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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今夕醉》作者:妍笑【完結+番外】(武林外史/沈王)

《今夕醉》作者:妍笑【完結+番外】(武林外史/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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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外史/沈王〕今夕醉
作者:妍笑

文案
他溫柔寬容,他陰險狡黠;
他氣宇軒昂,他驚才絕艷;
他是天下第一的劍客,他是奇門五行、醫術毒經無不一精的天才少年;
他是江湖上最受人敬仰的大俠,他是讓人聞風色變的大魔頭;
他有願意為他出生入死的親人朋友,他卻一直孤單一個人;
他與他是天生的對手,卻同樣惺惺相惜;
他瞭解他,正如他也瞭解他一般;
他叫沈浪,他叫王憐花。

主角:沈浪,王憐花




1.
真是太平呀。
熊貓兒大大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瞄了沈浪一眼。
沈浪在看書。
一株古樹,一壺清茶,一本舊書,一身青衫,一臉恬淡。
「喂,沈浪……」
「嗯?」
「這幾年江湖還真是風平浪靜呀。」
「貓兒無聊了?」
「我倒有些想念那傢伙了。」熊貓兒翻了個身,枕著手望天。
「噢?你說的是誰?」
「王憐花。」
沈浪正欲翻書的手停在書頁上,抬頭看了熊貓兒一眼。
熊貓兒重重歎了口氣:「五年前在大漠分別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江湖沒了這個小惡魔,當真是無趣極了。」
沈浪打趣道:「貓兒若是想他,盡可去洛陽雲夢閣找他,他定然在那。」
熊貓兒一骨碌從草地上坐起來,嚷道:「誰……誰說我想他,我只說說罷了。」
沈浪微微一笑。
熊貓兒道:「不知他現在可好。」
沈浪將書放到桌上,倒上一杯茶,看那水汽盈盈環繞在眼前,悠然道:「他自是會很好的。」
一句簡單的話,卻充滿懷念蕭索之意。
抬眼望向天際,看風捎著幾片落葉打轉飛舞,似相互追逐的蝴蝶。
那瘦弱卻帶了滿身傲氣的少年,豈不正似蝴蝶般絢麗奪目?
極致傲然,偏又極致媚惑,飛舞塵間,卻不沾染半分俗氣,眉間風流無限,眼底也總閃著幾分狐狸般狡黠的笑意。
沒了他,江湖的確寂寞。
沈浪也很寂寞。
他並不孤單,因為他有嬌妻愛子,有肝膽相照的好友。
但他寂寞。
就像驚才絕艷的琴師偏找不到知音人般,少了旗鼓相當的對手一樣是種悲哀。
人若站到了足以傲睨天下的頂點,豈非高處不勝寒?
沈清已經快四歲了。
這名字是朱七七取的,當初熊貓兒還嫌它太秀氣,七七卻說水至清才能接近自然,人至清才見人間真情。這些文謅謅的話她自然不奢望熊貓兒能聽懂,只要沈浪懂就行了。
這些年的安逸生活,讓她眼角眉端都有了幾分少婦特有的嫻雅之色,熊貓兒每次見她都要大呼小叫一番,一邊嚷著「沈浪,我妹子又讓你養淑了」,一邊就抱過小沈清逗的直樂呵。他每次來的急,走的也急,風風火火的撞進門,過二天又沒了蹤影。朱七七看不過,總催他找個好姑娘早些成家,也不用這般整日裡東奔西跑,沒個安穩。
熊貓兒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見七七要給他介紹姑娘,逃得當真比貓還快,這一晃,也五年了。熊貓兒還是那個熊貓兒,一人飽了全家不餓,拿了個酒壺哪裡都是家,氣的七七直跺腳,說哪天你醉死在路邊,被人抬去賣了也不知道。
沈浪卻有些羨慕他。
這般逍遙自在,豈不正似過去的自己嗎?
朱記錢莊依舊門庭若市,沈浪早上去了一趟後,便沿街了找了間小酒館坐下。
酒是最常見的燒刀子,四周充滿了豬油炒菜的香氣,苦力車伕身上的汗臭,和烈酒辣椒大蔥大蒜混合成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他懷念這種味道。
初出江湖之際,也曾這般毫無顧忌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沒人會注意到他,即便有,也只會當他是個落拓劍客。但現在,坐在這群販夫走卒間,卻是每個人都在盯著他看。
他的衣服太華麗,即便只是一件樣式簡單的青色長衫,用的卻是藏雲鋪最好的絲綢。
他的舉止太文雅,即使同樣大碗大碗地灌著酒,他仍舊像長在雜草堆裡的青松。
他們在看他,像看一樣怪物一樣看他。
沈浪突然很無奈。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使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那年,他選擇了七七。
那年,他也選擇為七七離開江湖。
男人肩上一旦挑了家庭這副重擔,便注定再也跳脫不開。
他沒有其它選擇。
所以他羨慕熊貓兒的無拘無束。
所以,他寂寞。
喝下最後一口酒,沈浪準備走了。
這是一個晴天,明晃晃的陽光,明晃晃的人流,吆喝聲、叫賣聲、孩童的嬉笑玩鬧聲此起彼伏,充刺著每個角落。
他發現有人在後面盯他的梢。
事實上大街上看他的人著實不少,但只有這個人的目光不同。
像一頭貓盯著隻老鼠。
沈浪的直覺一向很靈,他雖然不會憑直覺行事,但也靠直覺辦成過不少事。
他加快腳步,拐進一條小胡同。
那人仍在跟著他。
胡同很靜,也很窄,四周都豎著高高的圍牆,沈浪突然停下腳步。
他停的實在是急,大出後頭之人的意料,四周又都是光禿禿的牆壁,無處可避,冷不丁就打了照面。
看清那人模樣,沈浪不覺呆了呆。
只見他身著白衣,紙扇輕搖,眉間含笑,一雙鳳目如明珠生輝,似美玉瑩光,隱有嬉笑之色,卻又含了幾分譏誚之意。
除了王憐花,世上有哪個男子能有此般容貌?
沈浪詫異:「王公子?」
王憐花作揖笑道:「久違了,沈大俠。」
清澈透亮的眸子,似笑非笑的表情,這身素白的衣裳著在他身上,隨風輕漾,竟硬生生的顯出些妖冶之氣來。
沈浪有些眩目,不知是陽光還是眼前此人的關係。
「王公子怎麼出現在這裡?」
王憐花輕輕一笑:「我說是想念了沈夫人的花容月貌,特意前來以解相思之苦,不知道沈大俠是否相信?」
沈浪也笑:「若真是如此,王公子便不會故意讓在下發現你跟在後面。」
王憐花拍手笑笑:「知我者,沈浪也。」
沈浪歎道:「有王公子出現的地方,只怕也不會太平太久了。」
王憐花狡黠道:「有沈大俠的仁義山莊,又豈容我這王魔頭胡作非為?」
沈浪神情黯了黯,笑道:「在下早非江湖中人,自然不再會過問江湖中事。」
「我偏要帶你再入江湖。「王憐花盯著他看,眼睛亮如星子。
2.
沈浪笑了。
他一向給人春風般和熙的感覺,他的笑也同樣如春風般輕柔。他看著王憐花,就像在看一個頑皮的孩子,連他說的話,也都只是孩子的任性。
「江湖沒有沈浪,自然還有其它人。」
王憐花不屑道:「這其它人就算來上一百個,我也懶得瞧上一眼。」
沈浪笑道:「王公子這番話,倒是把人誇到極致了。」
王憐花嘻笑道:「久別重逢,沈大俠不請我喝一杯嗎?」
酒當然是要喝的。
聚風樓的酒和攏翠閣的女人一樣有名。
或許酒和女人原本就是一樣的。
酒讓男人銷魂,女人也讓男人銷魂。
沈浪帶王憐花去的當然是聚風樓。
他早上已經喝了不少,現在喝的更多。不同的是,早上他是獨飲,喝的是最普通的燒刀子,現在他是對酌,喝的是最貴的女兒紅。
好酒和劣酒的差別就像寶劍與鐵劍的差別一樣。
人人都想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但大多數人只能用從鐵匠鋪裡花一兩銀子買一把普通的鐵劍。
他現在喝的這種酒,一壇就足以買上一堆鐵劍。
好酒需要細品,就像好女人需要慢慢欣賞。
但沈浪喝的很快,一杯接著一杯,像在喝水一樣。
他的臉很紅,王憐花的臉卻很白。他喝的不比沈浪少,但他的臉偏偏白的像聚風樓的牆壁。
周圍很多人都在看他們。
一個是丰神俊朗,一個是面如冠玉,也難怪這旁邊女子皆紅了臉偷偷看過來。
瞧這王公子,舉若自定,神情怡然,連斟酒夾菜的姿勢都優雅十分,時不時就往那些姑娘家處看上一眼,惹得她們面染桃紅輕笑不止。
酒也喝了,無關緊要的話也扯了一籮筐,沈浪終於問道:「王公子此行前來,該不會是找沈某喝酒敘舊的吧?」
王憐花淺淺啜了一口,笑道:「我與沈大俠能像這般安穩地坐著喝酒聊天,倒真是稀奇。」
沈浪沒有接話。
他覺得王憐花在等。
等什麼?
也許是人,也許是事。
沈浪不急,他一向很有耐心,等待對他來說並不難熬。
他們坐得這個位置正對著過道,可以把每個進出酒樓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一個沉默平凡、穿著粗布麻衣的中年漢子走進來時,王憐花的眼睛亮了亮。
那人穿過走道,逕直往樓上雅座走去。
沈浪也在看他。
這人很普通,普通到滿大街隨便找一個都是。他穿的是最便宜的粗衣,一張方臉滿是滄桑,連眼神都是疲憊無光的,像一個長年在田間勞作得農民,被歲月磨去了所有的精力。沈浪還注意到他的手,那是一雙異常粗糙的手,實在很適合拿上一柄鋤頭,。
他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但沈浪偏就一直盯著他。
王憐花笑了聲,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沈浪道:「酒樓裡自然只有酒味。」
王憐花搖頭道:「是血腥味。」
沈浪也跟著搖頭:「酒樓不會有血腥味。」
「馬上就有了。」
王憐花抬手指向樓上,那漢子正推門進了一間房。
沈浪突然站起來,飛快的往樓道奔去。
因為他聞到了血腥味。
人的血腥味。
這是一間極其精緻的房間,可現在已經變成了地獄。
地獄是沒有活著人的,這裡也沒有。
一張有些凌亂的餐桌邊坐了五個人,有的人手裡還拿著酒杯,有的人正準備夾菜,但他們已都不會再動,因為他們的頭顱已經不見了。
血一直蔓延到窗邊。
沈浪從窗戶躍了出去。
他的輕功極好,飛奔在屋簷之上的身影就像一隻矯健的鷹。
但他沒有追上兇手,一直追到血跡消失,他也沒有看到兇手的影子。
「好快的身法。」
說話的是王憐花,他一直跟在後面。
沈浪轉頭看他,面有憤慨之色:「你即知道那人是殺手,為何不在事先阻止?」
王憐花哈哈笑道:「沈大俠似乎忘記了,在下是王大魔頭,救人性命之事,與我可無一點干係。他人的生死,我何需去操心。」
沈浪冷聲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王憐花答道:「當然是想讓沈大俠你重出江湖。」
「我即已歸隱,便不會再踏足是非。」
「歸隱?」
王憐花放聲大笑:「沈浪,你何需自欺欺人?你若當真無心江湖,剛才便不會奮不顧身地追出去。當你踏出酒樓的那一刻,你就已經在江湖了。就算你不想插手,殺人的人也不會放過你,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都會因為你而受連累。」
沈浪面色一凜。
王憐花繼續道:「兇手很普通,長的普通,穿的也普通,走在路上誰都不會注意到。但你注意到了,不但注意到,還知道他砍了五個人的頭,你說他會就此罷休嗎?」
沈浪冷冷道:「他是誰?」
王憐花搖頭道:「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沈浪已經迅速把江湖中所有叫的上名字的人都想了一遍。
他的思想極快,那些人像走馬燈一般在他腦海裡晃過,又馬上被否認。
從進房到血腥味傳出,不過片刻工夫,快到當事人連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被砍下頭顱,有這般力氣與手法的人,江湖上誰能有?
沒有,當然沒有,連沈浪也做不到。
他的手心開始冒汗。
「死的是什麼人?」
他相信王憐花在追出來之前,已經將死者身份調查清楚。聽到他嘴裡說出的名字,沈浪臉色變得更難看。
「威遠鏢局曾重和他的兒子、徒弟。」
這個名字江湖大多數人都知道,
他的威遠鏢局被稱為「中原第一鏢」。
而他的人品,就和他的鏢一樣,被人敬重稱讚。
現在他卻死了,死無全屍。
沈浪的瞳孔在收縮,他感覺自己被王憐花帶進了一個漩渦。
漩渦很大,直要把他吞沒進去。
他想起了朱七七和沈清,現在這娘倆應該正坐在桌邊等他回去吃飯吧。早上出門的時候,七七抱著清兒在門口對他擺手,笑的像蜜一樣甜。
他能回去嗎?
不能。
一旦他回到家,這身麻煩也一樣會跟到家裡。
那是他的妻子和兒子,他絕不對讓他們因自己受到任何傷害。
王憐花淺淺笑著,問道:「沈大俠,你在想什麼?」
沈浪抬頭看他,很是無奈。
「王公子,你害慘我了。」
王憐花還在笑,那笑就像陽光一般耀眼。
「因為這是一件有趣的事。」
3.
人若無趣了太久,就想做一些有趣的事。
這世上最有趣的事,當然是和自己的對手一較高下。
王憐花的對手只有一個。
除了沈浪,還能是誰?
他笑的像狐狸一樣狡詐:「沈浪,我們來打個賭吧。」
沈浪苦笑,他很想說我不想和你賭,也不想跟你爭輸贏,只要這件事能倒回到發生之前,我寧願承認自己輸給你。但他沒說出口,沒有人能改變時間,沒有人能抹消過去,他已經陷進這個泥藻,能做的只有繼續往前走。
他是個淡定且從容的男子,如果有一個萬個理由讓他留在江湖,卻只有一個理由讓他放棄江湖,那麼他寧願選擇後者。
但現在他沒得選擇,半點也沒有。
王憐花設下這個套,讓他乖乖地走進去,還不能有絲毫反抗。
他歎了口氣。
而身邊這個罪魁禍首,正一臉雲淡風清地望著他。
「沈浪,你在想什麼?」
還能想什麼!
沈浪低頭望向地上嘎然而止的血跡。
它斷的突兀,像奔騰的瀑布突然被攔腰截斷。
取而代之的,是二條車輪痕跡。
沈浪蹲下查看。
痕跡不深,馬車上最多就二個人。
不,應該是二個人,五顆人頭。
拉車的顯然是百里挑一的好馬,好到足以日行千里。
但沈浪肯定他們還沒有出城,沒有人能明目張膽的帶著五顆人頭從城門走出去。
他抬頭看王憐花,王憐花也在看他。
明亮的眼睛,眉眼間依舊含著一股風流譏誚之意。
他想到的,王憐花自然也想到了。
所以他沒有多說,提步隨著痕跡追過去。
王憐花說得對,他已經在江湖了。
日落。
茅屋。
茅屋外停著一輛馬車,極其華麗的馬車,門簾是用名貴的藍狐皮做的,就算是王公貴族,也未必有這麼好的馬車。
更好的是拉車的二匹馬。
一模一樣的二匹神駿黑馬,四蹄皆是雪白。
只要稍會識馬的人都知道,這種叫「烏雲蓋雪」的神駒出自西域,馬廄中得藏一匹已是寶貝,如今竟然隨隨便便拿車套了扔在野外。
馬車裡沒人。
在沈浪二人靠近這個地方時,他們就已經感覺到這裡沒人。
只有一輛車,一間破屋,和撲鼻的血腥味。
王憐花撩起車簾看了一眼,又圍著馬車轉了二圈,歎道:「這人倒真是大方。這輛車加上這二匹馬,足以在洛陽最豪華的地段買一間最豪華的房子。」
再好的車也毀了,因為那精緻華美的車廂裡,塗滿了鮮血。
人頭卻不在裡面。
沈浪盯著茅屋。
血從車裡一直延伸到屋子門口。
屋裡會有什麼?
五顆血淋淋的人頭?藏在門後的殺手?還是只有一堆廢柴?
推開門的時候,沈浪和王憐花的神經都繃到極點。
沒有,屋裡什麼也沒有。
空蕩蕩的四周散了幾捆稻草,不管從哪裡看,這都只是一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柴房。
沈浪回頭望了王憐花一眼。
就在他準備開口說話時,有什麼東西從破敗的窗戶被扔了進來。
他們拿腳踢了二個,又拿手接了三個。
一條黑影倏的從一閃而過。
沈浪與王憐花已經準備好追出去。
但他們都停住了。
因為茅屋裡突然湧進很多身著官服、手拿大刀的衙役。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
為首的捕頭沖揮著刀衝他們大叫。
呃?
沈浪愣了一瞬。
然後,他看到了他和王憐花手中提的東西。
人頭,三棵人頭,另二棵被他們踢得落在地上。
捕頭大嚷:「你們這二個喪心病狂的強盜,不但殺了人還連頭都割了去,今天我非把你們抓捕歸案不可!」
沈浪哭笑不得:「趙捕頭,你聽我解釋……」
趙捕頭喊道:「物證俱在,休要狡辯……」突然愣住,直勾勾盯著沈浪瞧。
屋裡光線很暗,他終於將人認出來:「沈……沈莊主?」
沈浪道:「正是在下,這件事是個誤會,我們是追蹤兇手才到這裡……」
趙捕頭打斷道:「沈莊主,趙某一向敬佩你的為人,不想你竟幹出如此殘忍之事。門外這輛馬車,除了你們仁義山莊,這城裡誰還坐得起?你說你是追兇手而來,那你手裡的人頭怎麼解釋?莫不是要說是兇手送給你的?」
王憐花在他身後冷笑。
沈浪也想笑,想大笑,擠在臉上的,卻只能是比哭還在難看的表情。
陷阱越簡單,就越容易引人上當。
他們就像二隻兔子,撲嗵一聲掉進別人設好的圈套。
這五條人命,他們是背定了。
門外的馬車、手裡的人頭、身上的血跡,如果說不是兇手,鬼也不信!
趙捕頭放緩聲音道:「沈莊主,你隨我回去,人若不是你殺的,大人自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江湖恩怨,若牽扯到民間官場,必然會連累到七七和清兒,甚至是更多無辜的人。
他看著王憐花,王憐花也同樣在看他。
他們心裡都在想同一件事。
——走!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們將人頭拋向衙役,雙腳點地,撞破茅草屋頂,轉眼落到屋外那二匹駿馬上。在屋裡人出來之時,他們已經劈斷連接馬車的套架,飛馳而去。
煙塵滾滾,坐騎如飛,轉眼沒了蹤影。
天黑,月高。
早上還是怡然自樂,現在卻成了亡命天涯。
這人生天差地別的二種境遇,倒是發生的真快。
二匹馬,二個人,一輪明月。
王憐花居然很有心情的打趣:「那兇手還真不錯,留二匹馬給我們逃命用。」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愉快,但沈浪知道,他此刻鬱悶到了極點。
還什麼都沒查到,轉眼便成了殺人兇手,不管換了誰,都會鬱悶。
沈浪卻只感覺到無奈。
他現在本來應該與七七閒話家常,或者陪沈清打趣逗樂,而不是和這王大公子一塊踏月遠去。
這一走,什麼時候能回來?
想起七七甜蜜的笑和清兒咿呀的呼喚,他心頭在發緊。
他應該怪王憐花的,因為是他引自己入這個局,最後一塊被主謀套了進去。
但他偏就怪不起王憐花。
看著那白色身影緩緩走在前面,衣袂飄揚,竟是孤單非常。
他一向憐惜這個少年,憐惜他的驚才絕艷,也憐惜他的孤傲清高。他總覺得他像個孩子,不管做了什麼,都是值得原諒的。
「沈浪,你怎麼不說話?」
王憐花回頭看他。他的眼睛很亮,鋪了一層清薄的月光,迷離如霧。
沈浪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一定笑的很難看,但現在除了笑,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
遠處有燈火,但他們正離燈火越來越遠。
王憐花很想問他一句「你是不是在怪我」,但這話聽起來好像他很在意沈浪似的,終究沒有說出口。
4.
天快亮的時候,沈浪已經把發生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他的思想極快,想的也很仔細。
首先是王憐花的出現,他出現的突然,顯然是事先就知道要發生命案。
他怎麼知道的?沈浪沒問,但也能猜個□不離十——那人之所以事先告訴他,就是想讓他掉進這個圈套。
然後是那個毫不起眼的漢子,他用的什麼武器,可以在瞬間砍下五個人的頭顱,而不讓其中任何一個人發出慘叫聲?
追到中途時,發現馬車接應,說明他絕非一個人。
難道這漢子只是手下卒子,主謀另有他人?
接著便是茅屋。
這個局設的很簡單,簡單到根本沒人會想到它會是一個陷阱。但聰明人往往就會栽在最普通的地方,就好像聖人孔子也曾答不出鄉野農夫提出的問題。
佈局的人顯然很聰明,想到了所有能想到的一切。
他的目的絕非要取他們性命,那輛馬車即是引他們入局的棋子,亦是供他們逃生的工具。
那麼,他的目的是什麼?
逼迫他們亡命天涯,對他有什麼好處?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沈浪也沒有再想下去。
他是聰明人,聰明人永遠不會把精力浪費在沒有頭緒的地方。
他只覺得有點餓了。
從昨天早上到今天早上,他用了極大的體力,卻沒有吃上一頓飽飯。
轉頭看了一王憐花,他的臉色並不好,神情也有些疲憊,沾了鮮血的白衣在晨陽中尤是醒目。
這次出來的匆忙,沒帶換洗衣裳,好在不遠處就有一個小鎮,便道:「王公子,我們先去那鎮上休息片刻,再作打算吧。」
天色尚早,鎮上鮮有行人,只幾家鋪子敞著門準備開市。
王憐花走得飛快,一見成衣鋪便奔了進去。沈浪看著他的背影微笑,心知他極愛乾淨,穿著沾了血的衣服走了一夜,若再不替換,估計連他自己都要嫌惡自己了。
四下看了看,小鎮平靜安祥,並未有異樣,想來是他們的「烏風」腳程太快,官府的通揖告示還來不及發下,心裡安穩不少,便也跟著進了鋪子。
待二人走出房門時,早已換了一副樣子。
沈浪仍是一身素淡青衫,倒是王憐花著了一件緋紅袍子,張揚的顏色映得他神清氣爽。緋色本是少女所愛的顏色,嬌嫩的像陽春枝頭的桃花,一個大男人若穿了,多少有些不倫不類。但這衣服套在王憐花身上,沈浪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穿的比他更好看。
這般眉目,若生是女子,又該是怎麼樣的傾國傾城?
可這裝扮,未免也太招搖了吧。
現在可是在逃難,難道王大公子生怕別人認不出他麼?
