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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樓雨晴-醉紅顏1-掬心

樓雨晴-醉紅顏1-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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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
  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
  虛閣上,倚闌望,還似去年惆悵。
  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春欲募,思無窮,舊歡如夢中……」朱允淮細細咀嚼著,唇畔幽幽戚戚流洩惆悵。

  好快!春天又將盡了。

  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徹夜不寐,空對明月追思那段消逝如煙的飄緲歡情──

  那是一段短如曇花乍現、如夢如幻,卻令他刻骨銘心的唯美摯情,儘管伊人早已芳蹤杳
茫,他卻始終捨不得將她忘懷,總在夜深人靜時,深深纏繞心臆,任她侵入夢中,佔據他所
有的思維。

  醒來後,便再也難以睡下,就這樣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

  一年!

  整整一年了!

  三百六十多個為她癡狂的日子,好漫長、好難挨……

  他,姓朱──一個尊貴 赫的姓氏。一出生,便注定貴為人中之龍,一朝太子,未來的
國君,人間至尊。

  多麼高不可攀的身分,合該是一生尊榮崇貴,上蒼獨寵,讓他的生命好像圓融得無一絲
缺憾,然而他卻遇上了她。

  難以解釋為何毫無道理地為她傾心,著了魔似的狂戀上她,有如雲泥的身分差距,阻絕
不了兩顆想合而為一的火熱之心,他不顧一切的陷了下去──在那個百卉爭妍的春季。

  他的心,就此失落。

  第一次,他領會到何謂黯然銷魂──

            ◎      ◎      ◎

  一直以來,他的身分,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二十年來,他也一直很用心在扮演自己
的角色,「朱允淮」三個字,代表的是無與倫比的完美與優秀,他肩負整個大明皇朝未來的
希望,也因此所有的事,他不但要做得比別人好,更要是絕對的無懈可擊。

  也許是這無形的壓力太過沈重了吧,他好想喘口氣。

  於是,他沒讓任何人知道,只帶了名隨身護衛便微服出宮散心去了──就在他方屆弱冠
那一年。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任性,也是唯一的一次。而,這唯一的一次,也從此改變了他的一生
──

  他沒想到會被一群不帶眼的盜匪襲擊,更沒想到會一時大意被暗算個正著,最最沒想到
的是,他也會有龍困淺灘遭蝦戲的一天。

  忠心護主的侍衛全力應敵,負傷的他力求脫困,因為他心知肚明,他絕對不能有任何的
差池!

  殺出了重圍之後,肩上持續失血的傷口令他筋疲力盡,最後他昏厥在杳無人跡的偏郊。

  洗完了衣服,柳心棠捧著木桶步上來時路。

  仰頭看了看天色,腳下更是加快步伐,一心趕著回去給爹爹做飯。一個不留神,腳下絆
了一跤,整個人往前仆跌,木桶自手中拋飛而出。

  「呀──」她驚呼了聲。

  咦,怪了,不痛耶!

  她迷迷糊糊的半撐起身子,感覺到掌心所接觸到的物體有股濕濕黏黏的感覺,她低首看
去──

  「啊!」她倒抽了口冷氣,驚白了臉。

  是……是血!

  那她此刻不就壓在──

  這一嚇可非同小可,她飛快自這名昏迷的男子身上跳離,一時慌得失了方寸。

  這人怎麼會躺在這裡?他……他到底是人,還……還是屍體啊?

  用力嚥了口唾沫,她硬著頭皮上前,伸出顫抖的小手試探他的鼻息,感覺到微微呼出的
熱氣,她重重吁了口氣。

  幸好,他還沒死。

  現在怎麼辦?救,還是不救?

  此刻她已忘了方纔還一心趕回家,她蹲在他身邊,做起心靈拉鋸戰。

  他頭上腫了個包,「兇器」就在旁邊,顯然的,木桶比他的頭還硬。如果她沒良心一點
,可以怪他害她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又泡湯了,可惜她多少還有點良知未泯,一不小心,愧
疚感便濃濃地脹滿胸口。

  好歹他身上有一處傷口是她的傑作,她得負點道義上的責任,見死不救未免太說不過去
了──雖說是他先害她跌倒的。

  不過,算了,看在他當了肉墊沒讓她受傷的分上,不計較了。

  相逢自是有緣嘛,而且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壞人。

  給了自己十足的理由後,她打定了主意,使勁攙起他,一步步吃力的往家門走。

            ◎      ◎      ◎

  他身上的傷並不致命,所以在處理上沒讓她太傷腦筋,只不過失血過多,以至於一時體
力不支,在調養上應該不會太費事才對。

  一切打理妥當後,她松了口氣,坐到床邊打量他。

  他有一副極好看的相貌。斂眉軒然,鼻如懸膽,優雅的薄唇緊抿著,沒有一般江湖草莽
的粗獷味,是如此的清逸超凡,儘管只是這麼靜靜地躺著,卻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尊貴


  一般人不會有這樣的氣質,他的來歷必定非比尋常。

  再者,他裝扮不俗,一看便知必是出於王侯將相之家。

  柳心棠出神凝思,目光流連在他俊美宛如天人的容顏上,不捨移去。

  她得承認他真的很俊,俊得優雅、俊得出塵,縱然此刻是落難的狼狽,亦絲毫無損他渾
然天成的高貴清雅。

  這一發怔,竟教她給看癡了。

  稍一回神,她赧紅了嬌容,強行收回莫名眷戀的眼光。

  天哪,柳心棠,你居然對個昏迷的男人心神蕩漾,這要教人給瞧見,那多難為情呀!

  收拾起一瞬間的意亂情迷,柳心棠沒敢再多看他一眼,窘澀地匆匆退出房門。

  「棠兒。」

  一聲叫喚,使她收住步伐。

  「爹。」她趕忙迎上前去,將長年沈 纏身的父親扶到椅中,免不了又是一陣叨絮。「
您身子骨不好,怎不在房中多休息一會兒?」

  「一把老骨頭了,好不好得了都無所謂。」他真正放心不下的是這乖巧貼心的女兒,這
些年強撐著病體折騰,只是不忍丟下心肝寶貝孤苦無依地面對這人世。

  自從他那老伴撒手人寰後,他們父女倆便一直相依為命至今,這一熬,十數年也就過去
了。或許沒娘的孩子總是格外早熟,小小年紀的心棠很曉得體諒他,從不任性哭鬧,懂事堅
強得教他好生心疼。

  然,他也深知留下自己這副不中用的身子只會連累她。女兒孝順,未曾有過半句怨言,
他卻不捨得耽誤她的青春。

  他只是在等!等一個能真心疼惜他女兒的人出現,唯有見她覓得穩定的依靠,他力能心
無掛礙地放手。

  思及此,柳老爹抬起眼,一手輕輕撫過女兒絕美脫俗的容顏,低低歎息。「棠兒,你今
年也二十了吧?」

  「是的,爹。」柳心棠不明白父親為何突然提及她的年齡。

  「可有意中人?」一個人,能有多少雙十年華?女人的青春有限啊!豈能虛擲?

  棠兒不是沒人要,更明白的說,她擁有一張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絕世容顏,只要是男人
,少有不為她失魂傾倒的,但是她卻選擇了避開塵世紛擾,住到城鎮之外的偏郊,埋沒了自
身百年難見的絕色之容,無爭無求地陪伴老父度過年歲。

  「提這個干什麼呢?我又沒打算嫁人。」她挨著父親撒嬌。「棠兒要永遠陪著爹。」

  「說什麼傻話!」他豈能陪她一輩子?唯有趁青春年少,尋個好人家托付終身才是要緊
,偏偏他的傻女兒卻一年蹉跎過一年,教他如何不憂心?

  她不急,他可急了!

  「那個雷大少──」

  「爹!」柳心棠沒等他說完便立刻截斷。「那種不學無術的浪蕩子,您耍我嫁他?我寧
可出家當尼姑!」

  父親口中的雷大少,是縣太爺的獨生子,半年前在山上迷了路,誤打誤撞地碰上了她,
從此便癡纏不休。

  這當中,他曾多次差人上門提親,全教爹給婉拒了。

  此人風評不太好,平日魚肉鄉民,仗著自個兒父親是當地父母官便橫行跋扈,標準的紈
 子弟。

  所以說,她豈能將終身托付給這種人?

  「爹不是這個意思。」柳老爹為女兒的強烈反彈感到好笑。「我是要問你,這雷大少對
你還是不死心嗎?」

  「他根本是無賴!」

  「當心點。這種目無法紀的地方惡霸,沒什麼事做不出來。」這也是他急著替女兒找個
好婆家的原因之一,唯有如此,才能徹底擺脫雷尚鵬的糾纏。

  他很難對女兒說出心頭的隱憂。雷尚鵬到目前為止還算客氣,但是他覬覦心棠的企圖心
也強烈到不容忽視,再這樣下去,一旦他惱羞成怒,再也無法容忍時,會做出什麼事全是未
知數,他們只是一介小老百姓,豈鬥得過人家?

  「您放心,我會留意的。」見父親蹙著眉心,她柔聲安撫。

  柳老爹輕點一下頭,想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你救回來的那個年輕人還好吧?」

  「沒事的,不過受了點傷,大概要不了多久便會醒來。我想,他大概是遇上盜匪洗劫之
類的事件吧。」

  會這麼想不是沒道理的,雖然他只是身著一襲簡單的綢衫,並不華麗,但那細緻精巧的
剪裁及繡功,一看便知絕非凡品,腰間再佩個白玉墜飾,襯托出一股雍容風雅。那身飄逸的
白衫,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就算不刻意招搖也會惹人注目,一點都不像那個可笑的雷
大少,一身珠光寶氣,庸俗至極!

  「棠兒、棠兒!」

  「呃……啊!」柳老爹連聲的叫喚拉回了她的神思。她一時有些忙愣。「爹,您叫我?


  「好好的發什麼愣?」柳老爹直覺女兒有些不大對勁,她以前不會這麼心神恍他的,面
容上莫名的迷離柔光……很難形容。

  「沒。」她低下頭,逃避父親探究的眸光,心虛地說。「我去做飯。」

  身形隱入廚房,掩去微微發燙的面頰。

  好怪,只要一想起那名陌生男子,心頭便會莫名地怦動,這代表什麼呢?

            ◎      ◎      ◎

  昏迷了一日一夜之後,朱允淮終於清醒過來。

  他不是正常醒來的,也不是痛醒的,而是──

  臉上異樣的麻癢感覺,逼得他不得不睜開眼一探究竟。

  這是什麼情形?

  他微訝地挑起眉,一時間竟然好想笑。

  「罪魁禍首」是一小絡垂落的青絲,隨風翩翩輕舞,在他臉上頑皮地「橫行作亂」,一
陣沁心的幽香飄過鼻翼。

  好醉人的馨香。

  他想看清佳人面貌,無奈垂落的髮絲讓他無法如願。佳人正抵著螓首淺睡,他只能隱約
將她的側容瞧個三分。

  考慮了一下,他決定出聲喚她。「姑娘。」

  「唔──」柳心棠還有些不明狀況,本能的左右張望,直到目光與他對上。

  「你──」他啞著聲,忘記自己原先要說什麼,目光癡愣。

  世上竟有這等絕代佳人!

  視線交會的那一瞬間,他失了魂。

  她有一張心型秀致的臉蛋,柳眉彎彎細細,訴盡無限風情;盈盈秋瞳似浸淫在迷蒙薄霧
中,靈燦中帶著幽迷的美麗;小巧直挺的鼻樑下,有著不點自紅的朱唇,嬌嫩甜美得引人遐
思……

  她美得不可思議,有如白玉一般的臉龐,細緻無瑕,一身的組衫布衣絲毫無損她的絕色
,他敢說,縱然西施再世,也不過爾爾!

  這般清靈絕俗的姿容,教他幾乎無法相信會是一名凡塵之人所能擁有的。

  柳心棠沒留意到他的失神,唇角微彎,驚喜道:「你終於醒了!」

  「是姑娘救了我?」畢竟有著二十年所培養的沈穩自律,他很快的應對過來,掩飾住自
己的失態,一開口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不凡的泱泱風範。

  「嗯。」她隨意點了一下頭,將注意力放在他的傷勢上。「你還好吧?有沒有什麼地方
不舒服?」

  朱允淮下意識的撫向前額。「頭有點痛。」

  他瞇起眼努力回想,記得昏迷之前,他好像沒傷到頭才對。

  「呃……」說到這個就心虛了,柳心棠不太敢看他,因為她就是「兇手」。

  朱允淮揉揉額頭,一邊觀察她的反應。

  怪了,她好像很「羞慚」?有必要嗎?她救了他,不是嗎?

  「尚未請教姑娘芳名?」一股異樣的感覺來得突然,抓住了他所有的思維,未加思索,
話使出了口。

  「我叫柳心棠,你呢?」

  「朱允淮。」他未曾遲疑。

  「朱?」不是說一般百姓不能姓朱,而是她一開始便覺得他不像尋常人家,如今再由他
口中聽到這個「招搖」的姓氏,正好印證她的猜測,要說他是普通人她也不信了。

  「你是皇親國威?」她訝異地盯住他。

  朱允淮只是微笑,沒多說什麼。

  要是她知道,他不但是皇親,而且地位遠超乎她所想像的尊榮崇高,此刻她恐怕就不只
是「訝異」而已了。

  由於身分特別,適當的隱瞞是必要的,然而不對她明說,只是單純地不想嚇著她,否則
方纔他就不會毫無隱諱地道出真實姓名。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就是信任她。

  是因為她放了他一命嗎?他無法分辨。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要是早知道我是皇親國戚,你就不會救我了吧?」他半開玩笑地
問。

  「當然不是。」她急急否認,停了會兒又小小聲地補充道:「雖然為官者多半仗勢欺人
,但我覺得你不會。」

  「哦?」他有趣地挑起眉,這名小女子的率直敢言令人激賞,而她對他的信心更是教人
愉快。「由衷感激你這麼看得起我。」

  柳心棠莫名地羞紅了雙頰。「我可沒說什麼……」

  「有。你說我和別人不一樣。」他自行演繹,然後下了定論。

  「我……我才沒有……」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女兒家含羞帶快的模樣是這麼的迷人!

  隱隱的情潮扯動心弦,悸動來得如此迅速,那是二十年生命不曾有過的感覺。

  「心棠,你對權貴之家有所排斥,是不是?」

  「沒有啊!」柳心棠似乎有些意外他會這麼問。如果真有那麼一點,那也是因為看透此
地縣官的粗鄙嘴臉,很難不反感。

  朱允淮輕吁了口氣,再度展露笑容。

  他在乎她的觀感,他並不希望因為他的身分,而使得她對他有成見。

  一手下意識的撫上胸口,他若有所思。

  這道隱隱生疼的傷幾時會好,以及他何時能回宮等等問題,在此時來講,似乎已不再那
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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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已深,人初靜。

  朱允淮幾番輾轉,難以入眠。

  門板的縫隙透進一絲光亮,他勉強撐起身子,放柔了動作,推開房門。

  是心棠。她正就著微弱的燭光,做著針線活兒。

  瞧她那全神貫注的認真樣,他的唇角不經意的勾起一抹笑。

  家裡一直都是她靠著一雙巧手替人縫縫補補,掙些碎銀度日,偶爾也裁衣制鞋,或是繡
繡荷包、手絹之類的,托熟識的大娘拿到市集上去兜售,日子勉強還過得去。

  而現在家中多了個人,而且又帶著傷,這封她來說無疑是項負擔,生活又拮据了許多。
她勢必得比以往更辛勞些。才撐持得下去。

  正全神投入於手邊的針線活兒時,微微晃動的暗影驚動了她,一個不留神,尖銳的細針
扎入指頭,她顫了下,低呼一聲。

  「怎麼了?」朱允淮見狀。立即移步上前,沒多想便拉過她的手,含進他溫熱的唇,吮
去沁出的血珠子。

  柳心棠傻愣愣地看著他,分不清是否為燭火搖曳的關係,她的臉龐覆上了層層淡暈。

  「還疼嗎?」他柔聲問著,捨不得放開她。

  掌心所接觸到的肌膚,沒有他所想像的柔嫩,感覺的出是一雙長年操持勞務的手,與他
優雅細長的手有著強烈的對比。

  這樣的發現使得他的心頭無由泛起疼意,更加密密護住那雙刻著滄桑的柔荑。

  「呃……好多了……」她也忘了該將手抽回,貪戀著他溫暖的包圍。

  「我嚇到你了是不是?」

  「沒這回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她低低囁嚅。

  「以後就別再熬夜了,當心年紀輕輕便弄壞了眼睛。」最重要的是,他捨不得她如此虐
待這一雙靈燦不可方物的美麗雙眸。

  「可是……」她張口欲言,最後還是將話給吞了回去。

  「你想說什麼?心棠。」他看的出她有難言之隱。

  「沒什麼,那不重要。」她不想讓他有心理負擔。

  貝他眉心微蹙,她這才想起他有傷在身,趕忙扶起蹲在她跟前的他。「你怎麼起來了?
當心又弄疼傷口。」

  朱允淮沒拒絕她的扶持,反手輕摟她纖細的腰身一同回房。

  她身上有股獨特的香氣,宛如空谷幽蘭,淺淺低回,堪可醉人。

  悄悄汲取這抹淡雅幽香,胸口的疼楚竟微微緩了。

  「陪我聊聊好嗎?傷口難受得睡不著。」與她交握的手,戀戀難捨,放不開。

  「好。」她在床邊坐下。「你想聊什麼?」

  「你除了老爹之外,沒有其他親人了嗎?」他渴望瞭解她,對她的關切,遠超乎他所預
備付出的。

  「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一直以來,就是我和爹相依為命,雖然日子清苦了些
,但爹很疼我,也就是因為這樣,再苦我都甘之如飴,因為在這世上,我並不孤獨。」

  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無聲傳遞溫暖與關懷。

  她這股如寒梅般的堅韌令他心折。

  儘管只是三言兩語,他亦能感受到這對父女之間無可比擬的濃厚情感,像是相互依附著
彼此而存活,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也不至於無依。

  「老爹是個很慈祥的父親。」見過柳老爹幾次,對他這個陌生人,樸實的老人並不吝惜
給予溫情。

  「是啊,能當他的女兒,我覺得好幸運。」說著說著,她放鬆了自己,往床頭靠去。

  「我母親也不在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她錯愕地隔過頭看他。

  他幽淡地微笑。「在兩年前。很難說自己幸不幸運,我比你多擁有了幾年母親,但總是
聚少離多,無法親近。」

  該怎麼說呢?有得必有失,這是他一身榮寵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是一國儲君,自小便被培育成獨立自主的性格,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是不該依戀著軟
弱的溫情。

  是而,他的成長過程其實是孤獨的,他沒有童年,在同齡孩童正盡情歡笑時,他是被四
書五經、治國之道所包圍。一身的出類拔萃、絕倫出眾下,包裹著一縷寂寞的靈魂。

  他以為自己是不在乎的,也一直以為自己早就接受了命定的人生,但是在遇上這對父女
之後,他才發現這片空寂的心靈,其實很渴望情感的滋潤。

  「那你爹呢?」柳心棠好奇地多問了一句。

  「他愛我的方式和你爹不同。在他眼中,我是他的驕傲,也因為這樣,他對我有太深的
期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輕點了一下頭。

  感覺的出這是標準富貴之家的常態,她猜,允淮的父親恐怕連抱他的次數用五根手指頭
都可以數得出來。

  聊啊聊的,夜愈來愈深,倦意愈來愈濃,眼皮逐漸往下跌,她記得她接下來是說:「你
一定很寂寞……」

  「是啊,所以我渴望有個知我、懂我的紅顏知己……」聲音漸漸放輕,像是自言自語般
,直到輕細如縷。「你願意嗎?」

  「唔……」她模糊地應了聲,完全被睡意征服。

  朱允淮微偏過頭,凝睇靠在他肩上酣然入夢的可人兒,溫柔的笑意漾了開來──

  「你說的哦,不許反悔!」幾不可聞的音浪,飄散夜風中。

            ◎      ◎      ◎

  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培養出相知相惜,只能意會,卻無法言傳的微妙情感。

  每每望著他俊雅出塵的容顏,心棠就好生苦惱,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起伏,他的一個
凝眸、一記不經意的微笑,甚至隨口的一句話,便教她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所有的心思全
隨著他轉……

  陌生的情懷在心底扎了根──為那卓爾不凡的男子。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明明是不打算動心的,但他就是牽動了她的心,讓她的一顰一笑全
繫在他身上。

  也許,她真的錯了。打一開始,她就該牢牢封鎖住所有的感情,不該對他投注過多的關
切,那麼,如今也許……

  她好迷惘,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這個男人她愛不起,要真陷了下去,最終只有傷心。

  可,每當迎視他,癡然的目光就是無法收回!

  意亂情迷的心呵,有如糾結的無頭絲線,再也剪不斷、理不清──

  歎了口氣,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剛煮好的魚湯,正要端去朱允淮房中之時,柳老爹走了進
來。

  「棠兒……」

  「有事嗎?爹。」察覺到老父欲言又止,柳心棠放下魚湯,不解地正視他。

  「那個……棠兒,你和朱公子……」

  「允淮?他怎麼了嗎?」一提到這個名字,她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關切與焦灼,當下便要
沖出廚房。

  「他沒事,你別這麼緊張。」女兒的反應看在柳老爹眼中,更加憂心不已。「棠兒,你
是不是……對他……」

  「什麼?」爹的表情好沈重,是什麼事這麼讓他為難?

  「你喜歡上朱公子了,是不是?」

  「爹!」一下子被道破心事,柳心棠的俏臉飛紅。

  這麼說來──不是他多心了?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的相處他是看在眼裡的,他一直在暗暗憂慮,沒想到……

  棠兒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測。

  「棠兒呀,你真傻!他是什麼樣的人家,你不會不清楚,光是那股清華出塵的風采,就
足以證明他不是等閒之輩,哪是一般卑微的小老百姓所能相提並論的,我們高攀不上人家啊
!」這番話或許殘忍,但卻不得不說,唯有打破女兒的癡念,才不至於將她傷得更重。

  柳心棠身形一晃,微微白了臉色。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由別人口中說出來,她還是受了打擊。

  是啊,她拿什麼去高攀人家?又憑什麼癡心妄想?事實的確就是這麼殘酷!

  「女兒,別怪爹,爹只是提醒你,不想你陷得太深,屆時難以自拔,痛苦的是自己。」

  「我明白。」爹是愛女心切,想保護她,她又何嘗不想保護自己?只是……情難由己呀


  「您放心,我懂分寸的。」深吸了口氣,她端起魚湯走了出去。

            ◎      ◎      ◎

  一推開房門,朱允淮迎面使送上一抹愉快的笑容給她。

  「心──咦,怎麼啦?你臉色不大好看。」他坐直身子,手探向她。

  「大概是昨晚沒睡好。」柳心棠避開他的目光,一語帶過。

  「你又不聽話熬夜做針線活兒了,是不是?」語氣略有薄責,看著她的神情是滿滿的不
認同。

  「沒有。」她低著頭,舀了匙湯汁,細心吹涼後才送到他唇邊。「來,趁熱喝了。」

  其實他傷口已愈合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人喂,可心棠既然不覺得麻煩,他也就欣然
受之。

  依言喝了一口,他的視線不曾自她臉上移開。「心棠,你不對勁。」

  她抿著唇,不發一語,又送上一匙。

  朱允淮只得喝下,然後再度開口。「什麼事不開心?」

  「沒事。」她自始至終不曾與他對視。

  「我不能讓你信任嗎?」不管任何事,他自信有那個能耐為她解決,就怕她沈默。

  「別問了!」他為什麼要這麼溫柔、這麼體貼?他明明什麼都給不了她,那就別表現得
像是極度在乎她的悲喜、別讓她沈溺呀!

  「看著我,心棠!」他溫柔而堅定地勾起她的臉龐。「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

  朋友!

  是啊,朋友!不然她還以為是什麼?

  她甚至連「朋友」這個字眼都算是奢求了。

  淒然的笑,悄悄隱於唇角。「朋友是嗎?那就給點面子,先把湯喝完。」

  明知她在逃避話題,他還是依言而行。

  將空碗擱置一旁,他若有所思地道:「你用不著如此的。」

  他指的是她全心全意的照料。

  這些日子下來,柳家的情況他不會不清楚,心棠的能力,最多是讓他們父女二人求個溫
飽,如今多了他,無疑是個負擔;而她為了替負傷的他調補身子,總是不缺魚湯肉食,更從
不讓粗茶淡飯有機會入他的口……

  生長在宮廷之中,珍饈美食對他而言並不稀奇,何況只是小小的湯食。他真正重視的是
她為此而付出的心血,這份心意才是他珍藏一生的寶貝。

  「這不算什麼。」柳心棠淡然回道。

  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山珍海味想必他已嘗盡,她只怕委屈了他。

  「誰說不算什麼?救命大恩可不能等閒視之,我一直在想該如何回報你。」

  「回報?」她愣愣地看著他,像是一下子不能理解它的涵義。

  「是啊!你對我好,我心裡明白。一直以來就是你在付出,總該換我來為你做點什麼,
只要你說的出口,我就辦的到。」

  好自負的口氣啊!

  然而為什麼這些話聽進耳中,卻令她備覺酸楚?

