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菊花爺爺放下筷子……
「你生病的時候孫老師三天兩頭送藥過來……你怎麼好意思不說一聲就走?」
滄海懵了,原來前段時間自己病了,雛菊爺爺隔三差五送來的藥是他給的……
「孫老師坐吧,我先走了……」雛菊爺爺起身:
「爺爺!」李玲尷尬。
「那我們先陪爺爺回去了。」胡楂男鎮定地拍拍李玲的肩。
「別啊龍哥!再待會兒吧!!「庚貓拚命朝滄海使眼色。
暉昀握貓爪:
「那我們也走了……」
「啊?為什麼……嗚……」
捂嘴——抗起——跟著雛菊爺爺離席。
走到門口時,女王和松鼠也站起身。
「有什麼事找我。」女王放下名片也和松鼠並肩離去。
「喂!等等我!!」想著拼車的班長拉著女友迅速跟上。
一時間,人潮退去,只留下沙灘上的兩半貝殼,無語相望。
擁有不同的形狀的他們,永不可能合為一體,只能在擦肩而過後靜靜等待著下一股浪潮,將他們推向各自的方向……
「聽說你要去考研?」孫黎先開了口。
「香港那邊挺難的……」得不到回答,只能自顧自地說下去。
「老師有什麼事嗎?」滄海忽然打斷他。
「其實……上海也不錯……不一定非要……」
「老師是要我留在這兒看您兒孫滿堂???」
孫黎愣了,再說不出話。
原以為不見便會淡忘,但為何,在隔了漫長的歲月後見到他窘迫的樣子仍是會心痛?
「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吧……」家裡還有妻兒在等著他……
孫黎又僵了許久,才緩緩轉身,開始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頓住腳步道:
「對不起……」
這是那個冬天他沒對滄海說出的話……
此刻,他根本沒勇氣再回頭看滄海的臉色。很久有,他又深吸了口氣道:
「今天……什麼都依你……」
滄海猛抬起頭看他。片刻後,擁住他哭了:
「你哄孩子嗎?」
孫黎回抱住他。
狹小的閣樓內,滄海將他壓在床上,一寸寸地吻他的肌膚。
孫黎緊閉著眼沒有出聲,只是手抓著床單渾身緊繃。
過了會兒,吻停了,睜眼就對上那比夜色更深的眸。
滄海撐著身子與他對視許久後輕輕一歎:
「算了……」
重又幫他穿上衣服。
孫黎一時回不了神。
「你……對我笑笑好嗎?」
孫黎沉默了會兒,扯出個笑。
「笑得比哭還難看。」滄海抱緊他。
他的頭髮很柔軟,擱在脖間,癢癢的。
他的皮膚很光滑,不像自己那麼粗糙,還留著長長的疤。
兩人就這麼抱著過了一晚,誰都沒有睡著。
第二天一早,孫黎走了。
滄海睜眼看向晨曦的微光。
這不是一天的開始,也是彼此的終結……
來到香港的第一天,好冷……一群人輪流長途騷擾自己,話費啊話費……這日子沒法過了……
來到香港的第二天,還是冷……去學校報到時竟看到教室裡一張熟悉的面孔。
「你好,我是School of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的交流生,初次見面……你瞪我幹嘛? 」
嘴成「O「型的滄海像熟了的魚,嘴裡冒著騰騰的熱氣。
那人笑了。
「女王特批我來的……」戳戳他腮幫子:
「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了?」
滄海又愣了許久,才深情款款地凝視他道:
「靠!」
晚上手機又被打到欠費。這群混蛋……早知道小樂要來了?怪不得吃散夥飯時那麼平靜……
「小樂,別畫我剩下的餛飩……」
臭小子……當我沒看見你之前畫的是誰?變心變得和五月的天似的!
不過朋友就是這樣一種感覺吧……無論分開多久,相隔多遠,再聚時仍能找回那種默契的感覺。
今年的冬天,難得的積雪。
雖然不厚,卻足夠使這幫從小到大沒見過大雪的超齡兒童們興奮了!!!
大叔看他們訓練心不在焉的,便中氣十足地吼:「都別練了!!!!」
全體震心想他又要大發雷霆了,卻見他他假裝漫不經心實則凌波微步地邊向外邊飄邊嘀咕:
「不就下個雪嗎?有什麼好興奮的……」
瀑布汗……
於是上政的上大的海事的同濟的一群孩子們歡呼著跟著老熊貓向操場跑去。
大家都只穿了薄薄的道服,從車上、地上、花壇裡掘起一捧捧雪就玩開了。
貓咪想砸暉昀結果誤投小強。小強以為暉昀干的抓起一團卻錯砸了楊徽。
楊徽一回頭,笑瞇瞇地就砸了正在合影的老熊貓滿臉。
老熊貓「哎喲」一叫,被拍了個笑死人不償命的歪嘴照。
「嗷嗷」叫著撲向楊徽,楊徽作勢要閃卻是欲擒故縱,一個轉身抱住他,大叔一驚退後兩人便雙雙重心不穩地向後倒去。
「卡嚓卡嚓!」
「題為:某教練獸性大發企圖強暴學員!」小強的女友笑著取名。
「不對不對,應該是某熊貓獸性大發企圖強暴美男!」小強道。
「不對不對,應該是某熊貓春心蕩漾企圖勾引猛男!」寒庚笑。
暉昀白眼:「小受邏輯」。
貓咪塞個雪球在他脖裡。
哄笑聲逐漸遠去。老熊貓紅著臉起身,卻在對上楊徽清亮的眸子時一怔……
楊徽趁機一撈,一個翻身將他壓在身下:
「他們說得不對……」笑:
「一直想獸性大發的人……………………是我……」
俯首輕咬住他的唇。
第三十六章
「啊……」回來找手套的寒庚看到這刺激畫面剛叫出聲就被捂了嘴拎起就跑。
跑了好一段暉昀回頭,咻咻……幸好那倆一等一的高手剛處於大腦缺氧狀態沒注意動靜……
「你想被滅口嗎?」回瞪撅嘴的貓咪。
看一下有什麼關係……」死鴨子嘴硬:
「大叔……大叔真不要緊嗎……我看他快宕機了……」
「小受邏輯。」抱起親親。
寒假的時候,小樂滄海說是要搞什麼課題研究不回來了,搞得大家一陣失望。
畢竟到了快畢業的時候,這個寒假大家都實習找工作各忙各的。
春暖花開的時候,忙碌的小蜜蜂們恢復成毛毛蟲,從洞裡鑽出來爬回監獄環繞的學校。
於是又回到除了上課就是訓練的單調日子,貓咪和鵝爹也開始進入到老夫老妻的感情狀態。
寒庚偶爾會對著寢室空著的兩個床鋪發呆,偶爾會與暉昀為了事關男性尊嚴的問題(誰上誰下)小動干戈。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平靜的春天。(不帶這麼偷懶的喂!!)
夏天時,松鼠和女王邀請暉昀「入股」。於是貓咪不得不和暉昀分開,獨自去暉昀父親的公司實習。
膽戰心驚地過著每一天,生怕一不小心就遇到了「岳父大人」。
幸好他老人家再沒像去年那樣隔三差五地來體察民情,只對他特別照顧罷了。
暉昀常常和女王他們忙到深更半夜,即使回來了也是親親半夢半醒的自己便有匆匆離去。
一天兩天不見還能用手機維持,但時間久了便開始情緒低落,寒庚不想讓暉昀覺得他不懂事,於是只能靠著訓練發洩。
某日訓練結束後,大叔湊近他低聲道:
「寒庚啊,你和暉昀那麼『要好'每天還能活蹦亂跳……用的是什麼牌子的……」
「KY」還未出口,便被鐵青了臉的楊徽打橫抱起塞車裡運走,一路「嗯嗯啊啊「的聲音……
暑假結束後,寒庚的實力又有了志的飛躍,只是那心裡缺了的一塊,始終令他鬱鬱寡歡。
猶豫半天還是打了個電話問松鼠,上海哪有好點的Gay吧,結果半夜一鬍子拉楂的傢伙就衝進來把他做了個半死……自此,貓咪再不敢提了……
一葉落地時,貓媽開了第三家連鎖店。
開張那天,眾人停下手中的活兒前來捧場,只除了那忙著創業的三人。
圍坐在一起,吃著熱騰騰的餃子。這樣一家子團聚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正吃得酣暢,卻在電台裡響起那首《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時,寒庚忽然起立,說了句「透口氣」便跑了出去。
其實他沒走遠,只是蹲在路邊的角落哭。
班長瞧瞧拍了張他的背影彩信給某人。
半小時後,暉昀大汗淋淋地出現在「七里香」門口。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捲走呆愣的貓咪直奔四人曾約會過的公園。
抱著寒庚坐在旋轉木馬上,在小朋友們的注目禮中親親再親親:
「對不起……對不起……」
其實發脾氣的孩子,不理便會慢慢平息。但暉昀做不到。
於是貓咪被他越哄越委屈,哭得那叫一個黃河決堤,掐得那叫一個草菅人命!
但暉昀只是越抱越緊,好像要把融化似的,那麼用力……
「我只想將來你過得更好些。」
「可我……只想你在身邊……」
暉昀愣了下,忽然回頭問:
「小朋友們,告訴哥哥,公主和王子最後都怎樣了?「
孩子們面面相覷後,拖長了音異口同聲道:
「從此,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暉昀笑了,挑起「公主」下巴,剛要吻,一小女孩道:
「這位姐姐好像男人哦……」
庚貓踹——都是你!!
接下來的話語被吞沒在王子的口中。
八音盒的旋律,傾訴著殊途同歸的的結局。
只是這次,王子愛上了王子……
過年的時候,三人融資成功,於是請客腐敗。
貓咪一直被鵝爹抱在腿上你一口我一口,把其他人噁心得……
吃到一半,門開了。進來的是裹得搶劫犯似的兩人。
「有飯蹭都不叫我們……真不夠意思!!」說著拖了椅子坐下。
全體愣三秒後一陣歡呼。
「你們怎麼回來了?」
「課題提早結束了。」滄海笑。
大家於是你一言我一語地簇擁著兩人,搞得新聞發佈會似的。
小樂偷瞥眼以某種姿勢呆愣的寒庚和暉昀,隨後不自在地收回目光。
「呃……樂俊青……你瘦了……」鵝爹乾笑完被貓咪砸:
「你假不假啊??沒點誠意」說完蹦過去捏小樂爪:
「好像是瘦了……」
眾厥倒。
「倒是滄海胖了……」班長感歎。
「該不會小樂你省吃儉用把滄海養胖了好帶回來給大家開葷?」
一陣哄笑。
一行人鬧到深更半夜才回去。
夜風刺骨,大街上行人少得可憐。
「他們也真是的,那麼晚才回來……」貓咪嘟囔。
「因為有不想見的人吧……」
一陣沉默。
「還有三個月……」暉昀忽道。
寒庚知道他指什麼,仰起頭,對著路燈發呆。
開春的時候,小樂與滄海走了。
他們走得那麼瀟灑,甚至沒和大家說一聲,就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了……
行宮前的沙包換了一個又一個,寒庚已把李玲的醫院當娘家了。
不理會暉昀的抱怨,寒庚依然堅持著,考帶一次就跳了兩個級別。
他當然知道暉昀心疼,也從沒懷疑過他對自己的感情,只是,有的時候,他想要的,不過是並肩而行……
終於迎來了陽春三月,也即是和陸尹約定的再戰之日。
各大高校都打了狗血似的亢奮著。
經過選拔,最後派出的我方陣容有:暉昀、寒庚、葛君豪、周龑凱以及河一平。
小葛是個曾學過少林武術的新生,功夫底子好,大叔欽點。
隨後是胸毛周,兩年前的比賽他也在場,事後的一言不發,全爆發在兩年內的訓練中,一次也沒落過。
再然後,便唯一入選女性──小河馬
說起她,那可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代巾幗!!
她以一擊「河馬流星拳「掃蕩空手道各大比賽一舉成名。隨後則廣交武林人士日夜切磋。那水平……怎一個「牛」字了得!
最後的兩月,陳先生特意趕過來給他們做了特訓。
真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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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被河馬流星拳PIA飛……)
第三十七章
與上次對應,這次的主場在上大,這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大家的士氣。
延長校區的體育館是全封閉式的,沒有觀眾席。
工作人員圈出當中的一片方形場地,早早到來的雙方支持者便分兩邊席地而坐。
議論得最多的還是這次比賽的陣容,本來好好的,但彼方幾個穿跆拳道服的忽誰說起兩年前的比賽,隨後一陣哄笑。
上大的幾個火了,站起來手一指和他們吵。雙方一觸即發,正要大打出手,忽各被一人擋住。
「好久不見啊,楊會長。」
楊徽只禮貌地微笑。
「這次您不上?」
「替補而已。」
「會長真會說笑……」
「實話而已。」
陸尹神色一斂,繼而露出一笑道:
「那我期待著。」
雙方重又坐回原位,眾人這才舒了口氣。
在候場室熱身的寒庚見了這劍拔弩張的氣勢不由地蹙了眉。
「怎麼?怕了?」
「你當我Hello Kitty啊??」
暉昀笑了,剛要到角落熱身,卻被他一把拽住:
「爹啊……我們換下吧?」
「什麼?」
「我對黃惠……」
「不行!!!」一句話把周圍吼靜了把貓咪吼懵了。
眼看著貓咪眼中浮上一層水汽,聲音立即軟下來:
「你不是他對手……」
「讓他去!」大叔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後:
「黃的實戰視頻我都讓他看過,這段時間他也一直纏著我給他針對訓練……」
避開暉昀詢問的目光,寒庚支吾道:
「之前……你被踢成那樣……我卻只能看著……」說著說著,眼眶更紅了。
暉昀沉默良久,方嘟囔道:
「被打了別哭鼻子找我……」
貓咪「嗚啦」一聲朝他撲去……於是重心不穩……於是大家捂眼……
正糾纏呢,外面在某大腕兒發表了通切磋交流友好共勉之類的開場白後宣佈比賽開始。
第一場──周龑凱對王銘。
大家拍拍他的肩,他點了點頭出去了。
裁判說開始的,周龑凱就以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拳把對方逼到角落隨後按在地上狂打,裁判立刻吹哨。犯規一次。
所有人傻──王銘再怎麼說也是跆拳道剛升初段的高手啊,被一個空手道的紫帶按在地上打到毫無還手之力也太誇張了!!!