無奈歎了一聲,看他大搖大擺的走進一間飯館,也只得跟了上去。
飯館雖小,倒還乾淨。
二人挑了個不顯眼的角落,粗茶淡飯也就吃了。
店裡只坐了他們兩人,掌櫃趴在櫃檯上翻著帳頁,時不時撥動算盤珠子,小二在堂間穿梭,抹桌子搬凳子,忙的不亦樂乎。
沈浪仰頭灌下一碗烈酒,直灼得五臟六腑生生的痛。
苦笑。
世事無常,誰又能料到呢?在今天之前他還是仁義山莊的莊主,轉眼便成背了五條人命的逃犯。官府一向不管江湖之事,這次竟然這麼準時的出現了,要說不是有人事先安排,誰也不信。七七現也不知怎麼樣了,如此不告而別,定然會讓她憂心,好在熊貓兒仍在仁義山莊,遇事也能有個照料。以朱富貴在江湖的名望和財力,還沒人敢去仁義山莊鬧事,只是自己惹的這身麻煩,希望不要牽扯上她就好。
眼裡的那一抹落寂,深的像一汪見不著底的水潭,看著王憐花心底一動,雖不知他在想什麼,卻忍不住握不住他的手,柔聲道:「你也無須擔憂,凡事自有定數,咱們隨遇而安便是。」
他一向說話輕佻,猛的聽到如此柔和的話語,沈浪心頭莫名一顫。
他的手極美,十指修長,彷若玉雕冰塑,找遍天下怕也找不出第二雙能與之相媲美的手來。
陽光明晃晃的照在那手上,泛著瑩潤的光澤,看的他失神。
卻也只是一瞬間。
沈浪抽回手,淡笑道:「王公子可有打算?」
王憐花答道:「自然是要洗清這身冤屈,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愚弄,此仇非報不可。」
沈浪道:「他們在暗,我們在明,總是要吃虧些的。」
王憐花挑眉道:「天底下沒有王憐花辦不成的事。」
沈浪笑道:「王公子有眉目了?」
王憐花道:「他們即大費周章的逼我們亡命天涯,也決不會如此輕易就放棄,一定是另有圖謀。一動不如一靜,我們按兵不動,他們自會找上門來。」沉默片刻,又調侃道,「只是沈大俠與我這王魔頭同行,只怕是要毀了這身俠名了。」
他們自相識以便一直處於敵對狀態,沈浪雖無心與他爭高下,但王憐花卻是非要贏他不可,偏偏每次設的計都被沈浪一一識破。王憐花這般自視甚高的人,自然心裡極有不甘,潛意識裡就抗拒與他交好,久而久之便成這副非敵非友的微妙關係。這次他們面對的是共同的隱形敵人,若是兩人聯手當然事半功倍,但王憐花此等心高氣傲之人,一來想與他聯手,二來又想趁這次與他分出輸贏,偏就不想開口求於沈浪,才會說出那番話來。
沈浪哪能聽不出他話中有話,笑答道:「王公子即邀我再進江湖,可要對沈某負責才是。」
王憐花嬉笑道:「沈大俠莫不是要以身相許?」
他說話一向輕浮,沈浪也不在意,看看天色道:「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走吧,以免被官府發現。」
野外。
一條小道,一個人。
一身陳舊粗陋的衣服,一臉平凡普通的臉,默默走在淺淡霧色中。
5.
江湖多紛爭,江湖多磨難。
它變幻莫測,令人流連忘返;
它殘酷無情,讓人萌生退意。
但江湖,沒有歸途。
王憐花說的對,他,沈浪,一直都在江湖。
山林廣闊,水聲潺潺,白雲悠然而飄,幾隻老鴉發著悠長的叫聲從空中掠過。
抬頭望向天際,看那飛鳥逐漸遠去,不禁長歎一聲,忽覺身上一陣冰涼,臉上衣上均被水珠沾了個透。
王憐花站在水中,咯咯的衝他笑。
「王公子,在下不熱,不用給我潑水。」沈浪抹去臉上水漬,無奈道。對這個人的行事作風,他實在沒有半點辦法,心底那點惆悵被他這麼一攪活,也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水聲嘩啦,那人已走到他面前。
沈浪低著頭,只看到一雙腳浸在潭水中,宛若透明。
「沈大俠方才想的如此出神,莫非是在思念沈夫人?」一縷烏髮垂下,落在他眼前。
沈浪猛地站起身道:「王公子若是休息夠了,就快點趕路吧,天黑前若趕不到下個市鎮,我們便要露宿山野了。」
王憐花笑了一聲,走上岸來,拿發帶去挽頭髮。
他那雙巧絕天下的手綁頭髮的技術實在不怎麼樣,不是綁得太緊便是綁得散亂,弄的他直皺眉。
沈浪歎了口氣,接過他的髮帶,用手指梳理整齊後束好。
「沒想到沈大俠的手這麼巧。」王憐花也不抗拒,安穩地坐著,調侃道。
沈浪牽過馬道:「若不是你留了這麼長的頭髮,也不用這麼麻煩了。」
王憐花低頭認真地想了想,道:「不如你幫我剪掉吧。」
沈浪一愣,塞給他一條韁繩。
王憐花哈哈笑起來:「看來沈大俠是捨不得,那以後都要麻煩你幫我綁了。」
沈浪不去理他,顧自策馬前行。
「不知沈夫人可好。」騎在馬上,王憐花突然說道。
沈浪應道:「她自會很好。」
王憐花眨眼道:「這次是我害你身陷囫圇,為表歉意,等解決此事回到雲夢閣後,我就親自挑二個美貌女子送到仁義山莊,給沈大俠作妾。」
沈浪哭笑不得:「王公子莫要開玩笑。」
「天下美女萬萬千千,難道沈大俠甘心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而飲?」王憐花表情認真,眼裡卻儘是嬉笑之意。
這個人真是……
邪。
說什麼做什麼永遠讓人摸不著頭腦,偏偏又讓人惱不起來。
一拉韁繩,王憐花突然止住腳步,皺眉道:「有血腥味。」
沈浪一怔。
清風過耳,送來一股刺鼻的腥甜味兒。
淒厲的慘叫接連劃破寧靜。
一間破廟。
殘垠斷瓦,蛛網遍佈,佛像倒在一邊,身上的金漆早已剝落,露出灰敗的泥塑。
天色漸暗了,夕陽金紅的餘輝照在院落中,映著四處流淌的鮮血和一具疊一具的屍首,說不出的慘烈。
有一名少婦抱著嬰兒站在屍堆中。
嬰兒在大哭。
聲嘶力竭的聲音環繞在山野,久久不散。
少婦把孩子摟得很緊,顫抖得身體像狂風中的柳條枝。
她直直盯著面前的人。
一個男人,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他手中的刀在滴血。
這把同樣極其普通的刀,剛才已經結果了二十一條人命。
現在,這把刀正指向女人和孩子。
少婦驚恐萬分,轉身踉蹌地奔出門去。
她的隨叢丁趵了,就在轉眼一瞬間,被殺的一乾二淨。
她能逃得了嗎?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跟在她身後,她不敢回頭望上一眼,她怕自己一回頭,連逃的勇氣都會喪失。
地上,映出一個高大的黑影和一把對著她頭頂舉起的刀。
那把刀正向她身體劈來。
--咣當!!
一道劍影閃電般掠過,聽得刀劍相撞之聲。
青衫素淡,丰神超然,執劍的身影擋在少婦身前,恍若天神。
少婦驚魂未定,緊緊摟住孩子,大口大口喘著氣。
「是他!」
王憐花沉聲道,「酒樓裡的殺手。」
沈浪微微點頭,手握緊劍柄,劍氣帶動地上沙石,在他腳邊滾動。
紅霞佈滿半個天空,艷麗的霞光泠泠澈澈灑下,似乎和他那帶有青光的劍溶為一體。
風過,雲湧。
殺氣頓現。
青色的劍光終於沖天而起,如蛇吐芯一般,直奔那漢子而去。他是天下第一劍客,每一劍招都集天下武學之精華千錘百煉而成,單只這一招,就達到了他畢生武術的顛峰。
輕敵是致命的,而他從不輕敵。
他尊重所有人,即使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所以他才能被稱為「仁義劍客」。
這一劍刺出時,王憐花幾乎要拍手叫好。
但那漢子竟是一動不動,舉刀相迎。
一刀一劍正面相撞,只見火星迸發,四周沙石翻滾,地面轟然陷下去一大塊。
就在這只有千分之一秒之際,漢子的手掌已經拍向沈浪胸口。
二人相距甚近,他來勢又猛,沈浪避之不及,只得提掌相迎。
雙掌硬生生地碰撞在一塊,沈浪只覺一股極強的內力自掌心衝來,直撞的他手臂發麻,心口氣血翻騰。那漢子被震的連連後退,拿刀插入地面,終於穩住腳步,胸口一熱,一口鮮血噴將而出。
沈浪抱拳道:「得罪了。」
那漢子一抹鮮血,原本死氣沉沉的目光變得如鷹般銳利。
他細細地打量著沈浪,從他的臉,再到他的劍。
沈浪站得筆直,臉上掛著謙和有禮的笑。那漢子拔出刀,忽然就轉頭飛奔而去,轉眼沒了蹤影。
「沈浪……」
王憐花不去追那漢子,卻是扶住沈浪。
沈浪身子一顫,鮮血從嘴角滲下,竟也是受了內傷。
「不礙事。」沈浪抬頭一笑,擺手道。
王憐花歎道:「也虧得你能拿氣勢駭住那人,這一戰你贏的漂亮。」
沈浪笑道:「倒是什麼事也瞞不住王公子。」
「孩子!!我的孩子!!!」安靜半晌的少婦突然撕心裂肺地叫起來。
那原本啼哭不止的嬰兒竟是面色鐵青,毫無聲響。
「他死了。」王憐花一探鼻息,又摸摸脈像,搖頭道。
少婦大叫道:「不可能,我一直抱著他,他怎麼會死,不可能!」
王憐花道:「因為你抱得太緊了。」
少婦一愣,看看王憐花,又看看明顯是窒息而死的嬰兒,雙手一顫,那孩子直直往下掉。沈浪眼明手快,接住襁褓,一塊金鎖隨即露出褓外。
「曾?」鎖面刻著的字讓他驚了一驚,「敢問夫人,威遠鏢局曾重是你什麼人?」
少婦直勾勾盯著嬰兒,答道:「他是我公公……」
沈浪面色一駭:「可是那曾鏢頭讓你帶孩子離開的?」
少婦應道:「是。」
王憐花的臉色也跟著沉下來。那少婦木然接過嬰兒,竟微微笑了起來,她的笑容中充滿了悲哀,彷彿一朵開在冷雨中的薔薇,寂寞,孤獨,美麗。
「丁趵了……丁趵了……」
少婦輕輕哼起歌,悠揚溫柔的曲調,飄在靜謚的山間,卻極是詭異悲涼。
她晃著懷中的孩子往前走去。
前面是懸崖。
「少夫人!」沈浪大驚,欲去攔她。
「不要過來!」
少婦大叫著,回身望著他們。
「長安,皇宮,正大光明。」留下這幾個字,她往後退了一步。
「夫人!」沈浪向她撲去。
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她正緩緩地向後倒去。
當沈浪即將要抓住她的手時,她的雙腳已經轉眼離開地面。
衣裙飛揚,被濃厚的霧氣漸漸吞沒。
6.
長安,皇宮,正大光明。
八個字。
數十條人命。
沈浪呆立在崖邊。
從生到死,只有一步之遙。
他的腳一半露踩在崖外,如果有人在背後輕輕推他一把,他便會摔得粉身碎骨。
風在吹。
他站了很久,直到黑暗吞沒天邊最後一點光亮,王憐花終於問他:「你打算怎麼辦?」
是選擇繼續追輯兇手、盡快洗清冤屈?還是追查這個事件背後隱藏的秘密?
問這句話時,王憐花其實已經猜到了答案。
前者,簡單。
後者,艱險。
他靜靜看著沈浪,看他映在地上的影子,看他挑了一肩月光略顯蒼涼的背影。
「去長安。」沈浪從崖邊退回來,一邊盤腿坐下閉目運氣,一邊說道。
王憐花湊上來問:「你傷勢如何?」
沈浪道:「不要緊,方才與他對了一掌,氣血有些翻湧。」
王憐花道:「可曾看出他的師承何派?」
沈浪搖頭道:「內力強勁,但不似中原武學。」
話剛說完,忽覺一股溫熱細膩的觸感滑進衣內,停在腹部。
「你做什麼!」沈浪拽住他的手,面色微微泛紅,抬眼卻對上一張俊美的令人呼吸一滯的臉。
王憐花笑得燦爛:「當然是幫你療傷了。」
果然,自他掌間把一股內力緩緩地推進沈浪體內,氣血頓時平順了不少。
片刻後,他鬆開手,盯著沈浪泛紅的臉笑道:「沈兄臉紅的模樣倒比平常可愛多了。」
他笑的輕佻,沈浪更是尬尷,索性撇開頭不去看他。
王憐花也不再逗他,正色道:「長安皇宮,正大光明,莫不是指朝殿的正大光明匾額?」
沈浪答道:「應當是。」
王憐花皺了眉:「這可不太好辦。」
沈浪笑道:「沒想到世上還有王公子認為『不好辦』的事。」
王憐花瞪著他:「堂堂『仁義山莊』莊主和我這王大魔頭入宮盜寶,只怕不過了二天,江湖就要炸了鍋,說我王憐花拐了你沈浪,到時候豈不是將矛頭均指向我?」
沈浪一笑,道:「若真如此,沈浪定然不會讓他們傷你。」
王憐花緊盯他:「當真?」
沈浪點頭道:「當真。」
月隱進雲層,四周頓明暗了不少,唯獨王憐花的眼睛明亮非常,閃著複雜的光芒。
悠悠歎息一聲,在一旁坐下,閉目,不再言語。
京都長安。
帝王之都,天子腳下,其繁華自不是其它地方可比的,小販商賈,大人小童,真個是人流如潮,好不熱鬧。
若不是身邊的人過於顯眼,沈浪真想遊歷一番。
瞧他紙扇輕搖,神情悠然,渾不覺姑娘小姐們投來的目光,顧自泰然道:「這長安的女子,生的真是俊俏。」
沈浪只得道:「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先找間客棧安頓下來吧。」
王憐花見他一幅窘迫的模樣,取笑道:「沈大俠這般緊張,莫不是怕人認出來?」
被他猜中心思,沈浪只得咧嘴苦笑。當年武林大會,群雄立推他為武林盟主,怎奈他無心江湖,亦不想讓七七跟著自己過提心吊膽的日子,執意推脫,便說此後封劍歸隱,再不過問江湖之事。如今自毀誓言,只盼著事情能早日了結,能避人耳目也盡量避人耳目了。
一進安來客棧,店小二見他們衣著不凡,滿臉堆笑地迎上來:「二位客官是住店還是吃飯?」
王憐花四下看了一眼,窗明几淨,紅漆塗得發亮,倒也乾淨富麗,便道:「給我們準備二間最好的上房。」
店小二面露難色道:「這位公子,您來得不巧,這客棧就剩一間上房了。」
沈浪正想說換間客棧問問,卻見王憐花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對店小二道:「那便要一間吧。」
「好咧,我這就帶兩位去客房,這邊請。」店小二立馬應道,迎他們上樓。
沈浪只能無奈得跟上去。
房間倒也寬敞,推開窗子就能看到大街。店小二將酒菜送上來後便退了下去,那二人圍著桌子對飲開來。酒是好酒,陳年的女兒紅,單聞酒香就已醉人。沈浪一杯接著一杯,喝得又急又快。王憐花笑道:「莫不是沈夫人在家不讓你沾酒?」
沈浪道:「我在壯膽。」
王憐花奇道:「壯膽?難道一會有虎豹豺狼要來麼?」
沈浪道:「要真是虎豹豺狼,我就不擔心了。」
王憐花道:「我倒是想知道能讓仁義山莊莊主『壯膽』的是什麼事。」
沈浪抬頭看著他:「皇宮。」
王憐花一愣,問道:「今晚?」
沈浪點頭:「夜長夢多,不如早些行事。」
王憐花拿了酒杯給自己斟滿,仰頭灌下去。
「那我可要多喝一些。」
正大光明匾額,那可是歷代皇帝放傳位遺詔的地方,光想都知道守衛有多森嚴。看來這酒是喝對了,今晚非「驚」不可。王憐花直勾勾地盯著他:「你可知這一去,你便再去回頭路可走」
沈浪歎了口氣道:「即要查明真相,刀山火海也是要一塊去的。」
王憐花哈哈大笑幾聲,道:「有沈兄相陪,天下還有去不得的地方嗎?在下敬你一杯。」
二人舉杯,一飲而盡。
入夜。
二條鬼魅似的黑影飛進高牆,像兩片被風吹落的樹葉般毫無聲息。二行守衛提著燈籠走過,二人迅速隱到林叢間,看守衛行遠了才雙腳踮地,一躍上了屋頂。
光滑如鏡的琉璃瓦,平常人連站也站不穩,他們踩上面卻如履平地,跑得飛快,眨眼便越過了好幾座宮房。朝殿四周果然有數十個侍衛在來回巡邏。
沈浪壓低聲音道:「我去引開守衛,你去拿東西。」正欲跳下,被王憐花一把拉住。
「小心點。」夜色中,他的眼眸亮如星子,讓沈浪心中莫明一動。他微微點頭,躍下屋頂,故意弄出很大聲響,立刻引來大片守衛注意。
眼見一個黑影飛過去,眾侍衛哪敢怠慢,一邊大喊「有刺客」,一邊追上去。
這些人都是恪盡職守,即無深仇也無大恨,沈浪自然不想傷之,仗著輕功卓絕在亭台樓閣間跳上躍下與之□,心想此刻王憐花應該已進了朝殿,守衛雖多,自己倒也能應付。思量間,忽覺一股強勁的牚風自身後襲來,不禁大吃一驚,來人內力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他凌空一個翻身避了開去,落在池中的一座假山上,那人也隨之停下來。
岸邊已被侍衛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燈籠將四周照個通明,亮如白晝。
等看清楚那人的樣子,沈浪大驚,怎會是他?
「霹靂手」雷剛。
幾年前自己也曾與他有數面之緣,那可是個鐵錚錚的好漢,一雙鐵牚行遍天下,廣博義名。二年前聽說他另有奇遇,突隱江湖,為此自己還惋惜了許久。如今再見,竟是在這深宮大院內,一身官服加身,身形雖略形富態,霸氣卻仍不減當年。
7.
雷剛一抱拳道:「在下雷剛,閣下夜闖皇宮,不知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偏在尷尬時,沈浪心中叫苦不迭。
見他不作聲,雷剛雙腳用力一踏,身子像離弦之箭般衝了過去。
沈浪不敢怠慢,卻又不想拿劍傷及故友,只得赤手空掌相迎而上。兩掌相觸,雷剛雖人高馬大掌力驚人,內力卻不及沈浪,當下就被撞飛出去,接連撞倒大片守衛。
糟糕!沈浪暗叫,方才自己來不及防備,全力抵禦,只怕他現在傷的不輕。
雷剛甩開扶著他的侍衛,強壓下翻滾的血氣,大聲叫道:「弓箭手,準備!」
沈浪一驚。
驚得不是數百張對著自己的利弓,而是雷剛的話。
那個寧可戰死也不願假手他人的鐵漢,居然憑一掌就退了縮。若換作以前,明知是送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衝上來,榮華富貴當真能磨掉一個人的雄心壯志麼?
弓箭手已經蓄勢待發,雷剛的手在半空中一揮,無數利箭破空呼嘯而來。
沈浪騰空而起,霎時劍光四射,一如綻在夜空的煙花。
「滿天花雨?」雷剛驚叫一聲。待回過神,數百支利箭奚數落在池面。
雷剛的聲音發顫:「你……你是……」
話還未出口,又一條黑影掠到假山上。「走!」他低叫一聲,拉著沈浪縱身一躍,隱入濃濃夜色中。
雷剛尤在喃喃自語:「怎麼會是他……」
回到客棧,二人換下夜行衣,王憐花將一塊發黃的羊皮紙放到桌上。
「是一張地圖。」
沈浪攤開看了一眼:「極北沙城?那麼荒涼的地方會有什麼?」
王憐花攤手道:「或許是絕世神兵,或許是傾城財富,或許是天下絕學,又或許什麼也沒有。」
沈浪歎道:「看來只有走一趟了。」
王憐花笑道:「我倒是好奇的很,這裡頭究竟藏了什麼東西。」
沈浪道:「在下也奇怪,這次王公子怎麼沒拿了東西就走?」
以王憐花一貫自私自利的行事作風,能回頭來找他,還真是稀奇。只見他拿了羊皮紙放到燈下左顧又盼,自言自語道:「是啊,為什麼呢。」沈浪忍不住一笑,這人雖性格乖戾,卻也可愛的很。
「沈浪,你笑什麼?」王憐花惱道。
如此氣鼓鼓的模樣,豈不更似孩童?臉上笑意不覺更深。
王憐花瞪他一眼,在桌邊坐下,顧自研究起地圖來。
「這張地圖中的寶物,沈大俠可有興趣?」
沈浪搖搖頭,坦然道:「罷了,王公子自己好生收好吧。」
王憐花抬眼問:「不怕我拿了跑了?」
沈浪笑道:「你剛才不走,以後便不會再走。」
這羊皮紙上所繪的是什麼,誰也不知道,興許就是足以稱霸江湖的秘密,但沈浪瞧它的目光,就如同瞧著最平常的紙張般,不帶一絲貪念,這般無慾無求的人,世上能有幾個?
這天下若真有讓王憐花佩服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天明,退了房,兩匹快馬離城而去。
茶寮很簡陋,幾根木頭支成的棚架子,露天擺了幾張木桌木椅,散亂地坐了些人。
唐天杭人還未翻下馬,已扯開嗓子嚷道:「快拿壺好茶來。
「來咧……」夥計一邊抹桌,一邊給他倒了杯茶,陪笑道,「客官您來點什麼?」
唐天杭拿起茶碗嗗碌嗗碌一飲而盡,一抹嘴道:「來二斤牛肉,一壺燒刀子,再來幾個包子。」
夥計一甩毛巾,往裡棚重喊了遍,正欲離開,卻被唐天杭拉住。
「兄弟,打聽個事兒,往紅葉鎮還得多少路程?」
夥計指向左邊一條肓腸小道:「您往這走,要是腳程快,天黑前就能趕到。」
「謝了。」他拋給夥計一兩碎銀子,猛得聽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奔來,抬頭便見塵土翻揚,二匹駿馬破塵而出,在他桌前嘎然而止,手中的茶碗蒙了一層灰不說,臉上、發上都被揚起的塵土撲個正著,不由怒從心來,一拍桌子喝道:「跑這麼快,你們趕著投胎呢!」
塵土漸散,映出二條欣長的人影,待瞧清楚,不覺叫人一愣。
一青一白,好俊的人!
沈浪翻身下馬,抱拳道:「抱歉抱歉,在下一時行得快了些收勢不住,還望兄台見諒。」
雖是滿身塵土好不狼狽,見他謙謙有禮,唐天杭也不好再說什麼,拍拍身上的灰塵道:「天干物燥,兄弟還是注意些吧。」
沈浪微微一笑,看向徑直坐下喝茶的王憐花。
他真不知道這人在想些什麼。
明明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卻突然拿馬鞭抽他的馬,馬兒受驚一路狂奔,他卻在後頭一面追趕一面大笑。若不是收勢及時,只怕是要衝進這茶棚裡去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王憐花抬頭一笑,眼裡儘是狡黠之意。
他這一笑不要緊,卻讓唐天骸醪間失了神。
「以後別在這樣了,好在路上無人,不然就糟了。」沈浪在他身旁坐下,說道。
王憐花眨眼看著他:「沈大俠倒是好脾氣。」
沈浪不去理他,拿起個包子就著茶水吃起來。
那夜與雷剛一戰,他定已看出自己是誰,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夜闖皇宮之事,估計現在已經被人添油加醋在江湖廣為傳播,往後的日子想安生也難了。
想到這,不禁一聲歎息。曾經那麼個血氣方剛的漢子,也會為榮華折腰,在安逸裡被磨消掉稜角。
江湖上,再也不會有「霹靂手」雷剛這個人,那只不過是個失去鬥志的朝廷將臣罷了。
世事無常,誰又能料到呢?
那自己呢?
數年前策馬江湖快意恩仇的逍遙日子,是否也已離自己遠去不再復返?