  父親的話在此時浮現腦子,又一次證明她的自作多情。

  他是尊貴的,她算什麼?拿什麼去高攀人家?就因為這樣,所以她必須乞憐他的恩賜?
他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你期許我有什麼反應?欣喜若狂?還是感激涕零,叩首謝恩?」悲憤一股腦兒湧上心
頭,她不顧一切的喊道。「你以為我救你圖的是什麼?你以為這些日子我對你好,貪的又是
什麼?你太小看我了,我就算什麼都沒有,至少還有一身傲骨!」

  朱允淮聽傻了眼。

  「等……等等!心棠,你恐怕……」

  「不要再強調你多有能耐,告訴你,我什麼都不稀罕,因為我真正要的,你給不起!」
一口氣吼完,她遠遠跳開,不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悲傷地奪門而出。

  「心棠!」他沒多想,立刻追了上去。

  他只是單純地想表達她對他的意義,以及他能夠毫無保留將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給她的這
份誠摯,卻沒想到會傷了她,更沒想到她如此纖細善感。

  「別走,心棠!」追了數步,他攔下她。

  「你走開,不要管我!」爹說的沒錯,誰教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受了傷也只能說自己活
該,他毋須理會她。

  朱允淮轉過她倔強的纖肩,盯視著她淚眼汪汪的模樣,直到兩顆清淚涼了下來,他心疼
地抬手拭去。「你要什麼?心棠。」

  什麼樣的渴求令她悲傷若此?她不說,又怎知他給不起?

  淚水落得更兇,她咬著唇硬是不肯哭出聲。

  他還是不懂嗎?她根本不需要他回報她什麼,因為她付出的是感情,那不是任何有形的
事物所能報償的!

  「我什麼都不要,你聽清楚了沒有!有權有勢是你家的事,別拿它來羞辱我。」她已經
夠難堪了,別再踐踏她的感情了,可不可以呢?

  繞腸的歎息低低逸出。「包括我嗎?你也不要?」

  「我不──」巨大的淚凝在眼眶,她怔愣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連我都不稀罕嗎?」

  柳心棠跌退一步,像是受了極大驚嚇,楚楚堪憐的小臉滿是深怕受到傷害的脆弱。「你
不會是認真的……這不可能……」

  這一刻,他終於肯定了──

  她,要的是他的真心!

  小傻瓜呀!她難道不知道,他的心,早在第一眼凝眸相望之時,便已交給她了嗎?

  「沒什麼不可能,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能給。」之所以不表示什麼,是因為不夠確定
她是否有心,他不願強迫她,而今既然她亦有情,那麼他便說什麼都不會再放開她。

  「你……你……」這是夢嗎?他會對卑微的她動心?「別開這種玩笑……別戲弄我……
如果你不是認真的……」

  朱允淮沒等她把那段零零落落的話說完,探手一抓,柳心棠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懷中,不
等地反應過來,雙唇便堅定地壓下,掠取了那抹甜美嫣紅。

  他不想多說什麼,一切就交由她去感受、去判斷吧!

  溫熱的唇舌淺嘗輕觸,憐惜她受了驚的靈魂,指尖輕輕柔柔地滑過嬌容,繞到頭後,托
住她的腦後,感受到她放鬆了心弦,幽迷淺醉地合上秋瞳,他深深地物了下去,舌尖毫不遲
疑的探入她柔軟的唇腔,完完全全席捲了她。

  他吻得熱切,她回應得青澀;他以兩相纏嬉的唇舌,教她領會微妙的旖旎情醉,她以癡
柔的付出,教他明了今生無悔的情牽──

  好一會兒,他鬆開她,俯著頭與她螓首相抵,鼻尖幾乎碰著她的,吐出的氣息輕灑在紅
暈未褪的嬌顏上。「仍是懷疑我不夠認真嗎?」

  「我……不知道……」她好迷憫。

  他的吻,是那麼真摯;他的憐愛,是那麼真切;熨貼在唇上的熱度,是那麼真實,狂悸
的靈魂無法平息……她真的不知道,能否信他……

  「相信我的心,有這麼難嗎?」他捧起嬌容,柔聲問。「告訴我,你在顧慮什麼?」

  「你……你的身分……我太卑微寒傖,匹配不上……」

  朱允淮抬手掩住她的唇,沒讓她再說下去。「皇親貴冑又怎麼樣?外在的差距一點也不
重要,我就是要你,誰也阻止不了!」

  光是知曉他貴為皇親,就讓她有這種反應了,那她要是知道他不僅出身 赫,而且還是
當今太子,她不就要昏倒給他看了?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只要你不嫌棄我,為婢為妾,我都心甘情願,只要能留在你身邊
……」

  朱允淮皺了下眉。「誰要你為婢為妾!我可是打算明媒正娶、珍寵你一輩子呢!不許妄
自菲薄,聽到沒有!」

  「允淮……」明眸泛起感動的淚光,就算他只是哄哄她,她也心滿意足了。

  「傻瓜!」朱允淮寵溺地親親她的額心,收攏了雙臂與她緊緊相擁。

  「你還沒告訴我,你要什麼呢!」他明知故問,拈起她一絡鬢發在她臉上拂弄,語帶戲
謔。

  「你……討厭啦!」她羞得直將臉往他胸懷藏。

  「我討厭?嗯?」他猶不放棄逗弄她,順勢將臉貼上嫣頰,溫存地含住她小巧的耳垂。
「我要是真那麼討厭,幹麼還要為我哭得淒淒慘慘的?」

  柳心棠很想抗議,偏偏一陣陣的酥麻感教她連發聲都覺無力。「你……別調戲我!」

  「行!那就說實話呀,否則──」他以行動代替接下來的話。

  扣在纖腰上的手往上移,覆上她柔軟的胸房……

  柳心棠倒抽了口氣。「別……好嘛、好嘛!我想要一個丈夫,行了吧!」

  朱允淮愉快地低笑。「當然行,正合我意呢!」他輕咬了她細滑的頸項一口。「我毛遂
自薦,姑娘將就些,可別嫌棄才好。」

  「你好壞,笑話人家!」聽出他話中的取笑意味,她嬌嗔地捶打他。

  「還沒嫁過門就想謀殺親夫啊!」他分毫不差地扣住揮來的繡花小拳頭,乘機傾上前在
她唇上偷了個香。

  「呀!」她驚叫一聲,紅透了嫣頰。

  「你們……」遲疑的嗓音飄了過來,驚擾了濃情蜜意的兩人。

  「爹!」

  「老伯!」

  像個當場被逮著的偷兒,小倆口同時松了手,彈開一步。

  當著老父的面「輕薄」人家的女兒,朱允淮縱有再厚的臉皮都難免心虛;至於柳心棠,
那就更不用說了,漫天紅霞燒燙了嬌容,現下要是有個地洞,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棠兒,你……」柳老爹看著女兒的眼神滿是不諒解。

  難道他說的話她全都沒聽進去?

  這種富貴人家的子弟,一時興起,可以和她玩玩,哪天要是膩了,他們也拿他沒辦法,
到時流乾了淚,也沒人會同情她,她怎麼就是死心眼,偏要深陷?

  「爹……」柳心棠低喚,羞愧地垂下了頭。

  爹說的,她不是不懂,但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呀!她還能怎麼辦呢?就算將來心碎,她也
認了。

  能有一刻歡情,她便已知足,是她自己傻,她不會怨誰的。

  「別怪心棠,她並不輕浮,是我情不自禁。」朱允淮不忍她受苛責,站出身來將她護進
懷中。「如果不是已認定她,我不會壞她清白,我們兩情相悅,請相信我的誠意,也請成全
我們。」

  其實他大可不必說這麼多的,倘若他真要心棠,誰都奈何不了,但因對方是心棠的父親
,他在乎心棠的感受,連帶的也必須得到她父親的認同。

  「你……」柳老爹神情複雜,似乎在猶豫該不該相信他。

  他的態度看起來很真摯,這麼一個器宇軒昂、落拓不凡的人,實在不像是個薄倖之人,
他能將女兒放心交給他嗎?

  「你們……真的可能嗎?」門第之見,是他心頭的疑慮。

  「沒什麼不可能的。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他鬆開柳心棠,瀟灑地拉開衣擺,單膝
脆地,語調清朗地起誓。「過往神明同證,我朱允淮此心長系心棠,負盡天下人,也定不負
她,不論往後情勢如何演變,今生今世,她都是我唯一認定的愛妻!」

  「允淮……」柳心棠沒料到他會有這般真情至性的言語,一時凝嚥難語。

  「別光看著我,你倒是說說,要不要嫁我呀!」

  「嫁,我嫁!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永遠是你的人!」她情難自已,撲進他懷中緊摟
住他。

  柳老爹見著這情況,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雙小兒女,怕是已難分難捨了。

  沒法兒,他只有勸自個兒樂觀些。

  他傾上前扶起他們,問了句:「你真的會好好疼惜我的女兒?」

  朱允淮不曾遲疑。「我會用我的生命來珍寵她。」

  「那好,我將棠兒許給你了。」

  朱允淮露出微笑,自懷中取出一只晶瑩澄澈的白玉蝴蝶,親手繫上她纖細的頸子。

  「這是──」她愣愣地握住頸下之物,抬首看他。

  朱允淮拉出領內一模一樣的白玉蝴蝶,溫柔地解釋道:「它是一對的,今日我以白玉蝴
蝶為信物、令尊為見證,你我各執其一,定下名分,你已是我的人了。」

  「嗯。」她滿心甜蜜地點了下頭。

  在心底,她早已悄悄起誓,這一輩子她都要守著他,不離不棄,魂夢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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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暖暖的春風拂掠而過。

  朱允淮立於窗邊,淡柔的輕風將他清逸無疇的白衣吹得飄飄袂袂,卻吹不散他微蹙的眉
心。

  他出神地斂著眉凝思,連房門悄悄被推開再合上都不曾察覺。

  「在想什麼?」柳心棠嬌嬌柔柔地自身後環抱住他。

  「棠兒……」他回過身,欲言又止。

  「怎麼啦?有什麼煩心的事嗎?」纖柔素手爬上俊顏,以似水柔情撫平他眼眉間的淡愁


  「棠兒!」他情難自禁,扣住她嬌軟的小手,俯下頭深深地吻住她。

  柳心棠微仰起頭,嬌羞地敵唇迎接他狂熱的情潮,溫馴的小手早已悄悄環上他的頸子。

  他深切地需索著,將柔軟的嬌軀密密實實地嵌入胸懷,饑渴地掠取她唇腔內的甜蜜,與
他激纏的濕軟小舌,勾動了難以平息的沈蟄烈焰。

  她如一攤春水,化在他的懷中。

  他無法自製,攬抱起她放入床上,頎長堅實的身軀隨之壓下,肢體火熱交纏──

  她胸前的柔軟正抵著他狂跳不休的胸膛,一番纏綿下,兩人皆衣衫凌亂,他難以自製,
唇舌佔據了半褪兜衣下的那抹嫣紅,熱烈舔吭,自有意識的手往下移,遊走在她雪白的大腿
內側,蜿蜒而上……

  「允淮……」她無意識的呻吟出聲,陌生的渴求教她迷亂。

  老天!她在火上加油!

  一聲聲著迷的叫喚,令他想壓抑都壓抑不了,修長的手覆上她私密的熱燙肌膚,撥動敏
感的珠蕊,感覺到她身體的自然回應,長指更是毫無保留地長驅直入──直到碰觸到那道彈
性薄膜的阻礙。

  噢,該死的!他在做什麼?

  朱允淮倏地僵直身軀,理智清醒了大半。

  棠兒是這般純潔,他怎麼可以……

  他抽回手,閉上眼,密密與她相貼的軀體不敢妄動,臉埋在她的頸畔,不斷深呼吸著氣
,努力平息體內蠢動的欲望。

  「允……允淮?」柳心棠迷迷蒙蒙地睜開眼,搞不清狀況。

  「噢,拜託,棠兒……你別亂動!」他懊惱地呻吟,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
讓自己不去衝動地撕開她僅余的衣裳。

  「你──」她吃驚地瞪大眼,因為剛才那不經意的挪動,使得他們下半身更加親暱相觸
,她清楚地察覺到那如鋼似鐵的壓迫感。

  朱允淮苦笑。「放心,不會吃了你。」

  她值得他給予最深的疼惜與尊重,他不願草率地委屈了她。

  「很辛苦嗎?」她見他的額頭都冒出冷汗了。

  「你無法想像的難熬。」話中有絲自嘲意味。

  「我不介意的。」她溫柔的拭去他滑落的汗水。既然早認定自己屬於他,他想得到她,
她又何需猶豫。

  於是她主動拉起他的手,覆上她柔軟的胸口──

  朱允淮像是受到極大震撼,俊容脹紅,語調是驚人的粗嘎低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
麼?」

  玩火的下場可是自焚哪!

  他現在只想剝光她的衣服,瘋狂地佔有她!

  「我不想有遺憾……」如絲如縷的幽怨飄出唇畔,她回應以的伸手圈住他。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他止住所有的動作,抬眼望向她無怨無悔的面容。「你知道我
想說什麼了,是不是?」

  柳心棠輕垂眼臉,斂去眸中的憂傷。「知道。」

  「你知道我會離開,而且先入為主的認定我會一去不回,所以才會甘心奉獻一切,求個
了無遺憾?」

  她輕咬下唇,不語。

  她知道他很不以為然,但他又怎知她內心的憂惶與無助呢?

  「你休想!我絕不讓你抱著這種心態與我歡愛!」他像是被燙著般的跳下床。

  「允淮?」她坐起身,滿心不解。

  「不,別過來,至少現在不要。」他出聲阻止,同時退離數步。

  他目前暫時沒有能力再抗拒她了,只要她再隨便撩撥一下,就算天崩地裂,他都會不顧
一切的立刻要了她!

  深吸了好幾口氣,他總算勉強地開口。「如果在得知你有這樣的想法後,我還能接受你
的奉獻,那我就真的該死地混帳透頂了!我要你明白,我對你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未來的每
一天,我們都有機會共享歡情,但不是現在,不是這種情況之下。你對我太沒信心,那我只
好用另一種方式告訴你。就因為我還沒得到你,所以我不會甘心放手,用不著擔心我從此一
去不回。這樣,是否能讓你多少安心些?」

  「允淮……」此時此刻、此言此語,她如何還能再懷疑他?

  他明明可以佔有她的,但他沒有,只因顧及她的感受,這番用心良苦,教她怎不動容?

  「我可以過去嗎?」她遲疑地問著。

  她好想擁抱他,好想表達她一腔癡狂愛戀。

  朱允淮輕笑出聲,朝她張開懷抱。「只要你保證不弄得我熱血沸騰、獸性大發。」

  柳心棠旋即投入他懷裡,與他深深相擁。

  「我愛你!允淮。」不知不覺,她道出了口。

  「我明白。」他感動地親了親她。「既然如此,就多給我一點信任,好嗎?我絕不會拋
下你不管的。」

  「嗯。」她柔順地應允。

  他鬆開她,溫存地拉攏她的衣衫,以防自己再度心猿意馬。

  找了張椅子落座,順手將她抱坐在腿上,圈住她纖細的腰身,他才又緩緩啟口。「棠兒
,你聽我說,這是萬不得已的,如果能夠,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但是我的身分……比較特別
,我不是一般的王侯將相,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我任性的。」

  這一回的私自離宮已屬不該,他可以想像宮裡頭如今怕是兵荒馬亂、急成一團了。

  他身上有太多拋不開的包袱,這是他的無奈。

  但是對於心棠,他會堅持到底,只不過在這之前,得先請她委屈一陣子。

  「不必解釋,我全明白。」柳心棠掩住他的唇,柔聲道。「我會等你。」

  「謝謝你,棠兒。」他順勢握住她的手輕吻了下。「對了,順道把你的生辰八字給我。


  舊禮不可廢,一般平民百姓婚配尚且要合個八字,更何況是帝王之家。

  擇妃一事難以輕率視之,如果心棠正好有個天定的好命格,那麼要說服父王接納她成為
他的太子妃會容易許多。

  正思忖著,飄過耳畔的話語教他驚訝地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剛才是說辛丑年,六月十八,亥時,你確定?」

  「是啊!」有必要這麼意外嗎?

  「這麼算來,你今年也正好二十?」

  「對。」她又點了一下頭,心想,他該不會嫌她太老了吧?

  「哈!真是天意呀!好一個天定良緣!」朱允淮朗聲大笑。

  「允淮,你在說什麼?」她一臉迷糊。

  「我說,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而且是同一個時辰所生!這是不是就叫鴛鴦命?咱們注
定是禍福相倚、生死同命,如果說我天生富貴命,你可也不差;若是我一生坎坷,你也得陪
我受盡苦難、跑不掉了。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呢?」

  「無所謂,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麼樣都好。」鴛鴦命就鴛鴦命吧!她甘心與他一世糾
纏。

  「這是你說的哦!我可不容許你反悔。」

  「絕不後悔!」

  溫存的依偎中,他們堅定了一世相守的信念。

  臨去前,柳心棠依依難捨,與他交握的手始終不肯放。

  見她明明紅了眼眶,卻倔強著不讓淚流下的模樣,他擰疼了心,不由得將她擁入懷中,
溫存的細細纏吻,密密呵憐……

  「不許再辛苦的做針線活,要好好保重自己。就算真要做,也只許你為我一個人費心思
,聽到了沒有?」他難得的霸氣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顯現。

  「嗯。」

  朱允淮滿意地稍緩了神色,雙手憐惜地捧著她的臉。「等我。」

  「會的,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你。」她許下承諾。

  就在那一天,在凝眸相望的淒迷憂傷中,他們黯然兩分……

            ◎      ◎      ◎

  朱允淮回到宮中,恣意妄為的行止被皇上嚴厲地訓誡了一番──

  「父皇,任何懲處,兒臣皆甘心領受,唯有一事,兒臣不得不明說。」不管父皇將會是
如何的龍顏震怒,他仍將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盡數告知。

  果然,皇上的反應是一陣怒斥。「胡來!你乃堂堂太子,龍鳳之軀,一名粗鄙村姑豈匹
配得上?朕絕不容許你將隨隨便便的女人帶進宮,亂了宮廷規儀。」

  「棠兒不是粗鄙村姑,她冰心靈慧,是兒臣心儀的女子。父皇前些日子不是要兒臣遴選
太子妃嗎?就是她了!除了棠兒,我誰都不要!」

  「瞧瞧你說的是什麼話,身為一朝太子,往後也會是一國之君,是何等的尊貴,未來三
宮六院是你的宿命,怎可為了一個女人說這種沒志氣的話!」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帝王在感
情上不宜有太深的執著癡念。

  「我不要什麼三宮六院,我只要我的棠兒!父皇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那麼兒臣斗膽
請教父皇,這後宮滿滿的女人,全是出於名門、全是貴族千金嗎?這當中,沒半個來自民間
?來自平民百姓?碰了這些女人,難道就不是辱沒父皇龍體?」

  「放肆!」這會兒皇上是動了真怒。為了一名卑賤女子,居然連他都敢指責!

  「兒臣不過就事論事。」朱允淮無懼地回道。

  「你擅自離宮,朕都尚未問罪,還敢大放厥詞!」皇上這會兒氣得可不輕,但是面對鍾
愛的兒子,又狠不下心重罰,只好惱悶地道:「罰你閉門思過半個月,這期間不許擅自離開
寢房半步!」

  「父皇!」朱允淮驚喊,卻喚不回拂袖而去的皇上。

  好不容易熬過了半個月,他不放棄地繼續爭取,每一次都惹得皇上怒火橫生、不歡而散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

  分離近兩個月了,噬骨相思磨得他幾欲發狂,在最後一次的爭執中,他不惜下了重話。
「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無法擁有,那麼我要這太子虛名何用?當上了一國之君又能怎麼
樣?我情願自己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只求和棠兒朝朝暮暮!」

  這番話震懾了皇上。

  在那之後,朱允淮沒再來煩皇上,卻成日將自己關在東宮之中,整天不言不語、失魂落
魄。

  這是變相的消極抗爭。

  皇上終究還是投降了。不忍愛子自我折磨,只得讓步。

  基於安全考量,皇上說什麼都不讓他再任意離宮。但朱允淮不在意這些,他欣喜若狂,
立刻差人前去迎接柳心棠。

  雖然遲了些時候,但他堅信她會等他!那是他們的承諾。

  他滿心以為,自此之後,他們便能魂夢相依、白首不離。

  卻沒想到,他所等到的結果,竟是她從此不知去向、芳蹤杳然……

            ◎      ◎      ◎

  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
  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
  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
  想移根換葉,盡是舊時,手種紅藥。
  汀洲漸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
  謾記得,當日音書,把閒語閒言,待總燒卻。
  水釋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

  「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是呵,好一個怨懷無托,連環難解
!周邦彥這曲「解連環」,該死的道盡了他心靈深處最沈的痛,一字一句,像是利針刺入心
頭,尖銳且疼不堪言。

  對棠兒的情、對棠兒的思念,正如連環,難解亦難斷。

  想過要忘,卻是換來「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的結果。

  良辰好景,若無佳人相伴,好花好酒又有何用?

  整整一年過去了,深入骨髓的相思,已快將他逼得發狂,然而她人呢?她到底在天涯的
哪一個角落?

  這當中,他不停的差人尋找,她卻始終音訊全無,就像泡沫一般,完完全全自他的生命
中銷聲匿跡,空留曇花乍現的美麗,留待他淺淺低回,淒迷繞腸……

  他不懂!這一年來,他怎麼地想不透,她是這般癡迷的愛戀於他,聲聲淒柔的承諾還言
猶在耳,她為什麼不等他?

  他有種特別的感覺,她是存心躲他!

  若不是父皇看得緊,他早就按捺不住,出宮尋她去了。

  「棠兒、棠兒、棠兒……」他一遍遍喃喃喚著,每喊一回,心便疼一次。

  她究竟知不知道,愈來愈深沈的刻骨相思,已將他折磨得神魂憔悴?

  望著穹蒼泛起的光亮,他知道又是一個無眠的夜過去了。

  揪腸悲澀的苦笑輕輕逸出。

  就算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又如何?唯一渴求的,卻永遠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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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華初上,東宮深苑人聲悄寂。

  手中的書看到一個段落,朱允淮探手取過一旁的參茶就口,想起自己已坐了好幾個時辰
,遂放下書本,揉了揉僵硬的頸子起身。

  時候應該不早了吧?

  他推開窗口透氣,外頭已然暗沈一片,掌起的宮燈暗影搖曳,迷離的幽光下,他見著幾
只飛舞的燈蛾,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住。

  一只燈蛾朝他的方向而來,飛入開啟的窗扉,翩翩旋舞,爾後撲向桌案未覆上燈罩的油
燈。

  不是未曾見過這幕情景,今日卻特別震撼他。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他低低惚惚地輕吟。

  為了燃燒瞬間的耀眼璀璨,寧願以烈火焚身為代價,這必須有多麼癡絕的執念啊!

  傻!但傻得令人憐惜。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

  下意識撫上貼在胸口的白玉蝴蝶,腦海再一次浮起早已深鏤骨血的嬌容。

  這會是什麼不尋常的預警嗎?

  他與心棠會不會就如燈蛾般,唯有撲火,方能結束一生所追尋的美麗與浪漫?

  他願為她燃燒,苦亦無怨,但是她呢?

  正失神凝思之際,一道清朗的嗓音傳來──

  「臣朱玄隸,參見太子殿下。」

  朱允淮未曾回應,癡愣的目光移不開。烈火中,它已寸寸成灰。

  「啥事值得殿下全神貫注,瞧得目不轉睛?」等不到回應,朱玄隸也很善待自己,自動
自發地拉拉衣擺起身,主動靠了過去。

  這位膽大妄為、未經傳喚便直入東宮內殿的臨威王爺朱玄隸,正是朱允淮的堂兄,也是
唯一能與他交心的知己。

  「飛蛾撲火……」他輕道,目光幽離。

  「這有什麼稀奇,又不是沒看過。」朱玄隸不以為然。

  「如果你嘗過這種體無完膚的燒灼之痛,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嘖,他這個太子堂弟還真是多愁善感。

  朱玄隸回應道:「是蛾,便逃不開撲火的宿命。」

  「是嗎?逃不開撲火的宿命?」他陷入沈思。「如果這是我的宿命,縱使面目全非,我
也義無反顧,只求圓了一世的夢──」

  他在說什麼?允淮又在說什麼呀?

  朱玄隸在心底用力地歎上一口氣。「又想起你那無緣的心上人了,是不?」

  兩人向來無話不談,關於他那段短如朝露的美麗戀情,朱玄隸是知之甚詳的,他一直是
他傾吐心事的對象。

  也因此,朱允淮對柳心棠的感情下得多深,他再清楚不過了。

  「玄隸,你懂這種亙古癡狂,犧牲一切都在所不惜的深刻感受嗎?」朱允淮幽幽抬眼,
輕問。

  看吧,又來了。

  「殿下,這可難倒我了。要論風花雪月,沒人比我更在行,但若論及海誓山盟……我除
了會寫這四個字之外,其餘則是霧裡看花,迷糊得很!殿下這不擺明了為難我嗎?」

  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

  朱允淮苦澀地一笑。「難講幸或不幸。你這樣──或許也是一種福氣。」

  沒有了執念,便少了心傷,不是嗎?

  朱玄隸忍不住搖頭。說實在的,他真的是服了他這寶貝殿下了!從沒見過這麼癡情的男
人,都一年了,還對一個早已銷聲匿跡的女人思之念之,無一日或忘,而且還有愈見癡狂的
傾向……

  誰說自古帝王難專情?朱允淮這個未來天子就是個例外,天大的例外!

