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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星穹鐵道)持明族遲早要完》作者:歸途何在【完結+番外】

第296章 番外·砂金9

  持明不太受狼毒信息素影響,羅浮這一脈的蒼龍們又擅長御水給人洗刷刷,毆打起步離人自然得心應手。

  這本就是支潰逃後走散的小隊,三四百號驚弓之鳥一樣的狗崽子開著偷摸順走的獸艦滿宇宙亂撞。他們剛屠盡一顆行星,還沒來得及把吃剩的食物殘渣打掃干淨就撞上了羅浮的商隊,兩邊也算是宿敵見面,人人咬牙切齒分外眼紅。

  離朱亮了龍牙,淡金色的刀氣在「戰場」上肆意縱橫,說不完的瀟灑豪快。持明們跟在她身後生出無限勇氣,也不去想萬一死在外面還有沒有下輩子的事了。生出利齒的龍死死咬住數倍於自己的獵物,用頎長的身軀纏住他們,利爪之下鮮血汩汩流淌。

  最後一個狗崽子倒在地上,當他發現自己快要死掉去見星神時才真正意識到步離人也只不過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小塵埃罷了,和所有被他們吞噬虐殺的對像一樣,相同的柔弱無用只配躺在腥臭的泥巴上哀嚎。

  他想張嘴說些可怕的詛咒出來,譬如「我會等著看你持明的下場」之類,可惜那個帶頭衝鋒的矮個子姑娘連半個眼神也沒留下,轉身就走了。

  背影還居然透出幾絲索然無味。

  這種程度的對手不值得她奉上尊重。

  「吼、吼……」狼嚎變得還不如狗吠,他睜著眼睛,抽搐了幾下後不再動彈。

  持明們擁簇著大長老回到星艦旁,沒能參與這場戰鬥的同族嘴巴裡酸溜溜的,揮手招來一團又一團水球,陰暗的幫凱旋而歸的幸運兒洗掉衣衫上沾染的血漬。

  一股狗臭味兒,洗干淨才能上星艦!

  機巧被機修工派出去挖坑。這活兒不適合人干,首先是沒人願意干,其次是人工效率低速度慢,坑的深度也不夠。哪怕是步離人屍體也不能就這麼撂天野地的扔著,否則過不上不長時間這裡就會發展出生態危機。仙舟人還是比較講究的,管殺也管埋。

  多拖了大半天時間,埃維金-凱茨萊茵商隊的星艦終於順利升空進入預定軌道,調整一番姿態後再次進入躍遷點。

  砂金坐在還沒來得及收起的牌桌旁,他正對著離朱,左手邊是退休了的神策將軍,右手邊是自己那眼睛都直了整只貓都恨不得貼到人身上的搭檔。

  「五條。」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扔出一張牌。

  點炮。

  金發青年動動手指,開始考慮到底拆哪個順子更合適。

  「碰。」景元樂呵呵的將那張牌拿走,和另外三張一起擺在面前,伸手摸牌:「哎呀,我好像聽牌了呢。」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阿蒂絲臉頰紅紅的,耳朵也紅紅的,看向離朱的眼神宛如彩狸看到鏟屎官出門打獵帶回來一箱新品種罐罐。

  「五條。」砂金到底還是拆了個順子,但也阻止了景元從離朱手裡贏走籌碼,「聽牌。」

  四張五條被混進牌堆裡,不用擔心包不包贏的問題,也不用去想會不會被人攔腰一刀細細切做兩半。

  大長老牌品很好,將軍氣度寬宏,那四張刻著海草紋的骨牌承擔了所有。

  接下來的牌局變得高深莫測,離朱這種初學者就不提了,會控分的面子王阿蒂絲也看不明白。卡卡瓦夏和景元先生似乎對輸贏並不怎麼在意,反正只要對方贏不了就行。最終這場別別扭扭的牌局以離朱大長老心狠手辣吃掉將軍的四餅成功點炮和牌作為終結,另外兩人直接推牌認輸,也不再去糾結還能不能走完剩下幾圈。

  「你的運氣真好啊!」綠裙姑娘幽幽嘆息,「實在是我生平僅見的強運。」

  她認真看過來,砂金很有些想要移開視線的端倪:「……」

  「你一定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委屈,一路跌跌撞撞搏命才走到現在。」

  金發青年鼻根沒由來的一酸,他終於偏頭躲開與她的對視,梗著脖子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一個奴隸艱難掙扎著求生的故事,放在整個宇宙裡看的話並不是個普羅大眾喜聞樂見的好題材。

  「那是你的事。」想從離朱嘴裡聽到柔軟黏糊的安慰,那就等吧,等到她轉生回來也許能有點戲,「人生是你的,命也是你的,你要去賭桌上抵也罷。」

  「只是現下好不容易才過上幾天安穩日子,輕易就抵出去,你虧了。」

  對生意經七竅通了六竅的大長老煞有介事點點頭:「沒錯,確實是虧的!」

  砂金:「……」

  這是什麼人啊!怎麼會有人冷著臉專門往人心裡捅刀子?捅就捅吧還要再扭一下,扭完之後留下一句淡淡的「你虧了」。

  我當然知道虧的!可我那不是孑然一身無所畏懼了嘛!要是放在這裡你看我賭不賭命?我才不賭!

  「……哦。」

  算了,今後盡量不賭還不行麼。

  「呵呵呵呵,再玩一局?」白發「青年」戳戳牌桌上的機關,那些手感冷滑分量十足的骨牌就被洗得嘩啦啦直響。

  *

  「你小子要是還不醒,老子他寶貝的就只能闖去仙舟聯盟劫持一個持明醫士出來了!」

  牛仔的聲音不難聽,但他說出的話語實在讓人頭疼。

  砂金緩緩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一瞬不瞬。

  就像去時如同墜入一場迷霧,回來也回得毫無征兆。也許是那位卡卡瓦夏終於看不下去了把這串線頂號的家伙一腳踢開,也許是限定的美夢卡試用期結束該充值。

  如果真有能續費的地方就好了,他可以只占一點點位置,誰也不受影響。

  「他寶貝的小可愛,這是幾?你別是撞傻了吧!」牛仔伸出機械臂在總監面前晃晃,監控光屏中傳出焦急的勸誡:「波提歐先生,請您坐回原位。砂金先生需要休息!」

  「甜蜜的嗚嗚伯!」他左右看看,屁股落回凳子上:「既然他醒了,你們不安排醫生給他檢查嗎?」

  砂金轉動眼球,有氣無力道:「公司推出的新型醫療設備不需要醫生專門走進病房去看病人了,我身下這張病床已經將各種數據采集完畢提交上去……算了,說的太多不好理解。」

  牛仔疑惑的盯著病床看了一圈:「他寶貝的,沒想到公司也有干人事的時候?」

  他咧開嘴笑笑,多麼天真耿直的人啊!

  「這玩意兒奪走了許多醫生和護士的工作,醫院因為有了效率更高的機械而放棄大量雇員,那些丟掉飯碗的人只怕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公司給淹了。」

  總監努力哼出一聲冷笑:「朋友,看事情能不能別只盯著一面?」

  他這句話的意思其實和托帕那「公司由人組成,每個人都不一樣」的剖白相差不遠,只是說出來莫名其妙的不討人喜歡,波提歐聽了起身就走。

  「你自己躺著吧,老子出去瞧瞧有沒有摸上門的小雜碎。」他干巴巴硬邦邦的留下一句話就跑掉了,出門前停了一下:「哦對了,老子在接單的網站上看到了你的新價碼,他嗚嗚伯的還真不低,這幾天進出小心些。」

  他之前匆忙找來就是為了提醒砂金這件事,沒想到剛好遇到飛車爆炸。好在砂金總監的運氣實在是玄之又玄,先一波襲擊震碎了飛車玻璃,車內發生爆炸前埃維金人因為急轉而被甩出來,還正正好好飛向波提歐所在的方向。

  那他自然不會站在那兒干看著,畢竟想要抓到奧斯瓦爾德,沒有公司內部的人幫忙還是挺困難的。

  砂金抬起手揮揮,牛仔正了正帽子,完事兒告辭。

  「拜了個拜,希望你的運氣能更好點兒,早些讓老子抓到那個狗雜種。」

  等他走遠,砂金打開光腦撥號,等了一會兒對面氣急敗壞的接通。

  「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合情合理合乎邏輯的理由,我將向博識學會申請拉黑掉星際和平公司的聯系方式……」

  冷冰冰的話語被人像吐冰雹一樣吐出來,總監聽到一半就懶得繼續向下再聽。

  「一筆私人名義的投資,拉帝奧教授,希望你能接受。」青年虛弱的躺在病床上,氣色蒼白眼眶微青,誰要是對這樣的病人惡形惡狀,簡直就該被叉出去再叉進來:「雖然我沒有機會接受教育,但我也希望自己能為寰宇教育事業略盡綿薄之力。」

  拉帝奧教授可疑的停了片刻,語氣變得非常和緩。

  「難道說你打算花錢買一張真理大學的結業證?如果站在交易的角度上看,這筆買賣除了不能讓知識流進貧瘠的大腦外勉強也能算得上雙贏。但是如果站在醫師的角度上看,賭徒,你該去洗洗腦子了!」

  「咱們難道不是在談投資的事嗎?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別的沒有最有自知之明……」

  十分鐘後,維裡塔斯·拉蒂奧衝著光腦狂噴:「你是不是撞車撞到腦子了?」

  「我只管按時足額給錢,其余一概不管。」砂金總監一句話KO掉苦哈哈領課時費的老師兼醫生。「還是說這世上居然有真理醫生也研究不出的課題?」

  「……」

  該死的,此處這個激將法用得實在是妙!


第297章 番外·應星

  「阿刃,聽我說……」

  優雅魔性的都市麗人放下手裡的激光槍,她向後退了一步將空間讓給搭檔發揮。

  這個時候沉默寡言的男人便會像幽靈一樣舉起支離劍撲上去,悍不畏死。

  他也確實是不會死的,甚至為了求死可以百折不撓的跟個STK一樣瘋狂追在別人身後,嚴重迫害星核獵手的風評。

  但是今天,這位棄身鋒刃的毀滅刺客突然換了種作戰方式。他卡了一下,迷茫的抬起眼睛環顧四周。等好不容易才鎖定到敵手,他又放下支離劍渾身上下掏兜摸口袋。

  「這到底是把我給干哪兒來了?」

  這個功夫敵人已經衝到面前,可他還是沒有找到需要的東西,情急之下掄起巴掌啪啪啪給了對方幾個比鬥,硬生生把目標給定在原地。

  羞辱,極度的羞辱!

  目標目眥盡裂,從嘴裡噴出一口老血,委頓在地失去生息。

  「#仙舟粗口#!」代號為刃的男人像是揭棺而起那樣突然活了過來,認真向後退了兩步:「喂!我也沒使太大力氣啊!」

  「卡芙卡,艾利歐突然傳消息給我。」隱藏在數據洪流中的駭客冒出一個頭,嘴裡還嚼著泡泡糖,「他要我們把刃叔送去仙舟聯盟,說是星核獵手的員工福利裡不包含對舊賬的處理……你明白他什麼意思嗎?」

  怎麼能把大叔還給聯盟呢?大叔要是去了聯盟,那不就沒人陪她一起打游戲了嗎!雖然大叔在電子競技方面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他有耐性不多話,是個不可多得的雙排搭子。

  銀狼忽略掉躺在地上持續吐血的任務目標,認真等待一個解釋。

  「我也不知道呢。」卡芙卡嘴角噙著微笑,紫紅色的眸子裡看不清任何想法,「艾利歐這麼要求肯定有他的道理。只要沒有接到劇本,你大可以跟著一起去仙舟度假。」

  刃叔是個會冷著臉幫沉迷游戲的小女生放風的大好人,他沒有不良嗜好也不愛給人當爹,小女生自然把他當好叔叔看待。

  「行吧,你帶這東西去薩姆哪兒彙合,我送大叔去羅浮。」

  兩人一同轉身去看還在渾身上下找東西的刃,驚訝得發現他表情多了不少。

  「叔,別找了,你到底少了啥啊?」憑空跳下一個斜扎著頭發的酷女孩,應星倒是沒有被嚇一跳。他皺著眉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張嘴問了個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問題:「這地方距離第一真理大學所在的星系還有多遠?」

  叫他這麼一問,駭客少女cpu差點停擺。

  「叔,不至於啊叔!」她一點也沒有(著重強調)火上澆油的意思,「雖然被人封掉了所有游戲賬號,但我一點也不想拆掉螺絲咕姆,咱不用去博識學會……我這就送你去羅浮,你要挺住啊叔!」

  「去羅浮……也行。」

  失去了所有的游戲賬號啊,那是有點慘了,怪不得說起話時殺氣騰騰。

  應星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不太對,他這輩子不說循規蹈矩吧,至少在「做壞事不被抓到」這條賽道上下了不少功夫,幾巴掌打翻一個人就更不可能了。

  百冶怎麼會當著未成年人的面與人暴力衝突呢?打架這件事,一點也不好呀!打贏了進幽囚獄,打輸了進丹鼎司,都不是什麼好地方。

  再說了,這是個什麼層次的人啊還要百冶親自動手打,眾機巧呢?護駕!護駕!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平日帶在身邊的小可愛們統統不翼而飛。

  嘶……

  這下子問題就有點嚴重了。

  應師傅隨身攜帶的小可愛,那能是普通小可愛嗎?

  為了避免哪個倒霉蛋誤觸機巧反受其害,他認認真真從上到下的每個口袋裡都找過一遍,確定身體八成是他的,但空間扭和扳手錘子都不見了。

  好慘,慘得應星整個人氣壓直線下降。

  「叔,你這是想起什麼了?」銀狼坐在男人對面的欄杆上吹泡泡,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拍打翻找,百思不得其解。

  那個陰郁的男人今天心死得一點也不陰暗,他抬起頭看了小姑娘一眼:「我應該不是你叔,畢竟我八百,你十八……你有十八嗎?」

  他來回指指自己和朋克少女,後者猛猛倒吸一口冷氣。

  「哇哦!」她面無表情的搖頭,兩只手一下一下拍在一處,「有膽量。」

  上來就交了明牌,這一點也不內耗的精神狀態甚是美麗。

  「謬贊,謬贊。」

  應師傅頗為謙虛的點頭笑笑,仿佛人家確實是在稱贊他。

  ——能和白珩丹楓景元鏡流玩到一起去的人,你敢指望他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卡芙卡踩著倒在地上的任務目標,紫紅色的秀美眸子裡劃過一道笑意:「那麼這位先生,您對眼下的情況有想法嗎?我希望阿刃能早些結束假期回歸團隊。」

  表情鮮活了許多的男子突然陷入可疑的沉默,銀狼期待的哼了一聲後他才魂兮歸來似的咂咂嘴。

  「我覺得……這位『刃』先生眼下應該與諸位心心相印。」

  真不是他玩爛梗,任誰看見那些不知所雲的論文和設計稿,大抵都會有股毀滅世界的郁氣打從心底油然而生。

  既然雙方都沒有敵意,星核獵手們又得到了艾利歐的建議,大致互相探探底這事兒就暫且被擱置爭議了。

  反正刃這個人平時陰陰暗暗的也沒有太多存在感,除非打游戲打到冰箱空空彈盡糧絕,一般情況下銀狼也不會過分懷念他幫忙點的外賣。不過現在知道了大叔有難,她肯定不會坐視不管,幫不上別的忙總能幫著盯一盯稍,也好第一時間確認他有沒有換回來。

  把人送到羅浮地界,駭客遵循這一行「絕不輕易露面」的清規戒侓找地方打游戲去了,把應師傅扔在寒風蕭瑟的星槎海街頭與十王判官大眼瞪小眼。

  「你……」寒鴉提筆上前,百冶再退半步,「姑娘,我覺得我至少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作奸犯科。」

  白發判官睜著無神的淺色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拉開玉兆光屏:「那麼請問你進玉界門時向天舶司做了個人進出境登記嗎?」

  「什麼!」應星大驚,「我終於混到這個地步了?」

  當初為了把他弄出幽囚獄,不只應師傅自己爭氣,離朱和景元磨了多少麻煩功夫簡直數也數不清。所以打從他重獲自由後一直都表現得甚是老實,人前謹小慎微老實巴交,這幾百年下來幾乎能去參加羅浮平安市民獎的選拔。

  但他也明白自己並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性子,生怕哪天再闖個彌天大禍把最後兩位尚在喘氣兒的朋友給連累了,以至於現在走到路上隨便遇見判官也會下意識強調自己是個良民。

  寒鴉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實在不明白這位身價八十一億七千萬的大兄弟究竟是以何種自信的心態說出以上那些話的。

  ——仙舟律法厚得能砸死人,上至不得打架鬥毆下到不可尋釁滋事,沒有哪一條您沒干過。或者說,光看您的罪行單就能知道仙舟法令的完備程度。

  不過上回絕滅大君幻朧跑過來茬架的時候這位多少出了點力氣,將軍私下運作一番後只要不是太高調的公共場合星核獵手們來去自由並不受限。

  正是因為有這一點背書在,判官小姐才沒有上來就動用判官筆。

  「還行,不過我建議你稍微換個不那麼扎眼的裝束行動會比較好。畢竟眼下羅浮上還有燭淵將軍和天擊將軍在,禍事闖得太大了唯恐難以收拾。」

  他總不至於是跑來找懷炎將軍哭訴的吧!

  「哦哦!多謝姑娘提醒。」應師傅老實巴交的拱拱手,寒鴉硬是忍住了受下此禮沒往後退。

  姐姐!我進步了!

  辭別判官,他百無聊賴的順著宣夜大道從頭走到尾,拐個彎有出星槎停靠點,應星抬腿上了一艘星槎,想也不想靠在座位上:「去工造司。」

  他身上這套衣服仍舊還是工匠制服的樣子,只不過終於不再是扎眼的大紅色,手上和胸口的繃帶裹得太緊,著實叫人喘不過氣。

  一個正常的成年人不能在公眾場所隨隨便便脫衣服,再不舒服也只好先忍一忍。要麼趕緊回家,要麼尋一處僻靜避人的地方才好稍作整理。

  應星沒打算在星槎上解扣子,但是耐不住開星槎的狐人姑娘在他幾乎繃開扣子的胸口上狠狠看了幾眼。

  如果是「刃」,大約會全程閉著眼睛封閉感官死了一樣的忽略掉外界一切刺激。但是現在殼子裡的換成了應星,他到底還是別扭的咳了一聲,扭開臉。

  狐人姑娘大樂。

  這人很有男德啊!

  十幾分鐘後星槎停在工造司碼頭,應師傅輕而易舉劃開刃的手機掃碼付費。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得一塌糊塗,不等司機多說半句,乘客便只留下一道高冷的背影走掉了。

  來都來了,總得在工造司打個卡才能放心。

  他邊這麼想邊走過門口負責掃描和守衛的兩台金人,其中一台放光,另一台「滴」的一聲就算過了門禁。

  應師傅皺眉。

  都是羅浮,這邊技術更新的怎麼這麼慢啊!這倆金人站這兒得有大幾百年了吧,就沒人想起來更新一下麼?手動更新也行啊!

  哪怕拿塊抹布來擦擦呢!


第298章 番外·應星2

  「應師傅!」

  「應工!」

  「百冶大人!」

  吵吵嚷嚷,雜亂無章,活像八百只鴨子湊在一起伸長脖子嘎嘎亂叫。

  「不好啦!應星被學徒們提交的設計稿氣糊塗了!快去請離朱大長老來控制局面!」

  呵,這些人實在可笑,明明是魔陰身發作,卻非要說「氣糊塗」這三個字,他可沒這麼好運氣收到這種寶貨徒弟。

  視線裡鋪天蓋地盡是血色,血污浮動的天,黑血噴濺的地,死亡的歸途無論如何也不肯向他敞開門扉。

  這就是報應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就是報應啊!毫無敬畏之心的報應,擅動禁忌的報應,褻瀆死者的報應。

  是我的報應!

  「大長老您來了,應師傅他……」

  亂糟糟仿佛狗崽子告狀一樣的聲音裡,冷冰冰的水汽浮了起來。

  天上的血污不再向下滴答,地上的黑血不再向外蔓延,整個世界靜了下來。

  離朱收回施放雲吟術的劍指,走到趴在桌子上昏死(睡著)過去的應星身邊,小心翼翼給他做檢查。

  她不敢把這件事推脫給丹鼎司去辦,因為應星一個原本的短生種活到現在也已經有了八百多歲,萬一不是被氣糊塗而是進了魔陰身……

  至少留個道別的時間。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先把他送我那兒,我晚上照看著觀察一夜,明早再說具體怎麼辦。」

  大長老說話還是很管用的,她遣散聚在一堆的眾人,喊了兩個小學徒幫忙搬運,坐進星槎後給景元發了個消息——他這會兒大概在家裡和彥卿下棋來著,也該提前做個心理准備。

  事出有因,星槎直接停在丹鼎司小院子上空,大家齊心協力把應師傅搬進他自己的臥室。蓋上被子關好窗戶,小學徒們依依不舍的掛著眼淚撤離現場。

  應工雖然嚴格,但他不會用數位筆謀殺學徒啊!

  六個系統時後,刃醒了。

  圓滾滾的家務機巧骨碌碌滾到他床邊,溫水、食物、玉兆……等等,為什麼會是玉兆?

  男人掀開身上的薄被坐起來,門板被人推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青衫持明姑娘。

  「你記得我嗎?」她淡淡掀起眼睫,碧色眼睛讓他想起另一個人。

  他陰暗的冷笑:「被我記住的人,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嘖,」離朱伸出兩根指頭:「我勸你跟我說話時客氣點。」

  這家伙眉眼間盡是死志,偏偏死不了。

  刃不認識離朱,但他還沒忘記方才那場如泥般的酣眠——睡眠正是死亡的預演,算下來比跑去找鏡流挨上一刀還劃算些。

  「對不起。」他很是能屈能伸的垂下頭。

  這才是個能溝通交流的狀態嘛!

  離朱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張圓凳坐下,從「病人」的床頭櫃上拿起一顆水果擦擦啃起來。

  「先說說你的情況吧,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打哪兒來的。現在的問題是你占著我兄弟的殼子,在他回來前我得看著你別作死連累到他。」

  死灰一樣的沉默持續一小段時間,他張嘴道:「明白了。但是作為報酬,每天你都必須支付一次雲吟術。」

  星核獵手不打白工,他沒有壞掉艾利歐的規矩。

  「沒問題,不過你也必須盡量貼合他的性格,不要讓人看出來你有魔陰身。」

  刃扯了扯嘴角,點頭。

  離朱放心扔開水果核從洗手間裡擺出面鏡子杵在他面前:「喏,我說,你做。」

  刃:「……」

  這個人……這張臉……

  「抬頭直視,把你眼皮子掀起來,死魚眼給誰看呢?嘴角往上走別往下掉,我沒欠你信用點。」

  陰暗版「應師傅」逐漸浮出水面,離朱花了快兩個系統時才勉強滿意:「我兄弟名叫應星,你要記住,我喊你應星就算你不想應聲也得有反應。」

  別跟個黑胖子貓似的不想搭理人就連尾巴也不動一下。

  要不是這個女子支付了「代價」,刃差點就跳起來走人了。一個持明而已,給她一刀,等她被人發現,事情怕是早已過去許久。

  他不僅這麼想,甚至一度默默謀劃。如何不動聲色的攻擊,然後盡量不留線索的遁逃。以持明強悍的身體素質,這一刀只要不砍在要命的位置上估計連疤都不會留,他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但是這一切都被突然闖入房間的人給打亂了。

  散著白色頭毛的景元探頭看進來:「應星哥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八百年前記憶的碎片浮上心頭,頭發亂糟糟的少年鮮衣怒馬放聲大笑,那個時候的他也躊躇滿志,只覺得這世上就沒有百冶做不到的事。

  「景!元!」他從牙縫裡吐出這個名字,來者眨眨眼,笑意一點一點侵染眼底:「欸!哥,我聽說你被學徒的論文和設計稿給氣昏了,說說看唄,能有多氣人?」

  地底陰燃的火焰在即將爆發那一刻突然冷卻,刃愣了一下,老老實實答:「我恍惚瞄了一眼,感覺那不應該是我教出來的東西。」

  「看來得提議將軍責令六御加強考核,你覺得考核不過的學徒該怎麼懲罰?」

  拿著工資一天天的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總得有個說法吧,不然在那些兢兢業業工作的人面前作何交代?

  退休了的將軍摸摸下巴,壞主意一摸一個不吱聲:「還有一個事兒啊,哥,第一真理大學給你發的會議邀請怎麼辦?咱們羅浮也沒有第二個百冶能拿得出手見人了,還是我和炎老商量商量,讓他老人家來……」

  「我先看看那些交上來的廢紙都是些什麼垃圾。」刃立刻就不陰暗了,瞬間整個人陽光又開朗。

  看來告家長這把殺手锏不僅合適用在學生們身上,百冶也一樣。

  景元得意的給了離朱一個眼神,大長老偷偷給他回了個大拇指,某人美得直冒泡。

  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我這就讓人把東西都送來。」

  雖然玉兆上也可以看到,但是考慮到要順手保護一下應星的個人財產,離朱決定還是苦一苦這位不速之客。

  應工被學徒們的論文氣病不得不居家邊休養邊辦公,消息一傳出來整個工造司為之嘩然。

  ——能把人氣病,這得寫的多離譜?

  上午大家躊躇觀望了一下,也就捱到午後就忍不住好奇心陸陸續續發消息詢問。這要是實在不開竅的學徒還不如趁早放出去做些別的試試,也許工造司不適合他們,其他地方適合呢?

  刃開始看論文和設計稿時還是那副陰陰暗暗的死樣子,二十分鐘以後他摸出應師傅保護眼睛用的平光眼鏡戴上,三十分鐘後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四十分鐘後生龍活虎的開始四處摸武器。

  「我支離劍呢?不行,我得去打開這個家伙的腦子看看,這些玩意兒怎麼可能是我講出來的!」

  坐在他旁邊嚴防死守的離朱視線甚至沒有離開羅浮雜俎的頁面:「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最後還不是又雙叒叕饒過他們的狗命。算了,你要是實在閑得慌就幫我保養一下龍牙換換心情。」

  她從命途中取出長刀遞過去,刃先是眼睛一亮,緊接著低頭去看手。

  「看什麼看!」離朱還是那副樣子盯著玉兆光屏一動不動,「就算你要罵我多管閑事早早把你受傷的傷口給治好了,我也會當做沒聽見的,罵也是白罵,哼!」

  他握緊拳又松開,抖還是有點抖的,那是心理問題不是生理問題,摸不得精密儀器卻不耽誤保養武器。

  然後他就冷著臉抽出龍牙,又是冷卻液又是碾磨劑又是拋光砂的細細料理這把長刀。

  「看材質是我早年的手藝,重鑄過?」他抱著刀翻來覆去的看,就跟抱著自己的頭生兒子一樣。離朱默默點頭:「重鑄過好幾次。」

  垃圾桶裡的回收材料經過一回又一回捶打提煉後一樣能熠熠生輝。

  擦了半天刀,心頭邪火終於按捺下去,刃拿起第二份……他選擇放過自己,拿起一張看上去有點復雜的設計圖。

  「這是給幽囚獄設計的新行刑室?」他捏捏鼻根,不太理解,再看看。

  這話說得離朱都有幾分好奇了,應師傅可是素有「刑部尚書」的美稱,能讓他一眼看出本質,想來這位學徒也是個心有怒目佛陀的厲害人物。

  察覺到她終於把注意力從玉兆上挪開,刃師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把溫控放在地下我能理解,但是排煙管道為什麼也要放在下面,是怕著火後室內的人死得太慢還是擔心他們死得不夠痛苦?」

  「啊這……」哪怕離朱這種混了個藝術分畢業的人也能聽明白,「要不你把這圖掃一下放星網上做個對比,也許會有別的驚喜。」

  工造司的學徒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但架不住其他星系文明的設計師偶爾昏了頭。如果這位學徒臨時趕作業時過度參考又沒有認真檢查的話……事情就變得不是太奇怪了。

  刃只是瘋,並不是傻,他自然聽明白了她的未盡之意。

  不是,這真不是我教的啊!我不是!我沒有!你不要亂說!


第299章 番外·應星3

  「這工造司,我看也是可堪憐愛吶!」

  應師傅站在破破爛爛的造化洪爐面前,整個人仿佛隨時都會羽化登仙。

  我爐子呢?我那個塞了只絕滅大君進去的、熊熊燃燒的新爐子呢?

  誰把我爐子偷走了!天殺的!偷工匠的爐子干嘛!

  公輸師傅拎著錘子,看向造化洪爐的方向虎目含淚:「您是搭錯弦兒了嗎?咱什麼時候有過新爐子啊。別說把絕滅大君抓來填爐子,這裡面的燎原都快跑差不多了,現在那些歲陽碎片全鎮在綏園的塔下呢。」

  「……」應師傅原地搖晃,一副打擊過大搖搖欲墜的樣子。雖然他的身高和塊頭在仙舟上也要被人喊一句好漢子,眼下卻弱柳扶風似的單手捂著胸口,「我的爐子……」

  公輸師傅抓著錘子緊跟其後:「我的爐子……」

  隔了一分多鐘,原地又響起細細碎碎的「金人」、「機巧」、「中子盾」之類聽也聽不懂的哀嚎。

  最讓應星心塞的是這邊這位羅浮百冶已經無故曠工了八百年,其人原始記錄居然還在工造司的門禁系統中頑強存活——那可是八百年啊!如此之久就沒有一個人想到該把他「請」出去嗎?

  至於說八十一億七千萬的身價,大家現下這麼視金錢如糞土的?

  搞得他好想自首領錢再跑路啊!

  由於上了年齡覺少而早早上工,以至於迎面撞上星核獵手這件事,公輸師傅接受良好。只要這位獵手不拆工造司,怎樣處理星核又不干他一個工正什麼。

  淺淺報了個備,他便陪同應師傅把工造司裡裡外外看了一個遍,兩人越聊越投機,直恨不得當場燒黃紙拜把子。

  「難道真的沒人提起過各處機巧關隘都是要不斷更新的嗎?換口令不換密匙文本,這跟沒換有啥區別?12345換成54321,栓條狗在那裡來來回回多聽幾遍都能知道怎麼開門跑出來!」

  應星暴躁不已,摸不著心愛的扳手讓他特別沒有安全感。

  公輸師傅語塞。

  前兒沒幾天幽囚獄才放跑了一群狗子,雖說飛霄將軍飛箭射下天狼,到底有點小風聲私底下亂傳。

  很難說這位百冶大人不是在諷刺挖苦這件事。

  「啊這……」羅浮千把億的人口,想說「人手不夠」都說不出來。

  那可是一千多個億,將軍看了也會眼前一黑的數字,怎麼想都應該能攢出幾個有本事的人吧!

  「算了,我早該知道的,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應師傅小臉煞白,淚光點點嬌喘微微,幾乎要找棵垂楊柳靠著坐下。

  他看上去像是經受了巨大的打擊,實在是太可憐了,公輸師傅感同身受。

  「在修了在修了。唉,應工隨我來喝杯茶緩一緩,就為了這些兔崽子,氣死自己不值當。本來就是群混蛋,咱們再被氣死了,工造司豈不是只剩下混蛋?」

  他說得怪有道理,應星歪頭想想,還真是這樣。

  偶爾出現一兩個蟲豸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窩子全是蟲豸。老家伙們在的時候總還能在審核階段把把關,老家伙們不在了新人們一旦放飛自我萬一真建出什麼集各大經典錯誤示範於一身的工程,羅浮歷代百冶還要不要見人了!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朝辦公室走,進去坐下喝了會兒茶看了會兒博識學會送來的新刊物,小學徒跑進來報信。

  「師傅,鱗淵境來報修,說是飲月君把一個龍師戳到古跡上啦,持明們希望咱能把掉下來的石牆碎片給粘回去。」

  年輕人跑得呼哧帶喘,公輸師傅搖頭,應星師傅嘆氣。

  就這破體質,這也太脆了,一錘子下去就得躺在地上吐血,你們到底還是不是仙舟人吶!

  「修復古跡是地衡司的事兒吧,再說了他們自己沒長手不能粘嗎?實在不行多提桶膠過去,沒粘好還可以拆下來重新粘。」

  應師傅是從來都不慣著持明的,放下茶杯就是死魚眼。

  笑話,有丹楓和離朱慣著抽著就足夠了,他可不想平白往自己身上攬事,持明又不給他發工資。

  公輸師傅深以為然,有腔有調的跟了一句:「然也,然也!」

  「可那畢竟是持明……嗝兒!」小學徒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兒,被嚇這一下又開始打嗝,一個接著一個,可憐兮兮的,「嗝兒!而且負責收訂單的機巧確實把他們的單子收下了。嗝兒!」

  這也就是親生的徒弟,做師傅的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能真把他就地打死,嚇唬嚇唬就算一回,最後還不是得絞盡腦汁起身幫弟子收拾爛攤子。

  「下回記得看見不好說話的持明就把機巧電源拔了,讓他們口述需求和條件。能干收單子,不能干就說機巧壞了收不得單,學會了麼?」

  應師傅此刻已經是人淡如菊了,修好機巧不會,搞壞機巧你們也不會,那你們會什麼?

  公輸師傅只是看了看應星,沒做聲。

  這點子一個接著一個,怪不得人家能是百冶。

  「來下訂單的持明交定金了沒?你去物料哪兒領桶膠再領個家用型清潔機巧,刷子抹布除膠劑,筆紙投影儀,辦全了再過來,我去與你走一趟。」

  應星到底還是心軟了,雖說今日這些孩子蠢蠢笨笨不成氣候,但只要耐下性子一點一點教,總有一天他們能撐起羅浮的基石。

  期待一棵樹開出美麗的花,就得先忍住給它漚肥時的臭氣與糟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好比離朱的長刀龍牙,完全由垃圾桶裡掏出來的各種回收料打造,不斷重鑄捶打百年之後它鋒銳不遜擊雲。

  挨過的龍師統統默認五星好評。

  小學徒應了一聲彎彎腰,轉身一溜煙就跑了個沒影,公輸師傅找補著陪笑。

  「哈哈哈,孩子還小,孩子還小。」

  於是兩位老前輩一起端著茶杯打哈哈,齊心協力把這段翻過去。

  喝過茶又在食堂蹭過午飯,等到下午快下班前小徒弟領著個抖抖抖的金人回來復命:「先生,您說的東西我都已經備妥了,您看是下周動身還是下下周?」

  師傅們帥哥無語。

  「就那點破活兒還得挑個黃道吉日是怎麼?順手不就給糊上了嗎,走!走走走!」

  應星一下午就四處琢磨錘子和扳手,工造司總有備用的工具,但工匠們每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使用習慣,大家都喜歡在自己的工具上做點小改動。

  手裡有了家伙事兒,應師傅心情好了很多。領著順來的便宜小學徒,蹭著工造司專門的星槎,一路殺進鱗淵境。

  嚴格來講這地方應當歸入私人洞天類別,奈何丹鼎司能從這兒走,幽囚獄也能從這兒走,久而久之什麼放生幫啊藥王秘傳啊都偷偷鑽進來,搞得跟蟑螂似的滿地亂爬。

  應星到的時候好些人在破損的牆壁下搞燒烤,一看全都眼熟。

  景元領著他那寶貝小徒弟,丹恆護著他那寶貝小龍尊,兩只狐狸加一個陰暗的家伙,這就已經是七個人了。

  「哪兒給砸了?叫我瞅瞅。」應星從平底星槎跳下去,幫白露切烤芋頭的丹恆差點把擊雲給掏出來。

  又是那個變態跟蹤狂!

  景元叼著烤草菇抬頭:「那兒呢,擊雲連著龍師一塊兒戳上去,壞了一大片。」

  應師傅拎著錘子走到破損古跡前,硬把一片裂但未破的碎片掰下來看了看。

  「重新刻一塊,或者直接給你打印一塊出來戳這兒還快些,又省功夫又省錢。」

  他那小徒緊張兮兮的把眼睛瞪得溜圓,應星路過一個沒忍住,手掌欠欠的呼嚕了一把他的頭毛。

  「小不點,嘿!」

  上次見面時這人還跟個神經病一樣,這回再看他居然恢復正常了!彥卿忍住拔劍的衝動,拱拱手:「老師好。」

  一招之師也是師,人有魔陰身呢,還是讓讓他吧。

  「嘴真甜,有出息!」應星習慣性的渾身上下來回摸,摸到一半才想起小可愛們沒能跟著一起過來。

  「嘖,冒昧了,等會兒給我看看你的劍。」

  他大大咧咧從火堆旁抽走一根烤地瓜,在彥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裡重新走回破損古跡前。

  「持明們較真嘛,沒法子。」景元終於吃掉那只草菇,往烤架上放了幾顆栗子。

  因為有白露在,烤架上全是素的沒有葷腥。

  應星挑眉看了他一眼,終於意識到違和感出現在哪裡。

  「離朱呢?」

  如果是離朱的話,砸掉一堵牆她估計修都不會想去修的,更不必提還指定怎麼去修。

  「離朱是誰?」白發將軍耐心的給栗子開口,抬起眼睛含笑望著故友:「我該喊你什麼?是應星呢,還是刃?」

  海灘上靜得令人窒息。

  百冶放下錘子慢條斯理給地瓜剝皮:「哦!我明白了!」

  他認認真真看著景元,神色裡帶著極難察覺的幸災樂禍:「你都這把年紀了,還是條光棍!」

  你這人怎麼還搞人身攻擊呢?

  景元一拳錘在堆滿食材的矮幾上:「怎麼說話呢,別以為我喊過你哥你就能沒大沒小我跟你講!」

  應星轉過去很大聲的和丹恆講小話:「我這兒有他跪遙控器的照片,誰想看?」

  羅浮人想看,但不敢說,曜青來的狐狸就沒那麼多忌諱了。飛霄立刻舉起手:「我我我!我看!」

  「將軍!」*2

  景元還在這兒坐著呢,這人就是個壞筍,一肚子壞水兒!您當面不給他留面子,誰知道他背後怎麼下黑手?就算他不下黑手,未必別人不會下,所以羅浮內鬥這種事將軍您千萬不要摻和進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應星笑著就去摸玉兆,冷不丁背後傳來蒼老但溫和的問話。

  「應星啊,原來你在這兒,這是要給大家看什麼好東西?」

  應師傅背後一僵,額頭上冷汗就慢慢滲出來了。

  「爺爺!我的烤紅薯不見了!」小姑娘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應師傅不僅冒冷汗,臉色也不太好。

  不是,這怎麼還帶搖人家長的啊?搖了別人家長還把熊孩子也搖來!不講武德!


第300章 番外·應星4

  問:怎麼讓一個陰暗的人重新變得活潑開朗起來呢?

  答:讓他看看學生的論文和設計稿。

  刃師父憋住一口氣,硬生生把魔陰身都給壓回去,就為了看看到底還有什麼奇葩構思還沒被發掘出來。

  據說這些東西只是一份簡單的結課習作,能夠從百冶這裡拿到一個及格就可以去報名參加轉正的考試了,不然就得回爐重造——要麼繼續學,要麼換一條賽道試試。

  近千號人裡刃想用支離劍捅死三四百,剩下的五六百號勉強能挑出百十來個人去考試,中間那些屬於大約努努力還能有救,不努力也可以放棄的品種。

  如果工造司只打算招聘流水線工人的話,那就當他什麼也沒說。能喘氣兒的就行了,是人是狗都無所謂。

  「你們要的都在這裡,我真的不能去見見這些腦子裡有貴恙的天才嗎?」

  他把名單扔給景元,後者用玉兆叫了個鶴運物流來,發得還是加急加密紅頭信封,「讓他們好好活著吧,也許能干點旁的呢?」

  並不是所有學徒設計稿都很離譜,其中亦不乏亮眼之作。奈何毀滅總比建設輕松,有趣的毀滅同樣能輕輕松松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呵,」刃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不置可否:「把時間浪費在我這死囚逃犯身上,神策將軍沒別的要事可做了嗎?」

  「欸!話不能這麼說,將軍事務繁忙,哪裡有空蒞臨我這小院……你不覺得這兒有些眼熟?」

  景元老神在在的逗他,明知道被搬來時這人叫離朱用雲吟術放倒並不知這兒原本是丹楓的家,偏要爪欠的時不時戳戳。

  聽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刃遲疑道:「你……讓人開除了?」

  總不至於是為了給長輩們收拾爛攤子,最後被連累得一把年紀慘遭解雇吧!

  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景元一番,這才突然意識到他穿著老仙舟人的傳統居家服,甚至踩著光禿禿的人字拖?

  不是,景家的大少爺什麼時候落魄成這樣過,跟個上年紀的糟老頭子似的。

  刃開始思考,努力的思考……要不要找艾利歐發個內推。

  星核獵手薪水不錯,畢竟他們干的活兒一般沒人敢接,出門在外他總能護住這個年齡最小也最聰明的舊友。

  這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景元扶著桌子笑得肚子疼,「應星哥,你!」

  你怎麼腦補還能腦補得這麼老實?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收起音量。

  「我當然是退休了呀!羅浮有哪條法令不允許將軍退休的麼?『雲騎將軍』說白了也只不過是一時的身份而已,我始終都是『景元』。」

  刃:「……」

  對,仙舟聯盟確實沒有說將軍就不能退休的,將軍又不是皇帝,不是終身制。但是一般來說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無論何種族裔也橫豎撐不過三百年,看上去仿佛沒有退休只有身故似的……也不能怪別人誤會。

  「恭喜?」他干巴巴的擠出兩個字,然後就見這個景元美滋滋的伸出手掌攤開,「眼看就是年節了呀,應星哥新年快樂?」

  說著他還把手掌上下顛顛,只差沒直說「紅包拿來」。

  「所以你的閱歷其實是貼在臉上了是嗎?」

  逐漸放松下來刃說話也隨意了許多,說冒就冒出來一句很可能自己也沒意識到的玩笑話。

  景元不語,只是低頭無聲的笑。

  刃到底也沒給出紅包,他身無長物,現在連支離劍也不知去了哪裡,哪怕想打腫臉充胖子也沒戲。

  此時已近午後,離朱帶著外賣食盒回來,叮叮咣咣一路從院外響到會客廳門口。景元扔下客人踩著拖鞋起身去迎她,開了門先接過幾只大盒子。

  「夫人辛苦了,可是遇上為難事?」他留在後面關門,跟著離朱走進會客廳將手裡的食盒放在方桌上,「喝些水……」

  家用機巧咕嚕嚕的舉著水送到女主人手邊,坐在桌邊的刃似乎在一堆論文中石化成了一塊大石頭。

  夫人?