第二輪、第三輪。王銘都只來得及抓住周的衣領就被他狠狠摔在地上。
「咀——」
裁判吹哨,判累計犯規罰周下場,全場嘩然。
「他……??」小強愣,呆看著一群醫務人員把捂著肋部嗷嗷的王銘抬走。
「他一兄弟被這傢伙打殘了……」楊徽笑。
敢情不是來打比賽是來打人的啊???小強抹把冷汗。
「爽吧?」某叔手肘頂頂。
剛下場的小週報以揮汗一笑,瀟灑地抖抖胸毛,一邊牛飲去了。
楊徽看著那毫無知覺的某叔彎了嘴角。
果然,這種抓了人就摔的招數,除了融會貫通的他也沒人會教……
還真是亂來……
楊會長頭疼地微笑。
雖是因犯規太多而輸了比分,但開場的火熱無疑給全場打了針興奮劑!
門口湧動的人們拚命往裡擠,坐不了的就站著,密密麻麻的連成一片。
主持人看了眼名單又開始宣佈:
「第二場──徐暉昀,對——何,敬,桐!」
幾人愣了。
寒庚看看暉昀,暉昀只抿嘴沉默著。
直到從對方候場區內走出那抹熟悉的身影……他終於有了一絲表情。
那神色很古怪,彷彿看到了什麼瞭然的事情,卻又一時間無法接受。
「怎麼了怎麼了??」小強納悶。
楊徽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雖只見過兩次,但他決不會認錯。
那個正向場上走來的,便是暉昀常掛在嘴邊的好友——何「金童」
但時至今日,這般的相逢……
裁判說了第三遍請藍方代表上場,暉昀卻仍站在場外一動不動。
繫著紅方腰帶的敬桐在中央站定,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沒有表情。
場下的議論又開始蔓延。
「社長,他是……?」
「你們剛進來的時候他帶過你們,只是不練有些年了……」
「那能行嗎……?」有些懷疑。
「真正的利劍即使閒置千年,出鞘時,仍能所向披靡……」
「暉昀……」寒庚在身後喚。
暉昀一震,隨後挺直了背朝場上走去。
其實在看到金童的剎那便明白了。
兩人自初中起便是哥們,金童當時已是跆拳道高手,只為追玉女而放棄了。
在他心中,玉女便是天理。她有一點不滿的,他都會無條件放棄。
所以,當多年後知道,他心中的女神從頭至尾愛的都不是他時,那種被欺騙被背叛的感覺,讓他找不到出口……
沒法恨那個始終深愛的人,便只有恨那個輕易得到他渴望的所有卻棄之不顧的人……
哨聲吹響,雙方行禮。
裁判喊開始時,敬桐便衝了上去。
真正的高手對決是不會輕易出腳的,因為一旦失了重心便成敗局。
所以在眾人還沒看清前,兩人已是分開。
裁判與邊裁商議片刻後判雙方互擊平手。
「喂!你看得出他們各出了幾拳?」
「兩拳?」
「錯!」
「三拳?」
「錯。」
「他們各出了五拳……」大叔插嘴道。
工作人員又花了不少功夫才讓場下激昂的觀眾安靜下來。
比賽繼續,敬桐似是看出在拳法上他並不佔優勢,所以這次一入攻擊範圍便是一個起胯。
暉昀一眼便看到了他的防禦漏洞,卻在近身擊打他要害時猶豫片刻。
只這剎那的遲疑便夠了,敬桐重心猛地一收,右手按住他便是一拳。
暉昀只覺一陣酥麻自胃部傳來,擴散開的,是愈演愈烈的陣陣刺痛……
腦中浮現出每每敬桐強迫他吃早時擺出的「兇惡」臉孔……
他知道他有胃病……
他知道的……
意識開始模糊……
勉強支撐著站立,卻在被踢中膝蓋時撲通倒地。
隨之而來的是密密麻麻的拳腳……
此次為防止護具上的不公只設了拳套護甲。但那些擊打都是盡全力的,一切防護在那打紅了眼的狂暴者面前,顯得形同虛設。
耳邊充溢著無從辨別的喧鬧。
汗,順著眼瞼滴在地上,一點一滴,映照出兩人揮汗如雨的日子,並肩作戰的日子、撒野逞能的日子……
而此刻,只剩狼狽……
幾名裁判忍無可忍地上前拉開敬桐,他卻仍撲騰叫罵著,想要再次衝上來……
暉昀忽然笑了。
他緩緩坐起身,對著敬桐扯出個不明含義的笑……
第三十八章
敬桐不禁退了步,但為時已晚,前一秒還在地上的人此時已近在咫尺。
一陣勁風掠耳,幾名裁判保持著方才姿勢眼睜睜地看著敬桐被一腳踢中。
這一擊出其不意且來勢兇猛,敬桐勉強控制了重心卻仍是滑出了好幾米。
捂了腹部站定,他神色複雜地盯著幾步開外忽然爆發的暉昀。
此時暉昀的眼神是銳利而無波的,他一手護胃,一手握拳,保持著實戰架勢靜待著。
敬桐知道這代表什麼,並肩而行了太久,忽發現自己站在對立的立場時難免有些恍惚……
但已沒有退路……
收起一瞬的動搖,斂息,合眼,垂下雙手。
裁判低聲議論著什麼卻並無阻止之意,場內的低氣壓給眾人打了雞血般亢奮不已。
暉昀將目光鎖死在對方身上。
敬桐睜眼的一瞬,電光火石地交錯。
敬桐將跆拳以華麗著稱的腿法發揮得淋漓精緻,暉昀由於起跨方式不同,在交鋒的速度上不佔優勢。
但……
當眾人因暉昀被逼退數步而或蹙眉或喝彩時,暉昀竟是忽地一側,閃開他的又一波連續攻擊,趁他重心未收回時一拳打在他的腰側。
「漂亮!!」大叔擊掌。
體育館裡又一陣沸騰。
然而裁判準備判分的手卻僵在半空,只見本該收手的暉昀正一把揪了敬桐衣領一陣掌摑……
眾人愣——
這彷彿言情劇裡男主角說「我們分手吧」時女主角的條件反射怎會如此詭異地出現在兩個高手之間?
再怎麼說也該用踢用踹用打用劈吧……
大腦宕機間暉昀已十幾掌扇完,扔下腫得油亮亮的豬頭,活動活動胳膊道道:
「爽沒?清醒沒???遇事就知道怪別人!!沒一點長進!!!」
見敬桐呆望著他又補一腳吼:
「是男人就給我把她追回來!!讓她死心塌地愛你!!!」
怔忡間一群醫務人員圍上來,暉昀揮揮手:
「先治這豬頭。」
被扶下場的敬桐回頭一眼,似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出口。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暉昀笑笑。
臭小子!還說我心軟……
剛才打我胃時怎麼不下重手讓我那麼快就恢復了?
「一個比一個變扭……」大叔也望著敬桐背影總結。
剛想轉身問暉昀傷得如何,就看到他賴在早衝過來的某貓懷裡哼哼唧唧「好痛好痛」地叫喚……
今天太陽真好……
當校報記者們跑休息室找暉昀採訪剛才一戰的內幕時,裁判宣佈第三場開始。
相對於王鴻的昂首挺胸,小葛微駝著背的樣子看來並無什麼自信,場下議論紛紛。
都是剛練了一年的初生牛犢,也不知為何雙方教練會派出這兩人對陣……
但一開場,小葛便以驚人的爆發力和非人的韌帶搶到上段中線一腳踢中對方頭部。
裁判吹哨,判犯規。一片嘩然。
第二輪,小葛故技重施,但幾腳連踢都被王鴻擋下。
眼看著就要被對方揪住,小葛一個後撤跳開幾米,讓撲空的王鴻愣在當場。
不錯,這媲美袋鼠的彈跳力便是小葛的優勢所在!
只見他進進退退地兜著王鴻轉,王鴻每次想抓他都被他輕易閃開。
幾個回合下來,王鴻開始體力不支,攻擊的次數明顯減少。
小葛看他面紅氣喘的樣子心道時候到了,誰知剛衝上去就被拽住腳踝撲通倒地……
灰心喪氣地下場時,大叔勾了他肩膀道:
「不錯不錯,有進步!再多積累點經驗……」
說著說著小葛就眉開眼笑了,卻忽覺一股冷風過境。
扭頭,就見了搭在大叔肩上的手:
「我們也要多積累點經驗了……」
楊徽笑得意味深長……
第四場是女生的戰役,小河馬對聶媛。
聶媛比小河馬高出整整一個頭,瘦瘦高高,手長腳長的。
但打了一局小河馬就找到了她的破綻,利用自己速度上的優勢連連踢打她下盤。
兩局下來,聶媛已倒了幾次,雖能立刻起身躲開河馬的追擊,幾輪下來卻也是氣喘噓噓。
小河馬沒給她喘息的機會,終於在又一次掃倒她下盤時手肘壓上去就是一拳。
乾淨利落!贏得漂亮!
真可謂巾幗不讓鬚眉!
截至此時,雙方的戰績是兩平、一勝、一負……
因此,這最後一局便顯得尤為重要。
「第五場——」裁判念:
「——藍方寒庚對紅方黃惠敬!!」
寒庚紮著藍方腰帶上場時就聽場下議論紛紛:
「這誰啊?」
「不知道……」
「長張娃娃臉,一看就不怎麼可靠……」
突然跆拳道的陣營有人喊:
「老黃!!踩重點!!!踩不死要陪醫藥費的!!」
一陣哄笑。楊徽使了個顏色才使幾個激動的新生沒有再衝上去。
黃惠敬邊笑邊在寒庚面前站定。
狂妄吧你!!
貓咪瞪。
這次要你一次還清!!
裁判舉手,斷然一揮,比賽正式開始。
嘈雜聲中,黃惠敬起腳飛踢,寒庚沒動,只在對方虎齒離頭部不到0.01公分時猛一個側臥,高段前踢。
響亮的發聲後,黃惠敬捂著腹部踉蹌兩步。
裁判判寒庚得分時,場下掀起一陣高潮。
太出乎意料了!!沒想到這名不見經傳的娃娃臉竟能想出這種出其不意的招數!!
黃惠敬站定後瞇了眼,重新打量眼前這乳臭未乾的小子。
之前在圓頂交手時,他動作僵硬,渾身破綻。而今日他的氣質,似多了種內斂與穩重。
剛才那一擊,若無十成的把握他是絕不敢在最後一秒才動手,由此可見他對自己的判斷力與行動力有著充分自信。
大叔笑了。
這可是他與楊徽愛的……咳咳……智慧的結晶……
研究了那麼多黃的實戰視頻才制定出的整套計劃,嘿嘿,等著瞧吧!!!
第二輪開局,黃惠敬再不敢隨意起腳,而是改用連續的出拳直擊。
他的拳法,向來以快、準、狠聞名,對手往往在還未及防上段便又被擊破中段。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誰能挨得住他三拳以上!
然寒庚卻絲毫沒有要接的意思,只見他一個勁地退後,還不時地換著方向……
眾人又議論開了,這算什麼?貓捉老鼠?
在圍著場子繞了兩圈後,黃惠敬再是忍耐不住,算準了距離一個側踢。
等的就是現在!!
寒庚猛衝上前架住他踢到至高點的腿,一使勁將他摁倒在地。
伴隨著響亮的發聲,衝拳,再得一分!
這一出人意料的戰局憑著扭轉乾坤的魅力一下將場上的氣氛推到至高點!
沸騰!
裁判示意兩人分開。
誰料寒庚方欲起身,忽覺臂膀一痛,身子猛地撞向地面!!
他竟偷襲!!!
寒庚試著翻身與之抗衡,但手臂被他狠狠地擰在背上,稍一轉便痛得呲牙。
被怒氣沖昏了頭的黃惠敬不顧裁判的吹哨與拉扯,騎在寒庚背上提了拳就砸。
第三十九章
一拳,兩拳……
頭隨著巨大的衝力一次次撞向地板……
頭好沉……沉到再是抬不起……
耳邊轟隆隆地響,響到什麼都聽不清……
無數顛倒的臉孔,交織著定格的表情。
那個總在心中起起伏伏的身影,遠遠地,遠遠地朝這裡奔來……
可是來不及了……
身後一股腳勁,夾雜著狂亂的氣息狠狠朝頸部襲來……
痛覺,隨著柔軟的觸感甦醒,在一片蒼白中擴散成無限的空間。
對焦,是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醒啦?」
喉結動了動,聲音沙啞得有些陌生:
「他……呢?」
李玲難得綻放的母性的光輝在一瞬間泯滅。
「好你個臭小子!!老娘好不容易把你從鬼門關裡拉回來你睜眼就知道爹爹爹!!」
寒庚艱難地笑笑,李玲認命地歎口氣:
「行了……他去打飯了。你還有哪兒不舒服?」
正說著,某人就捧著飯盒進來了。
一見床上的人兒睜眼看他,飯盒一扔:
「庚啊!!!!!!!」
「爹!!!!!!!!」
踩到一地的飯後飛撲熊抱。
「情深深雨濛濛~~~~多少米飯哭訴中~~~~」
「菊花姐,你跑調了……」
「下午抽血打針……」
「。。。。。。」
「什麼?不是你擋的?」貓咪躺主人懷裡睜圓了眼。
請導播把畫面倒回到比賽現場。
在黃惠敬將要踢到寒庚的頸部時,凌空飛來一腳,替他擋下了這致命一擊。
在確保寒庚脫離了危險後暉昀驅車趕到交大。
「為什麼?」
攔住正要上大巴參加某高校跆協交流賽的某人。
那人看向他,死板地吐出仨字:
「因為近……」
當即厥倒。
還以為陸社長會來個怎樣感天動地的回答……
「不管怎樣,這次謝了……」
陸尹微一挑眉:
「別得意得太早!」
說完,轉身離去。
「喂!!」
暉昀似乎想起什麼,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陸尹回頭,就見了他遞來的一本16開速寫簿。
「小樂的……」暉昀道。
一瞬的驚怔讓總笑得一臉防備的面容忽地生動起來:
「他……寄來的?」
「不,他讓我轉交的。」
猶豫地接了,故作鎮定地翻幾頁:
「什麼……時候的事?」不易察覺的顫抖。
暉昀望天支吾:
「呃……寒假吧……」
「騰──」
那什麼那什麼???陸尹背後那黑乎乎燃燒著的是怨念嗎喂???