  比起朱允淮的執著認真,游戲人間、輕狂不羈的他,實在該慚愧至死。

  不過,大概他臉皮太厚了,自今依然周游在紅粉堆中,逍遙快活得不得了,很難有羞恥
感。

  朱允淮總說:當心報應,成天玩女人,總有一日會栽在女人手中。

  他笑笑的不當一回事。想他朱玄隸一顆心比銅牆鐵壁更堅硬,誰打的動?他又不是溫文
多情的朱允淮,「報應」離他太遙遠了。

  「好了,別說這麼多了,咱們看熱鬧去。」他突然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熱鬧?」

  「今晚皇上設宴瑤心殿,怎麼殿下竟然不知?」

  他的確不知道。朱允淮抿抿唇,不置可否。

  「你對宮裡的事也未免太漠不關心了吧?難怪皇叔會要我過來走一趟,就怕你成天關在
裡頭,會悶壞了腦子。」有機會真想目睹柳心棠的芳顏,居然能讓朱允淮為她神魂顛倒至此


  要他關在這裡看一只笨蛾引火自焚,他情願去欣賞美人的曼妙舞姿!

  朱允淮沒什麼表情地回道:「你去回稟父皇,就說我睡下了。」

  「要我欺君?」他擺出過分誇張的驚恐樣。「我說殿下,您嫌我命太長會礙著您是不是
?」

  「你會怕死?」朱允淮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這人狂得要命,連「死」字都忘了怎麼寫,還會怕?

  「誰不怕死?」朱玄隸老神在在,一點也不心虛地回道。「人生多美好,我還想留著這
條命和女人 混呢!」

  朱允淮輕哼了聲。「放心,父皇要不了你的命。」

  的確。在身分上,朱玄隸是無法與他相提並論,但實質上,朱玄隸的權貴榮寵可不比他
低。

  提到這個,就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了。當年的太子,本是玄隸的爹。但老王爺自認仁厚
有余,但卻少了帝王該有的雄心壯志,於是在登基前,下了只詔書,將皇位讓給了行事果斷
、雄才大略的親弟弟,也就是當今皇上。

  是而,若非當年這段插曲,如今的太子該是玄隸才對。

  為此,朱允淮曾私底下悄悄問過他。「你會心有不甘嗎?」

  結果玄隸居然反問他。「當太子好玩嗎?」

  「呃?」他愣住了。

  他這才明白,根本談不上什麼甘不甘心,朱玄隸這狂妄的傢伙根本就不稀罕太子之位。

  他早該想到的,玄隸太瀟灑,不想被拘束,冠上這耀眼的名銜,只會讓他覺得束縛,他
才巴不得卸下這個沈重的負擔呢!

  父皇感念於此,從老王爺到朱玄隸,其厚待恩寵的程度是每個人有目共睹的,可以說,
臨威王府的權勢,普天之下也僅次於帝王之家。

  看穿了他的想法,朱玄隸沒什麼正經地調笑道:「微臣可不敢恃寵而驕。」

  朱允淮瞪了他一眼。「那剛才又是誰目中無人的直闖太子寢宮?本宮可沒宣你。」

  「殿下真是貴人多志事。微臣奉有聖上口喻,您忘了嗎?」

  他悶笑了聲。「說不過你。好吧,我認輸了,你想怎麼樣呢?」

  想想,他這個東宮太子當得還真失敗。

  「聽說皇上納了名新妃,才剛進宮一個月,就佔去了皇上全部的心思,博得完完全全的
專寵,標準的三千寵愛在一身,今晚的宴就是皇上為討她歡心而設的。」

  「那又怎樣?」不過是手腕比其他嬪妃高超許多罷了,這種後宮爭寵的戲碼他看多了。

  「是不怎麼樣。不過聽說這位蘭妃娘娘生得可是絕代天姿、人間無雙呢!要不,看盡天
下美人的皇上又怎會輕易為她失了魂,你不好奇嗎?」

  朱允淮沒好氣地道:「再怎麼天姿絕色都沒有我的棠兒美。要去你自己去,我沒興趣。


  「太不給面子了吧?我這個不住宮內的人都專程前來『共襄盛舉』了,你好歹也去晃個
兩圈,就當陪我去的。」沒等他有所反應,朱玄隸不由分說的拉了他就走。

  「喂,朱玄隸,你別太放肆了!」就說嘛,裝什麼恭敬樣,骨子裡比誰都還囂張。

  他好歹也是堂堂太子,讓人這樣拖著跑,像話嗎?

  懶得爭論了,因為心知肚明,玄隸想做的事,是別想有商量的余地。

            ◎      ◎      ◎

  瑤心殿外燈火通明,舞影蹁躚,雲衣飄袂,聲聲悅耳絲竹流洩而出。

  朱允淮正好在舞罷終了之時走了進來。

  「參見太子殿下。」宮女特兒紛紛跪安。

  他隨手一揮,直接上前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不經意的視線一掠而過,隨侍身側的女子正低垂著頭斟酒,應該就是玄隸口中的蘭妃了
吧?他不甚在意的想著。

  「免了。還是玄隸有辦法,要是朕親自去喚人,恐怕還請不動你呢!」氣氛太輕鬆,就
連平日沈穩的皇上都有了打趣的興致。

  他正欲搭腔,斟完酒的蘭妃蓮步輕移,低首走了下來,盈盈見禮。「蘭妃見過太子殿下
。」

  「不用多禮──」微側過頭,視線正巧與她對上。

  一瞬間,有如五雷擊頂,轟得他幾乎站不住腳,思緒炸成千萬碎片,身軀一下子麻木得
失去所有知覺。

  他腦子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凍結成冰!

  是她!是她!這張臉、這雙迷蒙如霧的秋瞳……他死也不會忘記。

  幾乎在同時,蘭妃無聲地倒抽了口氣,身形微晃,一不留神撞上了桌角。

  輕細的痛呼聲低低響起,她一手按上腰側的疼楚,娟細的眉深擰著。

  「還好吧?」

  「愛妃,你沒事吧?」

  兩道關懷的詢問同時傳出。

  「臣妾該死,壞了皇上雅興。」她螓首低垂,不敢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身子一彎,主動
告罪。

  那楚楚荏弱、我見猶憐的風韻,光看就教人疼惜不已了,誰還怪罪的下去?

  「說這什麼話!快起來。」皇上伸手去摟她,滿懷眷寵濃得掩不住。

  朱允淮死死地握住拳,渾身繃得僵直。

  「殿下……」一旁朱玄隸壓低了聲音輕喚。「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朱允淮充耳不聞,沈沈目光定在那雙相依的人兒身上──不,更正確的說,是定在那道
被擁住的纖弱嬌軀。

  蘭妃不大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避開親暱的擁抱範圍。「皇上,臣妾有點不舒服,可否容
臣妾先行告退?」

  皇上一聽,立刻追問:「愛妃,你哪兒不舒服?」說著,一手便撫上她略顯冰涼的面頰
。「瞧你,臉色這麼蒼白!」

  「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礙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那好。秋菊、冬梅,你們陪娘娘回寢宮──」

  「不用了!」蘭妃急忙伸手阻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們留下來伺候皇上。」

  皇上極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嗯。」她輕聲應允。

  她點頭!她該死的居然點頭!

  靈魂像是被硬生生撕成兩半,朱允淮幾乎忍不住要沖上前抓住她,將話問個清楚。

  「允淮!」朱玄隸不著痕跡地探手扣住他。只有在特別的時候,他才會直呼他的名諱,
其中含有極濃的暗示意味。

  聰明如他,一雙犀銳無比的眼,怎會看不出允淮與這位蘭妃娘娘之間有多麼不尋常,要
不是皇上所有的心思全在蘭妃身上,想必也會察覺。

  然而,朱允淮卻顧不了這麼多,心緒狂亂糾結,也跟著找了個藉口匆匆退席。

  朱玄隸沒多想,也立刻隨後追上。

  「允淮!」朱玄隸在出了瑤心殿的幾步之外攔住了他。「你不對勁!」

  「別問,我不想談!」揮開他,朱允淮步履不穩地直往前走。

  「是和那位蘭妃有關?」朱玄隸冷不防丟來這一句。

  步伐僵了下,他抿緊唇,不發一語,繼續往前走。

  離開所有人的注目,他立刻崩潰了!

  跌跌撞撞地沖進幽靜的寢宮,用力將門合上,他重重喘了口氣,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老天爺,這不是真的……她不會是棠兒,不會的!

  他拚命想說服自己,然而兀自絞扯的劇烈疼楚卻不肯放過他,將他逼人發狂的境地。

  他的棠兒怎會成了父皇的嬪妃?怎麼可能?

  在他發了狂地想著她、念著她、找著她的時候,他的棠兒怎會依偎在父皇的懷中?怎麼
可能?

  她說過今生只屬於他,怎會在耳鬢 磨、生死相許之後,搖身一變,成為他再也碰觸不
得的女人?怎麼可能?

  「哈……」他狂聲大笑,聲聲哀切,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這不可能的對不對?太荒謬
了!他絕對不相信!

  但是……如果她不是棠兒,在見著他時,為什麼會這麼震驚?

  如果她不是棠兒,臉色為什麼會有與他相同的蒼白與悲哀?

  如果她不是棠兒,眼角又為什麼會有隱約的淚光?

  這一切的一切,他全看在眼裡!不管她如何掩飾,那道受了驚的慌亂靈魂,逃不過他的
眼。

  腦中依稀記得,稍早前玄隸曾說過,她進宮有一個多月了,而且博得全然的專寵……

  這麼說來,她早就是父皇的人了!

  心口狠狠一揪,他接住胸口撕裂般的劇痛,疼得無法再思考。

  這一切究竟該死的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傾心所愛的女子、他的太子妃,
會成為父皇迷戀的女子、父皇的寵妃?上天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此時此刻,父皇一定正沈醉在她的柔情溫香中吧?

  只要一想到她曾夜夜躺在別的男人懷中任其憐愛,他就……

  噬骨剜心的滅絕之痛,他無法承受。

  「棠兒……」不知不覺中,哀絕的呼喚輕逸出口,他仰起水光清亮的眸子,失魂地喃喃
低問。「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滿室幽寂,是唯一的回答。

            ◎      ◎      ◎

  朱允淮一夜無眠,空洞的眼眸漫無焦距的看著燃燼的燭芯。

  這是他最難熬的一夜。

  天一亮,他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前往蘭苑。

  他問過了,似乎整個皇宮之中,沒有人不知道「蘭妃」這號人物。

  她就住在蘭苑中,也許是她特別愛蘭花吧,所以皇上特別在蘭苑中植滿名貴奇珍的各式
蘭花,以討她歡心,那嬌憐珍寵的程度可見一斑……

  不,他知道不是這樣的,他們都說錯了!她不是愛蘭花,而是身上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
幽蘭馨香,清雅醉人,愈是與她親近,愈能感覺到……

  尖銳的嫉妒疼楚扎入心肺。父皇與她夜夜纏綿,想必是知之甚詳了。

  一近蘭苑,他反倒遲疑了。

  若是撞見她與父皇……他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深吸了口氣,正欲踏入那道圓形拱門,一道輕盈飄逸的身形走入他的視線當中,他一時
呆立在原處。

  蘭妃也在同時發現了他,異樣的眸光一閃而逝,移步上前見禮。「蘭妃見過殿下千歲。


  「別這樣──」朱允淮趕忙上前想扶她,目光瞥見她身後一道跪禮的兩名宮女,又硬生
生地抽回手,力持沈穩地說道:「不用多禮。」

  「謝殿下。」她的目光定在某一點,就是不敢迎視他。

  朱允淮往她身後看去,問道:「父皇上早朝了嗎?」

  思及此,心頭仍是止不住隱隱生疼,他記得……父皇昨日是在這兒過夜。

  蘭妃吶吶地張口,卻仍是什麼也沒說,無聲地點了一下頭。

  為什麼還要覺得難受?過去的一個月當中,早造就了這樣的既定事實,不是嗎?

  他張口欲言,見著隨侍的宮女,他又道:「你們先下去。」

  「是。」兩名宮女躬身一福,便退了下去,不敢沖犯太子威儀。

  「瓜田李下呀,太子。」蘭妃退開一步,無意識的絞著帕子,心中不安。

  「心中坦然,何懼瓜田李下?」他直勾勾地揪著她,似要看進她靈魂深處。「我們之間
有讓人質疑的理由嗎?」

  她吸了口冷氣。「蘭妃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不明白?」他苦澀地重複。「你以為我就比你明白多少?不,我也不明白,我也想明
白呀!可是誰來告訴我?」

  為什麼他們會陷入這般境地?究竟捉弄人的是上天,還是她?

  蘭妃咬緊唇,一逕沈默。

  他悲澀地看著她。她還是不說嗎?

  「為何不敢抬頭看我?」他逼視著她。

  她只得硬起頭皮,仰首迎視他。

  「昨晚沒睡好?」原本清靈的明眸微腫,泛起幾縷紅絲,撲上薄粉的嬌容掩不住憔悴。

  「還……還好……」她忐忑地回道,實在抓不准他的心思。

  「昨晚一看到我就臉色蒼白,夜裡連覺都睡不好;今天又多疑地擔心什麼瓜田李下……
蘭妃娘娘,本宮就這麼令你心中不甚舒坦嗎?」他步步逼近。

  「殿……殿下……」她慌了方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說啊!是本宮什麼地方失了分寸,或者根本就是你心裡有鬼!」

  「殿下……多心了,蘭妃並無……」

  「你還想撐到什麼時候!真的要跟我老死不相認嗎?」耐心罄盡,他怒吼出聲。

  她剛白了臉,朱唇微顫。「殿……」

  「喊我的名字!」

  「蘭妃不敢。」

  「你真的要我掐死你是不是?柳心棠!」他咬著牙道。

  她一驚,連連退了好幾步。「殿下,您認錯人了,我不是……」

  「你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認的出來!」

  這一吼教她嚇破了膽,踉蹌的往後跌。他一刻不差的伸手往她纖腰一攔,頭顱隨之俯下
,攫住了柔軟的紅菱。

  「唔──」她大驚失色,將頭偏開,他卻不許,堅定地扳回她的臉,不容拒絕地印上她
的唇,一手托住她後腦,深深地、狂切地探索,逼她啟唇接受,火熱的舌大膽探入糾纏,吻
得全無保留。

  就是這種感覺!一種狂悸震撼著心扉,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錯認的感覺!

  還有這股獨一無二的淺醉幽香……

  「不──」細碎的抗拒自癡纏的唇齒間逸出,她小手抵在他胸前,微弱的力量推拒著他


  如果她可以更理智,應該是毫不猶豫地往他妄為的舌咬下去,但,她狠不下心……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要是隨便一個人正好經過,他們都完了!

  把心一橫,她使勁一堆,同時揚掌揮去!

  他一陣錯愕。

  「朱允淮!別以為你是太子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好歹也是皇上親自冊封的貴妃,你這般
欺人太甚,不怕我一狀告到皇上那兒去?縱是太子,你也不見得好過!」這麼說,他該能清
醒清醒,正視這當中的嚴重性了吧?身分的負累,不容他們任性呀!

  猶如失了魂般,他點了下頭。「原來,這才是你要的?三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寵榮,讓你
連太子妃的尊貴名銜都不稀罕,是這樣嗎?」

  不、不!他完全曲解她的意思了,她沒這樣想啊!

  他面容哀傷,她戚然相對。

  「允……」

  「不要叫我,你已經沒有資格叫我了!」他往後移動,直到碰著身後的梁柱,他轉過身
,發洩地一拳捶了上去。

  她黯然無言。

  是呵!她還能說什麼?又該說什麼?她與他,又還有什麼可以說?

  一切早就過去了,他說的沒錯,她是沒資格……

  「枉費我為了你,不惜多次觸怒父皇,不畏艱難地堅決迎你入宮……可我的努力換來的
又是什麼?數月來,我一直在擔心,以為你遭遇什麼不測,為你食不下嚥、為你寢難安枕,
誰知,你之所以不願等我,真相竟是……這麼的現實而傷人!」

  傻呀!他覺得自己好傻!等了一年,盼了一年,等來、盼來的,卻是這般難堪而可悲的
結果,他為的是什麼?

  不值,真的不值!

  聽著他一字字含悲帶恨的傾訴,她掩住唇,不讓自己啜泣出聲。

  她傷了他,而且傷的好深、好深……

  心口沈沈地揪疼,她有苦難言,只能化諸無聲的淚往心底流。

  「說完該說的,還盡該還的,我問心無愧。只想讓你知道,我沒負你,為了你,我做得
夠多了,今天是你負了我!」

  他撫上熱辣發燙的面頰,似要將那痛往心裡藏,深刻記住。「你這一掌打醒了我,既然
這是你所選擇的,好!我成全。柳心棠,你我就此恩斷情絕!」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不再眷戀,挺直了背脊,一步步絕然而去,永不回頭!

  就在他背身之後,所有的力氣一瞬間自她身上抽離,她癱軟無力地跌坐地面,一顆顆收
不住的淚掉了下來。

  允淮、允淮、允淮……

  一聲又一聲,她在心中歎上千萬遍。

  不是我無情,而是命運捉弄,蒼天不仁啊!

  她不想害了他,不想他毀在她手中,更不想他嘗到和她一樣的苦……他到底懂不懂?

  是啊,他是有資格怨她,她也情願他怨她,唯有斬斷一切,他才能解脫,雖然代價是他
刺骨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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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日暖陽,照拂不了他心中陰晦冰冷的角落。

  朱允淮搞不懂自己現在怎麼會坐在這個地方。

  一個月來,他的沈郁更甚往日,也許是這樣的他,引起了父皇的憂心吧!他藉著例年固
定在上林苑舉辦的春宴狩獵,要朱玄隸務必勸他出來散散心。

  「去嘛、去嘛!你連這種場合都不露面,未免太混了吧?人家君臣同歡,就獨缺你這不
上道的太子,你自己說,交代的過去嗎?」

  整整煩了兩個時辰,口都說乾了,他就像是沒聽到,無心理會。

  「允淮太子!」這般不給面子,朱玄隸也火了。「這是你的責任,也是義務,你沒道理
推卻,要想清閒,你這太子也乾脆別當了!」

  豈料,他僅是淡淡地一挑眉。「有興趣的話,你來當。」

  他根本是心如死灰,已經沒感覺了。

  朱玄隸跳開一步,被他的話嚇到了。「你說假的吧?」

  「等會兒我就請父皇下詔,明日的設宴上林苑,由你去。」他無波無瀾地說道,口氣淡
的像是吃飯睡覺般。

  朱玄隸這下是真的呆了。

  為了不赴宴,他情願拱手讓出太子之位,有這麼嚴重嗎?

  更正確的說,他這情狀,應該稱之為:心灰意冷,萬念成灰。

  「我本來就會去,滿朝文武也全都欣然赴之,就連蘭妃都比你有責任感多了!」他沒好
氣地回道。

  「蘭妃?」朱允淮目光閃了閃,終於有了感覺。

  「是啊!今年皇上欽點伴隨聖駕的人就是蘭妃,看來皇上是真的很迷戀她,到哪兒都要
她隨侍在側。」

  分不清心頭是什麼感受,千百種滋味一一輾過心頭。

  「閉上你的嘴,我去就是了。」未加深思,話便出了口。

  她對他,還是這麼具有影響力,是嗎?

  他對著自己苦笑。

  是為她而來的吧?他承認。

  雖然,連他都不明白,見著了她又能如何?看著她與父皇形影相偎,他還是無法平心靜
氣地接受,那又為何不對自己仁慈些,何必定要逼得自己無力喘息?

  或者,他爭的只是一口氣吧!

  他不要讓她以為他在逃避她,若她認為他無法面對,他就偏要面對給她看,輸了一切,
至少他要贏回尊嚴。

  所以,他今日才會負氣的坐在這兒,就為了向她證明,他對她早已無所謂。

  然,他究竟是在欺騙誰呢?

  若真已無所謂,又為何還是免不了心如刀割?

  抓起面前的酒杯,他一口氣仰首飲盡。

  「殿下?」坐在他身旁的朱玄隸察覺到他的異樣,輕喚了聲,開始覺得硬逼他前來赴宴
似乎錯了。

  「皇兒似乎不太開心?」皇上投來關愛的眼神。

  君臣同歡,設宴梅林,亭中在座的唯有數名皇族至親以及隨侍的蘭妃,其餘百官則在亭
下席宴,人人盡歡,唯允淮就是難展歡顏。

  他似有若無的瞥了蘭妃一眼。「父皇有美人相伴,兒臣形單影隻、觸景傷情呀!」半帶
嘲謔的語氣,聽不出是戲言,抑或有幾分真實。

  「皇兒又想起你那下落不明的情人了?」

  「殿下真可謂當今第一癡情奇男子呢!都一年了,還念念不忘。」朱玄隸打趣道,想讓
場面輕鬆些。

  「不。」他唇色勾起清冷的笑。「我當她死了。」

  蘭妃執杯的手微顫了下,這並沒逃過他的眼。

  「死了?」朱玄隸微愕。

  「是啊!人家都能絕情地棄我而去了,我再懸懸念念,不是徒惹人笑話嗎?我朱允淮不
會這麼沒骨氣,這個女人配不上我!」

  「皇兒,你終於想通了!」皇上甚感欣慰,開懷而笑。

  「的確,我是清醒了,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後生。很可喜可賀,是不?」頓了頓,他又道
:「為此,是否值得乾上一杯?」

  「當然、當然!愛妃,你就為允淮斟一杯。」皇上迭聲附議。

  蘭妃默默不語,執起酒壺──

  「不敢當。」朱允淮抬手阻止,淡淡嘲弄道。「蘭妃娘娘得天獨厚,嬌貴不凡,唯有父
皇堪配,本宮豈敢勞駕。」

  說完,他自行斟了滿杯,仰首飲盡。

  皇上皺了下眉。「我說皇兒,你這話究竟是褒、是貶?」

  「父皇認為呢?」他沈聲一笑,笑中全無歡愉氣息。「現在整個皇宮之內,誰不曉得蘭
妃娘娘備受寵愛,我就是再不識相也得禮讓三分,免得娘娘隨口說上兩句,縱是皇子,本宮
也要大呼吃不消,娘娘,您說是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全變了臉色。

  這話擺明了是明褒暗諷,輕如風、淡如水的音律中,全是尖銳的譏剌!

  「太子言重了,蘭妃絕無此意!」她心慌地離座,屈膝賠禮。

  「愛妃,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皇上可心疼了,連忙伸手扶她。一邊微慍地斥道:
「允淮,你胡說什麼!」

  朱允淮抿緊唇,硬是悶聲不語。

  眼看氣氛僵成這般,朱玄隸趕忙出面打圓場。「咬呀,皇叔,您還看不出來嗎?太子見
您對蘭妃寵愛有加,都快將他這親身子的地位取而代之,他在吃味兒啦!」

  「是這樣嗎?」皇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枕邊人確實更勝親身子,不是嗎?」他別有暗喻的看了臉色瞬間蒼白的蘭妃一眼。就
因為這樣,她選擇了當父王的枕邊人,而不是他這個父王的親身子。

  這是十足的雙關語,當中的羞辱,唯有她聽得分明。

  然而,所有人全單純的依著字面上的意思解析,還以為他所計較的,真是自己在皇上心
中的地位。

  「傻皇兒!你在想什麼,你是朕鍾愛的兒子,蘭妃是朕心愛的女人,兩者之間是沒有抵
觸的啊!」不明就裡的皇上還一逕兒的安撫他呢!

  如果這個女人是柳心棠,那就有抵觸了。

  他撇撇唇,沒多言什麼。

  「許久未曾狩獵,兒臣也去繞兩圈。」說完,他起身離座,躍上馬匹往林內奔去。

  朱玄隸見他神色不太對勁,也隨後策馬追趕而去。

            ◎      ◎      ◎

  像要發洩體內郁悶,朱允淮以驚人的速度快馬狂奔,耳邊呼嘯而過的疾風,卻無法讓他
有瘋狂的快感,更正確的說,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這股不要命的騎馬速度,看得追在他身後的朱玄隸冷汗直流。「停下來,允淮,你聽到
沒有!」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

  他暗暗心焦,拚了命的追上去,憑著一身絕妙輕功,冒險地縱身一躍,加入朱允淮的座
騎。

  他探手想控制疆繩,心緒狂亂的朱允淮卻朝他吼了句。「滾開,我沒斷袖之癖,不要抱
我抱得這麼緊!」

  「誰稀罕抱你,我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緩了速度,他硬是死拖活拉,偏偏某人不合
作,本來想帥氣地躍下馬,卻變成了狼狽地跌下馬,兩個大男人摔成一團。

  「唔──」朱允淮悶哼了聲。

  「你也知道痛?」朱玄隸不爽到了極點。「打十歲起,任何頑劣難馴的馬匹都不曾再將
我摔下來,托殿下洪福,讓我再一次嘗到什麼叫『眼盲金星』!」

  「少對我齜牙咧嘴,我沒要你管我。」他抱膝坐在草地上,無力地將額頭抵在屈起的膝
上。

  「這麼說來是我多事,摔死活該?」

  「別惹我。」他現在的情緒糟到可以殺人。

  朱玄隸收起玩笑之心,正色道:「允淮,你怎麼回事?」

  他神色陰郁,不語。

  「蘭妃是哪兒得罪你了?你要處處針對她,存心不讓人家好過?」

  他輕震了下,旋即別開眼。「不就是你說的……」

  「我說了個鬼!那是拿來替你圓場的,你以為我有這麼蠢?」

  朱允淮歎了口氣。「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刻薄?雖然字面上用得很漂亮,但骨子裡卻是
輕蔑到了極點,誰聽了不難受?」

  朱允淮沈默了下。「有這麼明顯嗎?」

  「蘭妃一張臉都白了,你說明不明顯?」

  是嗎?他傷著了她?