  哎呦!雲上五驍裡終於有人成功把自己推銷出去了呀!

  他看向這持明姑娘的眼神馬上就不一樣了,跟同位體一模一樣的上上下下摸,摸出好幾個空間鈕一字排開擺著。

  「拿這些東西出來干嘛?」離朱端著水坐在沙發裡等景元把食物擺好再開飯,晃個神兒的功夫就見這眼神陌生的男人把應星的空間鈕擺出一長排。

  「年節紅包?」他不大自信的將它們向前推推,離朱掃了一眼收回視線,「我不要,這裡面全是應星收集的鍛造材料,還有他閑來無事自己捏的機巧。」

  刃立刻把空間鈕們收走,他能想像得出兩邊各自歸位後這人要是知道材料和機巧少了估計能當場昏過去。

  「……」他坐在那裡,臉上雖然還是冷冰冰不為所動的面無表情,身上卻漸漸透出一股手足無措的尷尬。

  貓,翻抽屜,抓個正著.jpg

  「吃飯吃飯!」景元及時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

  他做的只是將食物從食盒裡挪到瓷盤裡,這幾嗓子喊得卻活像是自己整治出了這麼一桌好飯菜。

  吃不吃飯其實都餓不死,但大家都吃只一個人干看著總有幾分奇怪。

  刃稀裡糊塗接過飯碗,稀裡糊塗吃了不少,稀裡糊塗的盯著家用清潔機巧洗碗掃地整理廚房,最後稀裡糊塗被趕去洗漱。

  「你收拾好了沒?自己去躺好,摔地上可別怪我動作太快哦!」

  既然說好了每天一個雲吟術,離朱肯定不會打折只給半個。

  但是這個院子從丹楓那裡傳到她手上,風吹雨打大幾百年甚至可能上千年,中間還被砸壞過,保存到現今著實不易。如果可以的話大長老還是更願意盡量維持它的原始面貌,對於來暫住的客人們要求也頗高。

  一身臭汗的還是不要就這麼囫圇倒在床上吧,頻繁更換家具也很有可能把牆壁和柱子磕到碰到呀!

  刃很是老實的把自己清理干淨,穿著景元看在友情份兒上幫忙翻出來的居家睡衣,腳上還有雙可笑的黑胖貓毛絨拖鞋。

  這樣子可太不「星核獵手」了,若是被銀狼看到她一定會拍照然後發得全宇宙都是。接下來卡芙卡還有流螢就會依照她們各自的習慣分別發消息慰問(看熱鬧)一番,還有艾利歐,黑貓一直記恨耶佩拉時它那被不小心點燃的尾巴,嘴裡大抵是吐不出什麼好詞的。

  「想什麼呢?」景元非要擠在這裡,哪怕只是舉個水杯也行。看到刃流露出像是懷念的表情,他很是好奇的問道:「可是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兒?」

  刃沉默不語,離朱二話不說一指頭下去把人放倒。

  星核獵手就像個從樹上掉下來的果子那樣臉朝下栽倒在被褥之間,景元急急忙忙放下杯子上前:「我來我來,這等粗活我來就是,夫人只管指揮一二。」

  離朱揣著手走到外面走廊上看他把應星塞進被子裹好,等景元出來了兩人回到房間內她才輕輕嘆息。

  「這人情況不大好,他這魔陰身時間不短了。只是應星本來沒有這種症狀,又沒有人刺激他,所以才勉強穩住。」

  百冶被學徒們糟糕的論文和設計稿嚇到魔陰身都收斂了,這實在是個地獄笑話。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景元蹙眉低眼的苦笑,不只是這個人,他,還有應星,他們總有一天也會墮入魔陰。

  到時候留離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這種事他平日真的不敢去想,不忍去想,不能去想。

  「別的辦法?」離朱搖頭:「我的辦法只有一個,那便是盡早解脫。」

  魔陰不可逆,就像時間只會向前走。

  「這樣啊……我們幫不了他。」景元忽然張開手把離朱密密匝匝圈在懷裡,抱得結結實實,「你呢?會覺得很辛苦嗎?」

  只有在這樣溫柔的良夜裡,他才敢輕輕碰觸那道痂。

  「絕大多數持明壽數六百載,是我涎皮涎臉強留了你二百年有余,會不會很痛苦?有沒有覺得累?」

  離朱把重量全部壓在他身上,人也靠過去,心滿意足的安穩。

  「你在胡說什麼?」總像是在約架的調調這麼多年就沒變過,「我是那種別人哭一哭就會苦一苦自己的人嗎?」

  離朱豎起一根手指戳在景元胳膊上鑽呀鑽呀鑽,癢癢的,狸奴用肉墊拍打沒用的鏟屎官差不多就是這個力道。

  「好不容易奮鬥了一輩子,終於可以躺平下來有人好吃好喝好伺候了,這麼好的日子我居然不能多過幾天!還是說羅浮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犯法的規矩?」

  那當然是沒有的,如此離譜的規矩哪怕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會有,員工們會炸的!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景元低頭仔細觀察,就氣色來說離朱不管怎麼看都是個身體健康的家伙。

  他略微放下幾分心,彎腰把頭埋在她的頭發裡深吸一口氣:「我給你買三餐,家務有機巧做。我會暖床,能講笑話,最重要的是心甘情願上交退休金,想找到第二個相同的很難的啦!」

  離朱笑著去蹭他,恍惚間回憶起庭院負責人哄小孩的那些話。

  「勞心勞力拼死拼活」,和「舒舒服服躺著也有人伺候」,這兩點好像都做到了呢。至於說龍尊見她也低頭……

  沒錯,前任龍尊確實得低著頭與她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錯別字明天睡醒再改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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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番外·應星5

  「小徒頑劣,讓大家見笑了,不好意思。」

  懷炎將軍是會慣孩子的,輕飄飄一句「頑劣」,就把這場尷尬掀過去。為了保護小孫女和愛徒,他順手指指那堵被擊雲戳出個大坑的古跡牆壁道:「還不快去做事?」

  應星提著桶跳起來直奔牆根,步履輕盈得仿佛二十出頭帥小伙。

  他一走,丹恆先松了口氣,懷炎將軍樂呵呵道:「飲月君且放寬心,小徒手藝精湛,必然不負所托。」

  人家擔心的是這個事兒嗎?

  白露抬頭看看丹恆,扎著毛還沒長齊的小翅膀替他說話:「修不好也無礙,高足……」

  她頓了一下,看向目前全場文化素養最高的人:「我這個詞沒用錯吧!」

  景元將軍把他那雙金色的眸子一眯,眼角小痣跟著往上一起飄:「用得特別好!」

  小姑娘雙手叉腰得意的翹起鼻尖:「嗯嗯!既是懷炎將軍高足出手,想來必然破鏡重圓完璧歸趙!」

  她一高興就又連著用了兩個成語,丹恆面無表情的動動嘴角小聲道:「那叫天衣無縫鬼斧神工。」

  雖然但是,總比「帝弓以光速宣其輪椅」強,現在外面都說帝弓司命一頓要炫七個輪椅呢,還是光速炫。

  懷炎將軍始終樂呵呵的,慢條斯理的從灰堆裡又翻出個烤地瓜來塞給小孫女,絮絮叨叨的叮囑她:「吃完記得多喝些水,烤出來的東西熱氣大。」

  「我還烤了些橘子,給你。」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的彥卿主動招呼起朱明來的小客人,雲璃與他玩熟後好說話得很,捧著軟香燙口的紅薯就挪過去。

  這會兒功夫應星把工造司的小學徒給打發過來烤火了,這小東西實在幫不上忙,有他在旁邊添亂還不如放他去摸魚吃零食。

  他摸出錘子叮叮當當,地面上散落的碎石片越來越少,牆體上凹陷的大坑越來越小。來來回回忙碌了一個系統時多一點,那堵經歷過風霜雨雪又被主君一槍砸個半碎的牆煥然一新,不知道的人多半會以為它是被誰認真刷洗過,在水波的反射與光照下熠熠生輝。

  「齊活兒了,手藝不錯吧?」應師傅拎著錘子回到火遍烤干他洗得干干淨淨的手。

  作為一個工匠,手也是他的重要工具之一,需要慎重對待。他把腕子上亂七八糟的繃帶統統拆下來扔掉,露出底下猙獰的疤痕。

  ——長生之軀是不應該有這些刀劈斧鑿一樣的痕跡留下的。

  「吃幾顆栗子,」懷炎將軍一連捏開了好幾顆烤熟的栗子,黃澄澄的栗子肉被他推到應星面前,「這個甜。」

  應星憨笑兩聲,收起錘子把三分之一栗子肉還回去給他,三分之一塞給撅起嘴的雲璃,剩下的一顆一顆扔進嘴裡。

  「謝啦!」小丫頭大度的原諒了這個男人偷吃她烤紅薯的事,「大叔你有點眼熟啊……」

  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表情逐漸凝重。

  她想起來在哪裡見過他了。

  「你是那個!通緝令上的人嗎?」小女孩的聲音尖尖細細很有穿透力。應星揉揉耳朵,並沒有把她的指控放在心上:「你認錯啦,我怎麼會做壞事?我要是個壞人,還能老老實實任勞任怨的給持明修一堵牆麼!」

  持明不好說話的破名聲,全宇宙誰不知道。

  雲璃遲疑了。

  這人說得好有道理,都當壞蛋了還要忍氣吞聲受欺負,這壞蛋不是白當了嘛!

  「噗!」沒什麼存在感的曜青三人組欲蓋彌彰的清清嗓子,「咳咳,咳咳,咳咳咳,燒烤吃多了有點兒干。」

  白露和丹恆同時投去不滿的視線——你們看看這鱗淵境,四處都是水,哪兒干了?!

  「好吧,對不起,我錯怪你了。」雲璃沒管別人都是什麼態度,既然不當心誤會了工匠,她便道了個歉。

  「沒事兒。」應星不以為忤的揮揮手,低頭又去灰堆裡掏。

  工造司跟來的小徒弟屁顛屁顛去收拾東西了,應師傅讓他早點下班,他乖乖拖著工具開著星槎說走就走。

  就那幾個加班費,買不到別人休閑娛樂睡覺的時間。

  丹恆抱著白露去看了一遍修好的牆,回來後迷你龍尊向應星翹了個大拇指:「好厲害,我都看不出那堵牆破損過!」

  這點小事兒算什麼了?應師傅拍著腿笑笑,頗有股子落拓不羈的味道:「你該問問你旁邊那人,擊雲好不好用。」

  丹恆驀然想起前世之憶中有人意氣風發的自信道:「這把槍很是鋒利,足以穿透龍鱗!」

  當年是沒有用龍師試手的,時至今日,遲到了七百年的五星好評該給還是得給。

  「擊雲是把好槍,鋒利足以穿透龍鱗。」

  有飲月君的背書,應星灑然一笑:「還行吧,我還鑄過一把長刀,雖說材料都是回收的,卻能上斬『昏君』下斬佞臣,可惜不在身邊不能叫大家欣賞。」

  一是人沒帶來,二是刀主人不會願意,就不作死了。

  直覺告訴景元他說得大約還是那位「離朱」之事,但是他實在不知此為何人。聽描述像個辣手的持明,可他從未聽說過持明族中有這樣一位豪強?

  「時間不早,不如散了吧?」懷炎將軍忽然笑了一句,曜青三人立刻起身告辭,「演武儀典上那番籌謀還得多謝炎老成全,若炎老有空,還望賞光蒞臨曜青。」

  「哈哈哈,好說好說。」懷炎將軍慢慢的點頭,目送飛霄與她那奇奇怪怪的近衛護著失明的粉毛策士離開。

  雲璃回到懷炎身邊,應星拎起水壺給一老一小續茶,老爺子端起茶杯仿佛像是在自言自語:「這要是在我們朱明呀,可沒有什麼通緝令,只有尋人啟事。」

  「老朽那燦如天上星辰的弟子究竟去哪兒了呢?真讓人擔心啊!」

  *

  「我要回去了。」

  刃坐在離朱家會客廳的小方桌旁,一點氣勢也沒有的的宣布了這件大事。

  離朱頭也不抬的嗯了一聲,景元看著他,嘆了口氣:「這麼急?」

  搞得像他翻臉趕客似的!

  「再不走,這個幸運的家伙也要被我帶得魔陰發作了。呵,幽囚獄裡還有空牢房?」

  支離劍不在身邊,星核獵手找了把不知道誰扔在這兒的錘子抱著,這才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臉面與威嚴。

  「話不能這麼說嘛,事情總是能辦的,只不過有些辦得快,有些辦得慢,總之必然有個結果。」

  景元知道說這些於此人而言全都是無用功,可他也不能閉上嘴真就一個字也不說。

  離朱側頭看了他一眼,動動嘴:「吃頓好的再上路?」

  這句話也不知道怎麼就戳中了刃的笑點,這家伙不歇氣兒的「哈哈哈哈」了三分多種,直到庸醫抬頭提醒:「笑太猖狂了肺泡會炸哦,還有,你胸前的扣子繃開了。」

  笑聲迅速消音,刃師傅低頭轉身處理小煩惱。

  ——雖然你的祝福讓人心生歡喜,但你揭短的缺德行為成功讓人升起的友善值又重新落了回去。

  「唉!」景元就是趁著這個功夫猛然拍了記大腿,他終於顯露出行伍中人特有的豪邁,「今日與故友送行,不可不浮一大白!」

  「走!」白發將軍從椅子上站起來,雖然已經離開雲騎的隊伍,他仍是衛蔽仙舟的重要力量,「去聞香下馬樓,為兄長送行。」

  離朱小小聲在肚子裡嘀咕了一句「別叫人吃不飽」,到底還是點頭允許這種造作的行為。

  聞香下馬樓,羅浮老字號,價貴菜精量少,所以離朱才會偷偷嫌棄。但要是說請客,這地方實在很拿得出手。

  出門搭乘星槎,外面刮起一陣又一陣風,駕駛員隨口抱怨地衡司腦子又堵了,大家也只是笑笑,並沒有跟著一塊破口大罵。

  還沒出發景元就想法子淘換了個包間,再次來到這家風雅奢華的老店外,那風一陣緊過一陣。

  景元走到離朱另一邊替她擋住寒風,白發吹得東倒西歪,他卻笑著道:「還好不曾下雨。」

  少年時在歌樓舞館聽雨,昏黃的光將輕紗照得仿佛雲霞。中年時在神策府的檐下停雨,那聽得其實是軍中角鼓與金柝。如今沒下雨,倒也能從風中聽出幾絲雨意來。

  「下雨就下雨,下雨了這飯就不吃這路就不走麼?」離朱翻了個白眼戳他,「你近來格外嬌氣,動不動就傷春悲秋自己為難自己。我看是退休後閑得慌,不如從明日起隨我一塊在鱗淵境裡抓抓放生幫,再去金人巷抓幾個蟊賊,或者把妙妙從靈囿接回來陪你玩耍。事多忙亂,也許這毛病就好了。」

  這可真是教科書級別的不解風情,也就景元還能樂呵呵的擠著她點頭:「好啊好啊,那就有勞夫人帶上我。」

  走在一旁的刃垂下眼睛忍住飽嗝——狗糧不抵餓,還是要吃點正餐才行。

  半個系統時後,他坐在鱗淵境的石壁旁為自己的決定感到慶幸。

  「這要是在我們朱明呀,可沒有什麼通緝令,只有尋人啟事。老朽那燦如天上星辰的弟子究竟去哪兒了呢?真讓人擔心啊!」

  「……」

  師父啊!


第302章 番外·前塵夢回

  「飲月君既已伏誅,我蒼龍一脈總得再請一位龍尊才好主持大局。」

  「尊上大行前不是已經指定了新龍尊嗎?」

  「丹楓不過一屆罪囚而已,罪人的話怎能當真?況且那來歷不明的持明卵究竟是孽龍還是希望,一時誰又能說得清楚。」

  「莫如重新迎回飲月君?」

  「不可!萬萬不可!若叫他冷不丁想起什麼來,豈不是又要重蹈覆轍!」

  「這……這可如何是好?」

  龍師們正在為龍尊缺位而焦頭爛額時,護珠人也沒比他們好到哪裡去。為首的小隊長懷裡抱著個面如金紙的持明幼童飛奔,其他人則大聲呼喚醫術卓越的族人前來救急。

  確實是救急,溺水的孩子只有短短幾分鐘還可施救,萬一哪裡沒有安排妥當,這便是一條小命。蒼龍幼童在水中殞命,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就跟出趟門便被人扒皮抽筋一樣說不出口。

  「快!快點!這孩子怕是要撐不住了!」

  族地內一片大亂,但凡是個能用會用雲吟術的全都跑出來想幫點忙。大長老曼兌領著弟子濤然指揮族人讓開空間方便施救,頭一低,叫嚷出來的聲音又不一樣。

  「新!新君!救駕!!」

  無論是常用的物理方法,還是持明們的祖傳術法,輪流用了一遍後這孩子終於不負眾望緩緩睜開眼睛。她額間有一對小小的金點,仿佛崢嶸的角冠即將刺破皮膚。

  一眾持明之中只有龍尊生來便有異相,護珠人的一個問題解決了兩種爭端。這下子龍師們既不必冒險尊奉那個飲月君指定但誰也不知是好是歹的新生族人,也不必捏著鼻子重新把舊日主君撈出來洗洗繼續用,實在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眼下唯一的問題便是——新君是誰啊?

  「尊上許是累了,當迎入龍尊宮殿靜養。大家都散了吧,有了新的龍尊,想必罪人丹楓給我族帶來的陰翳也將不日消散。」

  只要這孩子是活的能喘氣兒,曼兌就放心了,即刻將圍在四周不肯走的族人們驅散。

  他必須將新龍尊牢牢握在掌中,不能再讓她像丹楓一樣胳膊肘向外拐。龍尊可以桀驁不馴,也可以眼高於頂,但他決不能背棄龍師議會的意志,否則來日有得是飢荒要打。

  「曼兌長老……」

  普通族人好忽悠,其他龍師就沒那麼好打發了——誰不想自己能狹龍尊以令同僚呢?

  大長老寬袍一甩,著實是端肅威嚴:「一切先等新君醒來再議,無論罪人還是那個新的持明卵,諸位可都不要擅自輕舉妄動吶!」

  飲月君雖然已經被罷黜,但他實力如何誰也不好說,這麼一個高端戰力說廢就廢了……持明現在沒有那麼厚的家底能夠如此揮霍。再說了他的持明卵目前還在幽囚獄裡蹲大牢呢,有判官和雲騎頂著,想要動些手腳殊為困難,不如先等等。

  渾渾噩噩的新君已經被保守派攏進碗裡了,其他人只能眼熱的干看著。真要動起手來面對大長老一脈的水牢……嘶!

  不管有沒有其他想法,眼下他們只能唯唯諾諾行禮然後退去,轉頭另尋一處僻靜之地勾連起來想些壞主意。

  「憑什麼曼兌還要大言不慚把持新君?飲月君不就是他們教出來的!這是要把持明綁在他們那一系上孤注一擲嗎!」

  新會議的主題很快就定下——如何將新君從保守派龍師的爪子底下救(搶)出來。

  龍師們想了很多招數,充分發揮自己派別的特長,有說安插人手潛移默化的,有說選拔護衛直接裹挾的,還有打算擼起袖子掀桌的。

  既然新君不在我們手裡,那就誰也別想占便宜,趁早弄死她了事!過去的歷史又不是沒發生過類似事件,一劑藥下去飲月君也得栽個大跟頭,何況這新生的小丫頭。

  大家誰也說服不了誰,這個私密的小會持續了數日,直到護珠人再次傳來一個不同尋常的新消息才勉強達成一致。

  新君居然並非普通族人走了狗屎運突然返祖,她的持明卵已經硬生生在波月古海裡躺了三千來年,都以為這是顆死蛋了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孵化。也就是說她至少也是雨別時期活躍的古龍遺孑,按照這個路子繼續往下想……為何不能讓她回憶起持明輝煌的過去呢?

  龍尊必須有野心,沒有野心的龍尊還不如一條鹹魚……那生活在持明全盛之時的額古龍可能忍受現下持明處處受人轄制的境遇?

  一雙又一雙眼睛閃爍著來回交換眼神,秘密從一個人心底傳遞到另一個人心底,為了想像中的未來,他們已經做好准備。

  在所有人的殷切期盼之中,新任龍尊終於「痊愈」。不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又閉上,而是真的脫離危險神志也恢復正常,大長老隨即將新君名號公之於眾。

  「我族新君名為離朱,希望尊上將來能順利承襲飲月之名,這也是為了更好履行三族盟約。」

  但是龍尊離朱很少出現在人前,別說神策將軍和六御,普通持明也不知道她生得什麼模樣,甚至就連其他龍師想要拜見主君也會被曼兌虎視眈眈的拒之門外。

  「……」

  「夭壽啊!那樣小的孩子,怎麼獨自在街上游蕩?」狐人總是好奇心極強,看到什麼稀罕事兒都願意遠遠綴著圍觀,只求吃口新鮮瓜,要是能追到後續就更好了。

  負責巡邏的雲騎士卒烏白就是個狐人,她的搭檔是個天人,名叫玄魚。兩個雲騎提著槍從宣夜大街這頭跟到那頭,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那個小持明崽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穿著持明一族傳統的青衫,領口袖口等邊角處特別用金線縫制了漂亮的花邊,頸項上套著純金項圈,四肢也分別用金環套住作為裝飾。小姑娘那頭烏黑的頭發整整齊齊披在身後,額間兩個金色的鼓包尤其顯眼。

  這可不是普通持明會有的模樣。

  「我餓了……」小家伙隨機選中一家街邊小攤坐下,拍在桌上的巡鏑分外惹眼。

  謔!金燦燦的!

  「咱還是趕緊通知將軍吧!」烏白看向玄魚,後者給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我這就去,你一定要想法子穩住局面,別讓她跑了丟了受傷了!」

  「好!你快點跑!」

  這麼大的事兒玉兆可說不明白,必須當面呈報雲騎將軍才行。雖說將軍也才剛剛走馬上任……咳咳,龍尊剛好也換了新的,你就說巧不巧吧!

  烏白找了個不打眼的角落站進去遠遠盯著那持明幼童不錯演的看,玄魚扛著槍一溜煙跑得飛快。

  先打個玉兆給小隊長,小隊長會聯系到驍衛,驍衛才能見到將軍。

  半個系統時後,年輕的白發將軍出現在宣夜大街的街頭,同樣追來的還有龍師大長老的弟子濤然。兩方人馬在這種場合不期而遇,龍師皮笑肉不笑,將軍似笑非笑。

  「守衛來報說是發現有走失的持明幼童,可把我嚇了一跳。」將軍先手投石問路,濤然還了一局見招拆招:「持明生而有知,算不得無知幼童。只是小孩子天性活潑耐不住寂寞罷了,將軍多慮。」

  一個回合,話題似乎進了死胡同。

  此時第三股勢力從容入場,現任丹鼎司司鼎巫凡領著幾個醫士從人群中走出來。他顯然已經觀察了一會兒,趁著將軍與濤然鷸蚌相爭,直接快步走到小童面前蹲下身與她平視。

  「尊上吶!」司鼎一唱三嘆,起承轉合,那小童放下手裡的奶瓶兒:「有話好好說,你眼睛抽筋?」

  濤然:「……」

  完蛋,一個沒看住讓新君跑出來又張了嘴,持明一族的形像怕是不可救了!

  巫凡愣了一下,迅速調整策略:「您怎麼獨自出行?」

  他也不等龍尊點頭,自己這就起身站好:「外面的吃食大多不干淨,如何吃得?快隨我去丹鼎司檢查一二!」

  說著一道溪流連接成球體,將那幼童攏在其中。

  濤然憤憤不平,正欲上前搶奪,卻聽見旁邊雲騎的將軍噴笑:「噗!」

  「啊!不好意思,實在是不好意思。」景元眯起眼睛,語氣極為柔和:「我還以為龍師至少會聽聽龍尊的意見再行事……抱歉,原來是持明和別人都不一樣。」

  這句話說得,殺人還要誅心。

  巫凡放下幼童,濤然也松開捏緊的拳頭,女童側頭看看出言助自己擺脫困境的人:「你是誰?」

  「我是羅浮神策府新任雲騎將軍,您喚我景元便好。」青年話音剛落,小童站直身體努力讓自己顯得高挑些回道:「我名離朱,新任龍尊。」

  比起龍師內部的爭鬥,龍尊似乎對神策將軍有好感才是更讓人頭疼的事。巫凡立刻給了濤然一個眼神,後者只恨自己未能從師父手中繼承衣缽,面對既是六御又是龍師的司鼎不得不退讓半步。

  「尊上,自您蘇醒還未及時接受健康檢查。我看擇日不如撞日,這會兒大家陪您丹鼎司一游可好?」

  景元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層:「恰好我亦有些空閑,正好同去,不知龍尊如何決定?」

  小童應得極其干脆:「那就走吧。」

  巫凡領來的幾個醫士裡馬上有人轉身跑出人群傳信,新君即將蒞臨丹鼎司,他們苦苦等候的時機終於到了。


第303章 番外·前塵夢回2

  龍尊駕臨丹鼎司,甚至還有神策將軍作陪,哪怕再宅持明們也是要湊上來看看熱鬧的。

  下了星槎小童站在原地朝跟隨的「成年人」圈子裡仔仔細細瞧了一圈,貓貓挑鏟屎官似的走到白發將軍腿邊舉起雙手。

  「抱!」

  濤然立刻出言進諫:「不可啊尊上!不恭敬!」

  怎麼能讓神策將軍抱著龍尊在丹鼎司內行走呢?像什麼樣子!

  巫凡抄著手不說話,他今日另有目的,倒也不在乎這出戲要怎麼繼續往下唱——神策將軍誤打誤撞湊上來並非壞事,渾水才好摸魚嘛。

  將軍含笑蹲下身,大大一只努力團成一團兒,即便如此對比之下還是有很有猛獸與幼童對話的既視感。

  「離朱小姐,可以說說原因嗎?」

  如果他不在將軍這個位置上,莫說抱著她巡視丹鼎司了,騎脖子上遛彎逛街也不是不行吶。但他畢竟是神策將軍,這孩子身份也頗為敏感,兩廂加在一處不得不多考慮一二。

  「還能有什麼原因,這裡所有人就你最高唄!」小豆丁短手叉腰,理直氣壯。

  持明們表情不善的盯著天人將軍猛猛看,不得不承認在身高上自家確實略遜一籌。

  景元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笑得真切:「好嘞!走著!」

  他掐著小家伙的胳肢窩把她抱起放在胳膊上坐穩坐好,另一只手護著她後背:「不知龍尊想從哪裡看起?」

  好家伙,就跟舉著只小狸奴「御駕親征」似的。

  「還是先檢查身體,我族幼兒降世後都要查的,若有不適也好早早干預。」

  仙舟醫學的傳統分支主要就講究個治未病,巫凡即為司鼎,這麼說倒也沒問題。

  於是一群持明嗡嗡嗡的圍著景元……實際上是圍著他舉在懷裡的離朱勸,活像一群矮腳貓圍著只古牧。

  「那就去檢查。」滿足要求後的新君表現得異常好說話,龍師們失去了勸諫目標,開始變得唯唯諾諾。

  她畢竟是龍尊,心裡再當她是熊孩子看,這會兒也不能在神策將軍面前表現出來。

  一大群人從行醫集市走到位於丹鼎司深處的病房區,離朱只看不說話,景元一路上瞄了她好幾眼。持明生而有智大家是都知道的,這位新君似乎格外聰慧,她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聰明藏好,外界只看到她驕矜的一面,順滑的忽略掉了她在沉默中的思考。

  這孩子睜開眼看到這個世界甚至不滿一周!

  他不由聯想到那位去得異常慘烈的友人,飲月君是否也是這樣?還是每一個用脊背撐起持明的龍尊都這樣?

  「請將軍隨我等在此小坐,諸位神策府的勇士也坐,嘗嘗我持明一族的好茶好水。」

  病房區已經專門騰出一整個區域為新君服務。新君是個小姑娘,體檢過程中難免身體接觸,男士們跟著多少有幾分不方便,負責檢查的醫士醫助都已經換成了女性,從窗戶看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好說,好說。」持明們自己都如此仔細,跟著一起來的訪客們自然也很懂道理的從善如流。景元放下把自己當了一路坐騎的小不點,軟軟的溫熱消失了,懷裡有些空空蕩蕩的涼意。

  圍著她的龍師們一個個壓低聲音,細碎嘈雜。

  每個人都想把她握在手裡好維護自己的正統與權威,可笑這偌大的羅浮仙舟上,怕是尋不出幾個忠於新君的持明。

  那麼她到底知不知道……身上多了個吉祥物的屬性?

  神策將軍坐在清雅幽靜的兩廳內喝茶賞花時想什麼離朱是不知道的,她更不知道龍師們已經做好了兩手准備。

  前塵夢回針,和一副秘藥。

  如果龍尊行過針後能乖乖合作當然萬事大吉,如果不能……秘藥就要派上用場了。

  持明一族如今已經站在懸崖邊沿,持續退化不說最強的戰力也已經隕落。飲月與孽龍作亂時害死了不少波月古海中的持明卵,就連前任大長老也……如此倒行逆施,羅浮上下看待蒼龍一脈的眼神都變得奇怪起來。以持明們的敏銳與敏感,這就跟光著屁股推磨一樣,不管怎麼轉都別扭。

  他們需要龍尊重新凝聚民族的信心,但是不需要太有主意的龍尊,更不需要有主意到失去監督不受控制的龍尊。

  保守派或許還會把希望寄托在新君身上,其他派別干脆直接將她當成個招牌看待。招牌嘛,華麗好看吸引視線就足夠了,不用有別的用處。

  「尊上請隨我們這邊來。」

  醫士和醫助們上前圍住離朱把她請進擺放著醫療器械的內室,小家伙按照要求褪去身上一應金屬裝飾品,站在檢測區安靜等待。

  她看上去又安靜又乖巧,比起其他精力過剩到拆家的幼崽不知可愛了多少倍。

  儀器頂端的光線籠罩在離朱周身轉了一圈,馬上有新的醫助端著盤子上前:「勞您抬一下手,那邊都可以。」

  采血器是個手指見方的小盒子,只需貼著手肘內側放上去即可,不疼不癢幾乎沒有任何感覺。

  一般來說體檢的流程到這裡就結束了,這個時候端盤的醫助卻又換了一波:「您降生時出了點小小的意外,所以沒有及時接種新生兒疫苗……」

  細長的針管裡流淌著青金色的液體,看上去仿佛流淌的翡翠與黃金。

  如果景元跟進來他就要奇怪了,以聯盟的醫療手段疫苗之類的東西早就換代成吸入式的,接種者都不一定會知道剛剛走過的某道門居然是一劑疫苗。

  「哦,好。」離朱脫下罩衫,細細的小胳膊撐起來遞到她們面前。

  啊……

  端盤子的醫助抖了一下,取針的醫士看了她一眼:「你下去吧,這兒用不上你。」

  還是個孩子的新君固然值得同情,可是在羅浮幾十億持明人口面前她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龍師們有恃無恐,因為他們知道,這事兒就算是被神策將軍知曉他也會閉上眼睛默許——幾十億人口與一個孩童,孰輕孰重掂量不清嗎?

  「……此花氣味芬芳頗有凝神之效,加之花期長久,故此遍植病房四周……」

  「原來如此,著實是姝色……」

  無意義的閑聊並非真的無意義,景元總共也沒花多長時間便從濤然嘴裡哄出不少有用的信息。他將視線移到特別安靜,安靜到似乎在走神的司鼎身上,巫凡猛地看過來,又迅速收起目光:「將軍為何這般看著在下?」

  「倒也……」

  「倒也」什麼是說不出來了,在撞破房頂蜿蜒飛翔的蒼龍面前,不說持明,任誰也說不出話。

  悠遠的龍吟穿透時光,從古老的剪影中來到人前。她一尾巴掀翻涼亭的華蓋,利爪在堅實的地面上留下五道裂痕。

  「好得很!好得很啊你們!」孩童軟嫩的聲音變得喑啞,蒼龍略過白發將軍,比電光還快。濤然和巫凡一人吃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大比鬥,倒在地上難以起身。

  「都給我滾回鱗淵境!」

  炸裂似雷霆的怒吼之後她頭也不回的飛走了,洞天之間的間隙對於蒼龍來說就跟地磚拼在一處的小縫一樣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很快就有鐘聲響起,羅浮全艦從頭到尾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景元看到巫凡一邊吐血一邊從地上爬起來,還有病房裡受傷的醫士不顧尚在淌血的傷口拼命朝鱗淵境趕去,神色凝重的看向身邊士卒。

  「將軍,這是持明舊例,鱗淵境龍尊宮殿內有口鐘,鐘響意為龍尊召集龍師議事。若是不尊上命,鐘響結束後還未趕到龍尊面前則自行失去龍師之位。」

  裝扮成士卒的策士上前耳語,半個系統時過去鐘聲停止,一直盯著鱗淵境的守衛慌忙來報:「將軍!鱗淵境洞天全線封鎖,不許進也不許出!」

  「莫慌!」景元自信一笑:「我看持明新君是個聰明人,再者持明自治……咱們就是想插手一時也插不進去。」

  策士和守衛也不知道他從哪兒看出來的,那小丫頭生得不難看,但要說聰明,只看臉哪能看得出來。

  「可是……龍尊方才的狀態看上去好像不太對……」

  持明們這會兒跟炸了窩似的亂糟糟,一心只向著鱗淵境,只要是外族人任憑誰來說話都不管用。曾經那些親近神策府的持明如今都在波月古海裡泡著呢,碩果僅存的幾個也不敢直接亮明身份,行事作風難免有些貓貓祟祟。

  那孩子狀態豈止不對,要不是她鎖了鱗淵境,說不得神策府還能給她做回主接下訴狀。

  「隨我回神策府,不管對方打算出什麼招,先手安排上幾步棋路總是沒錯。」景元也不知道這件事終究會朝何處發展,但他大概能揣摩出龍尊離朱的想法——獵人只會和獵人成為朋友,她要以勝利者的姿態出現談合作,而非可憐兮兮上門求庇護的小可憐。

  持明有龍尊很好,沒有龍尊也無所謂,對於天人來說是這樣的。而在神策將軍看來不管有沒有龍尊在,依照三族盟約他都必須善待持明子民,那就更無所謂了。

  既然龍尊心裡存了一口氣,那麼究竟是平等的合作者還是不得不投靠的附庸,神策府拭目以待。


第304章 番外·前塵夢回3

  後悔。

  橫豎就是後悔。

  腸子都悔青了的後悔。

  一眾龍師望著盤踞在龍尊宮殿房頂上死活不下來的蒼龍無語凝噎。

  挺好的呢,新君龍形很帥很齊整,頭上有對漂亮的金色龍角,尾巴卷著軟綿綿的可愛祥雲紋……誰知道她一尾巴下來能拿去當人形盾牌用的持明都能拍個半死啊!

  看樣子前塵夢回針是起效果了,問題在於這個效果很可能並不是大家想要的那種。

  「大長老何在!」蒼龍一尾巴干掉了宮殿穹頂上刺向天空的裝飾雕塑,她的憤怒不需要用語言去形容。整塊天然大理石雕鑿的盤龍被她細細拍做臊子,落在眾龍師頭頂就像下了場沙雪。

  多年以後再回憶起當初,持明們都會語重心長的告訴沒見過這一幕的人們,龍尊大人有讓人十分鐘內須發皆白的特別能力。

  曼兌灰頭土臉的從隊列中走出去,離朱把他趕到一旁獨自站著,就像是在罰站。

  「我從湯谷隨飲月君來到羅浮,興建鱗淵境改造丹鼎司,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從未想到有一天不朽的子嗣會變成一群無膽無謀的廢物!」

  謀殺龍尊這種事居然搞得大窟窿小眼睛的,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放心交給他們。哪怕他們真的准備好了刀槍在手一擁而上呢,至少也算個意思,暗搓搓下藥卻又不提前做好調查,這就顯得格外愚蠢且惡毒了。

  離朱氣得肝火大旺,她是真沒想到眼睛一閉一睜又得重新上崗。

  「尊上息怒!飲月君丹楓濫用化龍妙法企圖逆轉生死,此後又叛出仙舟掀起大亂,已經褪鱗剜角,是被永世放逐的罪人了。現下闔族為羅浮所不容,正是需要尊上指引出一條生路的時候啊尊上!我等盼尊上,猶如久旱之盼甘霖,只求尊上為族人討一句公道,我等雖九死而不悔!」

  曼兌暗地裡也不是不知道其他派別的龍師打算對新君用前塵夢回針,在阻止與放縱之間他選擇聽天由命——如果新君覺醒後願意聽從勸諫,她必然親近保守派。如果新君覺醒後震怒,他也有理由將罪責推到別人頭上搏一個忠正之名。

  就像現在,丹鼎司反哺族中的勢力怕是要被廢了。

  「是啊尊上,要不……您先從宮殿上下來?」

  大長老開口相勸,眾龍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各抒己見,嗡嗡嗡的聲音攪合在一處,彙聚成一條鎖住龍尊的堅實鎖鏈。

  龍尊怎麼可以不聽龍師的勸諫呢?龍師才是幾十億持明民眾的代言人,他們辛辛苦苦安排族中各項事務,年年歲歲做著各種瑣事,如今只是要求龍尊稍稍傾聽一二,憑什麼不行!

  離朱:「……」

  這回甚至連飲月都沒了?廢黜了?褪鱗剜角的極刑?

  ——你們到底在狗叫什麼?!

  「丹鼎司內任職的龍師,神策府內任職的龍師,在剩余五司中有工作的龍師,向後退十步。」她放棄繼續和他們交流的想法,暗暗蹬了兩下爪。

  嘩啦啦的退出去一小半龍師,原地留下一大半。

  「你們,向前走,走到我面前。」她的語氣變得異常溫和,祥雲一樣的尾巴悠然垂下。

  穹頂上纏著的蒼龍就好像是碧玉雕琢出來的一樣,通體幾乎透著光。偏偏鱗片邊緣又閃出細微金色,與她頭上那對金色的角相得益彰。

  哪怕是古龍,降生也未超過一周,想要糊弄過去簡直易如反掌。先騙她下來,套上水牢後再如何可就由不得她了。

  不少人放松警惕走到宮殿檐下,離朱把這群人看了一遍。

  「能隨我上業鏡台的站左邊,不願去的站右邊。」

  龍師之中一片嘩然。

  「尊上可是將我等視作罪囚?!」馬上就有龍師不願意了,離朱一尾巴拍碎穹頂:「安靜!」

  飛濺的石片傳統彈丸的出膛速度還快,殺傷力也更強,小廣場上瞬間靜得堪比葬禮現場。

  「照我說的做。」她深吸一口氣勸自己暫且先忍耐住殺心,「不尊上命者斬,我希望你們至少能聽懂這句話究竟什麼意思。」

  屋檐下的小方塊扭了扭,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自忖身上問題不嚴重,業鏡台對他們來說並不能構成致命威脅,自然願意拿這個條件與龍尊做些利益上的小交換。另一部分上了業鏡台很可能要搞出龍命,那肯定是咬緊牙關死活不能退上半步。

  「不改想法了?」離朱閑閑的用兩只前爪墊起下巴,「我勸你們不要在這種時候意氣用事,我是不會後悔的,就怕你們後悔。」

  龍師:「……」別說了,已經開始後悔了。

  早知道還不如捏著鼻子認下飲月君指定的那個龍尊呢!

  兩個小方塊又扭了扭,直到最後沒有人再改變想法。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龍尊斯斯文文的開始倒著數數,從十數到一。

  濤然站在願意上業鏡台那個小方塊隊伍的最前排,風突然烈了一下,淡金色的光擦過頸側,它混在風裡吹得臉頰有些疼。血液特有的腥香味兒驟然大作,人體無力倒伏在地面上砸出的響動不絕於耳。

  不知不覺間腿就軟了,還是跪在地上更踏實更有安全感。

  活著的龍師們噤若寒蟬。

  持明回歸波月古海的光芒一時間耀眼到刺目,新君已經回到宮殿頂端繼續盤著,居高臨下看著橫七豎八匍匐在地的龍師們。

  「意圖犯上,死不足惜!」

  她輕而易舉捏碎了爪下的玄武岩石球,露出森森利齒:「司鼎何在。」

  巫凡拖著傷從後面走上來:「前塵夢回針之事,皆為我一人籌謀,我既為司鼎,那些醫士和醫助便不得不聽我的。行刺龍尊乃族內不赦之罪,請尊上莫牽連他人。」

  她是龍尊,她是受害者,她還是個孩子……正面增益BUFF掛齊了。

  占據絕對道德高地,又身具不凡戰力,龍師們的膽氣被滿地血腥以及一道接一道的閃光摧殘殆盡。

  說起來竟然還是丹楓更和氣些,他最多只是霸道,但這份霸道通常表現在強勢的決定族務上,與生死不相干。哪像現在這位,一言不合她是真會手動勸退!

  「呵,」離朱斜了巫凡一眼,同樣讓他干站著。

  她盤踞在鱗淵境的最高點仰天長嘯,龍吟響徹羅浮全境。只有持明們才能聽懂,這是龍尊直接問她的族人們何去何從。

  留在羅浮,撤回方壺,抑或另尋他路。

  那要不然呢?窩窩囊囊受氣不是持明的性格,勉強他們別別扭扭窩在鱗淵境裡養豬一樣被圈著總有一天要出大事。

  既然羅浮已經不歡迎持明,那就好聚好散,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藏在神策府內的持明策士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在眾多天人和狐人面前掩面大哭:「尊上沒有拋棄我們!」

  自然也有持明冷著張臉直言欲見神策將軍,三族盟約不是開玩笑的,新君這是頭鐵硬往死路上走啊!龍師們全都是些蟲豸只知爭權奪利不知好言勸說,如今只能由普通持明站起來護衛持明一族的臉面了!

  「你是說……龍尊離朱集結持明族人要離開羅浮?額,去哪兒?」景元是真沒想到那個矮墩墩的小不點能這麼有行動力。

  持明在羅浮住了四千年,那是說走就能走的麼!