「嘩──」攔車。
「社長你去哪兒??」車上的社員急。
「香港!!!!」吼完揚長而去。
汗……
還道這小子看到滿滿一本畫的都他時怎麼還那麼冷靜……
原來早瘋了……
陸尹說黃惠敬最後一場犯規於是最終這場比賽以空手道的險勝告終。
各大高校空協在收到這一喜訊後興奮不已,決定聯手辦場聲勢浩大的慶功宴,卻被大叔半路攔下。
「都忘了第一次訓練時我說過什麼??」
孩子們靜了。
他們當然記得,第一次滿懷期待惴惴不安地穿上道服時大叔教導的那席話:
「無論將來達到何種程度,都要保持初次訓練時的這份認真與謹慎,時刻以『初心』警醒自己!」
習武如此,人生亦如此……
「大叔說得對!」病床上的寒庚點頭:
「話說那個姓黃謀殺犯怎樣了?」
當時那一腳若真踢下去,即使貓有九條命也不夠用!
這次多虧了陸尹,事後又從菊花姐那裡得知他以交大台協的名義替自己報銷了醫藥費……
看來是之前的誤會太深了……以後要當面謝謝他……
「他和王銘都被開除了。」一句話拉回神智,反映了半天才蹦出個「啥?」
「說是在外挑釁滋事……」楊徽幫他調解下鹽水的速度:
「說到底,是陸尹的意思。」
庚貓愣。
「因為一開始和黃商量好把暉昀弄殘的就是你們家小樂……」
愣。
「交換條件是替黃弄到陸尹電腦裡他爹公司的部分資料……」
愣。
「但其實陸尹從一開始就知道……所以資料都是假的……」
愣。
「這些都是陸尹前天電話裡說的,他希望你能原諒他和小樂……」
寒庚閉了閉眼:
「他知道嗎?」腦中浮現下雨天暉昀捂著膝蓋的難受樣,眼眶不禁紅了……
「嗯,只是顧及你的感受……」
想起寒假聚會時,小樂的拘束與暉昀的灑脫,心裡又狠狠地痛了下。
楊徽走後,空協的孩子們熱熱鬧鬧地來了又走了,女王和松鼠匆忙地來了又走了,孫黎寂寞地來了又走了……
可為什麼最想見的人到現在還不來?
就要來不及了……
「好好休息,學校那邊我會應付的……」
「暉昀……」走到門口時被他叫住。
「那時……對不起……腦子進水了……」
暉昀笑:
「不是幫你打出來了?」
敬桐愣了下低下頭去……
興奮地推門而入,冷氣撲面而來。
一個護士正在給清理過的床鋪抽真空……
「他人呢?」
「你說12號床的?他下午就走了啊!」
怔……
「他一個人??」
「不……」
「他爸接的……」李玲倚門道。
暉昀又愣了下衝過去抓了李玲的肩:
「怎麼回事??他現在在哪兒??」
「他讓你晚上去行宮等他。」
一顆心稍稍平復了些。
「他怎麼不和我說?」
「事發突然……」李玲聳肩。
驅車到達行宮時已是晚上八點,磚頭手機始終沒人接,想必是極為尷尬的處境。
說來都是自己大意,寒庚說過他爹和表叔這個月就回來的……
無聊地坐在沙發上開始打量四周。
一塵不染的地板,光可鑒人。
平日裡家務都是寒庚一人包辦的,自己總在外忙著,回來也倒頭就睡,從未注意過他的付出,從未誇過他半句……
他把自己慣壞了……暉昀歎口氣想。
買房估計還要段時間,現在房價瘋長,等事業穩定了再說吧!
忽然想起小時候頻頻搬家時父親對他說:
「房子只是個容器而已,家,我們一直都有……」
不錯,能衡量「家」的,不是房子的面積、裝潢……而是家人間,心與心的距離……
而今,終於塵埃落定……
等找到容器後要領養個孩子,讓他管寒庚叫「媽」……
想著想著笑了。
鐘聲響起,竟已是十點!
外面又開始下雨……膝蓋痛得厲害……
這麼晚該不會出事吧?
強烈的不安令他瘸著腳在房裡走來走去。
開了窗,雨忽地灌進來,黑暗中到處是沙沙響著的搖曳的影。
凌晨三點敲過,被動的等待已到了極限。
撐著頭坐著,麻木地看著雨水順著窗沿漫到地面……
凌晨四點,雨,停了。
終於,門外響起了清晰的敲門聲。
愣了幾秒後,暉昀猛地從沙發上彈起。
開了門,卻不是相見的那人……
「別等了」雨水順著傘尖滑落:
「他不會來了……」
暉昀愣愣地看著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玲不敢看他的眼:
「他已在飛機上了,我答應過要幫他拖延時間……」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那個磚頭手機塞進暉昀手裡:
「裡面有他的錄音……」言畢疾步而去。
第四十章
暉昀又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看向手中的手機。
此時,心跳異常平緩……彷彿隨時都會停止……
無目的地翻找了會兒,才發現一段錄音:
按下播放鍵,就聽到那個期待了一晚的聲音:
「我走了,不要找我……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樂……但卻不能長久……
我一直在找一個機會……現在,或許是最適合的時候……
藥我放在床頭櫃裡……戒指也是……
好好照顧自己……」
「嗶——」
錄音結束。
這維繫三年的羈絆,也隨著這一聲突兀的尾音戛然而止……
又是一個下雪的冬天,獨自坐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批閱文件。
「還不回去?」希賢敲敲敞開的門。
「嗯,還要點時間。」
「那我們先走了!」
「好……」
「暉昀……」小美走兩步停下:
「別再帶人去『行宮』了……」
「給你惹麻煩了?」
「你知道不是這個問題……」 小美臉色一沉:
「司機還等著呢……」暉昀打斷他。
小美還想說什麼,卻被希賢拉住了。
兩人走後,暉昀筆一扔,向後靠去。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的……飄在空中,落進心裡……
兩年了……已經兩年了……
有人說心痛到極致就不痛了,因為死了……
但為何那些被帶回行宮的玩物,只要有一顰一笑的相像,便會讓自己失去理智??
凌晨兩點,剛回到自家府邸電話鈴便響了。
母慈子孝的固定對白後,那聲音清甜的女人終於切入正題:
「最近聽到些不好的傳聞……」
「哦?」
「你也大了,你的私事我不想過問,但事關家族的聲譽……」
「我知道。
「我和你爸都一把年紀了,不想再為了你的事操心…………」
「我知道。」
「你知道個什麼?被再往那棟房子跑了!!好好成個家……」
「媽……」話筒被捏得嘎嘎響:
「別忘了誰在養你!!!」
狠狠摔上電話。
早該發現的……
第一次住院,他幫自己取回筆記本電腦時,身上多了股淡淡的香……
那是記憶中最厭惡的味道……
彷彿隔著聽筒都能清晰地聞到……
恐怕從那時便決定了……所以才有與陸尹約的再戰之日、他父親表叔的兩年歸期與家裡的不聞不問……
被蒙在鼓裡的,從始至終,都只有自己……
工作再忙也會抽空回空協看看。
這裡有初生牛犢的張揚與肆意揮霍的青春,一如他們當年……
開春的時候,大叔被楊徽拐去旅行,於是也順便帶帶上大的訓練。
休息時,抬手擦汗,卻忽想起當年他為自己拭汗時的情景……
直到一雙鞋停在自己面前,才終於回過了神。
他的笑,還是這麼優雅,卻不似過去那樣冷漠疏離。
「怎麼?看到老冤家都沒點興奮的?」
暉昀愣了許久,嘴角漸漸勾起。
兩人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怎麼捨得回來了??」
「出差,順便看看你們。」
「小樂呢?」
「在家帶孩子……」
「噗──」
「慢點慢點……」陸尹拍著他的背笑,隨後掏出皮夾:
「看,就他們……」
暉昀盯著照片裡兩張可愛的臉龐看了許久,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你們呢?」合上皮夾。
暉昀一愣,似沒料到他會忽然這麼問。
陸尹察覺些不對,剛要轉換話題卻聽他道:
「我們很好……」
一直很好……
「只是沒到法定年齡還不能領養孩子……」微微一笑。
前後的反差太大,陸尹一時沒反應過來,半天才啜了口咖啡道:
「那就好……」
一陣沉默。
「說說從前吧……」暉昀忽道。
「那點破事,不提也罷……」想到當年的野心勃勃,陸尹笑了。
「可我和他說起以前的事總有些出入……」
「哦?比如呢??」
於是兩人開始說起之前的種種,時不時一陣笑聲,毫不避諱地取笑著當年的彼此。
當然,說得最多的還是……
「寒庚那小子……」「寒庚總這樣……」「寒庚就喜歡……」
寒庚……
寒庚……
一字一句……
兩年來,第一次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喊出這個日思夜想的名字……
「暉昀你……」聲音忽然剎住。
「沒事!我沒事……」撐著頭擺手:
「只是太好笑了……」雙肩顫抖:
陸尹默了,靜靜地看著他從壓抑的嗚咽到埋頭痛哭。
所剩無幾的客人看向此處,服務生也過來詢問要不要幫助。
陸尹擺擺手說沒事,又點了兩份咖啡,再看著它們冷掉。
分別時已是打烊時間,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卻怎麼也照不進心裡……
走到停車場時,暉昀道了聲謝。
陸尹沉默片刻,傾身抱了抱他:
「有事別憋在心裡,長途電話費我還是付得起的……」
暉昀笑了,互換了聯繫方式後便各自離去。
幾天後,從香港寄回一張光盤。
附著的紙條寫著:
「兩年前女王寄來的,我想你更需要它。」
那是曾見過的素描本上的字跡……
小樂……
電腦吞了盤,在屏幕上吐出旋轉木馬的畫面。
旋轉木馬上,是一對親密的身影。
俊朗的王子握著另一位王子的手,套上枚銀色的螺絲帽。
「訂做的還沒好,先講究下吧……」臉被晚霞映紅。
小王子哭了:
「你送的東西太傻……我沒面子……」
後面的話語消失在一個冗長的吻中。
周圍的孩子們睜大了眼看著他們。
屏幕前的暉昀閉眼定了定神。
過了好久才取出光盤,發現上面寫著行字:
「他回來了」……
第四十一章
距小樂寄來盤已經兩個月了,坐在開了冷氣的辦公室裡,聽秘書核對著下午的行程。
其實回來了又怎樣?縮短了身的距離,心的距離卻從未變過……
當初是他決定要離開的,一意孤行地想要拔去扎根在心裡的東西。
下班後去了最近的gay吧。
檔次不高、魚龍混雜,但環境一流,尤其是音樂。
暉昀獨自坐在角落的高腳凳上喝悶酒,不時有人上來搭訕,都被他冷眼逼退了。
一陣吵雜打斷音樂。偏首,便見了幾個混混圍住兩個男孩,揚著管制刀具罵著粗話。
兩個男孩都只有高中年紀,穿校服的那個長相普通,而另一個……
好像他……尤其是側面……
兩隻待宰的羔羊無力地反抗著,說的話被淹沒在粗魯的嘲笑聲中。
穿校服的男孩憋紅了臉,忍無可忍地吼了聲什麼,隨即被打倒在地上。
那個清秀的男孩忙去扶他,卻被另一名男子架住,眼睜睜看著他們對地上的朋友拳打腳踢。
周圍的人都只默默看著,沒有誰上前阻攔或者打電話報警。
暉昀正打算起身,忽聽了幾聲悶哼,幾個混混接連倒地。
周圍一陣喧嘩,那個半路殺出來的身影背對著暉昀,渾身散發著習武之人獨有的氣勢……
在那群混混反映過來前,他已抗起地上的男孩拉了另一個男孩飛奔而去。
跑到大街上時已經氣喘噓噓,身後的混混們不斷逼近。
他只能向少得可憐的路人求救。但誰也不願意惹麻煩,看了他身後氣勢洶洶的人群便倉惶而逃。
無奈,他將肩上已經陷入昏迷的男孩交給身邊的表弟:
「帶他走!快!!」說完往反方向跑去。
盯著隻身檔在面前的身影,混混們笑了。
為首的雞冠頭叼了煙一指,十幾個混混便一擁而上。
開始時還算佔優,衝在前頭的幾個都被他一拳擊中要害倒地不起。
但之前抗人跑消耗了太多體力,打著打著便有些力不從心。
來不及防開的便硬生生扛下,幾處火辣辣地痛。
「砰──」猝不及防地一棍打在他小腿上,單腿跪地的一瞬便被幾個混混按倒在地。
那個雞冠頭笑著蹲下身:「叫你壞老子好事??」一腳踢上。
腰側的劇痛另他悶哼一聲,但一雙眼始終瞪著眼前之人。
雞冠頭毛了,取下煙就要往他眼上摁。
寒庚依然鄙夷地瞪著他,不曾退縮。
就在煙頭進到可以覺察它的溫度時,「砰砰」兩聲,雞冠頭栽了出去,煙頭在他自己的臉上燙出一簇焦黑。
一群混混們嚇得猛然後撤,卻在還沒看清那人面容前便被相繼放倒。
解開了桎梏的寒庚坐起身,愣愣地看著那個西裝革履的身影以他獨有的矯健乾淨利落地掃倒一片。
警車呼嘯而過時剩下的混混們紛紛扔了武器作鳥獸散。
空蕩的街道又恢復了死寂,只留下兩人在路燈下默默對視。
暉昀先別開了眼,俯身察看了下他的傷勢,隨後脫下外衣包住他的小腿。
被他小心翼翼地打橫抱起時,已然忘了疼痛。
窩在那久違了的溫暖中,回憶一幕幕甦醒,眼淚一滴滴落下。
直到他溫柔地將自己置於車內,才咬了唇逼自己止住不爭氣的哭泣。
醫院裡,醫生對著片子蹙眉半天道:
「右小腿脛骨骨折,打石膏靜養兩個月。」
暉昀將他安置在病床後便忙著去辦各種手續了。
彷彿昨日重現……寒庚閉了眼享受這片刻的錯覺……
暉昀回來時,他平靜道:
「能借下手機嗎?」
暉昀愣了愣,掏出手機,可惜沒電。猶豫了半天,又掏出另一個。
寒庚盯著他遞來的「磚頭」呆愣許久……暉昀看他沒接的意思便放在床頭櫃上出去了。
寒庚看著那近在咫尺的手機……眼淚又泛了上來。
這兩年他一直帶著嗎?