  心還是會痛!真是不可理喻。

  他在做什麼呢?這名女子,曾是他立誓要用全部生命去呵疼的,縱然如今已恩斷情絕,
他也毋需沒風度至此,殘忍地傷害了她,又能怎麼樣呢?痛的依然是他。

  他悶悶地低語。「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想這樣啊,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太多矛盾的情感糾纏心頭,恨她、怨
她、惱她,卻也……愛她。

  「這就是你反常的地方。先是恣意傷人,然後自己也不好過,你一向很成熟理智,從來
不會做這種傷人傷己的傻事,為什麼對蘭妃格外有偏見?」

  「我……我只是看不慣她貪慕榮華。」

  「貪慕榮華?!」朱玄隸哧笑出聲,這算什麼鬼理由?!「我說太子爺,這後宮佳麗三
千,哪一個不求榮華富貴?否則你以為有誰願意和三千個女人共享丈夫?」

  「難道為了榮華富貴,犧牲一切都在所不惜嗎?」這話刺進了他努力埋葬的隱痛,他激
動地捶向地面。

  若名利地位對她而言真有這麼重要,好!他也能給,為什麼她非得決絕地背叛?

  朱玄隸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就算是又與你何干,你在惱什麼呀?」

  「我……我……」他痛苦地閉上眼。「我只是無法接受,這麼一個清靈出塵的女子,居
然也這般庸俗,枉費我──」

  「我倒不覺得。」

  「什麼?」他愕然張開眼。

  「我說蘭妃。我覺得她是個真性情的女子,她要是滿心只在乎榮華富貴,哪會管別人說
了什麼,又豈會被你的話所刺傷?」

  一句話敲醒了朱允淮。會嗎?他有可能錯怪了她嗎?她其實是有苦衷的?

  千百種滋味一一掠過心頭,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朱玄隸也沒再多說什麼。「走吧,該回去了。」

  他默默無語,兩人一同步上回程。

            ◎      ◎      ◎

  當一身狼狽的兩人回到亭中,立即引起皇上的高度關切。

  「皇兒,你怎麼回事?怎會弄成這樣?」

  瞧他,清逸的白衣沾著塵土草屑,劃破的衣袖正滲著血絲,真是糟透了。

  朱允淮不甚在意的低頭看了一眼。「不小心被樹枝刮傷的。」

  蘭妃的目光無法自他沁血的手臂移開,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將手中的帕子遞出─
─雖然明知下場會是面對被他羞辱的難堪。

  朱允淮看了她一眼,出乎她意料的接過,隨意往手肘上的傷處一綁,什麼也沒多說。

  「玄隸,你說為什麼會這樣?」皇上將注意力轉向站在一旁閒著沒事的朱玄隸。

  「也沒什麼啦,不過就是遇上一頭兇猛的野獸,微臣與太子奮力相搏,於是便弄來這一
身傷了。」

  「啊?」蘭妃不由得低呼一聲,悄悄的上下打量著朱允淮,唯恐他有閃失──直到兩人
目光不期然相遇,而她倉皇地別過頭去。

  這些,朱允淮都看在眼裡,深沈的苦澀濃得化不開。

  如今的她,還會在乎他的死活嗎?

  「朱玄隸,你少在那裡信口開河。我們幾時遇到什麼野獸了?」

  「難不成要我說,咱們的太子爺太丟人現眼,騎個馬都會摔下來?我這是在替你留面子
耶!」朱玄隸還振振有辭。

  「謝了!要不是你搗亂,我哪會摔下來?」他才不領情。

  「說話憑良心呀,太子爺!我要不『搗亂』,你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裡?」

  「你──」朱允淮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氣悶地灌酒充數。

  「都受了傷,就別喝酒了。」蘭妃低聲勸慰,眼中閃著不可錯認的憂心。

  他側過頭看她,沈默了半晌,才緩緩將酒杯放下。

  既已負情絕意,又為什麼還關心他呢?

  他不懂,真的不懂!

  又如果,她心中還有他,那又為何……

  她連他的心都傷了,還傷得千瘡百孔、不留余地,傷得……連愈合的能力都沒有!這些
,她都可以不在意,那麼這些微不足道的身外傷,她又何必表現得這般牽念?

  她好矛盾,也好讓他迷惑。

  是否,有那麼一點可能……她亦無奈?

            ◎      ◎      ◎

  搖曳的燭影,輝映著陷入凝思的嬌容。

  寢室之中幽幽靜靜,寬了衣之後,蘭妃便揮退宮娥,獨坐燈燭前出神靜思。

  他可有記得上藥?可有好生照料自己?就怕他滿不在乎,總虧待自己……

  太多、太多的思緒,全都繞著那張豐采出塵的俊逸容顏打轉,拋也拋不開……這個時候
,他想必已就寢了吧?

  她對著燭火苦笑。

  有什麼資格想他呢?她現在是連愛都愛不起他了。

  思及白天的點點滴滴,心頭免不了又是一陣椎心痛。

  弄到這個地步,他對她怕是鄙視至極了吧?那字字尖銳的言詞,全都刻在她的心版上,
劃下一道道的傷痕,教她幾乎無法承受。

  原來呵,她終究是不夠堅強的,本以為只要他好,她什麼都能面對,卻發現只消他一道
冰冷的眼神,便教她脆弱得不堪一擊。

  允淮呀允淮,我們怎會陷入這種局面?

  一向只知他身世非凡,她萬萬也沒想到,他會是當今太子,遠遠超乎她所想像的尊貴,
難怪第一眼見到他,會覺得他清雅出塵的風華不容漠視、不容褻瀆……

  輕細的開門聲拉回她深陷的思緒,她秀眉輕顰道:「不是說全都退下,別來打擾我嗎?


  「是嗎?本宮可不曉得。」

  出乎意料的男音嚇了她一跳,回過身,見著那道佇立眼前的頎長身形,她趕忙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我是偷溜進來的,這一套就免了。」他逕自找張椅子坐了下來。

  偷溜?

  她張口結舌,看了看門外,然後侷促不安地道:「夜深了,殿下您……」

  他怎會選在這個時候過來呢?夜闖嬪妃寢房可是嚴重違反了宮廷規儀,要是讓人瞧見,
他們是十條長江都洗不清了。

  想起自己的衣衫不整,她更加渾身不對勁。

  「睡不著,就過來找你聊聊了。」他像是沒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一派從容。「倒杯水給
我好嗎?」

  「是。」她只得硬著頭皮行事。

  「告訴你一個故事。」挑眉看了她一眼,他指指身旁的位置。「坐下吧,我需要有個人
聽我說說積壓已久的心事。」

  她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不安地依著他的話去做。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將目光調開,思緒跌入不知名的時空。「你曉不曉得,一個男
人,一旦動了真情,能夠癡狂到什麼程度?」

  她微愕,終於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不等地回答,他逕自道:「你一定不曉得的,因為你不是我,不會明白烈愛灼心的狂愛
狂恨。這個故事,要從一年前,我一時興起,微服出宮開始說起。一切就像是早已注定,我
遇襲、受傷,然後與她邂逅,互許一世的鴛盟。

  「我滿心以為,這是上天對我的眷寵,所以將她賜給了我。為此,回宮之後的我,不惜
違抗聖命,堅決與她相守,就算父皇為此而震怒,認為她會辱沒了我的身分,我也甘心讓父
皇摘下太子名銜,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停了下,他回過頭,看向她震撼的神色,輕嘲地一笑。「很吃驚嗎?無法想像我會為了
一個女人捨下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極權富貴?」

  她掩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根本沒想到,他會癡狂若此……

  「後來,父皇拿我沒轍,終於首肯──那已是近兩個月之後的事。但我卻沒想到,在我
為她做了這麼多之後,她竟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完全不留隻字片語!」

  「起初,我好茫然,怎麼也想不透她為何會如此待我,每夜、每夜無法成眠,遙念著不
知身在何方的她。然而她呢?可知我為她思之欲狂?可知我為她食不知味?可知我為她歡顏
不再、日日消沈?

  「整整一年的時間!在我來說,卻像是過了千載歲月般的漫長難捱,我無時無刻不椎心
的想著她、念著她,一顆心早被磨得憔悴滄桑……我真的好想問她,她怎麼忍心!她怎麼狠
得下心這麼折磨我……」他逼近她,愈說愈激動,灼亮的眼眸逼視她,教地無路可逃,無所
遁形。

  「別說了……求求你……」聲聲悲恨的控訴,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搖著頭,想抗拒這
無形的心靈煎熬。

  「不,故事還沒結束,你得聽完它,因為真正殘忍的還在後頭!當我發現,我思之、念
之的情人成了自己父親的女人,那種無語問蒼天的悲哀,你可以想像嗎?每當想起,曾經與
我耳鬢 磨的女孩,如今卻是與父皇共度春宵,那種撕心裂肺的哀絕,你又明白嗎?我真的
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承認,晚了兩個月去接她,是我的錯,她或許受了苦,但我
也不好過呀!她怎麼可以拿這個報復我,報復得如此殘酷、如此決裂……」

  「不、不──」她再也受不住,掩住耳朵,泣不成聲。「不是這樣的……不是你想的這
樣……」

  他扯下她的手,一步也不放過她。「那不然是怎樣,你告訴我啊!」

  「我……」淚眼相對之際,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他扯著難看的笑容。「這下可好,你最好揚聲大喊,說我夜闖你的寢宮,意圖不軌!如
此一來,用不著你一狀告到父王那兒去,就能與我一別苗頭,輕易地毀了我,同時也證明你
不輸給我這個東宮太子!」

  她早亂了方寸,根本無心理會他的嘲弄。

  「很難決定是嗎?我幫你如何?」早就無所謂了,他不在乎自己會如何。

  淒然扯了下唇角,他張口便要喊出聲──

  她大驚失色,無暇細想,傾身印上他的唇,壓下本欲出口的聲浪。

  朱允淮先是怔了下,爾後深擁住她,熱烈地掠取她口中的甜美,兩相癡纏的唇舌交歡共
舞著,正如兩道早已合而為一的靈魂──

  移近的腳步聲又漸行漸遠。

  朱允淮退開寸許,盯視著她眸中清亮的淚光。

  「你……好壞……為什麼要這樣嚇我,明知道我……」她哀怨地泣訴,兩顆清淚順頰滑
落。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的冷漠,能讓我知道什麼?知道你仍會心疼我,還是知道你未改
初衷,戀我如昔?要是真能冷酷,那就絕情到底,別用一雙受了傷的眼眸追隨我!」

  「殿……殿下,你小聲些……」要是再把人引來,那就真的沒那麼好收拾了,他不緊張
,她都為他急出一身冷汗。

  「還『殿下』!你是打定主意抵死不承認了,是不是?」

  「我……」正為難著,模糊的對話聲傳來──

  「皇上,娘娘已經就寢了。」

  「無妨,朕只想看看她。」

  房內,朱允淮瞪著她,一臉沈郁。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碰上,那剜心噬骨的痛依舊是毫不留情。

  她一聽是皇上的聲音,整張臉都白了,哪還有心思理會他酸到骨子裡去的慍惱妒意。心
下一急,她慌亂地對他指了指床舖。

  他文風不動,冷眼睇她。

  她可管不了這麼多,手忙腳亂,連拖帶拉的將他推上床,放下紗帳,自己也迅速躺了上
去,拉上被子覆上兩人。

  同一時刻,寢房的門正好被推開。

  她暗暗祈禱著皇上別過來,見著她已就寢就快快離開吧!

  偏偏天不從人願,皇上放輕步伐走了過來。

  完了!她在心底呻吟。皇上一走近,細心一點的話,多少會察覺出不對勁,朱允淮一個
大男人躺在她身邊,怎麼可能不露痕跡。

  也許是急中生智,她腦海靈光一閃,故作不經意的翻了個身,被子底下的手伸向他,依
著兩人本能的默契,朱允淮極自然的配合著她的動作移向她,側身與她密密相擁。

  她感覺得到他正摟著她的腰,頭貼靠在她胸前,她甚至感覺得到他所呼出的氣息──

  然而,她無心去意亂情迷,因為她也清楚地知道,皇上就隔著隱約的紗帳凝視她,她緊
張得渾身僵硬,冷汗直流。

  朱允淮一手移向她背後,輕輕拍著,似在安撫她。

  這一刻,他反而異常的平靜,不論接下來會如何,那都不是最重要的,他只想緊緊抱著
她,再也不放手,其餘的,就交由上天來決定,他會與她一同面對──

  像是過了漫長的一世紀,身後的腳步聲漸漸拉出了距離,房門開了又關,她這才吁下長
長的一口氣,整個人虛脫一般。

  朱允淮拉開被子,若有所思地望住她。「還想再否認嗎?」

  她別開眼,像在掙扎什麼。

  「你如果不是我的棠兒,為什麼要為我冒險?你很清楚,要是剛才父皇被子一掀,我們
都完了!我今天這麼對你,你該怨我、報復我,不是嗎?而你卻不顧一切地護我周全,為什
麼?說穿了,我的死活根本與你無關,你這麼做值得嗎?」

  值得的!只要是為他,犧牲生命都值得!只因她再怎麼做,都償不盡對他的虧欠……

  「你到底有什麼苦衷?說好要等我的,為什麼食言!」

  她臉色倏地一陣慘白,渾身止不住輕顫。「不……別問……什麼都別問……」深刻的驚
懼與哀絕包裹住她,淚水汨汨而落。

  他看得悸痛不已,連忙摟抱住她。「好,不問,我什麼都不問。棠兒別哭──」

  他不斷的柔聲安撫她,輕吻她蒼白的臉龐,直到她稍稍平靜下來,他拭著她的淚,歎息
道:「有句話,我一直沒對你說過,因為我太自信,我以為,我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可以
說,並不急於一時,沒想到……」他苦笑了下。「老天真是太捉弄人了。」

  「你想說什麼?」

  他捧著她的臉,認真而專注地道:「我愛你,棠兒。儘管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的心一
直都沒變過,始終只愛你。」

  短短幾句話,教她的淚又再一次奪眶而出!

  「別這樣,我不值得……我再也配不上你了……」

  「我不在乎!你和父皇之間如何,不必告訴我,你有過幾個男人,也不必讓我知道,你
忠實的心比身體更重要!」他承認,心會痛、會不好受,然而再痛再怨,都無法不為她癡狂


  「你……」她瞪大眼,凝著淚,驚愕而顫抖地拉語。「你為什麼不早說……」

  她要是早知道,也就不會……

  如今,一切都來不及了!

  「你給過我機會說嗎?」

  「對不起,我……」

  他輕掩住她的唇。「別說對不起。」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我是柳心棠?」畢竟這世上相似之人不在少數,何況她的身分特殊
,一旦錯認,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卻從一開始便不曾有過半絲疑慮。

  朱允淮不語,傾身貼上她的唇,印下一記深吻。

  「就憑這個。」他依著她的唇低語。「我不會錯認你給我的感覺,真相早已昭然若揭,
你承不承認都無所謂。」

  說完,他翻身下了床榻,整整衣容準備離去。

  「允淮……」她低低換了聲。「你到底……」

  他不是對她鄙恨至極嗎?那他今晚到底是來做什麼的?這一整晚,她一直都沒有搞懂他
的用意過。

  「我想弄清心頭的疑惑,現在我已經得到我要的答案了。」丟下這句語焉不詳的話之後
,他消失在門扉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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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晚之後,他們沒再見面。偌大的皇宮,他們各據一方,要想有機會共處並不容易,直
到某天──

  「太子生病了?」皇上不經意提及的話題教她一愣,剝著柑橘的手頓了下。

  「嗯。聽太醫說是受了風寒,朕最近太忙,一直沒機會去看看他。」

  柳心棠努力壓下心頭的焦灼,故作沈靜地將剝好的果肉遞到皇上嘴邊。

  「對了,愛妃,你和皇兒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看他對你好像頗有成見。」

  她心跳漏了一拍。「是……是有過一點小沖突,不礙事的,皇上寬心。」

  「是嗎?那就好了。不如你代朕去看看他,也好乘機化干戈為玉帛。」免得他所重視的
兩人互有齟齬,他夾在中間也為難。

  強抑住心中的熱切,她硬是表現得從容矜淡。「臣妾遵命。」

  握住她遞來瓜果的手,皇上出其不意的將她往懷中一拉,欲一親芳澤的唇壓了下來。她
心下一驚,本能的偏過頭,那一吻只落在頰上。

  然而,他並不氣餒。「今晚,朕可以留下嗎?」

  「整個皇宮之中,沒有皇上不能留的地方。」她沈住氣,巧妙地以四兩撥去千斤。

  「少裝迷糊,你明白朕的意思。」從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這般渴望,他想得到她,非常
想!

  「臣妾自然明白,但是皇上也該明白臣妾的心思。」

  他沈下臉,已有不悅。「你還是忘不掉從前的情人?」

  說不氣惱是騙人的,他堂堂一國之君,居然比不上藏在她心中的影子?

  「皇上乃九五之尊,萬人之上,自是可以隨心所欲,不必理會臣妾的感受,但是要了一
個心有不甘的女子。皇上是否甘心,就全由皇上自個兒評斷了。」

  對,就是這番話!她當初就是這麼說,堵得他無言以對。還說什麼她早有個生死相許的
情人,她忘不了這名男子,問他難道能忍受在他佔有她的時候,她心中淨想著別的男人的羞
辱?

  她很聰明,懂得抓他的心思,他確實是不甘得到了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也的確受
不了這樣的羞辱,想想他後宮無數佳麗,哪一個不是對他千依百順?而她那番話,分明在說
他以強權壓迫她,心高氣傲的他怎能容許?

  於是他忍耐至今仍未碰她,為的便是想一並收服她的心。

  他畢生未曾如此深刻的迷戀一名女子,對她的嬌寵是前所未有的,可偏偏就是這些都無
法感動她一絲一毫,甚至連真實姓名都吝於告訴他,她的心簡直是鐵打的。

  他挫敗地歎了口氣。「好吧,你休息。朕到儀貴妃那兒過夜!」

  他幾乎是負氣地說出口,不想激激她,看她是否會回心轉意地留下他,沒想到──

  「臣妾恭送皇上。」她倒是乾脆,彷彿正中了她的下懷。

  他氣在心頭,卻說不出口,只得惱怒地拂袖而去。

  送走了皇上,她無力地跌回椅中。

  其實,皇上的心思,她又豈會看不出來,只不過裝聾作啞罷了。

  這些都只是權宜之計,總有一天,皇上會耐性盡失,到時──

  她心頭紛紛亂亂,眼看著皇上對她的渴望愈來愈不加掩飾,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      ◎      ◎

  皇上的「吩咐」給了她方便,讓她得以光明正大地前去探視朱允淮。

  「娘娘!」小太監行了個禮,然後才道:「太子殿下人不舒服,交代下來,任何人都不
許打擾他。」

  她不以為意地抿抿唇。「我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探視殿下的病情,你不讓我進去,我怎麼
回覆皇上?」

  「可是……」小太監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放心,殿下要是怪罪下來,頭一個遭殃的也是我,輪不到你們的。」說完,她繞過長
長的回廊,直入寢殿之中。

  周遭悄寂無人,她不想出聲,但想了想還是作罷,輕巧地推開門,移步走向床邊,掀開
床幔。

  他看起來氣色不太好,真的只是受了風寒而已嗎?

  她憂心地輕顰起眉,在床畔坐了下來,不由自主地伸手撫觸他俊秀的容顏。

  好久不曾這麼放肆地看著他了,濃濃的眷愛癡戀用不著掩飾,輕輕幽幽的流洩於眼底眉
尖──

  「允淮……」情不自禁的呢喃,就這麼似有若無地飄出唇畔。

  倏地,她纖細的手腕遭不知由何處探來的手扣住,她往下一跌,都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
麼事,身子一陣翻轉,她被反壓在身下,灼熱的唇覆了上來。

  她低低歎息,伸手攬住他,柔順的啟唇相應,迎接他狂熱如焰的激情,急切糾纏。

  她氣喘吁吁,嫣頰似火紅,他卻還捨不得放開她,扣在她腰際的手往上挪,覆上他所渴
望的柔軟渾圓,輕輕搓揉。

  她驚叫了聲,嬌吟道:「別……允淮……」

  他輕吮她柔嫩的下唇,舌尖順勢輕舔了下。「你用這種聲音拒絕?」她分明是想讓他更
把持不住。

  「我不……」她猶想辯解。

  他再一次封住她說話的能力,灼灼烈吻完全席捲了她。

  「殿下──」

  突然加入的聲音令糾纏在床舖當中的兩人同時一震!

  「本宮說過任何人都不許打擾,誰准你進來的!」他怨聲一斥,暗中慶幸這道床幔完全
不透光,隔開了床內的旖旎情纏。

  「可是……藥熬好了……」

  「隨便放著就成了。立刻滾出去,晚一步本宮摘了你的腦袋!」

  「是……」小太監迭聲應道,連滾帶爬地離開。

  朱允淮松了口氣,回頭對上她的視線,才發現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你看什麼?」怎麼這會兒換他緊張,她卻不當一回事了?

  「不曾見過這一面的你。」記憶中的他,一直是溫文仁厚的,未曾看他冷怒的威儀模樣
。「他要再羅嗦一句,你真會摘了他的腦袋嗎?」

  「不會。」他沒這麼草菅人命,只是情急之下說來威嚇人的而已,他不信誰還敢再多停
留片刻。

  他親了親她,溫潤的唇輕輕淡淡撫弄 磨,低問:「怎麼突然想到要來?」

  「昨天夜裡聽皇上說你病了,他要我過來看看你。」

  他面容一凝,沈郁地翻身而起。「若父皇沒要你來,你就不打算來了?」

  柳心棠跟著坐起身,無奈道:「若不是皇上提起,我就是想來也不能來呀。」

  「父皇昨日在你那兒過夜是不是?」他口吻陰鷙,表情依然不見舒坦。

  她歎息了聲,伸手摟住他的腰,將臉貼上他僵直的背。「沒有。他說要去儀貴妃那兒,
我很開心地送走了他。」

  他這才微微緩了神色,回身摟她入懷。「我知道這很讓你為難,但我真的受不了……」

  「我明白。」她搖搖頭,阻止他往下說。「我會為你堅持到最後一刻的。」

  「那『最後一刻』之後呢?」他口氣悶悶的。

  她淒切地一笑,沒回答。

  如果真有「最後一刻」,那之後便是悠悠黃泉路……

            ◎      ◎      ◎

  這樣的日子,很難說是悲是歡,他與她,是剪不斷理還亂,明知是段禁忌的感情,卻是
誰都控制不了狂炙的情火。

  難得的相聚,長久的相思,即使見著了面,目光也不敢有所接觸,嘗盡了咫尺天涯的悲
哀。

  是誰說的呢?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呵,會這麼說,是因為這些人不曾嘗過磨人蝕心的思念之苦,天可憐見,他們多麼渴望
朝朝暮暮,然而茫茫人生,卻見不著他們的未來……

  這是一段見不得光的愛情,如果他們夠理智,早就該把持自己,讓一切就此中止,偏偏
他與她都辦不到,任情感一再氾濫,凌駕了理智,在如履薄冰中,悲澀又甜蜜地苦戀著對方


  這一日,皇上興致一起,在御花園備了桌酒席,喚朱允淮前來飲酒賞月,並且不例外的
要蘭妃隨侍。

  他當然不以為父皇會沒事傳他喝酒閒聊,定是有事相議。

  只是,他卻怎麼也沒料到,皇上想和他討論的,竟會是他的終身大事!

  「成親?」他驚喊,差點拿不穩手中的杯子。

  何須如此大驚小怪,皇上睇了他一眼,面色不改。「有什麼好意外的?這事早在你弱冠
那一年就該辦了,要不是你對那名民間女子迷戀得無法自拔,事情也不會拖到這個時候。要
知道,你身為太子,將來也會是一國之君,本就該早早選個才德兼備的太子妃,輔佐你定國
安邦。」

  又是這一套說詞,這個太子的名銜真是負累!

  悄悄抬眼瞥向立於父王身後的柳心棠,她微微泛白的嬌容教他扯疼了心。

  別難過呀,裳兒,我不會讓你傷心的……寫滿痛憐的眼神,無聲地向她傳遞了這個訊息


  然後他道:「定國安邦不一定要娶妻,兒臣還沒這個打算。」

  「這是什麼話。就連一般百姓都曉得先成家,方能立業,皇兒年輕氣盛,是該娶妻以定
心性。」

  「兒臣自認沈穩自律,行之有度,未曾失了威儀,那一套『年輕氣盛』之說未免牽強。
」他見招拆招。

  皇上沈默了下。好一會兒,他天外冒出一句。「皇兒,你幾歲了?」

  他怔了下。「二十一。」

  「好。那麼,這些日子你身邊可有侍妾陪寢?」

  他不大自在的別開眼。「沒有。」

  這事是瞞不過父皇法眼的,不照實說也不成。

  「這就對了。你是二十一歲,不是十二歲,長久沒有女人,誰會相信你是正常的?連朕
都懷疑……」

  「父皇!」他大驚失色,低吼。「兒臣當然正常!」

  「問題是,誰能證明?」

  你身後的女人就可以證明!

  好幾次,他幾乎要控制不住……他正不正常,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見他無言,皇上遂又道:「你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卻不戀女色,反而成日和英偉倜儻
的玄隸親近,旁人會怎麼想?宮裡人多嘴雜,早已流言四起,你說朕還能不當一回事嗎?」

  朱允淮這一聽,差點栽下椅去。

  「這太離譜了,玄隸是我堂兄啊!我將他當手足、當兄弟,感情當然好,但絕不是你們
想的那樣,不是生於皇家便得如漢哀帝,至少我就不是!」這要讓玄隸聽到,不當場吐血才
怪!