  「也沒有,就只是問我們要留下還是回方壺,最後才是……」通風報信的持明紅著臉羞愧不已,他出賣了自己的主君,但他並不後悔。

  「哦!」年輕的將軍放下手裡的卷軸:「這不是很好嗎?龍尊擔心你們在羅浮過得不開心,她這是在關心你們啊。」

  如果這麼說的話,最近鱗淵境外面的日子是不太好過,由於飲月之亂持明們很不受人待見。

  那個報信的持明更加羞愧了,他死死盯著神策府的青石地面,一心想把自己撞死在上面。

  「你不要胡思亂想。」上首處的將軍笑道:「我不會和一個孩子置氣,不管她身份如何。持明在羅浮過得不開心是我這神策將軍沒做好,不干你們的事。」

  他溫和的給這個持明找了點活做,打發他離開前不經意道:「麻煩你去與龍尊傳話,就說神策將軍景元欲宴請持明龍尊,還望離朱小姐賞臉撥冗一見。」

  「將軍,新君的脾氣性格沒人知曉,她又年幼……」內室沒有第三個人在,這個策士實在對得起神策府給開的薪水,「恐怕到時候您吃虧受氣又沒臉。」

  不管有沒有通過學宮的考核,就年齡看景元將軍自己也還是個未成年人啊!大家都是熊孩子,總不能委屈這個孩子遷就那個孩子,龍尊給將軍穿了小鞋,常樂天君才知道將軍轉頭又會把小鞋套在誰腳上。

  「哈哈哈哈哈,你多慮了。」景元越看這個持明策士越覺得他有趣,一個人怎麼能割裂成這樣呢?持明一族裡難道真就找不出一個忠於新君的人了嗎?

  「我總要問問工作疏漏的地方在哪裡才好改進呀。」年輕人笑眯了眼睛,眼角下的小痣跟著動。

  看來持明高層內部的勝負已經分出,新君占了上風,現在該是神策府接招的時候了。


第305章 番外·前塵夢回4

  羅浮持明的新君將龍師們扣在鱗淵境內已經整整一周了。內裡究竟如何外界是一概看不到的,礙於持明自治的法令旁人再著急也無法探知。

  一府六司中正常的工作以及族內事務通過玉兆發過去,沒過多久又由玉兆傳出來,看上去好似一切正常。只有此刻被關在鱗淵境內的持明們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死亡陰影相伴下熬過這段時間。

  新君的利爪就沒停過。

  犯上者斬,瀆職者斬,濫權者斬,背族者斬。

  直殺得人頭滾滾,波月古海的沙灘都被血給染紅了,彌漫著濃重的腥味。不過好在她殺得全都是龍師,普通持明也就吃了一嚇,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飲月之亂後陸陸續續恢復的上千龍師被龍尊一口氣淘汰掉了一大半——只要能為自己的行為舉出合理正當的理由她就會「高抬貴爪」,奈何龍師們不爭氣,給了機會抓不住,又蠢又毒不可救藥只能回爐重造的占比太高。

  哪怕惡毒些呢,聰明也行啊,夠聰明總還能斟酌著用一用,垃圾放對位置也是資源。

  持明的心氣已經散了,距離背上那根骨頭被徹底折斷的時間怕是也算不上遙遠。拉著這樣一盤散沙一樣的族人,簡直比當初才遷來羅浮時開荒還要痛苦。

  唯一的改變是身份,從龍師變成龍尊,這笑話可真夠地獄的。

  「我要讓他們畏懼我,更甚於死亡,然後我才能驅策得動他們。」她對著雨別的雕像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然而現在的持明裡還能找出幾個不畏死的來?呵。」

  越是怕死,跪得就越快,越是跪得快,死的也越快。

  雨別手持長槍直指建木,不能回應她任何問題。

  「不會有人願意跟著我走,羅浮再憋屈也比外面未知的險境要好。咱們當初從湯谷出來還廢了那麼大勁呢,何況現在。」她笑得比嚼了黃連還苦。

  能不苦嗎,她這龍尊比光杆司令強的地方在於不知道多少人排隊著急想給她當爹。

  只要新君露出任何一點點頹勢,立刻就會淪為勢力集團傾軋爭奪的戰利品。要麼徹底放棄掌控持明一族安心做個吉祥物,要麼不知道哪天死於龍師們那些蠢得讓人發笑的小手段。

  丟份兒!

  如今的族人裡,還有誰記得「離朱」?四千多年的時間,足以讓大家淡忘一切。新君初來乍到就吆喝著要分家,誰聽她的誰才是腦子裡有泡。

  所以那只是她的投石問路,主要目的在於探一探持明們的底線,順便向神策府傳個信。

  有三族盟約在,節制羅浮的雲騎將軍哪怕從艦首上跳下去也絕不會放著持明龍尊這句「老子要走」不管。不說別的,持明走了建木就這麼撂著?只這一個問題就能讓神策府乃至六御乖乖低頭。

  重點在於他們低頭提供了助力之後她該怎麼辦。

  ——當然了,要是真有族人受了大委屈在羅浮上過不下去,送他們去方壺或是其他仙舟也完全沒有問題。

  「如果你身處我如今的境況,你會怎麼做?」離朱盤腿坐在青石地板上,抬頭看著石像。

  她做過代政龍師,但那也還是龍師,不是龍尊。龍尊該怎麼做……不知道啊!

  雨別的雕像一句話也不說。

  「唉……早知道我還不如撂在湯谷裡算了。」沒有持明會再來瞻仰飲月君的英姿,空空蕩蕩的大殿前是一望無際的碧波。

  新君沒能從前人那兒問出想要的答案,頭一低耳朵一耷拉,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龍師們確實是被她殺怕了,高強度工作到今日,硬是沒誰敢問何時打開封鎖放他們自由。

  「尊,尊上,您要的資料都整理出來了。」

  持明姑娘風浣緊張得額頭直冒冷汗,她是個被一眾老前輩們抓了壯丁哭求著推出來報信的族人,似乎師從某位從龍尊爪下逃生成功的龍師。

  「讓他們跪好了等著我。」遠遠聽到有人來離朱立刻坐直身體,力求顯得高深莫測陰郁古怪些。

  「是。」風浣抖著身體死死壓著頭不敢抬起一點,新君帶著一身血腥味走過,冷不丁道:「你覺得自己可以勝任龍師的職責嗎?」

  風浣:「啊?」

  我?龍師?真的假的?

  她想說她尚未成年,她想說自己才疏學淺,她想說我還不夠成熟。但是最後這些她都沒說,在濃重刺鼻的腥味中她動了動眼睛,與安靜站著看過來的新君對上視線。

  「……我,我覺著,我能行!」

  因前任回歸波月古海而空缺的龍師之位總要有人填補,為什麼不能是我?

  離朱對風浣眼底潛藏著的野心感到非常滿意。

  「那麼你現在就是了,不要讓我失望。」

  矮墩墩的小童臉頰上甚至還占著血,她面無表情的安靜站著,雙手背後,與年齡不符的行為總是透著點詭異。

  風浣一邊欣喜於提前兩三百年完成了自己的階段小目標,一邊又想起龍尊屠殺叛逆龍師時的雷霆手段。

  古老持明的實力竟是如此麼?

  「是,尊上……」

  這句尊上真心實意多了。

  回到龍尊宮殿,碩果僅存的龍師們聽到腳步聲就忍不住抖。

  打不過啊打不過,不僅打不過而且逃不掉,鱗淵境特殊的封鎖機制就好像專門給新君方便動手勸退龍師設計的一樣。

  「闔族的失業率,就沒有一個人關心過嗎?」離朱甩著才拿到的統計表格輕輕敲打手心。

  「窮得叮當三響又沒有值得被贊頌的德行還想讓人高看,瘦驢拉硬屎說得就是這種傻瓜。」

  她嘩啦啦從頭翻到尾,抬手劃了一下,風浣立刻上前:「尊上有何吩咐?」

  「龍尊護衛呢?」她平靜的看著已經是個負數的資金池,非常的平和,非常的冷靜。

  關於龍尊護衛都去了哪裡,風浣知道的並不多。但她聰明,知道給下面跪著的那些前輩同僚們表現的機會。

  被推出去報信的姑娘看過來了,年長的龍師們透出口氣搶著道:「一部分人當初跟著飲月君反叛,已經轉生,還有一部分被神策府藏著……」

  離朱:「……」

  不知該作何評價,只能不做評價。

  「讓他們回來,既往不咎。剩下缺額從族中抽取補全,現在就辦。」

  龍尊有令,還給了執行時間,神策府內的持明們哪怕不願意也得依照族規回去鱗淵境。向景元報信的持明從頭發絲抖到腳趾尖,硬挺著混在歸巢的隊伍中,哪怕替將軍探探新君的虛實……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還沒自己大腿高的小姑娘,揣著肉乎乎的爪爪垮著張冷冷的小貓批臉。

  她站在龍尊宮殿頂端的台階上俯視著下面跪了一地的「護衛」:「這是名單,照著名單去盤查清點,一應財物全部帶回來,如果遇到糾紛,人也帶回來。」

  名單……當然是那些已經被勸退的龍師們啦,畢竟她只是持明蒼龍一脈的龍尊,御水不掌土,不能憑空變出貴重金屬或是巡鏑(昆岡君也不能)。

  為了互相監督著辦事更有效率,離朱又派出一半幸存龍師跟著。想必抄家這種事他們還是能做的,她才剛打過樣兒,應該不至於有誰貪婪到這種程度。

  新君窩在鱗淵境繼續看報表的同時耐心等待查抄的消息,根據她的一般經驗,護衛和幸存的龍師們怕是能挖到不少刺激的東西。

  「尊,尊上。」一個持明青年猶猶豫豫留在最後沒有動地方。離朱掃了他一眼,這人身上的鎧甲有些熟悉,「雲騎守衛?」

  「……是。」雖然不知道這裡都發生過什麼,血腥味與少了大半的龍師還是讓他感到恐懼。

  「你從軍入伍多少年了?」小姑娘雖說冷著臉跟向人討債似的,語氣裡倒是沒有不耐煩的意思。他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點:「四、四十多年。」

  「沒成年?」她抬起眼睛從一堆能壓死人的報表上看過來,碧色眼神刮過來。他忍不住聳起肩胛骨哆嗦:「是……我幼時頑劣,在庭院裡痴長十幾年無處可去,就進了神策府混口飯吃。」

  「那你這個頭可真不低。」離朱收回視線:「名字?」

  「艋柯。」

  「有什麼事要說?」

  「……」他突然意識到,新君的表現並不像是個孩子。

  將軍托我給您捎句話……這話特麼的沒法說出口啊!

  艋柯難受的挪挪屁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新君等了一會兒,再次抬起眼睛:「說不出口?」

  「你說吧,現在就算是誰跑來跟我講他要投效壽瘟禍祖,我也能心平氣和的聽完。」離朱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保證不跟普通族人動手。」

  普通族人做出種種所謂「匪夷所思」的決定,其主要目的還是為了活下去,或者說有尊嚴的活下去,這可以理解。他們不是龍師,沒有承擔那份責任也沒有享受過那份額外的尊榮,只要不是天怒人怨的罪孽,離朱認為他們理應擁有更多試錯機會。

  艋柯:「……」

  所以您是和龍師們動手了是嗎?少的那些人……在哪兒?

  他咽了口口水,開始為自己一個月前才分到的單人宿舍感到遺憾。大約是不能繼續住下去了呢,好可惜啊。

  「將軍,將軍有心邀請您……」青年紅了臉,他說不下去。

  離朱保持著抬眼的姿勢認真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啊!」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她放下手裡的報表:「我不清楚現任將軍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從你的態度能看出他對待持明一族應該頗有優容。這樣吧,從今以後你就是神策府在鱗淵境內的代表,我給你寫份手令。至於你說的事,回去報信就說我同意,報完了去給我干活。」

  族人又不是龍尊豢養的私兵,沒什麼忠誠不忠誠可言。她也不需要他們的忠誠,只需要他們能把命令執行到位。

  無論他們究竟為了誰為了什麼,事做好就足夠。

  「欸?」艋柯還以為自己要被當場細細切做臊子揚了,沒想到新君混不當回事的就把這件事兒放過去。

  她明明已經意識到他背離了同族的主君,卻沒有采取任何報復或是懲罰的措施,青年完全無法理解。

  為什麼!

  「您放棄我了嗎?因為我將族中辛密透露給異族……」他顫顫巍巍請罪,像求個痛快。

  新君語氣輕松的冷笑:「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咱們之間存在任何或好或壞的交情?」

  她給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我難道是古國皇帝麼,有什麼放棄不放棄可言。你既不領我給發的薪水,又沒受我的好處,端誰的碗服誰管,給你手令是為了方便你在族中行走。有個人在神策府和鱗淵境之間跑腿傳信,省我不少時間。」

  艋柯:「……」

  大意了,沒有閃,一個不小心就自曝了。

  原來居然是因為這種原因嗎?尊上她看上去不像是個壞脾氣的人吶!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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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番外·前塵夢回5

  艋柯去而復返,去鱗淵境時兩手空空滿心忐忑,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架勢。回來時滿滿當當,左手右手大包小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持明新君有多熱情,竟讓族人給將軍帶這麼多土特產。

  「全都是尊上讓我順手捎給您的。這是『退休』龍師的名單,這是遞補龍師的名單,這是……部分持明的辭職報告,還有一些,額……您先看吧。」

  青年擺了一桌子,景元看著這麼多從海裡冒出來的額外工作量,一口氣堵在喉嚨眼裡上不去下不來。

  有沒有一種可能,新任龍尊直接把神策將軍給當成打工仔用了呢?

  但她又沒有找錯人,這些確實是應當交接給一府六司的東西,旁邊那厚厚一摞辭職報告由神策府轉交也可以。

  「尊上還說……」艋柯想了想,把龍尊過於平鋪直述的表達稍稍美化了一點點,「她很樂於接受您的邀請。」

  年輕人下意識忽略掉缺少的那麼多龍師,以及龍尊宮殿前的血腥味,提起另外一件事:「但是我個人覺得……龍尊的狀態不太對,不像個孩子,反倒更像……更像是個成年人。」

  其他對此略知一二的策士幕僚眼睛一轉,驚呼:「莫非是前塵夢回針?」

  「啊?」艋柯深恨少年時不學無術,他對這玩意兒居然還沒一個外族人知道的多。

  景元收起臉上溫和的笑容:「也就是說,龍尊離朱幾乎為龍師所害?」

  要是這麼講的話,她那天的暴怒似乎就可以理解了,也怪不得會直接詢問闔族還有幾人願意追隨。雖然莽撞,但是很有效率的第一時間搞清楚定位與處境,實在聰敏。

  「這……」艋柯低頭:「我不知道。」

  自始至終一直都待在鱗淵境裡的持明們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嚇怕了,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除了離朱授意他帶出去的消息,其他一概打聽不到。

  將軍看了眼這個不怎麼聰明的守衛,嘆口氣讓他下去休息定定神。還用打聽什麼?什麼都不用打聽,「辭職書」都已經交到這裡了,人估計早就在海裡泡著。

  該怎麼說呢,新任龍尊舉刀很有分寸的屠掉那些讓一府六司都感到頭疼的龍師,轉手還願意扯塊遮羞布給大家留點面子,多少是個好信號。

  她比丹楓狠得下心,一旦抓住破綻便迅猛如奔雷般辣手出擊。這重典用得極好,摧枯拉朽般的砍掉攀附在大樹上的枯藤與雜枝,回頭再看持明闔族那副靡靡頹勢悄然之間就已發生了改變。

  他一邊在心裡飛速計算,一邊翻看送到手邊的資料。

  名單……辭職報告……等等!

  他從最厚那摞紙堆裡隨便拎出一頁,如果不是心理素質好兼之極能抗壓,額間冷汗就要下來了。

  「這是……?」

  藥王秘傳高層的聯絡方式,幽囚獄機關結構圖,羅浮主艦各處的連接密道。

  好家伙,有些東西他這新上任沒多久的雲騎將軍都還不知道呢!

  「尊上不允許我看,將軍,那是什麼?」龍尊要求他做的事他不一定能做得扎扎實實,但是本能告訴他龍尊不讓他做的事最好別做……否則一定會後悔。

  景元放下這頁紙,抬手搓搓臉。

  「無事,你先下去吧。」這不是能放出去的消息,他揮手打發走艋柯,轉頭囑咐侍衛長趕緊去將六御中能請來的全請來。

  一個系統時後,除了工造司司砧出差不在來的是個工正,就連鼻青臉腫的司鼎也出現在神策府內。

  巫凡的新造型引起了同事們的熱切關注,他又沒家室,什麼人敢把龍師揍成這副德性?

  「司鼎這是遇著醫鬧了還是怎麼?話說這幾天丹鼎司內醫士好像少了幾個啊……」

  balabala balabala

  巫凡苦悶著一張臉,不管怎麼問就是搖頭,眼底卻頻頻閃過精光——新君是位雄主,實在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激動。

  別說挨揍罰站,就算尊上下令要他自裁滾回波月古海中去,他也甘之如飴。

  一周時間,別管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信仰,龍師們重新跟隨在她身後,俯首帖耳等待一道又一道命令。

  有時候她會聽取一些意見,但更多的時候只是參考,不論手段變不變,目的從未發生改變。

  持明有救了。

  司鼎的改變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持明高層的態度,景元暗嘆這位新任龍尊手段了得——她的疾火猛攻大約是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只需稍稍溫和一點便能營造出春風化雨溫柔寬宏的錯覺。

  有比較才有鑒別嘛。

  但是這位君主,她把一大堆麻煩全塞給一府六司了啊!能懶成這個樣子也著實是位摸魚達人,她的意思很明白:持明歸她管,不是持明她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真有個性。

  「諸位……這是龍尊離朱徹查到的一些東西,六司之中皆有關聯,誰也逃不脫干系。」

  景元挑挑揀揀只把能示於人前的東西交給六御傳閱,很快大家就一塊兒汗流浹背了。

  藥王秘傳也好,其他的違法犯罪組織也罷,能在羅浮上運行這麼大一攤買賣的人沒有一個是傻的。既然他們能滲透進丹鼎司,憑什麼其他五司就覺得自己能幸免於難?

  巫凡老神在在的揣著手端坐,他的同僚們一個個看證據看得面紅耳赤坐立不寧。

  丹鼎司裡但凡與外人勾結對闔族不利的人都已經被揪出來了,涉案持明按照仙舟律法和持明族規哪個重走哪個,外人統統一條索子鎖好了等待十王司上門提「貨」。

  臉紅到不敢見人的階段他在鱗淵境內就已經熬過去了,現在看別人羞憤欲死感覺甚好。不過該表演的地方還是要盡心盡力演一下,不然尊上放他出來是干嘛呢?難道就為了看六御的熱鬧嗎?

  「啊呀!將軍與諸位同僚有所不知!我家尊上偶然查出此事時也算大為驚駭,連聲直道後怕。這不知不覺中,羅浮竟已經被這些蟲蛇鼠蟻當做安樂窩了!」

  司鼎一改小嘴抹蜜的風格,忽略掉暗搓搓的軟刀子說起漂亮話那也是可以很漂亮的。

  「持明內部拉網篩查了數遍,現下扣住不少嫌疑人,就等著交給判官裁度吶!」

  也就是說丹鼎司身上,不管過去干淨不干淨,現在肯定是干淨的了,日後也好搪塞「為什麼醫士少了幾個」的問題。

  醫士少了?為什麼少了?龍師嘛……找一找,波月古海裡肯定能找到。退上一萬步講,他們手裡還攥著嫌疑人!龍祖才知道這些嫌疑人嘴裡又能把誰給抖落出來!

  司鼎這麼一嘚瑟,另外那五御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這簍子明明從持明開始捅破,現在卻是所有人都被拖下水跟著一塊加班,持明們倒把自己頭上的髒水甩得干干淨淨,他們想找個集火出氣的目標都找不到。

  居然拔劍四顧心茫然了!

  同樣被迫爬起來加班的神策將軍也只能笑著接下這份「大禮」,他點了名驍衛,下令雲騎優先去幫持明清運「垃圾」。

  「龍尊能對我等青眼有加,實在是三生有幸。」臉皮這種東西關鍵時刻就是要抹下來塞兜裡去的,景元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跡像,「羅浮的長治久安,還是要仰賴離朱小姐支持吶!」

  於是六御跟著他「就是就是」「過譽過譽」了一遍,大家齊心合力把這出戲唱完,扯開遮羞布把臉蓋好。

  等其他人帶著分割好的工作內容回去衝下屬發脾氣,景元特意留下巫凡。

  「司鼎慢走一步,我這裡有張請柬,勞煩你轉交給離朱小姐。」

  如果只是口信的話普通持明傳達就夠了,請柬必須找個有分量的人居中協調。鑒於如今鱗淵境不允外人進出,司鼎就是景元能找到的最佳人選。

  巫凡離開鱗淵境前離朱淺淺交代過他幾句,關於這張請柬,他心裡多少也有數。

  他雙手接過這張青底金邊拓印著木樨花的請柬,鄭重其事將它收好。

  「尊上自然也是有意與神策府重修舊好的。我見離朱小姐言語中對飲月君多有尊崇,想來必是位承前啟後的明君。」巫凡再看向神策將軍,心裡的天平不知不覺倒向蹲在鱗淵境裡撓頭看文件的離朱。

  那還是個孩子呢,沒有哪個持明能不受護崽基因的影響,所以盡量為她爭取一個舒適的外部環境,這不過分吧!

  羅浮誰人沒聽過雲上五驍的大名?誰知英雄卻如流雲易散,丹楓其人已逝,身為五人之一的景元將軍也是看在他面上才對持明多有容讓。

  一個尊重他已故好友的新龍尊,多少是種示好。

  「好說,好說。」白發青年收斂笑意壓低聲音:「前日我在星槎海偶遇龍尊,承蒙邀請隨同逛了一圈丹鼎司。也不知此後發生了什麼,竟讓離朱小姐大動肝火,想想實在有些汗顏吶。」

  將軍點得如此清楚,巫凡飛速閉上嘴巴,活像個被鋸了嘴的葫蘆。就聽景元繼續道:「持明自治我是充分尊重且理解的,不過這種意外……我希望今後還是越來越少比較好。」

  巫凡五味陳雜的咧咧嘴,假裝前塵夢回針這劑藥不是他提供的。

  ——誰知道覺醒後的新君是個活祖宗啊,什麼「狹龍尊以令龍師」之類的屁事趕緊想也不要想了,這回能留下一條小命絕對是前幾輩子積了大德。

  他抱著必死之心直截了當告訴新君為何要對她下藥,聽完之後龍尊苦笑兩聲便將這一刀暫且與他寄下。

  雖然不後悔,但巫凡心裡多少有了幾分抱歉。離朱在這件事裡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辜犧牲品,即便她因此掌握住了持明一族的權柄,那也是因為她自己的實力足夠。若非她能在上千龍師包圍中大殺特殺,現下怕是已經被送回波月古海再次轉生了。

  她本可以作為一個普通持明享受貧窮但悠閑的生活,無需像現在這樣身體還是個孩子卻要承擔起闔族上下幾十億人口的生計與前路。

  持明族的尊長可是不好當啊!


第307章 番外·前塵夢回6

  殷紅如血的楓樹被擬造的軟風一吹,楓葉便洋洋灑灑脫離枝頭,隨著風劃過青年身側。

  跟隨引路的策士走進神策府所在洞天的深處,離朱站在人工湖曲曲折折的廊橋這頭,安靜注視著另一頭湖心島上負手等候的將軍。

  嗯……這一腦袋的白毛有幾分眼熟,不清楚,再看看。

  「龍尊大人?」臨時充當了一回侍女的策士有點緊張。

  新任龍尊和過去的飲月君完全不一樣,丹楓是個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偶爾稍有僭越之舉他也不會生氣,付之一笑也就罷了。然而現在這位……不知道,看不出來。

  她看上去和普通的持明幼崽沒什麼太大區別,額間的龍角還只是兩個包,仔細瞅瞅別有幾分帶著奶味兒的可愛。

  但是送她進入神策府又被留在外面的龍師們卻肉眼可見的畏懼她如同畏懼鬼怪妖魔,這樣一個孩子,難不成還真有類似聯通幽冥這等令人害怕的秘法?

  「無事,走吧。」

  離朱收回琢磨別人背影的目光,既然是來赴約做客,她身上穿的便是族中連夜趕出來的小小小小號正裝。

  白裡青衫的龍尊常服,項間掛著金燦燦的盤龍項圈,尾端垂有一塊帝王綠的翡翠墜子作為裝飾。

  她提起長衫下擺邁過門檻,跟在後面的策士忽然覺得這個動作有些眼熟。

  新任龍尊離朱,和飲月君有些莫名的相似呢。

  逐漸靠近湖心島,離朱有意加重腳步提醒請客做東的主家。神策將軍聽到動靜便含笑轉身看過來,手裡捏著一片紅葉快步上前迎接。

  「離朱小姐,一別數日,可曾安好否?」

  她頭上那對龍角瞧著比之前見過時更加「壯觀」了幾分,也許不日就要刺破皮膚橫生出來。

  景元注意到離朱露出些微訝然的表情,心下好笑不已,側了下頭晃開擋在眼前的碎發。小龍尊忽的翻了個白眼,自顧自找地方坐下。

  「你姓景?」她似乎放松了些,隨手抓了一把散在桌上的魚食撒入湖面。

  鯉豬們搶食的漕淬動靜滑稽可愛,景元看了兩眼,坐在她對面:「是的呢。」

  「三千多年前,我見過你家的先祖,那家伙是地衡司的一個財務專員。他給了我一小包羅浮產的瓊實鳥串,味道還不錯。」

  這也是她方才驚訝的原因。景氏家族,一頭白毛穩定的遺傳下來了呢。

  「啊……啊?」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將軍愣了一下,眯起眼睛笑得快活:「原是故人歸,當浮一大白。」

  他提起架在火上小聲咕嘟的精致水壺,動作嫻熟流暢地燙過桌上那些茶具。

  離朱取出一匣子龍師們准備好的茶葉放下:「這茶將軍應當是熟悉的,我就不多做贅述了。」

  持明族中產量也算不得高的珍稀茶葉,別人喝不到,龍尊手裡是不會少的。

  「必是今年的新茶了?」景元洗過茶具新換了一壺水放在小泥爐上燒,擦干手指取過茶葉匣打開。

  持明族內的經濟狀況一直都是個謎,你要說不好吧,他們一個個的出手從不露怯,衣食住行風雅又講究。但你要說情況好吧,總有些普通持明時不時偷雞摸狗,想來是有貧窮的原因在裡面。

  如今羅浮上的持明就像抱著祖產坐吃山空的紈绔子弟,只能一把又一把的從祖傳倉庫裡往外掏東西。

  景元打開那個玉石雕琢的精巧匣子,碧如玉石,嫩如菽乳,挺如春筍的茶葉一片一片纖毫分明,實在是有價無市的上品。

  這樣好的茶葉,在鱗淵境以外是要用黃金去換的,就這還要看持明的臉色。

  「好茶啊,好茶。」

  他放下匣子,借著動作轉過臉去。

  上次見到這樣的茶,還是丹楓坐在對面。

  取茶,入容器,注水。

  這樣的嫩芽無需過度加熱,透明中帶著淺淺青碧色的茶湯送到離朱面前,她端起甜白瓷的小茶盅,將它放在東方向較高處的一個小石台上。

  於是景元又倒了一杯給她,剩下才是自己的。

  氤氳的茶香與水汽間,新任龍尊的表情看不分明:「不知將軍請我前來,除了喝茶還有其他事麼?」

  她確實與上次見到時截然不同了。

  景元安靜微笑。

  神策府的邀請本身就是個信號,龍尊欣然應邀而來,哪怕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雙方目的也已經達成。

  他斟酌了一下,鑒於對方一上來就和自己套了個不遠不近的近乎,將軍決定表現得再親近些。

  「大事倒也沒有,只是想著近來持明族務大抵是極忙的,有心邀龍尊飲茶小憩,順便欣賞府內秋景。」

  漂亮的年輕人一點也不吝於展示自己的優點,只要他願意,無論是高冷端莊的持明還是豪爽灑脫的狐人,他都能讓人打從心眼裡喜歡。

  熱水沸過三巡,隔在雲霧另一端的小童忽然冷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

  她將茶水一飲而盡,垂下眼睫淡淡道:「既然無事,那便散了吧。將軍案牘勞形,也該多多珍重,我就不打擾了。」

  本就是陌生人,只要不彼此為難就萬事大吉了,共同話題少得可憐才是件正常的事。

  景元也是這麼想的,面前這位手裡拿著甜白瓷茶杯的姑娘不是那天張開手踮起腳要他抱的小姑娘。那個無辜的孩子,這個無辜的少女,全都是被疏忽之亂余波席卷的可憐人。

  「我送姑娘一程,他日還仰仗您多多配合,」

  將軍移開水壺和茶杯,起身等候只有三頭身的龍尊。他看到那只留在桌岸上的精致盒子,忽然笑道,「嘗了您的好茶,總該回一份禮。我這兒闔府都是糙人,不如邀您前去府庫挑件喜歡的物件?」

  客人帶了風雅的禮物來,讓人空著手走也太不講究了點。

  離朱也明白自己是不能空著手走的,她必須維護好鱗淵境與神策府的關系。並不是說她這個龍尊需要神策將軍支持,持明自有一套規矩,外人的支持終究不如自身的實力,她與神策府交好的目的在於那幾十億的普通族人。

  他們是持明,也是仙舟人,再詳細些區分也只是千億羅浮仙舟人中的少數族裔。

  「那我就厚顏偏神策府一件上好兵器了。」

  小朋友眼睛一亮,景元低頭握拳擋了下臉。

  龍尊帶了一匣子茶葉應邀進神策府,拎著一把長刀出來,主打一個絕不走空。

  風浣和新進被提上來的雪浦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後,低眉順眼的反復將那把長刀瞄了好幾遍。

  「……你們看這個?」

  回到鱗淵境,離朱發現他們一直盯著自己手裡的刀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吞吞吐吐期期艾艾。沒好氣的把刀扔過去讓風浣抱著:「手裡拿把刀我會比較有分寸,龍身力量太強,稍不留神就要把人拍回波月古海裡去了。」

  風浣:「……」

  雪浦:「……」

  所以……您專門調了這一代雲吟術治療用得最好的族人跟在身邊,也有免得一不小心把人打死的用意在裡面嗎?

  要是這樣算的話,新君其實是個蠻溫和的人呀!

  「刀放架子上,你們散了忙自己的去吧。」

  離朱好像垂著眼睛,實際正用余光掃過每一張桌子和茶幾。

  沒有點心之類的東西嘛?這個姓景的年輕人不如他祖上,喝茶都不給茶點,茶葉都是客人自己帶的!

  矮墩墩的龍尊回到自家地盤上左三圈右三圈的晃,硬是沒翻出能往嘴裡塞的零食。想想那讓飲月君一番攪合賠成負數的資金池,沒有零食可以吃也就不奇怪了。

  算了,不吃就不吃,還是先來看看全家幾十億人該怎麼不靠討飯活下去。

  離朱氣鼓鼓的遣散風浣和雪浦,回到窗邊的寬大書桌旁坐下。

  這裡曾是飲月君丹楓的書房,龍師們收拾妥當了繼續給新君使用。只可惜沒人注意到新君的身高問題……桌子椅子對現在的她來說都太大了。

  不過大也有大的好處,離朱甩開鞋子,光腳盤腿坐在寬闊的圈椅內,空間松得甚至還能再塞幾只抱枕。

  沒有龍師膽敢指責她不夠端莊,上一個試圖這麼做的家伙只說了半句話就被掛在屋檐下面吹了整整一天海風。

  「讓曼兌過來,」她朝外面喊了一聲,門口守著的持明飛速傳信,沒過多久曼兌就帶著濤然趕來。

  「尊上您可有事交代?」

  她將面前文件翻過去扣著,單手壓在上面敲敲。

  「撫育新生族人的庭院人手不夠,這事兒拖延了幾百年了?」

  面對龍師她實在懶得多說。

  「額……此事之前族內也有商議過幾次,主要還是在人選和支出上……」

  等曼兌拉拉雜雜鋪墊了一圈,離朱停止敲打文件的動作。

  「五百歲以上族人的名單,還有傷殘族人的名單,這兩樣給你。傷殘族人負責守門和安防,年老族人負責灑掃和烹飪。你帶著你手下的人去問,一周內我要看到人手配齊到位。」

  再省錢也不能省到老人和孩子頭上,教育出問題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曼兌張張嘴,然後又老老實實閉緊。

  他不敢說,他怕說了新君直接把賺錢養崽的事兒一股腦全推給他。

  離朱把招人的待遇條件扔給他:「包吃包住,按月發零花錢。」

  這已經是最省錢的辦法了,總不能讓人來干活又一毛不拔吧!從被勸退的龍師哪兒倒是查抄出不少不應該存在的私財,可眼下族中處處都伸手等著要錢,抄家抄出來的現金預算只能支撐六個月,也就是說六個月內她必須想出養活全族的辦法。

  不然六個月後就只能全家吃低保了。

  「行了你們去吧,讓日支進來。」她揮手趕走曼兌和濤然,多一句話也沒有。

  賺錢這種事不能讓太要臉的人來辦,尤其保守派龍師,他們當然也是可以不要臉的,只是不要起臉來也得要撐起個要臉的架勢,沒法指望。


第308章 番外·前塵夢回7

  「尊上,您找我?」

  特別喜歡看熱鬧的龍師日支從門外一點一點蹭進書房。他和巫凡的情況差不多,屬於有問題但罪不至死,離朱像征性的錘了他們一頓就算翻篇。

  這家伙臊眉耷眼夾著尾巴灰溜溜的,再好的臉也經不住這樣糟踐,看著就不像是個好人。

  離朱從書桌抽屜裡掏出一個計算器,打開聲音猛猛戳。

  「歸零歸零歸零歸零歸零歸零歸零……」

  日支:「……」

  到底是什麼要歸零了?難道說……我嗎?

  還真別說,持明歸零就是個蛋,挺形像。

  「賬面上的現金,快要歸零了。」

  六個月對於長生種來說實在是短得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龍尊嘆了口氣,松開計算器。

  「沒有多余的錢,不能廣撒網,收益不能低,周期還要短。」

  她說一句,日支的臉就白下去一層,等她說完,他也基本上面無人色。

  「要不您還是把我論斤賣了吧!」他兩手一攤,表示這活兒整不出來,「持明姑且算是味名貴藥材,等我下輩子再回來為您盡忠。」

  這是一個龍師能解決的問題嗎?強勢如飲月君丹楓也沒能妥善將其處理掉啊!

  離朱答得也很絕:「等你轉生了再賣一次嗎?不行,太慢。」

  她都沒嫌我賣得便宜,只說輪回消耗的時間太久,她真的,我哭死!

  「可是尊上,按您給的這些要求,能賺錢的買賣都寫在仙舟律法的條款裡了,這麼搞不合適吧,」

  日支用袖子捂住眼睛憋了半天,龍尊很有耐心的硬是和他對著耗,這家伙終於扁扁嘴出了個餿主意,「要不……我帶上幾個人出門,遇上星際海盜和小股豐饒民就下手搶上一波?」

  投資小,回報大,周期短,你就說吧,哪樣沒做到?搶仙舟人肯定是不行的,這麼干犯法,出門在外面黑吃黑總沒問題吧!

  無語凝噎的換成了離朱。

  雖然確實是條思路,不過只要還有辦法就先別用這個。

  「太危險了。」她想了一會兒,終於想出個正當理由駁回。

  「啊對了,你先替我去把這些懸賞領了。我發現咱舉報上去的那麼些線索裡很多都屬於□□範圍,帶上這個,再帶幾個擅長計算的人,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日支聽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他能籌集多少資金,就看十王司給多少。不想真的出門打劫,就只能苦一苦判官兄弟們了。

  行吧,好歹是個方向。

  他拿起離朱給的東西,拱拱手退下,走了一半又從走廊上溜回來:「尊上,咱可說好了,甭管我想什麼法子您都得給我撐腰兜底,不然我干不了!」

  離朱衝他擺擺手:「成,我給你撐腰兜底。族內誰敢在這事兒上找你麻煩我就找誰麻煩。」

  「好∼嘞∼」

  日支屁顛屁顛溜走,一出門立刻換了副嘴臉,點齊人手出發「圍攻」十王司。

  他也是個龍師呀,雖然平素總是吊兒郎當沒個正行,真要和人動起手那也是毫不含糊的。

  額……新君面前除外。

  新君面前多了沓不一樣的文件。

  時間過得很快,曼兌拿著賬單和安置名單前來請款。

  「我們沒有想到上年齡的族人和傷殘族人對於去庭院幫忙的事這麼上心!」

  他先把名單遞給離朱細看,再說花銷的費用這樣會比較有底氣。

  離朱接過表格一欄一欄細看,賬本做得挺不錯,干干淨淨整整齊齊。

  「孩童每天必須保證足夠的肉蛋奶糧,嘴上的事不要摳。」

  消耗的資金都在合理範圍內,她沒什麼不滿,印上印章放在一旁。

  曼兌沒想到她在這種花錢的事兒上能這麼好說話,臉色一喜,不等張嘴就又聽龍尊涼涼道:「至少先把老老小小照顧好,這樣一來挨罵的時候也能輕上不少。」

  大長老:「……」

  「我記得仙舟走得義務教育是吧?」離朱把薅羊毛的心思動在了學宮上。

  小孩子不能胡亂圈在屋裡散養,保證吃喝後總得再給他們找點事做。不求別的,只要能消耗掉那些過剩的精力就好了,領養幼崽的成年族人也好去尋些正經工作。

  「學宮規定的學習內容多為天人族所定,於持明無益啊尊上!」

  聽到這個事兒曼兌馬上就支棱起來,丹楓也曾想過要把持明幼崽塞進學宮,試過一段日子發現逃學的孩子太多遂作罷。

  離朱翻了個白眼:「這事兒明兒過議會吧。去了學宮至少還能蹭頓午飯,全窩在家裡蹲著像什麼樣子?玩兒的挺快樂,越來越笨被人笑話的時候可別哭。」

  要不是窮,她能把學宮講師請進族地硬摁著熊孩子們念書,誰敢不老老實實上學就給我掛到龍尊宮殿的檐廊上示眾去!

  不管龍師們怎麼想,必須先把老弱病殘安置好才能騰出手搞錢的龍尊已經打定主意要把族裡的小祖宗們甩給學宮山長頭疼了。

  「羅浮還有什麼免費的社會福利嗎?」她都不問便宜不便宜,張嘴就是一毛也不拔,「醫療?養老?低保?不,低保還是算了,丟臉!」

  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或者轉生忘了帶上腦子,好好的吃什麼低保!

  「額……」曼兌能感受到龍尊一個巡鏑恨不得掰八瓣花的心情,但是在薅羊毛(不是)這方面,他確實沒什麼建樹。

  「不然我還是去統計一下適齡的幼崽,只要學宮同意,咱們也好隨時對接。」

  大長老是個很會折中的騎牆高手,瘋狂薅羅浮羊毛這事兒他拉不下臉,還是去主管教育心理上更安詳。

  「也不是不行。」離朱果斷甩鍋,「那麼年老族人與新生族人的保障就交給你們去做了。」

  那什麼的保守派龍師也別抄著袖子站在岸上干看啦,都給我下水干活!

  既然他們想要權力,離朱便給他們權力,但這份權力並不是無限的。它有範圍,也有監督,還足夠繁瑣能讓保守派們別閑著。

  曼兌領了新任務,高高興興離開龍尊宮殿,離朱看他走遠了回手揉揉肚子,泄氣似的癱在書桌上。

  想吃東西。

  還沒到吃飯的點兒,但是胃裡總覺得空空蕩蕩的。也不能說是餓吧,又有股壓不下去的心慌意亂。

  這股憂郁在晚飯結束後變得格外明顯。

  「唉……」

  只吃了六分飽的離小朱愁眉苦臉有氣無力,看完一份又一份文件後拍案而起。

  他寶貝的,鱗淵境裡沒吃的東西,難道其他洞天裡也找不到東西吃嗎?!老子還在生長期啊!天天整些雜草誰能吃飽,老子要吃肉!

  她摸摸衣服內袋,兜比臉還干淨,又起身仔仔細細把每個抽屜都打開翻找了一遍,寄希望於飲月君漏掉幾枚巡鏑。

  只可惜這滿室的金尊玉貴,卻沒有一樣能拿出去換頓飽飯吃。

  看看外面的天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正適合偷溜出去打點野食兒。

  沒錢不要緊,羅浮有很多夜市,夜市上有很多試吃,一樣吃一口多走幾個洞天換著來,這不就不花錢也能吃飽了嗎!

  離朱轉轉眼睛,低頭細看自己身上這身衣服,彈彈袍角,悄悄拉開窗戶,俏沒聲跳出去翻過院牆溜出龍尊宮殿。

  她不需要花錢搭乘星槎,龍身本就能穿透洞天之間的屏障與間隔,飛起來速度也不慢。

  小豆丁化作一條筷子粗細通體碧綠的幼龍,飛了一段距離就找了個看上去還算新的星槎趴在頂棚上借光。這一路上她相當順利的潛入常樂天,到地方了再找個無人的角落變回來,最終大搖大擺走進金人巷。

  從哪兒開始吃起呢?

  小短腿兒陷在人群裡,只能聞到食物的香氣,卻看不到攤位在哪裡。

  「嘿咻!嘿咻!」她伸長脖子向上跳,好不容易鎖定了幾家看上去比較順眼的小吃攤兒。龍尊大人整整衣服,揉揉腮幫子,底氣十足的順著人流擠過去。

  「這是什麼呀?是什麼味道呢?好吃嗎?」

  這樣三頭身的孩子站在攤位前只能勉強把鼻子露出來,別說只是試吃了,老板們看著她脖子上的金項圈也願意再多給幾份兒換句奶聲奶氣的「謝謝」。

  這孩子一看就是金尊玉貴家裡不差錢的,只要她開口,家裡難道會不給買嗎?誰舍得讓她委屈難過啊!

  離小朱憑借刷臉刷過整跳金人巷,一分錢沒出吃得心滿意足。她叼著瓊實鳥串從碼頭底下走過,盤算著下一次要去光臨哪處夜市。

  橫不能指著一只羊猛薅,薅禿了不就露餡了嗎,羊群裡禿頭那只得有多顯眼吶!