這指認自己的罪證……
又愣了許久,才拿起它撥了一長串號碼:
「喂?明吟是我,嗯……沒事……現在XX醫院……」
半小時後,表弟明吟便衝了進來:
「哥!!!」喊了一聲後便抱著寒庚哭了。
寒庚安慰了他半天,才終於穩定了情緒。
抬頭時,明吟看到了立在門口的暉昀。
「哦……他是……」
寒庚正猶豫著該怎麼介紹,暉昀已帶上門瀟灑離去。
他可不想聽到諸如「趙先生」之類的稱謂……
反正仁至義盡……
晚上,躺在豪華的大床上輾轉難眠。
看看床頭的「磚頭」,回憶著今日他的神情。
其實是有些報復的快感的,在看到他呆愣的一瞬。
他也會心痛不是嗎?
在倉猝的分別和突兀的相遇前……
無意識地把玩著手機,卻發現草稿箱內多一條信息。
猛地坐起身,屏息按鍵,只見了一串十一位的數字。
這算什麼??
他苦笑。
指甲陷進肉裡。
恍恍惚惚地過了幾日,拒絕一切有關他的消息。
過段時間,洛杉磯的分公司將有個跨國合作項目,自己主動請纓,希望可以離開一段時間……
開車回家的途中,一陣八音盒的鈴聲。
猛踩剎車──是他!!
今天竟忘了關機……
「磚頭」還在公文包裡劇烈震動,接還是不接?心隨著手指揪緊。
緩慢流淌的節奏,彷彿隨時都會消失。
亦如當年旋轉木馬上,戛然而止的歡笑……
最終,手背叛了理智:
「喂?」
他故作平靜。
「請問……是暉昀嗎?」一個生澀的聲音。
不是他!!!鬆口氣的同時忽略那稍縱即逝的失望。
那頭不等他肯定便接著道:
「我是寒庚的表弟……就上次你救的那個……」
「你怎麼有這個號?」難道是他告訴這小鬼的?他還記得??
對方明顯被他的語氣嚇到,聲音降低了八度道:
「上次你借我哥手機……」
是啊……他怎麼忘了?寒庚就是用這個手機給他表弟打的電話,他自然有號……
「有什麼事嗎?」自嘲地恢復了波瀾不驚。
那個叫明吟的孩子立即恢復了熱情,滔滔不絕地說了堆感謝的話後磨磨蹭蹭地說想請他吃飯。
暉昀耐著性子聽完,終於在第五個紅燈處找到插嘴的機會:
「可我很忙……」
那頭沮喪地沉默時,忽想起當日寒庚奮不顧身救這表弟時的神情……
「但或許明晚有空……」
翌日晚,典雅的西餐廳裡,明吟正拘束而笨拙的切著牛排。
暉昀忽略他的一舉一動,後悔自己的花錢找罪受。
但當看到那垂下的睫羽時,忽地頓住。
太像了……
尤其是那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雙手自身後握住他的,明吟受驚地回頭,便見了張溫柔的俊容。
「之前沒吃過?」他引著他的手操作著。
明吟紅著臉點了點頭,感受著那自手背傳來的熱度。
「怎麼會想起去gay吧的?」
「啊?那個啊……被同學拉去的……」
暉昀笑得意味深長:
「你是……?」
「我不是!!」激動地否定後窘迫地低頭:
「我只是……有些好奇……」
暉昀坐回對面:
「快吃吧!等會兒送你回去。」
車上,一陣玲音打破長久的沉默。
「喂……?」明吟戴上耳機按下通話鍵:
「哦……我和朋友在一起……」
暉昀瞥一眼,正瞥見手機上顯示的來電姓名……
「明吟……」車往路邊一靠,端起他下巴湊近:
「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
明吟愣了,那人也愣了。
輕輕地抽走手機,按下掛斷鍵:
車子重新啟動時,帶著蠱惑一笑。
第四十二章
到達目的地時,明吟一番感歎。
「天!這是你家?」
「不,行宮而已。」
明吟被他逗笑了:
「皇上還真勞民傷財!」
暉昀沒接話,只靜靜地鎖上門,和他一起坐到沙發上。
曾幾何時,自己也曾和那個與他神似的少年一起賴在這柔軟的沙發上做土豆……
「知道為什麼帶你來這兒?」呼吸曖昧地擦過頸項。
「不……不知道……」鵪鶉低了頭結巴。
「你不是好奇嗎?」傾身舔他的耳廓。
「啊!」明吟一顫想要推開他,卻被他順勢壓倒。
強有力的軀體覆在身上,陌生的重量逼得明吟驚慌失措。
暉昀將他的雙手箍在頭頂,扯開他的衣領輕咬著他的脖子:
「現在……知道了……?」
明吟微喘著別過臉去,這突如其來的刺激令他腦中一片空白。
猛地,厚重的校服連同裡面的毛衣一起被掀至胸口,暴露在空氣中的凸起還未適應寒冷便被一口咬住。
「嗚……」酥麻的感覺自胸口傳遍全身。
明吟咬住唇,不讓呻吟溢出。
暉昀正要繼續,卻聽「卡啦」一聲
──門開了
明吟迷茫地看向門口,一瞬間驚恐地睜大了眼。
暉昀倒是毫無被抓了個正著的尷尬,起身替明吟整理好衣服,隨後好整以暇地看向門口那人。
寒庚維持著拔鑰匙的姿勢,許久才說了句:
「明吟,去車站等我……」
明吟低了頭出去了,擦肩而過時,他紅了的眼讓寒庚的心下一緊。
自己剛拿到學位便受表叔之命回來照顧明吟。叔叔剛病逝不久,嬸嬸身體不好常顧全不及……
好不容易將他從消沉中拉出了些……可現在……
「誰准你留著鑰匙的?」嘲諷的語調拉回思緒。
所有的自責與內疚瞬間化為對眼前人的憤恨:
「他還是個孩子!」。
「你有什麼資格衝我吼?」暉昀笑著坐到床上:
「就憑你也上過這張床?」
寒庚愣在當場。
原來那些風聲都是真的……
原以為自己離開後他會找他會恨他會永遠記著他……
但原來……他高估了自己……
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不想讓他看到這幅脆弱的樣子,轉身跑向了門。
手觸上門把時忽地天翻地覆。
身子砸在冰冷的地板上,還未從疼痛中緩過神,一個重量已壓了上來……
「住手!!」寒庚掙扎著想把他掀下去,卻被他用領帶捆了雙手綁在床腳上,粗暴地拽下褲子。
下半身的寒冷帶來從未有過的羞恥感令寒庚劇烈顫抖著,他哭出了聲,無力地反抗著。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白馬王子溫柔地吻去他的淚,為他套上許諾一生的戒指。
而如今,光禿禿的手指在半空胡亂揮著……
他不知戒指去了哪裡?童話去了哪裡?那個信誓旦旦要給他幸福的人又去了哪裡?
翌日,在鳥語花香中醒來。
揉著酸痛的腰,轉頭便看見那思念多時的臉龐。
濃密的睫羽在臉龐灑下陰影,蒼白的膚色在陽光下幾近透明……
一剎那,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在那每一個依偎著的清晨,期待著新一天的道來…
但這美好的錯覺在昨夜的記憶襲來時戛然而止。
他的哭喊他的掙扎……血和男性的獨特氣味在空氣中蔓延……
觸電般縮手,逃也似地奪門而出。
車鑰匙插了好幾次才成功,急急地發動了揚長而去。
混亂的大腦無暇思考,只憑著直覺控制著方向。
忽然手機響了,心猛地懸緊:
「喂?」
舒口氣,是助理。提醒他再過一小時就要簽約了。
掛斷電話才想起來,有份重要的文件在公文包裡……而公文包……
重又站在門前,心悸不已。
應該走了吧?可他傷得那麼重……
走前沒鎖門,輕輕一推便開了。
不管他走沒走,悄悄進去取了個包應是沒有問題的吧……
自我鼓勵著,跨出一步……在看到床上那人時完全震住。
床上的人兒早醒了,他蜷著身子斷斷續續地哭著。
他的哭聲很悶,哭一會兒便被自己嚥住,咳幾下緩過氣來便繼續斷斷續續地哭……
他的懷裡,始終抱著什麼,上前一步,才看清那是自己的外套……
那日從混混手中救下他時給他披上的外套……也是昨日傷害他的見證……
他緊緊拽著外套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著,他把臉埋在衣服裡,嗅著他的氣息,彷彿那個愛他寵他總護著他的王子,從未離開過……
聽著他揪心的哭聲,不知何時,眼前開始模糊。
被自己冤枉時流下的淚;在賽場上擁著自己時流下的淚;冷戰了一天後撲入自己懷中時流下的淚;被冷落後在旋木上聽著自己安慰時流下的淚……
自己總是在讓他哭……
卻自私地只想著他對自己的傷害……
忽地,哭聲停了。
暉昀一驚,猛地撲上去:
「寒庚!!寒庚!!!」
搖晃了半天卻是全無反應。他閉著雙眼的神情如此安詳,彷彿沉沉睡去……
不!!不!!!
心中吶喊著伸手抱他,卻摸了滿手殷紅。
昨日歡愛的痕跡混合著新鮮血液,幽靈般附著在他的身子,再是抹不去了……
到達醫院時已是中午,事先撥了李玲電話,靜靜地等候著。
兩年來總避開著一些人和事……卻在需要時想起……是不是有些卑鄙?
胡思亂想間,李玲已奔了出來,剛看到被他包裹著的人兒的慘狀,便整個人僵在那兒。
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李玲才顫抖著開始指揮。
準備穩妥後一人要想抱過寒庚,暉昀卻猶豫著不肯放手。
「交給我吧!」李玲的男友按下正要爆發的李玲。
暉昀抬頭看是他,才終於鬆了手。
目送著寒庚被他抱進診室,剛想轉身,就「啪」地一聲,被打得偏過頭去。
「畜牲!!!」李玲握拳,淚濕了臉。
她當然知道寒庚回來,也知道兩人見了面。但她萬萬沒想到,等待著他們的不是重歸於好的甜蜜結局,而是血淋淋的一出悲劇……
那個信誓旦旦說要愛他寵他的人去了哪裡?自私地把一切都推給他,還有臉跑來……
「滾!給我滾!!!」。
「李玲你嚷嚷什麼?這是醫院,不是你家後院!!!」隔壁開會的主任蹙眉走出來。
「等他醒了我就走……」再無了平日的自信與強勢,此時暉昀的語氣,竟是低聲下氣。
李玲死死瞪著他,片刻後一轉身衝進診室。
震耳欲聾的關門聲令兩人一怔。
「不像話!!」主任氣呼呼地離開了,留下暉昀,獨自站在空落落的走廊裡。
手機重又響著。
「今天的行程取消了。」
「可是董事長……」
「我說取消了你聽不懂嗎??」
掛。
毀了,都毀了!!!
是自己一刀刀地將兩人斬成了藕斷絲連……
如今的自己,要如何面對醒後的他??
淚,混合著腥甜灌進心裡,倘若當初去遺忘去包容,是否就不會有今日的結局?