王憐花看了他一眼,朝夥計喊道:「小二哥,這附近最近的城鎮往哪個方向走?」
「最近的小鎮叫紅葉鎮,二位也要去那裡?」
說話的人不是夥計,是唐天杭。
他端著酒碗往沈浪那桌一坐,目光不經意地掠過王憐花的臉,才停在沈浪身上。
沈浪抱拳答道:「正是,兄台尊姓大名?」
唐天杭自報姓名後,道:「我正好也是去紅葉鎮,那路可不好走,頭次去的人很容易走叉,二位要是不介意,咱們結伴而行吧。」
沈浪詢問地看向王憐花,卻見他一副聞若未聞的表情,只顧低頭啃包子。
「那便有勞唐兄帶路了。」沈浪只得說道。
「不知二位怎麼稱呼?」問的是沈浪,眼睛看得卻是王憐花。
沈浪胡謅了個姓名:「在下程亮,這位是……」
「李雲。」王憐花也胡編道。
唐天杭面露欣喜之意:「幸會幸會。」。
昏暝。
荒涼。
空蕩蜿蜒的街道向前沿伸著,偶爾有一二個路人埋頭匆匆走過。
見二人神色詫異,唐天杭解釋道:「紅葉鎮是這條路上唯一的小鎮,住的多數是來往客商,大半是住一宿便走,一般會留在客棧休息,甚少出來走動。」
王憐花笑意吟吟道:「唐兄如此瞭解,莫不是常客?」
唐天杭乾笑道:「我們這些做買賣的,走面闖北,倒是來過數回。前面不遠處有間客棧,我們先去住下再行打算。」
客棧不大,甚至有些破敗,倒是坐了好些人,小二在堂上跑來跑去,聽到響動忙向走進店裡的三個年輕人迎去。
「小二,給準備三間乾淨的房間。」唐天杭叫道。
王憐花卻道:「二間便夠,我與『程』兄住一間。」
他特地在「程」字上加重語氣,似笑非笑的望向沈浪,極是曖昧。唐天杭笑的有些僵硬:「呵呵,那好。咱們先吃飯吧。」
偏野小店只有幾樣尋常小菜,酒也淡而無味。草草吃過後,三人各自回了房。
「這地方倒是奇怪。」一進門,王憐花便道。
沈浪卸下行囊,往窗外看了一眼:「很靜。」
王憐花回頭朝他一笑:「那唐天杭倒是個有趣的人。」
「碰上你就不有趣了。」沈浪歎道。
桌上有煤油燈,燈芯是新的,燈油也是滿滿的。
「今晚,想來不會安寧了。」王憐花伸手撥撥燈芯,淡淡道。
8.
今晚果然不能安寧。
當一群人撞門跳窗進來時,屋裡徒然亮起的燈光嚇了他們一跳。
王憐花穿戴整齊地坐著桌前,用一根銀簪拔弄燈芯,火光漸漸明亮,照亮了整間屋子。沈浪抱手從暗處走出,盯著為首的一個中年漢子道:「原來是君臨門的趙門主,有失遠迎。」
趙原大驚失色:「你們怎麼……」
王憐花指著油燈道:「你是說這摻了迷魂香的燈油嗎?在下不才,其他不敢說,對醫術毒經還是頗有心得,這點小伎倆也只能用來騙騙小孩子。」
沈浪接話道:「趙門主想瞞天過海,也應該裝得像些。那店小二腳步輕快,吐氣渾厚,一看便知是練家子。這店也清掃的太乾淨了,這麼一間住了來往商旅的地方,太乾淨反倒顯的彆扭。」
趙原冷笑一聲道:「沈浪,我倒小看了你。不過,你的另一同伴似乎不如你們警覺。」
同伴?
唐天杭!
二個人架著昏迷不醒的唐天杭從門外進走來。趙原抽刀抵著他的脖子,冷聲道:「交出寶圖。」
君臨門在江湖上雖不如七大門名聲響亮,實力卻也不弱,決非那些個上不了檯面的小門小派,卻淪到用迷香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沈浪歎氣一聲道:「趙門主的消息倒是靈通。」
趙原把刀往前移了一分,厲聲道:「少廢話!你們若不交,我便殺了他,死也要拉他塹背!」
沈浪看向王憐花。
他正悠閒的啜著茶,好像這裡發生的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沈浪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
果然,王憐花緩緩開口道:「一個不相干的人,你要殺便殺了。」
是了,不過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又怎麼會為救他而交出地圖呢?雖早已料到,也仍不住心寒。
他可以袖手旁觀,自己卻不能。
可劍再快,也快不過那已架在脖前的長刀。
門窗大開,冷風嗖嗖的,吹的燈煙四下搖散,屋裡漸漸漫起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迷魂香。
雖被風吹得極淡,卻也讓幾個功力較淺的君臨門手下搖搖欲墜。
趙原當然沒有把握能贏過沈浪,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劍客呀,這一仗對峙,他沒有一點勝算。
「沈浪,枉你為大俠,卻連朋友的性命都不顧。」趙原豁出去了,「好,今晚我認栽了,便讓他給我陪葬吧!」
說罷他舉起刀向唐天杭脖頸劈去。
「住手!」沈浪的劍也已經刺出。
他們都很快,有人比他們更快。
王憐花。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刀在離唐天杭只有一寸時停了下來,趙原又目暴突,身體僵直,喉間插了一枚又尖又長的針,刺破皮肉從後頸鑽出。
沈浪愕住。
王憐花的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幾枚銀針,他斜著眼睛道:「誰還想再試試?」
十來個門派弟子如夢初醒,扔下唐天杭連滾帶爬地跳窗而逃。
王憐花站起身,見沈浪一臉愕然的望著自己,才道:「此人雖是一門之主,內力卻不怎麼樣。這屋裡的迷香雖被風吹得很淡,但也能讓他動作變的緩慢。」
沈浪望著倒地斃命的趙原:「你這麼有把握能快過他的刀?」
「我比你離他近一步,所以我比你快。」
「若是慢了呢?」
「他死。」
沈浪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唐天杭:「你就把他的命賭在比我近的那一步上?」
王憐花笑得沒心沒肺:「救他是不想讓你後悔。若換了平時,他的生死我懶得瞧上一眼。」
他說的絕情,沈浪卻恨不起來,直能苦笑。
「天快亮了,咱們走吧。」王憐花提起包袱道。
沈浪點頭,扛起唐天杭。
王憐花皺眉:「你要帶他一塊上路?」
沈浪一邊往外走一邊道:「總是被我們牽連的,將他放到鎮外,免的天亮後被人發現惹上官司。」
黎明昏暗,混沌一片。
迷藥下的不少,唐天杭仍在昏迷。
沈浪把他放到一旁草叢中,歎了口氣。
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東方漸漸露白,一陣馬蹄聲迴響在黎明。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天下很大,但從消息的傳播速度來看,卻又很小。
沈浪「夜闖皇宮」之事,待傳到仁義山莊時,便成了他「勾結王憐花,入宮盜寶,殘害武林同道」之舉。
熊貓兒快崩潰了。
五天了,沈浪失蹤五天了。
朱七七雙目浮腫,神情極是疲憊,抬頭看了熊貓兒一眼,眼眶裡便滾下淚來。
「大哥,他會不會出事了?」
熊貓兒一下慌了神,忙道:「不會不會,以沈浪的武功,天底下誰能傷得了他,定是王憐花那妖人設計陷害於他。」
一聽王憐花的名字,朱七七哭的更大聲了。
她太瞭解王憐花了,那個笑容能比陽光明亮、心腸卻比蛇蠍更毒的惡魔,前一刻還在談笑風生,轉眼間已經手起刀落,取人性命時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沈浪心地淳厚,再大奸大惡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忍殺之,如果真是和王憐花在一起,豈不是性命堪憂?
她的淚掉得急,熊貓兒更急,手忙腳亂滿頭大汗,吱唔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安慰得話來。
眼見朱富貴從門外走近,終於收住淚,迎上去問道:「爹,官府的人怎麼說?」
朱富貴走到堂上坐下,將一個紅木盒子放到桌上,重重歎了口氣。
朱七七臉色一白,顫聲問:「府尹大人不肯收禮?」
朱富貴搖頭道:「張大人說,若只是曾重那五條命案,他倒可以呈報朝廷歸為江湖糾紛,如此一來官府便不會插手。但沈浪與王憐花私闖皇宮,動的還是……還是……」
「是什麼?」熊貓兒急道。
朱富貴答道:「朝殿正大光明匾額後面的傳位遺詔。」
熊貓兒驚叫道:「遺詔被偷了?」
朱富貴搖頭道:「沒有,但位置已經被人移動過。那東西就是看上一眼,也是要誅滅九族的呀。好在我與朝廷也打了數十年的交道,還認識幾個位高權重的大臣,朝廷也賣我們朱家這個面子,此事不會牽連到朱家上下,只是沈浪這禍闖得著實大了。」
朱七七大叫道:「不會的,沈浪不會這麼做的!」
朱富貴從懷裡摸出一張紙,攤到桌上:「朝廷的通緝告示都下了,皇上下了格殺令,聽說連大內侍衛都出動了。」
一見畫上的人像,朱七七一個踉蹌,險些摔到地上。
「江湖另有傳聞,說沈浪和王憐花手持一張藏了天大秘密的寶圖,正奔關外而去。」朱富貴搖頭歎道,「如今武林只怕也是傾巢而出,為寶藏斗的你死我活的事情,這百年來發生的還少嗎?」
熊貓兒拍案而起,大叫道:「我去找沈浪問個清楚!」
朱七七扯住他,道:「大哥,我也要去。」
熊貓兒擺手道:「此行前路漫漫,也不知有多少凶險之事在等著,你還是呆在仁義山莊穩妥些。」
「不,我要去。」朱七七一抹淚,神情堅決,「我一定要去。」
她自小嬌慣,說什麼便是什麼,認定了要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朱富貴無奈歎息一聲,道:「貓兒,你便帶她去吧,也免得她一個人呆在莊子裡胡思亂想。」
熊貓兒看了朱七七一眼,只得點頭。
朱富貴拍拍他的肩膀,鄭重道:「這一路好生保護七七,惹是遇上麻煩,儘管去找當地的朱記錢莊,仁義山莊和清兒便交由我來照顧,你們盡可放心。」
9.
王憐花盯著手中的畫像看得出神。
那是他剛從一個喊著「八百里加急,閒人迴避」的信差手裡搶來的。
當然,他本來不是想搶這二張紙,而是討厭那馬蹄聲揚了他一身灰,結果很不客氣的將那信差連人帶馬都給踢暈了。
那紙便落到了草叢裡,攤開、飛散,飄到他腳下。
畫工著實不敢恭維,幾條線塗成的一張毛糙的臉,讓一向極重形像的王憐很是惱火,大有想要找畫師算帳之嫌。
沈浪沉思道:「看來那中年漢子之所以殘殺曾重一家,正是為了那張地圖。」
王憐花伸手摸了摸藏在懷中的羊皮紙,道:「難道當真藏了什麼稀世之寶?」
沈浪搖頭道:「想必無人得知。」
王憐花默然半晌,道:「那漢子出現的奇怪,只怕不是一個人,幕後仍有黑手。」
沈浪皺眉道:「但主謀從未出現過。」
王憐花冷笑一聲:「地圖即在你我之手,他定不會袖手旁觀,總會有露出馬腳的一天。」恕貅片刻,突然叫道:「江湖現在恐怕已經亂成一團了。」
沈浪知他話中含義,很自然地接下去:「那人定然已經放出風聲,說你我手持寶物。江湖中唯利是圖之輩大有人在,又豈肯放過這個機會?」
王憐花拍手大笑:「這倒有趣的很了。」
沈浪長歎一聲,言辭間儘是蕭索之意:「王公子,你我現在不但是武林公敵,也成了朝廷通緝的第一要犯了。」
王憐花卻笑的輕鬆:「沈大俠後悔了?」
沈浪搖頭,歎道:「即應允了你要一同尋得真相,便不會反悔。」
王憐花眼底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轉眼便被覆蓋:「若沈夫人也不諒解呢?」
想起七七,沈浪的目光頓時柔了下來:「就是天下人都冤枉我,七七她也會相信我的。」
王憐花冷笑起來,別頭不再說話。
沈浪心知他對當年之事仍存有芥蒂,也難怪他擺了臉色,輕輕一笑,也就跟了上去。
兩人默默行了一段路,就見青蔥碧綠之間稀拉幾座農舍,竹子編成的籬笆牆內偶爾可聞雞鳴狗吠,一條清澈的小溪繞過田畔,水聲淙淙悅耳,瀰漫著清新怡人的氣息。
王憐花拉住馬,轉頭道:「你我即已被通緝,怕是不能再這般模樣繼續趕路了。」
見他神色狡黠,沈浪心頭直冒寒氣:「王公子又有什麼主意?」
王憐花從包袱裡摸出一個扁平的木盒子,在沈浪面前晃晃,說道:「易容。」
要說易容術,王憐花若說自己第二,天下便沒人敢說自己第一。沈浪見識過他這項本領,出神入化以假亂真,就是最親近的人,也未必能認得出來。如今四面楚歌,江湖上認得他們的人也著實不少,如此模樣行走確有不便,易容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便點頭答應。
王憐花拉他在溪邊坐下,先對著盒子搗鼓半晌,才將一片冰涼異常的薄皮面具貼到在他臉上。
「好了,看看。」
王憐花拍拍手,很是得意。
見到水中的倒影,沈浪嚇了一大跳。
只見是滿臉橫肉,一條寸長的刀疤從嘴角一直延伸到耳畔,活脫脫一個戾氣十足的暴徒。
王憐花捏了他的下頜,語氣輕佻:「沈大俠不滿意嗎?」
沈浪只得苦笑道:「我滿意的很。」
王憐花哈哈大笑幾聲,埋頭又鼓搗起自己來。不出一柱香工夫,另一個暴徒再次橫空出世。
「咱們這副模樣,要是讓人瞧見了,還不得退避三舍,逃得無影無蹤?」看他對著溪水左顧右盼,一副極是滿意的模樣,沈浪不禁失笑。
王憐花嗤笑道:「如此豈不正好?」
知他行事古怪,從不按常理出牌,沈浪也習以為常,便道:「這一路恐有埋伏,我們還是小心點為好。」
王憐花盯著他:「沈大俠不是說過要護我周全的嗎?」
沈浪道:「若我活著,定然會護著你。」
王憐花湊過身子靠近他,一雙鳳目眼波流轉,嵌在這麼一張怪臉上著實詭異的很。只是那目光含笑,眉角風情盡現,不由的讓沈浪心頭漏跳一拍。
「有沈大俠這句話,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沈浪暗歎一聲,想這人實在勾魂攝魄的緊,莫真是惡魔投胎麼?
王憐花突然皺了眉,四下張望:「沈浪,你有沒有覺得很怪?」
沈浪一愣,隨他目光望去。
村莊很靜,靜的出奇。
正當晌午時分,勞作的農夫不是應該回家吃飯嗎?怎會如此冷清?連半點炊煙都不見。
王憐花朝他笑:「你說這村子裡還有活著的人麼?」
村裡沒有活人。
四躺八仰的屍體零亂地散在四周,有拿鋤頭正準備回家的漢子,有挑著菜擔的農夫,有挎著竹籃的婦人,甚至有歡快奔跑得孩童,他們僵直地躺在地上,臉上神情未改,竟像突然一瞬間就定格死了般。
王憐花俯身去檢查一陣,道:「是中毒而死,死後僵直,硬如枯木,中的應當是『七星』。」
他掀起其中一人的衣袖,手臂上赫然有七個發黑的圓點:「看,這便是中『七星』之毒後留下的證據。」
「七星……」沈浪喃喃重複一遍,突然提高音量,「那不是西域毒仙子水玲瓏的獨門秘藥嗎?」
王憐花點頭道:「沒錯,下毒的人正是水玲瓏。」
沈浪臉色微微一變:「沒想到連她也來了。」
王憐花四下望了望:「看來水玲瓏沒留活口。」
沈浪怒道:「這般無辜百姓,她為何要取他們性命?」
王憐花歎了口氣:「自然是要告訴我們,她來了。」
沈浪抱起一個不足六歲的孩童,悲慼道:「是我害了他們。」
雖沒奢望這一路能一帆風順,卻沒想到會有這麼大動靜。先前在紅花鎮中的趙原是死有餘辜,但這鄉野百姓何罪之有,竟也為他們平白送了性命,沈浪只覺得胸口一股怒氣激盪,直衝腦門,幾乎讓他不能自己,悲痛得要流下淚來。見他如此,王憐花暗歎一聲,按住他的手臂道:「你莫要悲傷,這仇咱們向水玲瓏討回來便是。」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厲喝突兀地響起。
兩人舉目望去,不覺愣住。
僧衣,履鞋,手執長棍,竟是十來個少林武僧。為首老僧身形高大,一臉威嚴正派之相,正怒瞪著他們。
沈浪心中一驚,這不正是達摩堂首坐者釋大師麼?
者釋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道:「這些不過是尋常百姓,你們竟將他們殺的一乾二淨,兩位施主未免太殘忍了吧?」
他的聲音不大,卻中氣渾厚,擲地有聲,聽在耳裡如鼓擂般。沈浪恕來敬佩者釋為人,知他絕非偽善之輩,當下就道:「大師明鑒,這村中之人絕非我等所殺。」
一小僧急忙跑來道:「師傅,這些人都是中毒而死的。」
者釋面浮慍色,叫道:「這方圓百里除了你二個,再無其它人,瞧你們這般長相,絕非我正派人士!」
王憐花冷笑道:「釋迦摩尼祖師亦面貌兇惡,難道他也是惡人嗎?大師如此以貌取人,枉為修憚之人。」
者釋為人正派之極,性格卻受不得激怒,此刻聽得他如此挑釁的言語,哪裡能忍得住,當下吼道:「你這殺人兇手,也配與佛祖相提並論!且讓我捉你們回少林,讓方丈大師定奪。」
說罷,一掌已經劈出,直逼王憐花而來。
大力金剛掌,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
一掌碎石,二掌斷巖。
者釋數十年的內力修為,使出這掌來,當真是疾出閃電。沈浪閃到王憐花身前,下意識舉手相對,硬生生替他擋下這一掌,右手瞬間麻痺。者釋這一掌雖只未盡全力,但也用上了七分功力,沒想到竟被長相如此粗陋之人接下,不禁面色一凜道:「閣下內力驚人,不知是哪個門派的高手?」
10.
沈浪定了定神,一笑道:「在下不過是無名小輩,不足掛齒。但這些人確實非我們所殺,還請大師明查。」
者釋見他雖外貌兇惡,但言語恭敬、舉止有禮,便也合手道:「即是如此,你們隨我上少林,方丈大師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沈浪面露難色:「我等還有要事在身,怕是不能答應大師。」
者釋沉下臉道:「閣下當真不願意?」
沈浪搖頭道:「恕在下難以從命。」
「好!閣下自甘墮落,老衲今日唯有替天行道。」見自己好言好勸對方卻毫不領情,者釋大叫一聲,連著十來個少林弟子群起而攻之。
王憐花的銀針已經在手,卻聽沈浪對他叫道「此乃誤會,休傷他們性命」,只得收回銀針徒手抗敵。他們人數雖不多,卻是少林達摩院武僧,個個身懷絕技,再加上內力渾厚的者釋,沈浪心有顧慮不願傷他們性命,方才又受了一掌,雙拳難敵四手,長久糾纏難免會落了下風。
別人的性命再重要,也不及自己的性命要緊!大事未成,何苦命喪於此?王憐花抽出懷中銀針,運勁射了出去。
「不要!」沈浪急呼,身體在王憐花眼前晃過。
刺刺刺--
銀針盡數沒入他的身體。
眾人皆愕。
沈浪往後倒去。
「施主--」者釋大叫,接手欲接。
有人更快。
王憐花。
他扛住沈浪,縱身一躍跳上馬背,鞭馬飛馳。
「師傅,我們追嗎?」
者釋望著他們漸漸遠去得身影,面色凝重複雜,久未作聲。
人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
比如說自然規律,比如說生死倫常。
花開終有花謝日,美人難抵遲暮時。
春夏再美,不抵下一季的蕭瑟;醫術再精,也救不回死神執意要帶走的人。
王憐花覺得,自己救不活沈浪了。
刺入身體的銀針已用內力逼出,傷口也止了血敷上藥。火光將山洞映得一片金黃,唯獨他的臉慘白如土。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他體內,王憐花滿頭大汗,臉色也是煞白煞白的。
他若是死了,怎麼辦?
不!沈浪,你不住趵,你得給我活著!
加重手上的力道,將更多真氣灌進他體力。眼前一陣天昏地轉,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濺到地上。手一鬆,沈浪軟軟地跌到他身上。
王憐花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試著運功,立刻心痛如絞。他已經耗費太多真氣,若再強行療傷,定會傷到自己。
攀著石壁站起,低頭看著昏迷的沈浪。
明明就是自己的頭等大敵,讓他死了又如何呢?
管他做甚?
抹掉嘴角的鮮血,王憐花自嘲一笑,偏就……放不下他。
「沈浪呀沈浪,難道我上輩子欠你不成……」他撿起一根火把,走出山洞。
這深山裡,或許會有起死回生的草藥。
山風嗚咽,月光倒是分外明亮,照得林林草草清晰可見。
王憐花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上的衣服被樹枝劃的破爛,一邊想著這輩子都不會有這麼狼狽的時候,一邊在心裡暗罵沈浪。
你若敢在我沒回來之前就死了,我一定把你脫光了放到大街上讓人圍觀!
目光一轉,一抹紫光映入眼簾。
那是一朵紫色的小花,倔強地長在峭壁上,沐浴在月光下散著瑩瑩的紫色光澤。
月見花!王憐花驚喜得眼睛都亮了。
月見花花如其名,白日裡顏色暗淡毫不起眼,到了晚上才會在月光下泛出紫光,又常生長在懸崖峭壁上,極難採摘,其汁液卻是最好的療傷奇藥。
王憐花笑了。
沈浪呀沈浪,你果然命不該絕。
沈浪醒來已是三天後的清晨。
王憐花想,若是他再不醒來,自己就扇他兩耳光,拋下他走之大吉。
結果,他就醒了。
目光惶然得在山洞裡轉了一圈,才聚到王憐花身上。
王憐花真想上去踹他兩腳,以報這三天之仇。手在碰到他時,卻只是輕輕地扶起他,再次將真氣灌入他體內。
醒了不代表就沒事了,他體內的月見花仍需用內力催動才能發揮藥效。
半晌,王憐花收掌,沈浪蒼白的臉恢復了些許血色。
「王公子,你……」沈浪困難地開口。
王憐花瞪著他:「你可費了我幾大車的內力,若是敢死,我就把你扔出去餵狼。」
沈浪虛弱地咧嘴笑笑:「是,在下一定死……」
他當然不會死。
又在這山洞住了幾天,沈浪的身體漸漸康復起來。
傷勢雖然重,好在他內力深厚,加上王憐花調配的藥草,轉眼就好了大半。
沈浪試著運功,傷口處痛疼微弱,便轉頭到王憐花道:「多謝王公子這幾日的照顧,耽誤多時,我們今日繼續起程趕路吧。」
王憐花盯著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來。
「我為什麼要救你呢?」
不給沈浪回答得機會,又繼續說道:「你為什麼要救他們?」
他們,自然指那些少林僧人。
沈浪拿起佩劍,輕聲道:「你若殺了他們,便結下了少林這個仇家,往後在江湖上也不會好過了。」
王憐花沉吟片刻,抬頭道:「你是在救我?」
見沈浪不答,王憐花乾脆走到他面前,道:「那你為什麼救我?」
他的眼睛極美,不知是否是陽光的關係,蒙上一層暖暖的笑意。
沈浪撇過頭,道:「趕路吧。」
王憐花哈哈大笑起來:「我們雖是易了容與少林僧人交的手,但者釋不是等閒之輩,待他細想我們的武功路數,便會猜出我們是誰。沈大俠這一救,倒樹了少林寺這個大敵,你不後悔嗎?」
沈浪盯著他因耗費內力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搖頭道:「我說過要護著你,便不會反悔。」
11.
