正值盛年,脂粉未施依舊獨具芳華。

  「看見你走出過去,繼承了他的遺志,你爺爺也能安息了。」鄧布利多似是欣慰又似是同樣發自內心地為她喜悅。

  慕羽溫和地凝望著老校長,出乎意料地,她沒有立即或是謙遜或是客套的回應,反而停頓很久後,終於緩慢地說:「我繼承的不完全是爺爺的意志。」

  鄧布利多不意外地揚眉。

  「爺爺從小教導我要心向光明,心存善良,」她直直對上校長藍色的眼眸,「但我其實並不理解什麼是光明,什麼是善良,為什麼我們要去追尋這些東西。您或許根本不會相信。」

  「我相信你,」鄧布利多說得尤其嚴肅,顯然不是敷衍,「這並不妨礙你教化他人,和沈棲桐一起努力讓家鄉變得更好。」

  老校長始終包容又平靜,不因她的陳述而大驚小怪,甚至話裡話外更顯對她的驕傲與敬佩。

  「我有過一些可怕的想法。可怕恐怕都不足以概括那些念頭,」慕羽抬頭看了看天,最後狡黠地向這位打了好幾年交道且之後一直保持書信聯系的老人笑了笑,「然而我被人深深愛著,於是我決定換種方式編織理想。」

  她說得輕快,同意不願意再對鄧布利多解釋,後者自然不會多問。

  他們說話的時間不多,在慕羽起身將鄧布利多送到大門口時老人接著天光細細看她:「羽,你很偉大。」

  慕羽靜默在光中,在鄧布利多將要跨出去時忽然沒來頭地添了一句:「我的守護神是一條眼鏡王蛇。」

  縱是充滿了疑惑不解,鄧布利多依舊彬彬有禮回應:「極其漂亮優雅的守護神。」

  她不願再解釋了。

  她繼續教導著一個又一個人如何實現理想,為一個又一個不知理想為何的人指明方向。有些人的理想微小到不過飽餐一頓,而有些人的理想卻指向了蒼生。

  在她這理想沒有高低貴賤、貧窮富貴,世事變遷,昔日在她面前立下宏願要為蒼生請命的孩子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執著地一次次請她出仕,遭到次次婉拒後終於不再勸說,將她當作吉祥物高供了起來。

  她不會親手操縱麻瓜政壇的更替,不會在滿手鮮血中開創嶄新紀元。

  一個完美的童話故事。

  她活了一百五十歲,垂垂老矣,坐在從小長大的庭院看漫天絢爛的晚霞。歲月在這座庭院中流淌得極其緩慢。

  一生不曾結婚生子,但仿佛又子孫滿堂,一生被光明籠罩,也將在終點回歸光明。

  昔日於她面前立下誓言的孩子前來探望她。各色珍貴禮品擺滿廳堂,卻連一瞥都換不到。

  借著夕陽余光,她一錯不錯地盯著這個幾乎是看著長大、一步步實現宏願的孩子。

  那個吃不飽飯的瘦小男孩抽高了個頭,曾髒兮兮的臉上布滿了歲月風霜,滿頭白發被打理得整整齊齊,整個人像是用尺子量過一樣。

  「看見老師身體安好,我也放心了,」來訪者並不驚訝於慕羽的反應,仔細地歸置件件禮品,「有一問題困擾我多年,一直想問老師。」

  她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客人,一言不發。眼神中不帶任何情緒波瀾,卻足以使任何人失去耐性。

  那人往前走了幾步,喉結滾動著,似是還想再走,最終僅是握了握拳,停在被夕陽劃出的邊界上:「老師想成為神嗎?獨一無二,萬人之上。」

  他問得沒有迂回,慕羽偏了偏頭,調整了打量的角度,答得也直接:「我沒有那個能力。」

  來客先是動了動腳尖,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是掩飾依然泄露了一點眼中渴望:「您謙虛了,我知道您有特殊...」