等了將近三小時,門終於打開。
「給他做了局部熱水坐浴和普魯卡因保留灌腸,但還需要進一步手術……需要家屬簽字……」
中午的餃子店,一如既往的熱鬧,櫃檯上的電話響起。
「喂?是暉昀啊!」溫柔的魚尾紋皺起:
「明吟都和我說了,上次多虧了你,什麼時候有空來……」
說到一半,笑容僵住。
「蘭姨!!!」眼明手快的夥計扶住她。
「沒事……我沒事……」努力站穩身子:
「阿元,替我看下店!!」
剛叫車趕到醫院便被人東拉西扯地簽字,幸好暉昀陪著,才總算找到點踏實感。
生死狀簽訂後寒庚立刻被推進了手術室。連兒子的面都沒見到只能焦急地盯著手術室上的紅燈。
站著站著便有些暈了,暉昀忙扶她坐下,買了點吃的給她。
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庚媽歎了口氣道:
「這孩子……昨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
「媽!!」暉昀撲通一聲跪下:
「都是我害的!!!你打我吧!!!!!」
第四十三章
「孩子你這是幹嘛???」庚媽忙去扶他,暉昀卻不肯起:
「媽……你不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了?那小子又在外面惹事了對吧?」又歎口氣:
「我知道你待他好,但也不能什麼事都護著他!他也不小了,該學著自己……」
「不!不是的!」暉昀激動起來。
「好了好了!」打斷他的話將他一把拉起:
「你倆串通好了是吧?非要我心疼……」溫柔地拭去他的淚。
指尖觸上臉的剎那,再是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母親」於自己,都是貶義。從小就被那勢力的女人拋棄在金錢堆裡,像泡了福爾馬林,身子永不腐壞,靈魂被侵蝕的部分,卻是再難復原。
所以對來得容易的感情總帶著些疏離和猶疑,而如今,有個陌生的婦人,毫不吝嗇地給予他家人的暖意。
但自己卻恩將仇報!將她最寶貝的兒子弄得遍體鱗傷……
忽地,門開了,兩人一愣,衝向推出來的床。
「手術很順利。」醫生取下口罩:
「等麻藥過去就醒。」
兩人同時鬆一口氣。
晚上,輪流陪夜。
庚媽守著趴睡的兒子遲遲不肯歇息。
蒼白的病房,拉長了夜的維度。
空調開得十足,庚媽幾次起身幫寒庚掖好被子,暉昀也幾次起身幫庚媽披上滑落的衣服,
破曉的時候,手指一動。握著他手的暉昀猛地醒來,衝出去叫護士。
韓庚顫動著睫羽睜眼,撲閃撲閃的,帶著些迷茫。
對焦許久,終於看清眼前面容時忍不住哭了:
「媽……我疼……」
半天憋出一句。
庚媽積攢了許久的辛酸再是克制不住,淚湧出眼眶。
寒庚重閉上了眼,隱約記得剛才有誰握著自己的手……
正想著,兩名護士跑了進來,又是拔儀器又是記錄。
韓庚痛得瞇起了眼,無意間瞟見門口的身影。
遙遙相望間,時間靜止。
從初始霉運的相遇,到後來彆扭的相惜……
飄香的日子蒙蔽了感官,堅信著大步向前必會到達終點……
然而……
「媽……我想單獨和他說幾句……」
庚媽點點頭,抹把淚隨著護士離開了。
見暉昀仍傻站在門口,寒庚虛弱地喚了聲。
暉昀立刻像被施了咒般,僵硬地走過去,跪在他的床前。
寒庚費力地側過身看他,手立刻被握緊。
又沈默著對視許久,終是垂下眼簾道:
「原來我們走的……從不是直線……」手上的力道明顯加重。
「而是個繞不出去的圓……」疲倦地閉眼:
「你走吧……我已經什麼都不欠你了……」
手,漸漸鬆開。
暉昀再未說什麼,只起身吻了吻他,在他的手心留下一滴淚後轉身離開。
走了漫長的路,卻發現繞回原點時……有人目瞪口呆,繼而痛哭流涕……但現實從不姑息逃兵。
分別時,在彼此心頭刻下永不癒合的傷痛,淌著血,假裝瀟灑地離去……
舊的傷痛中,你的愛恨終日在糾纏我,而我也一樣。
新的旅程中,我的愛恨再不能左右你,而你也一樣……
那日後便再沒見過。
暉昀繼續埋首於他的事業中,之前臨時取消的合同差點使公司損失了一個重要客戶,儘管女王力挽狂瀾,但自己造就的負面影響終是要自己彌補,於是申請提前半年去洛杉磯的分公司。
三周後,庚媽來電說寒庚出院了,想找個時間一起吃頓飯。
暉昀沉默半晌,他萬沒料到事到如今寒庚還護著他未向母親脫出真相……
找了些事推脫,說了句以後會去看她便匆匆掛了。
之後的日子,明吟不斷地打來電話,無奈換了個號碼,再是不想與他家有任何牽扯……
一如既往地回空協帶訓練,一次結束後竟看到了等候多時的大爺。
「你小子回來那麼多趟,也不知道看看你龍哥?」
暉昀訕笑。
大爺把他帶到門房間,泡了壺茶:
「有興趣聽龍哥說個故事?」
暉昀點了點頭,大爺喝口茶開始了他的敘述:
趙家和寒家都是大戶人家,建國後從商,但素無交往。
文革時,兩家都被抓去批鬥。為了保住唯一的子嗣,巧合地買通同一個工人將孩子過繼給他。
寒己末和趙敬之就是在那裡認識的,兩人都只有七歲,相同的遭遇令他們很快便熱絡起來。
已末圓滑世故,敬之忠厚老實。每每敬之被其他孩子欺負時已末都會挺身而出替他解圍。
而每每身子不好的已末想偷懶時,敬之也會二話不說地包下他所有的活兒。
工人夫婦待他們視如己出,省吃儉用地照顧他們,甚至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一晃十年過去了,日子好過了些,卻也到了分別的時候。
趙家來的是敬之的父親,他的母親在那場劫難中不堪折磨懸樑自盡了。
寒家來的是已末的叔叔,他的父母熬過了九年,卻在今年春雙雙病故。
他們交換了住址便依依不捨地走上自己的方向。
家財散盡,血脈猶存。兩家在一路顛簸中漸漸復興了家業。
敬之和已末回去後各自求學,但無論再怎麼忙,聯繫從未斷過。
每隔兩周,兩人都會去探望那對養育他們十年的夫婦,隨後一起在田野上信步。
這樣的歲月是忙碌而充實的,直到二十二歲那年,事業有成的敬之告訴已末,他要成婚了。
已末看看他,隨後拔下他的戒指扔到河裡。
怔忡間已被一口咬住,敬之無意識地回抱住他,在煽情的月色下,感情就這麼突兀地迸發,逐至燎原……
之後兩人的感情愈演愈烈。敬之不願違抗父命,只能反覆推遲婚期。
察覺出貓膩的趙家老爺當得知兒子和另一個男人有染時,氣得用枴杖將敬之打得半死,直到未過門的兒媳玉婷跑來勸止。
於是下了最後通牒──要麼與已末斷絕來往,要麼滾出趙家。
敬之搖晃著起身,給父親磕了三個響頭後,蹣跚著離去。
當看到滿臉是血的敬之倒在自家門口時,已末徹底懵了,匆忙與叔叔將他抬進屋,叫來了醫生。
三天後,敬之醒了。正聽了醫生說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敬之笑著將裹著紗布的腦袋往已末懷裡湊:
「已末,你看,我像不像顆粽子?「
已末哭了。
之後的兩人幫著已末叔叔一起經營布料店。但大部分資源掌握在政府手裡,故生意慘淡,只能勉強保本。
即使是這樣的日子,兩人也從未埋怨過,依然幸福地計較著柴米油鹽。
直到三個月後的一晚,幾把大火同時燒去了三間鋪子……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三人都不意外。試想三代單傳的趙家又怎會如此輕易地放過他唯一的血脈?
沒了鋪子只能靠在一家國有企業煉鋼維生。幾個月下來,惡劣的環境使本就孱弱的己末一病再病。
請不起醫生的他們,只能眼巴巴看著已末在昏睡中削弱下去……
然而一日,己末醒了。他吃了很多,說了很多。彷彿一夜間痊癒了……
吃著他親自做的兩菜一湯,敬之和叔叔哭了。
他們知道,這便是「迴光返照」……
那一晚,敬之親吻了已末的每一寸肌膚,記下了他每一個神情。
隨後僅僅摟著熟睡中骨瘦如柴的身軀說:
「等我回來……」
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
凌晨的時候,家裡來了個帶著幾張地契的名醫,
叔叔騙漸漸恢復的已末說,這醫生是他父親的故友。敬之為了掙錢去杭州做生意,要大半個月才能回來,讓他安心養病。
有了名醫的醫術和對敬之的思念,已末很快就能下床走動了。
他每日都堅持寫信,隨後滿懷期待地等著叔叔回來。
面對侄兒的期盼,頭髮花白的叔叔只能努力找出各種理由為敬之遲遲未來的信搪塞。
已末不傻,他當然察覺到這其中的貓膩。
一日,趁著叔叔外出,他偷偷跑回趙家,才發現已是人去樓空。
聽完叔叔含淚的解釋,已末出奇地平靜。
「他說他會回來……」
所以他會等……
一晃一年過去了,叔叔留下兩家店舖,便趕往廣州和文革中失散的妻兒團聚去了。
又過了三年,已末將每天寫給敬之的信埋在兩人常去的那片田野裡。
第四年春,他收到了一封請柬。
請柬上的燕爾,穿著隆重的禮服,笑得一臉甜蜜。
當晚,他一把火燒掉了經營多年的店舖,帶著僅剩的一點家產前往北京。
第四十四章
三十二歲那年,寒已末帶著北京的妻子和五歲的兒子回到了上海。
如今的他,已是一家大型合資企業的董事長。
在簽署一份合作時,他意外地遇見了趙敬之。
敬之在見到他的一瞬便僵住了。
倒是已末,面無表情地伸出手,與他相握。
一切談妥後,敬之在停車場攔住已末:
「這些年你去了哪裡??」語氣中滿是急迫與壓抑。
「趙先生,您擋道了……」已末打斷他。
積壓多年的感情一瞬爆發,敬之一把將他推到牆上,瘋狂地吻著。
寒已末並不反抗,他從鏡片後玩味著敬之失了理智的模樣,淺淺一笑。
幾日後,五歲的兒子在妻子的店裡失蹤。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
「兒子和敬之,你選一個吧!」
下班後,已末直接去了敬之的豪宅。
正在為女主人林玉婷慶祝三十歲生日的賓客們,不可置信地看著致詞到一半的趙敬在接了一個電話後飛奔而去。
關上車門,寒已末微笑地看向追到門口氣得臉色鐵青的林玉婷。
敬之沒有注意到妻子,此時的他只為寒已末的主動而欣喜不已。
他告訴寒已末,父親去世後自己如何千辛萬苦地找他卻終是無果時的焦急與失望。
賓館裡,兩人理所當然地翻雲覆雨。
瘋狂的掠奪與冷漠的迎合,奇異地捆綁在一起。
阻止了妻子的報警,一星期後,林玉婷如已末所料地妥協了。
漆黑無聲的地下室裡,被囚禁了整整七天的孩子,對開門的聲響毫無反應。
已末俯下身,看著這張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臉龐,略微迷惑道:
「怎麼你還沒死……?」
孩子霍地睜大眼睛,驚叫著向後退去。
此時趕來的表弟寒辰愣愣地看著發了瘋似的侄兒,隨後按住他替他纏上好幾層以防失明的紗布。
他們走時林玉婷喊住他:
「寒已末……你的心究竟是用什麼做的??「
已末笑了,並沒有回答。
目送著那縮在表叔懷裡的孩子,林玉婷搖了搖頭。
恐怕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什麼是父愛了吧……
妻子摟住失而復得但表情呆滯的孩子失聲痛哭。
所幸沒有外傷,只是孩子的心已滲了毒,在每個夜晚降臨時,反覆複述著生父的詛咒……
藉著與趙敬之的關係,寒已末在毫無人脈的上海成功地收購了幾家中小型企業,又屢屢得到與外商合作的機會。
短短兩年,公司的規模便翻了兩番。
但另敬之沒有想到的,是已末的忽然倒戈。
他與敬之的對手聯合,設下陷阱,以違約為名要求趙敬之的公司賠款導致資金周轉癱瘓。
敬之憤怒地將已末從公司裡劫出來帶到曾經的那片田野上。
如今,那裡已成了塊工業區。敬之靠著那顆老樹才辨認出原來的位置。
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無視路人的目光,坐在樹下的水泥地上。
趙敬之說了很多很多,一直說到哽咽。
看看依然面無表情的已末,他怒了:
「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我不過是個商人,在我眼中,只有利益。」已末笑了:
「說來,你們夫妻還真像,都愛問個沒有心的人,心是什麼做的……」
已末走後,敬之埋頭痛哭。
他的淚落在已末曾經埋信的地方。
他不知道,如今他在已末身上渴求的,早在當年,被他自私的犧牲傷得鮮血淋漓入土為安了……
十幾年後,當在新公司看到與已末長得如出一轍的寒庚時,他有些恍惚。
但恍惚間,他忽有些明白:
當時的寒已末,或許寧願死,也不願他用他們的感情去交換他那苟延殘喘的生命吧……
可惜,孰是孰非,都已不再重要……
當愛已成往事……
「我是技術部經理,來視察的。」
他翩然走過去,捉弄著當年他深愛過的「寒已末」……
敘述結束,爺爺抿一口茶:
「我就是那工人的堂弟,大哥去世後他們就讓我在店裡打雜……寒庚他爹去北京前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家養老,兒子在這裡定居便又把我接回來……」歎一口氣:
「孩子,你那麼聰明……應該知道我說這番話的用意……」
告別爺爺,暉昀回了趟老家。
放下咖啡,女人淡然道:
「是,寒家上次來,把該說的都說了。後來你住院,我又找過他一次……」
暉昀想起那個住院的雨天,寒庚回來時紅腫的眼……
「我告訴他,當年把他關在地下室的人,是我。」柳眉微挑:
「他答應在你們那無聊的比賽後離開……」
原來那兩年無人打擾的時光,是用這樣的契約換來……
暉昀倏然起身,向大門走去。
「恨我嗎?」女人問。
暉昀頓了頓,一字一句道:
「你!不!配!!」
這個不擇手段想要拴住身邊人卻弄得眾叛親離的女人有什麼值得他恨的?
夏天就要走了,昆蟲在和這世界作最後的告別。
一陣風吹來,披了晚霞的身影在草叢中來回走著。
摸摸酸澀的腰,眺望遠處的佘山。
這裡離母校很近,也離回憶很近。
兩人曾在這齊胸的野草中嬉戲打鬧,一身泥草地擁吻。
行宮前的小道上,陷著二十六顆鵝卵石。
那是自己一時興起說要鋪路卻半途而廢的遺骸。
被他嘲笑時還狡辯說,弄這麼一攤造型,本就為了按摩腳底……傻傻笑了。
身後的門突然開了,怔忡間已被一人擁住。
滿是汗的背貼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環在腰間的手,蒼勁有力,卻帶著不自知的顫抖……
如血的晚霞,愜意的風。一層層蕩漾開的野草,讓此刻的重逢美得像個肥皂泡……
「為什麼不告訴我?「灼熱的鼻息噴在頸項。
「你以為一方退出,就能化解多年的恩怨?」
寒庚不答。
「明天我就要去洛杉磯……」懷中的身形明顯一僵:
「如果真如你所說,是個繞不出去的圈……那麼相背而行的話,總有相遇的一天……」
迫他看向自己:
「答應我,等到那時……」
吻,落在無名指間。
未完的話,隨著毫無徵兆的離開而流落在空氣中……
孤獨的王子,呆立在暮色蒼茫中,久久,久久……
一轉眼,已是秋末,回醫院找李玲複診回來,一輛Maybach 62停在眼前。
「很奇怪我認識李鈴吧?」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邊開車便道:
「其實她爺爺就是那個老工人的弟弟,他回上海後一直保持聯繫。」
寒庚傻傻點頭。
「過去的事……我很抱歉……」他突兀一句,滿懷歉疚,一瞬喚醒童年那些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
「『怎麼你還沒死'?「
趙敬之猛一剎車。
「那是他來接我時說的第一句話。」寒庚望向窗外。
趙敬之沉默,他當然明白,當這個無辜的孩子被妻子關在無盡的黑暗裡時,自己卻在和他那冷血的父親逍遙快活……
對這個被捲入他們恩怨並被深深傷害的孩子,一句「不知者無罪」,又能抵消多少自己的罪孽?