  「你又不是沒其他兄弟手足,怎麼就不去和他們親近?」

  那是因為……他和玄隸特別投契嘛!這樣也錯啦?

  簡直荒謬,他不由得大歎欲哭無淚!

  「我絕對沒有斷袖之癖,父皇若是不信,孩兒往後和玄隸保持距離便是。」

  「朕不是不信你,而是唯有皇兒成親,方能杜悠悠之眾口,維護皇室聲譽。」

  「又來了!皇室聲譽比兒臣的意願還要重要嗎?為什麼我這一輩子,從來都不能為自己
而活?為了這個沈重的名銜,我還要再犧牲多少?人人當我是天之驕子,然而父皇,您問過
沒有,我到底快不快樂?我心裡的苦,您從不明白!」

  皇上面色一沈。「你的意思是,當這個太子委屈你了?尊榮富貴讓你覺得沈重?」

  「如果連娶妻都是為別人而娶,尊榮富貴又有何用?這個太子我不當也罷!」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皇上一時氣急攻心,憤怒地往桌面一拍。

  「皇上息怒!」蘭妃趕忙出面緩和氣氛,一面焦急地以眼神示意朱允淮適可而止。

  「什麼叫連娶妻都是為別人而娶?朕不是沒給過你機會,也不是要強逼你娶什麼人,自
主權一直都在你手上,你原本可以為自己而娶的,是那個女人太不知好歹!所以今天不管你
當不當這個太子,只要你還是朕的兒子,就必須給朕乖乖成親,一個月後籌辦選妃宴,婚期
就走在你的生辰當日,沒得商量!」

  「不,我不娶、不娶、不娶!除了棠兒,我誰都不要!」他連聲吼完。激動沖出亭子,
不經意撞著了蘭妃,他匆匆扶住她,不著痕跡地將一張小紙箋往她掌心塞。

  「殿下──」蘭妃將視線由朱允淮遠去的方向拉回,憂心忡忡地開口。「皇上,太子之
言應是負氣,請皇上……」

  「他自己都不在乎了,你替他說什麼好話!」看來皇上這回氣得可不輕。

  她聽得膽戰心驚。「臣妾不是替誰說好話,而是覺得……太子有情有義,他日若為一國
之君,將會是蒼生黎民之福。想想,對一名無足輕重的民間女子尚且如此,太子不愧為有擔
當、重然諾的耿耿君子。臣妾以為,太子無過,皇上豈能怪罪於他的重情重義?」

  「這……」他既氣悶,又不知如何反駁。「你這是在說,錯的人是朕?」

  「臣妾不敢。」

  皇上瞪了她一眼。「你有什麼不敢的?淨跟朕唱反調,就不能偶爾一次順著朕?」

  「臣妾只說肺腑之言,不懂逢迎之術,祈望皇上見諒。」

  他連哼兩聲。「說是這麼說,朕決定的事仍然不變。也不曉得這孩子是著了什麼魔,離
宮一個月,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變了,朕順著他太久了,絕不能再任他妄為下去,他心中那道
纏繞已久的魔魅,早就該連根拔除,免得他日日消沈,最終勢必會毀了他。」

  說者無意,誰知聽者有心,這些話聽入她耳中,宛如根根無形利針扎入心窩,針針淌血


  皇上沒有說錯什麼,她的確是他的魔魅,也帶給了他太多難以平復的痛苦,一直到現在
,她都還不停地往他心中割劃道道傷痕,舊傷未愈,新傷又層層交疊……

  她待他太殘忍,就因為她的情不自禁,便拖著他同受煎熬,真的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愛他
還是折磨他。

  她覺得自己好自私,還說什麼只要為了他好,她能夠忍受所有的苦楚,可是地做的又是
什麼?讓他痛苦絕望地愛著她,存心漠視他每一道笑容背後的酸楚,只因眷戀著他的柔情,
不捨得放手……

  難道真要等到他毀在她手中之後,她才來悔恨莫及嗎?

  她欠他的夠多了,多到用盡今生來生都還不清……

            ◎      ◎      ◎

  今夜子時 梅林

  短箋中,寫著簡潔的六個字。

  柳心棠揉掉紙柬,湊近燃燒中的燭火,任紅光將它吞噬,寸寸成灰。

  近子時,她換上不惹人注目的便裝,放下床帳,熄了燈,再牢牢關妥房門,匆匆前去赴
約。

  梅林位於太子寢宮後頭,素來杳無人跡,只因這是朱允淮所設的禁地,他慣於在此沈思
獨處,這片天地只屬於他,無人敢擅闖。

  走入林內,她在舊時相會的地點張望著,尋找他的蹤跡。

  身後猛然被人一把抱住,她驚喘了聲,耳邊響起低低的嗓音。「別動,讓我抱一下。」

  一聽是朱允淮的聲音,她立時松懈下來,靜立著任他深擁,臉龐埋入她香馥的發頸之間


  好一會兒,他們就這麼任時間流洩,沒多說一句話。

  「棠兒,我該怎麼辦?」不知過了多久,他幽忽地輕道。

  柳心棠緩緩回過身,仰首凝望他愁蹙深郁的容顏,纖手心憐不捨地撫過他眼眉間的悲苦
,眷眷戀戀──

  他閉上眼,領受她柔情的撫慰,淒風苦雨的心至少還有道暖流滑過。

  「就依了皇上吧,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什麼?」他震愕地睜開眼,以為他聽錯了。

  「我說,不管娶誰都好,毋需為我堅持。」

  朱允淮簡直不敢相信她說了什麼,陰郁的眼眸浮起狂怒。「你要我娶別人?在我不惜與
父王鬧翻、誓死抗爭的時候?」她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那他的義無反顧又算什麼?這教他
情何以堪?

  「我就是不要你再為我抗爭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行為差點把我嚇死,你以為你堅
持不成親又能改變什麼?你會有娶我的一天嗎?我們能在一起嗎?既然什麼也改變不了,你
這麼做又是何苦?」

  她想安撫他的情緒,他卻退了開來。「我何苦?是啊,我何苦!因為我無法忘記對你的
承諾,我無法讓自己屬於別的女人!」

  「你在怨我嗎?」她憂傷地抬起眼。

  「對!我是怨你,我怨你不肯多在乎我一點,輕易將我拱手讓人。」

  「公平點,允淮!我如果不在乎你,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我大可投入皇上的懷抱,與
他──」

  「不許!不許你說,連想都不要!」他激動地狂吼。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呢?就這樣偷偷摸摸的和你熬一輩子嗎?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總
有一天會東窗事發,試問,屆時你我將如何自處?這畢竟是段無法見容於世人的不倫之戀,
沒有人會管我們有多相愛,也沒有人會諒解我們,你的人生本來可以很美好的,我不想毀掉
你呀!」

  朱允淮沈靜下來,臉龐一片空白,聲音一片空洞。「這就是你的結論?」

  她咬緊牙關,硬是逼回了眼眶中的淚水。「這些日子以來,我們刻意的讓自己盲目,什
麼都不去想,貪戀一時的歡情,但是在心靈深處,你比我更清楚,我們沒有未來,是早是晚
,我們都要走上分開一途。想想皇上,他是這麼地關愛你、疼寵你,將你當成了心頭的一塊
肉,我不相信我們這麼對他,你心中會沒有一絲一毫的負疚。」

  「你在顧全他?」

  「我在顧全你!允淮,你還不明白嗎?忘了我,對每個人都好。」

  「不要再說了!」他痛苦地抱著頭,跌坐地面,有如負傷的困獸,悲鳴出鮮血淋漓的哀
愴。「你說得理智、說得瀟灑,可是我呢?你顧慮到我的感受沒有?我辦不到、辦不到啊!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她好心痛,上前緊緊抱住他。

  他激狂地死命回樓住她,悲切道:「我放不下你,真的放不下──」

  頸畔有淡淡的濕意,她知道他哭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呀!允淮,別為我哭……」她痛憐地道。

  「我算什麼男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他滿腔懊恨,悲狂欲絕。

  「允淮,你別這個樣子……你存心不讓我好受是不是?算我求你,忘了我吧!完完全全
、徹徹底底地將我自你心中割除,永遠都不要再想起!」

  「這就是你所希望的?從此情絕意滅,不介意我將屬於別人?即使我告訴你,我甘心為
你嘗盡苦楚?」他抬眼望她,眸光幽邈。

  她心頭一慟。「好,就算你什麼都不在乎,那我呢?你有為我想過嗎?」

  他輕震了下,語調幾不可聞。「什麼意思?」

  「我不想陪你死!」

  朱允淮備受打擊地白了臉色。

  好一句「我不想陪你死」!

  是啊,他憑什麼要她陪著他萬劫不復?他可以癡狂地為她犧牲一切,但卻沒理由要她陪
葬,他至少該為地想。

  他失魂落魄地點了下頭。「我懂了。就衝著你這句話,再怎麼痛徹心房,我都會強迫自
己割捨,只因──我什麼都可以不當一回事,就是不能不將你當一回事。如果這是你的選擇
,如果你認為這樣對你最好,我無話可說。」

  「允淮……」她聽得酸楚,不由得恨起自己的殘忍。

  他拉開她,避開所有的肢體接觸,將目光調向水光粼粼的清池。「既然決心要斷,就別
再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我……」

  「什麼都別再說了,你走吧!回到父皇的身邊去,一切到此為止。」

  柳心棠吶吶無言。

  別怨我,允淮,為了你好,我不得不這麼說呀……

  她戀戀難捨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站起身,淒然傷懷地離去。

  直到她身形漸遠,他幽戚的眼眸輕輕眨動,兩道清淚順頰而落。

  結束,真的就是一種解脫嗎?

  那麼,誰又該來為他此刻的斷腸哀絕負責?

  是否,這神魂欲碎的愴然,正是解脫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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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切,像是宿命已定,他們終究屈服於命運,不再妄想抗天。

  他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將她拋諸腦後,為了逼自己徹底死心,他依了她的話,不
再反抗皇上的每一個決定,就像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任其安排。

  都無所謂了……

  他告訴自己幸運的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不幸一點的話,大不了就是萬劫不復,他早
已不再冀求快樂的權利。

  快樂……呵,這兩個字離他太遙遠了,遙遠到……幾乎是上輩子的事。

  選妃宴設在清荷園,滿池淡雅的荷香隨著微風輕送。

  這是他的選妃宴嗎?冷眼看著一干佳麗爭奇鬥艷,滿園歡盈笑語,他卻完全感覺不到一
絲一毫的歡愉氣息,整個人空洞麻木得可怕……

  柳心棠也在場,是她主動央求皇上讓她隨行,她的理由是:好奇未來的太子妃是怎生模
樣。

  這關係到他的終身,她想參與,就怕他太無所謂,總是虧待自己。

  所以,儘管心裡頭酸苦,她還是想知道,那個將會是他妻子的女人夠不夠好,能不能給
他幸福,可不可以──取代她。

  對他的牽念,怎麼也斬不斷哪……

  「這些名媛千金全是萬中挑一的上上之選,不論姿色才貌皆有其過人之處,皇兒可有中
意的?」

  「父皇作主便是。」胸口悶得緊,他一口飲盡杯中辛辣的酒液。

  「朕倒是認為,定國大將軍秦威的獨生女兒秦雲錚是個不錯的人選。久聞此姝幼承庭訓
,知書達禮,嫻淑貞靜,生得更是婉約清麗,纖柔動人,其父秦威也是我朝三代元老,曾在
沙場上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立她為太子妃,再適合不過了。」

  「那就秦雲錚吧!」他眉也沒挑,接過皇上遞來的名冊,輕易在成列芳名之首找到了秦
雲錚之名,朱筆一揮,欽點下他的太子妃。

  他心裡明白,一個月後的今天,也將是他的大婚之日。

  「不先見見她的樣貌?」皇上微愕,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本以為還再花一番心思說服
他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態度也未免太輕率些了吧?

  朱允淮未置一詞,不甚在意地點了下頭。

  「來人,喚秦雲錚。」皇上向左右隨從交代,隨後又看向他。「不趁這個機會再選幾名
侍妾嗎?」將來,允淮會是一國之君,秦雲錚為後,其餘的好歹也是貴妃,並不委屈她們。

  「不用了。」朱允淮淡淡回絕。

  仰首飲盡杯中賸餘的水酒,他站起身,迎著風向深深吸了口氣,倚身靠向亭子的梁柱,
見著一名清雅娉婷的女子,正由父王的隨從領著往這兒走來。

  他心中多少有個底,這名女子應該就是秦雲錚了。

  「雲錚拜見皇上、太子殿下。」

  沒錯,是她。

  不可否認,她確是生得清靈秀致,並且有著柔婉動人的好嗓音。

  為什麼沒感覺?他自問著。

  這名女子真的是世間難尋的美,真要與柳心棠相提並論也不失色,為何心潮就是起不了
一絲漣漪?

  他是真的很努力地想對她動心,就算只是當年第一眼為柳心棠震撼的萬分之一都好,但
是為什麼他就像麻痺了一樣,什麼感覺都沒有?

  「皇兒,看傻啦?」皇上見他失神的盯著人家瞧,自是想偏了他的心思,忍不住便取笑
道。「你要她跪多久?還不快讓人家起來,要看往後多的是機會。」

  朱允淮這才稍稍拉回神思,對著嬌容暈赧的秦雲錚說:「往後就是夫妻了,用不著多禮
。」

  「殿下的意思是?」秦雲錚又驚又羞,卻又不敢妄自揣測。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除非你不願意。」

  「不,雲錚沒有……」在家從父,這道理她是清楚的,她的一切全憑父母作主,爹希望
她嫁太子,而太子也願娶她,她又怎會有意見。

  何況……太子是這般的清逸俊雅……

  她幾近於敬慕的,將他的形影悄悄記入心海。

  柳心棠始終靜默無言地看著這一切,酸疼的心泛起苦味。

  有什麼資格計較呢?她嘲弄地問著自己。

  秦雲錚將是他名正言順的太子妃,要用仰慕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夫婿,她有什麼立場難受


  的確,秦雲錚是有股清雅飄逸的美感,很能讓男人失魂,她感覺得出這名女子溫婉似水
的好性情,允淮正需要這樣的溫柔來撫平舊傷。她相信,假以時日,這名纖細嬌柔的女子定
能打動他的心……

  這曾是她衷心所望,她該覺得欣慰,該為他高興,但是為什麼……心口揪得好緊,喘不
過氣來……她好想痛哭一場!

  她嫉妒秦雲錚,非常非常嫉妒!

  嫉妒她能用著毫無顧忌的依戀眼光看著他,而自己卻不能。

  嫉妒她能擁有他每個日日夜夜,而自己卻不能。

  嫉妒她用不著壓抑對他的戀慕,而自己卻……

  她什麼都不能!

  「你和父王聊聊,我下去走走。」與秦雲錚簡短的交談過後,他留下這一句。

  柳心棠的目光悄悄追隨著他,她如今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這個了。

  他刻意避開人群,退到不惹人注目的角落,她心思細密地察覺到他不大對勁,眉心憂慮
地經蹙。

  是酒喝多了吧?他覺得頭好痛,昏昏沈沈的,胸口悶得難受。一手撐著牆垣,捂住翻絞
的心口,痛苦地皺起眉。

  重咳了兩聲,不適的感覺有如浪潮,一波波接踵而來,他閉上眼,無力地蹲下身。

  身心的摧折早教他心力交瘁。

  還介意什麼呢?生與死的界定太模糊,好或不好又能怎樣?他還需要再為誰保重嗎?

  不了,什麼都沒必要了……在放掉以生命全心狂戀的女子之後,他沒什麼好執著了……

  殊不知,遠方一道幽淒的目光,是這般痛憐地凝望著他……

            ◎      ◎      ◎

  一個月的時間逝如流水,一轉眼佳期已屆。

  太子大婚,宮廷之內喜氣盈然,極盡奢華的籌辦下來,想不盛大隆重都不容易。

  繁複的儀式一路進行下來,直到入了夜都還熱鬧滾滾,喜氣洋洋的紅光將整個皇宮映照
得有如白晝。

  然而,在喜氣之外,另一道早已被世人所遺忘的身形,卻是這麼孤寂淒涼──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她細細低吟,對著自己苦笑了聲。如今,她終於能明
白這句話的涵義了。

  那是難以言喻的蒼涼與悲哀!

  這個時候允淮應該是在新房之內,擁抱他的妻子,共度溫存旖旎的洞房夜吧?

  多可悲啊!他芙蓉帳暖,一室春宵,而她呢?卻只能流連舊地,在這梅林之中,對著一
池清泉落寞神傷。

  今天,是他倆的生辰──

  一樣的日子、一樣的時刻,卻有著全然迥異的意義。

  對允淮而言,這代表的是另一次的重生與希望,但是對她而言,卻是沈入晦澀深淵,永
劫不復的開始。

  原來,她還是沒有自己所想像的堅強,本以為可以承受,然而真正面臨時,才發現那泣
血椎心的狂痛,遠遠超過她所能承載,她太高估自己了!

  你活該,柳心棠!這是你自找的,是你一手將他推到別人懷中,明明就不能沒有他,卻
還故作瀟灑,欺騙了他,也欺騙了自己,你活該自作自受,怨不得誰!

  這一刻,她只覺生不如死!

  「允淮、允淮、允淮……」一顆又一顆的清淚逼落,她一遍遍哀喚,泣不成聲──

  她好想、好想投入他懷中,哭出所有的悲屈,然而,卻再也不能了……

  漫漫人生,她該如何熬下去?!

  「允淮──」抑不住泣血哀愴,她撕裂心扉地狂喊出聲!

            ◎      ◎      ◎

  雙燭在案,燃燒中的火光相映一室迷離清幽。

  進了新房已近半個時辰,朱允淮始終靜坐一隅,心頭悵惘得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新婚妻
子。

  秦雲錚也一直沈靜地坐著,頂上沈重的鳳冠使得她的坐姿已顯些微僵直。

  朱允淮無聲地歎了口氣,終究還是不忍,走上前掀了她的頭蓋。

  她醉顏嫣然,臉頰發燙,低眉斂眼地喚了聲。「夫君──」

  身子不自在的一僵,他別開眼,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稱呼。「還是喚我的名字吧。」

  「但是……」儘管是夫妻,她還是不太敢直呼太子名諱,想了想,她喚道:「殿下──


  朱允淮不語,若有所思地望住她。

  這張容顏足以令人魂癡若醉,何以他就是不醉不癡?再怎麼努力都是徒勞,反而不受控
制地浮起另一道淒迷荏弱的容顏,縈縈繞繞,揮之不去……

  罷了,他投降了。

  退開一步,他將目光調向燃燒中的燭火。「有些事,我想告訴你。」

  「嗯?」瞧他面容凝肅,是什麼事這麼重要,非得在新婚之夜坦誠?

  「我想,你該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但是你知道嗎?有個人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
也是她的生辰。」

  秦雲錚注視著他,以她的靈慧冰心,多少有些了悟。「這個人,是名女子吧?」

  朱允淮手一緊,不自覺抓握著桌面的錦布。「是的,是名女子,一名與我有過生死相許
之約的女子。」

  「那麼,殿下後來又為何沒娶她呢?」

  「命運捉弄。我與她,已宛如天水一方,再難交會了。」

  「既是如此,殿下便該──」

  「忘卻她嗎?呵,說得容易,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我做不到啊!就是因為做不到,所以
才會覺得痛苦!」

  他深深吸了氣。「你嫁了個無心人。我必須讓你明白,除了還有呼吸,我所有的知覺早
已掏空,涓滴不剩了,如果你還期待什麼,我恐怕會讓你失望。」

  「沒關係。」新婚之夜,夫婿坦承早已心有所屬,她的反應不是他所預期中的悲憤,反
而移步向他,溫潤的小手覆上他,柔柔雅雅地微笑著。「我會等。我們是夫妻,有的是一輩
子的時間。既然嫁給了你,我就不會怨什麼,不管你怎麼待我,那都是我的命。」

  「你──」如此溫婉可人的妻子,令朱允淮的心頭一瞬間閃過歉疚。

  他嘗試著伸手撫觸她暈紅嬌怯的玉容,嘗試著將對柳心棠的愛憐轉移到她身上,嘗試著
──

  微傾向她的身子倏地僵住,在碰上她的唇之前,他懊惱地退開,啞聲嘶吼道:「對不起
,我不能!我真的辦不到──」

  他一拳重重捶向桌面,閉上滿是掙扎的眼眸。「我只要一想到在我與你親近的時候,她
卻正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淒涼地淌著淚,無人探問,我的心就好痛!我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她
,我怎麼樣也沒辦法碰觸除她之外的女人──」

  她該覺得羞愧、該覺得難堪,然而,她卻只是看著他,眸光依然淡柔。「無妨。」

  「你……你不怪我?」為什麼不怨他、恨他?這樣他的愧疚感至少能減輕些。

  「殿下至情至性,雲錚不認為有責怪的理由。」

  這話一聽,便知是未曾受過情傷之苦的女人,她要是嘗過那種滋味,就不會這麼說了。

  她的好,出乎他的預料,這麼一名純善溫柔、令人心折的女子,如果他能早些遇到她,
也許……但,那也只是也許。

  他扯出一抹苦到骨子裡的笑,柳心棠讓他連一丁點「也許」的可能性都不留。

  「我真的很抱歉,雲錚。原先我也以為我可以賭上一睹的,但是現在我才發現──我錯
得離譜!」連靈魂都已遺落,他還拿什麼去賭?

  「你怨我吧,我甘心為她苦一輩子!」往後退了數步,沒再多看她一眼,他轉身沖出新
房。

  下意識裡,他奔向梅林。

  難忘舊時約的是他,斷不了一切的也是他,就算此刻的她是在父皇懷中,他也無所謂了
,就讓他用自己的方法執迷不悔到底吧!

  走入林子深處,經細的低泣聲隱約傳來,朱允淮蹙了下眉,爾後,不自覺屏住氣息,心
弦緊繃。

  「允淮──」

  一聲哀切的叫喚傳入他耳中,池邊的人兒早已哭得肝腸寸斷。

  到頭來,他們還是逃不開彼此。

  他逸出繞腸般的歎息。「說要斷的人是你,又何苦聲聲呼喚?」

  柳心棠身子一僵,又驚又愕地回過身,旋即連想也沒有,跌跌撞撞地飛快奔向他,好似
深怕那是幻影,片刻便會消失。

  「允淮……」她死命抱住他,絲毫不敢松手,每喚一聲,淚便往下掉,落得洶湧的淚水
,瞬間浸濕了他大片衣衫。

  「你這個小傻瓜!既然這麼捨不得我,為什麼要放開我呢?」他又疼又憐,親吻著她的
髮絲,激動地回摟住她。

  「我不放,我死也不放……允淮、允淮……我知道這樣會害死你,但是沒有你,我真的
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傻瓜!棠兒,你真傻!」他聽得神魂欲碎,俯下頭狂切地吻她。

  柳心棠熱烈地啟唇回應,摟住他的頸子,宛如久旱逢甘霖,挑動狂野如焰的纏綿,熱烈
共舞的唇舌,似欲合而為一──

  如果他曾疑慮她能為他癡狂到什麼程度,此刻也早有了答案。

  「夠……夠了,棠兒……」再親下去真的會沒完沒了。

  他粗喘著,勉強和她分開,氣息不穩地道:「別再言不由衷了,我要知道,你內心的掙
扎,除了我、除了父皇之外,應該還有些什麼,對不對?」

  此言一出,他感覺到她顫動了下,臉上倏地一片慘白。

  「這麼難以啟齒嗎?」

  「不!別問!我求你,不要問──」她羞憤地喊,掙脫他的懷抱,直往後退,狼狽地跌
坐地面,淒絕悲愴地痛哭失聲。

  這般激烈的反應是他始料未及的。

  「怎麼回事?棠兒,告訴我!在我離開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爹呢?為什麼你們
沒在一起?你又為什麼會入宮來,成了我父皇的妃子?」他強硬地扳過她的身子,不容她逃
避。「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完完全全,我都要知道!」

  「不、不要!別逼我死在你的面前──」

  他駭然大驚!

  「你胡說什麼!」事情有這麼嚴重嗎?她所受的傷害,竟讓她寧死也不讓他知曉?

  「我是說真的,你再逼我,我寧願死……」

  她那股絕望的哀慟挑起他最深沈的痛,他也豁出去了。「你想死是嗎?好!你試試看!
隨你要跳湖還是自縊,看我會不會立刻隨你而去!」

  柳心棠驚懼地瞪著他,淚痕滿佈的臉龐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然後她崩潰了!「你……你
怎麼可以這樣威脅我……」

  「公平點,棠兒。現在到底是誰在威脅誰?」

  「你……一定要知道是嗎?好,我說!」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她面如死灰,神情
慘淡地點了下頭,透過淒迷的淚光,思緒飄到那段最不堪回首的悲辱歲月──

            ◎      ◎      ◎

  那時,與朱允淮分離之後,她一天天數著日子,期待再一次的聚首,一個月的時光就這
樣悄然流逝。

  她不曾動搖過信念,他要她相信她,所以她無異議的順從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堅信他不
會一走了之。

  他說,不捨得她勞心傷神,所以她聽了他的話,不再夜以繼日的替人做針線活,就單單
只將心思用在他身上。

  思及他霸氣的柔情,她柔柔地笑了。

  雖然他只是隨口說說,她卻當了真,一針一線地為他縫製衣裳,密密織上她的相思與柔
情,打算下一次見面時親手交給他。

  想地想得入神,細針扎上指頭,她顫動了下,抽回手,有些茫然地看著即將完成的衣宴
染上一點艷紅。

  允淮嗜穿白衣,也唯有他,才能將一身的白穿出清雅出塵的風采。她怔怔地看著手中沾
血的白衣,心頭莫名地惶然,這會是什麼不好的預兆嗎?