天香樓。
這是這座小城裡最好的酒樓。
朱七七就坐在二樓靠陽台的位置,桌上擺了一壇狀元紅,幾碟小菜。
酒還未開封,菜也一筷未動。
她直愣愣盯著人來人往的大街,眉頭緊鎖,面帶愁色,雖是男裝打扮,這般神色卻極似女兒家。見熊貓兒滿頭大汗的從樓道奔上來,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
「大哥,可打聽到了?」
熊貓兒抄起酒罈掀開泥塑,仰頭就是一陣猛灌。
朱七七急了,跺腳道:「大哥,你倒是說話啊。」
熊貓兒緩過勁來,一抹嘴道:「他們確實是往這方向走了。」
朱七七喜道:「當真?可還平安?」
熊貓兒道:「不過,突然就沒了蹤影。」
朱七七一愣:「啊?大哥此話何意?」
熊貓兒在桌邊坐下道:「按理說以沈浪與王憐花兩人的長相,大街上就是擠了數百人,也能一眼就將他們二人認出來,可是這他們偏在這一帶失去了蹤影。」
朱七七急道:「莫不是被官府抓著了?」
熊貓兒連連擺手:「不會不會,就憑朝廷那些個三腳貓,想抓沈浪還早百年呢。」
朱七七點頭應道:「那他們是……」
熊貓兒拍桌子道:「那王憐花詭計多端,定是他想了什麼邪門法子躲過眾人耳目。」
朱七七低頭沉思起來。
以王憐花的手段,想騙過眾人耳目那是有千百個法子,如此一來倒也甚好,起碼可以躲過朝廷與江湖貪心之輩地追蹤,王憐花此人雖然乖張古怪,但如今他與沈浪坐在同一條船上,想必不會加害於他,自己雖尋不到他,但至少他是安全的。如此一想,頓時心寬不少,重重舒了口氣。
見她臉色稍緩,熊貓兒忙將飯菜推到她面前。
「七七,你先吃點東西填填肚子,這沈浪回來要是看你瘦了,還不拿我是問。」
朱七七撲哧一聲笑了,實也感覺肚餓,便埋頭吃起來。
二位老者蹣跚著步子走進天香樓。
只見他們發白鬚長,滿臉褶子,身子顫顫歪歪,似下一刻倒要摔到地上,只是那眼底神色各異,白衣老者目光狡黠明亮,青衣老者卻是一臉無奈。
小二迎他們到雅座坐下,拿了酒菜後關門退了出去。
白衣老者突然大笑。
那笑聲清脆不羈,不是王憐花是誰?
「沈浪,你這老先生可裝的真像。」
沈浪搖頭苦笑,明明是四面楚歌了,這人還非得到城裡來,說是自己為了救他在山洞裡住了數天,要再不去去這身濕氣,只怕是要發霉了。這也就罷了,還作弄人似的將他們易容成這般模樣,躬著身子走路一顫三歪,彎的他腰酸背痛。
王憐花盯著他笑:「這般模樣,就是沈夫人現在在眼前,也未必能認出來。」
沈浪伸手倒了杯酒,低頭去看杯中倒影,道:「這會是連我自己都不認得自己了。」
王憐花嘖嘖幾聲:「沈大俠是在誇獎在下手藝高超嗎?」
他是有意挑釁,沈浪哪裡不知道,嘴上卻笑道:「是是,王公子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天下有誰能比得上。」
這話沈浪自然別無他意,純粹稱讚,但聽在王憐花耳裡便不同了,只當他故意嘲弄,承認吧心有不甘,不承認這心就更不甘,偏又找不出其它話來反駁,只得恨恨得瞪了他一眼,埋頭喝起酒來。
二人就著酒菜草草吃過,便準備上路。
沈浪推開門,一條人影直衝衝撞來,與他撞個滿懷。
「哎喲——」聽見這聲音,不單是沈浪,連王憐花都愣住。雖是男裝打扮,但那神情、那眉目,不是朱七七是誰?
「七……」沈浪一句話哽在喉口,眼看就要衝出,王憐花就扯住他的衣袖搖頭。
「七七,你沒事吧?」熊貓兒奔跑過來,扶住她急道,「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這麼毛燥。」
朱七七拍拍衣服,笑道:「沒事沒事。這位大爺,有沒有撞傷你?」
沈浪搖頭不作聲。
熊貓兒拿過朱七七手裡包袱,道:「我們也該趕路了,路上興許能打聽到他們的行蹤。」
「大爺,我們走了。」朱七七對他們鞠躬行禮,隨熊貓兒走下樓去。
沈浪突然壓著嗓子叫道:「兩位。」
「啊?」熊貓兒疑惑地轉過頭。
「一路凶險,請多加小心。」沈浪目光複雜地盯著他們,鄭重道。熊貓兒雖覺怪異,但也未加細想,只對他們道了聲謝,便隨七七離門而去。
「沒想到他們竟追來了。」
行在無人的小道上,王憐花歎道,「沈夫人對你真是情深意重。得妻如此,沈浪,你真是天下第一幸運之人。」
沈浪眉頭緊皺,一臉憂色,也無心與他鬥嘴,只顧往前行走。
本想先瞞著他們將事情解決了,再回仁義山莊好生解釋,不想他們竟尋著蹤跡追來了。前路究竟有多少風險還未可知,他二人行事一向莽撞,如今自己這般處境又不能與他們同行,這讓他如何安得下心?
王憐花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再逗他,正色道:「江湖與朝廷的目標都是你我,只要我們不與他們碰面,他們自然是安全的。」
沈浪歎氣道:「也只有這麼辦了。」
王憐花直勾勾盯著他笑。
「下回我是將沈大俠易容成白面書生好呢,還是大財主好。」
沈浪一頭冷汗:「王公子就別再作弄在下了。」
王憐花挑眉道:「別人就是求我易容,我還不屑為之呢。沈浪,你應該自豪才是。」
沈浪無奈道:「是是,真要多謝王公子。」
王憐花催馬緊走幾步,突然就擋住他的去路。
「你又想做什麼?」沈浪開始覺得胃痛。
王憐花嬉笑道:「你身上的傷還未好,下馬,我幫你換藥。」
沈浪傷在胸口,要換藥就得先脫衣服。
江湖男兒不拘小節,況且是在一個大男人面前寬衣解帶,理應沒什麼好尷尬的,但那王大公子偏就抱著手在一邊笑瞇瞇地盯著,那曖昧的目光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拿了藥在他面前坐下,先倒了些水在錦帕,擦過胸口傷處。
那傷口很小,表面已經癒合,但銀針扎的極深,皮下仍需好好調理。幸好沒有淬毒,不然沈浪這命就是來十個王憐花也救不回。
想到這,不覺笑出聲來。
沈浪啊沈浪,到頭來還不是要我救你。
他笑的得意,似乎已經完全忘了是自己傷的他。
沈浪很是尷尬,乾脆閉了眼。
王大公子也笑夠了,倒了些藥粉在手上,往他胸口抹。見他如此模樣,便怪腔怪調道:「沈浪,你怎麼不看我?莫不是害羞了?」
明知他是故意如此,也只得睜開眼。
那眼底盛滿了似笑非笑的狡黠,折出一臉的邪氣,讓沈浪心頭不由猛得跳動一下。
王憐花已經抹好藥,拿了乾淨的布條替他纏上。
身子前傾,手又繞到他的背後,這姿勢看起來彷彿是他整個人都倒在沈浪懷裡。
烏黑的髮絲落在他的肩膀,溫熱的氣息噴在頸間,手一次又一次劃過,終於停在他胸前,給纏好的布條打結。
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就是最好的雕塑師也未必能雕出這般完美的五官。
雖是如此,他終究還是男人,不折不扣的男人。
沈浪猛得回過神。
是啊,他是男人,自己怎麼會盯著一個男人看得出神?
中邪了不成?
「好了。」
王憐花拍拍手,站起來道。
腳下踩得是圓滾滾的鵝卵石,他也沒多注意,身子一滑,就往潭中摔去。
「小心!」
沈浪驚叫一聲,拽住他的手往回一拉,便教王憐花直直掉進他懷裡。
王憐花怒了。
想他遊歷花從,軟玉溫香抱了無數,今天居然被一個男人給抱了。
是男人也就算了,這個男人居然還是沈浪!
這沈浪居然還比他高大許多!
一把用力推開他,正考慮要不要再踹上二腳時,突然愣住。
目光掠過沈浪肩膀,直直停在他身後。
他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遇到比現在更難堪的事了。
「沈浪,你最好別回頭。」
沈浪當然回頭了。
所以他很清楚地看到站在自己背後二個目瞪口呆的人。
朱七七與熊貓兒。
他們的表情活像看到大片大片的蟲子往自己身上爬。
二個大男人摟抱也屬平常,問題是沈浪衣裳不整,王大公子因惱怒而臉龐發紅,看起來更像……更像……
那幾個不堪的字熊貓兒實在不願說出,扯著嗓子叫道:「沈浪,你在做什麼!」
沈浪有苦難言:「七七,貓兒,我……」
朱七七緊咬雙唇,想自己千里而來,好不容易見著心上人,卻是這般情景,當下又羞又怒,拔腳就跑。
「七七——」沈浪欲追,卻聽王憐花急叫一聲。
「沈浪!」
猛然收住腳步,愣在原地。
熊貓兒自然不知他心有苦衷,見他竟然因王憐花一聲叫喚就不去追七七,怒叫道:「沈浪,你當真要放著七七不管麼!」
「貓兒,我……」沈浪欲選豕,一臉苦澀。
熊貓兒心眼最實,想事情都是筆直筆直的,從不會拐彎抹角,見沈浪如此神色,就將這滿腔怒氣都撒到王憐花身上,想這妖人必是用了什麼詭計迷惑沈浪,才讓他如此,當下舉掌就往他拍來。王憐花竟是安穩地站著,不躲不閃,只見沈浪閃到他面前,熊貓兒收勢不住,這一掌硬生生擊在沈浪胸口。
「沈浪,你!」熊貓兒大驚失色,「你竟拿命護著他!」
沈浪摀住胸口,道:「貓兒,七七的安全交給你了,代我好生保護她。」
熊貓兒神色一凜,大笑幾聲,悲愴道:「好好好,沈浪,你為這王妖人與整個武林為敵也就罷,如今連兄弟妻子都要棄之不顧,算我熊貓兒看錯你了!」
說罷,一轉頭往朱七七方向飛奔出去。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便是指他現在這般情景吧?
沈浪跌坐到石塊上,搖頭,苦笑更甚。
王憐花把目光從四周轉過,說了一個沈浪剛才欲去追七七時突然想到的問題。
「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明明是見了他們離去,才走上另一條小道,怎麼就回了頭?
王憐花接著說出兩人心中第二個疑問:「莫不是有人故意告訴他們?」
愣了半晌,二人突然異口同聲叫起來。
「難道我們一直被跟蹤著?!」
話一出口,兩人頓時警覺起來。
荒山野嶺,四周雜草亂石從生,風一過,便是一陣又一陣雜亂的沙沙聲。
這地方要藏人,就跟藏只螞蟻一樣容易。
沈浪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
以他們二人的內力修為,是絕不可能覺察不到有人跟蹤。
可偏就沒半點發現。
這人要麼就是天下絕無僅有的輕功高手。
但據沈浪所知,這天下輕功第一的是神偷楊九影,自己與此人曾交手過,互相追了二天二夜,雖說未能超過他,但也沒有比他慢多少。若是他跟在自己身後,是斷然不可能發現不了的。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人有極強的偽裝能力。
他早前聽人說過,東瀛有一種奇門之術,稱之為「忍」,習得此法之人可隱於萬物之中,與其融為一體,令人無法察覺。
難道當真會是東瀛忍術?
小客棧燭火昏黃,床鋪也是一股子霉味。
王憐花捂著鼻子直皺眉,見沈浪坐在桌邊兀自想得出神,便嚷叫道:「沈浪,我不要住在這裡!」
沈浪悶聲道:「時態非常,王公子你就將就些吧。」
王憐花喝道:「你沈大俠能忍受得了,我可不願住在這種髒兮兮的草窩裡。」
沈浪眉頭一皺,面帶慍色:「即看不起沈某,何必找我同行。」
王憐花沒想他會反駁,臉色一冷,皮笑肉不笑:「沈浪,你別忘了,走到如今這一步,你也佔了一半。若不是你,能落到這般眾叛親離的下場嗎?」
沈浪冷笑道:「眾叛親離?哈哈,好一個眾叛親離!我現在就要去尋七七回來!」
說罷,起身就往門外走去。
「沈浪。」
王憐花在背後叫他,「你當真要走?」
門已經開了,沈浪微微回頭,道:「王公子,寶藏也罷,絕學也好,丁躡你去取,我只要七七便好。」
王憐花咬牙道:「好,沈浪,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與你再無干係。」
沈浪不再說話,飛奔出了房門,轉眼消失在夜色中。
狠狠甩上房門,王憐花一掌拍在木桌上。
啪啦——
那桌子頓時粉碎。
收拾了東西,王憐花頭也不回得離開這間小客棧。
風黑月高,催馬行了大半夜,越走越是荒涼,別說客棧,連間農舍也沒見著。
王憐花憋了一肚子火,在心裡狠狠罵著沈浪。
想他堂堂洛陽公子,錦衣美食、姬妾成群,別人見了他都得矮上半截,哪裡過過這般□的日子?四處躲著人不說,放著高床暖枕的雲夢閣不呆,偏要跑到這荒郊來風餐露宿,這都是沈浪那災星害的!
越來越怒,越怒就罵的越狠,對是自己拉他淌的這趟混水之事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暗罵到興頭上,站起來大叫:「沈浪,你這混蛋!」
「你想不想這混蛋死?」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出。
「鬼啊」是王憐花心頭冒起的第一個想法,往身後看去,比鬼更可怕,那大樹的樹皮竟剝落下來,從裡面鑽出一條人影。
通身烏黑,連頭都捂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
那人又重複了一句剛才說的話:「你想不想沈浪死?」
王憐花叫道:「原來你便是那個跟蹤我們之人!」
那人嘻嘻哈哈地扯下面罩,道:「不記得我了嗎,王公子。」
13.
這是一張很英俊的臉。
劍眉星目,英氣十足,走到大街上,應當是極受女子歡迎的。
王憐花盯著他冷笑:「閣下深藏不露,我倒是看走了眼。」
唐天杭哈哈笑道:「你我此前從未相見過,王公子即使沒有防備,也是人之常情。」
王憐花冷聲道:「閣下苦心陷害,究竟意欲何為?」
唐天杭道:「自然是為了寶圖。」
王憐花道:「你即有如此本領,何必多生這些事端,自找麻煩?」
唐天杭伸出手指在他面晃了晃,道:「若是讓我手下之人入宮盜寶,身份必然暴光,朝廷追查下來,對我可是百害而無一利。中原有一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若是我找幾個武林高手,逼他們不得不出手,而我在事後再從他們手中取得寶圖,豈不是容易的多?」
王憐花道:「所以你便找上我們?」
唐天杭點頭道:「正是。」
王憐花繼續道:「你先是找準時機殺了曾重一家,逼我與沈浪著手調查,設計將這命案嫁禍我等。再故意放跑曾家少夫人,引我與沈浪前去救援,為的就是將那句話告訴我們。你心知我與沈浪相鬥數年,非要分個輸贏不可,而沈浪又是心地寬厚之人,斷然不會放著不管,便假我們之手入宮盜圖,背下所有罪名,你好漁翁得利。」
唐天杭拍手笑道:「王公子真是難道一見的聰明人。」
王憐花冷笑道:「即是如此,你為何要設計逼走沈浪?」
唐天杭答道:「為了你。」
王憐花吃了一驚:「我?」
夜色中,唐天杭的語氣突然變得曖昧起來:「王公子如此樣貌,偏生就男兒身,真是可惜之至啊。」
王憐花一向恨人拿自己比女人,皺眉厭惡道:「你想從我手中搶得寶圖,也不見得容易。」
唐天杭盯著他道:「我若說想與你聯手呢?」
王憐花一怔:「聯手?」
唐天杭道:「你我聯手共同尋得這圖中寶物,掌控天下,豈不美哉?」
王憐花奇道:「這圖究竟藏了什麼東西?」
唐天杭道:「你可曾聽過『神威大炮』?」
王憐花道:「自然聽過,據說一炮可平一座城池,威力無窮。不過終究是傳說之物,不可信。」
唐天杭搖頭道:「不,這世間真有二門神威大炮,且就埋在地汀貔繪之處。」
王憐花不覺伸手往懷裡摸了摸:「此話當真?」
唐天杭二放光,神情興奮:「若我們尋得此神兵,以我的財力人力,再加上王公子的智慧,不出幾年,天下盡在你我掌握,翻手為雨覆手為雲,人人皆俯首我等腳下,豈不快哉?」
王憐花冷笑道:「原來閣下不只想要江湖,更要得天下。」
唐天杭道:「權利、地位、金錢,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畢生所求!」
王憐花道:「若我不答應呢?」
唐天杭面色一冷:「死。」
王憐花大笑:「我王憐花從不受人威脅,你想殺我,難道我還等著你來殺不成?」
唐天杭也跟著大笑:「我助你除去沈浪,你便是江湖第一人,你我再同掌天下,享盡榮華富貴,這樁買賣不管從哪裡看,對王公子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王公子是聰明人,應當知道如何選擇。」
王憐花低頭沉思起來。
唐天杭又道:「沈浪一死,江湖便無人再可與你匹敵,如此不正是王公子你所要的嗎?」
王憐花低低念道:「這的確誘人的很。」
唐天骸醯的極有把握:「王公子沒有理由拒絕。」
王憐花道:「的確沒有。」
唐天杭喜道:「那……」
王憐花抬起頭,笑嫣如花:「可是我偏要拒絕。」
這好比婦人上街買菜,有人告訴她這菜不但白送了,還附加幾兩銀子。
會有人拒絕嗎?
當然不會。
但王憐花是王憐花,天下只有一個王憐花。
所以他說了「不」。
唐天杭的臉色很難看,雖然天很黑,但他此刻的臉色絕對比天更黑。
他覺得自己被人耍了。
說了大半天,說得激情飛揚、口水都干了,到最後還是二個字:拒絕。
他在腦海中迅速轉過對王憐花調查所得的資料。
除了一大堆對他才華的讚歎之外,那性格總歸就八個字:自私自利、陰險狡詐。
這樣的人,有什麼理由會拒絕自己提出的要求?
可他偏就拒絕了。
「王公子,你可想清楚了?」壓著心底怒火,唐天杭沉聲道。
王憐花嘻笑道:「唐公子年紀輕輕的,耳朵應當不聾吧,難道沒聽清?」
唐天杭怒道:「你……!!」
王憐花從懷裡拿出那羊皮紙,在他面前晃晃:「唐公子可是想殺了我再奪寶圖?」
風過,葉落。
殺氣已現。
唐天杭手中已拿了數枚暗器,破空除風,呼嘯而來。
王憐花早有防備,手中折扇劃過,便將那來勢洶猛的暗器盡數打落。
「看來唐公子除了氣焰囂張,這手頭的工夫也不怎麼樣。」王憐花收了扇,悠閒地取笑道。
唐天杭冷笑道:「你這張美麗的臉,若是傷著了,還真有些可惜。我便將你整棵頭割下來,塗上藥油,收藏於室中,日日相對,王公子你說可好?」
他這話說的著實噁心,王憐花心下極怒,臉上卻仍舊微笑:「唐公子這嗜好真是聳人聽聞。」
唐天杭怪笑道:「如此王公子便會永遠屬於我,不是嗎?」
話音剛落,他打了個響指,一條人影倏得飛來,落在他們中間。看清來人,王憐花神色一凜,正是那殺人如切菜的殺手。
「烏哭,將王公子的人頭送上來。」唐天杭往樹上一倚,輕鬆道。
那被稱作烏哭的漢子表情木然,一柄大刀在月下隱有血光。只有殺過無數人的刀,才會出現這種似有似無的血色。王憐花感覺到無形的壓力,這人容貌粗陋,在江湖雖無盛名,但那日他與沈浪對了一劍,內力武學分明就不在沈浪之下,雖然不想承認,但單以武功而言,自己也的確不如沈浪。
這人就在眼前,高大的身影像山般,蕭肅的殺氣自他身上溢開,竟驚的林間鳥兒四下飛散逃竄。
唐天杭嘴角含笑,眼底露出即興奮又殘忍的光芒,彷彿已經看到王憐花的人頭成了他臥室中最美麗的收藏品。
刀已來。
任何人見到這刀的氣勢,都相信它足發劈開一座山。
那刀就直直往他脖頸劈來。
叮——
濺起的火星猛然一亮,又倏的隱了下去。
王憐花的脖子不是鋼打鐵鑄的,當然不可能碰撞出火花。
橫在他身前的是一把劍。
泛著青光的劍。
沈浪的劍。
14.
唐天杭像看到鬼一樣瞪著沈浪。
青衫,長劍,迎月而立。
他只是站著,臉上帶著輕淡謙和的笑容,那氣勢卻足以傲睨天下。
「唐公子,久違了。」
唐天杭臉色鐵青:「原來你們早就串通好設這個局引我入套。」
沈浪笑道:「以其人之道還冶其人之身,彼此彼此。」
王憐花拍手大笑起來:「唐公子倒也聽話,將這事情來龍去脈說的一清二楚,可省了我們不少周折。」
他這話譏諷之極,聽在唐天杭耳裡有如針在耳,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那烏哭盯著沈浪,原本沉寂的雙眼冒出精光,如同看到獵物的豹子。唐天杭卻不敢再輕舉妄動,沈浪劍術冠絕天下,王憐花詭計多端,這二對二的陣勢雖然自己不見得會吃虧,但必將有一番惡鬥。如今寶圖仍在他們手中,即便纏鬥,也未必能從他們手中奪走,若冒然洩了自己的底,反倒不利。此去關外路途長遠,有的是時間與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苦為了爭一時之氣而壞了全盤計劃?
想到這,心中怒氣漸消,反到露出笑容來。
「王公子,你這人在下喜歡的緊,有朝一日必然連同寶圖一併取了。」
話音才落,便連同那烏哭一塊轉眼沒了蹤影。
王憐花氣的想罵娘,想他堂堂大男人居然被男子出言調戲,如此侮辱怎忍受得了。但面前除了沈浪已空空無人,便毫不客氣的將滿腔怒火都撒在沈浪身上,狠狠踹了他一腳。
沈浪吃痛,叫道:「王公子,你……」
王憐花瞪他道:「你不是要去你沈夫人嗎,怎麼還不去!」
方才在客棧裡的話雖說過份了些,但也是為了引唐天杭上勾故意說的,他此番提起,純粹是為了故意找沈浪的茬,好出出心頭這口怒氣。
沈浪自然將他心思看得明白,苦笑一聲道:「王公子若能消氣,便多打幾下吧。」
王憐花還真的舉掌拍向沈浪胸口,待落到他身上時,卻只是輕輕一碰便收了回去。
「你這人的脾氣倒好的緊。」
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方纔他的話你可都聽清了?」
沈浪點頭道:「這人竟有如此野心。」
王憐花道:「他與那烏哭應該都是東瀛人。」
沈浪道:「若那二門神威大炮落在他們手中,不但是中原武林,連天下都恐要遭殃了。」
王憐花冷笑幾聲道:「這種救國救民的事是你沈大俠的責任,與我可無關點干係。」
沈浪早猜到他會如此說,正欲開口,卻聽他繼續道:「不過唐天杭這廝,我非要將他砍成十八塊,扔到江裡餵魚不可!」
沈浪不禁失笑。
唐天杭自然不會就此罷休,一路必定窮追不捨,要想捉他,這地圖是最好的誘餌,如此一來,王憐花當然還得與自己同行,二人這段旅程還是要繼續啊。
女人的眼淚真是天底下最能讓男子手足無措的東西。
熊貓兒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在屋裡左轉右轉,只能乾瞪著撲在床上痛哭得朱七七。
這淚是掉不完的麼?