  當發現慕羽抓住了那點渴望,那平靜的眼神仿佛也變了味,變得尖刻而諷刺時,他不由停直了脊梁,仿佛這樣便能極力表現出什麼:「您告訴我昆侖和俗世應當徹底割舍,您教導我俠以武犯禁,儒以文犯國,」他竭力保持著平靜,不透半點風聲,「我全都做到了,再不會有神靈的存在,所有人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理想。」

  「你做得比我想像中還周全,不,遠超我的想像,」明明慕羽在誇人,然而聽著總是不大對勁,「只是多年前教導你時我漏了極其重要的一點。」

  有一刻站立著的人似乎想要做出什麼微小的舉動。

  她沒有理會來客的反應,悠閑地自顧自看著緩緩下沉的夕陽:「神不一定需要身懷特殊能力,只要能為別人編織理想,都可稱之為神靈,」她忽然問起了無關話題,「幾十年前,你我初次見面,你的理想是什麼?」

  他嘴唇翁動了一下,回答得尤為大聲:「為蒼生請命。」

  夕陽已然落下大半。

  慕羽伸了伸手,似乎這樣就能挽留陽光,縱是年華老去,依然可見笑容的甜美,可這樣的笑容在有些人眼中卻極其刺眼尖銳:」還有一點我忘了告訴你,神的存在是個悖論。神意味永恆而不滅,「她放開了手中的光芒,」可是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永恆?就連日月星辰,山川江河都有昨日與今日之分。」

  滿目嘲諷唏噓被她盡數丟盡了晚霞中:「我該休息了,你回去吧。」

  光線一寸寸在室內挪動著,此時此刻像是有了聲響一般。

  「你還在啊,」她忽然朝向了旁邊的空氣,溫婉的嗓音被時間風華,眼睛卻依舊明亮清冽,「不知名先生。」

  快要消散的執念緩緩蹲下了身,握住了那雙蒼老的手。

  裡德爾從不肯向人低頭俯身,哪怕被人圍攻拉下神壇也要捎帶上幾條人命。

  除了她。

  慕羽並不期待回應。

  「小時候不懂事,以為你是我的母親,然而奧利維亞愛的不是我,更不會專程回來,」她探身想要觸碰支離破碎的靈魂,眼瞳中流淌著溫柔—獨屬於裡德爾的溫柔,「你究竟是誰?我好像見過你。」

  「一個不重要的,」他輕柔將臉貼在她干枯的手上,嘗到的卻是那個夜晚欲望攀升到極致時那滴苦澀的淚,「想向你懺悔的人。」

  「我聽著。」

  湯姆裡德爾不可能懺悔做下的罪孽和殺戮,更不可能反思靈魂中的傲慢與暴戾。

  「我折下過一朵花,」他依舊語帶蠱惑誘勸,珍重地在手上落下一吻,「但並不想任何人寬恕,也不願承認這是罪。」

  慕羽吃力地想要起身進一步看清乃至撫摸模糊不堪的容顏,似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卻不知從何開始。

  「但我仍然寬恕你。」哪怕垂垂老矣,她的眼神仍然平靜而包容,和當年那個坐於桌前,掙扎在善惡最後界限的女孩沒有區別。

  手最終無力地垂了下來,整個人沉睡在夕陽最燦爛的暖光裡。

  執念消散了。他好像置身於明亮數倍的國王十字車站,一輛列車呼嘯而過,卻永遠也沒有資格上去。那個醜陋扭曲,蜷縮在潔白長椅下的自我隨著列車駛過的最後一縷風聲破碎,和四周暖白的光融在了一起。

  痛苦,執念,瘋狂盡皆消失,他好似成了一縷空氣,一抹刮過山崗的清風,散落在滴滴水珠中沉進泥土。

  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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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TE(終)