開到寒庚家樓下時,寒庚說了聲謝謝便下車了。趙敬之猶豫了下追上他,遞上一張泛黃的照片:
「暉昀就是看到這張照才開始關注你的……」
寒庚低頭,黑白的色調中,兩張似曾相識的臉,笑意明媚……
「第一次你們離開後,我去找過他……他說,你們遲早會回來……」趙敬之低頭: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他是想利用過去……」歎一口氣:
「寒庚……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那句話,不是對你說的……」
寒庚手一抖,照片掉在地上。
「『寒已末早該死了'」趙敬之撿起它:
「他或許是這樣想的……」
最後看一眼泛黃的美好,輕拂去上面的灰塵。
倘若過去的傷痛都能隨著這輕輕一抹而煙消雲散,那麼現在,他會否願意再施捨一笑?
幾星期後,寒庚帶著表弟明吟繼續回德國深造。
父親和表叔在他們回來後沒多久便又去日本開拓市場。
只剩兩人的日子裡,每當明吟常不經意地提起暉昀,寒庚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怒過後縮成一團……
第四十五章
寒庚常常做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兜一個圈,他兜啊兜,卻怎麼也兜不出來。
絕望時,忽有人叫他,那個聲音如此熟悉……他猛地從床上坐起,卻只有淡淡的月光。
每當這時,伸手探眼角,都是濕的。
開了所有的燈,坐在角落裡,對著那張泛黃的照片發呆……
記得那一夜,星光熠熠,那人抱著自己輕輕哄著,給了自己從未有過的類似父愛的溫暖與慰藉。
這是第一次,沒有恐懼地在黑暗中睡去。
但為什麼……又要讓他知道那過往的一切?
倘若能永遠活在那深信不疑的依賴中,那該有多好……
一轉眼一年過去了,寒庚一直對自己不能陪在母親身邊而感到愧疚,於是一拿到學位便飛回國內找工作。
由於德語的優勢和豐富的實習經驗,寒庚很快就被一家外資企業聘為行政助理。
工作忙而充實。第一次拿到工資,他喜滋滋地請老媽享受了頓豐盛的晚餐,母親卻欲言又止……
秋天的時候,「紅葉楓了」,好久沒聯繫的朋友們,開始心有靈犀地想念。
忘了誰起的頭,總之一人揭竿,萬人響應。大家一拍即合地決定回母校探師。
那天,是豔陽高照的週日,地鐵口,曾經的孩子們相聚甚歡。
保鏢記者簇擁著的女王、松鼠,繼承了家業定居香港的老總滄海、正在籌備婚事的公務員老班長、做了高中老師的「柔情「和「似水「、上個月剛辦了喜酒的金童和玉女、還有特意從英國趕回來的小樂和陸尹……
「這是同學聚會……」滄海意有所指。
「我是陪同家屬……」陸尹臉不紅心不跳。
正說著,遠處跑來一扎蝴蝶結的小女孩:
「爸爸爸爸!!我也要去!!」撲進小樂懷裡。
眾石化。
「顧阿姨呢?」陸尹四顧:
「去抓哥哥了……」
二次石化。
小樂與陸尹道了句「你們先走」便朝門口去了。
大家正努力完成從石化到風化的質的飛躍時,班長嘀咕句:
「她叫小樂『爸',那陸尹豈不是……?」
一陣哄笑。
嘰嘰喳喳的大部隊向佘山挺進。那樣的熱鬧,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沙丁魚罐頭的年代。
站在學校門前,眾人唏噓不已。
當初咒罵了無數遍的學校,再度跨入時,還真有種「金窩銀窩比不上自家狗窩「的感覺……
到處嗅著校園的氣息,說著變了沒變的,隨後衝到教工宿舍,嚇唬親愛的老師們。
其中最為他們的道來興奮的還要數升級為媽媽的段老師,她一個一個數落著他們當年的糗事。小狗們笑著鬧著,卻隱隱有些淚光閃爍。
去看孫黎時,滄海走了。孫黎掃了圈沒發現滄海的影,倒也不覺得意外。
大家聊著聊著都忘了時間,臨走前,寒庚問孫黎:
「如果有一個圈,兩隻小螞蟻分別朝相反的方向爬,是不是總有一天他們還會遇到?」
「會遇到的吧……」孫黎想了想答。
「那如果圈太大,他們一輩子都爬不到相遇的那天,該怎麼辦?」
孫黎愣。
寒庚這話似在對他說,又像在對自己說。
「看過村上春樹的《百分百女孩》嗎?」沉默許久後孫黎道:
「男孩和女孩找到了百分百的彼此,但他們都有些懷疑這來得太過輕易的緣分,所以他們決定再嘗試一次,他們相信,如果真是百分百的戀人,定會再在某一天相遇……但後來,他們都因一場大病而失憶。十四年後,他們就這樣永遠地擦身而過……」
永遠地……擦身而過……
出來的時候,看到不知何時趕來的陸尹和小樂。陸尹歎口氣道:
「那麼難過,為什麼還要遵守那種規則?「
寒庚苦笑著搖頭。陸尹握緊小樂的手道:
「兩年前,有個傻子為了你在咖啡店傻哭了一下午!而你卻不肯為他跨出一步!!」
寒庚愣,呆看著眼前的兩人,許久後才緩緩俯下身:
「可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們的百分百,早在數次的傷害中耗盡。再見時,多已是彼此記憶中微弱的燭光了吧……
「聽過《田螺姑娘》嗎?」一旁逗貓的松鼠終於開口:
「只有你以為遠在天邊……」
寒庚與松鼠大眼瞪小眼片刻後,忽然拔腿就跑。
轉角的女王走過來,輕輕用小扇敲了下松鼠的腦袋:
「就你多事……」
同時笑了。
寒庚跑了八百米才想起來打車,衝到店裡時正好是人滿為患的晚餐時間。
悄悄從後門進去,心跳得震耳欲聾。走到休息室,正看到母親坐在那兒全神貫注地查賬。
聽到腳步聲,庚媽回過頭來:
「哎喲!嚇死我了!你這孩子……怎麼不說一聲就回來了?」瞥眼大堂。
「忽然有事……」寒庚悄然拿過賬本。
隨手翻兩頁,頓住。停幾秒才又抖著手往下翻……
看完整整一本後,寒庚深吸一口氣:
「媽!!!!!!「
庚媽一怔,別開眼去:
「媽也是沒辦法啊……那孩子不讓說……」
話未完寒庚已衝了出去。丟回桌上的賬本,嘩啦嘩啦地翻過一年的時光。
從一年前自己去德國起,每個雙休日都是他的字跡……
幾步奔向轉角的大堂。
開門的一瞬,豁然開朗。
「砰砰,砰砰……」,在自己的心跳聲中看向右邊的收銀台……
「他人呢???」抓了個夥計指著空蕩蕩的收銀台搖晃。
「啊?暉哥?他剛還在的啊……」夥計茫然四顧。
正說著,門口一輛跑車飛過。寒庚只遲疑了0.001秒便推門追上去。
雖只一個側面,但他絕不會認錯!!!
一路狂奔中,風聲鼓動著耳膜。行人們投來詫異的目光,擦身而過的車輛時不時迸出些咒罵……
呼吸越來越急促,腳步也越來越沈……眼看著那輛車離他越來越遠……
不!!!
一個拐彎,巨大的陰影迎面而來!
此時的卡車像只巨型的食人怪,聚光的眼睛,緊盯獵物。
風馳電掣間,兩聲嘯叫。多米諾骨牌效應的驚呼聲喇叭聲連環剎車聲隨之而來……
閉眼時,寒庚想起了韓劇裡惡俗的死法……
「別了……恩熙……」(這哪門子台詞喂!!)身子軟綿綿地向後倒去……
「寒庚!!!!寒庚!!!!」
恍惚睜眼,就減了近在咫尺的跑車和跑車斜對面橫著的卡車。套用一句話形容就是「當時他們的距離只有0.01公分「。
再移回眼前,是一張放大了的俊臉。
啊!俊熙……(這又誰啊喂!!!)
「找死啊你!!」
忽略卡車司機的謾罵和群眾的議論,暉昀上下其手地將貓咪摸了個遍。
還好只手掌破了些皮:
「嚇暈的啊……」鬆一口氣。
發愣的貓咪猛地從地上竄起來掐他脖子:
「你以為這誰害的???我追了那麼久你瞎了嗎???「
「我……我怎麼知道你在後面??」憋紅了臉掙扎。
「狡辯!!!!」貓咪騎他身上又打又掐。
一旁的卡車司機咽嚥唾沫,乖乖退了回去。
打完爽完,交警也到了。看看雙方都沒事,也就遣散了人群維持秩序去了。
人潮退去後,留下維持著方才姿勢在馬路中央對掐的一貓一鵝……
瞪……
瞪……
瞪……
「原來你喜歡騎乘式……」
「刺啦——」——五道爪印。
正掐著呢,就聽「哐當──」一聲,一輛拐彎的摩托撞上一輛紅色跑車……
地上的兩人僵硬地扭過脖子。
「寒庚……」
「嗯……?」
「這誰的車……?」
「。。。。。。」
提早跳車的摩托車司機正坐地上破口大罵,忽覺兩道陰影,抬頭……
「咦?你們誰啊??你……你……你們想幹嘛??我警告你們!!別%#@&8-※|||……」
拍拍手起身,暉昀打電話讓人把那撞扁的車和揍扁的小子一起拖出去修。
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往回走。剛跑出來都沒和庚媽說一聲,定是要擔心的……
天,漸漸黑了,街上滿是趕著回家的人們。一個匆匆路過的險些撞上低頭悶走的寒庚。
暉昀手一伸,將他撈至懷裡。
寒庚抬頭看看他,眼圈紅了。
「怎麼了??!」鵝爹將他拉進樹叢,手忙腳亂地幫他擦。
貓咪一把推開他:
「你一聽我聲音就跑……」
「可……誰讓你突然回來的……」暉昀嘟囔。
一個很久沒見的朝思暮想的人忽然出現在你面前,任誰都會驚慌失措的吧……
在大堂聽到他聲音的一剎那,大腦一片空白,手腳就自己行動起來……
「我不悄悄回來能逮著你嗎???」去你的「田螺姑娘」!!
「還騙我說去洛杉磯……」
「我是去了啊!」暉昀辯解:
「就是去了一天又回來了……」暉昀歎口氣,輕握住他的爪:
「你瞧你,又笨又傻,繞個圈也可能走錯方向……想了半天還是守株待兔的好……反正你戀母情節嚴重,遲早會回來的……」
貓咪愣半天,「哇」一聲哭開了: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這一年的寂寞、一年的想念,早已超出了極限……
「有些事,還是你自己明白的好……」
難道這一年自己會比他好受?但他的心結一天不解,他們便一天不能重圓。
淚,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王子低頭,吻上他的眼。隨後看了看表倒數
——三、二、一……
「啪」——響指過後,路燈自彼端點亮,一盞盞游來,照亮一整條街。
會魔法的巫師,含笑地看著他的呆呆貓。
「以後不用怕黑了,有哈利·波特罩著你……」
貓兒撲閃著眼望著他,隨後一抬腳,將他踹入身後的噴水池裡。
「喂!!!!」
濺起的水花像紛飛的煙火。貓咪開心地轉個圈,逃之夭夭……
從此,從此……王子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清晨的陽光灑在慵懶的床上。交握的手上,閃著對戒。
床頭泛黃的老照片裡,相似的面孔,同樣的甜……
半途而廢的鵝卵石,終於鋪滿了整條小道。
屋外一排不知名的小樹,耐心地長大,等待開花結果……
完
番外(一)蛋糕上的草莓
我叫燁燁,沒有姓,今年七歲,在孤兒院長大。
這裡的東西少得可憐,不去搶就什麼也得不到。
又到了領養時間,我們一字排開,像小狗一樣,等地著主人臨幸。
但我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渴望出去,這裡的世界我早已習慣。
那些個趾高氣昂離開的,最終還不是都回到了這裡?