  正恍懈著,房門被輕巧地推開,她敏銳地察覺到了,迅速回過身。

  「你──」是糾纏她已久的雷尚鵬。

  「別怕,小美人,我不會傷害你的!」雷尚鵬走近她,輕佻淫佚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你來做什麼?」她戒慎地退了一步,朝外頭望著。「爹,你快來──」

  「別喊了,我是看那老頭出去才進來的。」雷尚鵬一臉得意。

  「出去!我不歡迎你。」她心慌意亂,和他保持距離。

  「別拒人於千里之外嘛!我可是來向你提親的。美人兒,嫁給我吧!」

  「誰要嫁你,我已經許了人家,請別再來騷擾我。」

  「許什麼人家?有誰的條件會比我好,比我更配得上你?」雷尚鵬不以為然地哼道。想
他可是縣官之子,腰纏萬貫,有財有勢,放眼整個縣城誰比得上?

  「他氣度沖夷、風采出塵,待人更溫又有禮、謙沖自牧,你呢?卻只會仗勢欺人、魚肉
鄉民,鄙俗至極。在我眼中,他比你好上千萬倍!」

  雷尚鵬變了臉色,被她毫不留惰的話惹惱。「你還是不肯嫁給我?」

  「我死了都不嫁你!」

  「好!我就讓生米煮成熟飯,看到時你嫁不嫁!」說完,他惱羞成怒地欺身上前,柳心
棠一時閃避不及,被抓了個正著。

  「你想做什麼?!快放開我──」她大驚失色,拚命掙扎。然而,她一介女流,怎敵男
人天生蠻力,所有的抗拒,宛如以卵擊石……

  與她周旋了這麼長一段日子,雷尚鵬耐心早就用盡,粗野地往她前襟一撕,便將她住床
上壓。

  柳心棠羞憤欲絕,道道熱淚逆流,她死命護著衣不蔽體的身子,抵抗他野蠻的淫慾行為
,淒厲地尖喊。「住手,你這禽獸──」

  「隨你怎麼說!我先上了你,看誰還會要你這一身污穢的女人!」她的掙扎抵抗,對他
而言全都顯得無關痛癢,他輕而易舉地撕除她身上的衣物,強行頂開她的腿。

  「不,我寧願死!」她悲恨地大吼,決絕地欲咬舌自盡──

  「想死?我偏不如你願。」看出她的意圖,他傾下身子,瘋狂地吮吻她雪白的頸項、身
子,像要凌遲般的親遍她全身每一寸肌膚。她閉上眼,拚命搖著頭,顆顆哀絕的淚珠肆流飛
濺……

  尖銳的痛楚殘忍而無情地肆虐身軀,那一刻,她的夢碎了,她的世界瞬間支離破碎,靈
魂抽離了軀體,神情一片空洞。

  眼前一黑,她將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了如地獄一般的黑暗。

  再次醒來,房中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以及靜靜躺在地上的破敗衣衫。

  她麻木地坐起身,稍早前那殘酷丑陋的一幕有如浪潮般一波波湧回腦海,撕扯著她、啃
噬著她──

  「不──」她跌下床,抗拒著想甩開這道刺骨椎心的夢魘。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對待她!她好恨、好恨──

  她瘋狂地捶打床舖,哭得聲嘶力竭。

  「我先上了你,看誰還會要你這一身污穢的女人……」雷尚鵬的話像道魔咒,烙印在她
心靈深處,今後她拿什麼臉去面對允淮?又如何拿這具骯髒污穢的身軀,去褻瀆清雅完美的
他?

  不,她配不上了,殘敗不堪的她,就連想,都覺污辱了他。

  哀哀淒淒的目光移向擱置桌面的雪白衣袍,她執起利剪,一刀又一刀絞了下去,每一道
裂痕,宛如絞上她心口,鮮血淋漓,面目全非……

  她的人生,早就毀了,就像這件衣袍、就像她與他共同織就的情夢,全都毀了,毀得千
瘡百孔、支離破碎!

  再也沒什麼好留戀了,碎了一世的鴛夢,她還為誰而活?

  淚,突然間不再流了,她低首看了下手中冰冷的利剪,輕緩卻堅決地往手腕深深劃下!

  不痛。

  好奇怪,她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痛。

  她失魂地看著鮮血泉湧般自手腕滑落,意識虛虛浮浮。

  別了,允淮;別了,我最真摯的愛……

  如果有來生,就讓她再愛他一回吧!她一定、一定不會再離開他……

            ◎      ◎      ◎

  連閻王都不肯收留她嗎?

  再一次醒來,她茫然問著自己。

  床畔,老父哭得傷心,一瞬間像蒼老了數十歲。

  她還有爹、還有責任未了,就連死的權利都沒有。

  咬緊牙關,含悲忍辱,她活了下來,只因不忍年邁老父陪葬。

  不願看見朱允淮得知真相後的嫌棄,不願面對那樣的難堪,她選擇了逃避。也許,她的
不告而別會讓他傷心難過,但那都好過痛心失望的打擊,總有一天,他終會釋懷。

  算她儒弱吧,她就是無法承受這些,至少讓他在心中留個美好的記憶。

  偏偏,上天就是不肯放棄折磨她。不管她走到哪裡,雷尚鵬就是能神通廣大地找到她,
日日糾纏,人家是縣官之子,她一介弱女子落得投訴無門,只得苦往腹裡吞。

  忍受著他言語上的輕侮,她已夠悲憤難抑,他卻還得寸進尺,想再一次侵犯她。父親拚
了命保護她,不意竟遭他失手錯殺。

  被逼到了絕境,她已是生不如死。

  相愛至深的情人因現實殘酷而被迫生離,就連相依為命的老父都與她死別,人生至此,
生復何歡?

  她早已失了活下去的勇氣,然而,老天就連死都不讓她如願,就在她正欲自縊了此殘生
時,適時阻止了她的,正是微服出巡的皇上!

  他的氣勢、他的威嚴,使她驚覺出他的來歷不凡,而他,也毫不掩飾想得到她的意圖,
最後,她提出了交易──代她討回公道,她的人就是他的了。

  她早就豁出去了,在連死都不怕的時候,她還有什麼好介懷的呢?就算是死,她也要拖
罪魁禍首下地獄,讓他為她冤死的父親、為那段毀在他手中的愛情,更為她滿腔的怨恨付出
代價!

  為此,淪陷地獄她都甘心。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這個來歷不凡的人會是當今皇上,人人瞻仰的九五之尊,更死都
料想不到,允淮會是他的兒子、當今的太子!

  一切,就像是上天精心安排的戲碼,將他們每個人耍弄得苦不堪言、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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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許久、許久,他們都未再多說一句話,陳述完所有的前因後果,她失神地盯視湖面,面
容一片空茫。

  他幽幽睇視她,輕執起她的左手腕,在她割腕所留下的傷疤印上心憐萬般的一吻。「答
應我,再也別做這種傻事了。」

  她渾身一震,驚惶地縮向身後的大樹。「不要,別同情我……」

  「就為了你這句話,我可以打你的屁股!」他不怎麼舒坦地想靠近她,她卻備受驚嚇的
白了臉,整個人蜷曲成一團。

  「不要過來,不要碰我,我太過污穢──」深濃的羞絕絞入骨血,她這一身的髒污,是
怎麼也洗不去、拭不淨了。

  「你這是什麼話!」他俊秀的眉擰了起來,傾向前扣住她的肩,強迫她正視他。「你真
的以為我會因為這樣而嫌棄你、輕視你?你是這樣想的嗎?」

  柳心棠悲淒地搖著頭,淚花粉墜。每當思及此,她總是逃避,不敢想,也沒有勇氣想。

  「看著我,棠兒。」他勾起她的下顎,直視她水光盈盈的淚眸。「我一直不知道你受了
這麼多的苦,我的心好痛,你知道嗎?」

  「不,別說了──」這般深摯的凝眸,教她心頭有如刀剜。她不值得他這麼待她,她連
貞操都沒能為他保住……

  「如果你真的有怨有恨,那就怨我恨我吧。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太晚去接你,這些事都
不會發生,該死的是我,不是你!」

  「不,你何苦這麼說?我所愧負你的,已經深到不知該如何承載了,你這麼說,不是存
心要我羞愧欲死嗎?我這個殘花敗柳,不值得你付出這麼多。」

  「值不值得該由我來論定。在我心中,你就是你,沒有什麼玉潔冰清或殘花敗柳之分。
從前,那個清新靈慧的你,讓我憐愛;如今,這個歷盡滄桑的你,讓我疼惜,從頭到尾,我
所執著的,單單是一個你而已。如果我要的只是一具清白的身子,房中就有一個等著我,我
肯定秦雲錚絕對是完璧。但我放下了可以光明正大去愛的新婚妻子,與你陷入悲澀的苦戀,
為的是什麼?如果對我抱持著如此膚淺的認知,你怎對得起我?怎對得起我癡絕的情?」

  柳心棠被說得啞口無言。她凝著淚,蒼白的容顏滿是深怕受到傷害的脆弱。「你真的…
…不會瞧不起我……不會介意?」

  到現在她還問這種話!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介不介意!」語畢,他一把拉過她,一記深猛如醉的吻烙了下來
,幾乎要吻盡她唇齒之內的每一寸芳香,他探攫得熱切且完全。

  柳心棠櫻嚀了聲,未經思考,本能的作出反應,迎向他激狂的探索,任他完完全全佔據
她甜美的唇腔。

  禁錮了許久的熱情全然潰決,他們誰也無心去收拾氾濫的情潮,任自己沈淪,真真切切
抓住這一刻的美好。

  他灼熱的指尖悄悄游移,撫過她光滑的玉頸,覆上她渾圓柔軟的酥胸,隔著衣衫急切而
饑渴地搓撫。

  「棠兒、棠兒……我渴望這麼擁抱你好久了……」激情的呢喃,隨著纏綿難分的唇瓣,
送入她口中。

  一把狂熾烈焰來得突然,燒得他渾身疼痛難忍,也燒掉了理智,他一手往下移,撩高裙
擺,扯掉了所有的障礙,直探最深處的甜蜜,她悸動的回應,更是教他難以自持。

  「棠兒……我可以嗎?」他咬著牙擠出話來。

  「我……我不知道……」她迷亂地搖著頭。道德與情感、理智與欲望同時糾扯著身心,
她既矛盾又痛苦。

  「我管不了了……」不堪一擊的理智,抗拒不了赤裸噬心的欲焰,道德良知的束縛,更
敵不過長久的炙熱情感,他向她投降,也向自己投降了。

  扯開身下的阻礙,他將她壓向身後的樹幹,她本能地摟緊他,任他抬起她的腿環上他的
腰際,狂切地進入她私密的女性中心。

  「唔──」濕窄緊實的包圍,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快慰,他悶哼了聲,迅速的在她體內
移動,感受著與她的柔軟相互慰藉的無盡歡愉。

  隨著他或深或淺的頻律,一股從未有過的快感席捲而來,她不由自主的嬌喘出聲,配合
著他的進退旋律,纏綿旋舞──

  「允……淮……啊……」聲聲婉轉哼吟,聽進他耳中,更是熱血沸騰,狂野難禁。

  「我在這裡,永遠屬於你。答應我,再也不分開了……」他粗喘著回應她,深深衝刺,
熱烈難分。

  「我……是的,再也……不分開……」迷眩銷魂的狂歡中,她低吟承諾,拋開一切顧忌
,全心全意地奉獻自己。

  就讓他們沈淪吧!飽受煎熬的心已好倦、好累,他們都已心力交瘁,不想再掙扎什麼了
。明知他們的相戀,注定是一場血與淚交融的劫厄,也無法再逃開。

  他們也知道這樣是錯的,但是狂燒情焰一旦點燃,誰也無力收拾,他們回不了頭呀!

  這一刻,他們忘了天、忘了地、忘了皇上,也忘了獨守空閨的新嫁娘,眼中只容得下彼
此,只想抓住這一瞬間的永恆,任由自己在罪惡的歡愉中浮沈──

            ◎      ◎      ◎

  輕喘猶未平息,朱允淮摟住癱軟在他懷中的嬌軀,凝望著她,目光融入些許沈思。

  好一會兒他不發一語,抱著她走向前頭的清池,動手替她寬衣。

  柳心棠沒拒絕,將頭枕在他肩上,微倦地輕合明眸。她知道他是想洗去他留在她身上的
歡愛氣息,免得害慘她。

  很奇怪,用不著多說什麼,他們就是很自然的有了某種程度的心靈相通,能夠明了對方
的心思。

  一道暖意劃過頸間,來到胸前,感覺到那是他溫熱指尖的撫觸,她睜開迷蒙的眼,對上
他深幽的目光。

  「怎麼不告訴我呢?」

  柳心棠不解,順著他的視線看下,才知他正盯著她胸前的白玉蝴蝶。

  一陣微風吹了過來,雖是仲夏,但是一絲不掛的她仍有些許涼意。她輕顫了下,直覺往
他溫暖的胸懷縮。

  他低喘了聲。

  她一定不知道,月光下,她白玉一般晶瑩無瑕的胴體有多誘人。

  「別……別想轉移我的注意力。」他吸了口氣,勉強壓下體內竄動的渴求。

  「怎麼不告訴我,父皇根本不曾碰過你?」他更確切地又問了一次。

  「你……你怎麼……」她愕然。

  「我怎麼知道是嗎?傻棠兒,我是男人呀,你有多少經驗,一個才剛剛愛過你的男人,
怎麼可能感覺不出來。」他憐惜地撫了撫她嬌嫩的臉蛋。「這是一張初識雲雨歡情的臉龐,
你有處子的青澀與純真,這些都假不了。還有白玉蝴蝶,我沒想到你一直不曾取下它,如果
你會與父王親密,他不可能到現在還不曉得我們的關係。」

  柳心棠垂下頭,聲音低低地。「我不覺得說與不說有差別。」同樣是染了瑕的身子,不
是嗎?

  「我不許你這麼想。棠兒,記住這一點,在我的感覺裡,我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是我
教你領會到兩性交歡的美好,你的快樂是由我所給與,這才是真正的男女歡情。我希望你也
能這麼想,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只記得我給你的點點滴滴。」

  「允淮……」她動容地泛起淚光。「如果我能把最完美的自己給你,那該有多好……」

  「傻瓜,你已經給了。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最完美的。」他淺淺地親了她一記。「
別發愣,換你替我寬衣。」

  「嗯。」她含淚而笑,纖纖素手在他身上游移。

  他抱著她下水,這池清泉並不深,約略只到達她的腰腹之上,他掬起清水,溫柔地替她
淨身。

  她低斂著眼,不敢直視他。這是兩人首度裸裎相見,難免羞怯。

  即使是方纔的雲雨激纏,也未曾這般讓他完整而親暱地搬觸,她忍不住臉紅心跳。

  「你在看哪裡?」他在她耳畔輕吐氣息,語調低喃。

  「呀!」她又驚又羞地一聲,怕他會錯意,趕忙調開目光,看向他處。

  她嬌顏暈醉的模樣,看得他心跳加速,喘息濃重,情難自已地舔吮她細緻小巧的耳垂,
游移的手往下探。

  「允……允淮?」她傻眼了,感覺到他的撫觸,她也有了反應。

  他在她兩腿間的柔嫩處搓揉著,長指難以魘足地深入挑弄,拇指以極為挑情的方式揉壓
敏感的珠蕊。

  「別……允淮,不可以……」時候好像不早了,他們這樣……

  「別阻止我,你知道我忍了多久!」見鬼的斷袖之癖!他再正常不過了,要不是為了這
個小女人,他哪會「守身如玉」,將自己弄得像個柳下惠。

  俯下頭,他極盡狂放地吮嚙她顫動的香乳,酥麻的快感由他的唇齒間傳遞到她身上,蔓
延至每一根顫悸的知覺神經。

  「我從不曾這麼毫無顧忌地碰觸過你……棠兒,你知道你有多美好嗎?」他細細吮吻柔
滑的似水冰肌,她的每一寸肌膚,他都想得到!

  「可……可是……」本想勸他,一出口卻成了呻吟。

  游移的吻回到她的朱唇,淡淡舔舐,流洩無盡柔情。「你也渴望我,不是嗎?那就什麼
都別想,只要回應我就成了。」

  他喘息著,以動作引導她。「棠兒,你的腿──」

  柳心棠放棄勸阻,讓自己沈醉在他所編織的迷醉情潮中,迎身攀住他,感受他深猛欲望
的進駐,在她體內激出無法熄滅的灼灼烈焰。

  嬌弱的身軀承接著道道充實有力的攻佔,她意亂情迷,隨著他的狂野而狂野,徹底拋卻
矜持,回以最熱烈的迎合。

  「噢,棠兒,你存心想讓我瘋狂!」他低吼一聲,捧住她的臀,深沈埋入,猛烈地戳刺
著那片令他發狂的嬌嫩──

  池面水花片片,聲聲柔婉輕吟,伴隨著低沈喘息,交織成一段纏綿入心的人間情韻。

  月光下,兩人頸上白玉蝴蝶溫潤的光芒相互輝映,為這段鶯囀龍吟的雲雨歡情,點綴最
美的一頁浪漫──

            ◎      ◎      ◎

  初入帝王家,秦雲錚多少有著些許的陌生與茫然,但是由於她的溫婉謙和、靈慧冰心,
很快的便打入這片天地,適應了宮廷之中的生活。

  少了丈夫細密的呵疼,或許有些許被冷落的失望,卻沒有讓她太過難堪的感覺,畢竟朱
允淮對她是以禮相待,並不虧待她,至於私底下,那些個屬於夫妻的溫存貼心……她並不急
於一時,就像她所說的,她可以慢慢等。

  嫁了他,便是他的人,以夫為天是理所當然,這一生,她會認命的以他為依歸。

  正值新婚,丈夫卻無心與她親近,她只好自己找些排遣,好讓自己不至於看起來太哀怨
,而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蘭妃。

  除了皇上與太子,在這皇宮中,她第一個認識的人就是蘭妃。

  還記得當初在清荷園,第一眼見著蘭妃,便被她飄逸絕塵的靈性之美所吸引,感覺她有
如空谷幽蘭一般不染纖塵,以往她還以為帝王身邊的嬪妃,淨是些艷媚女子呢!

  蘭妃清靈澄淨的氣質,讓人有好感,也讓人想親近,她想在這寂寞深宮找個可以談心的
朋友,於是她主動相交。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發現她當初的想法是對的。蘭妃不同於後宮的一干嬪妃,她很特
別,難怪皇上會對她另眼相待。

  久而久之,她將她當成了無所不談的知己,所有的心事,全都毫無保留地向她傾訴,包
括她與太子的關係,還有她內心的感受。

  她並不覺得自己在一廂情願,因為蘭妃也對她很好,她想,蘭妃應該也是很樂意與她相
交的。

  就拿最近來說好了,她無意間留意到蘭妃有一手精湛不凡的刺繡功力,教她好生佩服,
於是便開口向她討教,沒想到她一點也不吝惜地全心指導。

  所以這些日子,不是她往蘭妃那兒跑,就是蘭妃往這兒來。

  她盤算著,等學得蘭妃這等技巧,她想繡方帕於給朱允淮。

  聽了她這番話,柳心棠沒表示什麼,壓下酸澀的感覺,強顏歡笑地將一切傾囊相授。

  「等等,你這針下得不好,應該這個樣子。」蘭妃接過她手中的針,巧妙地示範給她看


  秦雲錚有些挫敗地歎了口氣,順手拿起她即將完成的作品打量。「還是你繡得好看,真
想直接拿你這個來送給殿下。」

  柳心棠心跳亂了拍,呼吸略微失序。「一開始是你自己說要繡這個的。」

  她們繡的,是一樣的圖案──

  一雙水鳥,旁邊再繡上一行小字: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這首「關睢」的原意,本是在闡述後妃之德,她想表達的,主要也是這個。

  之後大家沿用成男子追求心儀女子的情詩,但這也隱喻著它的第二層涵義,願他們夫妻
恩義長存。

  「沒關係啦,誰會計較這個,我繡不好,你幫我繡也是一樣的。」

  柳心棠真是服了她,居然沒心眼到連這個都能李代桃僵。

  「蘭妃娘娘,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失敗?」她突然冒出這一句。

  「不會啦,是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其實你女紅的功力──」

  「我不是說這個。我指的是殿下。」

  「啊?」

  「蘭妃娘娘,你知道嗎?殿下並不像我們所想的不近女色,他是另外有人。」

  「什麼?」柳心棠嚇得差點心臟麻痺。「你怎麼……知道?」

  「我曾在他寬衣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發現……」果然是未識情滋味的女孩,光提就
面紅耳赤。

  「發現什麼?」她問得心虛。

  「吻……吻痕啦!」秦雲錚羞嚷。「而且,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暗香,我總覺得……那股
香氣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聞過……」

  「會……會嗎?」柳心棠下意識的將身子往後挪了點,簡直沒勇氣看她了。

  秦雲錚甩甩頭,一笑置之。「算了,大概是我多心了。」

  「他這樣待你,你不怨嗎?」她小心探問。

  「他是什麼身分,有幾個女人也是平常的事,我能說什麼?」就像她繡的錦帕一樣,她
只能期許自己有後妃之德。

  「可是,他依然不碰你,不是嗎?」講明白些,這樣的婚姻無異於守活寡。

  秦雲錚垂下頭。「一開始,他說他心有所屬,我感動於他的至情至性,也感動於他的坦
誠相對,所以不想。而現在不想,是因為別的女人能讓他有感覺,暫時忘卻那名與他生死相
許的情人,而我卻做不到。那不是他的錯,若真要怨,還不如怨我自己無法鎖住他的目光。


  這是多麼溫婉善良的女子啊!剎那間,柳心棠有了好深、好濃的罪惡感,她覺得她好對
不起秦雲錚,愧對她的信任,也愧對她的真誠,與朱允淮一起背叛了她;而受了委屈的她,
卻還一逕的替他們找藉口脫罪……

  如此美好的女子,怎不教她自慚形穢?允淮能有這樣善解人意的妻子,是他的幸運,她
如何能再因為自己的自私而獨占允淮,令允淮再辜負她、虧待她下去?

  「蘭妃娘娘,你怎麼了?臉色好差。」秦雲錚關懷的聲音飄了過來,盈亮的眸子寫滿憂
心。

  別對我太好,我受之有愧呀,雲錚……

  良知的鞭笞,教她有苦難言。

  「沒什麼,頭有點疼。我想先回去休息。」沒勇氣再與她相對,柳心棠匆匆起身。

  因為太過心亂,一不留神,與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怎麼了?」朱允淮及時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她,濃濃的關切怎麼也掩不住。

  「沒事。」她輕聲回應。

  她這張臉,根本藏不住心事,何況知她如他,要想瞞,更是難上加難。

  他本能的抬眼看向她身後的秦雲錚,臉色沈了下來。「你到她說了什麼?」

  秦雲錚被他含怒的冷眸看得一驚,往後退了步。

  殿下待她一向溫和有禮,怎會……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一貫平和之外的表情,而且是為了──蘭妃?!

  「別──不關她的事。」小手拉了拉他,柳心棠無力地搖了下頭。

  「但是你……」

  「真的沒什麼,我回去了。」

  他張口欲言,沒多想,也追了上去。

  這一來一往,看傻了秦雲錚。

  她怎麼不知道,殿下這麼關心蘭妃?初入宮中時,她還曾聽聞殿下與蘭妃不合的謠言呢
!怎麼現在……

  「等一下,棠兒!」四下無人時,他急喊出聲,追上她由後頭緊緊抱住。

  「別這樣,會被人看到。」她輕聲抗拒。

  他充耳不聞,俯下頭輕吻她纖美的頸子,汲取她淡雅的清香。「你不對勁。」

  「你先放手。」

  「你不說我就不放。」

  她歎息了聲。「你剛才不該這樣的。」秦雲錚不是傻子,他這麼明顯的維護之心,誰都
看得出異樣。

  朱允淮抿抿唇。對她的感情,已經濃烈到無法掩飾了,他演技沒這麼好,就是壓抑不住
,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

  「好,我為我差勁的演技道歉。現在可以說說你的問題了嗎?」

  「你先放開。今晚子時,老地方見。」

  雖不滿意,但勉強可以接受。

  朱允淮又偷了個香吻,才放手讓她離去。

            ◎      ◎      ◎

  當晚,來到梅林時,朱允淮已候她許久。

  「棠兒──」他迎面擁抱她,不由分說便先給了她一記狂吻。

  「說好子時,怎麼這麼晚才來?」直到兩人分開來喘息,他忍不住低聲抱怨。

  「皇上在我那兒,我走不開。」

  「噢。」他不是滋味的應了聲。「你們做了什麼?」

  纖纖素手憐惜地撫著他不甚舒坦的俊臉,輕道:「沒做什麼,就說說話而已。」

  「很難想像父皇也是『正人君子』。」

  「你信不過我嗎?允淮。」

  「不是。」他悶悶地將臉埋進她發間。他只是不曉得該如何調適自己的心情,一方面對
父皇於心有愧,一方面又想完全獨佔她。

  「我懂。就像我面對著雲錚時一樣,你的苦惱,也是我的苦惱。」

  他僵了下,抬起頭。「扯出雲錚做什麼?」

  「相信我,允淮。不論身心,我都會完全忠於你,但是你用不著這麼做,別顧忌我,放
手去盡你該盡的責任與義務吧!」天曉得,她是經過了多少掙扎,才忍痛做下這樣的決定。

  朱允淮眉心聚攏,一下子懷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你什麼意思?」

  她想表達的,真的是他想的那樣?!