  慢慢的輪換著吃,爭取吃上一年明年這個時候再來金人巷。

  「就是那個幼崽,自己一個人在金人巷裡玩兒,身邊沒有跟著成年持明,生得也齊整……」

  背陰的小巷裡一場小小的密謀正在進行。

  持明幼崽值錢啊!哪怕簡單順走一只賣的錢也足夠他們這個小團體揮霍上半輩子。最妙的是這幼崽是個漂亮小姑娘,叫價就更高了。

  「我看她挺喜歡肉干,你去攤子上偷一包來,我拿肉干把她騙進暗巷。然後大家一擁而上,堵住嘴用麻袋兜好就跑,流雲渡彙合,剪了頭發換了衣服,連夜離開羅浮。」

  八個人紛紛點頭表示聽明白了,留下六個埋伏加望風,另外兩人依計行事。


第309章 番外·前塵夢回8

  離朱在金人巷嘗試吃嘗得溝滿壕平,飽嗝打了好幾個,空著兩只爪子就打算溜回鱗淵境。

  她不能帶任何東西回去,否則根本無法解釋……畢竟海裡不會平白浮出蜜汁烤肉和麻辣雞翅。

  小家伙站在貨運航線下,仔仔細細回憶了一番從勸退龍師私宅裡抄出的羅浮各洞天航線圖。往返金人巷的貨運星槎少有從鱗淵境附近經過的,乘這個走會繞遠路,不劃算。

  她叼著酸甜可口健胃消食的瓊實鳥串轉身准備離開貨運碼頭,回頭看著巷子裡攢動的人頭,下意識選了左手邊人少的小巷走。

  還是得在客運棧台那兒篩選「坐騎」,貨運這邊不行。

  她邊走邊沉思似的安排行程規劃,冷不丁前面黑影晃動,小豆丁一個鷂子翻身閃過去,打算碰瓷的成年人目瞪口呆差不住車,照直撞上路燈。

  邦!

  「哎呦!嘶……」腦殼差點裂開!

  不過沒關系,只要那孩子停下來回頭……

  持明幼崽目不斜視的繼續向前走,一點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剛才那是啥玩意兒閃過去了?黑黢黢一大坨,怪嚇人的。

  「小朋友?小朋友?!」捂著額頭的成年人快步追上來,半擋住離朱向前走的路,「你這孩子走路怎麼不看路呢,哎呦!」

  撞沒撞到人,雙方心裡都門兒清。離小朱站住腳,抬起眉毛看著面前這個把臉藏在陰影裡的成年男人。

  「喊你爹干嘛?」

  人販子:「……」

  這張嘴!

  不是,現在的年輕人,攻擊性都這麼強嗎?

  「你撞著我了!」他擠出難聽的夾子音,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鴨,「你看看我這頭上。」

  他松開手,又紅又腫的大包活像即將結繭吐絲的蠶。

  離朱上下打量著面前的成年人,著重多看了幾眼他那一層套一層的袖子。眼下的溫度不冷不熱,偏偏他往身上套這麼多外套?

  「你假毛飛了。」她翻了個白眼,掌中悄悄扣住一團應召而來的水球,「拜托,搞刺殺也要敬業一點好嗎?你看看你這個造型,是個人都不會讓你近身好吧!」

  敬業點行不行?如此的草台班子,被刺殺的倒霉蛋也跟著掉價!

  成年男人:「……」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人販子,怎麼和刺殺牽扯上了?

  「啊?哈哈,哈哈,你想多了小朋友。我就是提醒你一句,走路要看路,你怎麼不領情呢。而且這也不是假發,是真的!真頭發!」

  他從衣袋裡掏出包肉干,「你來,這個送你吃,今後走在外面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他自以為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幾步,整個人隱入陰影當中。

  離朱無奈搓臉。

  「前有誘餌,四周設了埋伏,背後還有追兵,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對耳朵純是擺設,還是說我看上去樣子不大聰明?」

  「啊?」

  人販子抬頭朝巷口處看了一眼,確定沒有搶生意的同行……

  應該沒有?

  白發年輕人手裡叮叮當當提著大包小包,他從花木後走出來,苦笑著對持明幼崽道:「離朱小姐誤會了,實在是誤會!」

  雲騎將軍晚上溜出神策府摸魚吃宵夜犯法嗎?不犯啊!他就只是眼尖的在人群裡發現了一只混吃混喝的持明龍尊,一時手欠忍不住想要投喂而已。

  那群老古板龍師總是莫名執著些奇怪的講究,當初丹楓也時常半夜跑出鱗淵境找人陪他吃宵夜,沒想到現在換了個龍尊,他們還不給人吃飽。

  又要人干活,又不給吃飯,老不死的!

  離朱還是個小孩子,別管有多少年的記憶,身體忍不了一點餓。眼瞅著她餓得蘇打豆汁兒灌臭豆腐都能吃下去,持明龍師們不心疼,雲騎將軍看著都覺得心疼。

  「哼!」

  離朱抬頭揚起下巴。

  我一眼就看出你也是跑出來偷吃的!

  高堅果貓貓.jpg

  最先碰瓷攔路的人見事不妙,一個呼哨招呼同伙齊齊動手。

  怕什麼!對方一大一小,小的那個可以忽略不計,大的那個就算身手再好也只是一個人,咱們這邊可是足足八個!

  八個對一個,優勢在我!

  「且慢!」離朱突然大叫了一聲,人販子急切抓人根本不聽,八個成年人分從不同角度撲上來。離朱腳下一轉,輕松閃避,甚至還能撿起話頭繼續,「你不要過來!就站在原地!不要碰我的賞金!」

  景元左手右手全是袋子,閑得就差抖腿:「……那您盡量別打死人行不行?」

  也不是說不能打死,只是程序上的問題嘛,多少得尊重尊重。

  只要賞金不打折,不打死俘虜當然沒問題。水光閃了一下,八個人販子同時軟倒在地,像蛆蟲一樣翻滾。

  「都是我的!」小豆丁瞪大眼睛和年輕人算賬,「但是如果你能幫我出頭認領順便瞞下這件事的話,功勞歸你,賞金歸我……」

  她肉疼的看看滿地「戰利品」,又加了一句:「賞金也分你十分之一。」

  八個人頭的懸賞只分十分之一?一個囫圇的都分不到!不過既然自己也沒出力氣,景元還是爽快點頭應下這筆買賣。

  「成交!」

  離朱:「……」

  寶貝了個腿兒的,這家伙答應得這麼快,我是不是虧了?

  她一面想一面踢踢腳下哭嚎求饒喊爸喊媽的人販子:「道上規矩,花錢買命,懂?」

  「懂!懂懂懂!小姐大人大量,饒我們幾個一條賤命吧!」

  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他只覺得周身涼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就快涼了。

  「我說過了,花錢、買命!」這幾個法外狂徒都已經落在人手裡了還想討個饒磕個頭就被放掉,天底下哪兒有這麼好的事!

  經常黑吃黑的朋友們都知道,「花錢買命」意味著錢沒給到位是不能把命買回來的,必須有一分算一分全拿出來任人挑選。人販子們求饒無門,只好哼哼唧唧脫得只剩條褲衩,鞋底都被搜刮了一遍。

  「互相檢查,誰敢私藏,我就把所有人都打一遍!」

  離小朱眼都不眨的指指八頭光豬的褲衩子,幾個大老爺們兒差點嚎不下去。

  活爹!親爹!活祖宗!

  景元:「……」

  咱就是說,敢問新任龍尊前世是做什麼工作的?我看您這個專業度和熟練度,非常的讓人懷疑呀!

  俘虜們委委屈屈又從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扒出幾枚巡鏑,離朱示意他們自己把脫下來的衣服撕成布條,財物一裹抄走。接下來這幾人被龍尊用爛布條捆得結結實實,交由神策將軍親自提去十王司。

  「我見您頗為青睞這幾樣吃食,隨手買了些,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白白收到幾個賊子,景元順勢把手上那些袋子亮出來道謝,離朱搖頭:「我不能帶這些回鱗淵境,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再見。」

  眼見她這就要走,景元轉念一想又把玉兆拿出來:「不然咱們加個好友,有好吃的我就告訴您一聲?」

  躺在地上五花大綁的人販子瞪大眼睛:「!」

  不是,大兄弟,你這燕國地圖有點短啊!雖然哥幾個是人販子,但你這種買點零食就想騙小姑娘的渣滓還不如我們呢,要不是手被捆住了非得打玉兆找雲騎軍報警不可!

  離朱:「……」

  她!沒!有!玉!兆!

  「回頭再說吧。」她看了眼年輕人手上的大小袋子,揮淚告別這麼多「供品」。

  看得到,吃不到,嚶!

  「那我領了懸賞怎麼聯系您?」景元聰明的沒有再提什麼玉兆,離朱已經轉過去一半又轉回來咂咂嘴道,「我真的要趕緊回去了,你……你……你讓那個艋柯傳話吧。」

  說完她匆匆溜掉,把一地狼藉扔給神策將軍解決。

  「我這也不好解釋為何會加班加到金人巷裡來啊……」

  白發青年撓撓頭,到底想法子給自己糊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守衛們來得迅速,拎起瑟瑟發抖的人販子團伙便往十王司送。景元走在後面低頭瞅瞅手裡拎著的東西,還好有這麼些零食宵夜在手,不然都不好意思半夜三更使喚人。

  等進了十王司,自有判官上前迎接。景元隱去離朱的名字,只說是個見義勇為的持明抓住這些賊人,又說那持明手頭有些緊,對賞金有點小小的追求。

  「好說,將軍稍坐,我這就將賞金算出來。」判官偷笑著去辦事,青年又加了一句:「可否將玉兆充做賞金?我這位朋友素有氣節,旁人毫無道理的饋贈她是不會收下的。」

  判官驚訝的愣了一下,她還以為是神策將軍「無中生友」呢,沒想到這回遇上真朋友了。

  「原本是不行的,不過既然將軍代為說項,那就破例一回吧。」

  不多時這八個人販子的身價就由業鏡台核算出來了,判官從上到下數了一遍,大喜:「這幾人背後另有拐賣團體,我怕您那位朋友急等著用錢,先預支一部分好了,剩下的等結案後另行補上。」

  「可以的可以的。」景元含笑應下,過了一會兒就替離朱領到一部新款玉兆外加一袋子巡鏑。

  「剩下的直接打成信用點即可,多謝。」他謝過判官行方便,又留下幾份零食,這才回轉神策府。

  出了幽囚獄,天已經蒙蒙亮了。


第310章 番外·前塵夢回9

  「……學宮之事……」

  「前事可鑒,族中子弟大多性情剛烈……」

  「常有小兒打鬧逃學之事,顏面無光。」

  「不可啊尊上!」

  嗡嗡嗡,嗡嗡嗡

  「可是能把幼崽托付出去也是件好事,解放出家庭裡的勞動力。」

  「對對,一味仰賴金人和機巧陪伴是不行的……」

  「族中的就業……」

  「不要錢的飯,憑什麼不吃!」

  嚶嚶嚶,嚶嚶嚶

  飽餐一頓的第二天早晨,龍尊心情比之前要好了許多,甚至可以耐心坐聽龍師們磨嘴皮子。

  比起之前幾乎一面倒的情況,如今龍師議會裡的不同聲音初現苗頭。這是件好事,不同的意見多了,闔族掉進坑裡的可能性就小了。

  龍師們吵來吵去,最終吵出一個混沌的輪廓——送幼崽們蹭飯,啊不是,上學,送他們去學宮上學沒問題,問題在於如何保證孩子們不打架不逃學不鬧事。

  「其一,你們自行組織起小隊,每個庭院輪流換著講授學前課程,也好讓幼崽們能及時跟上學宮的學習進度。」

  離朱抱著爪子想了一晚上,想出一個好辦法。

  「其二,我親自去看著他們上學。」

  龍尊的年齡……也還是個孩子啊!

  學宮的上課時間較為松散,早上九點半進門,下午三半點回家,實在騰不出空還能請假。

  ——要不怎麼會有人兩百歲了還考不過成人考試?

  「此外我會盡快與山長見面,為持明安排一條綠色通道。沒說讓幼崽們在那兒蹲個百八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多少學點東西,哪怕知道羅浮上什麼事兒能干什麼事兒不能干也行。」

  「今後龍師議會提前至標准系統時的六時,三個系統時還處理不完族務你們就把龍師之位交給徒弟,收拾收拾去庭院裡帶孩子去吧。」

  反正離朱自己就住在龍尊宮殿裡,起來洗把臉十分鐘就能走到開會的小廣場上,一點也不礙事!

  君主如此勤奮,龍師們一個屁都不敢放,更不敢繼續挑刺——萬一尊上下一句說「既然事情這麼多那晚上別睡覺起來干活」,那才是真正的別過日子了!

  帶孩子也不成啊,一個熊孩子就夠送大家排隊回波月古海,庭院裡那麼些滾成一團的幼崽,可愛歸可愛,心塞也是真心塞。

  「既是這樣,唯有先辛苦尊上一段時日。待族中子弟養成上學的習慣一切就會好起來。」

  大家迅速改口達成一致,幼崽們上學這事兒就算定下了。

  一個系統時後,議會結束,艋柯鬼鬼祟祟的抱著老大一只箱子來見離朱。

  巫凡因為說起丹鼎司盤賬之事略遲了幾步走,剛好遇到他偷偷摸摸沿著牆根溜。

  「你是誰?站直了走路,猥猥瑣瑣的像什麼樣子!」

  今日當值的護衛聞言也盯著他看,艋柯猛得渾身一抖,色厲內荏道:「看什麼看!這是神策府的公文!」

  前段時間新君同樣送了這麼老些文件給將軍,這有來有回的多正常吶!

  巫凡狐疑的上下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六御 is watching you!

  護衛虎視眈眈的盯著艋柯直到他走進書房,後者一進門立刻大大喘了口氣,將懷裡的箱子放在靠窗的方幾上打開往外掏東西。

  「尊上,這是神策府……」他話還沒說完,離朱揮手先把書房門給關了。

  你個沒眼力見的!萬一是我的零花錢到了呢!這是能嚷嚷出去給人聽的嗎?

  艋柯:「……」

  有的持明關門只需要揮手,頭都不必抬,有的持明死活學不會雲吟術。哪怕同宗同源,人類的參差為何會這樣明顯?

  「什麼事兒你繼續說。」離朱雖然低頭在看日支交上來的報告,心思卻在那個箱子上,見艋柯不說話了自然要催他一句。

  「哦哦!好,我繼續。」

  青年打開箱子蓋,先從裡面提出一只三層食盒。

  將軍是這麼交代的,先把食盒交給龍尊,她生氣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聽上去好像是在投喂什麼邪惡大boss,但……也許有用呢?

  離朱嗅到了食物的香味,眼睛一亮。

  「不用說了,這個先放到一邊,後面是什麼?」

  有好吃的呀!

  艋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放下食盒,又從箱子裡拿出個匣子以及一袋子巡鏑。

  「將軍說您一看就明白,玉兆的用法他寫了張說明。」

  「嗯嗯,明白,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的呢,這是她的賞金!零花錢!

  艋柯:「?」

  尊上周身都快輻射出快樂的小花花了,什麼時候鱗淵境與神策府如此默契?

  我是不是少看了一百集?

  最後才是一小摞文件,主要還是與幽囚獄的機關有點關系。

  神策將軍景元希望龍尊離朱能看在既往功績的份兒上原諒已經受過刑的飲月君,肯請持明一族重新接納他成為一個普通族人。相應的,飲月之亂中的另一個人,丹楓的好友兼幫凶,工造司百冶應星……是否也可以免除無間劍樹之刑?

  當然了,如果新君和持明不能接受這個請求那也沒關系,如今他們各自所受的懲罰都是該受的,符合律法。

  如果持明們能網開一面,百冶應星在押期間自會以工代罰,已經被人摸透甚至有可能賣出去的幽囚獄機關圖之事就不必再費心思擔憂了。

  他把話說得很好聽,行文措辭也非常典雅,但核心的意思始終沒離開利益交換。

  持明的龍師捅了個暫時沒爆開的大簍子,幽囚獄的機關設計圖,那是能漏出去的嗎?羅浮幽囚獄裡關的可全都是大佬,哪怕只跑出去半只,也有可能造成毀滅性打擊。

  所以放過應星,重新構建幽囚獄機關,就成了當下的最優解。

  丹楓已經受了脫鱗剜角之刑,百冶也成了不死之身,再怎麼用無間劍樹把人細細切做臊子也無法挽回飲月之亂中破碎的那麼多持明卵。

  氣悶歸氣悶,成年人的世界是容不得任性和賭氣的,所以景元算定了離朱一定會答應。

  ——優待犯錯的前輩,對於新君來說正是展示她寬宏大量的好機會。

  反過來這件事對將軍而言也是個便利,應星修改重構幽囚獄機關的事注定不可能傳揚出去,這樣一來他手裡有份「假」的機關圖,真正的幽囚獄機關早已打得鐵桶一般,將來不論哪股勢力抬頭操盤搞事都跑不脫一頓好打。

  就景元本人,故友終得解脫,至少得到一半的解脫,又怎麼不是樁值得感激的交換呢?

  古國皇帝吃花椒,贏麻了!

  為了順利促成這項和解,將軍情願請龍尊吃上一輩子早餐和宵夜。

  離朱也確實會同意景元的提議,她放下信函,側過頭細細思索片刻,點頭對艋柯道:「你去向將軍回話,就說他的請托我明白了,會盡快想個由頭去辦。」

  關於丹楓擅動化龍妙法的事,還有些疑惑需要去調查,她暫時扣住沒說那麼多,動動手指趕著艋柯趕緊走人傳話。

  有第二頓早餐可以吃啊!那可得早點把手裡的活兒干完!

  艋柯從頭到尾就沒看明白這兩人隔空猜什麼啞謎,龍尊要他回神策府回話,那他就只好顛顛跑回去原樣學給景元聽。

  「尊上說她知道了,正在想法子。」

  究竟想什麼法子他一個傳話的怎麼曉得,不過看神策將軍的表情,似乎對這個回復非常滿意。

  景元當然滿意。

  新任持明龍尊能聽懂好意和人話,她還能鎮住鱗淵境裡那窩從來都不老實的龍師,這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滿意極了!

  青年摸出玉兆打開,考慮到昨天觀察的細節,選了一家專做肉羹的老店。今天晚上的宵夜就送這個吧,龍尊大人真是好養活的讓人心酸。

  「下班後勞你再跑一趟,辛苦辛苦。多溝通,多交流,持明是組成聯盟的重要力量,促進三族盟約進一步深化的重任就壓在你肩上啦!」

  將軍好言畫大餅,艋柯感動得稀裡嘩啦:「是!一定風雨無阻,使命必達!」

  沒想到我也有重要且有用的一天!

  他擦著寬面條淚下去了,景元索性繼續拿著玉兆摸了會兒魚——讓我康康羅浮雜俎裡有沒有新瓜可吃?

  他美滋滋的翻了兩頁光屏,策士忽然來報,說是劍首鏡流來見。

  景元:「……」什麼也別說了,就是手抖。

  「快請。」

  他起身從座位上走下來,一直走到議事廳門口迎接,果然看到寒意更勝往昔的師父。

  鏡流手裡的支離劍不見了,斬殺孽龍後她就把它收入匣中。

  「師父急急尋我,可有什麼事?」他略微彎下些腰,側耳認真等鏡流說話。

  女子恍惚了一會兒,定住心神道:「持明的新君,你見過了?白……那個孩子,她怎麼辦?」

  如果不能成為下一任龍尊,白露的命運……

  檐下寂靜得連呼吸聲也聽不到了,殺心漸起,寒意刺骨。景元了解自己的師父,他也很體諒她兩度失去摯友的痛苦,但新任龍尊是無論如何不能有失的。

  「要不我帶您去見見她?新君身形也是個孩子,只是……」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與鏡流耳語,「龍師們給她下了前塵夢回的藥,她怕是替她擋下了不少災劫。」

  前塵夢回針,喚回持明前世記憶,但也有可能讓人陷入無盡痛苦。天人若是如此只怕早早便會墮入魔陰,換做持明……那就只能咬牙忍著了。

  還是個孩子呀!

  鏡流握緊拳頭:「那群混蛋!」

  景元繼續嘀嘀咕咕的和師父講小話:「她殺了半數龍師,如今持明族內無人敢於忤逆,所以好好說一說,她必會善待白露。」

  寒意消失了。

  「……」鏡流松開拳頭,弟子的勸諫她還是能聽得進去的,這孩子的判斷鮮有失誤,他看准的人……一般來說沒有走眼過。

  「那便依你所說,擇日拜訪持明新君。」

  她要親眼看看,看看新任龍尊,也看看她。

  再漫長的生命總有盡頭,在終點到來前,哪怕強如劍首也會產生驚懼恐慌之心——我走了以後,還留在世上的人該怎麼辦?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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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番外·前塵夢回10

  「將軍,這是您上回送來那些嫌疑人的供詞。他們現在已經不能被稱為嫌疑人了,罪犯!罪人!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判官遞上的文件厚厚一沓,從內向外透著血與淚。

  數百年間,有戰亂有內亂,這些人借機擄掠了不少人口販售到奴隸主手裡,以此獲利。

  「聯系狐人家老和持明龍尊,此事非同小可。」

  被拐的人口不僅限於天人,狐人和持明亦有,那神策府就不能悄沒聲的裝死。

  消息傳出,十幾個狐人家老堵在神策府門外,持明龍尊也帶了十幾個龍師登門問詢。

  離朱再也沒想到自己只是耐不住餓溜號混吃混喝了一回,就一回!居然就被人販子盯上,進而扯出這麼多隱藏任務。

  她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

  怎麼個事兒啊?讓我康康!

  「就嫌犯所交代的名單裡,我們已經查處兩位數的失蹤被拐人口,也許還有被他們所隱瞞的。」

  才經歷過大戰沒多久,就算有人失蹤也很容易被誤認為淹沒於戰火,誰也想不到居然是叫人販子給拐了,前前後後大幾百年,丟具體走失了多少人極難統計。

  狐人家老氣得肝疼,抬頭看看持明的新君……好吧,她坐在椅子上腳尖尚且夠不到地板,如何還能為難這樣一個孩子?

  飲月君的錯處歸飲月君,要麼也是龍師們未能善盡勸諫之責,橫不與一個黃毛小丫頭相干。

  「我需要神策府給予一定支持。」離朱抬起頭,綠眸中有幽暗的火在燃燒,「敢從老子地盤上拐人販賣,丫的活膩歪了!」

  她迅速意識到自己一直蟄伏等待的機會到了,一個洗刷恥辱重塑脊梁的機會。此戰對於持明來說是必須的——唯有戰爭與仇恨,才能讓已經散成沙的意志重新凝聚。

  「……龍尊息怒,且息怒!」

  景元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離朱目的何在,他假假的勸了幾句,很快就放棄努力攤開手。

  可不是我沒攔嗷,攔不住!

  她需要這個,為什麼不給她一個機會試試?持明新君如今已是神策府重要的盟友,哪怕看在丹楓、應星和白珩的份兒上,將軍本人也不吝於放她擁有更多權柄。

  羅浮師出有名,但又不至於太過上綱上線。著落在「民間私怨」上剛剛好,聯盟在後面給持明撐腰表示出態度就足夠了,總不能打一窩人販子還要拉上幾千萬雲騎正規軍吧?

  那也太給奴隸主們臉面了。

  現在唯一的問題在於持明龍尊究竟能不能帶得動她的族人撐起這份信任。她自身的勇武毋庸置疑,但作為將帥指揮戰鬥的能力還並沒有顯露過。

  這一場「私鬥」持明必須勝,而且還得大勝。

  狐人的家老們看了看離朱,到底把視線放在神策將軍身上。

  「若是將軍有令,我們狐人一族必將竭盡全力襄助。諸位,此等惡徒萬萬不可放縱了去!」

  被拐走的人口裡狐人數量占據了一多半,家老們如何不惱火。

  哦,持明不好惹,狐人就好惹?你們要不要聽聽自己在狗叫些什麼!

  接下來事情變得異常順利。神策府默許了鱗淵境的復仇行動,為了防止持明龍尊別一出門就浪過勁還特別安排劍首鏡流隱匿隨行。狐人的飛行士緊隨其後作為策應,羅浮跟在最後面為他們保駕護航支撐供給。

  *

  龍師們再次於鱗淵境龍尊宮殿前集合,聽說尊上不久之前掀了神策府的桌子,調集闔族兵力要出門打架。

  這孩子睜眼才多久啊!凶性怎麼這樣重?

  但是等他們聽完龍尊大怒的原因,誰敢出聲說「我不去」誰就等著挨揍挨白眼——孩子都叫人拐去賣了,不把人販子拖出來就地打死,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十王司審訊出的坐標是顆中轉星,」離朱面前浮動著投影星圖,隨著她的話語,目標亮起耀眼的紅光,「真正的大本營肯定不在這裡,此戰的腳步也絕不會停在這兒。」

  「我持明,什麼時候竟淪為可以任由他人隨意把玩褻瀆的目標了?」

  髒話都已經到嘴邊了又叫她硬生生憋回去,白皙的包子臉憋得通紅。

  「我要你們跟著我,此去……」她咬牙切齒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亮出利齒與刀槍,給我殺得諸天寰宇再也沒有一個人敢把髒手伸向持明!」

  龍師們的眼睛亮了。

  也許龍裔骨子裡天生就是殘忍暴虐的,過去他們曾經會為了多吃幾條螃蟹腿兒就把螃蟹變成多腿怪,如今這場名正言順的報復更讓大家心生歡喜。

  「如果要深挖出這伙狗賊的巢穴,這顆中轉星倒不急著炸。」曼兌摸著下巴老謀深算:「須得先行強迫它靜默,令奴隸互相揭發,公開處刑幾個首惡,自然有人為了求活什麼都說。」

  「速度要快,不能被另一邊發現端倪。」巫凡左右觀察星圖,在距離中轉星不遠的位置上點了它的恆星出來,「炸這個,恆星突然爆炸,固定在陸地上的文明很難第一時間探清楚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此後靜默也好失聯也好,巢穴中的賊子多數不會被驚動。」

  「賣家固然可惡,買家也不能輕饒了去。」日支想法子賺錢都快想瘋了,很難不把注意打到「肥羊」們身上,「原地扣押,支付足夠罰金才能放!」

  「我去和地衡司談,咱們六,狐人二,神策府也得沾沾手。」

  「……」

  「……」

  這會兒就連保守派龍師也積極參與策劃,整個持明突然一下子「活」過來。

  不少散落在族地外的普通持明也拎著根木棍表示想要跟出去看看,對這些族人離朱從來不拒絕,指了雨別雕像背後的沙灘給他們對打試煉。

  身手不行自己人都打不過就老老實實待在羅浮上過安穩小日子去,身手絕佳能與龍師匹敵的……呸!說什麼呢?那不是新任龍師嗎?

  龍師們師徒傳遞的固定傳承不知不覺中被悄然打碎,所謂的派別與勢力集團潰散也只是時間問題。

  本著兵貴神速的原則隔日離朱便帶領半數龍師外加新選上來的數千族中好手登上戰艦。用持明應急的好處在於他們本就全民皆兵,越是廝殺場越是慘烈的地方越會激出凶性,只有衝得猛的,罕見跑得快的。誰要是在戰場上往後溜,回家少不了被闔族看不起。

  天舶司打出坐標後開啟玉界門。戰艦的躍遷速度可比普通星艦要猛多了,轉瞬便抵達預定地點。

  確認周圍沒有誤入的倒霉蛋,離朱一聲令下,持明們歡呼著就把別人家的恆星給點了。

  伴隨著璀璨的火花爆裂燃燒,這片星域的一切都在極速變化。中轉星剛向巢穴發出求救信號就斷了聯系,一切看上去是那樣合情合理合乎邏輯。

  恆星突然爆炸這種事在宇宙裡很少見嗎?一點也不。

  「跟我上!」

  戰艦精准躍遷到中轉星臉上,蒼龍飛翔於天幕之下,暈頭轉向的「雇員」們來不及逃跑就被摁在原地。

  持明們嗷嗷叫著橫掃整個中轉星,他們當著一眾奴隸和受害者的面捏死十幾個「雇員」之後,哪怕從人販子手裡吃過一粒米的耗子也別想藏在洞裡蒙混過關。

  「通知羅浮前來接難民。」離朱臉上沾著敵人飛濺出來的血漬,問出奴隸集團的巢穴所在地後立刻收隊再次躍遷。

  跑太慢了萬一讓羅浮追上來,奴隸主和人販子不就能活了嗎?那怎麼能行!

  戰艦再次做好突襲准備,這回她把坐標分享給了狐人飛行士集群。

  羅浮所屬的仙舟聯盟礙於星系文明間的公約不能下死手,我持明可不吃那一套。反正你們自己看,鯊都已經鯊了,要錢沒有,要命不給,最多再接受一下你們不痛不癢的道歉,還想怎樣?!

  狐人難得和持明想到一塊去。

  俺也一樣,咱這就擼袖子上吧!

  這一天,全宇宙都重新低聲呢喃著不朽之後裔的名號。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怪不得仙舟聯盟輕易不肯放持明一族出門。好家伙,這群人一出來,路邊的狗都要挨兩巴掌,雞蛋也要搖散黃,挖出條蚯蚓都給切成兩半,還是豎著切。

  這也太巡獵了!

  甩了一堆後續工作給神策將軍,羅浮的新任持明龍尊對於來訪的星際和平公司記者只有一句話:「讓他們帶上足夠償清罪孽的錢來贖人……來早了抬著走,來晚了端著走。」

  除了受害者,她從上到下一個活口也沒留。

  瞬間天舶司司舵就被外面飛來的道歉信給淹沒,各種「持明制品」源源不絕被恭恭敬敬送回仙舟聯盟。此事少不得驚動冱淵君,五龍同氣連枝,冱淵君只說了句「知道了」,轉頭讓就人搜羅一堆方壺特產送去給羅浮的新君。

  好孩子!干得漂亮!你比飲月有出息!

  懶得管後續的離朱第一時間返回羅浮,此刻已經窩在鱗淵境裡和日支大眼瞪小眼的算賬。

  「這一筆資金收回來,族中生計又能再捱上個一年半載。另外我終於想到了一門生意,完全符合您的要求,還不犯法。」

  日支把報告交給離朱,後者看了個開頭就直搓臉,看完後硬是梗了好一會兒才順過氣。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龍尊可憐兮兮。

  「沒有了呢,尊上,黑吃黑也不是時常有機會的啊!」龍師答得賤嗖嗖。

  她又是猛一頓搓臉,把頭一點把腿一拍:「干了!」

  「先瞞著曼兌,把巫凡給我叫來,還有……」

  不就是為了闔族生計出道成為偶像嗎?那就多來幾個人,一次性豁出去了!

  持明一族除了賊能打以外,要身高有顏值,要顏值有顏值,要情商有顏值,要……總之就是有顏值!

  眼下整個仙舟聯盟的文化產業都處於被公司打得還不了手的境地,我們持明衝進這條賽道,那真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氣氛突然變得歡愉起來了呢。


第312章 番外·夢回前塵11

  「不要整太多裝飾品,素一些效果更好。」

  巫凡認真的盯著面前這一長排專門挑出來的族人,極盡吹毛求疵的挑剔,「頭上身上掛那麼多東西干嘛?充當珠寶展示架嗎?」

  說完他又斜了一眼持明們清一色的白色外衫:「這是打算給誰出殯?素淨不是喪葬風好吧!」

  日支揣著手老神在在:「這不是請你來一塊琢磨麼!」

  「我真是吃飽撐著被你騙來……」司鼎表示這個事兒不應該歸他管,但是龍尊已經拍拍屁股跑去山長那裡去了——這回查到幾百年間丟了許多孩子,再也沒有龍師反對將幼崽送進學宮一事。

  好歹學宮給看孩子呢。

  但凡這些熊孩子能老實在學宮裡待著,也不至於被人拐出去賣了!

  為了更好的說服山長,她順手請來神策將軍幫忙說項。

  山長是位衣著樸素的老天人,據說他的年齡已經遠超普通天人族。

  「……您願意以身作則監管持明幼童,老朽甚是感激。不過孩子之所以是孩子,絕大多數是不大能自我管理的。他們總有試錯的機會,呵呵呵呵,您不必太過擔心……」

  總而言之他並不拒絕多上一群持明學生,也不會因為過去的不愉快就區別對待他們。

  「那就太感謝您了,不求他們成名成家,但求知書達理有所敬畏。」

  面對這樣的人,離朱總是格外客氣。山長笑著給她添茶:「哈哈哈哈哈,龍尊忒自謙了,持明生而有智,著實是與眾不同的天之驕子。」

  龍尊笑而不語,不是故作高深,而是真的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麼才好,干脆閉嘴不說。

  「持明心向聯盟,這件事眾所周知。他們也確實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為難講師們因材施教。」景元接過話題,力求不讓任何一句話掉在地上。

  「好說,好說。」山長摸摸胡子,不置可否。

  你來我往中持明幼崽進入學宮就讀這件事基本上敲定,注冊登記然後選個好日子就能正式開課。至於龍尊跟著一起蹭課蹭飯這件事,離朱同樣有言在先:「若是族中有要事,沒法子便只能請假了。此外我只要在學宮中便不會與人動刀兵,山長大可放心。」

  學宮上下想要的就是她這句話。

  持明龍尊因為族中幼崽被人販子拐走一事大怒,帶著龍師出門把一眾參與此事之人無論買家賣家屠了個干干淨淨……雖然解氣,但家長們心下多少有幾分恐懼。

  ——萬一自家熊孩子不長眼惹到她怎麼辦?豈不是也要連盒兒端回家?

  離朱主動保證自我約束,山長的心放下一大半。

  「如果族中子弟頑劣,您也可讓講師將名單告知我。待我查明事實,自會給學宮一個交代。」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是危險源的龍尊拍拍胸脯。讓她抓到哪家的崽子不好好蹲在學宮裡溜出去亂跑,一頓竹筍炒肉肯定少不了。但要是有人膽敢無故欺侮持明幼崽,也別怪龍師登門「討教」。

  「哈哈哈哈哈哈哈!」山長大笑著端起茶杯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景元在桌子底下給離朱打手勢,示意她主人家端茶送客了,咱們趕緊告辭開溜。

  兩人灰溜溜離開山長家,離朱長出一口氣:「總算把這件事砸實了,真不容易。」

  「辛苦你了,之前丹楓也想過要把持明的孩子們送進學宮,只是後來因為這樣那樣的事半途而廢。」

  他抿嘴笑笑,「他……是個好人。」

  青年有心為故友求情,但也知道不能勉強,提了一句遂作罷。倒是離朱,聽完後她揉揉臉頰道:「他一定極看重你們。」

  景元聞言扭頭看看她不做聲,小豆丁一腳把腳邊小石子踢開:「無論哪個持明都有可能濫用化龍妙法,只有飲月可能性最低,你知道為什麼嗎?」

  微風吹動她順滑的長發,年輕的將軍安靜了一會兒:「願聞其詳。」

  「就因為濫用化龍妙法,持明闔族才幾乎沒有後路的不得不與聯盟締結盟約。哪怕如我一般的成年龍師,也有不小心被變異螃蟹和變異海藻活活吃掉的,更有無數持明卵……當真凄慘狼藉。」回憶起湯谷中的凶險,饒是離朱也心有余悸:「而且你看,持明在某些方面風評不太好也與這件事相關……」

  她咂咂嘴苦笑:「比如龍生九子什麼的,我們哪裡生得出來,再者就那些大王八小烏龜……也下不了嘴不是?」

  景元:「……」沒想到是這方面的風評,那是有些冤枉。

  「所以都是化龍妙法……?」

  「沒錯,正是化龍妙法惹的禍。這術法又不難用,哪怕持明的幼童也能使得出來。危險性卻極強,對環境更是會造成毀滅性打擊。」

  比如二十四條腿兒的硬甲螃蟹,以及愛吃肉的幾千米長的海草。

  離朱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搓臉:「當初我們全族也有一百多快兩百億的人口,憋憋屈屈全縮在波月古海裡苟且。安全區越來越小,後來實在沒法子了,飲月才壓上性命帶領龍師們外出求生。」

  「我們其實有很多選項,星際和平公司、仙舟聯盟……最後是飲月選了仙舟聯盟,我們信任他,這才有持明闔族投奔的三族盟約。」

  就是這樣的飲月君,你說他突然有一天要死要活的非要復活一個外族人,甚至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離朱實在是不大理解。

  只能說丹楓視他的友人重於一切。

  「那是我情同手足的兄長,我怎麼可能不原諒他?但他也是為了一個外族人踐踏族規致使大批族人徹底死亡的元凶,你讓我如何原諒?」離朱的語氣一句一句逐漸加重:「如果我只是個普通持明,或者說我仍是個龍師,那麼我自然可以隨心所欲跟著自己的喜好盲目偏向飲月。但我現在是龍尊,我不是『我』,我也沒有『我』這個概念。我有的,只是『無我』而已。」

  她的意志,比鐵還要堅硬,比恆星還要熾熱。

  「是我言行無狀了,抱歉。」景元拱手鄭重鞠躬道歉,「對不住,我不該……」

  離朱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沒有什麼該不該,你還能把故友的處境順帶著混入可談的條件裡提一嘴,實在是件令人羨慕的事,我就是想提也提不了呢。」

  雖然很別扭,但是小豆丁已經很努力的去安慰面前這個落水大貓貓一樣的年輕人了。

  她不會非要別人執行與自己統一標准的行事風格,畢竟每個人都不一樣嘛,龍尊敢事事都硬著來不也是仗著與別人不同麼。

  過了半個月,持明那些離開庭院被族人收養的幼崽們便「神獸歸籠」了。由於龍尊親自提著書袋走進學宮盯著他們念書,早就被家長警告過的熊孩子們乖得讓講師們落淚。

  只要閉上嘴安靜坐著,持明們就美好得如同一副畫卷。講師們也是人,也有審美,自然不知不覺的偏心這些漂亮小可愛。

  又過了幾個月轉眼便是年節,為了給予日支必要的支持離朱終於橫下心發狠。仙舟目前的文化產業極不健康,搞這些的人多半有錢有閑主打一個自娛自樂,市場是什麼根本不管的,愛看看不看滾,就是這麼高冷任性。但是你要讓持明們彎下腰賣笑……他們可能更願意去金人巷搶個攤位打把勢賣藝。

  所以就只能先苦一苦龍尊露臉當一回招牌,至少要把「持明」當成一種風尚推銷出去。

  離朱早早起來,木著一張臉任由族人把自己從頭到腳收拾一遍,頭皮揪得緊繃繃,臉上也抹了一層又一層。

  是不是有人偷偷捏了老子的臉?

  龍師們從族庫中翻出千把年也沒誰用過的步輦修修補補拍拍灰,反復交代負責扛著步輦的族人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慌亂,更不能把龍尊扔下自己跑掉。

  天亮時分鱗淵境敞開,一隊十位上了年紀也很帥的龍師提著裝飾用燈籠在前方開路,龍師身後跟著兩隊龍尊護衛。再往後是八位身高一致各有各的帥法還悄悄把腹肌隱隱約約露出來的持明力士,力士們肩頭扛著一架金燦燦的步輦,年幼的龍尊跪坐其中。純白色的鮫綃垂下來擋在四周,只有軟風吹過稍稍掀起鮫綃一角,路人才能驚鴻一瞥看到龍尊的容貌。

  那實在是個漂亮精致到極點的孩子,她穿著齊整的寬袖長衫,黑發被挽成華麗繁復的發髻,淺淺用了一件黃金打造的腊梅飾品,點點稀疏錯落有致,別有一番風雅幽靜。除此之外龍尊膝頭橫了把樸素的長刀,時時刻刻提醒窺探的人持明一族從不吃素。

  「這是……」路人難得見到這番景像,忍不住駐足觀望交頭接耳。有些知道舊例的人就站出來分享這個新瓜:「每到年節持明龍尊都要往神策府去點香祭祀帝弓司命,之前飲月君悄悄地就辦了,沒有這麼大動靜過。」

  這動靜是挺大的,前面龍尊的轎輦都走過去了,後面還跟著兩隊護衛一隊龍師,沿途許多普通持明主動加入這場沉默的祭禮,默默跟在龍尊身後前行。

  軟風吹過這支隊伍也少不得要染上水生花香的氣息,看著這樣一群美麗的人,誰能不向往誰能不好奇?

  嗯,好奇就對了。

  還有路邊那幾個狐人大丫頭,能不能把視線從持明力士的腹肌上先挪開一會兒?

  坐在步輦裡充當吉祥物的離朱:毀滅吧,這持明,遲早要完!


第313章 番外·前塵夢回12

  「快點快點!慢了就站不下了!」

  又是年節,終於輪著年假的烏白和玄魚換了便裝,叼著零食站在常樂天主干道旁的一塊石頭上。

  這可是個風水寶地,據說去年有人就是在這兒站著碰到了龍尊的輦轎上的鮫綃,一年運氣都超好,比接錦鯉都管用。消息一傳出來這塊石頭差點被人買走,要不是他們倆都是雲騎,還真不一定能搶到這麼個位置。

  烏白作為狐人年紀已經很大了,一百年過去,她也從雲騎新人到了考慮退役退休的年紀。

  狐人沒有衰退期,但人生總有不同階段。

  話說當年丁點大的持明龍尊,如今也從軟軟糯糯的糯米糍出落成了個讓人在夢裡見到就會悚然一驚的少女呢。

  我去!龍尊?媽她真好看!

  我去!龍尊!我膽子好大!

  要不然怎麼會這麼多人假期大早上站在路邊等著看她?

  新年第一天龍尊從鱗淵境到神策府祭祀帝弓司命的隊伍已經成為羅浮一景,畢竟一年只有這一天普通人也能看到持明一族的領袖,平日裡她被持明們重重護衛著住在海邊宮殿當中,大家只能憑借想像去描繪。

  那樣纖細嬌弱的美人,一定是說話都不忍放大聲音的吧?

  要不然持明們為啥裡三層外三層圍著她?

  事實上龍尊正摸著膝頭的刀努力思考等會兒完事卸了妝去十王司順手刀掉誰……不是,她正在思考如何為劍首送行。

  鏡流到底還是堅持不住了,她主動聯系十王判官,希望自己能趕在墮入魔陰前再去看一眼白珩留下的持明卵。

  像她這樣的情況,十王司說不定會考慮返聘她做個判官。不過想要成為判官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具體還得綜合參考鏡流的身體情況以及她自己的意見。

  輦轎平穩行過羅浮寬闊平整的街道,仙氣飄飄的持明們比仙舟本土品種還更仙一些,龍尊也很有敬業精神的繼續邊走神邊拿捏著架勢當她的吉祥物。

  一百多年,她的形像好像發生了什麼可怕的轉變,不少人似乎認為持明龍尊是個拿不動刀的溫軟小美人兒……

  仙舟人的腦子終於壞掉了?

  ——能不能退休去看大門啊!看大門還能躺著摳玉兆呢,坐在這破籠子裡除了發呆啥都不能干!