  哈利親眼看著鄧布利多像一個短線木偶般從塔樓墜下,身後映著殘缺破損的霍格沃茨—他曾經的家。

  他想衝上去對著高塔上俯瞰勝利成果的人影大吼大叫,施展最惡毒的咒語,即使以生命為代價。爭霸賽之前那個毛頭小子興許干得出這樣的事,可他早就走出迷蒙敏感的青春了。

  赫敏竭力忍住抽泣,想搭上他的手勸阻,不等她開口哈利已經說:「我知道,赫敏。」

  羅恩拍了拍他的肩,金妮沉默無言地朝他靠得更緊。

  他還有家人—所有不願交出自己思維與理想淪為羔羊的人都是他的家人。只要他在一天,他這個曾經的救世主、大難不死的男孩多存在一天,人的信仰信念便會堅定一分。

  堅定地相信他們還有希望。

  爭霸賽後在鄧布利多辦公室他為自己畫下了這條道路。

  是一時意氣,但也絕不後悔。

  慕羽早在十一歲就走出童話,用完美的偽裝騙過了所有人,他也該成長了,學著像父母一樣勇敢,學會像鄧布利多那樣平靜迎接死亡。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他轉過身望向一只只滿是期待與希望的眼睛,「別讓鄧布利多、城堡中的戰士以及所有不幸遇害的人白死。」

  他帶著家人開始了沒有止境的流亡。

  他們想盡辦法將研究靈魂的場所駐扎在任何可能的地方—能住人的,不能住人的。忍過紐約下水道翻湧的惡臭碩鼠,扛過南極洲狂暴的風雪冰霜,受過炎熱雨林中毒蟲蛇蟻的撕咬,更是一有機會便勸人堅持自己的思想。

  往往以性命為代價。

  戰鬥永遠是主旋律,他們的魔咒越來越精湛,甚至還研發出了自己的武器,然而依舊避免不了日益消亡的人數。

  有人戰鬥到死,有人受不了日復一日的逃亡反抗,終是交出了自己的信仰思維。

  有時候哈利也會懷疑,懷疑他們究竟能走多遠,疑惑他們究竟因何而戰鬥。

  每當質疑升起,心髒處曾被鄧布利多指過的地方永遠會隱隱發燙,用別樣的方式提醒著他父母的意志。

  不止父母,還有許多倒在黎明前的人。

  他要秉承他們的意志,哪怕自己也極有可能化為黎明前埋在黑暗中的一堆枯骨。

  即使最親密的人,羅恩,赫敏,他的妻子金妮都不曾看見過他的彷徨。

  唯一讓他驚訝的是馬爾福竟然選擇了和他們待在一起忍受流亡的痛苦,甚至在流亡一年後他和阿斯托利亞一起舉辦了最簡陋的婚禮。

  時間和戰鬥足以將彼此間的鋒芒消磨,連哈利自己都不敢相信有一天他竟能心平氣和面對馬爾福。

  雨林悶熱潮濕的夜晚,正好兩個昔日的死對頭被安排在一起值夜。

  起先兩人只默默拉開距離,固守著屬於自己的領域。興許是層層纏繞的情緒在雨林中加大了糾纏力度,變得越來越沉重,又或許單單只是因為守夜無聊,哈利問出了自己都不期待答案的問題:「你怎麼跟出來了?」

  聒噪的蟲鳴和偶爾的鳥啼更是顯得意料之外的答案虛幻。

  「哪怕我們家已經到了那樣的地位,媽媽仍然害怕,沒有一夜能睡著,害怕醒來我和爸爸像沈家滿門一樣...她只想我活著,卻不知道越是這樣,我越是害怕,越是懷疑不該質疑的正確,我對不起她。」

  熟悉的嗤笑好像將哈利拉扯回了一年級火車上的初見,只是那個滿臉高傲不屑的男孩早就面目全非:「波特,我比你怕死,比你怕痛,不要奢望我和你們有一樣的覺悟。」

  一片茫然的黑暗中哈利只能聽見腳踩樹葉時的脆響。後面的話更像是掉入了泥濘:「利亞...」

  達芙妮格林格拉斯死在同樣一片雨林裡。

  他們臨時駐扎的場地再次被發現,最關鍵的研究正處於緊要關頭,達芙妮自願殿後將最核心的資料送了出來。

  人卻不行了。

  這個曾經高傲的斯萊特林女孩,最是瞧不起格蘭芬多,如今中了至少幾十道詛咒,一點也沒喊過疼,緊緊抓住他的手:「幫我照顧好利亞,」她艱難地呼吸,死死不肯閉上眼,「我們會贏的,波特,我們會贏!」