  「我指──雲錚。」她困難地再度開口。「別再讓她獨守空閨了,這對她不公平。」

  他臉色一變,死瞪著她。「柳心棠,你再說一次!」

  每當他連名帶姓叫她,就表示他真動了怒。

  她便起頭皮。「我說──」

  「你該死的真的敢說!」他瞬間怒吼。

  他覺得被污辱了,而且是非常嚴重的污辱。「你何不再多找幾個女人把我瓜分掉?我簡
直不敢相信,這種話會是由你口中說出來!」將一個滿心只有她的男人往別的女人懷中推,
她還真做的出來呀!

  「你……你在生氣嗎?」她怯怯地看他。

  「難不成我該感激你的識大體、你的寬厚胸襟?」他咬著牙迸出話。

  「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雲錚很可憐……」

  「你同情她,所以就大方地將我雙手奉上?」她到底當他是什麼?

  「我也不想啊,可是……」

  「既然不想,我給你一次機會,立刻收回你的話,否則,我真的會馬上回去找雲錚!」

  柳心棠咬著下唇,泛出的酸意幾乎絞斷腸子,心頭像是有無數根細針戳刺。她忍著悲楚
,無言地垂下頭,努力逼回打轉在眼眶中的淚。

  她沈默!她該死的敢給他沈默!她真的打算眼睜睜看著他去找別的女人,而且決計不吭
一聲。

  他真想掐死她!

  如果不是愛得這般狂烈,他不會受到這麼深的傷害,他全心全意想用完完整整的自己來
對待她,她卻瀟灑地告訴他,不需要!這教他情何以堪?

  她為什麼就不肯多在乎他一點呢?

  「是,你柳心棠悲天憫人,不捨得傷害別人,就算要拿我來成全他人,你都在所不惜,
好讓自己能心安理得,是不是?」

  「不是、不是……」她搖著頭,淚花墜跌。

  「那就告訴我,你後悔了,你不要我碰任何一個女人,你要我對你忠實,說啊!」

  「不,我不能這麼自私……只要想起雲錚對我的好,我便慚愧得無以復加,她是那麼真
誠、那麼全無保留地對我推心置腹,而我卻剝奪了她應得的一切……她的淒涼是我所造成,
我……你教我如何……」

  「夠了!」再聽下去他會發瘋。「很好,你善良是不是?你心胸寬大是不是?我看你能
『無私』到什麼程度!」

  柳心棠尚未來得及領悟他話中深意,人便被他一把拉入懷中,粗狂地掠取了她的唇,濕
熱的舌不客氣地長驅直入,完完全全地席捲她、挑弄著她。

  她被吻得意識迷亂,渾身嬌軟,他及時扣住她的柳腰,傾下身子將她放在草地上,一手
探入她凌亂開敞的前襟,找到了溫潤的乳丘,搓撫揉捻,逼出了她輕淺的喘息。

  「記住這種感覺,它同時也會在雲錚身上產生,你能忍受嗎?」

  這一刻,她終於曉得他真正的用意了。

  「不要──」她抗拒的想坐起身,朱允淮眼明手快將她壓了回去。

  「不要什麼?不要我再碰你,還是不要碰雲錚?」他是打定了主意不放過她。

  對,他是怨她!因為她總是為了別人,不顧他的感受;為了別人,一再傷他的心。

  「不要碰我……」她微弱地道。他不是真心的,他是為了懲罰她,她不要這樣,不要在
這種情況下將自己交給他。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他。

  「那麼我該碰誰?雲錚嗎?會的,用不著這麼急著表現你善良無私的美德!」他一把扯
開她的褻衣,低下頭含住她粉嫩的乳尖,啃吮的力道比平日重上許多,另一手更是不放棄的
擠捏她另一方白玉酥胸。

  「你是不是要我也這麼對她呢?告訴我呀!」

  「住……手,允淮,別這樣……」他是故意的!她也不好受,他知道嗎?

  「我想這樣,而且也曾不只一次這樣!」他執拗地回道,頂開她的腿,大手任意挑弄。
「別告訴我,你沒感覺!」

  她倔強地咬住唇,不讓自己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他卻像根本不當一回事,執意的進犯
,手指揉捻著蕊瓣中敏感發燙的花心,輕哼道:「我不相信雲錚會拿這種態度回報我。」

  柳心棠再也受不住,含悲吼道:「別拿我和她比!」

  「很好,你總算有感覺了。」比起不被在意的難堪,其他都不算什麼。

  「我還會這麼對她。」修長的手指深深刺入,不容她逃開地抽動了起來。「所有對你做
過的,我全都會對地做,你受得了嗎?」

  「不……別說了……」

  「無法面對現實?那又是誰說要和別人分享我的?」

  「別再說了!」她已經夠難受了,不去想,她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躲入自我保護的殼中
,小心不被刺傷,他為什麼一定要逼她面對?

  「那就告訴我,你想獨佔我,不容任何人妄想,包括雲錚!」

  「我……我不能……」她有什麼資格、有什麼立場這麼說?雲錚是他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她呢?什麼都不是!

  面對雲錚的真誠與美好,她看到了自己的丑陋與虛偽,怎還能再恬不知恥的說出這種話
?她真的做不到!

  「不能?」她就這麼執意要將他送給別人嗎?

  莫名的悲憤席捲胸臆,逼出了狂怒。他加快手指的律動,一次次刺得更深、更猛、更粗
狂,在她的驚叫聲中,也激出她洶湧氾濫的欲潮。

  「你很能忍是不是?」他狂恣地扯弄她濕熱的蕊心任意揉壓。「你再忍啊!」

  「不……」她近似哭泣,又近似呻吟,臉龐滿是飽受欲望折磨的痛苦。「允淮……」

  「都打算拿我做人情了,還會稀罕我嗎?」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全是對她身與心
的刺激。「我要你親口說出來,到底要不要我?」

  「你……不要逼我……」

  「你就是死也不低頭!」他心痛地低吼,抽回手,身子一挺,埋入她濕熱的體內。

  他認了!誰教他就是見不得她難受,沒法狠心到底。

  她低哼一聲,抬起腿勾住他,渴切地迎合。他也沒讓她失望,近乎狂野地給予回應,深
猛地貫穿嬌軀,熱烈戳刺,一手扳過她迷亂的臉龐,直視著她。「看清楚,這就是你要我對
雲錚做的,你真的無所謂?這真的是你要的?」

  「別……折磨我……」她逸出破碎的泣語,融合著身體狂歡及心靈狂痛的低吟,顯得好
輕弱。

  「折磨你?」他扯出濃濃自嘲的苦笑。「呵,你又怎知在折磨你的同時,我不是在折磨
我自己?」

  不再多言,他將所有的狂亂悒鬱,盡付於肉體交纏中,激切的律動,給了彼此最大的滿
足與歡快。

  直到在她體內完整得到宣洩,他沒多停留片刻,旋即抽身退開,沒如以往般,在兩情繾
綣過後,溫存的與她相依。

  乍然失去他的溫暖,她有些迷茫悵惘地抬起頭。

  「你已經得到你要的了,我還留下做什麼?」他迅速整理衣容,退開一步。「我再給你
最後一次機會,把我留住,別讓我真的去找雲錚。」

  她哽嚥著,幽幽怨怨地看著他,啞了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想留下他,真的好想!可是一想到雲錚,就覺得自己可惡至極……

  「好,你夠絕!我就如你所願!」悲恨地吼完,他轉身奔出梅林。

  她吶吶無言,淚眼淒迷地目送他遠去的身影,淌血的心寸寸碎裂──

  「允淮……」抓著凌亂的衣襟,她再地無法隱忍低抑地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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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真的去找雲錚嗎?

  不,她說的出口,他卻做不出來!

  不是不明了她的苦衷,也不是真的對雲錚無一絲歉意,他只是氣她不瞭解,如果真能做
到兩全其美,還用得著她來告訴他嗎?

  他就是不要她的委曲求全,更氣她一點都不顧慮他的感受,感情之事,豈是可以悲憫相
讓的?如果他和雲錚真有了什麼,那等於是同時傷害了他們三人呀!

  他已經裡外不是人了,愧對雲錚、愧對父皇,愧對自小深植的道德良知,讓自己沈入罪
惡的深淵不見天日,如果連最愛的女人都不能支持他,教他情何以堪?

  將自己關在書齋中,朱允淮沈郁地喝著悶酒,這一刻,他誰都不想面對,也最好誰都不
用面對。

  他累了,好累、好累,身心俱疲──

  「殿下──」一聲驚叫傳了過來,秦雲錚快步上前,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你怎麼喝成
這個樣子?」

  「別管我,滾開!」他伸手想奪回杯子,卻怎麼也站不穩身子,跌跌撞撞地栽倒在地上


  「殿下,你沒事吧?」她趕忙伸手扶他。

  呵,真的醉了嗎?那為什麼胸口糾結成團的愁苦依然解不開?

  他只覺得昏昏沈沈,怎麼也撐不穩身子,感覺自己跌落一片柔軟溫香中,他迷蒙地抬眼
──

  現在,他是真的相信他醉了,因為如果不醉,他怎麼可能看到棠兒呢?

  「殿下,你小心些。」秦雲錚吃力的攙起他,三步一小撞,五步一大跌,好不容易才將
他扶進床中。

  「棠兒……」他低低幽幽地輕喃出聲,伸手撫觸眼前的嬌容,好輕,又好溫柔──

  「我不是……」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朱允淮反手一拉,將她扯了下來,結結實實地封住
她的唇。

  秦雲錚一下子慌得不知如何時好,腦子一片空白。

  他是夫,而她是妻,她的人本來就是他的,他想怎麼對她,全都無可厚非。

  儘管──是替身。

  她閉起眼,溫馴的啟唇承接他灼熱的需求,努力去感受這陌生的一切,那股流過心頭的
暖流……是踏實。

  扣住嬌軀的手勁漸漸鬆緩,她輕啟明眸,才發現他盛滿倦意的眼眸緩緩垂下,口中喃喃
自言。「為什麼你不是我的妻呢?天曉得我多渴望能光明正大地愛你……」

  他已沈入夢鄉,而她,細細咀嚼著他留下的這兩句話,輕逸出感傷的苦笑。

  她一直都知道,他真正想要的妻子,不是她……

            ◎      ◎      ◎

  一早,秦雲錚便上蘭苑找柳心棠。情緒太複雜,她只想找人說說話。

  「蘭妃娘娘,你說我該怎麼做才好?」她愁著一張臉問。

  「什麼怎麼做?」柳心棠一時摸不著頭緒,起身去倒了杯茶給她。

  「殿下他……他昨晚……抱我、親我,還……」還說了些讓她傷心的話。

  但是後頭這句沒機會出口,因為柳心棠手上一個沒拿穩,水杯碎了一地。

  「怎麼了?」秦雲錚關心地上前探問。

  「你……你剛才說……」他真做了?!

  是啊,為什麼不呢?臨去前,他說得明明白白的,是她要他這麼做的,他便成全她,不
是嗎?

  如今,她又有什麼資格怨懟?

  「恭喜你了。也許你和殿下能漸入佳境。」她苦澀道。

  「恭喜什麼,不過是替身。他的心思依然只容得下那個叫棠兒的女人。」

  「有何差別?」都有了夫妻之實,允淮這般仁厚溫善、重情重義的人,對她至少有份責
任感在,不會全無依戀的。

  「當然有差別。」一個心中沒有她的夫君,她這個妻子當得很淒涼。

  「該知足了,雲錚,你至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而她呢?什麼都沒有!雲錚可知,
她有多麼羨慕她?

  「蘭妃娘娘,你怎麼了?看起來心神恍惚,臉色好差,昨天的頭痛還是沒好轉嗎?」

  「嗯。」柳心棠輕應了聲,只想快快打發她,獨自面對自身的哀傷。

  「對了,我想起一種補湯,對治頭痛很有效,我去幫你弄好不好?」

  面對秦雲錚的關懷,她實在無法拒絕,只得輕點一下頭,看著她滿懷熱忱地離去,內心
矛盾糾葛的痛楚更深了──

            ◎      ◎      ◎

  撐起沈重的頭,朱允淮不由得呻吟了聲。

  昨天真是醉慘了。

  正打算起身,房門被推了開來,他抬眼看去,朱玄隸正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哇,咱們太子爺真是好命,都日上三竿了還在睡。敢情是昨兒個和太子妃一時天雷勾
動地火,過於拚命,以致今早累虛了?」

  他沈下臉。「朱玄隸,你不要太放肆了。」

  再怎麼說他都是個太子,心裡頭沒敬意不打緊,好歹也做做樣子。

  「是,微臣該死。老忘了不該太老實。」

  算了,朽木不可雕,不指望他什麼了。「如果我說,我連碰都沒碰過雲錚,你這個思想
下流的人大概也不會信了,是不是?」

  「我當然──什麼?!」朱玄隸瞪大眼。「你再說一次!」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哪!光風
霽月的清高操守可不是用在這上頭的,他們這個太子爺需要再教育。

  「既然人人都認為我和你有一腿,是個斷袖情深的漢哀帝再世,我怎好讓人太失望?」
話中,有著濃濃的自嘲意味。

  「哪個混帳說的?我要撕爛他的嘴!」真是倒楣到連喝涼水都塞牙縫!這要傳出去,他
朱玄隸怎麼在女人堆裡混?「拜託你行行好,要為你的棠兒守身如玉也別把我拖下水,成嗎
?」

  他神情僵了下。「連你都明白,為什麼她就是不懂?」

  「誰不懂?太子妃?還是你的心上人?」

  「我的心上人。」他頓了頓,仰起愁郁的眼瞳。「我找到她了。」

  出乎意料的是,朱玄隸並沒有太大的訝異。「是──蘭妃吧?」

  結果,反而是朱允淮被嚇著。「你……你怎麼會……」

  「我不是白癡。打從在瑤心殿,你第一次見到蘭妃開始,我就知道不對勁了。一次又一
次,我拿蘭妃來試探你,你的反應沒有一回不證實我的猜測,我不把話挑明了講,是因為你
沒有讓我知道的意願,我不想強人所難。」

  這麼說來,反倒是他大驚小怪了。

  朱允淮斂著眼,低低陳述。「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什麼?!」朱玄隸差點由椅子上栽下來。「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自己的老婆不碰
,跑去玩你老子的女人,有沒有搞錯!」

  這事一旦揭發,將會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他不可能不清楚,卻還……真是被感情沖昏
頭了!

  他一直以為朱允淮是很理性的人,懂得發乎情,止乎禮,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如
今看來,他是放心得太早了,沒想到碰上一個情字,他會反常成這樣。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我也很痛苦啊!」長久壓抑的苦悶,一下子被挑了起來,他發洩
以的大吼出聲。

  朱玄隸掏了掏耳朵。這是什麼跟什麼呀?做錯事的人是他,他吼得比人家還大聲。

  「好、好、好。我的太子爺請息怒,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他愁苦地抓抓頭髮。「我真的不知道……」

  朱玄隸歎了口氣。「真是敗給你了。」

  見他這模樣,他實在於心不忍,沈思良久才一臉慎重地問:「允淮,是身分地位重要,
還是蘭妃重要?」

  「當然是棠兒!」朱允淮想也不想地吼回去,好像這問題有多罪無可逭,嚴重污辱了他


  「行了、行了,知道了,用不著這麼激動。」他受不了的搖了下頭。「你的意思是,為
了她,你可以犧牲一切,不後悔?」

  驚覺他話中有話,朱允淮敏感地盯住他。「你想做什麼?玄隸。」

  「別管,回答我就是了。」

  「我當然不後悔。只要能和棠兒在一起,我可以什麼都不要。」

  「好,我知道了。」

  「玄……」

  在他開口發問前,朱玄隸先一步截斷。「原諒我的殘忍,有些話,我不能不說。我想請
問你,如果她一個不小心懷了孩子,你是要孩子喊你一聲父皇,還是皇兄?與自己的兒子相
識不相認,你受得住嗎?認父為兄,這是多麼悲哀的局面!你們的事,畢竟為人倫所不容,
三綱五常,你們真的拋得開?這段逆倫之戀,相信你們愛得很辛苦,我再請問你,在這錯謬
的身分下,你們又還能再愛多久?一層又一層的陰影包圍下,你們就算有幸不被發現,也遲
早會崩潰。」

  朱玄隸每一句話全都一針見血的命中要害,刺入他最脆弱的心靈深處,他一時啞口無言
,反駁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所以說,既然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何不痛痛快快引頸就戮呢?搞不好幸運
一點,還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言盡於此,是取是捨,你自己決定,反正你就算不當太子,
也還是皇叔的親身子,他再憤怒,也不至於做得太絕,對吧?你好自為之了。」

  這番話,如雷貫耳的敲入腦中!

  玄隸的意思……是要他放手一搏?

  能嗎?他能拿他與棠兒的未來冒險嗎?父皇有成全他們的可能性嗎?

  腦子一片空茫,他什麼答案也給不了自己。

            ◎      ◎      ◎

  想起昨日的不歡而散,他想,他有必要和她把話說清楚。他們之間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若彼此再意氣用事,他們之中早晚有一人會先發瘋。

  托雲錚之福,如今他就算任意出入蘭苑,也不會引起懷疑,因為每個人都會以為他是來
找他的太子妃。

  匆匆趕至蘭苑,卻只見她一人躲在房中默默掉淚。

  他歎息了聲,來到她身後。「還在介意我昨天的話?」

  柳心棠一震,哀怨地嘲他吼道:「你來做什麼,去陪你的太子妃!」

  他先是一愕,旋即冷起臉。「你這話什麼意思?」

  「本來就是!你不是和雲錚快活了一晚嗎?那還來找我做什麼!」她不想哭的,可是心
就是好痛,她沒辦法當作若無其事!

  「雲錚說的?」

  這麼說……他是承認了?

  她又悲又怒。「你管誰說的,走開!」

  「你夠了沒有,柳心棠!是誰一逕的將我推到她懷中的?現在你又有什麼資格對我興師
問罪?我告訴你,今天就算我和雲錚真有了什麼,你都沒理由怪我!」他愈說愈激動。「當
初,我不想娶,是你硬要逼我娶她,好,我聽了你的話,娶就娶!之後,我不願和她親近,
也是你聲淚俱下的要我善待她,好,我全依你了!要我成親是你的意思,要我和她同床共枕
也是你的意思,今天卻又一臉悲怨地指責我,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你說啊!」

  柳心棠被他吼的無言以對,淚水簌簌泛流。

  是啊,她有什麼理由怪他?真正將兩人推入這等境地的人,是她,不是他,她是活該、
自作孽!

  到底是愛她入骨,朱允淮見她哭得柔腸寸斷,亦難忍心疼,微微放緩了神情。「你要我
如何呢?棠兒。」

  柳心棠未曾遲疑,撲進他懷中泣喊。「我要你只屬於我。自私也好,殘忍也罷,我管不
了什麼罪不罪過,我就是不要你去擁抱別人,我受不了!」

  「就等你這句話。」他沈沈吐了口氣,釋懷地擁住她。

  「你……」她可憐兮兮地抬起頭看他。「你沒生我的氣?」

  「小傻瓜!我要不這麼說,怎能逼出你最真實的感受?」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憐惜道。
「氣你歸氣你,我還是只願與你相依。昨晚,我和雲錚根本沒怎樣,醋勁可以平息了。」

  「可……可是雲錚說……你吻她……」她說得很不是滋味。

  「是嗎?」他蹙著眉思索。「大概吧,我醉得一塌糊塗,一倒床便不省人事,記不了這
麼多。」

  「這種事也能『大概』?」

  朱允淮微勾起唇角。這小女人的醋桶不比他小呢!

  「今後,它只燙烙專屬你一個人的印記。」他溫柔地道,傾身輕輕淺淺地吻她,在她的
回應下,逐漸加深,兩情繾綣。

  「棠兒……」他低吟,迎身貼住她的嬌軀,大手急切地在她身上需索。

  柳心棠意亂情迷,本能地配合著他──

  就在這時,房門出其不意地被推開。「蘭妃娘──」

  秦雲錚杵在門口,聲音全卡在喉嚨裡。

  兩人有默契地止住動作,錯愕地望向門口。

  手中的補湯落了地,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劃破寂靜。

  「你……你們……」秦雲錚掩住顫抖的唇,不敢置信地瞪著仍舊相擁的兩人。「你們竟
敢做出這種低俗敗德之事……」

  太大的震撼,使她腦子亂成一團。驚駭地退開數步,她拔足狂奔──

  「雲錚!」柳心棠駭然失色,追上門口,焦急地推著跟在後頭的朱允淮。「你快去追她
呀,否則大家都完了!」

  朱允淮反倒沒有她的焦灼,沈穩地回望她,眸光一片深邃。「我只問你一句話,棠兒,
你願不願意為我而死?」

  柳心棠回視他幽沈的容顏,不知怎地,心竟也平靜了下來。「我願意。」

  「那好。」他心中已有決定。

  也許他現在追上去,好好向雲錚解釋,以她的善解人意,他是有可能取得她的諒解,將
事情繼續瞞下,但他不想這麼做,朱玄隸說的沒錯,他們不能再這樣下去,遲早事情都要有
個解決。

  他鎮靜地關上門,拉著她在床邊坐下。「趁現在還有點時間,棠兒,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故事!

  但柳心棠沒這麼說,她知道他會這麼做必有用意。

  「有首詩,你聽過沒?『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
散雨收,霧輕雲薄……』這是周邦彥的解連環。從前,在失去你音訊的時候,每當想念你,
總會不期然想起這首詩,它深刻地道出了我的感觸,讓我心有戚戚焉。

  「連環,是一種玉飾,以環狀相扣相連,不可解。戰國策中,記載著這麼一段故事。秦
昭王有心為難,於是便派使者送了對連環給齊王,說:『你們齊國有這麼多聰明的人,應該
有人能解開這連環吧?』苦惱的齊王便將群臣聚集在一起,詢問誰有辦法解開它。群臣面面
相覷,無計可施。爾後,齊後命人取來鐵槌,將其中一個連環敲破,然後說:這不就解了嗎
?」

  頓了頓,他再度開口。「沒錯,齊後是聰明,但她卻忽略了一點:欲解連環,唯有毀之
,所以,連環畢竟還是不可解的。你我正如連環,當年,我對你的相思,宛如連環,難分亦
難解;如今,我對你的情意,宛如連環,難拾亦難斷,欲解連環,唯有毀了我。」

  「允淮……」柳心棠淚眼蒙蒙。她終於明白地想表達什麼了──是生死與共的承諾!

  他搖搖頭。「聽我說完。」

  站起身,他走向窗口,低低地道:「我累了,相信你也與我一樣,早已心力交瘁。這些
日子以來,我們分分又合合,周而復始的在淚水與爭執中度過,歷經太多的考驗與磨難。最
終卻仍是逃不開彼此,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代表連環難解,我們這輩子注定分不開!既是
如此,何妨瀟灑賭一回?贏了,是同生,輸了,是共死,我沒有遺憾。」

  回過頭,他望著悄悄來到他身後的柳心棠。「你呢?會後悔愛我嗎?」

  她綻出帶淚的微笑,是這般地淒美動人。「你知道答案的。」

  他也笑了,眸中有淚,朝她伸出小指。「手給我。」

  她不解地學著他遞出小指,只見他小指扣住它,心有靈犀的默契中,她領悟了他的用意
,小指一彎,密密與他相扣。「是的,有如連環,難解難分!」

  朱允淮貼近她,微低下頭,額際與她相抵。「記住,棠兒,不論生死,我們都要在一起
。」

  「嗯,我答應你。」她閉上眼,依偎著他。吉兇難卜的未來,已不再令她心慌。

            ◎      ◎      ◎

  砰!

  一聲巨響驚動相依的兩人,寢房的門被推開,門外竟站著怒沖九霄的皇上!

  本以為他們會心虛、會認錯,沒想到,他們反而偎得更親密,神情堅定坦然地回視他…


  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個是他鍾愛的兒子,一個是他心愛的女人,他們居然會一起聯手背
叛他。耍不是剛才正巧碰上方寸大亂由蘭苑跑出來的雲錚,見著一向行止得宜的太子妃如此
反常,心知有異,在追問下得知此事的話,他還要被瞞多久?

  「蘭妃,你可知罪!」蘭妃最讓他覺得難堪,說什麼心有所屬,一副貞烈不可侵犯的模
樣,誰知卻揹著他和允淮暗通款曲,難不成他這個九五之尊,會比不上一個由他立,也能由
他廢的太子?!

  「父皇,要審也先審我──」朱允淮急著站出來護衛她。

  「允淮!」她搖頭阻止他,然後無懼地正視皇上。「我只不過是忠於所愛。這個蘭妃,
打一開始我就沒有想當的意願,皇上應該比誰都清楚。」

  「你……你……」居然全無愧意,他氣炸了!