  要不然還是把日支拖出來打一頓吧。反正來了新總監,是不是持明沒關系,那頭金發看著就很招財的樣子。

  直到給帝弓司命上電子香時她還在思考這個問題。神策將軍和六御都在,大家齊心合力糊弄過巡獵星神,互相問候一句就散伙各干各的。

  「你們早點回去過節去吧,今年族中收益不錯,帶著福利自己攢攤兒還是去朋友家湊趣都能拿得出手。又過了一年,大家辛苦了,年節假日愉快。」

  離朱向巫凡還有那些充當儀仗的族人們道謝,目送他們從後門悄咪咪撤走,回頭熟門熟路的找了個盆接滿水,把臉伸進去埋著嘩啦嘩啦的洗。

  幸好持明在水下也一樣的呼吸,不然洗個臉就要洗出人命。

  為了營造出特別的效果,她這臉都快變成堵牆了。各種膏啊霜啊一層又一層的刷上去,力求看著就跟沒化妝一樣天生美得驚心動魄,實際上這些「膩子」刮下來都快能論斤稱了。

  ——這就是為什麼大家只能在「這一天」見到龍尊的真正原因。

  仙舟換頭術,名不虛傳!

  「龍尊為了闔族生計身先士卒,實在令人敬佩!」

  涼涼的調侃和一塊柔軟的毛巾同時送到手邊,離朱接過毛巾擦掉臉上的水,扔開它一左一右交替著摘掉身上那些很有心機的大小裝飾品。

  這些東西的同款放在外面,你要不是積累得有一定購買額度根本連看都不會看到,果然銷冠的盡頭全是配貨。

  「將軍也令人敬佩,好容易打完仗回來還得操心我們這些刁民。」

  她拆掉發髻裡的鮫珠鏈子,散開後長直發多了些許發膠硬拗出來的弧度。

  別看龍尊坐在轎輦裡時妝容嚴整奢華,完成任務後她從衣袋裡摸出根小皮筋,來回兩下低低扎出兩個馬尾垂在胸前就算了,自己又去換了盆干淨水把臉埋進去再洗一遍。

  等她終於洗干淨臉,景元把另一只手裡的毛巾遞過去。

  「我師父她……」

  「還行吧,我看她精神狀態還能穩得住。事關仙舟最強戰力,丹鼎司自然是全力配合。但這生死間的大事,有時候也由不得人自己怎麼想。」

  簡短對話就此打住,離朱照著面前的圓鏡左右看看,關門換衣服。

  換下來的衣服首飾等會兒會被艋柯送回鱗淵境,如果成為今年爆款就留下來當樣品,銷量一般免不了回爐收集材料。

  再開門她穿著持明一族統一的青衫,衝等在外面的神策將軍點點頭:「走吧,估計鏡流已經到顯龍大越殿了。」

  天人族是不能像持明一樣在水下自由呼吸的,想近距離接觸持明卵就必須由龍尊把海水分開條小路。鏡流此生堪稱羅浮中流砥柱,離朱很樂意為她單獨開個例外。

  景元一周前才帶領出征雲騎返回羅浮主艦,今日走過他身邊還能嗅到淺淡的血腥味。

  兩人從神策府後門叫了艘自動駕駛的星槎,坐進去後一南一北的各自靠著窗戶補眠。等到了鱗淵境門口,日常身無分文的龍尊大人心安理得等別人結賬買單。

  她沒有直接把賬單記到神策府,已經很是體恤了。

  鏡流站在雨別雕塑下愣愣的,兩位判官跟在她身邊和煦的交談。聽到腳步聲三人同時回頭,離朱垮著臉面無表情,景元見到師父立刻笑成一朵喇叭花。

  「您等了很久嗎?」

  很大只的徒弟乖乖巧巧上前側著頭和中等身高的師父打招呼,鏡流嘴角挪了幾個像素點:「還好。」

  「還有個人已經在幽囚獄大門口蹲著等著了。」龍尊和人點了下頭意思意思,倒也沒有為著大過節被人拉來團建的事鬧情緒。

  她抬起手,水光閃爍間波月古海像是遇到了熱鐵片的黃油,水牆自下而上升騰,露出一條直通向下的路。

  藏匿在海底的古老宮殿露出真容,它被建木的根須裹挾,同時也鎮壓著那些蛇一樣虯結的黑色。水面以下,瑩潤潔白,圓溜溜的持明卵隨性的散落在道路兩側,有些格外調皮的還會倒著黏在龍鱗珊瑚寬闊的骨片背面。

  「請隨我來。」

  畢竟是上一任龍尊指定的下一任新龍尊,白珩的持明卵天生個頭就比別人大。她霸道的占據了半幅通道,四周圍著各色珊瑚,干淨整潔一看就被照顧得很好的樣子。

  失去水體的保護層,光線柔和的撒在古跡留下的步道上,她看上去懶洋洋的活像是在伸懶腰。

  「護珠人對每一顆持明卵都會竭盡全力愛護,不管他是誰。」

  此行沒有其他持明隨行,離朱可不像龍師們一驚一乍的,客人走近些甚至趴在珊瑚叢裡也沒關系。

  持明卵又不是雞蛋,外殼硬度感人,隨便摸。

  鏡流抖著手抹了把白珩的蛋殼,等她從這裡出來就會換個新名字。

  「放心大膽的摸,沒事兒!」她對劍首說這話的同時轉身看向幽囚獄大門,換了身干淨囚服的男人戴著鐐銬一步一步淌著血被押送過來。

  「……」景元不忍的錯開視線,鏡流握緊拳頭,離朱冷淡的收回目光:「從這個角度能看到蛋殼裡的影相,瞧,她的龍角和龍尾都已經長出來了,說不准何時便要破卵降生。」

  龍尊頭上也有對角,金色的,不過她只要不是龍身的狀態下就不愛把那條鬃毛宛如祥雲的細長尾巴亮出來。

  「自己的蛋殼對於持明來說是很好的滋補品,等她消化系統能正常使用後就可以磨成粉細細服用。嗯……主要還是因為她原本不是持明,我有點擔心突變後會不會有不良反應。」

  她拍拍花苞一樣的珊瑚骨片,開了個不冷不熱的玩笑:「畢竟化龍妙法以前也沒用在這個領域裡過,大家通常只有嘴饞時才會想起它。」

  景元:「……」

  你能不能別惦記你那二十四條腿的螃蟹了!

  「鏡流大人……」判官低聲提醒時間,鏡流握住距離她最近的珊瑚枝,「讓我,讓我再多看她一眼……」

  此去或許就是終焉了,天人族沒有來生,唯一可期待的只有眼下。

  「無妨,從這裡去幽囚獄近得很,我已經交代過巫凡先行准備,劍首想多盤桓片刻也是可以的。」

  離朱抿嘴假笑,從袖籠中抽出文書遞給判官,「這是我族對丹楓及應星的諒解書。一人褪鱗剜角身受凌遲,一人無間劍樹百年酷刑,夠了。」

  判官們驚訝的交換了一個眼神,上前雙手接過這份沉甸甸的書信。

  龍尊手書,龍師附了整整四頁的簽名,基本上可以全權代表整個持明。

  「不管過去如何,人總要立足當下向前看。」她把嘴角很快放平回去,臉色始終臭臭的,「如今持明日子好過,自然待人寬和。」

  判官們尷尬的笑了兩聲,押解重犯的武弁放下武器,為那個同樣前來尋故友敘舊的男人解開鐐銬。

  「剩下的具體刑期還需十王審核,不過從此以後你不必蹲在幽囚獄底層受苦了。」

  「呵……」他低著頭,長發遮住眉眼,「我償清欠債了嗎?」

  他陰陽怪氣,離朱比他還陰陽怪氣。

  「還清?人家本來兩眼一閉就此萬事皆可不管了。結果你們兩個胡整瞎整,整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輪回又一輪回,但凡哪個輪回過不好都得賴你們,你還想還清?還不清!只是除當事人以外其他人決定原諒你而已,究竟這位怎麼想的,等她能應聲後你自己問。」

  她「啪啪啪」拍拍持明卵的卵殼,這顆蛋開心的回應了一聲——「啪」

  細密的裂痕自她掌下蔓延開來,猶如蛛網錯綜密布。

  鏡流:「……」

  應星:「……」

  景元:「……」

  冷靜如判官都忍不住驚呼,武弁更是重新拾起武器嚴陣以待。

  離朱低頭看看,平靜的反手握拳又往卵殼上敲了兩下,持明卵悾悾直響:「挺好,這孩子貼心,你們有什麼話想和她說的,這就做好准備吧。」

  龍尊自己在心底捂臉驚恐尖叫——干了一百年了今天終於闖個大禍,哥!哥你快出來!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啊!!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輸液去了。上火扁桃體發炎,鼻腔裡全是血痂……


第314章 番外·前塵夢回13

  前任龍尊指定的下一任龍尊,被現任龍尊從持明卵裡給敲出來了。

  古海宮墟的龍吟中傳來這樣的消息,把大半龍師的CPU干到死機。

  我是誰?我在哪兒?演到哪一集了?

  護珠人離得最近最先趕到現場,可惜此時嫌疑人已經用外衫裹著從一地卵殼碎片裡抱出個肉包子,他們只來得及貢獻出外套就被打發去收拾善後,小心翼翼將所有白色片狀物裝進專門的匣子。

  離朱迅速從驚恐中恢復,反正雨別不可能從雕像底座上跳下來彈她腦瓜崩,懷裡這肥墩墩鼓著小肚子的胖姑娘讓她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提!前!退!休!的可能。

  退休就有退休金可領了,不用再每天端著張臉思考蹭誰的飯蹭誰的車。她這一百年兢兢業業盤活持明偌大的家業,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原計劃還要勞心勞力一輩子,有了這個小家伙,一百年後有望退休躺平!

  簡直狂喜亂舞!

  「她!她!她這是怎麼了?」鏡流活了一千多年也沒有今天這般驚恐,也不發愣了也不想魔陰身的事兒了,扎著手站在旁邊又想上前又怕自己周身的寒氣凍壞了離朱懷裡的女童。

  就體重和個頭來看,丹楓把這大胖丫頭養得極好,以現任龍尊的身高幾乎抱不穩她,不是腳丫子耷拉出來就是腦袋垂過肩膀。

  「生了個女寶,同喜同喜。」龍尊開心得嘴都瓢了,除了笑還是笑。她大大方方把酣睡如泥的白露亮給在座諸人看,捉起肥肥小尾巴晃晃:「給你們抱抱!」

  趕在龍師們殺來前下手吧,不然碰都別想碰。

  白露的角冠非常明顯,尾巴和嫩角一樣粉粉的透出點淺紫色,尖尖的小耳朵隨著呼吸微微顫動,整個人就像塊又白又嫩的豆腐。

  鏡流不敢抱,她手足無措的看向景元。景元怕自己身上折衝戰陣的煞氣妨到這孩子,眼巴巴又去看應星。

  「抱不抱?不抱這輩子可能都沒機會再抱了,她會是我之後的龍尊。」離朱把她舉起來直接塞進應星懷裡,可憐的犯人伸開手一動不動整個僵掉,比拼裝失敗的金人還要僵硬。

  「我我我,我不敢動,你們誰接著,」百冶下意識夾起嗓子,又尖又細又小聲,「別把她摔著了!」

  鏡流到底上前接住呼呼大睡的白露,親昵的蹭蹭臉頰才把她交給景元:「我不在的日子裡,你要照顧好她。」

  她一生痴迷武學沒有子嗣,哪怕親傳弟子也不怎麼親近,卻在這一瞬間突然變成了母親。

  就連判官和武弁也抱到了下一任持明龍尊,這輩子出門的話題都有了。等白露重新回到離朱懷裡,龍師們終於趕到。

  「尊尊尊尊……呼……尊上!」曼兌和巫凡不分先後,兩人都上了年齡,緊趕慢趕這一路好懸背過氣去。

  他們身後跟著更多龍師,離朱背著手向判官比劃,包括將軍在內所有人趁亂悄悄溜走。

  「喏,」離朱把裹得裡三層外三層的白露顯擺給他們看:「有角!有尾巴!下一任龍尊,懂?」

  新任龍尊什麼時候上崗取決於現任龍尊什麼時候退休,離朱美得直冒泡。

  龍師們想得就比較多了,雖然但是,現任龍尊沒有可挑剔的地方,好好的又換新君干嘛?

  「行了,咱回宮殿吧,誰跑快點趕緊去把房間收拾出來。」她小心翼翼的抱著這孩子,恨不得用尾巴卷著她。

  啊!不行!尾巴上的鱗片太鋒利了,唯恐劃傷她柔軟嬌嫩的皮膚。

  這個從零到一突破的新族人很得大家喜歡,主要龍尊很喜歡,龍師們也就跟著喜歡了。持明們挨挨擠擠撤出古海宮墟,離朱揮揮手,豎直的水牆恢復原狀,陽光下波月古海碧波蕩漾。

  鮫綃和上好的柔軟布料飛速就位,力求小家伙一睜開眼睛就有新衣服穿。離朱挑挑揀揀從爆款裡挑出金項圈和金手鐲,想想又加了份持明幼童會喜歡的木料,叫來艋柯指名要他送去給幽囚獄裡的某個囚犯。

  「讓他快著些趕工,缺材料缺工具只管開口。」

  好歹也是孩子半個爹,難道一點力也不出的嗎!

  結果轉天艋柯就扛著張兒童床大包小包的回到鱗淵境,那床精巧得神仙也能睡了,剩下的木料磨得圓潤光滑,正適合十歲以下小孩子鍛煉手眼腦的協調性。

  「應師傅說他還得找點東西練練手再打金器,請您千萬別著急。」艋柯擦掉額頭上的汗,想想百冶那低到不能更低的姿態,心下唏噓個不停。

  還得是離朱大人,出手就照七寸拿捏。這不,一向眼高於頂的應工也得求著給咱干活!

  等又過一天白露睜開眼睛起身,看到的就是笑眯眯的現任龍尊。

  「你醒啦?先吃飯,吃過飯適應一下四肢,在家住上一個月就能去學宮讀書啦!」

  開什麼玩笑,她哪裡會帶孩子,她連烏龜都養不活!

  白露倒是對這個一睜眼就看見的人好感滿滿,小家伙看看對方腦門上的金色龍角,又抬手摸摸自己的嫩角,尾巴愉快的甩來甩去:「要抱!」

  「抱不動!自己走!」嘴上這麼說,她還是上前把小不點抱起來放在地上讓她穿鞋。

  抱了,只能抱一點點,多了不行,拖著腿會很難看,跟大貓叼小貓拖著走似的。

  來幫忙的族人聽到動靜一擁而上,很快就替幼崽換上新衣服戴上裝飾品,美滋滋的商量起明年年節步輦上可以多添一只吉祥物,連帶著童裝和兒童裝飾品也能大賣了。

  緊接著鱗淵境傳信四方,告知羅浮蒼龍一脈的龍尊有了個健康的繼承人,一點也不吝於向全世界表達他們的喜悅之情。

  羅浮的龍尊一高興,蒼龍掌握下的奢侈品打折,高端鍛造材料打折,就連丹鼎司賣的藥丸子也打了折。媒體上漂亮的持明偶像持明藝術家們也不管人設高冷不高冷了,逢人就笑的精准闡述出什麼叫做「全地形美人」——不管是他們冷著臉還是笑得跟個□□似的,臉都裂了也能美得粉絲連聲尖叫。

  司鼎仔仔細細從龍角到尾巴尖給白露檢查了一遍,確認這孩子雖然只在蛋殼裡躺了一百年,卻也已經發育完善,提前個幾天出生不是問題——她本來就快破卵降生了,並不能說就是離朱手欠把她給拍出來的。

  最近這五十幾年龍尊勵精圖治,花了大力氣清理整治波月古海,不說別的至少水質幾乎到了能舀起來就喝的程度。這樣一想持明卵在海裡過得肯定比較舒服,長勢喜人也是合情合理。

  倒是另一顆尚且留在幽囚獄內的持明卵,尊上是怎麼打算的呢?

  白露降生五十年後,龍尊離朱去了趟幽囚獄,從獄中帶出另一顆碩大的持明卵。

  將它挖走前龍尊很不高興的先去隔壁囚室把它的鄰居獄友揍了一頓,理由是這家伙叫得難聽且大聲,對孩子的身心健康不利。這顆持明卵上輻射出的力量哪怕隔著蛋殼也能感知到,仿佛御水的神明,除了可以交付一切的姊妹誰也無法靠近。

  劍首進了因果殿尚未回轉,還在服刑的百冶送了他們一程。雖然他看向那顆持明卵的眼神多有不善,不過也沒有叫嚷著要死要活非的砸碎它。

  龍師們守在幽囚獄外,看到離朱抱著那顆特殊的持明卵走出幽囚獄,哪怕曼兌也摸著胡子仰天長嘆。

  我持明輪回百轉的神子,為什麼會造下此等罪業?

  又過二十年,丹恆經常拿著滿分的學宮試卷回來找監護人簽字,白露因特殊的治愈能力進入丹鼎司修習醫術,退休了的巫凡搬回鱗淵境,一天三頓的盯著離朱吃藥。

  前塵夢回針到底還是對她的身體造成了一定影響,古龍的意志仍舊堅定,但肉身並非不朽。她一如既往的強大,只是比起其他持明更容易生病。天涼啦,天熱啦,下雨啦,下雪啦,難免發點熱咳嗽幾聲,當年留到現在的龍師們幾乎不敢看她,也就巫凡還在積極地面對自己捅出的簍子並試圖修補,希望能把龍尊逐漸下降的HP上限重新拉回去。

  但是龍尊很討厭吃藥,她身法精湛,速度也很快,上一秒族人報出坐標下一秒人就跑了個沒影,拎著藥甕的老人家追得肺都快要炸掉了。

  這個時候巫凡就只能摸出玉兆給神策將軍打電話,請他通知各處雲騎守衛報點圍捕。機巧鳥的攝像頭不一定能抓到離朱的蹤跡,雲騎軍還是可以信賴一下子的。直接把藥甕交給將軍,他總能想法子成功捕獲在逃龍尊並讓她乖乖把藥喝下去。

  所以每當丹鼎司著名老中醫換了新藥方,神策府就到了不定期演練的好日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組織起來抓龍尊多有意思啊,雖然除了將軍從來沒人能抓到她但是重在參與嘛,至少大家玩得很開心,也沒有耽誤正常的守衛工作。

  哪怕為此莫名其妙又多了好幾個奇怪屬性,離朱還是大方的表示習慣就好。

  隨你們高興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個番外寫離小朱看大門怎麼樣?


第315章 番外·前塵夢回14

  在羅浮,即便你貴為龍尊,學宮通知開家長會時也必須移開所有事情,換上整潔得體的正裝,恭恭敬敬提前十五分鐘進入教室。

  嚴格來說龍尊本人今年也只有一百七十多歲,距離仙舟約定俗成的成年年齡還差那麼幾十年。她又沒提前報名參加過成人考試,按照現行律法判斷還是個百分之百的未成年。

  未成年照著往常習慣隱去持明本相,穿著她幾百年也沒變過的青衫白衣給更小的兩個孩子開家長會,大中小三個豆丁一字排開,哪怕路人也很難忍住想要伸出去捏臉的爪子。

  總感覺不捏就虧了!

  「我要坐左邊,你坐右邊。」白露搬著自己的小凳子一屁股坐下霸占優先順毛的地方,丹恆很是安靜的輕輕靠在離朱另一側。

  雖然臉上還是冷冷的沒什麼表情,隨風搖曳的呆毛表明小少年此刻心情相當愉快。

  貼貼!

  「我聽山長說你們報名了升學考試?」離朱才從幽囚獄趕過來,那麼大的水下監獄,所有機關陷阱都要重做,可不是累死個人。

  白露左右看看,小短手對手指:「我想去丹鼎司。」

  前幾年大家就發現了,她和其他持明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武力值上。與現任離朱形成鮮明對比,下一任龍尊除了持明本身的鱗片與密度外幾乎沒有任何自保手段,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醫學奇跡。

  這裡指得並非誕生過程,而是白露那驚為神跡的治療能力。反正離朱是看了看就直接放棄的,讓她用雲吟術錘人還差不多,救人麼……還是算了吧。

  「去丹鼎司深造醫術啊……那我明天早上給你配倆護衛。」

  一碗水要端平,所以問完白露離朱又扭頭去看丹恆:「你呢?」

  「……」少年抬頭看了她一會兒,很慢很慢放平視線錯開對視,「我想去崇志堂。」

  崇志堂是持明族內的圖書館、檔案室、史籍存放處,同樣用來安排名宿耆老,或是在權力爭奪戰中失敗但又不至於被勸退回波月古海的龍師。

  「有人多嘴到你面前去了?」她揉揉丹恆的頭發。

  在學宮裡大家都隱藏了本相,沒有龍角礙事rua頭頂很是方便。

  丹恆沉默著搖頭。他大約是想靠在她腿上的,奈何自己長得太快,離朱個子不高,最後就成了小少年擠在監護人身上的奇怪模樣。

  暖暖的,但又不是太暖。持明普遍體溫偏低,小家伙又格外畏寒,於是他又擠了一下。

  「你不要擠了!都擠到我這邊來啦!」

  白露不滿的擠回去,夾在中間的倒霉夾心離朱:「……」

  「怎麼回事兒?」兩個小朋友都被大力揉了腦袋瓜,暫時偃旗息鼓重續和平。

  離朱把白露的呆毛順下去,繼續對丹恆道:「小孩子去什麼崇志堂,學宮的圖書館還不夠你看嗎?等你再大些有成人樣子了就出門去轉轉,別管族裡歪嘴老登們都絮絮叨叨胡說些什麼,堵住耳朵直接抽他丫的。」

  「嗯。」

  小少年抿了下嘴角,淺淡的笑意劃過眼底。白露下巴一收滿臉嫌棄:「噫!」

  不是兄弟,你怎麼茶茶的!

  講師說了一大堆關於成人考和升級考的事,三只持明擠在一處有一句沒一句的聽。離朱是替持明們開會開得多了,不聽也知道,另外兩小只純粹不想聽,低頭你看我我看你,盡打些眉眼官司。

  好不容易坐到時間講師說能散了,白露頭一個跳起來張望著想往外跑。

  「能坐大型星槎嗎?我想坐最大那個!」

  學宮裡還是中型星槎比較常見,除非組織考場否則一般用不上那麼大的載具。但這不是快要考試了嘛,它也就被拉出來亮相。

  「那是在布置考場吧!」離朱撓撓頭,「今天先不坐,明兒我找個由頭帶你上去。」

  龍尊要為族人們提前關注考場安全,這很合理吧!

  「行!」白露痛痛快快答應下來,包子臉上心滿意足:「我聽說那上面空間可大了,便是舉辦演武儀典也夠用。」

  離朱分心拉著丹恆,順著人群慢慢向外走。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出生的時候上一屆演武典儀已經過去十幾年,聽說守擂人正是如今這位神策將軍。」

  她隨口提起景元,白露把眼睛一擠,怪模怪樣的拖長聲音:「哦∼」

  「咳。」丹恆清清嗓子,「星槎來了。」

  不多時離朱一手拖著一只幼崽站在學宮大門口,玉兆嗡了兩聲,是幽囚獄發來的消息,百冶找到了解決難題的辦法。

  「好,我下午會再去一趟……」

  丹恆忽然松手從她身邊走出去,這孩子不知為何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事沒事板著小臉從不拿正眼看人。

  他這德行離朱再熟悉不過,只好奇究竟又是誰惹了持明大少爺不開心。

  「怎麼了?」

  她關掉玉兆光屏的功夫白露也跑到前面去了,然後被來者用一串特別紅特別大的瓊實鳥串收買。

  「龍女大人莫急,還有貘饃卷和琉璃水晶糖……」

  說人人到,神策將軍悠閑的提著各種袋子,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才下戰場。

  白露從他手裡接過瓊實鳥串和捏成團雀形像的高透明度糖果,蹦跳著跑回來舉給離朱看:「離朱朱吃第一個!」

  右邊袖子上拉拽的力道不容小覷,離朱抬手捏捏小家伙的臉頰肉,半點不耽誤這邊哄小姑娘:「你吃吧,我今兒胃酸。」

  「嗤。」丹恆看了白露一眼,白露轉身扭過去屁股衝著他。

  這會兒功夫景元已經走到離朱身邊,左手袋子裡是送與龍女的布料,右手袋子裡是帶給飲月君的書籍。一左一右分出去,龍尊身邊這兩位哼哈大將才算被糊弄走,將軍毫無違和感的順勢站在目標身側。

  「這個給你。」

  他指尖捻著支寶石一樣晶瑩剔透的海棠花,嬌柔的花朵揚起甜蜜又芬芳的香甜味:「來時路上見著挺好,沒想太多,只覺得這種花很襯你。」

  青年眉眼軟綿綿的,白發被擬造的軟風掀起一層又一層。

  喀嚓。

  離朱一口咬掉最上面的花,糖塊在齒間發出「咯嘣咯嘣」的破碎之音。

  「嗯,挺甜!」她又啃了一口,點頭。

  丹恆若無其事的扭開臉。

  景元抬手揉腦門。

  「最近又流行起這種糖藝了嗎?幾年前看著還是糖畫比較多呢。」

  龍尊三兩口吃掉海棠花,不知道為什麼,神策將軍看上去有些苦惱。

  「這種立體的從前也有,不過為了省糖主要用吹氣法制作,大家總覺得不是太干淨。後來傳到伊須磨洲,那邊發展了一下改成透明實心兒捏玻璃似的捏出個樣子,這是又傳回來了。」

  他放下揉額頭的手,仔細介紹糖花的由來。

  景元邊說邊走,離朱的注意力難免放在他身上,結果這人沒幾步停在一艘自動駕駛的星槎旁:「恰好遇到,不如我送你們一程?」

  丹恆又冒出一聲冷笑。

  「呵。」

  「直接回鱗淵境麼?」白露咬著瓊實鳥串的簽子發出「噗噗」聲,離朱看看她手裡的零食,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同意了景元的邀請:「要不就麻煩你送他們兩個一趟,我還要去幽囚獄。」

  應工改設計稿改到魔陰身都快痊愈了,簡直就是另一個醫學奇跡。

  景元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他好像很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幽囚獄之事非同小可,不如先把白露和丹恆送回鱗淵境,我隨你一同下去看看。」他努力堅強著微笑,不讓自己顯得太可憐。

  這回離朱結結實實的點了頭:「也成。」

  她把手一左一右搭在兩個小朋友肩頭捏捏:「老實練字做功課飯後出去玩,不能一直盯著光屏打游戲!」

  「知道啦——」白露拖著長長的聲音哼哼唧唧,丹恆已經很有冷面小青龍的趨勢了:「明白。」

  他神色不善的看了眼景元,拱拱手:「勞煩將軍。」

  「呵呵,呵呵。」將軍無語凝捏,唯有強顏歡笑。

  等到進了星槎,三個持明齊齊呼氣恢復本相,離朱所有兩邊胳膊上各纏著條尾巴。粉紫色的尾巴略粗壯,短短的繞了兩三圈,蒼青色的尾巴就特別過分,除了纏緊胳膊還多出半截勾在「柱子」腰上。

  「癢!挪開。」離朱把蒼青色的尾巴繞開,細心盤成一卷塞回丹恆身邊:「不可以讓人隨便碰尾巴和角,誰敢涎皮涎臉提這種要求,除非你自己願意,否則照臉打過去就是。」

  「……」丹恆也露出了和景元同款的古怪表情,很快一臉冰碴子,「哦。」

  「噗噗。」白露又噗了兩聲,扭開臉去欣賞星槎窗外的風景。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

  在天空中自由自在飛行的感覺好熟悉呀,但她明明根本就沒有開過星槎,更不會飛。

  丹恆吸氣呼氣,過了好幾分鐘才假裝不經意的淡淡道:「你獨自在外面忙碌時也一樣,不管遇到登徒子還是打你壞主意的狗賊,先揍一頓再說。」

  「羅浮之上敢欺你的人都是自找死路,不用心疼。」

  離朱:「啊?」

  景元:「……」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看大門!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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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番外·看大門

  丹鼎司

  重症病房單開一間,傷員們躺在病床上正在對某個隊友進行無情的口誅筆伐。

  「你一個人衝上去干嘛?啊?你自己說!你他媽就不能讓星槎自動駕駛?還是他媽的工造司沒給你那破星槎安裝自動系統?你當我那麼些無人機都是擺設?還是你這腦殼讓倏忽錘裂了以至於智商都流出去了?」

  「#朱明粗口#!#朱明粗口#!#朱明粗口#……」

  百冶大人一怒之下口不擇言,很讓人擔心他再繼續這麼噴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人偷偷暗改聯覺信標。

  「呵呵,無非覺得形勢迫在眉睫,暗度己方已經黔驢技窮束手無策,索性便走出這樣一招驚天地泣鬼神的『妙招』,是吧!」

  相比之下龍尊就含蓄多了,罵人也不吐髒字。非常的優雅,非常的有格調。

  病床上的白毛大狐狸抱著小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兩只大耳朵可憐兮兮的垂著:「嚶嚶嚶,我真的知道錯了……」

  「你沒錯,你怎麼有錯呢?你是最沒錯的人。」丹楓冷著臉,一雙死魚眼,身上搭著薄被躺在病床上也要拗出個帥氣的姿勢:「你看,我們這些沒用的廢物都是被你救下來的呢,要怪也該怪我這持明龍尊實力不濟。」

  白珩:「……」

  哥你別說了哥,我害怕!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騰驍從角落裡傳出企圖和稀泥的笑聲,很快被來幫忙看文件的景驍衛給摁回去:「將軍,您看這裡是不是算錯數了?」

  騰驍哪能一眼看出這麼厚的報表裡哪個數出錯啊,就連素有「人形玉兆」之稱的景驍衛也看不出來。

  所以他純粹就是堵著不讓騰驍出聲。

  「查房了啊,有什麼不應該出現在病房裡的東西,趕緊收一收。」病房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敲了兩下,司鼎巫凡帶著自己一瘸一拐的大徒弟杜仲走進來:「呦?今兒大家都醒著呢?」

  丹楓默默翻身扭過去,藏起離朱偷渡進來給他過藥的蜜餞,其他人也是一陣猛地稀裡嘩啦收拾現場。

  白珩把做到一半的星槎模型塞被子裡,騰驍假裝床頭櫃上那些文件他都不認識,只有應師傅被無情的司鼎抓個正著。

  「我在丹鼎司干了也有幾百年了,真的,」巫凡今天也是小嘴抹了蜜,「頭一回見到病人在病房裡組裝金人的。怎麼著?是不是這位金將軍也略有些微恙,需要拉個專家團做個會診?」

  應星:「……」

  一碗比一碗苦的藥湯分發出去,丹楓面不改色一飲而盡,實際上早就塞了塊蜜餞在嘴裡。騰驍不改將軍本色,放下藥碗齜牙咧嘴。應星不敢不喝,因為巫凡看著那架拼到一半的金人臉色實在難看,有人質在別說一碗苦藥,就是一碗造化洪爐裡倒出來的鐵水他也敢喝。

  只有白珩留在最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哭天抹淚:「好苦啊!它不僅苦,還又酸又鹹,口重也就算了,居然還辣!」

  「那要不然呢?我再給您支個鍋送兩頭羊來,這邊兒就地就能開吃了怎麼樣?」巫凡陰陽怪氣的非常真誠。白珩看看丹楓,龍尊把袖子裹起來,白珩又去看看景元,驍衛不自在的摸摸衣襟。

  她又去看應星,應師傅非常耿直的搖頭:「離朱上回拿來的蜜餞被你一口氣全吃了,我這裡一塊兒也沒留。」

  白毛大狐狸欲哭無淚:「你們當時怎麼不攔住我啊!」

  「誰能攔得住你?」丹楓聞言立刻翻身轉回來斜眼睛看她:「哦,也就我持明的龍師大長老能攔住你。」

  「也……也不是……」白珩氣弱。

  倏忽面前是離朱攔下決心赴死的她,而後擋住潮水般來襲的豐饒孽物,那輪唯一的轉機被塞進鋪天蓋地密密麻麻的無人機巧裡最終建功。如今躺在病房裡,白珩自己都奇怪當時怎麼就一時轉不過彎非要把命填進去。

  大概是真的急了吧,眼看丹楓龍狂,將軍勢危,鏡流和景元都不在,腎上腺素作用下大腦就不太靈光了。

  她心虛的捏著鼻子把藥灌下去,來回翻滾捶床掙扎。

  「別跟個蛆似的扭。」巫凡收了碗就撤,丹楓從袖子裡摸出塊蜜餞扔給白珩:「最後一塊。」

  「哦哦哦!謝啦!」白毛狐狸接過蜜餞塞進嘴裡,眼睛美滋滋的彎成兩道細縫:「還是姑娘好啊!貼心小棉襖!」

  她說也就說了,還非要擠眉弄眼的看向景元,簡直就是古國皇帝之心路人皆知。

  景元還是捂著肚子不松手,看上去就跟肚子疼似的:「將軍,這些文件我就先帶走了,等會兒還會有新的送過來。」

  他端起厚厚一沓文件,跳著腳三兩步逃掉。

  緊閉的病房門外重兵把守,劍首鏡流抱著支離劍就坐在檐下——這幾個人實在是太能溜了,頭一天查房時巫凡看著空空蕩蕩的病床風中凌亂。司鼎一怒,半個羅浮都動了起來,成功抓獲重傷員並將其押送回病房臥床休息。

  「師父我去看看離朱。」景元和鏡流打了聲招呼,沿著牆根溜到距離很遠的另一處病房窗戶底下。

  因為離小朱多次帶頭違反病房管理規定,所以巫凡專門給她整了個單人單間住著。

  叩、叩叩

  他謹慎的屈指敲了兩下木質窗欞,窗戶開了,狐人姑娘爽朗的笑聲傳出來:「讓我看看是哪個蟊賊敲你窗戶呢?!」

  青徵伸著耳朵探頭出來左看看右看看,並沒有找到「蟊賊」在哪裡。她重新縮回去,繼續講自己復健時的對練搭子。

  「你們持明的體質也太BUG了,十年前看阿福,我一指頭就能把她戳倒,十年後她居然能和我過上幾招,再過十年豈不是和你一樣打得我滿地找牙了!」

  狐人姑娘說話聲音大,笑聲更大。她的弟弟應該也在,被姐姐收拾得屁都不敢放一個,唯唯諾諾充當端茶倒水的小廝。

  「哪有,還是大家不離不棄……明明是我危難中還給人添亂,杜仲醫士為了救我險些被步離人咬死。如今只是復健我就哭哭啼啼,怎麼對得起族中兄弟姐妹們的努力?」

  阿福身體不太好,脫離花瓶後她接連經歷重重挑戰,好不容易才恢復到比普通持明稍弱些的程度。這簡直就是個奇跡,據說就連博識學會也要派醫學專家前來學習調研。

  病房裡傳出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笑鬧聲,躥上樹梢隱藏身形的景驍衛露出毛絨絨的腦袋,耐心等待。

  誰知道,這聽著聽著話題就不太對勁了。

  拉開序幕的還是大嗓門兒的青徵:「前兒有個傻瓜送了我好些這種果子,我一個人哪能吃得玩啊!再說了我也不愛吃這玩意兒,你們趕緊拿去分分。」

  阿福吃吃笑:「我可不吃,人家無親無故沒有原因的為啥送你這麼多東西?我怕吃了要讓人埋怨眼神不好。」

  青徵也笑,碧色狐狸眼轉來轉去,兩個女孩笑聲逐漸缺德。

  只有離朱和青律笑不出來。離朱是沒聽懂,青律嘴角抽搐:「姐!」

  不要拿追求者出的糗說笑啊,這樣會顯得你很渣……

  「所以到底能不能吃?」看來她不討厭青徵帶來的水果,景元輕飄飄跳下樹枝,轉到門前敲敲。

  「離朱你在嗎?我來看你。」

  門開了,阿福看了門外的青年一眼,豎起手掌半遮半掩與青徵低語。青律長出一口氣:「景驍衛來了啊,是將軍傳信了嗎?姐咱們先走吧!」

  他說得很有道理,訪客們也已經坐了一會兒,此時告別賓主盡歡。

  青徵起身邊嫌棄弟弟沒禮貌邊告辭,阿福跟著站起來:「我也該回病房了,萬一杜仲先生找不到我還得累他等。」

  「好,有空就來玩兒。」離朱現下還站不起來,坐在病床上口頭送客,她把視線挪到景元身上:「丹楓又企圖越獄?」

  「沒,我也不是每次來找你都是為了別人的事。」青年捂著肚子走過去坐下,他松開手,護甲內側冒出一只小團雀:「看!我帶了個小動物來給你解悶。」

  團雀圓滾滾的,羽毛蓬松,看上去活像是只被人揉扁了又重新充氣支棱起來的絨毛玩具。

  離朱有些散漫的視線凝聚在他手上,小團雀歪頭看過來:「啾?」

  趁她和團雀大眼瞪小眼的功夫,景元掃過桌上青徵帶來的那些伴手禮,心下大概有了些計較。

  「丹楓哥他們恢復得很好,將軍也很快就能回神策府了。」

  他坐在病床旁,胳膊貼著離朱的被子:「明天你想吃什麼?只要不是醫囑規定不能吃的,隨便你點。」

  經過倏忽之亂,即便離朱走在存護的命途上大家也知道她將會是鏡流與丹楓之後帝弓司命的最強鋒鏑,只要她自己不作大死,不說呼風喚雨吧至少絕不會被虧待。區區幾頓晚飯,都得是人搶著想給她報銷。

  「隨便吧……」一提到醫囑離朱就滿臉的生無可戀,持明龍師從不吃素,她要吃肉!

  景元順手從床頭櫃上拿過一只水果,就這衣襟擦擦咬了一口:「嗯,這個有點酸,明兒我給你帶點甜的來?」

  「唉……」離小朱嘆氣,「淺淺吃幾個蛋吧,丹鼎司的病號餐實在是太難吃了!」

  有效降低人的求生欲望!


第317章 番外·看大門2

  丹鼎司大門口。

  新任司鼎杜仲低頭垂手,老老實實站著發呆。

  退休了的前任司鼎,退役去當司舵的前鬥艦飛行士,准備退休的龍尊,准備退休的現任將軍,准備退休的雲騎劍首……

  拉拉雜雜一大群人守在行醫市集入口處默默注視現任百冶一手灰鏟一手築材。

  「什麼叫符合環境和持明的審美啊?這圖誰給你們畫的?誰審的?誰過的?請你們告訴我承重牆在哪兒?鋼梁呢?立柱呢?沒有承重?這應該不是個抓貓用的陷阱吧!」

  一大早過來看熱鬧的應師傅哢哢哢就把持明們自娛自樂壘出來的牆給拆了大半,親自上手示範土木工程中需要注意的幾個要點。

  現場當然沒人聽得懂,不過看他干得高興也就沒誰再去攔他。

  應星跟個3d打印機似的一圈一圈徒手搓出個雙層白色小房子,附帶花園,小魚池,還有個能看風景晾衣服順便吃燒烤的屋頂露台。

  丹鼎司的新洞天嘛,位置都是提前留好的,並不存在違章建築占道經營之類的事——就算這裡的人占了道,別人也會想辦法解釋她其實沒有。

  雲騎士卒離小朱,申請常駐丹鼎司,上崗門衛室。

  丹楓說他最近這一百年內就要沐月蛻生了,為了丹鼎司的安寧,為了病人們的安全,執刀人最好不要離他太遠。

  再加上確實經常有想不開的病人打定主意非得在醫生面前鬧一鬧——仿佛只要鬧上一場自然規律就會因為他們的蠻橫讓路,或者醫士們也會因為他們的蠻橫而突然打通任督二脈包治百病。這裡放個智能型的安防系統合情合理合乎邏輯,任何不理智都會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安靜乖巧理智至極。

  現場輩分最低的杜仲試了幾次想把堵門的門神們請去別處稍坐,奈何沒人聽他的。

  「你們都站在這兒干嘛?」離朱和景元一前一後提著食盒走過來,持明少女把自己拎著的盒子扔給後面那天人族的青年,幾步就趕到她的小房子前:「欸?它怎麼是倒著長的?」

  忙活個不停的百冶翻她白眼。

  「拆了!」應星冷哼,「但凡羅浮來個急剎車,你那破房子就能從地上飛出去隨機砸到一兩個無辜病患。」

  新上任的司舵白珩放下玉兆瞪著他。

  「我不會讓羅浮急剎車的!」

  鑒於她那糟糕的駕駛記錄,正在做退休計劃的騰驍將軍老臉一苦。

  「我們帶了茶點來哦,」景元及時亮出手裡過多的食盒,丹楓和巫凡終於想起自己身上好像還有幾分地主之誼沒盡到。

  終於有一天,龍師想起了如何正確替龍尊挽尊。巫凡擠出些假笑,很是客氣的邀請客人們移步——別在這兒杵著了!

  「略備些粗茶,還請諸位賞光。」他給杜仲打了個眼神,後者很是機靈的帶著醫士和醫助們跑掉。

  喝茶喝茶,哈哈哈哈。

  他們一走,遠遠靜靜偷偷圍觀這邊的路人便也散了,只留下勤勤懇懇的應師傅還有滿心期待的離小朱。

  從今往後,只要豐饒民聯軍不衝到羅浮主艦的艦體上,她就可以平平安安躺在這間門衛室裡摳玉兆,提前走完四百年彎路,直通所有職業的終點。

  「回頭我給你把丹鼎司和鱗淵境機巧鳥的控制中樞全挪過來,有警報了看,沒警報了不用管。」

  應星咣咣咣的重新把牆基和管線走好,工造司專營蓋房業務的機巧接手了剩下的工作。他舉起面目全非幾乎改成一塊墨色的圖紙,滿意的點點頭:「你這是沒有配備重火力,但線口我都預留了,神策府讓人衝了也保證你丹鼎司完好無損。」

  離朱聽不懂,但離朱舉起了一根大拇指。

  可以的,應師傅出品,必屬精品。

  「走,咱也去喝茶吃點心。明兒這小房子就蓋好了,裝修一天,安裝設備一天,配家具一天……」應星掰著手指計算,「一周後你就能正常上下班。」

  說老實話百冶也有點心動了,為什麼不在工造司門口也砌個小房子蹲進去待著呢?不用每到月底就沒日沒夜的趕死線,不用眼前一黑胸口一悶的帶學徒,只有工造司不敢接或是接不了的挑戰才需要他出手,平日裡就搓點零件拼點金人,拎著錘子四處修修補補,多麼美好多麼愜意!