都哭了大半天了,不但不見收勢,反倒是越來越猛了。
「七七,興許是個誤會……」吱吱唔唔地擠出一句話,下半句便再也想不出來。
朱七七騰的從床上翻坐起來,雙目通紅嚷道:「即是誤會為何不來找我解釋?」
熊貓兒又擠出一句:「沈浪也許有苦衷。」
朱七七仰頭問:「苦衷?什麼苦衷?」
熊貓兒抹了把汗,道:「他現在是通緝犯,怕連累我們吧……」
他這話說的極不肯定,純粹是脫口而出來安慰七七的。可話剛出口,自己轉念一想,一拍大腿叫道:「肯定是這樣,肯定是!沈浪現在是朝廷要犯,他怕連累我們,才會如此!」
朱七七跳起來道:「大哥此話當真?」
熊貓兒猛點頭:「七七,天底下還有比我們更瞭解沈浪的嗎?他寧願自己受一千一萬個委屈,也不會讓你受到丁點傷害,我們應當相信他才是。」
朱七七拿袖子擦去淚:「大哥說的是,沈浪現在四面楚歌,我卻還懷疑他,真不配做他的妻子。」抓住熊貓兒的胳膊急道:「大哥,我們馬上去尋他。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隨他一塊去。」
雖是深更半夜,但熊貓兒也是急性子,拿了桌上的包裹便叫道:「好,我們立即出發!」
「唐公子這次可真是狼狽。」
水玲瓏風情萬種地倚在樹幹上,朝正往這裡走來地唐天杭笑。
天色漸明,那東邊的紅霞艷似火,她臉上的笑偏偏媚如水,與這破曉的晨陽相照應,顯得極其妖冶。
唐天杭往她身邊一坐,道:「逞一時之勇,非英雄所為。仙子如此聰明,不會不明白吧?」
水玲瓏輕笑幾聲,那笑聲甜的像剛出爐的桂花糕,身子一歪,已經倒進唐天杭懷裡。
「要不要我幫你去去火氣?」
唐天杭伸手輕輕撫弄她的臉,一直滑到胸口,引的水玲瓏嬌笑不已。
「可是我對一個年近五十的老女人沒有興趣。」他俯在她耳邊,低聲道。
水玲瓏面色一變,騰的從他懷裡跳起來。唐天杭哈哈大笑:「你的面貌雖如妙齡少女般嬌嫩,其實已經老的足以當我母親了吧?聽聞毒仙子為保美貌,每日必殺一名少女,取之鮮血飲下,當真是聳人聽聞啊。」
水玲瓏愛美成癡,為保容顏不惜任何代價,真實年齡便成了她的大忌,旁人若是提起,她定會殺之而後快,唐天杭這番言語自是惹她極怒,但以二人目前的利害關係,又不能向他出手,只得冷笑道:「你可不要忘記了你事先答應過我的事。」
唐天杭笑道:「我知道,你要沈浪。」
水玲瓏道:「即如此,你為何還要與王憐花合謀去殺沈浪?」
唐天杭道:「要殺他是一回事,殺不殺得了他就是另一回事。仙子放心,你要你的,我拿我的,咱們各取所需,絕不衝突。」
水玲瓏冷冷望著他道:「最好是如此,要不然我絕計不會饒過你。」
唐天杭大笑道:「這是自然,毒仙子下毒殺人於無形,在下又怎麼敢得罪呢。方才言語冒犯,仙子你大人有大量,休在與我見怪。」
水玲瓏笑如春花,眼底神色卻極是駭人:「這二人由我來對付,就不勞唐公子費心了,免得傷了彼此和氣。」
唐天杭點頭笑道:「有仙子出馬,還用得著我費心嗎?」
水玲瓏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唐天杭看著她背影冷笑。
這老女人雖讓人噁心,卻是極有用處。若不費自家一兵一卒便得了寶圖,豈不美哉?
15.
沈浪正坐在茶樓裡,陪王大公子喝茶。
他實在不明白,明明已經四面楚歌了,這人怎麼還能這麼悠閒?
茶是好茶,極品的碧螺春,難得這貼近大漠的地方還能有這樣的好茶。不過這杯中之物若變成酒,他倒願意甘之如飴。
「人。」王憐花突然迸出一個字。
沈浪奇道:「什麼人?」
「女人。」
這茶樓之上倒坐了幾個面貌清秀的年輕女子,明裡暗裡不斷把目光往這邊投來。見沈浪望向她們,立刻羞紅了臉。也難怪,他們一個玉樹臨風,一個氣宇軒昂,任哪家姑娘見了也會□大動。
「大敵當前,王公子倒不忘風花雪月。」
王憐花放下茶杯,向他望來:「我說的是一個有毒的女人。」
沈浪一驚:「毒仙子?!」
王憐花把目光投向人來人往的大街,道:「沈大俠說她會在哪?」
「我寧願她永遠不會出現。」想起那個年逾五十,面貌仍如少女般的「毒仙子」,沈浪便是一陣惡寒。數年前自己是見識過她整人的手段,那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後被江湖正派驅趕,逃回西域,便再未在中原出現。
「她偏偏就來了,或許早已在我們身邊。」王憐花把目光從茶樓裡的人臉上轉過,緩緩道。
沈浪皺眉道:「她不是輕易能對付的角色。」
「沈大俠認為在下使毒的本領敵不過她?」
「未曾比試過,不敢妄言。」
「那我們來賭上一賭。」
「賭什麼?」
王憐花目光狡黠:「這次與毒仙子對仗,若我贏了,你便要應我一件事。」
沈浪問:「若輸了呢?」
王憐花哈哈一笑:「若輸了,我們還有命在嗎?」
沈浪搖頭苦笑:「那我倒是希望公子能贏了。」
王憐花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沈大俠願與我一賭否?」
沈浪道:「只要不是傷天害理之事,在下就答應。」
王憐花笑道:「你是當世大俠,我怎麼敢讓你做傷天害理的事。到時候我想到了是什麼事,再說不遲。不過倒是可以保證,絕不會是違反沈大俠人格之事。」
傍晚,二人在馬市買了一輛馬車。拉車的是二匹老馬,高大精壯,最適合在沙漠行走。
回客棧的路上,又買了好幾個裝水的皮囊,灌滿清水就丟到馬車上。
「這份量估計夠喝一個月了。」王憐花拍拍手,回頭道,「你說毒仙子會不會在咱們水裡下毒?」
沈浪放下車簾,道:「她是個高傲的人,自認為舉世無雙,絕不出第二次手。所以她出手的時機,便是認定自己能一擊必勝的時候。」
王憐花笑道:「你倒瞭解她,與她是舊識?」
沈浪道:「倒是交過手。」
王憐花湊過頭道:「就只是交過手這麼簡單?我聽說毒仙子素來喜歡俊美男子。」
當初毒仙子也的確欲將他練成藥人供她驅使,但這事是萬萬不能告訴王大公子的,只乾咳幾聲道:「小心的是王公子才對。」
「有你在,我倒放心的很。」王憐花哈哈一笑,轉身走的客棧。
他的影子被夕陽拖得長長的,映在沈浪腳邊,隱隱可見衣帶飄飛。
卻是孤傲清絕。
一輛車,兩個人。
一片無邊無際的黃沙大漠。
居住在附近的人說,那是個有進無出得地方,出再高的價錢,也沒人願意領路。
所以,只得支身前往。
王憐花說往北一直走,便可看到一座廢棄的城池。
那麼久遠的地方,連當地居民都不知道在哪,真的存在嗎?
疑問歸疑問,路照舊要走。
陽光照在沙上,使得空氣如同火燒般滾燙,彷彿是要將這身上皮肉烤化了般。
王大公子執意要駕車,才沒走出幾里路,便被烤的頭暈目眩,渾身無力,被沈浪拖進車裡後,才稍稍緩回了氣。
他本就養尊處憂慣了,經受不住也正常。見他嘴唇發白,渾身冒汗,沈浪生出幾分憐惜之心,倒了些水餵他喝下,才道:「還是我來吧。」
王憐花撇撇嘴,不去理他。原本是想逞逞英雄,不想讓沈浪小瞧了自己,沒想到這麼快便不支,心裡多少有些窘迫。沈浪一笑,將水囊塞給他,鑽出車外。
車裡至少比車外涼快,休息片刻,王憐花也恢復了些氣力,便說道:「這一路也怪,不但沒見到官府的人,連那唐天杭也沒個影子。」
沈浪道:「官府找不到我們也屬正常,只是那唐天杭不出現,卻真是古怪極了。」
王憐花往外看了看,道:「說不定他就躲在暗處。」
沈浪笑道:「暗處也罷,明處也罷,要來的總歸是要來的。」
王憐花冷哼一聲道:「你倒看的開。」
沈浪道:「及時行樂,這不正是王公子的作風嗎?」
王憐花哈哈笑起來:「好好,沈浪,待這事了結後,我請你喝上三天三夜。」
沈浪也笑:「在下等著王公子的酒。」
沙漠的夜晚很冷,刺骨的冷。
那風夾著沙粒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疼。
馬車停在一處石巖下,待沈浪撿了柴枝回來後,王憐花早已綣縮在石邊瑟瑟發抖。
火被生起來,鍋裡煮著羊肉湯,飄出一陣沁人的香氣。
沈浪從馬車裡取出二個碗,盛了湯遞給王憐花。指尖相處,竟是冰冷異常。
他自小浪跡天涯,什麼苦也吃過,此時雖冷,卻也熬的住。王憐花就不同了,白日裡高溫灼人,夜晚卻刺骨冰冷,這種落差對他來說無疑是酷刑。
歎了口氣,伸手攬住他。
王憐花驚的差點跳起來。
「沈浪,你這是幹什麼?!」
沈浪看著他道:「總比凍出病來好。」
王憐花臉浮慍色:「你當我是女子般嬌弱嗎?」
沈浪笑笑道:「王公子何出此言,沈某總不能看著公子受凍而不聞不問吧。」火光映在他臉上,照著那雙眼睛閃著溫柔又堅定的光芒,不由的讓人心生暖意。
王憐花在他身邊坐下,抬頭微微看了他一眼,緩緩的將身子偎進他懷裡。
他本就不及沈浪高,此刻微綣著,溫熱的鼻息噴在沈浪頸處,麻麻的癢,讓沈浪心頭一顫。
伸手輕輕摟住他的肩膀,懷中人顫抖得身體漸漸平靜。
「沈浪,你莫如此待我……」一句夢囈似地呢喃從懷裡發出。低頭看去,他已經沉沉睡去,白日的疲態漸褪,那略略蒼白的臉色在火光下宛若透明。
他真是美的令人歎息。
沈浪淡淡一笑,拉緊他身上的衣服。
月映沙丘,清冷如夢。
16.
第二天王憐花醒來的時候,沈浪正在給馬匹上架。
清晨的陽光不甚熱烈,照在身上是暖暖的,倒也十分舒適。
放眼看去,一片不著邊際的黃沙,靜寂,蒼涼。
看似平靜,卻又暗藏了多少殺機?
想來人生亦是如此吧。
寶物還未出現,江湖就已紛爭四起。
終究是個不祥之物。
看著沈浪忙碌的背影,不知不覺喚了聲:「沈浪。」
沈浪回頭看他。
白衣飄袂,長髮被風吹地狂舞,往日滿是風流譏誚之意的眼角,此刻竟浮著莫明的哀傷。
卻是一閃而逝。
快的讓沈浪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他不再言語,他亦沉默。
草草吃過些乾糧後,繼續往北。
人是無法預知以後的。
對未發生的事,若及早做了心理準備,至少不會手足無措。
在見到數十具橫陳的屍體時,他們並未多驚訝。
驚訝得是他們的死法。
有的肢體纏繞抱成一團,有的手持刀劍互刺對方,更甚者四肢分離、殘缺不全,慘不忍睹,身上的傷口雜亂非常,毫無章法,看上去竟像是發狂相互砍殺而死。
「中的是『消愁』之毒。」王憐花沉謾醯道。
沈浪大驚失色。
他是知道「消愁」的。
服食者,剛開始會幻像不斷,神智不清;而後便發顛發狂,六親不認,見人就殺,直至喪命,死後臉浮詭異笑容。當年毒仙子誘引十來個年輕劍客進她的居所,將他們困在一間密室裡,便是用這奇毒讓他們相互殘殺,待沈浪等人趕到之時,殘肢斷體遍佈,那情景有如人間地獄。
消愁的確能消愁,喪失本性者又何來憂愁?
「她來了。」沈浪四下張望,黃沙漫漫,風聲嗚咽,卻空無一人。
「你覺不覺得我們像二隻被人盯上得獵物?」這關頭能笑得如此雲淡風輕的,也只有王憐花。
沈浪跟著無奈地笑:「她倒是極喜歡看人在臨死前掙扎得模樣。」
王憐花饒有興趣道:「蛇蠍美人我也見得多了,像她這般一出手就奪去幾十條人命的,還真是絕無僅有。」
沈浪輕歎道:「可惜讓這些人枉送了性命。」
「是她送給我們的見面禮。」
「這禮未免太沉重了。」
王憐花坐進車裡,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趕緊走吧,後面不知道還跟了多少追兵呢。要是讓他們見到,我們可又要背幾十條人命的罪名了。」
車輛漸行漸遠,在沙地裡留下一條長長的輪痕,漸漸又被沙塵覆蓋。
日頭正高,映著地上的血跡與屍體,如一幅慘烈的畫卷。
人命,堪堪脆弱。
「沈浪!」
王憐花的聲音聽起來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嚇了沈浪一跳。
停下車子,掀簾問道:「怎麼了?」
王憐花提著一袋水囊:「我們要渴死在這裡了。」說罷,甩手將水囊扔出車外。
在沙漠裡,有什麼比水更重要?見他這麼輕易就把一大囊水扔了,沈浪驚叫道:「你這是做什麼……」話還未說完,突然停住,眼見那被清水染濕的沙土轉瞬間變成黑紅色,像一灘凝固發黑的血跡,飄起濃烈香甜到膩人的氣味。
在王憐花將車上所有的清水乾糧都扔到地上時,看著那大一片的黑紅色,沈浪的臉色也變得和它一樣又紅又黑。
「是『血海飄香』。」王憐花輕聲道。
毒是什麼時候下的?
是的,就在他們離開馬車查看的屍體時候。
竟然疏乎了。
那些屍體不是給他們的下馬威,而是引他們離開馬車的幌子!血海飄香無藥可解,一沾必死,缺點就是香味太濃,容易讓人察覺。毒仙子用這種藥下毒,當然不是想殺他們,而是要毀了他們的食物,讓他們無路可退。
沈浪與王憐花互望一眼。
她一直跟著他們,時刻都在盯著。
初入沙漠時平安無事,偏偏要在他們行走數日無法再回頭的情況下毒,就是要斷了這唯一的後路。
她想在他們體力耗盡那一刻一擊必勝。
「現在怎麼辦?」王憐花笑不出來了。
沈浪苦笑一聲:「繼續走。」
回頭就是死路。
幸運的話,前面或許有商隊,或許有綠洲,或許……
什麼也有。
沒有商隊,沒有綠洲,甚至連仙人掌都沒有。
眼裡能見到的,只有黃沙,一望無際的黃沙。
他們已經三天沒喝一滴水。
灼熱的太陽,發燙的沙地,就像二個魔鬼,在抽乾他們身上的水份。
飢餓很可怕,比飢餓更可怕的是乾渴。
馬匹的腳步越來越慢,終於一頭栽倒在地上。
車廂側翻,王憐花被摔了出來。
他雙目緊閉,嘴唇乾裂,面色蒼白如土,已失去意識多時。
「王公子,王公子……」沈浪喚了幾聲,卻不見他有絲毫反應。
相比於王憐花,他體力雖較好,此刻也是渾身無力,只能勉強保持清醒。
他不怕死,卻討厭等死。
現在卻偏偏就在等死。
要麼死在毒仙子手裡,要麼……死在沙漠裡。
恍然間,他聽到一陣笑聲,清脆悅耳似銀鈴般的笑聲,散在風裡,似有若無。
她走的很慢,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腥紅的衣服包裹著曼妙的身驅,像一朵開在沙地裡的薔薇。
沙地熱氣騰騰,使得那身影即模糊又虛幻。
沈浪絕不會忘記這張臉。
她已經五十多歲,可任何一個見到她的人,都會認為她只是個雙十年華的少女。
妖嬈的身軀,嫵媚的風情,足以帶任何一個男人下地獄。
17.
「好久不見了,沈相公。」酥甜的聲音,嬌媚的笑。
沈浪道:「在下倒寧願不見。」
毒仙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勾魂:「沈相公好沒良心,我在西域對你可是日思夜想呢。」
沈浪看她道:「日思夜想怎麼置我於死地。」
毒仙子媚笑道:「沈相公怎把我想的如此不堪呢?我對相公癡心一片,這幾年來一日也不曾忘記。」
沈浪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道:「仙子這份情,只怕在下消受不起。」
毒仙子走到王憐花身邊,低頭看著他:「好一張美麗的臉。美的讓我……恨不得將它撕個粉碎!」臉上笑容突然一凝,目光剎間變得怨毒無比,一隻手抓向他的咽喉。
「不要!」沈浪欲衝上去,無奈筋疲力盡,才一動腳就跌到地上。
手在接觸到衣領時停住縮回,毒仙子轉頭看著他,道:「沈相公對誰都是這般有情有義。可你也知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長的比我美的人。」
沈浪支著手坐起身,喘氣道:「他是男子。」
「是男子不就該生的這麼美。」眼珠一轉,眼裡的惡毒之色忽退,轉眼換上柔情無限的笑意,「沈相公若是答應與我同赴西域做一對神仙眷侶,我便放過他。」
沈浪問道:「若我不答應呢?」
毒仙子道:「那我先殺了他,給你服下拘魂散變成我的奴隸,帶你回西域,到時候你仍是我的。」
沈浪輕歎一聲:「看來在下已無從選擇。」
毒仙子笑若春花,靠近沈浪道:「沈相公是聰明人,應該會做聰明的選擇。」
沈浪頹然道:「再聰明的人也逃不過仙子的手掌心。」
毒仙子嬌笑幾聲:「此次入關,沈相公這個人,我是志在必得!」
沈浪看著她,眼神暗淡:「仙子的美意,在下若還不答應,豈不太不識風趣了?」
毒仙子喜道:「你是應允了?」
沈浪道:「在下不想變成毫無知覺的木偶,只有答應。」
毒仙子拍手笑道:「好好好,你快將他身上的地圖取出,待我交由唐公子後,再一同回西域逍遙快活。」
沈浪皺眉道:「在下渴的緊。」
毒仙子忙取□上的水袋遞給他,一想又縮了回來:「沈相公武功蓋世,若喝水恢復了體力,我可抵擋不住,還是先點了你的穴吧。」
說罷便朝他身上點去。
身子突然僵住。
僵住的不是沈浪,是毒仙子。
她只感覺到脖到一陣輕微的痛,卻怎麼也動彈不了。
王憐花就站在她身後,笑得像惡作劇得逞的孩童。
「你犯了二個致命的錯誤,一是不該靠近我,二是不該背對我。」他走到沈浪身邊,繼續道,「你給了我足夠的時間對你下手,毒仙子。」
毒仙子瞪大眼睛:「你……你……」
王憐花舉起自己的手,指間夾著一枚銀針,一滴鮮血淬在針尖,隱隱可見一些白色粉沫摻在其中::「無色無味的『鎮魂』,沾身即融入血液,中毒者全身僵硬動彈不得,五臟六腑逐漸停止,死後有如石雕。仙子可曾聽過?」
她面容抽搐,一雙眼惡毒至極,直瞪著這二人。
王憐花拿過她手中的水袋,打開蓋子就往地上倒:「這水裡摻了拘魂散吧?量雖不多,多喝幾次卻仍會讓人喪失心智,變成行屍走肉。你事先吃了解藥自是不怕,可沈浪若喝了水,毒便會越積越多,仙子為了得到沈相公,所費的心思可是不少。」
毒仙子突然大笑起來,笑聲尖厲有如鬼哭:「你以為你贏了嗎?不,你輸了!沒水沒糧在沙漠裡行走,你能撐幾天?有你們二個給我陪葬,值了,值了!」
王憐花看了沈浪一眼,笑道:「誰說我們沒有水糧?」
毒仙子面色一僵。
他看向倒翻的馬車道:「在進沙漠之前,我們就已料到你會中途下手,便在車頂做了夾層放水糧。這三天來我們裝得可像?」
毒仙子動動嘴角,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王憐花走近她,指尖捏著她的臉,眼底滿是譏諷:「仔細瞧你這張臉,還真是皺紋遍佈啊。等你死了,我給你立個碑,寫個毒老仙子之墓,你說如何?」
他這番話也是故意氣她的,說的是又狠又絕。只見毒仙子雙目卻瞪的極大,滿是怨毒之色,臉上漸漸蒙了一層死灰,已然斷氣。
沈浪歎了口氣,輕輕合上她的眼睛。
她本就是極愛美的女子,這般化為石塑千古不化,倒也成全了她不老的心願。
馬車的主軸摔成兩斷,已經無法再走,好在馬匹只是昏迷,救醒便可。
沈浪一邊掀開車頂夾層取出裡面的水糧,一邊喊王憐花讓他卻弄醒馬匹。
身後毫無反應。
疑惑的回頭,卻見王憐花倒在地上。
「王公子!」沈浪扶起他,只見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一探脈博竟如垂死之人般似有若無。
為了能騙過毒仙子,他們足有三日未進滴水,他是自小吃苦慣了的,還能保留些體力,但王憐花一來內力不及他,二來體力也不及他,方才憋著一口氣與毒仙子□,耗盡了身上僅存的體力,一鬆懈便不支倒地。
沈浪拿了水袋欲餵他喝水,那水卻從嘴角流了出來。
反覆數次,水費了不少,他卻未喝進點滴。
思量片刻,將水含進口裡,低頭吻上那冰涼的唇,一點一點灌進他口中。
或許是過久的乾渴讓人無法抵受住清水的誘惑,懷中的人兒竟有些不耐地將舌探出,輕輕舔畫過沈浪被水沾濕的唇。
軟濕的觸感,讓沈浪觸電似地仰起頭。
兀在昏迷的王憐花猛的失去滋潤,舌頭舔過自己的嘴唇,渴求地呻吟著:「水……水……」
無奈再次吻住他,將水盡數灌入他口中,重複數次才停歇。
原本乾裂的嘴唇恢復了濕熱,長久的親吻讓它微微紅腫,卻要命的誘人。
沈浪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撫過。
方纔那劃過自己唇間的溫熱湧上心頭,一股莫明的情愫從心底升起,溢滿整個身體。
他吻上了他,真真切切的吻,像春風般輕軟。
「唔……」一聲極其輕微的呻吟從王憐花唇畔流瀉而出。
如當頭棒喝,沈浪猛然驚醒,從地上跳起來,連退數步,喘氣不定。
這究竟是怎麼了,自己難道是瘋了不成!
18.
王憐花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是被凍醒的。
黑乎乎的一片,沒有火光,也沒有沈浪。
「沈浪!」
王憐花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嘶啞的,充滿驚恐和焦急,在空曠的沙漠裡聽來尤為清晰。
「我在。」沈浪抱著一些乾枝走來,微弱的月光映得他的臉很是疲憊。
王憐花有些不忍,接過柴火道:「你休息一會吧,我來生火。」
沈浪似乎真的累壞了,靠著巖壁就坐下,微微閉目。
眼前慢慢晃起一陣亮光,冰冷的空氣裡有了些許暖意。王憐花從馬上取下乾糧,走到沈浪身邊坐下遞給他。
「你有心事?難道是在為毒仙子傷心,莫非你對她有意?」王憐花精神不錯,笑意吟吟地看著他。火光映著他的臉,恍如夢境。
沈浪卻不敢看他,只是道:「有些累罷了。」
王憐花仰望著夜空,清冷冷的月光鋪了一臉。
「她雖無惡不作,對你倒是一片癡心。」言語中毫無譏諷,反而充滿蕭索之意,「可她若不死,我們就得死。人生就是這樣一個殘忍的過程,殺人和被殺,都只是為了能繼續生存下去。」
沈浪一怔,轉頭望向他,卻見他也正望著自己。
「若是我也變成那般無惡不作之人,你會殺了我嗎?」盈盈的目光,似有水波流動。
沈浪心頭一驚,說不出話來。
王憐花輕輕一笑:「倘若真有那麼一天,注定我要死在一個人手上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他的發披散在肩上,略有幾縷垂落在額前,隨輕風微微晃動,眼裡彷彿揉參了千種情思,複雜到令人心痛。沈浪只覺一股熱氣在心中激盪,幾乎要伸手去摟住他,終究還是強壓下心裡躁動的憐惜。
他是個過份理智的人,理智到分不清哪種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
鼻尖忽聞到一股刺鼻的焦味,轉頭看去,便見到王憐花將一塊東西扔進火裡。
似乎是……羊皮紙?