  「父皇請息怒,聽孩兒解釋好嗎?這一切全是陰錯陽差,棠兒本該是我的妻子,未料造
化弄人,我們也是情非得已……」朱允淮急著解釋前因後果,千頭萬緒,倒不知該由何說起


  「你喊她棠兒?」這個熟悉的稱呼,勾起他短暫的訝異。

  「是的,她就是棠兒,是我唯一深愛的女人。」

  「就因為這樣,你便能犯下穢亂宮廷的重罪?!」怒火未消,反而燒得更加狂炙。「朕
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麼關係,既已緣盡,就該安分守己,如今這個樣子算什麼!朱允淮,枉你
讀了數十年聖賢書,竟這般恬不知恥!」

  這種宮廷丑聞一旦鬧開,皇室威儀何存?他的顏面又何在?

  嚥不下的憤恨在胸口翻攪,他無法釋懷他最在意的兩個人,竟用著最不堪的方式,深深
羞辱了他。他甚至……甚至想過要立她為後,沒想到……她卻用與他的兒子苟合的方式來回
報他!

  就連這個他寵愛了二十多年、打算交付一切的兒子,都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完全不將他
放在眼裡,他怎受得了?!

  「孩兒深知有愧父皇,無話可說。仰愧天,俯怍地,但求不負棠兒。儘管天地之大,再
無我容身之處,我亦無悔。」

  「不負棠兒!呵,你說得倒輕鬆。雲錚呢?那個與你拜過天地祖宗的妻室呢?你就可以
無愧於心的負了她?還是你認為她一定會原諒你?」皇上濃濃地譏剌。

  他神情一點。「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要求她的諒解,我是負她到底了。」

  「說得好!」皇上咬牙恨聲道,幾乎要將手骨捏碎。「你自己說,我該怎麼處置你們?


  朱允淮與她相視一眼,五指堅定的交握,然後他道:「父王只有兩種選擇,一是成全我
們,二是讓我們同赴幽冥。」

  他這是在威脅他?!

  見他這般肆無忌憚的眉目傳情,皇上的怒氣徹底被撩到最高點。「朱允淮!你以為你是
朕的兒子,朕就不敢殺你?!」

  他淒惻一笑。「孩兒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些日子的磨難,早讓他生不如死,若不能與她一道掙脫這令人窒息的藩籠,他倒寧可
尋個痛快的了斷。

  「你……好,朕就成全你!」皇上簡直氣炸了心肺,一把火燒得胸口發痛,最後一絲冷
靜燃成灰燼。「來人,將太子押回東宮,沒朕的命令,不許他離開半步!」

  朱允淮臉色一變,死摟住柳心棠。「不,父皇,你不能這樣──」

  「住口,你沒有資格喊朕父皇!」

  「喊什麼都好,我就是不要和棠兒分開。」

  「沒你選擇的余地。」皇上以眼神示意左右侍衛,強行拉開了兩人。

  「不,允淮──」柳心棠驚亂地喊道,急趨上前。皇上旋即扣住她手腕,反手將她往回
甩。

  「為我堅持,聽到了沒有,棠兒──」焦灼的嗓音傳了回來。

  柳心棠淚如雨下,目光追著他漸遠的背影泣喊。「會的!允淮。你保重……」

  「住口!蘭妃,你知不知羞恥!」在他面前尚且如此,那私底下他們還有什麼事做不出
來?

  這樣的想法令皇上火冒三丈,重重將門甩上,隔開難分難捨的兩人。

  「我不是蘭妃!我叫柳心棠。」她退開一步,反駁道。回復原來的自己,她可以理直氣
壯地告訴皇上,她本屬朱允淮。

  「好一個柳心棠!」皇上腿起冷瞳逼視她。「你寧可當允淮的柳心棠,也不當朕的蘭妃
?」

  「我與允淮相識在先,相許在前,皇上貴為一國之君,必有成人之美,莫要強人所難。


  「你們做出這種事,朕尚未問罪,你還敢開口要朕成全?」他們未免太高估他的修養了
,簡直欺人太甚!

  「在決心與允淮相守時,我便想過會有今日的局面。皇上若認為我罪無可逭,儘管論罪
便是。」

  很好!他們還真是一心求死!

  「你不在乎自己,難不成連允淮也不在乎?拖著他陪你下地獄、為你身敗名裂,遺臭萬
年,這就是你的愛?為了一己之私,弄得宮廷大亂,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愛情?為了一個愛字
,就可以什麼都不管嗎?紅顏多禍水!朕今日總算認清了這句話。」

  柳心棠被他咄咄逼人的犀銳詞令堵得無言以對,心亂地往後跌坐在床上,說不出一個字


  紅顏禍水……她真是個禍水嗎?

  是呵,怎麼不是呢?她害慘了允淮,不是嗎?一個本可流芳百世的明君,卻為了她,受
世人指責唾罵,不得善終……這真的是她要的嗎?

  「如……如果……我願一死以換得允淮一生安逸順遂,皇上能否成全?」極盡顫抖地,
她將話逸出。

  皇上眉一蹙,不言不語地看著她。

  「允淮再怎麼說……也是您的兒子,您不會忍心真要他命絕的,對吧?皇上所無法忍受
的,無非是我所帶給您的屈辱,那麼我願以血洗淨屈辱,帶走所有的恩恩怨怨,就當一切不
曾發生。」

  他真只是因為這一份屈辱而耿耿於懷嗎?不,那只是一部分,最終,他仍是喜愛她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可以有另一個選擇。你和允淮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朕可以
不計較,若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否能保證和允淮斷得乾淨?」

  柳心棠有一剎那的錯愕──因為他出人意表的包容。

  旋即,她又露出淒切地苦笑。「我若辦的到,事情還會演變至此嗎?」

  「你──」尚未平息的憤怒又挑了起來。他這般容忍已是前所未有,她還這麼不知好歹


  「我只求允淮能無妄無災,其餘的並不重要。」她面如死灰。

  「你……你……」氣急攻心下,他撂下狠話。「想為允淮死是嗎?你倒是死得其所!朕
豈有不成全之理!」

  這麼說來……他是允了?

  「君無戲言,皇上。」有了皇上的承諾,她安心了,一抹淒淒楚楚的微笑自唇畔泛開。

  能為允淮而死,也值得了,是吧?

  皇上怒而不語,惱恨地拂抽而去。

  口頭之言誰都會說,他就不信她真敢死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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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深深沈沈的夜,一抹清冷寒月映空,照拂人間寂寥。

  就著搖曳的燭光,她一字一血淚,揮筆留下訣別語。

  是該永別的時候了,她從未給過允淮真正的快樂,他人生中的苦難,全源於她,也許皇
上說的是對的吧,她確是紅顏禍水。

  這一生,她已負累他大多,是不該再下去,聚聚散散了多回,這一次是真的要結束了,
結束得讓他倆都再無回頭的余地──

  揮去斑斑淚痕,她站起身,執起備妥的白綾,決絕地往上梁上一拋──

  「想自隘嗎?那多麻煩。」一道聲音自窗口傳來,接著窗戶被推開,朱玄隸身手俐落地
翻了進來。

  「臨威王爺?你……這麼晚了……怎麼……」柳心棠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就是因為晚了,要混進來才麻煩。拜我平日偷香竊玉所練就的本領,才能這般神不知
鬼不覺地溜進來。」他一點也不覺羞慚地將自個兒的風流艷史公諸世人。

  柳心棠防備地退開一步。「你……你想怎樣?」

  不是存心想把他想成下流之徒,實在是他說的那些話實在太讓人……

  「放心,光那對父子就鬧得不可開交了,我沒興趣再來淌這趟渾水。」他冷笑一聲,隨
意瀏覽了眼桌上墨痕未乾的絕筆信函。「還真是血淚交織,誰曉得是不是裝模作樣。」

  她臉色一白。「你什麼意思?」

  「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曉得自己已經害慘了允淮,以死謝罪是應該的。不過嘛──」
他頓了下,有些嘲弄地看著她手中的白綾。「死得也未免太不乾脆了,誰曉得上吊得多久才
能一命嗚呼,不要到時沒死成,反而累壞了一干無辜的御醫。」

  柳心棠沒和他冷血刻薄的言語計較,哀莫大於心死,在嘗盡人間至悲之後,她早就沒感
覺了。「那麼依你之見呢?」

  「喏!」他將一個小瓷瓶丟給她。「一口喝下,保證回天乏術。如果真是為了允淮好,
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唯有你死,才能讓他完全解脫。」

  「我懂。」輕點了下頭,清淚幽然而落。

  朱玄隸的話雖不中聽,但字字屬實。

  遺憾哪……最終,她竟沒能再見他最後一眼,告訴他,她是多麼的愛他……犧牲她的生
命,無悔亦無怨…

            ◎      ◎      ◎

  隔日清晨,深宮內苑掀起軒然大波,只因──蘭妃娘娘服毒自殺了!

  這消息傳入東宮,朱允淮駭然大驚!

  「棠……棠兒,她怎會……」震驚過後,他激動地想前往蘭苑,偏偏戒備重重……

  「殿下,我很抱歉……」秦雲錚低低地道。

  明了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她真是無盡懊悔,這些事都是她惹出來的,如果她不這麼衝動
,冷靜下來聽聽他們的解釋,也不會鬧到如今這般不可收拾,蘭妃娘娘是她害死的,太子的
痛苦是她造成的,這輩於她將永遠於心難安。

  「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我要出去!」他發狂地大吼,宛如困獸般,發出最悲厲的哀鳴


  「我……我沒辦法……」

  「那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辦法呢?」朱玄隸瀟灑地走了進來。

  「玄隸,你……」

  朱玄隸也不說什麼,拉了他就走,外頭的守衛見到立即一擁而上。

  「傳皇上旨意,喚太子殿下前去蘭苑,你們誰敢攔?」

  守衛全退了下去,朱玄隸的話,沒人敢懷疑。

  「父皇真的……」

  「拐他們的,還不快走!」這臨威王爺還真是忒地大膽,連聖旨都敢假傳。

  朱允淮腳下沒有遲疑,飛快奔向蘭苑。

            ◎      ◎      ◎

  一踏進門,便見著皇上手執信簍,神情黯然。

  「父……父皇……」他輕弱地喚道,幾乎沒有勇氣邁開步伐。

  將目光移向床畔,佳人一襲白衣勝雪,沈靜的容顏依舊清靈飄逸,不帶一絲痛苦,寧謐
得彷彿只是不小心睡著了般,他不敢相信,她已長眠……

  低下身,他伸出微顫的手,輕輕撫觸她失溫的臉龐。這眉、這眼、這鼻、這唇、這白裡
透紅的臉蛋,他都曾一一憐愛過,才一眨眼,怎會已天人永隔?

  有一剎那他沒有任何的感覺,只是茫茫然然地看著她。

  「棠兒……」他幽幽惚惚的叫喚,聲音好輕、好輕,像是怕嚇著了她。

  「允淮,她──死了。」皇上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

  「胡說!」他頭也沒回。「棠兒,你聽見我在叫你嗎?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告訴我,
你只是嚇嚇我的,快呀!別這麼淘氣,你從來不會漠視我每一聲叫喚,你從來不會不理我的
……棠兒,求求你!」

  「允淮……」再鐵的心,乍聞此語,都不免心酸。皇上傷懷地將信簍遞出。「這是她留
給你的。」

  朱允淮迷惘地抬起眼,再怔怔地將視線停在雪白的信紙上,其間,秀麗的字跡,確實是
屬於他的棠兒──

  允淮:

  很抱歉,我食言了。若能同生,我必相隨;若要共死,我實在於心不忍,有時想想,我
們的相遇,像是一場美麗的錯誤,想停止,卻又力不從心。我很清楚,你人生中的悲劇,全
都由遇上我開始,看著你因為我而嘗盡辛酸苦楚,我真的好心痛!你為我付出了這麼多,而
我,又能給你什麼呢?是苦難,是淚水,是折磨!這一生,愧負最多的人,是你……

  如果每一段情,都必須付出代價,那麼就拿我的生命做為代價吧!我唯一能給你的,也
只剩這個了。記得你說過的嗎?你我有如連環,欲解連環,唯有毀掉你。而我不忍心毀掉你
,所以我毀掉自己,解了連環,還你自由。答應我,別為我掉一滴淚,好好過你的人生,好
嗎?我並不後悔,這一生,能真真正正的愛過與被愛,我不枉紅塵一遭。

  別覺得遺憾,因為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人不能相依,所以我選擇了以魂魄與你相依。相
信我,不論你人在何處,幽幽一縷芳魂,必然與你長相左右,不離不棄……

                                  心棠絕筆

  「傻瓜,你這個傻瓜!」看完了信,他痛憐地低喊。「你錯了,你錯了……你根本沒弄
懂我的意思……連環生來便是一體,它是不需要解的。強行解之,則連環已不再是連環,再
也不具存在的價值,你懂不懂!」

  兩顆清淚,終於滑落,他小心將她摟起,抱入懷中,低低輕喃。「為什麼不等我?為什
麼不等我?棄我而去,你於心何忍?」

  心已殘,念已絕。不問人間白頭,但求黃泉相會……

  一手探向她發間,抽起冷芒閃動的銀簪,他不帶一絲眷戀,毅然往心口刺去──

  「你做什麼!」料准他必定會相伴於黃泉之路,朱玄隸迅如閃電地扣住他手腕。

  「你放手,朱玄隸!」他冷然道,面如寒霜。

  「要死也別死在這個地方。你不曉得她有多想離開這裡,做回完完全全的柳心棠,完完
全全屬於你嗎?你就是死了又能怎樣?能讓她的墓碑刻上『朱允淮之妻』嗎?」

  一語直刺心窩,他迷茫地低首睇視她。

  朱玄隸旋即衣擺一拉,俐落地在皇上面前單膝而跪。「皇上,請聽微臣一言,好嗎?」

  皇上早被柳心棠和朱允淮這一前一後的悲壯行為所震懾,心緒一時無法回復,朱玄隸乘
機道:「皇上也看見了,太子與蘭妃這般義無反顧,您若再固執,難不成真要殿下死在您的
面前?微臣不信皇上真狠得下心。」

  「這……」

  「容微臣說句公道話,於情,太子與蘭妃兩情相悅;於理,太子與蘭妃互許終身在前,
柳父為證,白玉蝴蝶為憑,早定了名分,嚴格說來,是皇上亂了倫,奪了子媳!」

  「大膽!朱玄隸,你──」皇上變了臉色,死瞪著神情泰然自若的朱玄隸。

  這字字犀利的言語,削得皇上備覺難堪,就算是事實,他也受不住如此直言不諱的指陳


  「微臣只說肺腑之言,皇上若要降罪,臣亦死而無怨。」朱玄隸一字字鏗鏘有力,坦然
無懼。

  人家都說成這樣了,皇上就算有氣,也不好發作啊!何況,他就算真有心問罪,也問不
起來,光是皇太后那邊就交代不過去了,朱玄隸可是皇太后疼到骨子裡去的寶貝孫子呢,難
怪敢這麼放肆。

  他洩氣地歎了聲。「那麼,依你之見呢?」

  「就將蘭妃給了太子吧!已是一具屍身,沒什麼好爭了。」

  「胡鬧!若真如此,你教朕將宮廷規儀置於何地?他日,若人人起而效之,你又教朕如
何服眾?」

  「那倒也是。」朱玄隸回頭看去。「殿下,你怎麼說?」

  「我走。」他眼也沒眨,語調空寂。「天地之大,總有我與她容身之處。」儘管只是一
方長眠之地……

  皇上一咬牙。「好,若要蘭妃,就帶她走吧!從此,你再也不是我朝太子,也不再是朕
的兒子!」他近乎負氣地說出口。

  朱允淮不言不語,靜靜抱起柳心棠,一步步往外走……

  皇上當場傻了眼……

  他是真的願意給允淮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畢竟,那是蘭妃以生命所換來的,君無戲言
。但是允淮卻……

  他無力地跌坐椅上,終於承認,他是輸了,輸得徹底……

  不是輸給蘭妃對允淮的情有獨鍾,而是輸給允淮的義無反顧、癡狂不悔,允淮甚至可以
為一具屍身捨棄一切,而他,縱然對蘭妃有再深的珍愛之情,再難捨的憂傷,與允淮相較之
下,全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      ◎      ◎

  「出去之後再看。」離宮前,朱玄隸悄悄塞了張字條給他。

  朱允淮恍若未聞,一步步漫無目的往前走。

  出宮前,他已經換成了平民打扮。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累了,再也走不動了,
他在一間不知名的客棧停留,將柳心棠放入床內,輕柔無比地擁住她。

  「棠兒,我知道你累了,沒關係,你睡吧,我不會再逼你醒來,因為我也好累、好累了
……寶貝,乖,你安靜地睡,然後慢慢聽我說,好嗎?」他輕輕拍撫著她,臉頰貼上她。

  「你會冷是不是?你渾身好冰、好涼……」他好心慌地握住她的手,試圖搓暖,臉龐小
心翼翼地摩挲著她同樣失溫的小臉,努力想將溫度傳遞給她,深怕她凍著了。

  「好多了嗎?別怕,我會陪著你,永遠、永遠再也不分開,好不好?」好不容易,他們
總算能再無顧忌地擁抱彼此,為了等這一天,他們熬得好辛苦。

  「開心嗎,棠兒?我知道這是你的心願,你一直渴望能夠有光明正大擁有我的一天,如
今,我終於能夠大大方方地告訴每一個人,你是我朱允淮的愛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你
卻不理我了,不對我笑,也不對我哭……你在怨我嗎?因為我讓你受了太多的苦,我總是令
你哭泣,所以你才會選擇一條再也用不著悲傷哭泣的路……這樣是不行的!你不能一直睡下
去,否則,我怎麼辦,誰來陪我?你忘了我們還有很多事沒做,至少……至少,你也先與我
拜堂成了親!」

  他說得激動,沒留意到他掌中逐漸回暖的指尖似有若無地抽動了下。

  「你真的不肯回來陪我?我知道,這無情的人世傷你太深,你怕了。所以想遠遠躲開,
是嗎?無妨,你別擔心,不論你去哪裡,我都會跟隨。我要你知道,既為連環,我們的命運
,便是相系相連,一同生存,也一同毀滅,要不,上蒼又怎會安排我們同年同月同日生,如
今又將同年同月同日死呢?我終於知道,原來這不叫鴛鴦命,而是連環命,我們的腳步,終
將彼此追隨……」

  頰邊有濕熱的感覺,他又哭了嗎?

  眨眨乾澀的眼。不,他沒哭,人生至哀,他俱已嘗盡,早就流乾了淚,痛斷了肝腸,再
也無心可傷,無淚可流了。

  那麼……他驀地瞪大眼,低頭看向掙扎著想動,努力勾住他小指的手。

  這……這是真的嗎?他連呼吸都忘了,深怕這只是他過度渴盼下的幻覺。

  「有如連環──」他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小心翼翼地將小指一彎,感覺她亦牢牢把住,
他震動不已!

  「難分……難解……」幾不可聞的音浪飄了出來,接下他們承諾今生的誓約。

  「棠……棠兒!」他驚喜激動得語不成聲。「快,求求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我等
不及想吻你……我不要一個沒有回應的妻子!」

  眨動的眼睫幽幽輕啟,如他所願地輕喚。「允……淮……」

  「噢,棠兒、棠兒……」他情難自抑地連聲喊著,激切地印上她的唇。

  略顯無力的小手悄悄攬住他,婉轉承歡的唇畔,泛起一抹好動人、好淒美的微笑。這一
回,她沒閉上眼,因為她想好好地將他看個夠──

  這不是作夢,他感覺到她輕弱,但卻真實存在的心跳了,肌膚雖尚顯冰涼,但也確實有
了溫度……

  「為什麼會這樣?」他問著她,她也正問著他,兩人眼中都有著問號。

  「我不知道,喝完臨威王爺給我的藥之後,我就什麼都不清楚了。你呢?」她首先回答
,然後問他。

  「說到玄隸──他給了我一封信。」他急急忙忙找出來。

  但見裡頭寫著:

  恭喜閣下抱得美人歸。不過……這一刻,你應該已經不是太子殿下了,覺不覺得可惜呀


  噢,對了,還有一點,請轉告尊夫人,我給她喝的不是毒藥,而是由斷魂草所提煉出的
藥物,只會讓人暫時停止生命跡象,可說是稀世奇珍,絕無僅有,千金難求呢!可別當我真
的冷殘成性,想置她於死地哦!

                                  朱玄隸筆

  原來如此!

  看完之後,朱允淮真是哭笑不得。

  想安排這齣戲碼也不早跟他說,害他幾乎弄假成真,差點就真的「天人永隔」。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當初他為柳心棠無盡癡狂時,朱玄隸就一副很不以為然的樣子了,
更別說是一具屍體,他怎麼可能幫著他做這種蠢事,為了一具屍身捨掉所有。

  柳心棠看得有些迷糊,半知半解地問:「你還沒告訴我怎麼一回事?」

  「很簡單。我為你拋下了一切,我不再是大明皇朝的太子了,這下,你想不把自己賠給
我都不成了。」

  「你──」她又驚又喜。這是真的嗎?他們真的能夠在一起?

  「傻瓜,我們人都不在宮中了,你還懷疑嗎?」

  「噢,允淮!」她撲進他懷中,喜極而泣。

  朱允淮沒阻止她。這道喜悅的淚水,他們等得太久了。

  良久,她自他懷中仰首,悄聲問:「你──真的不覺得可惜?」她想起了朱玄隸信中那
句話。

  「是有一點。」見她垂下頭,他沈沈一笑,勾起她的小臉。「現在的我,可沒辦法給你
一個盛大的婚禮,真的很可惜。不過,你不會介意的,對不對呢?」

  「不,當然不!」愁雲盡散,她動容的連聲道。頭一回,她主動吻住他。

  他悶哼一聲。「你會為你的熱情付出代價!」

  反身壓住她,他熱烈地與她交纏。

  言語已成多余,暖暖芙蓉帳內,縈繞著聲聲輕喘與低吟──

                   尾聲

  高朋滿座的客棧中,高談闊論的人聲,以及跑堂小二的吆喝聲穿梭其中,交織成一幅喧
騰熱鬧的景像。

  一對清華出眾的男女相依走了進來,一瞬間,吸去了客棧內絕大多數的贊歎目光,短暫
的止了喧鬧。

  男的,是一身白衣無塵、風華清俊,女的,則是靈韻有效、柔婉多嬌,瞧那名男子對身
畔佳人細密呵憐、溫存無限的模樣,這分明是對攜手天涯、比翼逍遙的神仙眷侶。

  無視自身招來的注目,男子溫柔地護著懷中女子在角落坐下,夠細心的人,便會留意到
婀娜多姿的美嬌娘腹部微微隆起。

  沒一會兒,客棧內又重新挑起熱絡,各自接續未完的話題。

  「這京城裡最近又傳出大事兒了,老王,你聽說了沒有?」

  「再大的事,會比得過前一陣子太子私戀皇上寵妃的事兒還精采嗎?」

  「什……什麼太子私戀寵妃,你們在說什麼呀?」第三道聲音加入探討內容。

  「你不知道呀?哎呀,真是孤陋寡聞。」第四道聲音很熱心地加以解說。「就是咱們前
任的太子爺,聽說呀,生得是風度翩翩,俊美無儔,就這麼一次偶然,與皇帝老子疼到骨子
裡去的愛妃見著了面,這一個是器宇軒然,另一個又是絕艷無雙,一時情難自已,便愛上嘍
!可偏偏天公不作美,這事兒讓皇帝老爺知道後,當下便賜死了紅顏薄命的蘭妃,這位多情
多意的太子爺還差點就當場以身相殉呢!」

  「對呀、對呀!」像是接力賽一般,下一個人又接口。「還好是臨威王爺及時阻止,後
來,情深意重的太子爺便拋下了榮華富貴,抱著芳魂杳然的蘭妃離宮,之後,就再也沒人知
道他們的下落了。我猜呀,他八成會了此殘生,追隨蘭妃而去。」

  「不、不、不,我倒認為他會尋個世外桃源,守著蘭妃的墓,朝夕相依,度此余生……


  「哇,好淒美浪漫哦!」這是屬於姑娘家們夢幻般的贊歎聲。

  「對了、對了,你剛才說的大事兒又是什麼?」

  「就是剛才提到的臨威王爺呀!皇帝老爺對那個跑了老公的無辜太子妃感到非常愧疚,
想再替她找個丈夫來賠她,所以就相中了風采不凡的臨威王爺。這事兒傳遍滿京城,說是臨
威王爺若肯娶了太子妃,皇上便立他為太子,將皇位傳給他呢!」

  「那,他答應了沒?」

  「這太子妃也是生得如花似玉,不輸給蘭妃,有這麼好的事,要是你,你答不答應呢?


  「半夜我都爬著去!」

  「那不就是嘍!臨威王爺點頭是遲早的事。」

  「還有、還有,你剛才還沒說完,那個太子和蘭妃……」

  此起彼落的討論聲再一次挑起,熱烈地詠歎著那段深宮中的淒美韻事……

  隔壁桌那雙男女對望了一眼,輕輕淺淺地相視而笑。

  牽起彼此的手,留下了一錠碎銀,他們在不驚擾任何人的情況下相偕而去。

  擾擾攘攘的人群中,他們堅定相依,被拋在身後、那段屬於太子與蘭妃的淒艷情事,依
舊在人們口中流傳、詠歎,歲歲年年,不為時空洪流所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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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愛嗎^^?
我能感覺到你的心痛,你有你說不出的無奈...但是你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越是這樣我就越難受...如果,不幸福,如果,不快樂,那就放手吧;如果,捨不得、放不下,那就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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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小說嘛!
就如同這世上會有這麼多帥哥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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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老掉牙的故事
男主角受傷被女主角所救  於是愛上女主角
父子相爭的橋段也很一般
反正就是一看便知結局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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