  「一周後啊,那太好了!」離朱大喜:「白賺七天帶薪休假!」

  應星:「……」

  孩子,你真能想得開!

  等他們走進會客室,茶香繚繞間司舵大聲吆喝著問誰晚上有空和她一起去喝酒,龍尊一針見血的潑她冷水:「喝酒不開槎,開槎不喝酒。」

  怎麼著?難不成您還真打算開著羅浮競速飆車嗎?

  「喝酒?喝酒不能進丹鼎司哦!」很有責任心的門衛人還沒到聲音先到,緊接著離朱從帷幕後面冒出腦袋:「狐人好像是基因層面上的量淺呢。」

  不愧是前任司鼎看重的關門弟子,巫凡、杜仲,還有丹楓一塊點頭:「是,犬亞種人酒精耐受性低,中樞神經又特別容易亢奮(月狂),不止是酒,一切能對神經產生刺激作用的物質都應注意避讓。」

  不然很可能被友人嫌棄「量小癮大酷愛拆家」而拒之門外。

  「龍裔亞種也沒好到哪裡去吧!」白珩怒而拍桌:「上回丹……」

  一團尚有余溫的茶水嚴嚴實實堵在她嘴上,丹楓平靜的放下手指環顧四周:「今日地衡司換了風向?」

  「金風漸起,花果飄香,又到了換季的時候。」鏡流抱著支離劍,似乎在劍道武學上又有了新的進境。

  景元笑著給眾人添茶,看向離朱時金色的眼睛閃閃發亮。

  「咳咳。」丹楓清了清嗓子,離小朱屁顛屁顛挪到他袖子旁坐下:「應星說我至少還能歇一周!」

  才歇一周?

  龍尊抬起下巴:「給你一個月的假。」

  巫凡扭頭看杜仲,已經失寵的大弟子含淚點頭:「嗯嗯,是,一個月。」

  師父越老越偏心師妹,嚶!

  「一個月,帶你出去玩。」丹楓補了一句,離小朱美得直扭,沒有假期甚至連小伙伴都被拎走了的景元無語凝噎。

  他看看鏡流又看看騰驍,耷拉著耳朵垂下頭。沒有什麼比獨自加班更凄慘的了,要有也是某人出門玩得樂不思蜀他還得獨自留在神策府加班。

  「去伊須磨洲?還是去匹諾康尼?」離朱伸爪扒著丹楓的袖子來回搖,龍尊嘴角微翹:「先去伊須磨洲。」

  選什麼選?開一個我全都要不就得了!

  「耶!」

  少女舉手歡呼,殷勤的端起點心籠擺在監護人面前:「水晶蝦餃,好吃的!」

  我吃過的蝦比你打過的架都多!丹楓把一杯溫水放在她面前:「多喝水,少生病。」

  沒有生過病的健康寶寶端起水杯噸噸噸——這種時候能和丹楓講一毛錢的價嗎?那必然不能!別說喝水了,榨出來的菜汁子她也灌得下去。

  一周後工造司的機巧如期交工,漂亮整齊地白色小房子完美融入丹鼎司建築群。從種植洞天買來的花草也已經由家用園藝機巧栽種好了,應星說這玩意兒平時在家挖坑澆水都很好用,和人打架打急眼扔出去也能抵得半個步離人小隊。

  說完這話應工就被騰驍將軍拖去神策府了,據說他離開後工造司的預算產生了新的上調空間。

  丹楓還在的時候離朱不會搬到這裡住,但是一百年後等丹楓不在了,大長老總要有個自己的窩。

  「這裡種一顆銀桔怎麼樣!」景元總是不遺余力想往別人的貓窩裡擠,近來一下班就往丹鼎司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這是身體有多不好。

  青年白色的發絲上沾了許多土,模樣有些狼狽,離朱哭笑不得的提著鏟子走在他身後。

  「種哪兒都行。」她快走兩步趕上來,就將搭檔用腳在地上虛畫了個圈:「種這裡,等它長起來後我來幫你修整。」

  景元那身藍色制服後襟上清清楚楚印了個大腳印子,離朱只當沒看見。

  這家伙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非要龍頭上拔毛,硬把丹楓院子裡的銀桔分了一小株出來。要不是有她跟著求情,這小子非得被持明龍尊掛到玉界門上示眾不可。

  「銀桔還是挺好吃的,我記得你挺喜歡吃,這邊也種上一棵,這樣無論什麼時候想吃就都能有。」

  他把手裡的銀桔苗放下,三兩下拔光野草,離朱提著鏟子哐哐兩下鑿出一個坑。

  從動作的生疏程度就能看出景大少爺一點也不擅長園藝,不過他理論知識倒還挺豐富,兩人試了幾回就把銀桔種好澆上水。

  「進來洗手,髒兮兮的回頭騰驍將軍得懷疑我們持明為難你。」她把門拉開,驍衛高高興興拍拍身上的土,就跟貓貓巡視領地似的進去裡裡外外轉了一圈。

  屋子裡有點空,缺簾帳缺書櫃缺書桌……不過不能一次全辦完,總要一回一回慢慢的添,等添滿添足了,這個新的貓窩裡自然就有他的落腳之地。


第318章 番外·看大門3

  神策府的花枝開得總比其他洞天更早些。

  軟風吹過樹梢時,團雀被虛虛落下的花瓣驚得一跳,撲棱著翅膀飛離樹枝尋找下一個落腳處。它早就看好了,窗欞下的白發年輕人毛茸茸的,那頭厚實的毛發看上去簡直就是上好絮巢的墊材。雖說這人總是很警醒不好靠近,但脾氣又足夠寬和,只要不是用拽的他通常不會拒絕小動物。

  眼下那個青年正趴在桌子上緊閉雙眼,團雀也分不清楚他這是真的睡著了呢還是假寐,落在檐下歪著腦袋觀察。

  噠噠的腳步聲傳來,若有似無的危險感再次將團雀驚得撲騰翅膀。說來也是奇怪,趴在桌子上的人呼吸綿長一動不動,竟好似在做什麼美夢。

  團雀驚訝極了,它的小腦袋瓜實在無法理解這樣的異常,落回花枝上百思不得其解。

  離朱提著袋子,一路暢通無阻的穿過回廊與花池,找到苦哈哈加班到「昏死」過去的搭檔。

  「嗯?」

  內室的門並沒有關,策士們來來往往傳遞文書與卷軸,室內隱隱約約的藍色影子好像趴在桌子上……摸魚?

  她躡手躡腳靠過去扒著門框往裡看,景元睡得正香。

  雖然春天的花已經開了,但是溫度仍算不上暖,而且就這麼開著門公然睡大覺,感覺似乎不太好。

  持明姑娘左右看看,放下從外域帶回的伴手禮,先把門帶上又去找了張薄被,小心翼翼輕輕蓋在景元身上。

  趴在桌上攤成一張白色貓餅的青年勾起嘴角,飛速伸爪也只來得及撈住離小朱的小胳膊:「你怎麼才回來啊!」

  他眼睛都沒睜,尚帶著困意嘟嘟囔囔小聲埋怨。

  丹楓就跟徹底放飛自我了似的,有事沒事就帶離朱出去玩。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能打,將軍除了偶爾替不長眼惹到他們的人擔心一下子以外平日裡問都不曾多問一句,說起來就是「持明自治」。

  持……

  好吧,丹楓和離朱都是持明,還真就自治了。

  「怎麼啦?」女孩子愉快笑道:「你想我了?哈哈哈哈哈,我給你帶了禮物哦!」

  她想去拿方才放下的袋子,景元卻不松手。青年還是趴著,這會兒眼睛倒是睜開了,溫和的望著被自己攥住手腕的姑娘。

  「近來思慮重了些,晚間總是睡不著,白日有容易困。方才還以為是故人入我夢呢,都舍不得睜開眼睛了。」

  一般來說,這個表情我們會用「含情脈脈」去形容,可惜今日這份深情終究是沒得著落。

  離朱順著他的力道背書案輕跳,穩穩當當坐在桌子上雙手撐在身側,傾斜著身子朝景元臉上看。

  「我瞧你氣色甚好,身體健康氣血充足,真令人欣慰。」她固然是個庸醫沒錯,但也要看與誰比較,這家伙究竟真睡假睡……暫且就別討論了吧!

  「真的!不信你再仔細看看?」

  景元懶洋洋的用胳膊支著身子坐起來,一人抬頭一人低頭,距離自然越來越近。不等他湊得更近些給離朱看他臉上的黑眼圈,內室的門被人推開,大大咧咧的白珩滿臉驚訝甚至來不及收手。

  新任司舵:「……」

  @#@#¥@#¥!這小子動作也太快了!我還沒談過呢!

  「你們繼續!我去外面守著,萬一丹楓來了看我眼色行事!」她堅定的拉上門退出去,欲蓋彌彰的反問附近策士:「看什麼看?!」

  離朱甩開景元的手,從桌上一躍而下,拉開門衝白珩道:「丹楓不來,他回去揍龍師去了。」

  白珩單手捂胸,看上去好像喘不過氣的樣子。她透過離朱身側朝景元投去同情的目光,青年捂著額頭使勁揉。

  「我給你們帶了匹諾康尼的禮物!」離朱才不管氣氛為什麼突然變得很奇怪。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事或是說錯話,雲吟御水撈過袋子打開,從裡面倒出一堆各種動作各種表情的毛絨玩偶:「據說是用憶域特產的動物毛發戳出來的,放在枕頭邊上有助眠效果。」

  白珩放棄了,她走進內室從桌子上撿起一只毛茸茸灰撲撲的玩偶:「這是啥?步離人侏儒?」

  誰家要是拿步離人的侏儒當賣點,一定是腦子裡有泡吧!不僅東西賣不出去,還有可能被那群瘋狗追著咬。

  離朱也抓了一只,抱在手裡來回揉捏。

  「有點像步離人,不過不是哦!是匹諾康尼動畫裡的人物,原型是只大灰狼!biubiubiu!帥!」

  景元和一群哈努努玩偶大眼瞪小眼,從中挑了只相對比較和善些的捏捏。

  「手感不錯,朱明那邊有類似的助眠生物,也許仙舟也可以做些這樣的小手工藝品出售。」他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因此哪怕這醜萌醜萌的玩偶被離朱稱贊帥氣也還是能接受它的存在。

  「我覺得……夢貘會恨你。」白珩去過朱明,對那種能讓人做個好夢的粉色小豬極有好感,「不過倒是可以考慮讓丹鼎司買幾只養起來,別人需不需要我不知道,丹楓肯定是需要的。」

  丹楓……那是另一種情況。

  「鏡流不在?」離朱選了只眼神特別凶狠的玩偶,拎著腳丫子把它拎起來遞給白珩看:「鏡流會喜歡這個嗎?」

  「額……」

  白珩盯著這只哈努努,摸摸下巴:「應該會!」

  持明姑娘馬上就把它塞過去,剩下的玩偶裝裝好:「其他的我去拿給將軍挑,應星那只丹楓已經帶走了。」

  景元:「……」

  不愧是你!

  看數量留下的玩偶還有不少,我是不是該感謝你的情商不至於低到將頂頭上司放在挑選禮物的最後面?

  事實上離朱也確實還沒到那種程度,只不過人有遠近親疏,在她看來哪怕身為將軍騰驍也沒有比丹楓以及他的朋友們更親近。

  「我走了哦!拜拜!」她提起袋子瀟灑走人,景元惆悵的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揉腦門。

  白珩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留下一個字:「唉……」

  「他們持明都呆,人又著實的仗義,往往仗義得死腦筋,真是叫人又愛又恨,你想開點。」

  景驍衛發出好大一聲哽咽,他表示自己並沒有被安慰到。

  怎麼可能被安慰到啊!

  離朱在神策府內轉了好大一圈,直到把手裡的玩偶都發完了才回到丹鼎司。鱗淵境今日哭聲多,對年輕人身心健康頗為不利。

  門衛室早就可以投入使用了,她經過小花園時看了看,目前還沒有能吃的新鮮果實,只得失望的進屋關門。

  窗戶底下擺著張搖椅,持明姑娘躺上去愜意的搖了兩下,摸出玉兆開始打游戲。

  持明上網很奇怪嗎?持明打游戲很奇怪嗎?持明又不會因為解不開解謎而嚎啕大哭,更不會因為哪個人物角色不符合自己的想像就破防大罵,當然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丹楓自覺還能再活個一百年,看向龍師的眼神都變了。早上他們才從匹諾康尼回來,進了鱗淵境他就先把議會拉出來溜溜。之前龍師們還存著飲月君必會寬待的僥幸心理,今兒才真正發現君子發起怒來後果同樣不堪設想。

  之前是丹楓不愛和他們計較,現在龍尊願意計較了,被他計較的人基本上自己選好日子主動排隊返回波月古海。

  反正不管怎麼說,他支棱起來,離朱就閑下來,這才能躺在丹鼎司門口邊看大門邊摳玉兆。

  一口氣把今天能偷的菜全部偷光,她退出游戲界面打開論壇,熟門熟路潛進羅浮雜俎。

  這裡面的故事多,情節跌宕起伏,文筆流利雅正,很適合不帶腦子的閱讀。

  ——不能帶腦子,帶腦子就讀不下去了,熟人名字出現得太多。

  翹著腳看了會兒小說,離朱躺在寬大的搖椅裡睡著了。雖然玩得很開心,但是在匹諾康尼那個覺睡得跟沒睡一樣,越想越難受,一回來羅浮就哈欠連天。

  她就在窗下的搖椅上躺著,睡得突然玉兆光屏都沒來得及關。軟風把柔嫩的花瓣送過窗欞,簌簌留在離朱的衣襟上,少女側躺著睡得正香,眉目安詳。

  這裡也有團雀好奇探看,只是到底沒敢越下枝頭進屋找自助餐。

  這個人類,聞起來就特別不好惹呢!

  這一覺就睡到午後,窗台上站著一排技巧鳥,看到收件人終於睜開眼睛便拼命撲騰翅膀想要搶先把貨物給她簽收。

  頭一回見到機巧鳥大戰,離朱先是用一直開啟的玉兆錄了一段發給應星,然後抓起滾到腳邊的機巧鳥從它爪子上扯下送貨單。

  是騰驍將軍讓策士送來的午飯,神策府食堂出品,生怕她不好好吃飯。

  其余機巧鳥送的東西大差不差都是食物,居然連鏡流也送了份小灶過來。

  離朱禁不住陷入沉思,自己在別人眼裡究竟是個什麼形像?

  難不成……飯桶嗎?

  機巧鳥們投遞完畢拍拍翅,排隊從窗戶飛走,很快玉兆上嗡嗡嗡響個不停。

  貨物簽收後鶴運物流會及時給寄件方發消息,看來她摸魚摸到不省人事這件事兒到底還是讓人知道了。本著「只要我不尷尬那麼尷尬的就不是我」這個原則,離朱打開丹楓送的烤魚吃了口飯。

  好吃!


第319章 番外·看大門4

  啪,黑子落下。

  汩汩流水伴著茶香,丹楓抱著茶杯好整以暇。

  離朱坐在他對面抓耳撓腮,手裡白子差點讓她捏出汁兒來,猶猶豫豫只覺得落這裡也不好,落那裡也不對。

  「靜下心,慢慢想。」他還有幾十年到一百年時間,可以慢慢把自己此生所學過的技藝全部傾囊傳授給心愛的孩子。

  絕對不是她這幾天摸魚摸到叫人牙癢癢的緣故。

  其實離朱看大門看得很負責。不管鬧事的病人在行醫市集鬧得有多凶,丹鼎司的大門從來沒被人砸過,醫鬧往往第一時間直送幽囚獄,省下大量地衡司調解時間。

  可這家伙卻仗著頭上沒人管著實肆無忌憚起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叼著早餐稀裡糊塗毫無儀態可言的去上班也就算了,只要無架可打就窩在門衛室抱著被子卷補眠,臥房裡更是塞滿各種玩偶。

  就她這副憊賴模樣,偏偏武藝進境從未落下過,若是支棱起來怕是五十年內有望成為新劍首……結果她就是不支棱,饒是鏡流那般清冷之人都叫這旁人的劣徒氣得肝疼好幾回。

  這也便算了,平日若是病房那邊想借她去支應一下手術事宜,不把人情講到龍尊面前決計不可能。這位看門「大爺」不給人任何臉面,除非危急難重不行就是不行。

  偏偏她又特別多的歪理,說是總得讓病人小小吃翻苦頭,回家去以後才能記住醫囑自我約束以免重蹈覆轍。新任司鼎是個有些呆的人,打不過她也拗不過她,又因為師兄妹年齡差得遠,只得把離朱當成熊孩子慣著。

  慣著慣著慣得越來越沒樣子。

  三十來歲的持明,也確實是熊孩子的年齡。

  林林總總叫人告了好幾狀,丹楓索性祭出所有家長都會用的那一招——輔導班。

  你不是閑得慌嗎?那就選點雜學打發時間吧,省得太過悠閑遭人恨。我親自教,感動不?想他到底身為持明龍尊,少時也有「資質不可限量」的美名,自然無需花錢額外延請名師。

  主要也是丹楓性子高傲,他不覺得羅浮上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勝任「家教」一職,離小朱目前還打不過他,只好耷拉著耳朵乖乖爬起來上課。

  白子終於落下,丹楓放低茶杯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該怎麼讓離朱輸得不至於太過凄慘。

  太慘了,實在是太慘了,怎麼有人心眼子是挑著長的呢?看離小朱收拾龍師時那心眼兒多得跟篩子似的,等再拎到棋盤間抖抖,咦?居然是個實心兒的!

  棋盤上本就寥寥無幾的白色又清空了一大片,丹楓換了斜對角干干淨淨的地方又下一子,離朱繼續撓頭。

  還不能下課嗎?肚子似乎又餓了!

  持明少女開始左顧右盼,扭來扭去,一開始沒有被糾正,接下來就會越發隨性。丹楓放下茶杯看了她一眼,知道今日不能再拘著她了,否則遲早喜獲「老登」稱號。

  「餓了?」青年情緒穩定語氣也很穩定。

  「嗯,餓了!」離朱點頭,滿懷期待。

  衣物摩擦的簌簌聲後他起身走過她身邊:「走,帶你去買些畫畫的顏料。」

  丹楓故意停頓了一會兒,等著離小朱白眼翻到一半才繼續道:「順便吃魚。」

  「!」離朱在肚子裡罵了老長一串,聽說吃魚統統往腦後一扔,一躍而起跟在他身後:「好耶!吃魚!」

  「嗯,吃。」

  孩子還小著呢,能吃是福,多吃才能長高。龍尊晃晃袖子瞬間就想出不下十個投喂的理由,伸出手拉住離朱:「外間人多,不要跑得太快。」

  外面果然人很多。

  長生種身體素質優越,但架不住基數甚大,再小的比例乘上千億人口,得出的結果都不會是個小數字。而且還有很多化外民前來求醫問藥,人只是生病不是犯罪,丹鼎司沒有道理將病人拒之門外。

  出了門丹楓就還是他那副「普普通通持明青年」的樣子,收起龍角後多了股人類特有的溫厚感。離朱任由他牽著好不容易才養出肉肉的小肥爪,眼睛時不時朝四處張望。

  今日丹鼎司的白牆也在不停傾聽著虔誠的禱告,不同的信仰與禱詞彙聚成嘈雜喧囂的河流。

  丹楓不是那種見縫插針借機便說教的人,拉著離朱離開丹鼎司來到長樂天,他走進一家品質上乘價位也比較上成的文玩店鋪。

  「十二種顏色,生熟紙各一刀,其他我自己挑。」

  店員點頭哈腰的上前,看看臉色便知這位顧客不是好說話的,又點頭哈腰退下去。

  丹楓領著離朱細細挑了一整套從大到小的毛筆,每樣講究慢慢講給她聽——他本以為自己沒有機會像這樣把自己所知道的事都教給她,沒成想僥天之幸多饒了百年光陰,那自然是斷然不肯叫人看輕了這孩子去。

  「……筆管為斑竹所制,古時曾以『彤管』比喻女史之才德名譽。不過我們持明和他們天人是不一樣的,給你選這個主要還是看著好看且靈活輕便。」

  所以這些琴棋書畫陶冶情操的東西學就學了,並不要求你「彤管揚輝」,更別「淚灑瀟湘竹」,否則丹楓都怕自己氣得詐屍。

  講完筆,他又帶著離朱把人家店裡的硯台和墨塊一一品評了一番,最後選了只巴掌大點的如意形石硯台和一塊三寸長的素面墨塊。

  氈墊,筆架,筆洗,竹根筆擱。

  「把東西送到鱗淵境。」丹楓結賬報上地址,再出門就不牽著離朱了。

  女孩子越長越大,總歸得有些忌諱。

  「……」

  但是也沒法子心情平和的面對周圍那些蠢蠢欲動的野豬狗賊。

  十分鐘後丹楓還是拎起了離小朱的肘子。

  持明青年驚訝的發現只要是路上偷瞄離朱的少男少女,不管哪個都想揍一頓。

  非常的公平,非常的公正。

  他再次皺眉審視印像中扎著兩個小揪揪總是一身塵土滿頭大汗的離小朱,不得不承認【不朽】星神捏臉功力堪稱大成。

  持明就沒有難看的,這孩子又因為性格堅毅常年鍛煉而身姿挺拔氣血充足,對於期待愛情降臨的年輕人來說她有一種源自基因層面上的吸引。

  健康的、生機勃勃舉目向上的美。

  玉兆響了一聲,是應星發來消息問需不需要他下班後買東西填充家裡的冰箱。丹楓低頭回信息的功夫一只黃毛狐人就抱著尾巴湊到離朱身邊涎皮涎臉的向她討要聯系方式。

  「姑娘,在下今年一百零二歲,家住長澤灣,有房有車……」

  狐人小伙子扭捏的搓著尾巴毛,小眼神兒裡都快飛出鉤子來了,奈何離小朱木石心腸,「你眨什麼眼睛?進沙子了眼睛疼?眼睛疼你去丹鼎司掛急診啊。讓醫助那瓶生理鹽水給你衝衝就行了,別拿髒手亂揉。」

  黃毛嚶嚶嚶著跑掉了,扣在掌下的重淵珠沒能派上用場。

  嘖!

  就這破心理素質,還敢當著他的面湊上來管離朱要聯系方式?

  是你們狐人飄了還是我龍尊提不動刀了?

  他完全忘記自己出門在外總是隱去飲月君的本相,也沒注意到另一半路人的視線一直跟著他動。

  持明凶悍,但實在美麗。

  長樂天這家魚店很受持明喜歡,店老板兼大廚是個天人族,但在烹飪河鮮海鮮上很有一套。丹楓與離朱是他這裡的常客了,老板最近打算把生意交在兒子手上,一見老顧客,他便笑著搓手上前。

  「丹楓先生,離朱小姐,裡面請裡面請。」

  這兩位挑嘴,但從不浪費糧食,這是多好的品質啊!

  「今兒打算吃點兒什麼呢?」

  客人點過單後他忐忑的提出一個小請求:「不知道二位願不願意幫我點評一下菜品的差別呢?犬子正學著掌勺,不知道他能不能諸位客人滿意……」

  這真的是件小得不能更小的事了,老板很尊重人且誠意十足,丹楓也好離朱也好,都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可以,你去准備吧。」只要能吃好吃,離朱就不會拒絕食物,丹楓點頭同意了老板的提議,轉頭看到小姑娘一手一根筷子自己和自己打得火熱。

  殺招,破解,反殺,反破解。

  如果她把放在摸魚以及戰鬥直覺上的智力點挪到接人待物上一些,持明新一代偶像就要冉冉升起了。

  很快兩道一模一樣的料理被端上桌面。小老板跟著父親來見老顧客,年輕人躲在後面看了眼認真夾魚肉、吃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持明姑娘,不知不覺悄悄紅了臉。

  爸!她真好看!

  既然接了人家的央求,自然要給個回應。丹楓將每一處細微差別,不管好的壞的都如實評價給老板聽,喜得這位大廚時不時轉身拍兒子兩下。年輕人努力集中注意力且聽且記,可惜他今天有點管不住自己,目光總是下意識往那個安靜吃東西的女孩兒身上飄。

  好吃嗎?我燉的魚她喜歡嗎?

  可惜那姑娘從頭到尾也沒說一句話,吃飽了就秀氣的放好碗筷低頭扣玉兆。

  賓主盡歡之後她起身跟在持明青年身後就走,兩人之間並無旖旎的情分,更像兄長之於姊妹,或者是父親之於女兒。

  考慮到持明特殊的轉生機制,這二者都有可能。

  眼看那個窈窕纖細的姑娘就要走出門去了,青年鼓起勇氣從父親身後走出來,快步追上去對她道:「好吃嗎?我做的魚?」

  好吃我就……

  「啊?」離朱茫然抬頭,「挺好,還行,加油。」

  不認識,不想多說。

  小老板並不死心:「額,具體些呢?」

  「?」

  他在等她的答案……然後等來了一條噩耗。

  白發年輕人突然出現從後面伸出手扯了持明姑娘頭上的發帶一把,她從一幅秀美的畫卷變成靈動活潑的真人。

  「你要死啊景小元!」

  丹楓:「……」

  嗯……鏡流最近還挺忙的,不如換個人替她「教導」弟子幾天?


第320章 番外·看大門5

  「九千九百九十七、九千九百九十八、九千九百九十九……一萬!」

  樹蔭底下,遠處士卒訓練時喊出的口號隔著老遠就傳過來。

  神策府內的小校場上,景驍衛大汗淋漓的完成了每日任務,確切點說是這幾日的「每日任務」。自他幼年時起,每日揮劍揮刀一萬下就沒斷過,這件事本應不在話下。問題在於現在……他手裡拿著石火夢身,那感覺就十分的酸爽了。

  應師傅打出來的武器,就沒有哪個分量輕過。

  丹楓飄在半空中衣袂飄然,他坐在自己盤旋的龍尾上淡淡頷首:「嗯,繼續。」

  龍尊捏出團水球,要求景驍衛竭盡所能的化解掉每次攻擊,一直持續到他認為可以才能停下。

  ——這幾天鏡流很忙,對於弟子所經受的磋磨表示愛莫能助,然後就抱著支離劍去天舶司陪司舵上班去了。

  「動作再快一些,若我是你的敵人,這會兒你已經倒下死四五回了。」雖說稍稍有些嚴厲,但丹楓也真正在指點他。

  驍衛率領艦隊殺入敵陣時面對滿坑滿谷的敵人能有時間給你調整嗎?你就問問張著血盆大口的步離人答不答應吧。不管是分心走神,還是體力不支,這些都是致命錯誤,萬不可掉以輕心。

  「是,丹楓哥。」景元利落後空翻躲過照著臉砸來的水球,呼哧呼哧喘得跟個破風箱似的。

  高強度的雲吟術打擊後景驍衛支著陣刀宛如一塊落水皮草,丹楓嫌棄的瞥了他一眼。

  就這個程度,怪不得離朱能把他吊起來打。

  他完全沒把石火夢身的自重算入其中,也沒算之前那揮刀的一萬下——擊雲分量也不輕啊,拿不起自己的武器是件很值得說道的事兒麼!

  但是天人族的身體素質也就這樣了,他們大概被迫把點數全加在了耐活上,不能太勉強。

  「休息十分鐘。」他揮動袖子從半空中落下來,離小朱就跟聞著味兒一樣從花池另一側冒出來,「你們休息啦?」

  她帶來自動販售機裡買來的飲料,先分給丹楓,後分給景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直覺告訴她如果不這麼安排順序景小元真的會變成一條貓干。

  「嗯,」丹楓對她說話就溫和多了,他溫和的對離朱道:「休息十分鐘,十分鐘後你在不使用命途的情況下與可以使用命途之力的景元對練。」

  這孩子的存護命途太可怕了,簡直就是帶盾反的泥頭車,丹楓並不想弄死鏡流唯一的親傳弟子。

  「哦,好,行。」離朱點頭。

  景元:「……」

  有點被輕視的感覺,但是想想居然又覺得合情合理!

  別看這家伙年齡小,龍尊之下第一人的稱號她實至名歸。

  十分鐘很快就過去了,持明姑娘從命途之中取出長刀龍牙,很是客氣的當著景元的面兒慢吞吞褪掉刀鞘——她平時都直接用踹的,一腳踹開刀鞘另一邊揚手就砍。

  「呼……」

  淡金色的刀身揮過,猶如金樽入水蕩起波光粼粼的碎影。

  但是面對這道刀勢的人感覺可就糟透了,離朱不是放水的性子,她只知道丹楓主動提出要指點景元,那麼他們就要為景元將來上了戰場後的命運負責。

  他現在還只是個驍衛,他日真成了將軍,必然是敵人進攻的重點目標。

  不管對練有多強,在戰場上面對成百上千甚至數十萬的豐饒民時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刀槍不入不受暗算,所以無論如何這種時候都不能放水。平日裡流血流汗,日後才能不流淚。

  不放水尚有發生意外的可能,對練還放水將來真有那麼一天恐怕十死無生。

  第一刀被躲了過去,招式尚未用老離朱立刻轉身換了個角度,第二刀如影隨形,招式與招式的連接沒有任何縫隙,動靜之間爐火純青。

  景元硬著頭皮以石火夢身的刀背迎擊,離朱愛惜龍牙,必然收勢保護長刀鋒利的刀刃。

  這兩把武器都出自應星之手,使用者也熟識多年,他們知道彼此的長處與劣勢。

  離朱果然晃了一下,但她沒有如景元所願的後撤,而是繼續前進順勢穿過青年身側。持明的身體密度很大,又因為水生的緣故韌性極佳,她都不用轉身,向後彎折脊背向下捅的同時不耽誤抬腳往後撩。

  兩處攻擊只來得及躲開一處,景元選擇躲開龍牙,膝蓋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腳。

  嘶……還好她踢得位置低,不然這一腳足夠把他送進丹鼎司住院治療。

  持明姑娘翻花一樣借著龍牙架在石火夢身上的機會轉身,衣袖漾開清澈的漣漪,抬腳又踹,景元慌慌張張再躲。

  她動作實在太快,靈活又敏捷,力道也有滋有味。就這還是沒有開命途,開了命途之後更是活像個鱷龜,根本沒法打。

  關鍵是她不往後退啊!

  一般人多少都會權衡幾番利益得失,與人動手為著自己不受傷總會退上幾回,離朱卻是不一樣,進攻就是她最有效的防守,所以她不是不會躲,只是她的躲避必然伴隨著更加猛烈地進攻。

  這樣的人注定會是戰場名將,能把人打得望風而逃,打到聽見她的名字就兩股戰戰,打出心理陰影的那種。

  所以景元認真觀察,仔細思索,努力掙扎……哪怕毫不意外的落敗,也沒有抱怨或是氣餒。

  他打不過離朱有什麼奇怪的?打不過才正常好吧!話說回來,隊友這麼強難道不是件應該為之感到高興的事嗎?!

  戰鬥最終以龍牙穩穩當當架在景驍衛脖子上作為終結,驍衛舉手投降,順便擦了把快要淌進眼睛裡的汗。

  啪、啪、啪

  騰驍將軍帶著幾個策士站在不遠處看,聽聞消息趕來的另外幾位驍衛盯著離小朱兩眼放光蠢蠢欲動。

  高手!來打一場吧離朱軍醫!

  奈何俏媚眼做給瞎子看,離朱收刀轉身回到丹楓身邊,見到將軍來了龍尊終於放過景驍衛。

  「好好練,最後一次對練你會面對我。」他平淡的聲線下暗藏狠意。

  大家紛紛用羨慕的眼神圍觀那個年輕驍衛,景元背後一陣惡寒:「哈哈,哈哈,哈哈,那啥,謝謝丹楓哥嗷。」

  「還是你們會教徒弟,元兒這身手一天一個樣。」騰驍誇誇「代課老師」的同時一點不含糊的把自家驍衛也給誇了一遍,「要是再舉行軍中演武,完全可以由他替鏡流守擂了。」

  如果鏡流守擂就會毫無疑問的讓參與者體驗感直線下降,只有換個新面孔來才能調動參賽者的積極性。

  「哦?可是又要舉辦演武典儀了?」丹楓走到騰驍將軍面前,後者笑呵呵的點頭:「是有這麼個意思,前頭遇上倏忽來襲那麼難的事兒,好容易過去這個難關,組織個活動給大家提提氣嘛!」

  再說了,上回演武典儀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也不算頻繁。

  這是正事,丹楓放小朋友自由活動便去了議事廳與將軍商議。離朱見他們都走了,抱著龍牙「嘿咻」坐在景元面前。

  「我上輩子好歹活了四五百歲呢,雖然大事都已經忘記了,卻也不能算做完全重新開始,所以我原就比你多幾百年歷練經驗。若是讓我和你一樣從一個毫無自理能力的奶團子慢慢長大重新學習,你我進境不一定有這麼大差距。」

  持明善戰,古龍尤其驍勇,所以差距肯定有,離朱實話實說。

  景元擦干淨臉上的汗水,毫無芥蒂的笑眯眼睛點頭:「沒事兒,回頭我從棋盤上贏回來。」

  人與人本就不同,總不能就為了自己心裡好受便不允許伙伴更強吧?那他成什麼東西了!

  「你要往前走,盡量向前走,別管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他杵著石火夢身站起來,掃了一圈發現已經沒什麼人了,悄悄往離朱身邊靠過去,擠著她就像兩只團雀擠在一處,「哈!把你也蹭臭啦!」

  離朱大怒,跳起來摁著他的腦袋一頓猛揉。

  「你討厭!」

  景驍衛的高馬尾被揉散了架,斜斜散在肩膀上,他一條胳膊搭著離朱,夾著她往外走:「去食堂還是先去師父那兒洗個頭?」

  沒條件當然不說,有條件肯定要多多注意個人衛生,臭臭的怎麼能行!

  離朱考慮了一下,想到這麼早食堂菜不一定上齊,遂決定先去鏡流宿舍衝涼換衣服。話說景小元這驍衛干了這麼多年怎麼在神策府裡連個貓窩都沒有?

  這個問題在她腦海裡閃了一下就被拂開,到底沒問出口。

  景元當然有自己的宿舍,問題是他能把離朱帶去嗎?他敢嗎?那都不是會被丹楓追殺的小問題了,估計應星知道了也得操縱金人戳兩劍解解恨。

  半個系統時後年輕人干干淨淨回到長輩們面前,騰驍又是一頓猛誇,丹楓從各個不同角度狠狠瞪了景元好幾眼。

  我還沒死呢!

  景驍衛抖掉渾身的雞皮疙瘩,仰臉笑得純潔又無辜。

  哎呀,丹楓哥貌似越來越不好糊弄了呢!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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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番外·看大門6

  外地人頭一回來羅浮,多多少少都會弄出點叫人啼笑皆非的大小笑話。為此地衡司安排人在星槎海中樞設置了個「特別登陸點」,專門面向廣大前來旅游、看病、留學、湊熱鬧的各處游客答疑解惑。

  順便幫他們擺脫尷尬境地。

  為了讓大家能把枯燥無味的宣講聽進去,地衡司充分征求羅浮人的意見後請了許多仙舟傳統曲藝表演者,輪著翻兒的登台獻唱。

  雖說這些東西自己人看得太多沒啥興趣,但外面來的游客們並沒有接觸過,什麼朱明花鼓、持明時調、羅浮相聲,那都是相當受歡迎。

  一落地就有不要錢的表演看,誰不樂意呀?

  每場表演時間也不長,三五分鐘的,站著吃份冷飲的功夫看上幾段,在羅浮短暫居停期間該注意些什麼也就全部了然於心了。

  今日的相聲特別受歡迎。由於不久之前絕滅大君試圖在羅浮搞事,大家都想知道這偌大的巨艦到底哪裡最安全,阿來阿往趁機會趕著寫了好幾個新段子。

  為了這幾個段子能投入表演,他們還為此發函征求過龍尊的許可,反復推敲修改後一經登台果然反響出眾。

  羅浮本地人也舉著蘇打豆汁兒跑來聽。

  「這是說什麼呢?」陌生狐人奮力擠進人群,旁邊端著飲料瓶的天人百忙之中回了他一句:「新段子嘿,還挺有意思。」

  正說著阿來阿往抖了個包袱,大家很給面子的嗡嗡嗡笑起來。

  「羅浮最安全的地方?」陌生狐人一頭霧水,「不是神策府嗎?」

  「呵。」聽相聲的持明小哥歪嘴笑了一聲,往遠處挪挪。

  天人回頭驚訝的上下看看這個狐人:「不是,兄弟,你是從其他仙舟來的啊?」

  「嗯,啊……對!」陌生狐人僵硬的抖抖尾巴,「我從外面來的。」

  「那怪不得你知道了。」天人放下手裡的蘇打豆汁兒,憨厚的笑笑,「你說的沒錯,神策府就是羅浮最安全的地方。哈哈哈哈哈哈。」

  眨眼功夫那個持明徹底擠進人群走遠了,狐人朝四周看看,隱約看到件青衫閃了一下。那家伙沒有跑走,說明他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錄孤這才放心收回視線。

  天人也不再說話了,拎著臭烘烘的蘇打豆汁兒有一口沒一口的喝。

  台上兩個相聲演員還在賣力表演,但是錄孤不打算在這裡繼續浪費他寶貴的時間。大家破釜沉舟跟著末度大人潛入羅浮,不是來聽相聲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圍這些軟弱愚蠢的仙舟人張大了嘴還在笑,錄孤搞不懂,他們明明這麼弱,為什麼還能快活得笑出聲。

  阿來阿往的相聲表演結束了,接下來是段朱明花鼓,他跟著散開的人群撤出這個「登陸點」。

  末度大人讓他們各自找好位置潛伏下來等待信號……該潛伏在哪裡呢?

  那藥只能讓步離人偽裝成狐人,天人和持明都偽裝不了,就很麻煩。

  如果能偽裝成天人和持明的話……偷偷潛入這兩族的核心地帶,步離人必然能一擊殺死羅浮的將軍與持明的龍尊。

  屆時大軍壓境,步離人必將重回巔峰!

  曾經他們意氣風發圍攻玉闕奇襲方壺,曜青也不是沒被殺得血流成河過,卻在三十年前被羅浮聯手其他仙舟設伏活活打成斷脊之犬。

  此仇不報,心頭之恨實在難消!

  錄孤在星槎海中樞轉了好幾圈,這裡已經有太多步離人埋伏了,想要在首領面前露臉必須另尋他路。

  他注意到星槎站台上總有固定的流向,其中相當數量的飛行器目的一致。

  人肯定多。

  「這是去哪兒的碼頭呀?」他努力讓自己笑得更貼合傻乎乎的狐人,站台上被問路的年輕媽媽抱緊自己發燒燒得蔫嗒嗒的娃娃:「去丹鼎司的。」

  錄孤眼前一亮。

  羅浮丹鼎司!他怎麼沒想到!

  那地方可以說既是持明的掌中明珠,又是羅浮的核心重地,沒了丹鼎司,羅浮雲騎能廢掉九成!

  對!就埋伏在丹鼎司,等末度大人消息傳來,他誓要將此地變成屍山血海!

  ——前往丹鼎司的自動駕駛星槎居然是免費的?

  坐進飛行器後錄孤面前甚至出現了飲料和點心!

  圓溜溜的家用機巧播放出電子音:如果覺得頭昏冒冷汗請喝些飲料,如果眼前有幻覺或是總能聽到些別人聽不到的聲音請吃幾塊點心。以上全部由持明一族無償提供,請放心使用。

  錄孤:「……」

  羅浮的持明到底是多有錢?免費請人吃喝?

  他沒有碰那些點心,謹慎得一股腦把它們裝進袋子裡,打算帶回去研究。但是一次性可降解直筒杯裡的飲料味道著實不錯,讓他想起家鄉夜空下朋友們圍著篝火烤上半只羊解饞時的那壺烈酒。

  很稀奇嗎?步離人居然也會有朋友?

  他們當然有朋友。

  步離人,也是人。

  星槎的速度不慢,錄孤還沒來得及感到無聊,丹鼎司碼頭就到了。他走出星槎,映入眼簾的是條直通行醫市集的筆直通道。

  路兩邊有搖擺接駁車,病情嚴重或是上了年紀的人可以坐著去見醫士。不過長生種的年紀實在很難通過外形判斷,所以那輛造型頗為可愛的小車上什麼樣的人都有。

  嗯,也有舉著手機傻乎乎自拍的觀光客。

  錄孤理直氣壯的混上去蹭了個座位。

  小車坐滿了人就自動向前行駛,突突突突來到行醫市集門口,錄孤注意到這裡有個比其他房子多凸出來半圈的院子,寒酸的柵欄上墨綠色藤蔓爆出一大叢。

  那院子裡好像並沒有人居住,朝著路邊的窗戶開著,也不知道主人家怎麼想的,居然將窗戶緊緊貼著行人通道。

  不怕丟東西也不嫌吵的嗎?

  接駁車開到小院外就不再繼續向前了,乘客們紛紛下車沿著通道走過那扇洞開的窗戶。錄孤好奇的朝裡面看了一眼,哦,原來這裡有人住,一個年輕的持明姑娘趴在窗下的桌子上,正在用玉兆打游戲。

  呵,弱雞。

  瘦瘦小小的,他一掌就能抓斷這小持明的脖子!

  錄孤這麼想著,走進丹鼎司行醫市集找了張石椅坐下。他潛伏好了,就等末度大人給出信號。

  陌生狐人沒有注意到那個專注游戲的持明姑娘在他走過去後錯開眼睛,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

  離朱盯著那個企圖混進丹鼎司的步離人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覺得三十年前和他們打生打死的自己有些掉價。

  就這智商,都已經掉進陷阱裡了還不知道回頭……龍牙被弄髒了!

  她摸出長刀裡裡外外好好把它擦了一遍,放在手邊無論什麼情況都能夠到的位置,然後低頭繼續摳玉兆。

  光屏上對戰游戲打得一塌糊塗山崩地裂,人人都以為這姑娘發消息發出殘影的手指一定蘊含無窮憤怒。

  實際上她只是在報點,向神策府和鱗淵境同時報告有步離人潛入丹鼎司。

  打從一開始末度的行動就沒有可能成功,他所認為的一切都只是景元想讓他知道的,甚至包括了羅浮將軍被曜青與朱明的來客無限刁難敢怒不敢言。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將在幾日內塵埃落定。

  消息發出去沒多久,黑發青年提著午飯登門。他看上去年輕得過分,冷著一張臉,活脫脫的清純男大學生。

  「你看到步離人了?」

  他把打包好的午餐放在離朱面前,後者將機巧鳥的視線投影在光屏上切給他看:「喏,就是這只。」

  她感嘆著直搖頭:「我從來沒見過動作如此僵硬的狐人,可憐的狗子,他都沒意識到自己早就被懷疑上了。」

  別說她這兒,只在星槎海中樞就上傳了不止一個舉報信息——仙舟人必知的十大羅浮笑話,他居然不知道!