沈浪驚問:「你在燒什麼?」
王憐花平淡地答道:「地圖。」
沈浪大吃一驚:「你燒它作甚?」
王憐花道:「路線已經印在我腦子裡,任誰也奪不走,這圖留不留都不重要了,放著反而危險。想要永遠擁有一樣東西,就是親手毀了它。」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聽在耳裡卻分外驚心。
火苗上竄,王憐花驚叫一聲,摀住手指。
「怎麼了?燒到手了嗎?」沈浪焦急地拉過他的手查看。
極美的手,宛若濾過水的青蔥,在火光下幾近透明。
這雙手突然摟住他,人跟著倒進他懷裡。
沈浪渾身一僵,想要推開他,可那削瘦的肩膀讓他如此不忍,竟是輕輕抱住了懷裡的身體。
誰也沒有說話。
或許此刻本就不該說話。
靜。
明月落,又還素色,又還寂寞。
「毒仙子死了。」
少女臥在帳篷裡,衣白如雪,襯得肌膚晶瑩剔透,唯獨那發烏黑如墨,從榻邊一直垂落到地上。
唐天杭拾起那縷髮絲放回,淡淡道:「原來也就沒指望她能成功。」
少女輕笑道:「原來你是讓她去送死的。」
唐天杭擺手道:「可是她自己非要去的。說來可笑,她自命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沒想到最終還是死在劇毒之下。」
少女道:「你對那個叫王憐花的人似乎極有興趣。」
唐天杭哈哈笑道:「王憐花此人,我非要得到不可。」
少女懶懶地道:「隨你吧,只要不壞了大事便可。」
唐天杭道:「中原有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任他們去尋得寶藏,我們只需在後面跟著,尋準時機再行奪來,坐收漁翁之利,豈不省事?」
少女嬌笑道:「大哥想不費自家一兵一卒,這法子倒是不錯。」
唐天杭道:「待我們尋了大炮,先去滅了少林武當,讓武林盡入我手掌握,主導天下指日可待。」
少女道:「這利用中原人去奪中原人的江山之事,也只有大哥你想得出來。」
唐天杭沉聲道:「你我兄妹為謀大業潛伏中原已久,此次只可勝不許敗。」
少女從榻上坐起身,摟了摟唐天杭道:「我也該走了。」
說罷走到衣箱邊,翻出一套藍色衣衫給自己換上,轉眼便成了一個清清秀秀的中原女子。
「大哥即化名『唐天杭』,不如也替我取一個吧。」
唐天杭走到她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眼:「你素來喜歡藍白二色,不如就叫藍雪。」
「藍雪?」
少女低低念了聲,抬頭笑道:「好聽的很。」
唐天杭拍拍她的肩膀,鄭重道:「你自己要小心。」
少女笑道:「熊貓兒行事魯莽,朱七七又是做事不經大腦之人,這二個人還不是會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間。大哥儘管放心,我定會將他們引到沈浪身邊,就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找到沙城。」
唐天杭大笑:「他們一定會找到。」
的確是找到了。
找到一棵樹。
也許那不能算是一棵樹,它已經乾枯的不見一片葉子
乾巴的枝椏往天空伸展著,像一個垂死掙扎的老人。
王憐花跳下馬背,眼睛都亮了:「就是這裡!」
「這裡?」沈浪懷疑得審視過四周,除了那棵毫無生氣的大樹,周圍什麼也沒有。
「或許樹上有機關。」王憐花快步跑上去。
什麼也沒有。
它只是一棵樹,一棵枯死的樹。
王憐花怔怔的盯著它:「地圖上標識的明明是這裡,難道……」
「難道那座城已被埋進沙下?」沈浪接話道。
沙漠變化萬千,百年前的古城,若消失無蹤,只有一個可能——陷入沙底。
「可惡!」王憐花一掌拍在樹幹上。
看似孱弱不堪的枯樹搖晃幾下,依舊挺立著。
二人吃了一驚,那一掌的力道不少,就是一堵牆也能拍塌下。
王憐花盯著地下,喃喃道:「難道真的已埋入地下?」
沈浪歎了口氣,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數月的旅途,幾次死裡還生,最後的結果就是找到一棵樹?
他真想仰天大笑。
他沒笑,王憐花也沒笑。
他們都聽到一陣馬蹄聲,裹在一片肆揚的黃沙中飛奔而來。
「沈浪,王憐花,你們逃不掉了,還不束手就擒!」
馬上的人大喊。
19.
真是屋陋偏逢連夜雨,壞事總是一件緊接著一件發生。
沈浪看著浩浩蕩蕩數十個人從馬上翻下來,居然是江湖各名門大派的掌門與弟子。
華山、衡山、崆峒,就連天下第一大幫的丐幫都在,若是再來武當和少林,還真能就在開一個武林大會了。
江湖傾巢而去,拚死相博,都把矛頭瞄準這張地圖中的所藏之物,結果就只有一棵樹,天下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事嗎?
沈浪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笑得他幾乎要流出淚來。
「諸位來的可真快呀。」
「沈浪,枉你被稱為天下第一劍客,居然與王憐花狼狽為奸,殘害無辜,為我武林同道所不恥!」有人指著他叫道。
沈浪回頭看了一眼王憐花,他正冷眼旁觀,面上毫無表情,眼裡儘是嘲弄之意。
又有人嚷道:「你二人亂殺無辜,慘無人道,人人得而誅之!」
還有人叫道:「王憐花陰險狡詐,殺人如麻,天理不容,我等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叫罵起此起彼伏,彷彿是要將這世間所有的罪名都加誅在他們身上。
王憐花扯嘴冷笑:「諸位都是大大的英雄,個個都是深明大義、嫉惡如仇,真稱得上是古往今來少有的真豪傑、大丈夫。沈浪,你說是嗎?」
他說得譏諷至極,問得雖是沈浪,眼睛卻一直盯著那一大票人。
王憐花把目光從他們臉上上轉過,繼續道:「不過諸位英雄大老遠來,似乎還有一句話沒說。你們即說不出口,便由我這王魔頭來替你們說了吧——把藏寶圖交出來。
四週一靜。
「混帳!」一彪形大漢罵道,「我等名門正派,豈會把那種東西放在眼裡。」
王憐花半瞇著眼睛,臉上神情儘是輕蔑:「名門正派?這真是天底最名門的正派了。」頓了頓,突然拍手大笑道:「地圖就在我手裡,不如這樣,你們先殺了對方,殺到剩最後一個,我便把這汀跬給他作獎賞,如何?」
一老者喝道:「此人詭計多端,休得聽他胡言,大夥一塊將他們殺了!」
有人跟著起哄:「妖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話音還未落,便有數人齊湧而上。
沈浪已經抽劍,沙塵翻滾,劍光如虹。
霎時劍氣破日,劍光如萬道閃電凝在一塊,倏的四散飛去。
雨般密集,花般絢目。
四周頓時哀嚎一片。
「滿天花雨!」
有人驚叫一聲,欲攻上來的人節節退後。
跑在最前面的十數人倒地翻滾,哀叫不已。
「沈浪,你竟下殺手!」
我若有心要殺你們,你們還能站著嗎?沈浪輕輕一笑,手一鬆,劍扎入沙中。
他們無情,自己卻不能無義,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
罷了,生死由命,人總有一死的,又有何懼?只是……沈浪緩緩地回過頭,看向王憐花。
他也在看他,依舊是含了三分譏誚的眉角,略帶輕蔑的笑。
若能同死。
若能同死,人生何憾?
那夥人見他丟了武器,不知誰尖叫一聲「殺了他們」,又再次撲將上來。
卻都突然停住腳步。
聲音,雷鳴般震耳欲聾的聲音。
如同千軍萬馬奔騰,震得地面都晃動起來。
眾人皆望向聲源。
一個巨大無比、飛速旋轉得黑影正往這邊極速移來。
眾人都愣住,不知誰喊了聲--
「沙漠龍捲風呀!」
驚恐的叫聲如雷炸地,方纔還殺氣騰騰的數十人慌不擇路,作鳥獸般狂奔逃命。
沈浪迅速將王憐花壓在身下,雙手緊緊抓住那棵枯樹。
霎時,淒厲的慘叫不斷響起。沈浪只覺無數飛轉的砂石打在身上,如狂刀利劍劃過,要將他割個粉碎。他一手緊摟住王憐花,一手死命地抓著樹幹,手掌處傳來一陣陣灼痛感,不敢鬆懈半分。
這風暴來的快,去的也快。風勢漸弱,慢慢往遠方移去。
待完全感覺不到風速,沈浪才放開王憐花,驚魂未定地喘著氣。
除了他們,四周已空無一人。
「你的手?!」王憐花抓起他被磨得鮮血淋瀝的雙手喊道。
「沒事。」沈浪搖頭道,「還有好這棵樹,是它救了我們一命。」
王憐花奇道:「這棵到底是什麼樹,竟然連龍捲風都不能移動它分毫。」
沈浪無奈笑了一聲,龍捲風從那些人手裡救他們,這棵樹卻在龍捲風下保護了他們,世上再也沒有比這二個更稀奇的救命恩人了。
「沈浪……」王憐花突然神色驚恐地看著他。
「我們是不是在下陷?」
沈浪面色一駭。
他明顯感覺到他們的身體正隨著流動的沙地往下沉。
流沙!最恐怖的沙漠魔鬼!!
「走!」沈浪拉起王憐花欲運氣飛出。柔軟的沙地毫無借力點,人還未站起,雙腳就已經踏空,整個人跟著掉了下去。
沙謾酯漸恢復平靜,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見熊貓兒走進客棧,朱七七迫不及待迎上去。
「大哥,怎麼樣,打聽到了嗎?」
熊貓兒灌下一大碗酒,才道:「他們的確來過這裡,買了一輛車二匹馬,還有許多清水乾糧,往沙漠去了。」
「沙漠?」朱七七吃了一驚,「大哥不會打聽錯吧?」
熊貓兒搖頭道:「不會不會,當地人一聽說是二個俊美男子,立刻就想起來了。聽特徵與沈浪他們無異,絕對不會錯的。」
朱七七低頭沉思道:「他們去沙漠幹什麼。」
熊貓兒神色凝重道:「定是與江湖所傳的寶圖有關。這鎮上的人說,繼他們之後,先後又有近百人走進沙漠,但至今為止沒有一個人出來。」
朱七七失聲叫道:「近百人一個也沒有出來?」
熊貓沉聲道:「一個也沒有。」
朱七七跳起來,急道:「「那我們還坐在這裡幹嘛?我要去找沈浪!」說著便往門外沖。
熊貓兒攔住她道:「沙漠凶險無比,你我對它皆是一竊不通,冒然闖進只有自尋死路。」
朱七七推攘著他叫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找沈浪。」
熊貓兒哪裡不急,但沈浪即將七七的安全交託給他,他是萬萬不能帶她犯險的。
「七七,你聽我說,這……」
「我帶你們進沙漠。」
一個身著藍衫的清秀少女向他們走來,又重複一遍道:「我願意帶你們進沙漠。」
熊貓兒好奇地打量她:「你是誰?」
少女施了禮,道:「小女子叫藍雪,是這鎮上的人,打小就在沙漠裡行走慣,極熟悉這一帶的環境,二位可以放心,由我領路,絕不會迷失方向的。」
熊貓兒警惕道:「你為何要幫我們?」
藍雪眼裡含了淚,低聲抽泣道:「前些日子我大哥受顧他人,帶了一群拿刀帶劍的人進沙漠,再也沒有出來。自爹爹過世後,大哥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找到他。但是只有我一人,是萬萬不能尋到他的,方才聽你二人也是要進去找人,若能同路,說不定就能遇見我大哥。」
朱七七一向心軟,見她神情悲切,想起沈浪現在亦是生死未卜,不禁生了同病相憐之心,便道:「好妹子,你別哭了,你大哥會沒事的,我們一同去便是。」轉頭又問熊貓兒,「大哥,你說好嗎?」
熊貓兒對女人是沒有半點法子的,見這叫藍雪的少女生的眉清目秀,一副嬌弱模樣,也不像個惡人,加之心裡亦是極擔心沈浪,只有先點頭答應下來。
20.
沈浪睜開眼的時候,以為自己到了地獄。
四周林立著幾座奇形怪狀的石塑,皆面目猙獰可怖。地上倒滿白骨,更有數具胸腔被木樁釘在牆上,肢干碎骨散了一地。
他移了移手腳,身上立刻傳來灼人的刺痛感。
死人是不會感覺到痛楚的。
他當然還活著。
目光一轉,就看到了王憐花。
他正瞪在眼睛看著四周,
「我們命真大。」見他平安無事,沈浪舒了口氣。
「不但命大,還很幸運。」王憐花目光轉了一圈,才停在他身上,「那龍捲風為我們吹開了這頂上厚實的沙層,讓我們陷了下來。」
的確是幸運,大難不死不說,還陰差陽錯的被沙子送到這座傳說中的廢城,看來連老天爺都要助他們一臂之力啊。沈浪支著手想站起來,不想手一接觸到地面就碰到傷口,痛得驚叫一聲。
王憐花從衣裡撕下乾淨的內襯,拉過他的手為他裹上。
包好了手,王憐花又開始審視四周。
「這地方很古怪。」頓了頓,忽驚道,「五行迷陣!」
沈浪奇道:「五行迷陣?」
王憐花點頭道:「這房間的地磚是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所嵌的,每個方位均有一個死門,一個活門,且絲絲相扣,初看毫無異樣,但若走錯一步,便會觸動陣中機關,絕無躲避機會。」
沈浪看了看四周的森森白骨道:「怪不得這些人慘死在此。」
王憐花一臉悲慼之色:「來時的洞口已經被沙土填了,我們只有往前走,只求別踩到機關才好。」
沈浪好笑地看著他:「你若不懂得解此陣的方法,又怎麼會知道這陣的名字?」
王憐花哈哈大笑幾聲道:「果然什麼也瞞不過你的眼睛。」
說罷往前走一步,回頭又道:「跟著我腳步走。」
他小心翼翼地踩上一塊,細細數過,又拿指掐算,才踏上下一塊。如此反覆,過了片刻,兩人便已安然走出陣形。一條石砌的走道,在他們面前延伸開來。
「你說裡面會有什麼?」王憐花眼睛亮亮的,充滿興奮之色。
「希望那只是個傳聞。」
沈浪笑的並不輕鬆。
走道很長,長的似乎走不到頭。
牆壁上每隔一段路便掛了一盞水晶燈,散著月華般瑩瑩的光芒。
沈浪停下往燈裡看去,每盞水晶燈中竟都裹了一棵碩大的夜明珠。
這座城的主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奢侈。
水晶燈雕刻精緻,形若梨花,流光溢彩間華美不可方物,沈浪仍不住伸手去碰。
「不要碰!」王憐花急呼,一把拽住他,太過用力以至於將他整個人丁釅撞到牆上。
他吃痛,皺眉道:「王公子這是做什麼?」
王憐花撿起一塊小石子,往水晶燈方向輕輕一扔。就在石子撞擊燈身的一剎那,燈正下方的石板突然裂開,從裡面鑽出一排鋼刺,片刻間又縮了回去,恢復原狀。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分明看到那利刺上紮著數根白骨!
沈浪驚出一身冷汗。
王憐花譏笑道:「這地方佈置古怪,是按了好些奇門之法,水晶燈個個都與機關相連,一碰即觸,這走道下面也不知埋了多少因它而喪命的白骨,沒想到連堂堂沈大俠也經受不住珍寶的誘惑。」
沈浪苦笑一聲道:「我只是覺得這梨花很像你。」
一樣靈秀,一樣清絕。
王憐花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忽又轉折回來,拉住沈浪的手:「還是拉著你,免的你又亂碰。」回頭見到沈浪溫暖的笑容,臉上一躁,又道:「我可不是擔心你,我是怕你觸動機關把我也連累了。」
「是,是,王大公子。」笑了一聲,也任憑他拉著走了。
沈浪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當然,不是指王憐花拉著他的手。
他不喜歡的是這條路,這條似乎走不完的路。
四周越來越黑,照明的水晶燈也越來越少,到最後只能看到王憐花晃動得白影。
他甚至懷疑,這是條通往地獄的路,盡頭就是閻羅殿。
這也確然是送人進地獄的路——這四處佈滿陣法機關,也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若是沒有王憐花領路,自己也鐵定走不到這裡。
對寶藏,沈浪心裡有一千一萬個疑問,比如為什麼地圖會在皇宮?為什麼唐天杭會突然出現在江湖?為什麼王憐花會願意隨自己跋山涉水,跑到這鳥不生蛋的大漠來?當真只是為了好奇,為了引唐天杭上勾嗎?有時想過要問個明白,終究被那雙眼睛看的把話吞回肚裡。後來也釋然了,人生本就有很多問題,何必事事弄個明白呢?
有時候糊塗一些,未定不是一件好事。
前面的白影毫無預警的停下腳步。
「地圖標識的終點就是這裡。」聲音聽來有莫明的興奮。
沈浪凝目看去,模模糊糊一片,似乎是扇石門。
「沈浪,你說推開它後,裡面是射出利箭呢,還是二門神威大炮?」王憐花的手伸向石門,問道。
沈浪不覺心中一緊,道:「還是我來罷。」說罷手便搭上石門,王憐花也不退讓,同使力推去。兩人似乎高估了石門的沉重程度,輕輕易易就被推開,使得用力太猛的他們收勢不住,整個人摔了進去。
光。
刺目的光。
長時間處在黑暗的雙眼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亮光,灼的一陣生痛,還未看見周圍狀況便急急閉上。
片刻後,灼痛感漸漸消失,才緩緩睜開眼來。
卻被眼前所見驚愕住。
四周牆壁掛了數個同走道處一個模樣的水晶燈,卻更大更亮,照的房間亮如白晝,正中間是二門巨大的大炮,炮身烏黑發亮,均有左右二個鐵輪支撐,被夜明珠照的流光四射,莊嚴有如神器。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王憐花哈哈的笑了幾聲,伸手拂過雕刻在炮身上的幾個大字。
——神威大炮。

[ 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6-6-26 22:4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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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s021084買了一部iPod, 花了現金45Ds幣.


21.
傳說的根據就是現實。
任何被時光埋藏掉的秘密,都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瞧這古城裡的屍骨,想必尋寶而至的人也不少吧。
終究是命喪於此。
若不是王憐花精通奇門五行,自己焉能到這?
沈浪舒了口氣,這一路幾番死裡逃生,總算沒有白費。
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就感覺渾身上下火燒似的灼痛,不覺皺了眉。
王憐花注意到他的異樣,問道:「你怎麼了?」
沈浪勉強笑了笑,道:「沒事。」卻見王憐花突然就伸手去扒他的衣服,沈浪乍驚之下,連連後退:「王公子這是做什麼?」
王憐花瞪著他道:「當然是看看你的傷勢,難不成是要□你啊。」
沈浪尷尬至極,又無可奈何,只得隨他解了自己的衣服。
王憐花取笑道:「沈大俠還害羞不成?」
沈浪索性撇頭不去理他。
感覺王憐花的手指劃過他肩膀,像是故意般,停在胸口磨蹭。
明明是冰涼滑膩的觸覺,拂過之處卻燃起一簇簇炙熱的火苗,順著他的手指一直燒到心底,使得他不得不抓住那只正在下滑的手。
「我自己來。」
奪過他手裡的金創藥,背身隨亂往身上抹去。
大小不一的傷口錯綜密佈,想是被龍捲風帶起的砂石割傷的。藥粉滲進血肉裡,帶起輕微的刺痛,終於讓他躁動的身體平靜下來。
王憐花只當他是尷尬才會如此,說道:「咱們的水和乾糧都丟了。」
沈浪沒去看他,只應道:「這古城詭異的緊,不知有沒有出路。」
王憐花道:「若沒有呢?」
沈浪道:「若沒有,也只能是跟這尊二大炮一塊陪葬了。」
王憐花歎了聲,低聲道:「終究是我將你扯進來的。」
蕭索的語氣,聽的沈浪心頭一怔。
藥已經塗好了,沈浪拉好衣服,抬頭看了他一眼。
王憐花也在看他,清澈的眼底蓄著複雜的神情,癡癡地問:「沈浪,你為何要這般護著我?」
為何?
沈浪被這二個字驚了一驚,這一路走來幾次凶險,每次均是想也未想便將他護在身後,自己的性命卻從未顧慮過。如此捨命對待,單單只是那份江湖相惜之意嗎?
動了動嘴,卻說不出話來。
王憐花亦不再問。
有些事,未必就有答案。
石室光亮非常,分不清是晝還是夜。
二人也不知是休息了多久,終於恢復了些體力,去查看四周牆壁。
摸摸敲敲了半晌,卻沒有絲毫發現,連先前進來的門也是怎麼都打不開了。
興許是秘不透風的關係,兩人漸漸渾身冒汗,更覺乾渴非常。
王憐花靠著炮身坐下,微微喘氣道:「這地方造的這般緊密,主人必也是個曠世奇才,卻未有任何資料流傳於世,真是可惜。」
沈浪笑道:「世外高人總是有的。」
王憐花冷哼一聲道:「不過他殺人的本事倒也高,這城裡的白骨沒有上萬也有幾千了吧。」
沈浪感慨道:「世上又有幾人能看得開名利。」
說什麼寶物引起的紛爭,其實不過是好名奪利之人跳脫不開這圈罷了。
與地圖,與神器……又有何關呢?
想起那追他而至死在沙漠的百人,想起這城裡成堆成山的白骨,沈浪悲從心來,久久無法平靜。
王憐花瞄了他一眼,也懶得再說什麼,閉目去養神,手一伸,卻碰到一個圓鼓鼓的東西。原來是嵌在石磚中間的一粒拳頭大小的圓石,一半露在磚外,正對著大炮的車輪。心裡好奇,王憐花又四下檢查了一下,發現每個車輪下面均有一些的這樣圓石。
圍著大炮走了數圈,一會伸手摸摸圓石,一會又抬頭看看天花板,先是震驚,然後直接大笑起笑。
沈浪滿天霧水得看著他,就算這房中沒有出路,也不至於笑成這樣吧?
卻聽他說道:「原來這天花板是用一塊斷壟石做成的。」
沈浪被他的話驚了驚:「王公子此話何解?」
王憐花指了指地面:「這些圓石正圍對著車輪,若有人想移動大炮,就必需得扎過它們。但車輪一旦壓到圓石,其重量足以觸動城中機關,這上面的斷壟石就會傾壓而下,到時候不止是人,連大炮也會瞬間變成一堆廢鐵。」
沈浪怔住:「這麼說,即使有人找到了它們,最終也只有死路一條?」
王憐花看了看四周,道:「況且,這裡並未留下一棵炮彈。」
即被稱為「神威」,又豈是只有二根大鐵管?
就像絕世的劍客必定要配一把絕世的好劍才能彰顯實力,沒有彈藥的「神威」,與普通鐵炮有什麼區別?
這豈不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鬧劇?
沈浪苦笑不已:「這些為爭奪它們而死的人若是知道了,只怕會是死不瞑目吧。」
王憐花冷冷道:「他們若沒有爭雄之心,又豈會枉送性命。」
這是戰爭與殺戳的禍端,是攜帶了無數血腥、瀰漫著死亡之味的武器。
當它重現於世的時候,帶來的絕不會是和平。
沈浪突然明白了它們為什麼會被藏在這座機關密佈、幾乎沒有活人走進的古城。
這座城、乃至是這二門大炮的製造者,算盡了一切,也預料了一切。
他們做了百無一失的計劃,只為了將這二樣神器永遠埋葬。
甚至徹底毀滅。
王憐花突然又皺了眉:「我們怎麼出去?」
沈浪道:「說不定房裡還有機關。」
王憐花叫道:「這牆上、地上的石磚都讓我們敲遍了,哪裡來的機關。」
沈浪笑道:「不,我們還有東西沒碰。」
他指向牆上的水晶燈,流光溢彩,華美非常。
只有它們,只剩下它們了。
沈浪回頭看了一眼王憐花,撿了地上的碎石子扔過去。
一個,二個,三個……
連擊了數個,均沒有半點反應,王憐花洩氣地靠著牆坐下。沈浪又撿了棵石子,牆上只剩下二盞水晶燈,他定了定神,甩手將石子扔出去。那小石頭撞到其中一盞後,因為慣力又飛向另一盞,發出一聲清脆「叮」鳴。
王憐花猛地坐直了身體。
他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清晰沉悶,像是岩石在磨擦、移動。
望了望四周,他突然變了臉色。
動的正是他身下這塊石磚地!