——主人是會玩膩的
我低頭看著從右邊鞋裡露出的大腳趾,長身體可真麻煩,又要去騙鞋了……
忽然有個陰影擋住了我的光,抬頭便見了張巨大無比的娃娃臉。
就像安徒生對白雪公主的描寫:「皮膚白得像雪一般,雙頰紅得有如蘋果」。他濃密的睫毛撲閃撲閃的彷彿落下光來。
「這孩子和你長得好像!!!」他一臉驚喜地看著我:
我最討厭的就是被人打量,於是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退了半步,不可思議地嚷嚷:
「你看你看~~~~~他朝我拋媚眼誒!!!!」
我倒。
他一把抱起我,像揉麵團似地揉搓著我:
「暉昀我們帶他回去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一個貴族氣質的男子緩緩走近,居高臨下地瞥我一眼:
「可以……如果他沒被你勒死的話……」
於是我在一片羨慕中頭暈腦漲地被領養了。
院長說他們捐了很多的錢。我被這樣的好人家領養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我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好交給阿呆保管,我想我很快就會回到這裡……
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第一個星期,我弄清楚三件事:
一、他們都很有錢。
二、他們關係曖昧。
三、他們智商懸殊。
後來每個週末,他們都會帶我去看一個開餃子店的笑得很好看的婆婆。
我總是盯著韭菜陷的餃子吃,不是真的喜歡,而是每次我吃時那只撲克臉鵝別過臉捂鼻子的樣子讓我很舒心。
飯後婆婆總會從冰箱裡拿出一塊草莓蛋糕。我從小到大只吃過一次蛋糕,在阿呆生日那天,還帶著點霉味。
整塊蛋糕,我最喜歡的是白白的奶油上鑲著的紅色草莓,可每當我的叉子要觸到草莓時……
「臭鵝!!你給我吐出來!!!」笨貓掐著他脖子搖晃。
「誰讓他……最後才吃……」撲克鵝硬把草莓嚥了下去。
好的留到最後,這是我的原則。
容忍事不過三,也是我的原則。
所以,我決定報復。
果然,晚上他們又去了那個叫「行宮」的別墅。每週他們看完婆婆都會到那裡住個一兩天。
我最喜歡的,也就門前那條鵝卵石路。那只笨貓常得意地說,這是他們倆一起鋪的。然後又指著一小灘凹凸不平分佈不均的鵝卵石說這是整條路的精華。
「我說這孩子是不是有病啊?」某鵝神出鬼沒。
「你才有毛病呢!」腮幫子鼓得河豚似的笨貓抱住我。
「那為什麼你一說話他眼睛就朝上翻?」
「。。。。。。」
晚上洗好澡,他們又把我趕到新裝修的小房間裡。
我貼著牆壁,仔細聽著隔壁的動靜。
他們先是走來走去,關窗拉窗簾。然後床板嘎呀一聲,安靜一陣子後,傳來隱隱約約的呻吟聲。
就是現在!!我猛地推開門,朝那個被壓的衣冠不整的人撲去。
「嗚嗚嗚……嗚嗚嗚……」偷偷踹飛上面的鵝。
「燁燁你怎麼了??」笨貓將我摟在懷裡。
「我夢見……有只大企鵝要咬我!!!嗚嗚嗚……」
坐在地上的某鵝面部抽搐,一把揪起我就要往外丟。
「哇……」我哭得驚天動地。
笨貓一把奪過我,狠狠地踹了他十八腳:
「燁燁別怕,有我在!!!」
我下巴擱他肩上又哭了好一會兒,才瞪著與我面對面氣急敗壞的鵝一字一句道:
「燁燁想和『爸爸』睡……」說完,強忍著淚水「吧呀唧」親了笨貓一口。
笨貓呆了。
一分鐘後,他失聲痛哭。
兩分鐘後,我滿臉口水。
三分鐘後,我心滿意足地躺在了那張柔軟的雙人床上。
「爸爸爸爸!!那個怪叔叔……!!!」我嚇得直往他懷裡縮。
「暉昀……把刀放下……」笨貓平靜地命令道:
「今晚我要和燁燁睡──你去隔壁。」
我偷偷地從被子裡伸出只手,朝遠處顫抖著放下菜刀的巨鵝豎了豎中指。
初戰告捷!!!我再次親了口笨貓,安心地在他懷裡睡去。
迷迷糊糊中聽到他說:「燁燁笑起來真好看……」
是嗎?我笑了?
八年來還是頭一次……
後來我就習慣性地和臭鵝搶笨貓。每次看到他怒不可遏又無可奈何的表情我就格外地神清氣爽。
第一次坐摩天輪時,我坐在笨貓腿上認真地對他說長大後要娶他為妻。
「噗──」──兩人默契地噴對方一臉果汁。
笨貓不在的時候,臭鵝就會抓緊時間欺負我。
比如把我綁起來,當著我的面吃我的草莓蛋糕。又比如逼我穿上女裝帶我遛街走巷……
這天,我一如往常地穿著粉色的小裙紮著倆羊角辮被他塞到車裡。
睡一覺醒來時,已經在一座半圓型的建築裡,我坐在階梯上,百無聊賴地看著他帶一群人跳舞……
他們穿著白色的衣服,紮著彩色的腰帶。做著統一的動作,發著恐龍的怒喝。
看著看著我又累了……眼皮快搭住時,忽然有人拍我的肩,一回頭,就看到一帥氣的叔叔。
他的身邊站著個像洋娃娃的男孩,可惜眼睛長在頭頂……
臭鵝跑過來和那叫陸尹的帥叔叔勾肩搭背的,然後把那男孩推給我說,這是比你大一歲的李貿。
「狸貓?」我歪頭看他,就被他砸了一拳。
我火了,學著剛才他們跳舞的動作連飛了他幾腳。
他一屁股坐地上,顫抖指:「你你你……你個人妖!!!!」
帥叔叔驚了:「他那麼小你就讓他男扮女裝還讓他學空手道??」
臭企鵝驚了:「我是讓他男扮女裝但我沒讓他學啊……」
兩人用色瞇瞇的眼神看得我毛骨悚然後一起點頭說:
「嗯……可造之材……」
自此以後,我就被強迫著穿上那厚厚的重重的白色衣服和他們一起跳舞……
再見到那只狸貓時,他穿著和我差不多卻是V字領的衣服(跆拳道),很囂張地說要和我決一死戰。
那次我們不分勝負,我發現他強了很多,特別是出腿的速度……
臭鵝和帥叔叔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回去的時候,臭鵝問想不想來點特訓?我知道他想轉移我對笨貓的注意,就問他有什麼好處?
他說練好這個會有很多漂亮女孩子喜歡上我。
我白他一眼說,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到哪個女孩子比我漂亮的……
「砰」──他撞玻璃。
過了會兒,他又說,笨貓就是練了這個才會欺到他頭上無法無天的。
我又白他一眼說,白天他再怎麼欺你,晚上還不是要被你騎?
「砰」──車撞樹上。
又過了會兒,他又說,那狸貓總一副瞧不起你的欠扁樣,你就不想有一天也把他壓在身下任意擺佈?
我再次白他一眼說,你怎麼這麼齷齪啊?竟對個剛滿八歲的小孩說這種話??
他塞給我十盤我搜了半天都沒下載到的GV說:「少給我甲醇……」
我小心地用報紙裹了塞進包裡,大義凌然道:「既然你哭著喊著求我,我也不是一鐵石心腸的人……」
他感動得開了車門,一腳把我踢下去。
當晚,我便又「不小心」做了噩夢,和「爸爸」卿卿我我地抱作一團……
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下著皚皚的白雪……而我,是只凍得發抖卻仍昂首闊步的狐狸。
我孤傲、狡猾、冷漠、自私。誰也不能夠馴服我,我就這麼在飢寒交迫中面無表情地一路走下去……
但當半夜,有人溜進來幫我和笨貓撿起踢下床的被子蓋好再在我們臉上各親一口時,我忍不住哭了……
他們驚慌地開了燈問我怎麼回事,我扁扁嘴道:
「你們要一隻狐狸做什麼?」
早晚會把我扔了的吧?又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片刻的靜默後,笨貓摟住我說:「因為狐狸皮比較值錢……」
片刻的陰線後,臭鵝摟住我倆說:「因為草莓要用搶的才比較好吃……」
─_─|||算了……我不該問的……
關了燈,我被兩人一左一右地抱在中間,夢見被壓路機碾……
再後來,我打電話讓阿呆把我的東西都扔了。
再後來,我和李貿考上同一所高中住在同一幢宿舍。
再後來,我如願以償地將掙扎的李貿壓在身下吃干抹淨。
小狐狸的世界,從何時起,竟春暖花開?
當沈甸甸的果實,掛在行宮外的枝頭時,我和臭鵝一邊鬥嘴一邊為兩隻無法下床的貓兒煮飯……
如今,臭鵝再沒機會搶走我的草莓了。
每每蛋糕上桌,我就將我的「最愛」一口吞進肚裡!!
番外(二)遲來的雲
在我七歲前的記憶裡,是父親的正室無止盡的挑釁和母親軟弱無能的哭泣。
但那女人再怎麼囂張跋扈,都改變不了我是寒家唯一繼承者的事實。
即使,我只是個私生子……
七歲那年,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改變了一切。我被送到一個老工人家裡,改名換姓,成了他的子嗣。
在那裡,我遇到了我此生逃不過的劫──趙敬之
相同的遭遇讓我們在初識時便走得很近。他很聰明,只是性格木訥,常會被一些吃軟怕硬的欺負。
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產,我身子虛,受不了繁重的活,於是我便常常替他解圍,換得些偷懶的機會。
我知道趙敬之是個不懂等價交換的人,給他滴水之恩,他定湧泉相報。我也樂得利用他。
這十年過得很苦,始終活在惶恐不安中的我們沒有家人的消息,只能咬緊牙關活下去……
每晚,我們都會到後山腰的田野上躺著看星星。那是我們唯一可以放鬆的時刻,也是唯一屬於童年的記憶。
我們說著不著邊際的話,然後一起陷入沈默。
我知道,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是趙敬之這塊最不起眼的木頭,載我浮出水面,透一口氣……
田野邊的小樹枝繁葉茂時,我們也過了豆蔻年華。
十七歲那年,一切歸於平靜。
我第一次見到了趙敬之的父親,他平靜地告訴趙敬之,他的母親死了。
趙敬之愣了愣後也平靜地說:「我要等已末一起走……」
兩天過去了,我的叔叔終於疲倦地出現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告訴我,我的父母在去年病逝。
我說敬之,我要走了。他輕輕地抱了抱我,隨後帶著交換的地址各奔東西。
我回到了屬於我的生活中,叔叔很疼我,省吃儉用地供我讀書。
一切落實後,我去看那對養了我十年的夫婦。進門時,正好被出來的趙敬之撞得倒退半步,他扶住我,然後維持著近乎擁抱的姿勢呆望著彼此。
此後,我們每隔兩周來此一次,看完老夫婦後便去田野上散步。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就這樣消失在歲月中,畢業後的我們,各自重振家業。
二十二歲那年,事業有成的趙敬之告訴我,他要結婚了。
我坐在那片空曠的田野上,看著夕陽西下的美景,一種無力感,深深地籠罩著我。拔下他的戒指一扔,清脆的「噗通」聲後,我拽著他,狠狠地吻了下去……
我發誓,這輩子絕不會讓他好過!!
他任由我吻著,隨後猛地抱住我壓在身下……他眉眼含笑地看著我,我才意識到那不過是種試探。
惱羞成怒地想推開他,卻被他錮得更緊。他綻開個不屬於他的狡猾的笑,輕咬開我的衣領……
此後的我們,再不能滿足於兩週一次的見面。這段感情來得太過突然,似乎只有在頻繁的歡愛中才能確認彼此的存在。
直到那天,他突然倒在我家門口……
幫他擦去臉上的血跡時,我的手不停在抖。
醫生說他的頭部遭了硬物打擊,幾日後才會醒來。
第二天,他的未婚妻便找上了門。她平靜地告訴我我這個禍害是怎樣讓他們父子反目成仇、讓趙敬之淪落至此……
我打斷他說,這是趙敬之的選擇,與我無關。
她說你會後悔的。
三天後,敬之醒了。聽到醫生說他可能會留下後遺症,他笑笑,將裹著紗布的腦袋湊到我懷裡:「我像不像顆粽子?」
我落下淚來。
沒有海誓山盟,我們就這樣開始了平淡的生活。
叔叔有三家布料店,我們便幫著一起打理。但布料店的生意並不理想,只能勉強保本。
養育我們的老夫婦在那一年先後病逝,我們將老工人的堂弟「龍哥」接來照顧,他不肯吃白食,也就在店裡幫著做點雜事。
三個月後的一晚,幾把大火同時燒了三間鋪子。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災難,我們並不意外。
三代單傳的趙家又怎會如此輕易地放過敬之這唯一的血脈?
敬之對此很內疚,叔叔卻一笑了之。
我們找不到工作,只能在一家國有企業開始了煉鋼的活兒。
天氣越來越炎熱,我不停地往高溫的爐子裡加著碳、溶劑和一些金屬,感覺自己也被一同融化……
養尊處優的身體每況愈下,但當滿頭大汗灰頭土臉的敬之對我笑時,什麼都無所謂了……
入秋後的第二天,我還是病倒了。少得可憐的工資請不起醫生,敬之和叔叔到處求人。
恍惚間,有人說:「他活不久了……」
漸漸的,我醒得越來越少。每次醒來,都看到敬之守著我,越發憔悴的樣子。
我很想安慰他,但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忽有一日,我睜開眼,奇跡般地又有了力氣。
我下床時,敬之愣了。他到地裡給我掘來些野菜下飯,我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我做了兩菜一湯,叔叔回來時,卻抱著我哭了。
躺在床上我問敬之今天是什麼日子。
他別過臉說,是立冬……
我望著窗外的漆黑喃喃道:「敬之,我從沒有後悔過……」
他的淚落在我的唇上。我在他的懷裡安然入睡。
恍惚間,我覺得他在吻我。他的鬍渣刺得我有點疼,吻卻連綿而煽情。
夢中,他回首說:「已末你等我……」
我認真地點頭。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敬之已不在了。叔叔說,他去杭州親戚那裡合作一筆生意。而那個一直照顧我的老中醫,是父親生前的好友。
我努力配合著讓身子快些好起來。我希望敬之回來時,看到的是只生龍活虎的小豹子。能下床時,我開始給敬之寫信。
但他一封也沒回過。
對於叔叔給的諸多理由,我只能默默點頭。
一日,趁叔叔不在,我披了外衣跑出去。當看到人去樓空的趙家舊宅時,一切明瞭了。
叔叔說敬之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我說我答應過等他的。
一晃一年過去了,叔叔在我再次拒絕他後歎了口氣,留下那兩張地契便和廣州的家人團聚去了。
此後的三年,我獨自經營著兩家店舖,每天仍堅持給敬之寫信。田野的樹根下埋了滿滿一箱的思念,但我並不奢望他看到……
第四年春,我收到了一封來自北方的請柬。
請柬上一對男女,穿著華美的禮服,笑得一臉甜蜜。
我在田野上坐了一整天,龍哥來找我時,我指著那帶著泥的箱子說燒了它吧。
我沒有勇氣親手毀了這累積四年的酸澀……
變賣了財產,打發了店員,平靜地看著火舌在夜色中舔舐空蕩蕩的店舖。
買了張最近班次的車票,提著簡單的行李,就這樣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地方。
再見到趙敬之,已是六年後。停車場裡,他攔住我,問我這些年都去了哪裡。
我的冷漠激怒了他,他按住我瘋狂地吻,我嘲諷一笑。
幾日後,寒庚在店裡失蹤。一個女人打電話給我說,兒子和趙敬之,你選一個。
她的聲音久違了,沒記錯的話,今天是她的生日。
我按秘書給的地址找到她家。透過落地窗,我看到一席華服被賓客們簇擁的她和站在她身旁溫文爾雅的趙敬之。
拿起手機撥了個號,不一會兒,趙敬之便從屋裡飛奔出來。
看一眼追到門口氣得臉色發青的林玉婷,我笑著合上車門。
縱火、喜帖、綁架……你不擇手段地想得到的,我卻只要勾勾手指……
一路上,趙敬之滔滔不絕地訴說他父親去世後他如何費盡心力地找我,如何在杳無音訊中絕望。
我不發一言地將車開到賓館,他在意亂情迷中喊著我的名字,我冷笑著任他擺佈。
一星期後,林玉婷如我所料地妥協了。沈重的鎖落在地上,我終於看到了那個在地下室被關了整整七天的我的子嗣。
林玉婷,你選錯了籌碼……我俯下身,對上那呆滯空洞的眼神。此時的他,像極了一人。
「你怎麼還沒死?」我疑惑道。
他霎時瞪大了眼,尖叫著縮到角落。寒辰趕到時,錯過了最精彩的戲份。
「寒已末……我真懷疑你的心是用什麼做的??」林玉婷挖苦道。
心??