  這簡直就跟你說了上半句「宮廷玉液酒」,你的大陸北方網友眨著他無辜的大眼睛問「什麼?」一樣,太明顯了!

  羅浮仙舟最安全的地方當然是丹鼎司啊怎麼可能是神策府?

  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很給面子的翹了下嘴角。

  「給你帶了午飯,照燒棘腔魚。」

  這種古老的大型冷水魚全身上下只有一根主刺,肉多味美,營養豐富,持明全族都很喜歡,尤其受老人孩子喜愛。

  「哦!」

  離朱沒等到丹恆更活潑些的反應,她只得悻悻從食盒裡取出自己的午飯:「這次回來待幾天?」

  「待到事情解決。」青年語速變快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還不想回羅浮繼承家業。

  她掰開一次性筷子,目光一直盯在淋有濃厚醬汁的鮮嫩魚排肉上。

  「那就去吧,自由自在的……」話說到一半她停下來側頭想想,然後繼續:「總有一天持明們不再需要龍尊,也不再需要龍師,你自由了。」

  大家都是普通的羅浮居民,人人手裡都有選擇的權力,人人手裡都沒有權力——持明不是權力的奴隸,也不是權力的主宰,這樣一來也就不會被權力腐化扭曲,異化成面目猙獰讓人不得不懷疑智商的怪獸。

  「嗯,慢慢來,你做不完的事我會繼續做。」丹恆撈過凳子坐在離朱身邊,把青白拼接的外套脫下來反著蓋在身上,「今天先揍幾只癩皮狗。」


第322章 番外·看大門7

  建木的斷枝上升起一輪血色的月亮,狼嚎聲此起彼伏。

  這聲音讓錄孤極度亢奮。

  是闊別了數百年之久的戰首!是步離人的脊梁與領袖!他終於掙脫牢籠,正在呼喚都蘭的崽子們用敵人的血洗清恥辱。

  「嗷——嗚——」

  他興奮得抬起頭跟著大吼,狐人纖細的外表被撕碎,紫色的步離人從鼻子裡噴出一股熱氣兒,環視四周挑選獵物。

  不是醫生就是病人的地方,沒有一個能打的,不過他的獵食場罷了。

  零零碎碎的狼嚎回應著,看來想另辟蹊徑建功立業的不止錄孤一個人,「柿子要撿軟的捏」這一准則放在諸天寰宇任何一個文明裡都通用。

  他撕開礙事的上衣,亮出獠牙與利爪撲向不遠處一個落單的狐人姑娘。

  嘖,這膽小鬼,抱著頭站在原地瑟瑟發抖呢!

  「不要打我!」小姑娘帶著哭腔,「尾巴大爺!救救!救救!」

  哪有喊自己尾巴救命的狐人?這丫頭是不是傻?

  錄孤撲上去,專注盯著她不堪一擊的脆弱鎖骨,狐人姑娘哽咽了好大一聲,背後猛然竄出丈高的幽綠磷火。

  「嘖,有種跟老子打!」

  原來是只歲陽。

  歲陽?

  「敢跟老子搶儲備糧,活膩歪了吧你!」那歲陽附在狐人姑娘身上,她招手揮出一面小令旗,好巧不巧戳住錄孤的鼻尖。

  痛!麻!暈!

  他倒退了兩步,不停左右甩頭,憤憤不平再次進攻。

  磅礡的水龍從天而降,那股摧枯拉朽的力量讓錄孤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只能無望的掙扎。翻轉顛倒間他看到那個打游戲的持明姑娘掄起長刀一刀一個步離人,手起刀落干脆利落毫不猶豫。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他們是都蘭的子孫!怎麼可能連個瘦弱的持明都擋不住?

  錄孤最後聽到的聲音是那個一驚一乍的狐人姑娘拼命向人道謝。

  「謝謝飲月君!謝謝飲月君!我回去就把景元將軍的畫像從門上取下來換成您和離朱大長老的,謝謝謝謝!」

  丹恆:「……」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因為這種原因才不想在羅浮待的?萬幸貝洛伯格的戍衛官沒來過羅浮和地衡司畫手交流經驗,不管哪種畫像都夠了!

  「發什麼呆呢?」離朱單手拖著條繩索走過來,繩索末端捆著好幾個步離人的後腿,「這個……得算這位判官大人的戰績吧?大人勇武啊,未來可期。」

  她認得這個總跑來丹鼎司討「大膽藥」和「假死藥」的小家伙,嚇炸毛的樣子實在是太好玩了!

  「……欸?」霍霍歪頭,「您不是門口那位……」

  「是啊,我是丹鼎司的門衛兼保安,處理來鬧事的人是我的工作重點。」

  離朱另一手裡扛著的長刀龍牙甚至沒有出鞘——就這幾只小奶狗,犯不上。

  狐人姑娘意識到了什麼,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離朱身後那一大堆好似沒了氣兒的步離人顫顫巍巍道:「怎,怎麼處理?」

  「啊呦?你害怕了?」

  離朱笑得不懷好意,霍霍從戰戰兢兢變成抖如篩糠:「我我我我,我不知道,但是,但是能不能別讓我加班嗚嗚嗚嗚嗚嗚!」

  丹恆放下揉額頭的手:「唉,好了,別逗她了。」

  這個看著是真不禁逗啊,嚇壞了求藥的患者小心被投訴。

  「嗚!飲月君是好人!」小姑娘一邊揉眼睛一邊哼哼唧唧的道謝,尾巴大爺萬分不爽,捏著嗓子故意學她說話:「飲月君是好人∼嗛!」

  丹恆:「……」

  早知道情急之下就不恢復持明本相了,大不了丟擊雲出去戳死這個步離人,也好過現在的尷尬。

  離朱笑著幫冷著臉手足無措的青年解圍:「好啦,丹鼎司內的步離人都抓光了,你是留下來幫著維持秩序,還是隨我們一起去把這幾只小狗扔進幽囚獄?」

  「幽囚獄,不是垃圾箱呢……」霍霍大著膽子說了一句,離朱:「嗯?」

  「啊,不不不,我是說,就該把他們送進幽囚獄關起來!我也一起去,我是判官……見習的。」

  不管害不害怕,職責所在,不能逃跑。

  「不錯,有前途,走。」離朱利索的把錄孤也綁在「串兒」裡,拖著就往鱗淵境方向走——從那邊下去幽囚獄會比較快,繞太遠了等會兒會被獄卒懷疑虐待囚犯。

  鱗淵境裡沒有步離人,他們倒是想進來,護珠人的凶悍沒有給出任何機會。

  霍霍這還是頭一次跟著持明們下海,又好奇又有點怕,為了緩解緊張情緒她決定沒話找話。

  「那,那個,大姐姐,你是怎麼找到這麼結實的繩子把步離人捆起來的呀?」

  離朱哼笑著回答:「不是我准備的,有一個家伙似乎想用這玩意兒吊死無辜病患,被我敲爛了半邊腦殼,順手先把他給捆上打個樣兒。」

  霍霍:「……」

  好可怕啊尾巴大爺!我不該說話!

  「哈哈哈哈哈話哈哈!」歲陽要是有胳膊,估計這會兒尾巴得拍著大腿猛笑:「干得漂亮!」

  「他只是說說而已,他平時都吃素的!」霍霍怕尾巴表現得太凶殘了被更凶殘的持明干掉,急忙欲蓋彌彰的替他掩飾,「他是個好尾巴。」

  「噫!嘔!」

  尾巴用實際行動狠狠吐槽,「惡心!」

  「歲陽啊,有趣的生物。」離朱瞥了眼霍霍閃著幽光的火焰尾巴,「幾個月前我才抓了個大的塞工造司爐子裡去呢,再抓個小塞成暖手寶應該不錯。」

  尾巴立刻消音,假裝自己真的是條毛尾巴。

  幾個月前絕滅大君幻朧裝成狐人接引使企圖混進鱗淵境,也是過丹鼎司時被門衛就地拿住。

  莫非就是這個瘦瘦小小的持明所為?

  嘶……人不可貌相,羅浮持明恐怖如斯!

  等到了幽囚獄,判官們還在四處追緝趁亂逃跑的犯人,霍霍邊抖邊守著這些步離人與其他判官交接,離朱看看沒自己什麼事兒了就打算走。

  「我去外面看看,說不定還有漏網的狗……」

  話音未落天幕一角亮起耀眼的「流星」,震驚之余離朱不忘第一時間封鎖鱗淵境和丹鼎司,工造司提供的等離子盾迅速生效。

  帝弓以光矢宣其綸音,有經驗的仙舟人都知道這道光芒意味著什麼。

  強光亮了一下,很快又暗下去,鱗淵境與丹鼎司解開封鎖,離朱與丹恆一前一後趕往事發現場救援。

  這並不是【嵐】從物理意義上射出的箭矢,只是祂響應了某個人的呼喚從而給出的回應,否則羅浮整條船都得斷開。

  也正是因為這位星神事事有回應,仙舟才真正意義上的「無人敢惹」。

  這樣的攻擊是無差別的,肅清敵人的同時很有可能波及己方。丹恆雲吟術用得和丹楓一樣好,再加上離朱,兩人做急救那是相當有效率。

  一救一個不吱聲。

  光矢在金人巷爆發,就算提前以「衛生檢查」為由限制了游人的密度,還是有不少倒霉蛋滯留。近距離體驗【巡獵】命途的感覺並不好,受傷的人歸丹恆,嚇傻的人歸離朱,沒一會兒新任司鼎帶著醫士搖了星槎過來拉人,街巷裡的急救已經做差不多了。

  「多謝尊上出手相助,多謝大長老。」

  靈砂都已經做好領著醫士丹士們爆肝的准備了,到了現場一看,哎呦,大佬自覺的先一步趕過來,不用額外搖人就是快樂。

  丹恆點點頭:「等這些傷患醒來就可以任由他們自行散去,不過你們還是要額外准備好一處重點病房。」

  金人巷打成這副德性,不倒幾個實在說不過去。

  三個系統時後,離朱果然在丹鼎司見到了這回的「任務目標」。

  「就這幾個?」

  曜青的三位客人,朱明的小朋友,景元收養的小徒弟,還有個粉色頭發的無名客姑娘。

  「就他們了。」靈砂笑眯眯的為病人系上入院手環,「好好養傷,千萬、千萬不要忤逆離朱長老哦∼」

  上一個這麼干的家伙回家跪了好幾天遙控器,下場凄慘。

  「哦……」

  客人們不太理解她什麼意思,不過還是先答應下來,只有彥卿臉色慘淡。

  如果被交在離朱小姐手上,得到允許前根本別想著能踏出丹鼎司半步,演武典儀怎麼辦!但是想想將軍的前車之鑒……還是老老實實提出申請比較好。

  他小心翼翼往被子裡縮,可惜事與願違,離朱的腳步還是停在自己床邊。

  就持明那股護短的勁頭,彥卿實在怕她掀了飛霄將軍的被子把她扔出丹鼎司。

  一分鐘……三分鐘……五分鐘……

  溫暖干燥的手心貼在腦門心上不輕不重揉了兩下,他聽到那個刀法武藝已臻化境的女人微笑道:「做得不錯,你進步的太快了,我已經趕不上了呢。」

  少年臉頰爆紅又縮低了些,打定主意不見人。

  「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給老家伙去善後吧,不然要我們有什麼用?」

  離朱又揉了他兩把才從被子卷裡收回手。

  她慢悠悠走出病房,增添趣味的花池旁白發將軍負手而立。他仰著頭逗弄樹梢上的小團雀,小東西「嘰啾」一聲飛走了,景元轉身過來笑著壓低聲音道:「丹恆不在這兒吧!我可不想被他用擊雲指著。去競鋒艦上玩不?」

  離朱走到他身邊,團雀飛走時蹬下的落花洋洋灑灑落了兩人一頭。

  「春時尚好,可緩緩歸矣。」


第323章 番外·現代

  「你們兩個……就這麼回來了?離朱呢?」

  丹恆懷裡抱著么妹白露,視線在兩位兄長身上來回逡巡。

  「你沒去接她?」丹楓看向雨別,雨別一頭霧水的看回去:「我以為你接了!」

  「啊……」目前就讀於丹鼎幼兒園大班的白露小朋友發出無意義的語氣詞,企圖緩和一下氣氛。

  失敗了。

  「你們不會連搬家這件事也忘記告訴她了吧?」丹恆對自家的兄長還保存有一絲奢望,這兩個家伙應該不至於那麼擬人……

  然後他就看到雨別和丹楓心虛得一個舉頭望明月一個低頭思故鄉。這個那個……醫院裡的事實在是太忙了真不是故意的啊!

  丹恆吸氣,然後呼氣。

  「還不趕緊聯系她?開車去接啊!」

  房檐上的積雪震了震,順著深藍色瓦片「啪嗒」滑落掉在光禿禿的花園裡,砸出好大一聲響動,附帶貓咪受到驚嚇的慘叫。

  「喵嗷嗷嗷嗷!」

  雨別和丹楓一躍而起,一個亂糟糟的抓起手機打電話,另一個渾身上下摸車鑰匙。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溫柔又含蓄的笑聲。

  白露:「哦豁!」

  「噓!」雨別豎起一根手指提醒她小聲些。

  丹恆把小妹妹放下,示意她換了鞋子先去洗手,自己站在玄關側著耳朵,認真聽雨別開了免提的電話。

  「我知道了,謝謝學長。」

  年輕姑娘又甜又脆的和某位男士道過別,轉頭惡聲惡氣熊自家兄長:「你還記得給我打電話!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沒空接我也提前說一聲啊!不行我自己打車回去……」

  雨別唯唯諾諾:「我以為丹楓會去接你來著,上午做了台大手術,手機靜音忘開了……」

  然後他就把世界上還有「手機」這種通訊工具的事給忘了個干干淨淨。

  「雨別沒跟我說這事兒啊。早上還在實驗室外見過他呢,我現在就開車過去。你發個定位給我,站在原地想想晚上吃什麼。」

  丹楓不肯背這個鍋,他無視了雨別就差作揖的急切,冷酷的把臉扭開:「丹恆已經把白露接回來了,吃什麼讓他去買食材。」

  「算了,還是咱們一塊去趟超市。小恆讀高中很辛苦的,讓他多休息一會兒,露露還小,在家玩兒吧。叫雨別過來買單!」

  電話被掛斷了,丹恆清了清嗓子,慢吞吞換好室內鞋走去廚房切水果。丹楓監督著犯下大錯的雨別套上外套,出門前回頭對最小的弟弟道:「你別忙活。就聽離朱的休息去吧,打游戲還是睡覺都行。」

  「嗯。」

  丹恆端著水杯和果盤回到茶幾旁,催促白露喝水吃東西,「月底有家長會,你和雨別誰去?」

  丹楓:「……」

  他抹了把臉惆悵的嘆息:「還是我去,別指望雨別了,到時候他肯定又忘得一干二淨。」

  這究竟是什麼上有老下有小的人間疾苦啊!

  兄弟二人開上車直奔妹妹就讀的大學,路上雨別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誒你說……朱朱剛才和誰說話呢?嗲聲嗲氣的。」

  丹楓哆嗦了一下:「什麼叫嗲聲嗲氣,你會不會說話!」

  「那,夾子音?」雨別突然感受到一種沒由來的焦躁,「咱不會多領一個人回家吧?」

  「早知道出門時就換上次開會做的西裝了,那個比較有氣勢,再整個花臂紋身貼紙貼上……」

  「你最該帶的是廚房裡那把斬骨刀,或者你上網買把殺魚刀帶著。」

  丹楓扶著方向盤目不斜視,余光都懶得給他。

  叫叫叫,就知道叫,還不是你這蠢貨把接妹妹放假回家這件事給忘去了九霄雲外!

  剛搬進帶花園的新家,本來說是要給她一個驚喜,結果呢?差一點就成驚嚇。

  「要不是小恆提醒,今天咱們家得上社會版頭條!」

  #震驚!女大學生放假回家發現兩個哥哥賣房跑路,無家可歸#

  #兄妹相殘為哪般,突然搬家失蹤必有隱情#

  #哥哥死哪兒去了#

  雨別轉頭看向窗外,滿臉的生無可戀。

  「我本來記得好好的,真的,我連假都安排好了。」作為經常被搖的業界大拿,他表示那些徒子徒孫統統都該叉出去一矛刺死。

  「然後一個今年才結束規培上崗的學弟,他給我安排滿了整整三天的手術。下來手術台這腳都不是我的腳了,還得去你們實驗室……」

  「我好冤啊……」

  淡淡的幽怨把他襯得跟個女鬼似的,丹楓一句堵回去:「但這並不是你連電話都忘打的理由。」

  「嚶……」他發出好大一聲哽咽,「可是朱朱也不至於因為這個就被外面的黃毛拐走吧,她們麻醉學專業課這麼少的嗎?」

  「但是你的疏忽給了黃毛機會不是嗎。」

  扎心這件事,丹楓相當專業。雖然他現在在生殖醫學領域獨掌乾坤,其實是個從心內轉過來的半路專家。

  雨別抱著頭猛搖,完全無法接受妹妹要被黃毛拐走的可能。

  「我這就買把殺魚刀去。」

  特別擅長給人修腦子修心髒的青年露出黑化臉,「屍體就埋在花園裡。」

  「多年以後給小恆練手是嗎?」丹楓冷冰冰的掃了雨別一眼,「你要是犯事兒,大概率會影響到白露考學考編,望三思而後行。倒不是非要她考那些,總得留幾條可選的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科室的人要是在這裡一定會被嚇得目瞪口呆,清冷如月的高嶺之花居然說發癲就發癲——一個癲得紅紅火火恍恍惚惚,另一個癲得冷冷清清平平淡淡。

  說不來哪個更嚇人些。

  SUV莫名其妙來回扭動,超車的哥兒們兒吹了聲口哨放聲浪笑揚長而去。

  雨別說停就停,抬起下巴看著前面那輛五菱榮光車屁股上的各色車標冷笑:「呵。」

  「哼。」丹楓掃了眼路邊的限速標識,「追逐競駛要不得,危險駕駛會入刑。」

  然後在下一個路口的紅燈處,SUV緩緩停在五菱榮光旁的左轉向道上,他們兩個搖低窗戶用差不多的表情斜睨吹口哨那哥們兒。

  不知死活!

  口哨青年:「……」

  雙胞胎美女?

  不是,她們看我干嘛?難道說∼嘿嘿嘿∼

  不等他浮想聯翩完,副駕上端坐的老板娘一掌拍過來:「綠燈了啊!你看什麼呢!沒聽後面全是喇叭聲嗎?衰仔!」

  「嗷!」

  SUV慢吞吞開到醫學院門口停好,兄弟二人隔著窗戶就看見一群野豬圍著自家白菜大獻殷勤。

  離朱今年大四,保研的手續已經走完了,眼看翻過年折騰完論文就要換個校區去讀研。自家開得就有醫院和實驗室,規培和實習必然不需要她往遠跑。

  所以家裡專門在醫院附近買了套小別墅掛在她名下,收拾好了准備將來方便她上下班。

  沒想到一忙起來……花錢買單的大家長就忘了把這件事告訴給當事人。

  「嘖,」丹楓觀察了一會兒,嗤之以鼻:「費拉不堪,沒一個能打的!」

  家中兄弟姊妹一共五人,除了年齡尚小的白露,全都能稱得上一句「諸武精通」。掄得了骨科的大錘,揍得了拿刀的醫鬧。尤其排行老三的離朱,見義勇為的錦旗收了一櫃子,全是在自家醫院附近跑步鍛煉身體時打流氓打醫鬧打出來的。

  就那些脆脆鯊的普通男大還想博取她的青眼?想得未免有些太多。

  想得挺美,建議不要想。

  學校門口可不是停車場,雨別解開安全帶,往後視鏡裡看了一會兒才推開車門下車,丹楓則留在駕駛員座位上免得被交警貼條。

  雨別掃了眼幾乎被搭訕男生圍起來的離朱,轉轉眼睛走到旁邊的奶茶店點了杯最貴的外帶,順手又去隔壁花店挑了束櫥窗裡的繡球花束,抱著花提著奶茶一路殺入包圍圈。

  「等久了吧?來,暖暖手。司機把車停路對面了,你的行李箱呢?」

  憑借一己之力拉高整個科室顏值水准的儒雅青年出手也很闊綽,秒殺尚且青澀的小伙子們。

  來搭訕的年輕人逐漸散去含淚物色下一個目標,離朱沒好氣的瞪他:「你怎麼不明天早上吃飯的時候再想起來?」

  「哈哈哈哈哈,喝茶喝茶。」雨別幫離朱把吸管懟進奶茶杯,另一只手拖過她的大號行李箱顛顛:「還行,不算太重。比小楓大四拖回家的箱子輕多了。」

  「臨床醫學課多書多,重也是應該。」她把吸管含在嘴裡,溜溜達達走向自家的SUV。

  頭發蓬松茂盛的白毛警官站在車前面比比劃劃,丹楓向他示意自己等的人來了。

  「這就走。」他關掉左轉向燈又重新打開,警察讓開路,走過他身邊的女孩子出於禮貌淺淺笑了一下:「辛苦辛苦。」

  「……」

  不辛苦……

  年輕的警察什麼也沒說,心裡應聲應得甚是歡快。

  他目送那輛低調的SUV緩緩開走,好一會兒都舍不得把目光收回來。

  「元兒啊,你發什麼愣呢?眼睛都直了。」老警察從路另一頭走過來,胳膊底下夾著一個資料本。

  年輕警察笑得乖巧:「沒看什麼,咱們得在這兒蹲多久?」

  雖然他心裡願意多蹲幾天,最好蹲守到假期結束正式開學,但是出於職責所在以及對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屬的同情,還是越早抓住犯罪嫌疑人越好。

  「那得看鑒定科和法醫那裡能不能盡快給出更多證據了。」老警察看著不斷走出醫學院大門的學生,幽幽嘆了口氣:「這些都是好孩子啊,咱不能讓他們遭了毒手。」

  「是呢。」景元不由又想起剛才那個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姑娘。

  中等個,健康且活潑,又禮貌又溫和,這樣的女孩子不應該被任何惡徒侵擾。當然其他的女孩也一樣不應該,嗯,男孩子出門在外也要保護好自己……

  他把保護範圍越擴越大,最後連家裡那只特別喜歡鑽去鄰居院子裡睡大覺的長毛獅子貓也給算上。

  話說隔壁房子好像賣出去了,不知道新鄰居好不好相處。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就要放假了呀∼節日快樂啊寶子們。


第324章 番外·現代2

  「嗷……喵∼」

  白色獅子貓豎著尾巴朝樹上築巢的喜鵲發狠,嚎了一半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立刻把粗獷的三爺音硬生生拗成百轉千回甜膩小夾子。

  冬天天黑得早,才七點多就徹底黑透了,細細碎碎的小雪跟著風往人臉上這麼一撲。

  ——嗚呼!透心涼,心飛揚。

  景元裹著羽絨服小跑著同開車送他回家的師父鏡流道別,同樣蹭車的還有老警察騰霄。

  「路上滑,開慢點啊!早點回!」

  他站在雪地裡搓手跺腳,呼出一朵又一朵白氣,揮揮手目送那輛車緩緩調頭離去。

  「咪∼喵∼」

  純白的長毛獅子貓甜甜膩膩蹭過來貼著他小腿轉悠,景元彎腰一把把貓抄起來抱住,兩只手很不老實的伸到貓肚子底下。

  又暖和又柔軟!

  「又去找喜鵲吵架啦?」

  年輕人歡快的拍拍它,貓咪委屈的不得了:「嗚咪∼」

  那兩只喜鵲,一只在前吸引它的視線,一只在後偷偷拽它的屁股毛,可壞可壞啦!

  半掛豬咪告了一路的狀,景元也不嫌它沉,單手抱著拉開自家花園柵欄門。才邁進院子他就聽到搞不清的哪一位大姨/大姑/大嬸……什麼的敞著嗓子和父母說話。

  這嗓門兒大的,恐怕連鄰居都能聽到。

  「……都說了孩子考個編多好哇!你們家也不缺什麼,要房子有房子要存款有存款的,咱元兒長得好,那大高個,出去迷死一群小姑娘。早點結婚趁著你們年輕能幫忙帶早點要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還求什麼。唉!非要去當警察,見天不著家不說一把年紀連個女朋友也沒領回來過,你們不著急我都替你們著急……」

  得,這必然又是位來牽紅線的太歲神,犯不得犯不得。

  景元抱著貓收腳,躡手躡腳挪進自家山楂樹的影子裡企圖躲避。

  景父和景母到底也不願意把獨子借給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當人情,含含糊糊只說「全看孩子自己的意思」,耐心與客人周旋。

  「呼……」

  入夜後氣溫降得快,又有風,景元跺跺左腳又跺跺右腳,打算實在不行了就先去外面找個酒店住下湊合一晚。

  這種情況他是絕對不能出現的,只要出現不出三天客廳裡絕對會長出各種親戚朋友領導家的適齡女兒。

  到時候想躲都躲不掉。

  笑聲從鄰居家傳來,越是歡樂越襯得有家不能回的人凄慘。

  隔壁那棟房子確實是賣掉了,連裝修帶通風花了半年時間,現在它的窗戶裡亮著橘色的溫暖燈光。

  「喵∼」懷裡的貓叫了一聲,景元摸摸它的毛耳朵:「別叫啦!」

  「咪嗚……」獅子貓不開心,屁屁上的毛少了一撮,怎麼想都不會開心。

  兩戶人家房子挨不著,但是院子挨著,中間只隔了一道稀疏的鐵柵欄。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來,窗戶被打開了,年輕姑娘伸頭出來向外張望:「喵?咪咪?」

  一只通體潔白的長毛獅子貓輕輕松松鑽過柵欄蹲坐在她面前,蓬松的大尾巴搭在爪爪上,它伸出粉色小舌頭卷起來舔舔鼻頭舔舔嘴,渴望的看著這個隨機刷新出的陌生人類。

  「咪咪?」離朱扭頭朝客廳裡喊:「家裡有貓能吃的東西嗎?」

  一分鐘後帶著黑框眼鏡的大男孩遞給她半塊切碎的鹵雞肝。

  「白露說她不吃了,偶爾一次喂給貓吃應該沒問題吧!」丹恆看著離朱投喂獅子貓:「好像是鄰居家的散養貓。」

  「散養?」離朱有些驚訝。這麼好看的貓,不怕誰手欠給順走嗎?

  丹恆仔細觀察後確認了小客人的身份:「就是它,我沒認錯。這家伙可凶了,上回我親眼看見它硬是把一條流浪狗打出社區去。」

  能與流浪犬鏖戰,它肯定具有野外生存的能力。

  「體型這麼大,長時間圈在室內運動量不夠又曬不到太陽,貓咪心情也會很糟糕吧。」

  離朱把切碎的鹵雞肝一塊一塊扔到貓咪面前,它很給面子的吧唧吧唧一頓猛炫,四下嗅嗅沒找到漏網之魚,低頭舔爪子舔嘴舔毛。

  「貓咪!」窗戶旁邊多了個小腦袋,五六歲的小丫頭伸出手指著白貓:「咪咪!是咪咪呀!」

  「咪咪咪咪,你小心別掉下去!」丹恆抱起白露讓她站好,獅子貓一見有活祖宗出現,立刻扭頭一溜煙就跑了。

  白露扁扁嘴:「咪咪跑掉!」

  她鼓起腮幫子表示憤慨,離朱戳戳她的臉頰道:「你不能要求它守在一個地方不動。它有自己的家,這麼晚了貓咪也要回家睡覺。」

  窗戶關上了,獅子貓貼著主人的腳繞了一圈又一圈,年輕人吸吸凍紅了的鼻子把它抱起來。

  好巧啊!

  他寶貝的,拼一把!

  拍掉衣服上的雪,他走上台階拉開自家大門,面對熱情到虛假的親戚和藹堅定的向屋裡所有生物宣布他有女朋友了,過不了幾天就領回來認認門。

  來做客的大姨/大姑/大嬸……顯然不願意這麼快就偃旗息鼓,她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元兒啊,你不是忽悠表嬸呢吧?是哪個好姑娘啊?說不定我還能幫你打聽打聽。」

  「……」景元心想我用你打聽?我自己就能想法子打聽!不過他臉上還是很能唬人的,自謙了幾句開始現編:「家條件挺好,兩個哥哥都是醫生,自己也是大學生。我和她哥哥認識,關系不錯……」

  八句假話兩句真話,很快就把帶著紅線來的女士哄走。

  等他送了客再回來,景父景母正色問到:「你准備什麼時候帶女朋友回來?家裡要不要重新刷下牆?花園要不要整一整?」

  景元:「嗯……這個嘛……我距離認識她還有一點小小的技術上的困難。」

  景父:「嗛!浪費我表情。」

  景母:「沒用的東西!」

  景元:「……」

  不是,這態度變得也太快了吧!

  「鄰居搬來了?」他換了個話題,景父端著茶杯往廚房送,景母戴著老花鏡研究怎麼用手機指揮掃地機器人,「嗯,昨天就搬過來了。醫學世家,一家子兄弟姐妹,一個比一個俊俏。」

  身為警察的直覺讓景元發現疑點:「兄弟姐妹?父母呢?」

  「我哪兒知道去?我又不是情報局的,問那麼多招人煩!」

  景母終於找到按鍵,清潔機器人跑出來工作,獅子貓一個箭步跳上去坐著:「喵!」

  「是咪咪呀,哈哈哈哈,坐吧坐吧,這個坐壞了就再給你買一個。」

  景元兩步上前把貓撈起來:「十六斤的大卡車啊媽,您就饒了這掃地機器人吧。」

  「那有什麼嘛,我們養這個小機器人就是給咪咪解悶的呀,是不是啊咪咪?」她劈手從景元懷裡搶走獅子貓,輕撫貓頭:「咪咪乖,安心在奶奶家住,別跟著你爸爸,他沒錢!奶奶有退休金,奶奶還有大房子,咱們一天能吃兩個貓條一個罐罐,你爸養活他自己都難。」

  景元:「……」

  媽,您真是我親媽!

  「看什麼看?吃飯沒?沒吃去廚房給自己熱點東西吃。吃完早點睡覺,明兒早上起來晚遲到了可別怨這個怨那個。」

  景母抱著貓回臥室,留景元一個人在客廳風中凌亂。

  這世道,沒有女朋友難不成還犯法嗎?

  *

  「沒女朋友……犯法?不會的,這個假設毫無邏輯可言,純粹的臆想。」

  應星的視線自始至終都貼在對面那家店的櫥窗上,裡面擺著各種高達和賽博坦星人模型。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自己搓零件攢手辦,另一個愛好是給旅行up主白珩點贊。

  但是最近白珩沒有更新也沒有直播,他就只剩下一個愛好了。所以哪怕學弟坐在對面傾訴苦惱,他仍舊分了一半注意力在模型上。

  景元喵喵了一大串,換口氣打算繼續喵。手機響了接起來一聽,他起身抓起鑰匙就要走:「局裡有事,我得趕快過去。」

  「我送你?」應星看看停在一眾四輪車裡的小電電,深深覺得景元這孩子腦子裡多半有點病。

  繼承家業,或者就老老實實當個富二代不好嗎?景大少爺啥時候落魄到騎小綿羊出門兒過啊!

  「路上堵車,電動助力車可以走人行道,速度快。拜拜了應星哥!」

  他已經跑出去了,痛痛快快把買單的事兒扔給學長。

  兩輪小電電風馳電掣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應星無語凝噎。

  抓賊這事兒上癮的嗎?

  景元花了十分鐘時間趕到市局,騰驍正鐵青著一張臉拍桌子怒吼。

  「怎麼了?」景元坐到鏡流身邊低聲問了一句,鏡流把茶杯挪到他面前像征性的擋了擋:「案件細節流出去了,就咱們小組現在經手的這個。」

  「嘶!」景元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去了?」

  「可不是麼,要不然騰驍不至於發這麼大火。」鏡流縮了縮,景元也跟著縮了縮,「我去查查監控,這事兒蹊蹺得很。」

  「已經有人去了,正在查。還有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消息……我現在就等IP地址呢。看到底是誰最先發的消息,直接過去開門見山的聊聊,你跟我一起去一趟。」

  「好,成!」

  景元吸吸鼻子,抱起茶杯暖手。


第325章 番外·現代3

  「朱朱啊,今天你和小恆帶著露露,你們三個出去玩?」

  假期一共三天,頭一天一家五口吃過飯就癱在屋子裡看電視玩電視摳手機打游戲,後面那兩天也這麼過多少有點浪費。

  丹恆明天下午就得返校,因此離朱決定今天帶他和白露一起去近郊新開的游樂場玩。

  學生半票兒童免費,這要是不去總覺得有點虧。

  「裡面有很多表演和拍照的地方,兒童游樂場面積大……露露可以穿她喜歡的玩偶外套。」離朱把肥尾巴恐龍衣服刨出來,白露歡呼一聲撲上去:「還有龍角發箍!」

  「對!一人一個!」

  面對姐姐無情的鎮壓,丹恆惟有沉默,然後就被迫戴上一只青色的龍角發箍,很小很短的蒼青色軟角,還用金色的線縫了圈花紋作為裝飾。

  「同款呢……」

  雨別看了一會兒問:「就三個嗎?」

  離朱跳過去給他和在廚房裡准備便當的丹楓每人戴了一只。

  這樣家裡五兄妹頭上就都頂著一對軟軟短短的小小青龍角了。

  「……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白露只會唱這一句,換上心愛的恐龍外套後她開啟了無限循環模式,「……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

  「哈哈哈哈哈,是呀,露露頭上有犄角,身後有尾巴!」

  雨別把她抱起來猛跑,小姑娘放聲大笑,不時用手掌拍打「坐騎」要求他繼續。長兄也就真的如她所願多跑了半個多小時。

  「再跑鄰居就要受不了了,等會兒我和小楓烤些餅干送一圈……晚上出去吃火鍋怎麼樣?我去定位置。」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很好,今天沒有哪個師弟師妹師侄之類的在群裡喊救命。

  丹楓從廚房裡伸出頭:「昨天吃了牛羊肉,今天吃海鮮鍋怎麼樣?」

  「好耶!」白露同時舉起兩只手,離朱看向丹恆:「你說呢?有喜歡的店嗎?」

  「我都行,量別太少。」高中男生,正是最窮凶極「餓」的時候,吃完沒一會兒就又餓了。

  「海鮮自助火鍋。」離朱給了雨別一個最終答案。

  雨別比劃了一個「OK」,直接選了好評排行裡價位最高的店。

  打過電話他把地址發給離朱:「你們玩好了直接坐車過去,少吃些零食。」

  「哦哦哦!」

  女孩子不耐煩的敷衍了一句。雨別正打算息屏,推送的新聞讓他停下動作,「這……」

  他逐字逐句讀完,臉色不大好看:「朱朱,要不你和露露改天再去游樂場?畢竟是近郊,有段路人流稀少。」

  雖然是未經證實的消息,但那看上去太嚇人了,專門針對年輕女孩的變態連環殺手,手段殘忍,受害者經歷了長久的折磨才能得到解脫……怎麼會有這種人?

  它難道沒有母親和姐妹嗎!

  丹恆走到他身邊也看了一會,點頭:「確實,要不大家一起去商場,再……看個電影去吃飯,怎麼樣?」

  「啊?」白露嘟起嘴,她還小,無理由的突然改變計劃,尤其還是她期待已久的計劃,這讓小朋友難以接受,「可是我想去游樂場!」

  「露露乖,」雨別把手機翻過來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又收回去,「這幾天外面有壞蛋,警察叔叔正在努力抓。如果我們出去亂跑,很可能會給警察叔叔添亂。」

  他一把抱起小朋友轉了一圈:「要是露露被壞人抓走了怎麼辦呀?嗚嗚嗚,哥哥要哭啦!」

  白露掙扎著轉頭看向自己身後。

  「我要用尾巴抽死壞家伙!」

  說歸這麼說,她到底還是不再堅持了,離朱更無所謂。不去就不去,網上訂票網上退,家人的安全才最重要。

  給丹恆和白露買幾件過年穿的新衣服也很不錯。

  所以游樂場之行臨時改成逛商場,丹楓擦干淨手換過外套去開車。

  *

  「呼……呼……師父,」景元扛著傷員下樓,同事跟在身邊幫忙打光。三人從頭到腳都是土,狼狽不堪,「這裡果然是陷阱,您那邊怎麼樣?」

  鏡流單手壓著耳麥,站在書店角落裡看著玻璃上的反光:「目前沒有異常。」

  「呼,等會兒就有了……兩個小時以後誰突然要走,誰就是真正的嫌疑人。」

  商場店員兩班倒,一個班上午十點到下午六點,另一個班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這中間只要不是天大的事斷然不會有人放棄全勤請假走人。

  「明白。」鏡流又看了眼反光裡的幾個人,難得關心了弟子一句:「你那邊怎麼樣?」

  「人救出來了,我還臨時造了視頻片段反復播放搪塞監控,錄音也做了,時間不夠都做得比較粗糙,拖不了太久。」

  他喘得呼哧呼哧的,咽了口口水又加一句:「希望市裡能早點解決掉爛尾樓的問題,從樓梯爬二十六層再扛個傷員下二十六層,這考驗多少有點嚴格。」

  「別貧,提高警惕。」

  鏡流點了他一句掛斷電話,這時書店門開了,路人忍不住小聲驚呼:「臥槽!好帥!」

  她掃了一眼,卡住,急忙移動身體把自己藏得更結實些。

  夭壽啦!怎麼會在這裡遇到丹楓啊?!三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看得人毛骨悚然。

  然而丹楓早在外面就已經透過玻璃看到她了,只是礙於友人明顯的回避態度,他放棄上前問候。

  ——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太對嘛,鏡流背著個fufu痛包,上面別著的角色徽章多得都快能舉起來當防爆盾使了。她的穿著也很特別,三十多歲的人硬是打扮得只有實際年齡的一半。她仿佛在假扮某個有名的動漫人物……事情異常必有因吶。

  丹楓若無其事的走開了,鏡流松了口氣,扭回去繼續盯梢。

  「那個……老師您好?」

  還沒靜下來十分鐘,她的行動又被打斷了。女中學生怯生生的舉起手機,「能集郵嗎?」

  「……」

  要不是寶貨徒弟說這麼穿肯定不會被認出來而且還會被人嚴重低估物理上的打擊能力,打死她她也不會披掛這麼一身奇奇怪怪的東西!

  「嗯。」鏡流冷著臉和女孩子們貼貼,心不在焉的拍了好幾張照片才被放過。趕緊再看看那幾個嫌疑人,很好,都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有想買的書嗎?」雨別給自己挑了本諷刺小說,丹恆手裡拿了本名篇收錄集,丹楓和離朱陪著白露做取舍。

  人不可能一次就獲取到所有自己想要的東西,繪本也是如此。

  「你今天只能買三本,認真看完能講出來才可以再買其他的。」丹楓蹲在白露面前認真和她講道理,離朱就直接多了:「你都把我買書的名額給占了,差不多得了啊——」

  本來沒去成游樂場小家伙就有些委屈,現在又必須控制「想要」的年頭,么妹無論如何也忍不了。

  「都買!我能看完!」

  小孩子「據理力爭」時的聲音又尖又利,丹楓還想哄,離朱當機立斷提起領子就出了書店大門。下一秒白露張嘴嚎啕大哭。

  「哇啊啊啊啊啊啊!哇嗚嗚嗚!」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這要是慢上一步恐怕就要上熱搜了。

  白露正在表達她的不滿,雖然方式有問題,但也不能堵著不許她表達。

  離朱把她拎到人少的角落冷處理,過了一會兒沒人起哄架秧子,小朋友抽抽噎噎止住眼淚:「嗝!」

  「你倒是繼續哭啊,鬧啊,叫啊?」差點摸出手機打游戲的離朱抖抖腳:「怎麼不折騰了?」

  「……」白露噘嘴。

  「你看,你自己也知道撒潑沒用,哭鬧更沒用,除了會讓大家對你印像減分,你得不到任何好處。」

  姐姐一只手勾著牛仔褲的側袋,另一只手消息發得飛快。她連頭都沒抬,氣息平緩,就好像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恐嚇與威脅——她也確實不害怕,就白露那一指頭便能戳倒的個頭,她也就只有哭一哭了。

  「可是我真的好想把所有書都買下來帶回家。」小朋友摸摸肚子,「我自己有零花錢!」

  「你帶在身上了嗎?」離朱終於看了她一眼,「沒帶?那你打算向誰借?怎麼還?」

  白露哪能想到這麼多,小朋友被問得啞口無言。

  景元和同事把解救出來的傷員送去醫院,又通知隊裡派人兵分兩路——一路過來爛尾樓這裡收集資料查找線索,另一路增員鏡流。

  等會兒嫌疑人逃竄時難免要發生點意外,商場人多不好控制,只能先加派人手。

  爛尾樓這邊人員很快就位,其他人……唉,路上有點堵。鏡流與同樣藏在各個角落裡假扮路人的同事們交換了一下意見,一致認為時機差不多快要到了。

  繼續耐心等待了四十多分鐘,景元傳來消息,說是他帶著同事們正分別從各處大門進入商場。

  就在此時,鏡流注意到她一直盯著的幾個人裡突然有一個其貌不揚身材平平總之什麼都很平的年輕人脫下圍裙朝外走。

  她立刻將情況通知各處,守在門口的同事們表示絕對沒問題。

  衣著搭配體貌特征都有了,這還能讓嫌疑人跑掉?

  這家伙實在是太會躲,白天勤勤懇懇上班,任誰提起他都會說這是個老實木訥的人。

  也不知道哪個細節沒做到位,嫌疑人突然疑心大作,他似乎知道自己正被人監控著,疾走數步折了個方向走向角落裡說話的姐妹倆。

  景元拎著包走出電梯轎廂,好死不死三方撞了個對臉。

  嫌疑人愣了一下,隨即從衣襟內側拔刀揮向無辜的姐妹倆。

  砍傷那個大的,劫持小的,一定能從容逃走!