臉色大駭,還未等他站起,雙腳就已經踏了空,身體直直往下掉。
「沈浪!」這是他衝口而出的二個字。
在他喊出這二個字時,沈浪轉眼已經衝了上去,拽住他的手。
石磚地裂開一個大口,沈浪連站也沒站穩,身下一空,緊跟著摔了下去。
22.
黑,濃的化不開的黑。
王憐花摸了摸四周,觸手能及的均是冷冰冰、滑膩膩的牆壁。
似乎是條密道。
他努力睜了睜眼,漆黑,黑的連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
沈浪呢?沈浪在哪?
他有些心慌,張口喚道:「沈……」
下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聽到身前「哧」的一聲,有火光竄起。
「你沒事吧?」沈浪那張過份英俊的臉在火光中逐漸清晰。
王憐花當下狠狠踹了他一腳。
這一下著實不輕,沈浪痛得叫了聲:「王公子,你……」
王憐花咬牙瞪著他。
充滿驚慌與擔憂的目光,讓沈浪怔了怔。
他……是在擔心他嗎?
心裡頓時柔了下來,低聲道:「我沒事。」
王憐花惱火道:「最好把你摔成缺胳膊斷腿。」
沈浪笑道:「那豈不是要麻煩王公子背我出去了?」
王憐花嚷道:「我定然踩著你大搖大擺地走了,將你餓死在這裡。」
沈浪失笑,這番話說的非但沒半點歹毒之意,反倒似極一個鬧了脾氣的孩童。
看著這這張溫柔的笑臉,王憐花很想將它打成桃花別樣紅,但這樣未免顯的自己太孩子氣了,所以他決定很大方的不與他計較,藉著火折子昏淡的光開始打量起四周,只隱約可見一條狹長的通道往前延伸。向上望了望,那方才掉下來的機關早已經合上,沒了半點縫隙。
剩下的路,只有向前了。
沈浪看了他一眼,道:「咱們走吧。」
王憐花不去理他,顧自閃到他前邊。沈浪看著他的背影笑,這人真是不管什麼事都愛搶在自己前面,抬手將火折子舉高了些,也就隨他去了。
這座機關密佈的古城,想必不會再有人能進來了吧?
即便如他們一般陰差陽錯找到「神威」,最終也難逃斷壟石一劫。
它身上藏的秘密,將會被這個沙漠永遠被埋葬。
或許,它本就該是個傳奇。
沈浪看著王憐花一身白衣在黑暗中晃蕩,不由感歎,此人不也一直是江湖上的傳奇嗎?
七拐八折又走好些時候,才見遠處隱隱透出亮光來。
空空曠曠的四周,圍著刀削般光滑的石壁,中間竟是個一碧波盈盈的水潭,豎了一塊石牌,上面刻著「天香池」三字,波光閃耀,如同撒了無數金粉。
兩人掉進洞來之時,身上的乾糧清水盡已丟失,方才身處險境無暇顧忌肚子,此刻見到一潭清水,便覺口乾舌躁,立即飲了起來。
清涼干甜的潭水滑裡喉嚨裡,頓覺通體舒暢,疲累漸消。許久不見的光亮再次照到身上,暖意融融,很是怡人。沈浪看向王憐花,卻見他眉頭緊鎖,心頭浮起不祥之感,問道:「王公子,怎麼了?」
王憐花臉色不好:「你覺不覺得這地方不像城池,而像……」
「墓陵。」沈浪接口道。
王憐花道:「或許它本就是一間墓陵。」
沈浪道:「那又如何?」
王憐花轉頭看著他:「一間本來就拿來埋葬神器的陵園,會有出路嗎?」
沈浪一愣,「若沒有出路,主人是怎麼出去的?」
王憐花一字一句道:「或許他根本沒打算出去。」
沈浪更驚:「方纔那石室中並未見到他的骸骨呀。」
王憐花道:「咱們進來時,滿地屍骨遍佈,誰又能說這中間沒有主人家的遺骸。」
沈浪道:「如此說來,的確是沒有出路。」
王憐花大笑起來,直笑得躬□去:「原來這就是一條死路。」
沈浪歎了聲,安慰道:「王公子,你莫要如此,總會有辦法的。」
王憐花盯著他,嗤笑道:「辦法就是沈大俠學穿山甲打個洞,好讓我們逃出生天。」
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思打趣!
沈浪無奈道:「要是在下有這個本領便好了。」
王憐花看向來時的密道:「只是這般完美的建築和神器,終究是要埋在沙漠中了。」
沈浪道:「想必也是此城主人的心願吧。」
王憐花看著他道:「那你呢,與我同困於此,不後悔嗎?」
水光瀲灩,映著他明亮的眼眸,竟是莫明的哀傷。沈浪輕聲應道:「若是與你,此生又有何憾。」
王憐花定定地看著他,眼中隱有水光閃爍。沈浪對他一向憐惜,此刻見他神情悲切,目光婉轉,心頭忍不住陣陣揪心的痛,柔聲道:「生死由命,任誰都逃不開這個結局。若是死的其所,又有何懼,又有何惜?」
王憐花目光一轉,那本是悲傷的眼眸卻突然換上殘酷的神色。
「沈大俠難道忘記沈夫人和兒子了嗎?」
沈浪渾身一震,觸電跳起來,連連倒退數步。
自己竟……真的將她們忘記了……
已是多久未曾想起了?朱七七巧目笑兮的模樣,清兒伸著雙手喊「爹爹抱抱」的模樣,甚至是仁義山莊,自己不知何時竟都拋在腦後去了。
那些不都是自己最重要、最想守護的東西嗎?
可為何偏偏……許久不曾去想念了?
王憐花看著沈浪震驚的樣子,目光冰冷:「在你心裡,他們終究比我重要一百倍。」
沈浪怔怔站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所以,你是一定要出去的,對嗎?」王憐花冷冷道。
沉默許久,沈浪抬頭道:「是。」
王憐花冷笑道:「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若想永遠擁有一樣東西,就是親手毀滅它。」
沈浪看著他點頭:「我知道。」
王憐花突然拔出匕首指向他的心口:「那我現在就殺了你!」
刀鋒很薄,薄的像一片月光。
刀鋒很冷,冷的像一片月光。
王憐花的眼神更冷,他的眼裡沒有殺氣,但冷,冷的足以結冰。
沈浪握住王憐花拿刀的手,上前走了一步。
刀已經刺破衣服。
他又上前一步。
鮮血順著刀鋒流出,染透胸口那一片衣裳。
沈浪眼裡滿是痛苦,他的痛苦不是因為這柄馬上就要扎進心臟的利刃。
而是因來王憐花。
他甚至想,這匕首若是割開了自己的胸膛,那刻在心頭的名字會是誰?
血流到了王憐花手上,再滴到地上。
寒光一閃,匕首劃著弧線被拋進水潭,發出「叮咚」一聲,王憐花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沈浪再也無法自己,伸手一扳,將他摟進懷裡。
從他胸口溢出的鮮血,染紅了相貼的衣裳。
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清澈的潭水映出相擁的身影,微風拂過,便破碎開來。
夢,終究是易碎的。
23.
是夜,風冷,微寒。
王憐花靠坐在水潭邊,直勾勾盯著水面。
水光漣灩,揉參著映在他身上,那將白衣罩了一層銀燦燦的光芒。沈浪在他身邊坐下,攬住他的肩:「這陵園陰寒,小心著涼。」
王憐花白了他一眼:「都要死了,還管什麼著不著涼。」
沈浪笑道:「若是病死,可就不大好看了。」
王憐花甩開他的手,瞪道:「要死也是你先死,等你死了,我就把你豎在這湖邊,每天都來踢上幾腳。」
沈浪苦笑道:「那真是謝謝王公子了。」
一片不知從哪裡飄來的樹葉輕輕柔柔地落到王憐花衣襟,他伸手取下捏在指間,怔怔看了半晌,隨意往池中擲去。葉片兒慢悠悠地飄到池心,晃悠幾下,漸漸沉了下去。
「人若是死了,便什麼也不會剩下了。」
聽他言辭間難掩傷感之意,沈浪不覺摟緊他道:「若有真情摯愛,即使輪迴轉世,亦會再續前緣。」
「輪迴?轉世?」王憐花嘲弄道,「即便真有來世,也不會是相同的自己。說什麼期待緣定三生,那不過是世間男女在自欺欺人罷了。」
沈浪輕輕一笑:「若我們死在這裡,我會豈求上天,來世讓我們早些相遇。」
王憐花抬起頭,波光粼粼,盡數揉在他眼底,如同蓄進一汪清水。
「情緣就在今生,如何豈求來世?」
「我們就要一同死在這裡了,為何不能豈求來世。」
王憐花緊盯著他問:「你當真願意與我一同死在這裡?」
沈浪點頭:「當真。」
王憐花冷笑道:「即使是有活路可以出去?」
沈浪仍是點頭。
王憐花跳起來叫道:「你明知道我們死不了的。」
沈浪歎了口氣:「的確。」說罷便把目光投向天香池。
水底若沒有通往外面的渠道,這經過百年的池水早已是污濁不堪,怎麼可能還會如此清澈甘甜,那輕薄的樹葉又怎麼會打轉後便沉了下去。
「既然知道有路,你還說要死在這裡?」王憐花譏諷地大笑。
沈浪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我沒有騙你。」
王憐花冷冷道:「沈浪,你我這輩子注定是做敵人。」
沈浪歎道:「我從未想過要與你爭輸贏。」
王憐花道:「你別忘了,你曾答應過,若我贏了毒仙子,你便要應我一件事。」
沈浪道:「我知道。」
王憐花盯著池面,冷笑道:「這筆債,我是一定要向你討來的。」
沈浪望著他,點頭道:「我會一直記在心裡。」
王憐花終於轉頭看向他。
他真是好看的男子,五官英挺,眉間氣宇不凡,看人的目光也總是溫暖的,這樣的男子不正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郎君嗎?
卻只屬於一個人。
朱七七。
微風過處,水面泛著淡淡的漣漪。
王憐花站起身,看向沈浪,卻正對上他深沉複雜的目光。
心中一酸,眼裡已然浮起霧氣:「出去之後,你回你的仁義山莊,我回我的雲夢閣,從此便是毫不相干的人了。」
沈浪只是輕輕點頭。
王憐花咬牙看著他:「沈浪,你對我……」
沈浪無言。
有些話不必問出口,有話事也不必說出口。
因為,心早已證明了彼此。
王憐花慘然一笑:「如此便夠了。」說罷作勢要往池裡跳。
沈浪拉住他:「這池底是否真有通道還未可知,還我先——」
王憐花看也未再看他一眼,拉住他的手往池中跳去。
那一瞬間,沈浪分明聽到他說:
「若池中沒有通路,便讓我們一塊死在這水裡。」
水底有路。
所以,他們都活著。
夜晚的沙漠當真是酷寒無比,兩人身上又被水濕了個透,此刻站在月下,只覺週身血液都要冷的結冰。
沈浪半拖住王憐花跌坐在沙地上,提氣欲為他取暖。王憐花卻不領情,用力推開他,顧自盤坐運氣。沈浪無奈,只得一邊閉目打坐,一邊口中念到:「來者皆我納,化歸本元,精氣棄行具,氣甚則,尾閭於未,通湧泉穴,定心神,是故旋太虛。」
這是一句內功心法口訣,可助血脈順暢,真氣貫通全身。
近黎明之初,二人的臉色終有好轉,濕淋的衣服也干了大半。
似明還黑的靜寂中,卻突然傳來響亮的馬蹄聲。
兩人不約而同睜眼看去。
一輛馬車,被二匹駿馬拉著,往這邊飛快地奔來。
命運總會給人出乎意料的安排。
很多人一生在等待奇跡,也不見得會出現。一些人無心插柳,卻總能成蔭。
也許這很許多事,冥冥之中都已注定。
就像現在,他們得救了。
朱七七撲進他懷裡,泣不成聲。
沈浪擁住她,輕聲安慰著,身體仍是虛弱,心卻安靜下來。
是了,這才是他的歸宿。
在古城裡發生的一切,只能是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回憶。
只要不去碰觸,便好。
那個倔強的少年,那雙總帶著譏誚的眼睛,不是自己該去記掛的。
他們都活著。
所以,他們只能隔著一條逾不過的橫溝,連回眸都是奢望。
王憐花卻開始消遣起熊貓兒。
「貓兒,人家夫妻摟摟抱抱你在一邊湊什麼熱鬧,還不過來扶我一把。」
熊貓兒瞪著他,戒備道:「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王憐花嗤笑道:「你瞧我現在這模樣,還能耍什麼花樣。」
熊貓兒見他臉色蒼白,神情極是疲累,往日那瀟灑不羈的公子派頭全然不見,反而是孱弱不堪,想是這些天受了不少的苦,心裡頓時有些不忍,伸手去攙扶他。
王憐花攀著他的肩,故意笑道:「貓兒艷福不淺啊。」
熊貓兒一愣:「什麼艷福?」
王憐花努嘴指了指靠馬車站著的藍衫少女,道:「這位姑娘生的這麼美麗,難道不是你家娘子?」
熊貓兒哪裡知道王憐花是故意消遣他的,當下怒叫道:「你這廝休要胡言亂語。」
王憐花哈哈地笑,湊近他的耳邊低喃:「難不成你對沈夫人還沒有死心?」
這句話分明就是個炸雷,震地熊貓兒一把甩開王憐花,嚷道:「你胡說些什麼!」
熊貓兒這一下用的力道不小,王憐花此刻又氣虛神疲,未曾防備,眼看就要摔進水池中,就見一條人影倏得飛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回扯,因慣力齊齊跌倒在沙地上。
四目相對,皆是一閃而逝的痛苦。
朱七七驚叫:「沈浪,你沒事吧?」
沈浪支身手坐起,還未及答話,就聽到馬蹄震天,踏得整個大漠都在抖動,翻滾的沙塵如浪潮般湧來,有呼喊聲破沙而出。
「前方的可是『仁義大俠』沈浪?」
24.
數十匹駿馬在他們面前嘎然而止,馬鳴長嘯,好是豪情。
定目一看,不覺愣住。
領頭的竟是朝廷侍衛總管雷剛與少林高僧者釋。
終於是追來了嗎?
沈浪站起身,抱拳道:「正是在下,見過者釋大師、雷大哥。」
熊貓兒雖不認得雷剛,但者釋還是見過的,見他們來勢洶洶,以為他們會對沈浪不利,便擋在他面前道:「二位,沈浪絕非市井傳言般濫殺無辜,其中定然另有隱情,還望二位明察。」
者釋施禮道:「熊大俠誤會了,老衲此行並非為問罪而來,只是心中疑惑甚多,想找沈莊主與王公子問個清楚。」說罷看了一眼王憐花,又道,「不知二位能否借一步說話。」
王憐花神情仍是漠然,沈浪只得道:「請二位隨我進帳。」
原來那日山野一戰時,沈浪捨身相救,者釋就對江湖中的各種傳聞起了疑心,當下率領幾個弟子一路追蹤而來,在沙漠中遇上了雷剛,二人早前也是舊識,又均與沈浪交好,一番交談下來,更覺沈浪絕非無恥之徒,便相攜同行,欲尋了他問個明白。
不料行至半路,就在沙漠中先後發現有數十人互相殘殺致死的屍體。他粗通醫理,屍首雖已風乾,但臉色發青面帶怪笑,顯是中了劇毒。
他原以為是王憐花下的毒手,沒多久卻又見到一具石化的屍首,正是毒仙子。徒然想起數年前,毒仙子曾將數位年輕劍客關在一間密室裡,下毒使他們喪失本性,相互砍殺。當武林群雄趕到時,密室中斷肢殘骸密佈,無一完整。那沙漠中的慘狀正與當年如出一徹!心中便想起當日在鄉村時,沈浪也曾說那村民是死在毒仙子手中。
如此一想,豈不正相吻合?
心裡疑慮更甚,更堅定了尋找沈浪等人的決心。
不想往後每行一段路都見著幾具屍體,均是雙目暴突、口耳迸裂,竟全都是被活活摔死的。
再厲害的人,也無法將一個大活人摔死在軟綿綿的沙漠裡呀。沈浪武功雖然獨步天下,但絕非蠻力之人,將人摔死這等殘忍做法,他又怎麼會做的出來?
者釋等人當下尋著屍體的痕跡一路追尋,突見一條還未被沙塵掩蓋的馬車痕跡,立即快馬加鞭追趕過來,便有了開頭這一幕。
聽罷他們敘述,沈昱從紅葉鎮君臨門之事說起,細細道出原委始末,包括計誘唐天杭、智斗毒仙子、遭遇龍捲風,只是跳過了與王憐花在墓陵的經過,聽得那二人是目瞪口呆。
這番話若是聽別人說起,只當是天方夜譚,斷然不會信的。但這一路所見所聞,均與沈浪之述說銜接的天衣無縫,加之又是自己親眼所見,心下就信了大半。
聽完沈浪的講述,者釋沉思良久,才道:「如此說來,這一半人是死於人禍,一半人是死於天災了。」
沈浪歎氣道:「不管如何,他們都是因我而死,沈某難辭其咎。」
者釋雙手合十道:「一切皆是因果報應,他們若不是執著名利,又怎會命喪於此。沈莊主除去毒仙子這個武林大害,也是造福蒼生之舉,阿彌陀佛。卻不知那神威大炮下落如何?」
沈浪看了一直莫不作聲的王憐花一眼,道:「這二件神器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在江湖上出現。」
者釋長歎一聲,道:「終是不祥之物,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雷剛拍案叫道:「那叫唐天杭的廝,當真是想霸我中原武林?」
沈浪點頭:「他並非我中原人士,只怕身後勢力絕非等閒。」
雷剛怒道:「好個狼子野心!沈兄,此事事關重大,我需得立即回京報告朝廷,你救國有功,這私闖皇宮之事皇上定然會從輕發落。我亦是江湖出身,知道此事在武林中引起的風波不小,我也不勉強沈兄隨我回京,只是這其中利害的關係,皇上若有召喚,日後還需請沈兄幫忙。」
沈浪抱拳道:「雷大哥客氣了,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儘管吩咐,在下自當效命。」
雷剛心急如焚,是一刻也呆不住了,當下起身道:「我先行告辭,諸位,後會有期。」
眾人送他出帳,目送他領著手下飛馳而去。
者釋沉吟一番,道:「此事關聯甚大,少林做為武林之首,必定是要給天下英雄一個交代,不知二位可願隨我上少林?」
沈浪應道:「若能平息了此次風波,沈某當然願意。」
者釋看著王憐花道:「王憐花公子天賦奇才,世間少有,只是殺孽太多,將來恐入魔道。」
王憐花冷笑一聲道:「在大師的眼裡,我不是早已經是邪魔歪道了?」
法明面有窘色,不再言語。
沈浪打了圓場:「今日我們先在此處歇下,待明日再行回去吧。」
是非,恩怨,仇殺。
開始的快,結束的也快。
江湖,始終是在刀口上舔血。
總是要回去的。
回去便是結束。
入了夜後,沙漠依舊冰寒刺骨。
朱七七偎在沈浪身邊,一邊喝著香噴噴的羊肉湯,一邊低頭與他交談,不時笑出聲來。
王憐花自然不會閒著,經過一天的休息,他也恢復了些許體力,就將這瞄頭對準那藍衫少女,一雙賊眼直溜溜地看著,笑道:「沒想到這極北苦寒之地,也能長出這般清麗的女子。」
藍雪聽了此話,立即飛紅了臉,避開他的目光。
王憐花卻不放過她,反倒湊近輕薄道:「不知姑娘可願與我回雲夢閣,我定然待你如珠如寶。」
瞧他一副色迷迷的表情,熊貓兒氣不打一處來,喝道:「王憐花,你就不能安生些。」
王憐花取笑道:「貓兒是吃醋了?」
熊貓兒臉上一燥,大嚷道:「若沒有這位藍姑娘,我們哪能尋到你們,你還竟還如此出言輕薄。」
王憐花伸手那只賊手,作勢要去摸少女的臉頰:「既然是救命之恩,我就以身相報吧,姑娘你說如何?」
藍雪驚慌失措的往後退去,連頭也不敢抬。
熊貓兒跳起來怒道:「王憐花,你若再放肆,我就將你……」
話才一半,就突然住了聲,身子搖晃幾下,又摔回到地上,這一摔像起了連帶作用,連著好幾個少林僧侶都七倒八歪斜了一地。
沈浪大驚:「怎麼……」
話才出口,就覺頭暈目眩,渾身使不出半點勁了。
王憐花早已沒了打趣之心,面色大駭:「十香軟骨散!」
「王公子猜對了。」
說話的,竟然是藍雪,她仰起臉,滿是得意的笑容:「不知道這中毒的滋味,王公子覺得好受麼?」
王憐花運了運氣,哪裡還使得出半分力氣。
「你……你怎麼下的毒?」若是毒下在食物裡,他絕不可能能察覺不到。
見藍雪指了指火堆,他大笑起來:「好,好,好方法。」
朱七七無力喊道:「藍姑娘,你為什麼要……要……」
「因為她是我妹妹。」
唐天杭悠閒的從隱密處走來,一身黑衣彷彿已與夜色融為一體。
沈浪頓時明白過來。
怪不得一個不相干的少女會領熊貓兒、朱七七進沙漠,怪不得唐天杭自上次後就沒有再出現,原來他早就計劃好了!
藍雪走過去,對著唐天杭一陣咬耳,立即讓他變了臉色。
「神威大炮毀了?!」
25.
天很黑,唐天杭也很黑。
他本來只有衣服是黑色的,但現在他的臉開始變得和衣服一樣黑。
黑的陰煞。
王憐花突然覺得很好笑。
這人機關算盡,最終還是棋差一招,瞧他那神情,活像吞了大把的蒼蠅。
所以他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就是給他三喜臨門,他也不見得能笑得這麼開心。
唐天杭冷冷地盯著他,道:「王公子覺得我很好笑是嗎?」
王憐花很歡快的應道:「正是。」
唐天杭抽出劍,在空中揮過,待收回來時,劍柄已然帶了血跡。
二個年輕僧侶應聲倒地。
者釋大叫:「覺海!覺明!」
唐天杭冷笑道:「如此王公子還覺得好笑嗎?」
王憐花微瞇著眼睛,悠閒道:「這和尚與我又無關點關係,你要殺便殺了。」
「好!」
唐天杭又是揮劍,一灘鮮血跟著濺起,撲到沙地上。
「你這惡魔!」者釋看著自己又有二個弟子遭了毒手,怒斥道。
唐天杭把目光從朱七七、熊貓兒臉上轉過,道:「原是想著拿你們要挾沈浪,現在看來是用不著了。既然無半點用處,還留著你們做什麼。」
說罷,便舉了劍指向朱七七,微微轉對王憐花道:「王公子,聽說你以前曾苦戀沈夫人無果,今日我便了結她的性命,替你報了這個仇,你說可好?」
朱七七綣縮在沈浪身邊,驚恐地看著王憐花。
王憐花斜斜地望了一眼,卻是將目光停在沈浪身上。
沈浪自然是擋在朱七七面前。
那劍就橫在他胸口。
唐天杭在冷笑。
殺人對他來說,和切菜沒有差別。
人命嘛,不過是路邊草芥,踩死捏死,哪值得半點憐憫。
劍往前刺了一寸。
熊貓兒大喊:「要殺便殺我,休傷他們性命!」
唐天杭聞若未聞,劍尖已經扎進沈浪身體。
血,順著劍鋒流出,滴下。
朱七七哭喊道:「沈浪,你讓開,你讓開啊。」
沈浪當然不會讓開。
他當然是擋在妻子面前。
劍又前進一分,唐天杭眼裡閃出嗜血的興奮光芒。
殺人就要慢慢來,一刀結果了,那多沒樂趣。
人在臨死前痛苦掙扎的模樣,豈不是比死後的僵硬更好玩?