  那時阿斯托利亞正懷著孕。

  赫敏瞞了一個星期,阿斯托利亞仍然知道了,受驚後艱難誕下了一個男孩,血源詛咒終於在她的身體中徹底爆發,這或許對她也算是一種解脫。

  她只來得及看了孩子一眼:「斯科皮,孩子的名字,」她死死盯著哈利,和她的姐姐一模一樣,「我們一定能贏。」

  自那以後,馬爾福再沒開口說一句話。有一天他再不能說話了。

  他在黑夜中衝入炮火,變成了五彩絢爛的煙花,燒成了短暫又足夠明麗的火焰,最後輕飄飄融入冰涼的泥土中冷滯,直至解構為塵埃。

  哈利總是承擔著所有人的目光與希望,每犧牲一個人,身上的擔子便會重一分,起先他還為此而煩躁,之後已經學會了坦然承受。

  他屢屢衝在戰鬥最前線,哪怕救世主可能救不了世人,哪怕大難不死的男孩面對死亡時再無遮蔽。

  最終他即將迎來專屬自己的,宿命般的死亡。

  那是一個溫暖的午後。溶溶暖光將懸掛的具具屍體模糊,將滴落的鮮血融化成色彩靚麗的顏料,一滴滴落入他嘴裡。

  點點鮮血來自於他的摯友,廝守多年的妻子,流亡路上不離不棄的伙伴,彙聚著再不可追朔的往昔。

  他被迫一同懸在這,眼睜睜看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陽光下被風干,遙望著不知何時才能再次升起的太陽,靜靜等待著宿敵最後的宣判。

  他比預想中還要鎮靜,鎮靜到還能淡然觀賞齊聚於刑場的群眾,試圖從一張張單薄的表情中剝離出什麼。

  今天無疑是一場華麗的盛典、作秀與送葬。自今日開始,救世主再沒有能力挑動反抗,高高在上的神也不會再有弱點。

  「這次不會有傻女人心甘情願為你犧牲,不再有老頭為你保駕護航,甚至連你的朋友都死光了,波特,」他的宿敵從未變過--高亢、冷酷,強大,完美無缺的皮囊只襯得他越來越不像人,「你們輸了。」

  一個時代即將徹底走向終結。

  然而這個時代的續章正在不知名的角落譜寫。

  哈利坦然地看著他,不像是在看一個仇敵,更沒有一個面臨死刑之人應具備的絕望:「她給了你身軀,送了你一場永生,」像是不曾意識到挑起這個話題將引起裡德爾暴怒、帶來更多折磨一般,哈利坦然地望著高懸於天空的太陽,不肯多施舍一眼給宿敵,「她看得遠比你清醒透徹。你有許多事不曾明白,我也為你感到可悲,裡德爾。」

  「你怎麼敢...」

  「我當然敢。在殺我之前你還能做一件事,也是你唯一能做的事,」又是一滴鮮血滴落在唇間,哈利直接咽了下去,「懺悔吧,懺悔你的過往,勇敢一點....」

  劇烈的疼痛讓他再也說不出話,最後的意識似也追逐著暖陽飄飛,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座埋葬鄧布利多的高塔,凝望著那道纖弱的身影從高塔上墜落,將死亡演繹成永恆。