  「住手!」景元大吼一聲衝過去——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芳鄰夾著妹妹及時躲開歹徒的突襲,她用空著的那只手精准捉住對方的手腕,看似輕巧實則凶殘的一擰,只用單手就完成繳械。緊接著她松手卸掉力量,反手再次猛抓歹徒受傷的手腕,最後抬腳送了他一套雞飛蛋打套餐,慘叫聲讓人無端端小腹一涼。

  她好帥啊!

  摸出手銬拷上嫌疑人時他昏頭昏腦的走了下神,這身手俊得恐怕能與鏡流師父一較高下!

  圍觀路人:「……」

  臥槽?現在警察叔叔便衣時都這麼野的嗎?瞧這小子這身零零碎碎的,說他在夜店裡被警察叔叔請去喝茶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該不會是什麼時新的行為藝術吧!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吧∼還有一章!

  寶子們國慶快樂!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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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番外·現代4

  事情發生的很快,結束的也很快。

  景元從他那身叮當響的鏈子裡摸出手銬時離朱明顯愣了一下,緊接著各種cos服從四面八方趕來,七手八腳把襲擊者摁成一顆粽子。

  「啊!」

  白露這才反應過來。之前她被姐姐攔腰拎起,現在換了個方向坐在她胳膊上。定睛一看,小朋友的認知遭到挑戰,「警察……叔叔?」

  繪本裡的警察叔叔不這樣啊!

  她喊了一聲,一圈警察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抬頭看過來笑笑。景元和別人就不太一樣,呲著白牙揮揮手:「小朋友很勇敢哦。」

  「壞人!」白露嫩嫩的手指頭直指白毛,圍觀人群裡傳出各種笑聲。

  上次幼兒園組織安全演習時扮演匪徒的體育老師就穿了這麼一身,特別可怕!小朋友們幾乎全軍覆沒!

  景元瞠目結舌,反手指指自己:「我?壞人?」

  夭壽啦!六月飛雪啦!比竇娥還要冤吶!

  鏡流照著後腦勺給了他一掌:「收隊了。」

  「哦!對對,」他略過瞪著自己的小朋友,笑眯眯對離朱道:「咱回市局做個筆錄唄?不會耽誤你們太多時間。」

  離朱還沒說話,雨別和丹楓就跟門神似的往面前一杵,丹恆站在姐姐身邊,從她手裡接過妹妹抱在懷裡。

  「請問發生什麼了嗎?您是哪位?要帶我妹妹去哪兒?」

  不善的氣息迎面撲來,關鍵時刻鏡流出手救下親傳弟子。

  「丹楓,這是我的徒弟。」她從景元身後走出來,順手拍拍他的肩膀。

  這小子個頭太高了,輕而易舉就把師父擋得嚴嚴實實。

  雨別看看丹楓又看看鏡流,氣息和順了不少:「你熟人?」

  「朋友,還在心內時認識的。」丹楓很給鏡流面子,安靜等她說明情況。

  看樣子似乎是離朱動手把人打了,但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什麼她絕不會主動出擊,本質上她並不是一個好鬥的姑娘。

  「……抓了個嫌疑人……」

  鏡流避開白露,盡量簡短的做了個說明,丹楓和雨別一致表示會自己開車送妹妹過去做筆錄,就不占用警車空間了。

  兄長的直覺讓他們看某個白毛極其不順眼,雖然還不至於到要把人埋進花園的程度,但也差不太遠。

  「行,地址發你。」鏡流摸出手機操作。

  等丹楓把SUV停到市局停車場上,換回警服的景元跑出來領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最近大家都比較忙,人手不足。咱往這邊走。」

  他那身大鏈子小金表的東西都去掉了,警服一穿正氣凜然,白色短發因為發量的緣故特別蓬。

  「咦?」

  小白露震驚——穿著匪徒衣服這個叔叔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穿著警察的衣服他還真變成警察叔叔啦!

  景元蹲下來努力縮小高度,對還沒有車輪高的小朋友道:「衣服不一樣就認不出來了嗎?哈哈哈哈哈。」

  雖然他很想說些「出門在外不要盲目輕信,尤其不能以衣服判斷好人壞人」的話,奈何白露年齡太小,估計就算是和她說了她也不一定能挪過這個彎。

  小孩子的思維往往是單線程的,他們只能理解一個線性的一一對應關系,比如因為什麼所以什麼。「穿制服不一定是真警察」這句話在他們耳朵裡要麼變成「真警察不穿制服」,要麼變成「穿制服的是假警察」。

  不管哪種都讓人頭大。

  為了不至於混淆小朋友的認知,景元選擇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從口袋裡「變」出一根棒棒糖,把白露引到鎖好車的丹楓身邊:「跟著哥哥哦∼」

  說完他把糖果塞給「家長」,由「家長」決定這顆糖究竟能不能給孩子吃。

  於是雨別和丹楓陪著白露做記錄,離朱是成年人不需要哥哥陪伴,丹恆被留在外面的長椅上坐著。他也是未成年人,被優待的限定期尚未結束。

  *

  「姓名。」

  「離朱。」

  「性別。」

  「……女。」

  「年齡。」

  「21周歲。」

  「身份證號。」

  「……」

  做筆錄的白毛警官特別愛笑,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面對著能自救的「受害者」而非窮凶極惡的歹徒。

  離朱按照要求回答每一個問題,詳細描述事發前後她都做了什麼。

  沒有想像中的懷疑與猜忌,他按部就班問完就把板子遞給搭班的同事看,另一位警察好奇道:「你身手很好啊,在哪兒練的?」

  「這個問題很重要,必須回答嗎?」離朱顯然並不想聊這個,兩位做筆錄的警察互相看了一眼,景元試探道:「倒也不是必須,不過聊聊也行嘛。」

  「沒什麼,」年輕姑娘翹起嘴角:「家學淵源。家裡經營私人醫院,沒有點功夫傍身萬一遇到不太講理的患者會很棘手。」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醫鬧這種事確實難評。

  「好吧,還請近期不要離開市區,謝謝您的配合。」

  兩位警察各自簽字,又把記錄本放在離朱面前給她看:「看一下有沒有寫錯的地方。」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那筆字,端正漂亮的蠅頭小楷,整整齊齊大小統一,簡直能治好強迫症。

  「在這裡簽字,」白毛警官彎著眼角道:「簽好了我送你出去。」

  走出詢問室時他輕輕加了一句:「我叫景元,加個微信好友?後續要是有什麼情況都可以問我,只要能說我就會告訴你。」

  如果是不能說的……那就對不起了。

  離朱想了想,好友欄裡躺著個警察也還行,遂摸出手機操作。

  等他們回到前面,白露也被雨別抱出來了,一家五口看看時間決定去吃出門前定好的海鮮自助火鍋。

  雨別有些沮喪,就是因為他的提議妹妹才把原定計劃改成逛商場。如果她們去游樂場玩,說不定會更開心,也不至於撞上連環凶案的締造者。

  這份沮喪,或者說是愧疚,一直陪伴著他直到四拼鍋底被送上來。

  「番茄鍋和菌湯鍋放在那邊。」離朱用筷子虛了一下。

  白露還小,吃不得太刺激的味道。

  「我去選食材,你們都想吃什麼?」自助餐嘛,想吃什麼吃什麼,主打一個各隨其願。

  「都行。」

  「都好。」

  兩位兄長好說話得都快要OOC了,離朱抓抓頭發:「不要這幅樣子嘛,你們該為我感到高興呀,說不定這回又能賺個錦旗啥的。」

  雨別:「……」

  丹楓:「……」

  「不會說安慰人的話就別說了。」丹恆幫白露挽好外套袖子,淡淡的吐槽,「會顯得很奇怪。」

  「有點奇怪……」景元把做好的筆錄交給鏡流,審問嫌疑人的事兒一般都歸騰驍那樣的老資格管。鏡流資歷也夠,就是太容易被投訴。為了保護她和嫌疑人雙方,只能讓她遠離問詢室。

  「哪裡奇怪?」鏡流自己也有報告要寫,飛速敲打鍵盤的間隙她給了徒弟一個「快說」的眼神。

  「就是剛才那一家子兄妹五口,按照當年的政策這五兄妹的父母膽子可真夠大的。」

  景元斟酌著組織語言,事涉師父的熟人,他不想表現得太富有攻擊性。

  鏡流哢噠哢噠敲了會兒鍵盤,轉了份資料給他:「自己看。」

  景元一頭霧水的點開,迎面就是張十二年前的剪報——X國投資實驗室發生爆炸,經查系操作失誤所致。

  報紙上的現場照片濃煙滾滾,遠處還有零星幾人跪在地上號哭。

  大約是在哭畢業論文吧。

  他放大圖片觀察細節,立刻發現實驗室所在地似乎就是如今的「持明醫療健康管理中心」——也就是離朱所說的,她家開的私人醫院。

  翻到第二頁,實驗室投資人兼負責人的個人資料歷歷在目。

  「原來是收養的……不對吧,那哥仨也太像了,簡直共用同一張臉!」

  景元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再翻一頁了然。

  原來當年那個實驗室明面上是與本地重點大學合作,暗地裡借殼掩護不法勾當。很難說那場爆炸到底是操作不當還是火龍燒倉,反正一把火下去死無對證。

  雨別三兄弟都是從那實驗室出來的,甚至包括離朱。

  「那白露呢?」實驗室十二年前爆炸,白露今年還沒滿六歲,她總不會也是爆炸帶來的「副產品」。

  「白露是丹楓第一個『作品』。可惜他運氣不好,當初那個明星花費巨資定制這孩子,因為不願自己親身上陣還想法子從國外搞了兩套體外子宮。丹楓花了老鼻子力氣才成功讓受精卵在模擬羊水裡正常生長,結果轉臉胎兒都四個多月了那位明星因為稅務問題被罰到破產。所以他白花力氣卻根本收不到尾款,對方也直言放棄這孩子,做標本還是給個痛快都與她無關。」

  「胚胎發育到第十八周,從外形上看已經是個完整的人類了,丹楓心一軟把她留下來……當年戶籍還是找我托了人才給辦。」

  警察也說不清十八周的胎兒可不可以流掉,反正等她再看到她,那孩子已經是個會哇哇大哭的小祖宗了。

  「哦!原來如此!」

  景元恍然大悟。

  看來兩位兄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帶睿哥出去浪了一整天,老腰快斷掉了……


第327章 番外·偃偶和轉世

  「您好,我來辦理持明的遺產繼承手續,地衡司讓我先來十王司找判官開份證明……這是族裡給的出生資料。」

  來給自己辦理轉生繼承手續的持明姑娘氣色紅潤,眼睛明亮,粉嘟嘟鮮靈靈活像一顆引人垂涎的水蜜桃。

  她快活的將資料一一擺在偃偶青年面前,後者動作僵硬,似乎還沒度過馴服四肢的適應期。

  他將四份紙質材料歸攏在一起,豎著上下磕了磕收走,一分一分認真看完後放在文件欄內。光屏被拉開,青年按照規章點選了幾項,打開另一方對等待的姑娘道:「仔細看,有不懂的就問。」

  語氣有些生硬,不過那些從因果殿回轉的岩偶判官大多都是這樣,情感淡薄冷漠……重返陽世的代價罷了。

  持明姑娘核對了名字和轉生時間、降世時間,選擇繼承。

  「我應該不至於活了那麼久還欠一屁股債,哈哈哈哈哈!」她爽朗得幾乎不像個持明,判官不語,打印資料然後在上面蓋章。

  「可以了,拿著這個去地衡司。」

  這姑娘說得沒錯,她上輩子壽數超過族裔平均時長近一倍,名下可繼承的財產有一套房子外加一把刀,起點已經高過百分之八十羅浮青年。

  「好嘞,謝謝你啊!」她帶著證明信開開心心轉身就走,身形靈活就像拂過湖面的雨燕。

  那確實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判官收回視線,安靜等待下一位來辦事的居民。

  十王司這地界一般人都不願意來,不過如果能平白得到一筆天上掉下來的遺產,想必大家都會對這裡趨之若鶩。

  軟風透過窗欞撲入室內,判官憂傷的看著落在資料上的頭發——從前他還是個活人的時候都沒有這麼愛掉頭發,怎麼換了偃偶之身後卻變成了一顆白色蒲公英呢?

  他惆悵的看向窗外,透過簌簌飄飛的白毛看到公廨檐下有個光禿禿的泥巴鳥巢。

  燕子早就飛走了。

  偃偶判官喜歡這份窗口工作,因為來辦事的人都很喜歡他,最重要的是八小時一到作為新人的他就可以下班了,不用加班不用熬夜,也不用去管案牘上的卷軸與花池裡的雜草。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真是句好話,拯救了社畜破碎的心。

  ——關我屁事!莫挨老子!

  *

  十王司的工作……有些內容還是挺煩人的。

  比如說在幽囚獄輪值。

  犯人都覺得自己冤枉,律法太苛刻,獄卒沒有人性,真心反省的人並不多,絕大多數人只是知道他們受苦了,不想繼續受苦所以才服軟。

  除去這些反復說車轱轆話抱怨的人,機關維護也是件麻煩事。

  每到這個時候工造司都會派百冶過來,他提著錘子,眼睛裡的軟光很讓判官不喜——他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沒有人喜歡讓別人哭自己,哪怕十王判官。

  「這部分的水下機關究竟怎麼整?你先說明白我再下水。玉兆裡也能說不過肯定沒有面對面交流效果好。」

  上周辦理遺產繼承手續的持明姑娘居然這周就在此偶遇,想想還挺巧呢。

  「您好,我叫離朱,是負責此次機關維護水下工作的持明。」她先是元氣滿滿的和百冶打了個招呼,視線移到判官身上頓了一下,持明姑娘彎起眼睛笑得歡快:「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實在不好意思。」

  她轉著眼睛像是在組織語言,想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上期麻煩您幫我辦了遺產繼承手續,我可算有地方住了。但是整理房間時發現了許多男士的東西,應該不是我的,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查一下我上輩子的婚姻狀況?」

  「你問那個干嘛?」回應的卻是百冶,他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提高嗓門:「這麼久了他一直沒出現,也許死了呢?」

  「啊?」持明姑娘迷茫的看著他,小聲喵喵:「我只是想把東西還給他啊!萬一我哪天有了新男友,這從天而降的前夫哥多少有些煞風景吧!」

  百冶看看白發的判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說得……很有道理。」

  判官抬起右邊胳膊繞了個圈,雲騎軍中對練前都喜歡這麼活動身體。

  例行維護的工作量並不大,持明姑娘在水裡比魚還靈活,聽懂百冶的意思後沒花多久就完成檢修,幽囚獄內的測試系統認可了她的效率與成果。

  「今後維護機關的事就仰賴您了!」主簿客氣的送走持明姑娘,一扭頭,這邊氣氛相當險惡。

  判官和百冶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肯先把視線挪開。

  「你還回來干嘛!」百冶大人這會兒再看他就跟看到串線的金人一樣氣不打一處來。

  「我都要榮升成前夫哥了還不能回來看一眼?」判官牙尖嘴利、尖酸刻薄、陰陽怪氣,面無表情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如果他的語氣裡怨念不要那麼重就更好了。

  「看完一眼呢?」百冶會怕他?偃偶也是偶,四舍五入算是金人的一種,拆他比吃小餅干還容易。

  判官黑著臉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就再看第二眼。」

  「唉!」百冶長嘆:「冤孽!」

  回到十王司公廨,檐角上的燕巢不僅空空蕩蕩還不停往下掉渣,眼看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判官站在檐廊下抬頭看了一會兒,氣鼓鼓的回房間。

  煩!

  *

  「師傅,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啊?」

  持明姑娘抱著一把長刀在工造司裡閑晃。

  一般來說不是景點的地方都會謝絕訪客,但是面對持明時大家多少都會留幾分臉面。一旦豐饒民衝上羅浮,誰都能退只有持明不能退,他們唯有死守而已,也就是說想要染指建木,只能踏著持明的屍體過去。

  從這個角度上看持明在羅浮得到的優待也是應當應分,這個種族不孕不育自我輪回,每個看上去很普通的持明上輩子都可能是叱吒風雲的驍勇戰士,誰也不知道他們過去曾有著什麼樣的輝煌戰績。

  就算他們自己不記得了,羅浮也會記得。

  百冶把手裡的金工大頭錘放下,抹掉額頭細汗:「來保養武器?交給我就行。」

  「哦哦!」持明姑娘把懷裡的長刀遞給他:「這刀好長啊,我不擅武藝,拔都拔不出來,總感覺它跟著我受委屈了。」

  「噗!」百冶噴了口茶,他看上去有很多話想說,但又找不到切入點。

  「沒事,放在我這裡,我給你收拾好了再送回去。」他不死心的問了一句:「那你現在找到工作了麼?生活怎麼樣?」

  持明姑娘「嘿嘿」笑了兩聲:「我?我平時都在學宮給學生們上課,是負責講授仙舟古代史的講師。偶爾會受族裡指派去幽囚獄修機關,今後那邊水下機關都是我去修哦!」

  「說老實話工資不是很高,不過上次我去繼承了自己轉世前的遺產,不用掏房租真是省了不少麻煩。」

  「……」聽到這家伙在學宮當講師,百冶都有點忍不住想替她的學生默哀。期末考試不過關的懲罰會是被講師細細切做臊子嗎?

  怎麼想都會覺得很奇怪啊!一個為了混學歷攢了滿把「藝術鑒賞」課的家伙轉生之後居然成了學霸,震驚程度不亞於那白毛判官說自己算不清四則混合運算。

  她真的……已經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啊!

  *

  清晨醒來,門外的地面上斑斑駁駁落了一地泥點子。

  偃偶之身的好處是無需進食,覺其實也大可不睡,只不過是生前思慮過重缺覺缺得厲害,如今哪怕閉上眼睛躺一會兒也算種慰藉。

  剛從因果殿述職回來,很有些陰曹地府走了一圈重回陽間的感覺。

  澆了花,喂過魚,他打算去羅浮近來非常流行的貓咖轉轉。判官的工作不適合養寵物,或者說……不適合養活物,他總不能在家裡扣著個歲陽養起來吧,那玩意兒沒毛,手感不好。

  成為偃偶之後小動物都繞著走,貓咖裡最有營業精神的花魁也不願意靠近,判官心情有點糟糕。

  「欸?您在這裡……」抱著獅子貓的持明姑娘用一種非常明顯的動作鬼鬼祟祟朝四周看,判官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他差點笑出聲:「十王判官也有休息日。」

  「哦哦,好吧,那我不打擾您嘞。」她把獅子貓遞過來,琉璃一樣的碧色眼睛裡充滿甜蜜的向往:「我今天來和同事介紹的男士相親……喜歡小貓咪的人性格多會比較溫柔細膩吧?您說呢?」

  她並不是真的要從他那裡獲得答案,只是因為緊張而想找個人傾訴罷了,遇到誰她都會這麼問的。

  心情又糟糕了。

  我該給自己做個牌子夾在頭發上,他刻薄的這麼想,上面就寫「前夫哥」三個字好了。

  「……你想找什麼樣的伴侶?」

  判官冷冰冰的像是詢問今日死刑名單:「也許提前想像一下……會對接下來的篩選更有幫助。」

  「我?」年輕的持明姑娘換了只貓抱著,仰頭認真思考:「不知道,老實說我沒想過找伴侶這件事,就當是認識幾個朋友吧。」

  認識朋友?還是好幾個?真的,咱手裡這把陣刀也未嘗不利,砍幾個狗賊想來不費什麼事。

  他聽到自己悶悶的哼了一聲:「既然不想找就別給人希望。要找就認真找,好好過日子,我給你隨份子錢。」

  「哦……」

  天就這麼被聊死了,持明姑娘抱著貓扭頭就走,他懷裡被人硬塞的獅子貓「嗷嗷」叫了兩聲,奮力掙扎著也跑掉了。

  這什麼破貓咖,一點也不敬業。

  心情很糟糕。

  這一天到最後也沒看到狗賊的影子出現在貓咖裡,生著悶氣返回十王司公廨,那個空了不知道幾十年的燕巢好像大了一圈。

  他躺在榻上把昨晚看到一半的書冊扔開,煩悶焦躁無處宣泄。一半吶喊著沸騰,另一半寥落著蕭瑟。

  「嘰啾?」一只小巧的燕子落在窗台上,壓低腦瓜翹高尾巴往室內窺探,小家伙背上隱隱約約露出一條金色的線條。

  半躺在榻上的偃偶判官抬頭看向窗外,和黑黝黝的小眼睛定定對視著,過了一會兒又是一聲「嘰啾」,它拍拍翅膀,落在燕巢邊往裡覷。

  裡面探出一只炸毛燕子的頭,它嘴角上還沾著泥,整只鳥都有種忙過了頭的狼狽感,看來房屋裝修真是個大工程。

  「啾啾啾!啾啾啾!」

  正在修房子的幸運兒看到送上門兒的老婆興奮不已,它從巢穴裡鑽出來,張開翅膀膨起羽毛,力求讓自己在女士面前顯得威武雄壯色彩斑斕——你要來我家看看裝修進度嗎?

  白發判官嘆了口氣,打開玉兆下單面包蟲。

  雖然但是……份子錢還是要隨一下的,這年頭想找個老婆挺不容易,這位擅長裝修但不擅長打掃衛生的「小哥」還有很長一條路要走呢。

  唉……

  作者有話要說:

  好啦!所有我記錄的番外都寫完了!


第328章 番外·偃偶與轉世2

  燕子真是種很神奇的生物,都已經星歷八千多年快九千年了,它們還保持著最古老的遷徙習慣,到了時間就會從羅浮艦首飛到年尾,第二年再飛回來。

  這艘行駛在星海中的巨艦連刮什麼風下什麼雨都是由人類自行控制的,早就不講究日月輪轉鬥轉星移的老黃歷了,可倔強的燕子還是不肯停下腳步。

  鶴運物流送貨一向很有效率,也沒什麼偏遠地區不包郵,或是只有常樂天星槎海才包郵之類的破規矩。燕巢裡那位炸毛小哥終於憑借著自動刷新的天降面包蟲俘虜了伴侶芳心。這家伙動作很快啊,也就一兩個月的功夫,修修補補可憐兮兮的舊燕巢裡傳出幼鳥稚嫩的叫聲。

  看來這份子錢還得繼續湊下去,在羅浮上找蟲子吃不是件容易事,這可是他眼看著破殼的崽呢!

  白發判官摸出玉兆,一時不知道自己該直接下單活蟲呢,還是買一套昆蟲飼養設備比較好。不吃隔夜菜是最基本的養生重點,隔夜的死蟲怕是更不新鮮。

  工作終端突然發出聲音,這東西不是玉兆,但會告知判官他的目標在什麼位置出現。

  脫離新手期後舒舒服服的窗口工作就沒有了,尤其偃偶判官,假期與業績直接掛鉤,排名墊底就等著加班吧!

  太可怕了,實在是太可怕了,人類怎麼總能想出那麼多壞點子壓榨自己的同類呢?

  青年收好玉兆,換了身儒衫披著推門出去工作。正式判官的工作內容主要分三部分——把墮入魔陰的普通居民引入十王司等待人生下一個階段,鎮守幽囚獄幫武弁和雲騎解決突發事件,根據要求抓捕四處逃竄的罪犯,人也好,智械也好,哪怕歲陽呢,都是同樣的待遇。

  新任務是去居民家裡接引老人,所以要穿得和藹可親些才好溝通,鬧得跟上門抓罪犯一樣很有可能會被人用臭雞蛋砸出去。

  一來一回花了三個小時,業績又添一筆。

  梁上那炸毛的兄弟和他老婆親親密密擠在一起你儂我儂。眼看樓下單身機械狗收工回來,這家伙側臉貼貼老婆,「嘰嘰啾啾」叫了幾聲擠出坨鳥屎作為迎接。

  判官:「……」

  你們兩個可以不用這麼熱情的。

  他進屋取了個晾衣叉過來,隔著窗戶惡狠狠比劃了一下,又把叉子重新放回去。

  「看在孩子份兒上饒你一回。」偃偶青年在雛鳥的吱呀聲中買了個專門養蚯蚓的保溫箱。

  然後激情下單面包蟲。

  偃偶可以不睡覺,但十王司還是遵循八小時工作制的,總不好讓人覺得死後還要鞠躬盡瘁……這樣子日子還怎麼過?生育系數不能太高是真的,可也不能太低啊!

  癱在臥榻上聽燕子呢喃,仿生人也有可能夢到電子……這是電子什麼玩意兒來著?

  他夢見自己漂浮在一片碧藍透亮的海水中,魚蝦成排來回游動,螃蟹列陣走來走去。像是對海底有一定威脅的海星海膽之類根本走不到他面前,遠遠就有專人嚴密監控,毫不客氣的把它們一腳踢入深海。

  屁股後面總有個東西硌得慌,抬頭時明明幅度不大卻有種難以描述的奇怪感覺——撞到了,但不知道撞到了什麼,也不知道是什麼撞了。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發現自己被一白色球體包裹其中,它有顏色卻不會干擾他的視線,裡面能看清楚外面,外面看不到裡面。

  坐牢一樣不知在這球裡困了多久,球外游過各種顏色艷麗形狀詭異的魚群。他覺得有些累,伸長四肢打了個哈欠,白色球體被捅出個破洞,外面爆發出陣陣驚呼。

  「尊上!是尊上!」

  很快有雙大手伸過來,最好的鮫綃,最好的絲綢,最珍貴的寶物,被一群尖耳朵誠心誠意送上來敬獻給他。

  哦,他們敬我愛我如同神明,我理應庇護他們。

  他這麼想著。

  雖然知道自己在睡覺,身臨其境的沉浸感著實叫人容易混淆。

  他看到自己指揮海水就像用逗貓棒指揮貓咪,總是不小心掛到什麼的奇特物體是一對蒼青色的龍角,總是硌屁股的東西是條細細長長的尾巴。

  負責撫養他的老人總是用贊嘆的眼神熱烈贊美,但嘴上一向吝於誇獎。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他就長得比絕大多數持明還要高挑了,整日穿著寬大的衣袍,嚴肅端方,不可以隨意衝著人笑也不可以與人親昵……總之樣子一定要足夠帥足夠酷。

  帥到六親不認的那種程度。

  然後那些圍在他身邊的龍師們就開始像給星神上香的信徒那樣提出各種匪夷所思的離譜要求,面對此情此景他共情到了許願池裡的王八。

  無所適從,實在是無所適從。

  好在他的人身自由並沒有被限制,只要看完文件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無論幽囚獄還是神策府,偌大的羅浮徹底向他敞開,敞得甚至比面對現任將軍還要透明。

  所有陰暗面的事幾乎不用問就會主動湧動到他面前,比糞坑裡的蛆還要勤快。

  一把擁有淡金色刀身的長刀劃開光怪陸離的光與影,刀的主人皺著眉出現。

  「持明龍尊?」她偏過頭看看擬造出來的「太陽」,整個人落拓不羈的笑出整排白牙:「走,咱去下盤棋怎麼樣?」

  「不打不相識嘛。」

  「你怎麼一個人跑到星槎海巷道旁發呆?當心被事故波及。」

  這一幕好奇怪啊,讓人哭笑不又沒法拒絕。

  元氣滿滿精力十足,太陽一樣的年輕人哪有不討人喜歡的?原本他以為自己想像不出那張討債臉笑得春光燦爛會是什麼模樣,等真正見到只能說……活兒整挺好。

  人生得好看不管干什麼都好看,傻笑也好看。

  棋盤上的棋子越來越少,他捏著剛剛抽下來的車努力挽救曲面,冷不丁那姑娘湊近到身邊。熟悉的面容離得很近,她毫無防備的眯起眼睛笑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別人心裡那轉了八百圈有余的壞主意。

  「你在想什麼呢?龍尊大人?」

  那個奇怪的稱呼被她咬在唇齒間吐出來,感覺更奇怪了。

  在想我若是龍尊,能不能得你一輪回又一輪回的追隨?或者你是天人,我為持明,你長眠我遺忘,再也不受這相思之苦。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水生花的冷香驀然襲來,她離得實在是太近了,近到他聽見自己心如擂鼓。

  叩叩叩,嘰啾!

  所以說黃鶯鳥挨打也是活該,誰叫它不分早晚的亂叫,饒人清夢耽誤了夢中佳期。

  判官睜開眼睛,窗欞上那炸毛哥們兒又來了,領著老婆四處尋找大自然饋贈的高蛋白小零食。

  「你們這些成雙成對的家伙就不能自覺些嗎?」他起身去掏了把面包蟲干撒在外面,分量足夠養活這一家六口。

  四只幼崽從泥巢裡伸出頭,拼命張開血盆大口叫喚著要東西吃,做了爸媽的兩只燕子勤勤懇懇叼起蟲干喂飽他們,等幼崽安靜下來這兩個錯眼不見的居然又貼到一處去。

  他媽的,遲早把那燕子窩拆了!

  哪怕半夜三更,工作終端要響還是會炸響,這意味著有難度的緊急任務被派在他頭上,及時完成也會跟臨時加班一樣享有三倍報酬。

  判官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出門,還好回來時沒有那麼勤快的換上寢衣睡覺,不耽誤拼速度搶單。

  事發地點位於丹鼎司,一個很眼熟的坐標附近。他加快腳步,從生前到死後也沒跑這麼快過。

  不會的,不應該……

  等他摸到現場,一個絕望的狐人掐著持明姑娘的脖子揚言要拉著她一塊從樓頂跳下去。丹鼎司治不好他愛人的病,他就要傷害別人的愛人去彌補胸口的空洞。

  她纖細的手指抓在發狂的狐人手臂上,竭盡全力仍然無法自救。他放縱自己出了一秒鐘的神,終於意識到不該回來的,他的愛人早已在聽聞他的死訊後跟著一起離開人世。

  如果是她,這個狐人現在已經被剁掉尾巴了吧……

  輪回後的持明只是熟悉的陌生人,真是殘忍薄情的族裔,偏偏又那麼美好。

  他從背後衝上去,翻轉陣刀用刀柄一下子就掀翻了那個狐人。她趁機擺脫險境,一把舉起路邊破碎的半塊板磚狠狠拍在狐人腦門上。

  聲音可真脆,這是顆好頭。

  特別記仇,當場就報的脾性倒是沒變過,打完還不跑,非要站在現場多罵幾句解恨。

  「你有病啊!神經病!你老婆沒了難不成是我學藝不精?我不是醫士也不是丹士更不是壽瘟禍祖,關我屁事啊!你最該反省的是自己好不好!為什麼沒有能力早點帶她治病?為什麼要讓她為了生活耗盡心神?」

  狐人凶徒捂著額頭倒在地上鮮血直流,一時之間也分不清楚到底誰才是被劫持的那個。

  「好了好了,你先喘口氣歇會兒。」他熟練的攔住她哄勸了一句,本已做好一塊挨啐的准備,沒想到她和從前一樣,這就收起聲音翻著白眼讓開了。

  判官抖了抖手,鎖住狐人朝她喊了一句:「受傷了沒?要不要去掛個急診看看?」

  說老實話就那狐人的一爪子想劃破持明頸項多少有幾分困難,但是他在丹鼎司裡對一個無辜持明動了手,這事兒就不小了。

  相當於醫鬧在醫院挾持醫生家屬,屬於該就地打死的存在。

  「……」持明姑娘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慢慢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她的目光是全然陌生的,帶著種審慎的挑剔。她抬起下巴冷哼:「嗯,那就依你的意思。」

  值班的持明醫士花了三秒鐘看過那狐人,一句「死不了」就扔這不管了,回頭用了一個小時細細問過那姑娘的情況,沒事也給她開了罐營養品記在十王司賬上。

  判官拎著狐人回去歸案,持明姑娘嫌棄的叫住他:「你叫什麼?你玉兆呢?拿出來。」

  雖然不想拿,但是長久的習慣催促他乖乖照做。

  「拿來吧你!」她一把奪過他的玉兆,一邊嫌棄不已的翻白眼一邊操作,五分鐘後扔回來:「行了,你警醒些,我找你你得第一時間回應,如果你敢已讀不回,你就死定了!」

  咬牙切齒,凶巴巴的。

  白發判官:「……」

  燕子是一種會飛回來的生物,這是真的。

  份子錢沒白隨。


第329章 番外·現代5

  「明兒休假,師父打算怎麼過?」

  結了一個大案子,不出意外的話春節假期隊裡能換著班休息了。一般來說值班的事兒多歸沒結婚也沒對像的小年輕,不過前輩們絕不會白讓他們出力氣。

  過年期間要麼平安無事,要麼就是大案要案,至於小偷小摸敲詐勒索之類的案子則多半發生在節前,手頭緊麼。說句難聽的,正過年節呢,賊也得有個去處弄兩斤豬頭肉下酒。

  眼看這都大年三十下午了,街上行人紛紛匆忙往家趕,這會兒最忙的是交警。

  鏡流是個孤兒,性格也有點冷淡孤僻。自從知道師父與芳鄰的兄長是朋友,景元就等著這一天呢。

  「我?」她溫和的放平眉眼,「丹楓請我初二下午過去他家玩,他們新搬的房子有個小院兒,就在院子裡整點燒烤,也吃了也玩兒了。」

  「哦哦哦!那您是初二休息了,還有哪天休息去我家吃個飯唄?」

  入職這段時間鏡流教了他很多東西,他真心實意的希望她能接受這份感謝。

  鏡流笑著搖頭,心情不錯。白珩會在年節假期的末尾回到國內,到時候少不得吵吵鬧鬧磨著她去機場接人:「不了,我有朋友一起過年。」

  「那好吧。」景元想著等師父值班時他從家裡送些熱湯熱菜過來,多少算份心意。

  話題到此為止,安排值班時間時他偷偷和騰驍打了聲招呼說是三十初一都能留在局裡,只有初二,務必空出來休息。

  騰驍只當這小子初二許是要陪家人串親戚——初二回娘家嘛,很多年輕人相看對像就是從這一天開始。

  他心裡還偷偷為景元感到高興呢,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年輕人有了家庭才能更加深切的明白什麼叫做「責任」,做事也會變得越加穩妥可靠。

  事情就這麼定下,景元立刻打電話回去告訴景母他三十晚上值班,初一早上回家,初一晚上還要值班,但是初二可以休息。景母聽了並沒有抱怨,打從兒子一門心思要考警校開始她就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

  「等會兒我讓你爸給你和你同事送些熱餃子過去,既然選了這行就好好干。」

  「嗯,謝謝媽媽,媽媽你真好。」青年只用了一句話就把親媽哄得心花怒放,

  掛斷電話從儲物櫃最裡面翻出件軍大衣,等會兒爸爸送餃子來就把衣服給他披著——外面溫度驟降,幾乎降到了凍破皮的程度。

  一般羽絨服能抗冷但不怎麼抗風,真要說保暖性能還得看軍大衣。

  搭班的同事家裡送了些自制丸子,肉丸子菜丸子豆腐丸子蓮藕丸子,炸得金黃酥脆。拆一包紫菜蛋花湯倒上水抓一把丸子放進去送入微波爐加熱五分鐘,端出來就成了丸子湯,油花明晃晃的一層。

  景父打了個車送餃子過來,景元把軍大衣硬塞給他,又去看看出租車輪胎上栓好了防滑鏈,這才放心目送他回去。

  「那是你爸?」同事熱了兩碗湯,鹵煮花生米加熱餃子,值班不能喝酒,於是他從別人那兒搜羅來一桶1.5升的無糖可樂。

  這個天氣也不用放冰箱,埋在門外那個雪人肚子裡等上二十分鐘,再挖出來就是透心涼。

  「是啊,我和我爸長得難道不像?」

  景元遞了筷子給同事,擺好水杯一人滿上一杯凍可樂,喝上一口涼得斯斯哈哈。

  同事從熱湯裡撈出一個丸子嚼得嘎嘣脆,笑著搖頭:「像,怎麼會不像,就是叔叔看上去太年輕了,我還以為是你哥。」

  「屁!」他又撥了半盤餃子過去,開始走神去想初二一早下班還能去哪兒買點適合燒烤的東西。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總要提前做好規劃和准備才行。

  轉眼兩個夜班過去,初二早上八點接班的同事來了,景元腳底打著飄往外走。他打車去了離家最近的大型商超一通消費,東西太多不得不用又軟件叫了輛SUV。

  等車來了一看,好家伙,理想。

  「哥們兒,您這是體驗生活呢?」收下客人笑嘻嘻發發來的十八塊錢紅包,司機也不介意被他調侃:「可不是嘛,怕廣大群眾不知道這車坐來感覺怎麼樣。」

  「哈哈哈哈哈哈!」兩人同時笑出聲,車裡充滿了快樂的空氣。

  等到了家裡,景元不出意外的被景母說了一頓:「這都初二了大少爺才想起來買年貨吶?老天爺,吃您一口飯真不容易!」

  景大少爺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哄得太後心回意轉,再奉上專門買給她的禮物,終於換到了新年裡應該享受到的待遇。

  回房間補了兩個半小時的覺,他翻出昨兒白天准備好的衛衣運動褲套上,對著鏡子梳了十分鐘頭發。

  如果不是另有特別目的,這一腦袋厚實白發最多只配從他這裡得到兩分鐘時間的關注度。

  打開門摸出同樣是昨天白天就准備好的掃把,景元開始在自家門口守株待兔。

  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鄰居家擺在後院的燒烤架正在燒炭。他掃了快四十分鐘的地,磚縫裡的苔蘚都被刮出來了,師父鏡流才攜友人白珩出現。

  「師父?您這是……」

  很好,驚訝的表情非常自然,聲音也恰到好處。

  「你……」

  鏡流愣住,不等她說話,後面又來了一個黑發青年:「抱歉,我過一下。」

  「學長?」這回景元是真驚訝了,難道說……

  「實驗室關門了沒地方去,我想了很久,只能先投奔你。」

  應星家在外地,大年初二往朱明市趕實在沒有必要,不如在學弟家湊合湊合。

  這時鄰居家的門開了,丹楓出來接客人,他和應星碰了個臉對臉。

  「應工?這麼巧?」

  還真就是這麼巧。

  應星把他的高中學弟介紹給丹楓認識,丹楓疑惑道:「你不是朱明人嗎?怎麼會在羅浮市讀高中!」

  「我小時候跟著師父在羅浮住過幾年。」應星拍拍景元的肩膀:「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數學奇才,可惜他一心只想當警察,到現在教數學的杜老師也沒想明白到底為什麼。」

  「哪有什麼為什麼,」景元笑著謙虛道:「扶危濟困,想做就做了。」

  既然兩邊都有熟識的客人,年輕人湊在一起玩兒很合理嘛!景元拉了應星去自己家,十分鐘後提著大包小包抱著獅子貓咪咪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絲滑混入鄰居家門。

  丹恆和雨別在後院烤肉,白露見到家裡來了這麼多人都快玩瘋了,尤其她見到咪咪,場面一度失控。

  「咪咪!咪咪!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小朋友愛死大白貓了,喜歡到恨不得咬它一口。

  「你不要嚇到貓咪!」離朱把正在伸出魔爪的小祖宗撈起來,獅子貓咪咪看上去很像松了口氣。

  「我們過來玩,順便提了些食材,廚房在哪裡?」

  丹楓正忙著和鏡流白珩說話,指了下廚房的位置示意客人把東西堆進去就好。

  景元會能只做到這一步?

  他提著袋子走進廚房,稀裡嘩啦一通忙活半小時後端出三道菜——白灼竹節蝦,海膽蒸蛋,清蒸石斑魚。

  「有小孩子呢,先簡單做點給孩子墊墊肚子。」

  食材都是熱心攤主幫忙處理好的,剩下許多時間。

  丹楓一個沒注意,兩個妹妹就被包藏禍心的狗賊投喂了。白露自己就會對海膽蒸蛋表示好奇,離朱也不難哄。

  請她試味就行,一忽悠一個准。

  「怎麼好意思讓客人忙碌?」他上前打算把景元趕去後院交給雨別和丹恆看守,不想對方早有准備:「我正敲海螺敲生蠔呢,沒事兒二哥,這些都很快的。」

  應星是個實誠人,自覺腆顏擠在別人家裡憨吃憨玩,二話不說挽起袖子也走進廚房:「我來幫忙。」

  丹楓:「……」

  難不成這也是個狗賊?

  不行,他得趕緊去找雨別商量對策。

  比如說自家花園裡有沒有瀕危植物?

  「哥哥!這個碗碗蛋敲好次!」白露糊了滿臉雞蛋羹,最讓人想不明白的是這玩意她怎麼能吃到腦門子上去。

  看在白露份兒上,丹楓決定暫時先把鏡流的弟子從死刑名單上拉出來。

  「露露別著急,等會兒還有大螃蟹吃哦!」景元直接端了個不鏽鋼盆,裡面全是各種適合燒烤的魚蝦貝螺。

  進了警局還念念不忘海鮮自助火鍋,芳鄰一家肯定都超愛吃海鮮。

  「真是讓你破費了啊。」丹楓咬著後槽牙瞪他,景元笑眯眯的:「還好啦,這都是應該的。」

  白珩拉著鏡流鑽去後院,她們兩個都不太擅長廚藝,因此打著幫忙嘗嘗鹹淡的心思過去看熱鬧。應星皺著眉頭觀察燒烤架,也許是打算給他的高達手辦添點新裝飾品。雨別和丹恆從丹楓那裡聽說隔壁居然住這個居心叵測的狗賊,看見景元也是一副又想趕他走又怕傷了姐妹心的憋屈模樣。

  離朱對那盆海鮮特別有興趣,她平日裡見到的多是它們熟透後躺在盤子裡的樣子,猛然遇到原型還真有點不太能認得出來。

  景元就是為了和她說話才巴巴准備了這麼多的,為了不露怯他甚至提前用手機查過每種海產品的資料並把它們背了下來。

  女士們認真聽景元詳細講解每一種食材的奇幻海洋生活,雨別、丹楓、丹恆三兄弟在燒烤架旁隔一會兒瞪他一眼,又隔一會兒又瞪他一眼。

  雖然他認真的樣子哥幾個很認可,但這份認真究竟能堅持多長時間,以及能不能堅持到離朱表現出對他產生興趣……這些都還是未知數。

  「哼!」丹恆用撥炭棍兒惡狠狠的指指他,趕在姐姐看過來前低頭做事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是不是下雪了?」離朱蹲了一會兒跳起來跺著腳活動,冷不防鼻子上一涼,抬頭就見雪花紛紛揚揚安靜灑落。

  她頭發上落了幾片白絮,景元忍不住就想到她白發蒼蒼和自己一起坐在爐邊烤火夜話的場景。

  哪怕牙都掉光了,他也一定會努力笑得帥氣吧。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換榜單啦,所以最後一章奉上,咱們下一篇文再見,國慶假期結束後就開哈。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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