我笑了。
藉著與趙敬之的關係我在短短兩年間便升到了公司總裁。過河拆橋,是我的本能。我隨手設了個陷阱,搞垮了他的公司。
他怒氣沖沖地找到我,將我揪到曾經的那片田野上。
坐在樹下的水泥地上,他說了很多很多,一直說到淚流滿面。
我靜靜地望著遠方,溫暖的風,撫過髮梢,帶來絲絲倦意……
忽然,他憤怒地吻住我,質問我的心是用什麼做的。
我說你們夫妻還真像,都喜歡問個沒有心的人,心是什麼做的……
拍拍灰起身,索然無味地發現,他的悲喜再不能左右我分毫。當我在這場報復中得不到快感時,他的存在,便顯得如此多餘。
他坐在寒已末曾經守候的地方,哭得追悔莫及。
但遲了,已經遲了……
當年的寒已末本可以死得安寧,你卻掘了他的墳,掏了他的心,逼著他行屍走肉地苟活下去……
而如今,你又回來逼問那具屍體還有沒有心……
十四年後,我和寒辰帶著我唯一的子嗣來到了趙家,我和林玉婷難得默契地向他揭露那血淋淋的事實,他越來越空洞的神情,讓我想到了十六年前的地下室。
回去的時候,一輛車一路追著我們。
「暉昀?」
「寒叔叔……?」他沈著的笑,像極了當年的趙敬之。
「那送到這兒你滿意了?」
「我還有幾句話想和寒庚說……」
「他不想見你。」我逼他。
他如我所願地失了冷靜,扛起寒庚就跑,
我遙遙望著。
寒辰你何必去追?
這般有趣的戲,該袖手旁觀才是……
他們走後的第二天,趙敬之來找我。他比之前消瘦了很多,眼眶也凹陷下去。
這樣的他讓我想到了那些個昏迷的夜晚,每當睜開眼看到他不知疲倦地守在床邊時,我對死亡的恐懼,便變得微不足道……
他出神地看著我說,他離婚了。他說他很抱歉那麼晚才知道那女人做過的一切……
我說,都已經過去了……
他驚訝地看了我許久,才問是否該把那兩個孩子帶回來。
我說他們遲早會回來的。
兩星期後,寒庚回來了。寒辰在國外參賽,我理所當然地盡了父親的責任,對他嚴加管教。
他沒有掙扎地任我綁了,只求我留下手機。
在那窄小陰暗的小房間裡,他蜷縮在角落裡反覆地念著「我喜歡你」……
他跳窗的時候,我遠遠看著。
我承認,我心軟了。
反正我料定了結局,這其中的曲折,由他們去吧……
我始終讓人監視著,趙暉昀住院幾天後,林玉婷便又去找過寒庚。
在她眼中,寒庚便是當年的寒已末……
兩天後,寒庚來找我,他說讓我給他兩年時間。我說好。
兩年後,他跟著我和寒辰去了德國。我可以想像趙暉昀發現他不告而別時的神情。
我的兒子,竟更像當年的趙敬之……
兩年後,他回去照顧明吟。一年後他又回到德國繼續深造,畢業後他回國照顧母親,此後再無聯絡。
寒辰說他們又在一起時,我俯瞰著東京的夜景沈默。
幾個月後,寒庚陸陸續續地寄來一些包裹。沒時間看,就一直堆著,直到某個下午才著手整理。
打開所有盒子,裡面無一例外地排放著一疊疊信。土黃與純白的信封穿插著,一一對應。
土黃色是當年獨有的信封──我親手寫下的
而白色……
我花了一整晚,看完所有的回信。
多出的一封信裡,是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寫著:
「已末,我回晚了,你會恨我嗎?」
天空泛出些魚肚白時,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趙敬之,我說過…………...寒已末,從沒有後悔過………………」
片刻的沈默後,他哭了:
「已末……你能祝福他們嗎?」
我看著那泛黃的幸福笑臉,傾身,吻了吻照上的敬之……
吃不完小受兜著走番外(三)草綠色的手套
母親葬禮三天後,父親便將那秘書和秘書為他生的兒子帶回了家。
我八歲,他九歲。我叫他哥哥,他叫我小雜種。
我知道這個家已不再屬於我,但在有能力離開這裡前,我必需堅守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我的優秀招來「哥哥」的嫉恨,他常常藉著酒勁打我。父親出於對母子倆的歉疚,裝聾作啞。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結識了來校交流的跆拳道教練。父親在金錢方面從不吝嗇,我便開始在他的道館訓練。
瞞著家裡練了三年,高中住校,彼此相安無事。高考很順利地進了交大,同時也得知「哥哥」落榜的消息。
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被繼母逼著復讀的哥哥便去喝酒。醉醺醺的他打出第三拳時,我猛地踢向他的腹部。他重重地摔到玻璃廚上,玻璃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我握著碎玻璃抵住他的喉嚨,在繼母的哀求聲中才收了手。他連滾帶爬地逃出去。繼母慌張地在身後追。
我的手被玻璃劃開條口子,隨便包紮了下,便開始收拾東西。
我帶著我全部的驕傲離開,我要趕走的不是他們,而是我忍氣吞聲的過去。
暑假裡為教練帶新生,賺點生活費在外面租房子,父親沒和我聯繫過,只是開學時賬戶裡多了很多錢……
進學校不久,我便憑著不錯的人緣成立了跆拳道協會。從一開始的十幾人,到後來的上百人,這一路的艱辛讓我覺得很踏實。
我們不斷與外校切磋交流,交大台協很快便成為高校跆拳道的頂樑柱,但對我來說,這遠遠不夠……
我計劃了兩年,終於找到了機會。陳先生答應我時,我對那個注定是我對手的人微笑。
離比賽還有半年的時,我那不爭氣的哥哥竟醉酒傷人後逃逸,父親出差在外,繼母只能求助於我。
面對那個來勢洶洶上門質問的人,我態度誠懇地表示願意替哥哥償還一切。在我的再三請求下,他同意帶我去見見那位尚在醫院的受害者。
他趴在床上,頭側在一邊,護士正在給他換藥。緊抿的唇,在看到我時,略微張開。
多半是想到我那同父異母的元兇了吧,我衝他笑笑。堅持要留下來照顧他。
「小樂」這個名字其實並不適合他。至少在我的記憶中,他從沒笑過。
對我的照顧,他漠然接受。直到出院那天我說要送他回家,才從他口中知道他父親入獄的事。
母親要奔波打官司,這幾個月來,他都是白天畫畫晚上做「保鏢」才勉強維持生計……
我說去我家吧。怕事的哥哥和繼母早被父親接去了國外,房子空了,家也空了……
隔天,滄海將他的東西送了過來,包括畫板和紙。
我取消了住宿。每天往返於學校和家之間。走到樓下,當看到燈還亮著時,心就莫名溫暖。
小樂整天坐在陽台上畫畫,在他的畫中,反覆出現著同一個身影。當我問起時,他黯然失色。
週末的時候,我們一起燒飯、洗衣服,在樓下散步。
不需言語的默契,讓我以為自己是被需要的,直到那天,他說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我點點頭,開始幫他收拾東西。
第二天,他拎著箱子站在門外說,陸尹,我走了……
我笑著目送他轉身,眼眶卻痛得要裂開。
我叫住他說你藥忘帶了,隨後在他伸手去接的剎那將他拉入懷中。箱子落地的同時,門也關了。
我打橫抱起他,扔到床上。長長的疤劃過脊背延伸至股間,我沿著那軌跡親吻……
他越掙扎我越不肯放過他。他哭著說陸尹你不能這樣……
我抬起他的腿說,已經晚了……
他絕食了四天,本就瘦弱的身子現在更是風一吹就能飄著走。
我幫他辦了休學手續,扔給他兩段錄音,一段是他父親的,一段是我舅舅的……
舅舅是負責這案子的關鍵人物,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要他選……
他賭氣似的將一碗飯都倒進嘴裡,嚼都不嚼地嚥下去,噎得淚流滿面。
我心疼地抱住他,餵他喝水。
他漸漸恢復了氣色,神智卻越來越渙散。他對我的言聽計從令我絕望……明知在彼此折磨,卻怎麼也不肯放手。
春天的時候,比賽將近,我把所有的休息時間都用來訓練,放心不下他,便常帶在身邊。
台協的人只當他是我朋友,很快便和他混熟了。幾星期下來,他雖仍不肯與我搭話,心境卻似乎平復了許多。
但有一日,我發現電腦裡的資料被他動過,那是有關父親公司的一些秘密信息……
我破了他的密碼,查了他的聊天記錄……
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扼住我的咽喉,讓我透不過氣來。
那一場比賽終於來臨,我成功地利用規則上的漏洞讓他們輸得一敗塗地……
黃惠敬按照約定將暉昀踩得落地後,我終於看到了他心心唸唸的畫中人。他抱著暉昀哭的時候,我什麼都明白了……
晚上,在他們的交易結束後,我從身後環住他說:「那個資料是假的……」
他猛地推開我吼:「你卑鄙!!!」
我笑了:「他爸的公司遲早要倒閉,我不過幫他一把……」
他瞪我,雙拳緊握,怒得掉下淚來。
我不屑地一笑,將他扔到床上……
他和我的相處又回到了最初,只是我習慣了自言自語,他習慣了面無表情。
他的手機響了,我開了擴音器遞給他。
「喂,小樂是我……」聽到聲音的一瞬,他眼眶紅了。
「你的事我聽說了,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啪!」──他按掉電話。頹然倒在床上。
我心中一痛,抱住他微微顫抖的肩說,別哭了……有我在……
之後的日子平靜得可怕,沒事的時候,我便躲在房裡織手套。
這是母親教我的,她去世後,我便再沒織過,因為母親說那是給家人的……
草綠是他的名字──「樂俊青」
我想看他在冬天戴,和我牽著手,走過無數街頭……
他生日的前一天,我親手將手套包好裝進盒子,又撒了點干花。
躺在床上我又開始自言自語,我說明天我早點回來,我們慶祝慶祝……對了,我訂了蛋糕,巧克力味的,不知你喜不喜歡……
閉上眼,臉上忽地一涼,睜眼,就看他撐著身子俯視我,淚流滿面。
「怎麼了??」我慌張地抱住他。
他咬著唇,在我懷裡悶悶說:「我喜歡……喜歡的……」
我一愣,翻身將他壓在身下。他第一次主動地迎合著我,讓我情難自已……
□□□自□由□自□在□□□
第二天,我帶著蛋糕回來,抬頭,燈還亮著。我興奮地奔上樓按著門鈴,但門卻始終未開……
我顫抖著掏出鑰匙,片刻後迎接我的,是收拾得窗明几淨的空蕩蕩的房間……
原來昨晚的一切,不過是因為歉疚……
我滿世界地找他,卻只搜集道模糊的訊息。我恨助他離開的暉昀,恨他深愛的寒庚,恨帶走他的的父母,恨他身邊所有的人……
我再不敢回去……沒有他的地方,那不是家……
朋友見我終日失了魂似的,便趁十一拉我去旅遊。
山上,我遇到個老和尚,他和我說了兩個字,叫「釋然」
我想了很久很久……閉眼,卻只看到你悲傷的臉。
原來我從沒有讓你開心過……
一年後,我開始習慣了沒有你的生活。對於那場比賽,我沒有太多的熱情。
但當我看到你愛的他倒在我面前、聽到另一個聲音撕心裂肺地喊他時,我情不自禁地替他擋下了那腳……
「為什麼?」有人問。
這或許是我與你最後的心有靈犀──倘若你在這兒,定也會希望我這麼做
「等等……」暉昀一瘸一拐地追上來,遞來一本16開的速寫本:
我顫抖著翻幾頁,攔車:「去香港!!!!」
我想我瘋了,當我終於坐在向你飛去的飛機上時,我想我瘋了……
2小時40分31秒後,我站在有你氣息的土地上。
3小時20分17秒後,我站在有你身影的校門外。
3小時27分19秒後,我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劫走還在上課的傻乎乎的你。
3小時41分29秒後,我把你按在賓館的床上翻雲覆雨。
8小時31分27秒後,被我吃干抹淨的你狠狠地咬了我的肩道:「我以為……你不來了……」
我在心裡把那臭鵝咒了七七四十九遍後心疼地吻去你委屈的淚水。
這年冬天,我終於如願以償地牽著你的手,走過無數街頭。
翌年冬天,我們坐在爐邊的搖椅上,懷裡各一隻寵物。
「爸爸爸爸!我想要和你一樣的……」你懷裡的小花貓羨慕地摸著我送你的綠色手套。
「可以啊,明讓媽媽給你織……」
「我也要!!」我懷裡的小狸貓揩油道。
我放下故事書,恨恨地擰你一把,你壞笑著踢我一腳。
等孩子們都睡了,我們手牽手遛出門,在異國初雪的大街上靜靜擁吻……
「哥哥哥哥……為什麼爸爸要咬媽媽呢??」裝睡的小花貓扒著窗問。
「爸爸餓了吧……」小狸貓歪腦袋。
「啊??不行不行!!媽媽被吃了,誰來替我織手套???」小花貓說著飛奔出去。
看著兩人尷尬地跳開,再抱著妹妹進來,小狸貓無意識地摸了摸唇:
被咬一定很痛吧……將來可千萬不要有誰想把我吃掉啊……
孤兒院裡,一隻小狐狸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水母掰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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