  可無論怎樣他也無法將其與十一歲在火車上恬然看書的女孩聯系起來。

  他曾經以為慕羽和他們一樣屬於光明,平等地站在陽光下,可惜惡魔玷污了這份美好,將純粹的光侵蝕成刻骨的暗,籠罩住了世界。

  他們錯得離譜。她的惡不需要借口,任何將其歸咎於黑暗過去、魔鬼蠱惑的行為都是對她的莫大侮辱。

  如果沒有這個女孩,世界會不會是另一種樣子-他們的孩子不用生下來就被訓練成戰士,時刻警醒著被馴服成羔羊。

  哈利波特從冗長的夢境中醒來,全身像是浸泡在了水裡。

  「哈利,哈利,」金妮正在輕輕拍打他的臉,滿是擔憂,「你怎麼了,一直在說胡話。」

  戈德裡克山谷的夜晚靜謐得連蟲鳴聲都難以聽見。

  「孩子們呢?」哈利只顧攥著金妮的手,凄惶地詢問,「孩子們呢?」

  金妮輕輕拍著他的背,撫平著他莫名而來的驚慌:「我們今天才送詹姆阿不思上學,莉莉睡著了,」她擦著哈利額頭的汗珠,不再追問他究竟夢見了什麼,「你忘了?」

  在妻子的安撫下方才驚醒時無比清晰的夢境漸漸模糊成了一道虛無的剪影,唯獨其中濃郁的絕望陰霾殘留了下來,同十九年前那場戰爭留下的傷痕攪合在了一起,再不可抹去。

  他忽然記起了一件事,一件無關緊要,如今卻忽然深刻在腦海中的細節。

  令人戰栗的寂靜後初升的太陽照在窗戶上,人們喊叫著向他撲來,不知所雲的叫嚷震耳欲聾。他被人群裹挾,被迫在人潮中挪動,分不清誰在觸碰他,擁抱他。他被人群一會高舉一會落下,在被高高舉起的瞬間他掃到了倒下的無人關心的屍體。

  湯姆裡德爾倒在地上,和凡人沒有任何區別,只那蒼白的軀殼旁盛開著一朵紅色鮮花,花瓣纖弱,一根根從花蕊中心延展,迎著陽光搖曳。

  火紅獨襯著蒼白,靜默而不引人注目地緊貼著屍體盛放。

  大戰時太混亂,誰知道什麼咒語抑或是魔藥草藥合力催生出了這株他從未見過的花。

  哈利忍不住想多看幾眼,然而收拾屍體的人沒有給他機會。他們毫不在意地踩過紅花,纖細的花身輕而易舉地便被踐踏成泥,化為禮堂地板上一縷微不足道的塵埃。

  十九年過去,他竟還清晰地記得那株盛放的花。

  「沒事,」他攬住金妮,不經意間摸了摸頭上的傷疤,「做了一個噩夢。」

  傷疤已經十九年沒有疼過了,一切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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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因為考試,本來想在結局作話裡留什麼結果忘了,今天才突然想起。TE確確實實是我自己要堅持的一個結局,因為我始終覺得在不ooc的情況下,不管是原著人物還是原創,沒人能和沒鼻子he,且我想貫穿的矛盾始終是永恆與永生的矛盾。小羽心目中的永恆是夕陽快沉淪時最後綻放的極致光輝,是鮮花盛開時最好的芳華。她享受登頂的過程以及一覽眾山小那一瞬的快樂,卻不願面對之後注定的消亡。這是她的獨有審美和追求,是童年和壓抑原生家庭賦予的浪漫悲劇色彩。她明白如今生命悠長甚至趨近無盡,兩個掌控欲權欲極強的人在外敵暫退時必然走向廝殺。愛情或者任何感情不是權力生物的必需品,更不會成為阻礙。可是這種爭鬥對她而言毫無美感意義,何況就連他們注定為此奮鬥廝殺的權力都不可能是永恆的,這些統統是苦厄。因此小羽會選擇在登頂的那刻由既是靈魂伴侶,同樣是對手的伙伴了結形式上的生命,成全自己的審美。正是她時時刻刻流露出的對世俗生命的無感,才能和裡德爾走過一段相對穩定的時期,甚至讓他產生能夠容忍一個人共享權力的錯覺。裡德爾必定能狠下心,原著對他的動機刻畫得很鮮明,他就是想一個人享受權力永生,不屑於常人所珍視的情感,更不會讓這樣的情感阻礙自己的判斷,擋了前進的路。他不是什麼霸總什麼愛而不得黑化的小可憐,從小他就是個瘋子。只有瘋子才理解瘋子,只有瘋子才能和瘋子相處,只有瘋子才能引導瘋子懺悔,但結局基調一定悲哀無奈,長相廝守恩愛兩不疑對這種人本身就是偽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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