者釋在大叫:「沈大俠!」
熊貓兒也在大叫:沈浪!」
沈浪似乎感覺到那冰冷的劍尖已經刺進他的心臟。
他看到了王憐花的眼。
那麼近,又那麼遠。
如果可以,很想靠近他,然後對他說:「如果有來生,我仍然願意再與你相遇。」
但他不能,連半步也不能。
若是就此死了,這心便不會再感覺到痛了吧?
朦朧間,他好像聽到王憐花在喊。
「住手!」
胸前一陣刺痛,意識徒然恢復過來。
唐天杭拔回了劍,回頭看著王憐花。
就聽他繼續道:「放了他們,我跟你走。」
唐天杭大笑:「就算我將他們殺光了,你也得跟我走的。這買賣,可不合算啊,王公子。」
王憐花盯著他道:「你想要神威大炮,不是嗎?」
唐天杭道:「是,可是已經沒有人可以拿到它了。」
王憐花冷冷道:「我可以造出一模一樣的來。」
一語即出,眾人皆愣。
唐天杭懷疑道:「當真?」
王憐花冷笑道:「天底下,經由我王憐花碰過摸過的東西,就沒有做不出來的。」
唐天杭仰天大笑起來。
「王公子,你倒是提醒我了。妙極,當真是妙極啊。」
笑聲突止,又道:「好,今日我便饒了他們的性命。不過……」
他拿手捏起王憐花的下頜,□道:「王公子你這個人,從此以後便是我的了。」
說罷,雙手一扯,將王憐花攔腰抱起。
「你做什麼!」王憐花氣急敗壞地吼道,無奈渾身使不出半分力氣,竟是掙扎不開。
唐天杭輕輕鬆鬆抱著他,臉上儘是輕薄的笑。
「當然是帶你走了,王大公子。」
沈浪撐著傷重的身體站起,搖晃了幾下,竟也站穩了腳,被鮮血浸透的身體擋在唐天杭面前,說不出的悲壯凜然。
他只盯著王憐花。
心痛的目光,彷彿是要滴出血來。
唐天杭輕蔑地看著他,道:「沈浪,你想攔我?」
朱七七拉住他的手,叫道:「沈浪,沈浪,清兒在等我們回家……」
在她心裡,就是一百個王憐花,也及不上沈浪重要。那個惡魔跟誰走、要做什麼都好,她只要沈浪平安,只要沈浪活著。
這一句話,讓沈浪的眼神頓時黯了下來。
他不能死,他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王憐花眼裡有了殘酷的笑意,像一把利劍,扎進沈浪心裡。
藍雪走上來道:「大哥,天快亮了。」
唐天杭看了看天色,點頭道:「我們走。」回身拋下一句「但願後會無期」,領著藍雪揚長而去。
失去意識前,沈浪只看到王憐花留下的最後一個眼神。
悲然,決絕。
十香軟骨散毒性雖強,但藥效不過三個時辰。
天色漸亮,者釋與熊貓兒先恢復了體力。
沈浪重傷昏迷,二人先行將他搬回帳內,拿了金創藥塗上。朱七七晃悠著身子走進帳內,聲帶哭腔道:「大哥,沈浪怎麼樣?」
熊貓兒扶她坐下,道:「還好未傷及要害,只是血流的多了些,並無性命之憂。」
朱七七撲到床前,握住他的手,心裡又痛又急,這淚便再也止不住。
者釋亦是悲痛難耐,道:「沒想此人如此狠毒。」
熊貓兒歎道:「若不是有王憐花,我們只怕……」
者釋怒道:「他要助那妖人造神威大炮,殘害我中原同胞,難道還要感激他不成?」
他年事雖高,但性子一向極烈,嫉惡如仇,以前就看不慣王憐花,現在又是親耳聽到他要助那唐天杭來危害中原武林,自然是憤怒非常。
原本想待回到中原後將此事來龍去脈向方丈述說一番,再以少林的地位為沈浪主持公道,也算是了結這場災難。如今看來,浩劫仍是難逃啊。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但為了天下蒼生,王憐花豈能不死?
見沈浪並無大礙,又心痛自己失了四名弟子,便道:「熊大俠,沈夫人,他二人如今離了沙漠,往後還不知要掀起何種腥風血雨,我需急回少林,向方丈大師稟明,好讓江湖各門各派及早應對,以策萬全。」
熊貓兒再魯莽也明白事態嚴重,點頭道:「大師若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儘管開口便是。」
者釋念了聲佛號,道:「但願此次也能化險為夷。」
朱七七眼神複雜地看著沈浪。
天下人的命是命,難道沈浪的命就不是命嗎?
為了那勞什子的正義,他差點就死了啊!
不,絕不。
這次,絕不會再讓沈浪涉足是非一步!
26.
沈浪醒來已經是二天後的事。
他第一眼就見到趴自己身邊的朱七七。
緊鎖的眉頭,似乎連睡夢中也未曾舒展過。
她瘦多了,原本紅潤的臉龐,竟變得如此蒼白。
支著手撐坐起來,取了一旁的毯子蓋在她身上,移腳輕輕邁出營帳。
夜風冷冽,月華清明。
熊貓兒正抱著酒罈坐在馬車上,見到沈浪出來嚇了一大跳。
「沈浪,你可醒了!」
沈浪一邊向他走去,一邊笑道:「讓貓兒你擔心了。」
熊貓兒作勢就要捶他一下,猛地想起他傷在胸口,硬生生收住手,嚷道:「你都折騰我們二天了,要再不醒來,七七那雙眼睛就得哭瞎了。」
沈浪低低道:「二天?原來已經二天了……」
熊貓兒應道:「是啊,原先那一大幫子人,現在就剩我們仨了。」
沈浪四下看了看,問道:「者釋大師走了?」
熊貓兒點頭道:「他擔心王憐花會與那姓唐的會聯手禍害中原,便急著先趕回去了。」
沈浪喃喃道:「這事怪不得他……」
熊貓兒疑惑道:「誰?王憐花?」
沈浪笑了笑,不作聲,緩步在火堆邊坐下。
也是這樣清涼的月色,也是這般寧靜的夜晚,那個孤傲的男子飄在風中的白衣,就像那道映在沙上的月光,淒清到極點。
只是輕輕靠在他懷裡,那削瘦的肩膀,卻讓他如此不忍。
他一向高傲,極致的高傲,卻為了保全他的性命,甘願忍受唐天杭如此侮辱。
心猛地扎痛一下。
這一路自己拼了命的護著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何一想到他離去時的眼神,心便痛的彷彿要裂開一般。
當真能……放著他不管嗎?
沈浪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握緊,又張開。
劍不在。
傷痕仍在。
他的眉頭漸漸皺起。
如果……
如果可以……
「沈浪,你怎麼了?」
熊貓兒把酒罈遞到他面前,「要不要來一口?」
酒啊,酒是好東西。
這一路只顧著死裡逃生,連酒的滋味快都忘了。
沈浪伸手接了,仰頭灌下,空蕩蕩的肚腹滑進這辛辣的液體,立即升騰起劇烈的灼痛感,嗆得他連咳幾聲。
熊貓兒見他如此,一把奪了回來,喊道:「你身上傷不輕,要這麼喝法,七七非得宰了我不可。」
沈浪朝他咧了咧嘴,仰躺到沙地上。
廣袤夜空,只有一輪明月。
清輝皎光,怎數得盡人間寂寞?
微微側目看了一眼熊貓兒,正撥著火堆自飲自樂。
「貓兒,謝謝你。」
熊貓兒一愣,停下送酒的手,奇道:「這沒頭沒腦的,謝我作甚?」
沈浪笑道:「這一路,多虧有你伴著七七。」
熊貓兒一拍沙地,道:「沈浪,你這就見外了,七七是我妹子,你是我兄弟,自家人哪裡用得著一個謝字。」
沈浪道:「這些日子苦了你們了。」
熊貓兒歎道:「苦的是七七,她為了你擔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這一路都瘦了好幾圈。」
沈浪低低道:「我知道。」
熊貓兒盯著他道:「沈浪,你可不能再離開她了。」
沈浪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這就是江湖。
總有一些事,是不該做、卻非做不可的。
路有生路,死路。
生路是生,死路是死。
沈浪想他要走的,也許就是一條死路。
又是過了數天,沈浪的傷勢漸漸恢復起來。
朱七七顯得特別高興,越接近小鎮,她的笑容就越明媚。
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沙漠,沉悶的讓她發瘋。
水很夠,糧食也很夠,照這樣下去,明天就應該能見著人煙了吧。
晚上紮營時,她樂得像個過年穿新衣裳的孩子。
「沈浪,等我們回到仁義山莊,就帶著清兒離開中原,好不好?」
沈浪被她的話驚了驚:「離開中原?」
朱七七猛點頭道:「離開中原,再也不去管江湖上的恩怨了,就咱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熊貓兒不滿地叫道:「喂喂,你們都走了,剩我一個人幹嘛。」
朱七七朝他俏皮地眨眨眼:「大哥當然是要一塊去的。沒了你,誰和清兒打趣逗樂啊。」
熊貓兒大笑道:「好好好,這主意不錯。人家丁醯海外有仙山,山上住了長生不老的仙人,咱們不如出海去,說不準還找能到仙人吃枚仙果,也能來個長生不老呢。」
朱七七嬌笑道:「大哥想得倒美。不過找個海島去過那平靜逍遙的日子,豈不是已如神仙一般了麼?」
熊貓兒大聲咐合:「正是正是。」
朱七七期盼地看著沈浪道:「沈浪,你說可好?」
沈浪只是笑,並不作聲。
朱七七隻當他是默認了,喜道:「等我們回到仁義山莊,就讓爹幫我們買條船,準備好後立即出海,將這江湖的是是非非都拋的遠遠的,以後永遠都不回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比手劃腳,滿臉都是興奮。
沈浪溫柔地望著她,除了沉默,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夜深。
無月。
沈浪鑽出營帳。
風很輕,他的腳步更輕。
熊貓兒正靠著馬車呼呼大睡,睡夢中還不忘記吧嗒幾下嘴巴。
沈浪失笑,替他蓋好掉落的毛毯。
轉身看著帳子。
七七就在裡面。
她睡得很沉,興許是做了美夢,嘴角還帶著一絲淺笑。
沈浪在她面前站了許久。
她的確是消瘦了,連日的奔波,讓她眉間儘是疲色。
會怪他吧?
又是這般不辭而去。
無奈的笑,俯身將一張紙條壓在床邊。
七七,對不起……
若我能活著,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到時候我們就一起離開中原,不管去哪,都再也不分開了。
緊了緊手中的劍,終轉身離去。
——如果。
——如果可以,希望能用這雙手,保護他最後一次。
27.
馬車很破。
藍底白花的簾布,乾巴粗糙的木架,加上一匹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頭驢的瘦馬。
車軸摩擦,一路吱嘎而行。
枯籐老樹昏鴉,古道西風瘦馬。
王憐花很有意境的想起這二句詩來。
山路顛簸的緊,他懷疑這輛弱不禁風的破車是不是就要被顛得散了架。
就這麼一輛車,即便是扔在大街上,也不見得會有人瞧上一眼,用來掩人耳目當然是極好的。
車上一共有三個人。
坐車的是藍雪和王憐花,趕車的是唐天杭。
如果不是動彈不得,這一路也算不上難熬,至少車廂裡還有個美人作伴。
唐天杭走得很急,不到月上竿頭絕不停車休息,天一亮又立馬出發。
王憐花知道他擔心什麼。
者釋回了少林,雷剛回了朝廷,寶圖一事自然會被解釋的清清楚楚,但他的野心亦會暴光。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哪裡容得他跟再個沒事人似的出入平安?
王憐花當然不關心這些。
他的身份是囚犯,但天底下絕不會有比他更自在的囚犯。
他就像一個正在遠足的旅人,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輛明顯與他不搭調的馬車裡。
白衣如雪,神情悠然,仍舊是一副洛陽公子的尊貴派頭。
不過這一到了晚上,似乎就不那麼怡然了。
——沒有一個男人會喜歡被另一個男人抱進抱出。
在無數次冷嘲熱諷均以失敗告終後,王憐花終於發現緘口不言才是最聰明的選擇。
所以今晚在唐天杭像往常一般將他抱出馬車時,他連眼皮也沒抬。
這讓唐天杭很不習慣,他問:「王公子今晚怎麼不罵了?」
王憐花笑瞇瞇道:「原來閣下天生賤命,喜歡被人罵。」
唐天杭將他放到地上,手指捏著他的下頜,道:「王公子這般好聽的聲音,即便是罵人也比那仙樂美上一百倍。」
王憐花發誓,等有一天恢復自由後,他定然要將這人割上三百六十刀,給每個傷口都塗上蜂蜜扔進螞蟻窟裡,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晚照樣露宿。
客棧人多嘴雜,唐天杭這般謹慎的人,自然不會去冒這個險,野外空曠安靜,一有風吹草動就能覺察,反倒是安全的多。
火上正煮著肉湯,飄起濃郁的香氣。
王憐花被縛的手也終於得有片刻自由。
見藍雪端著湯碗走向自己,露出極是盅人的笑,道:「我手麻的很,不如藍姑娘來餵我吧。」
月光輕薄,淡淡地鋪在他臉上,映得那臉泛出白瓷般細膩的光澤,微微挑起的眼角儘是風流輕薄之意,看得藍雪當下紅了臉。
王憐花笑嫣如花:「姑娘如此絕色,若是能早幾年相遇,在下定然要娶你做妻子,天下弱水三千,只取姑娘一瓢而飲。」
雖說內力被封,渾身使不出半分力氣,但這嘴皮子上的功夫仍是厲害的緊,王憐花又是情場老手,最懂女兒家心思,這一句話說的分外懇切,大有相遇恨晚之意。藍雪終究是豆蔻少女,被如此翩翩公子稱讚,自然心頭雀躍不已,將那碗往他面前一放,紅著臉遠遠跑開。
唐天杭冷笑道:「王公子身處險境,倒不忘風花雪月啊。」
王憐花啜了口濃湯,慢悠悠道:「總比唐公子慌不擇路要好。」
唐天杭也不惱火,淡淡道:「想要的東西都到手了,當然要走。」
王憐花譏諷道:「你難道不知道王憐花是天底下最大的騙子麼?」
唐天杭哈哈笑了幾聲:「我自然清楚的很,不過……」執起王憐花的手,聲音曖昧,「這雙手不也是天底下最巧的手的麼,對不對,憐花?」
這最後兩字一出口,帶起了王憐花身上大片大片的雞皮疙瘩,噁心的讓他恨不得將骨頭都拆下來洗上一遍。
唐天杭看著他笑:「我已經想好了幾百種能讓你開口方法,每一種都會讓你終身難忘。」
手指滑過他的臉,停在他的下頜,輕輕抬起,眼裡儘是輕薄之意。王憐花恨不得將他那對眼珠子挖出來狠狠上踩上幾腳,怎奈渾身無力,就連想推開他的手都做不到。
他眼底的憤怒像兩團燃燒的火焰,臉上的表情卻冷的像一塊冰。
唐天杭湊近他,低低問:「憐花是想知道我會用什麼方法麼?」
王憐花冷笑道:「閣下的法子,自然不是人能想得出的。」
唐天杭面色不改,眼底輕佻之意更深:「你對沈浪這份情,真讓我好生嫉妒。不過那位沈大俠,現在只怕正摟嬌妻巫山□,哪裡會管你王公子是死是活?待我們回了島,這天下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找到你,你便永遠是我的了,永遠。」
他特意加重後字二個字,然後很滿意地看到從王憐花眼底一閃而過的恐懼。
「況且,沈浪已經死了。」
王憐花身體一震。
唐天杭突然問:「憐花認為什麼東西會讓一個英雄變成縮頭縮尾的狗熊?」見王憐花不搭理他,顧自繼續道:「寂寞嗎?不是,寂寞只會讓英雄消沉,讓英雄失去鬥志的是女人,是愛情。沈浪從一開始就沒得選擇,因為朱七七就是他的英雄塚!」
他盯著王憐花,像在看一隻無力反抗的獵物:「一個即消沉又沒有鬥志的男人,就算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差別?」
朱七七很美麗。
朱七七很可愛。
朱七七很善良。
朱七七很勇敢。
但,朱七七不瞭解沈浪。
溫柔鄉就是英雄塚。
她會成為禁錮蒼鷹的枷鎖,直到那對翅膀再也無力振天。
這,就是致命。
唐天杭大笑。
「天下和你,都會是我的。」
山風嗚咽,狂妄的笑聲環繞迴盪,說不出的尖厲
28.
王憐花乾脆閉了眼。
他的心很冷,和他的表情一樣冷。
寂寞,因為寂寞。
雲夢閣的歌舞昇平,擁在懷中的軟玉溫香,都無法消除掉的寂寞。
醉生夢死時,那二個字像一滴落在心口的冷酒,順著流動的血液在身體裡蔓延。
那是一種近乎窒息的痛。
像被人用絲布層層纏住口鼻,壓抑的胸口都要炸開。
他發現自己懷念從前比享樂現在的時間更多。
記憶裡有很多人,一個一個走馬燈似的閃出又閃回,最終只留下一張臉。
一張每次一想起來就恨不得將他打成豬頭的臉。
他對自己說,王憐花啊王憐花,若不贏過這個人,豈不在世上枉走一遭?
他還對自己說,王憐花啊王憐花,你一定要將這個人踩在腳底下,使勁跺著,直到他認輸。
所以,他去了,去了仁義山莊。
他給足了自己理由,每一個理由都讓他很滿意。
可現在,他發現,那些都只是借口。
唯一的理由只有一個。
——王憐花,思念沈浪。
這是他一輩子都不會承認的話!
那夜的沙漠,風冷,月寒,卻遠不及他心寒。
他救了沈浪,用自己的自由、尊嚴在唐天杭的劍下救了沈浪一條命。
而沈浪,卻選擇了朱七七。
難道還要企望他會選擇自己嗎?
不會,當然不會!
沒有人比沈浪更重感情,沒有人比王憐花更瞭解沈浪。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絕望,帶來的結果只有毀滅。
明州在浙江。
它地處余姚江、奉化江、甬江的交匯處,內有湖泊,東鄰江水,西南均有河流注入城中。江水、湖水、河水、海水成就了明州這座東南大埠船業的繁榮。
四明山是明州境內的主要山脈,山腳的樸鎮是進入明州城的必經之路。
日落的時候,唐天杭將馬車停在客棧前。
客棧很輝煌,馬車很破爛。
但掌櫃一見來人,差點把頭點到地上去。
唐天杭照例從車裡抱出王憐花,連眼皮也沒抬,只道:「房間準備好了嗎?」
掌櫃點頭哈腰道:「是是是,小的已經吩咐手下的人打掃乾淨了。」
唐天杭略微點頭,逕直走進門去。
掌櫃抹了把汗,心裡大舒一口氣,見藍雪提著包袱,趕緊伸手接過。
「小姐,我讓廚房給您準備點糕點吧。」
藍雪輕皺眉頭,看著那二人的身影走上樓道,消失在拐角口。
掌櫃小聲問:「小姐,主子抱的那個人是……」
藍雪瞥了他一眼,冷聲道:「你頭上這棵腦袋是不想要了?」
掌櫃腿一軟,差點跪到地上。
「小的該死,小的不該多嘴,小的……」
藍雪不再搭理他,扭頭進了客棧。
房間顯然是特別佈置過的。
被褥、錦帳,甚至是桌椅茶几,都是最新的。
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正往大木桶裡灌熱水,一見唐天杭進來,撲嗵一聲跪到地上。
唐天杭視若不見,將王憐花放到椅子上。
伸手試了試水溫,笑道:「憐花要是先洗澡還是先吃東西?」
這一路幾乎都是露宿野外,均是「以天為被,地為床」,這讓一向極愛乾淨的王憐花感覺渾身上下都難受的緊,這會見到一大桶熱水,自然是心癢難耐,嘴上卻平淡道:「洗澡。」
唐天杭笑盈盈的向他伸出手,要去解他的衣服。
王憐花驚聲道:「你做什麼?」
唐天杭道:「當然是幫你脫衣服洗澡。」
王憐花怒極,差點破口大咒,但又不想向他示弱,壓著聲音道:「不需要!」
唐天杭抱手盯著他,滿眼調笑意味。
「十香軟骨散雖不會致命,但你吃了一路,毒素積沉體內,現在只怕是連站也站不起來吧?」
王憐花恨恨地瞪他。
目光一轉,看到跪在桶邊身體抖的像篩糠的小廝。
「他留下,你走。」
唐天骸醭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那小廝似乎是感覺到他的目光,抖的更厲害了。
「好,就隨了你的願。」挑眉,嘴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陰狠,「我正好要出門一趟。
王憐花笑嫣如花:「那我祝唐大公子萬箭穿心、橫死街頭。」
唐天杭居然不惱,大笑道:「借王公子吉言了,我定會活的無比快活。」
說罷,掩門離去。
他當然不會橫死街頭。
這間客棧、甚至是整個小鎮,只怕都在他的勢力之內吧。
王憐花清楚的很。
如果詛咒能咒死人,唐天杭現在至少死了幾千次了。
可他偏偏越活越好,反倒是自己,因為十香軟骨散的關係,別說內力,連走路都成問題了。
明州城就在眼前。
他知道他來明州城做什麼。
——坐船,出海。
一旦出了海,天底下便再也不會有人可以找到他。
但,就算不出海,會有人來找自己嗎?
沒有,當然不會有。
誰會去關心一個大魔頭的生死?
沈浪嗎?
呵呵,有句話唐天骸醯的極對——沈浪已經死了,就像王憐花也已經死了一樣。
死去的不是生命,是自由。
淋在身上的水溫熱舒適,含了皂角花清淡的香氣。
王憐花閉著眼靠在桶邊,懶懶地問那小廝:「你叫什麼?」
等了片刻,卻未聽到回答。
微微睜目看去,就見小廝指著嘴巴不斷搖頭。
「原來是個啞巴。」輕歎一聲,又道,「小小年紀,真是可惜了。」
小廝一怔,眼神黯然,垂下頭去。
王憐花奇道:「你能聽到我說話?」
小廝抬手凌空畫了幾個字。
「我、叫、雲、生。」
王憐花跟著念出來,道:「漾漾野塘秋水滿,溶溶雲生白鷗飛,真是好名字。」
見他紅了臉,王憐花輕笑幾聲。
單純無邪的少年,的確像一片潔白的雲。
不會說話也好。
生在這亂世,禍端往往就是從口而出。
越少說話才能活的越久。
29.
唐天杭推門進來時,雲生正在給王憐花穿衣。
素淡的白色織錦袍子,滿月一般的顏色,襯得他沐浴過後的臉龐猶若凝脂,泛出桃花似的淡粉色。
他本來是微笑著的,垂眉看雲生為自己系衣帶子,但一見到來人,立即換了冰冷的表情。
唐天杭笑瞇瞇地打量著他,嘖嘖歎了幾聲。
「雖說是人要衣裝,但就算是粗布麻衣,穿在憐花身上也好比綾羅綢緞。」
王憐花撇頭連眼角都懶得瞄他。
對付這種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罵得再多也只是白費了口水,倒不如全當空氣,視而不見。
唐天杭把目光轉了一圈,落在雲生身上。
只一眼,就讓雲生嚇得臉色蒼白,「撲嗵」一聲跪到地上。
「憐花喜歡他嗎?」
他指著顫抖不已的雲生問。
王憐花扶起雲生,道:「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我都喜歡,特別是漂亮的人。」他故意拿手指撫過雲生清秀的臉,瞄向唐天杭的目光儘是鄙夷和挑釁。
「是嗎?」
唐天杭勾起嘴角,笑得像窗外的夕陽一樣溫暖。
但王憐花卻感覺到陰冷。
陰冷的殺氣。
這幾個字浮上心頭的時候,王憐花就看到唐天杭的手在空中劃過。
手中有劍。
這只是一剎那的事。
唐天杭還在笑,他的手已經落下。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股溫熱的液體濺在王憐花素白的衣上。
雲生悶哼一聲,身體匍倒下去。
「憐花現在還喜歡他嗎?」
唐天杭笑若春風,很歡快的問道。他跨過地上的屍體,抓起王憐花,甩到床上。
「碰過你身體的人,不管是誰,我都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王憐花已經來不及做出反應,因為他的雙唇已被堵住,極其粗暴的吻,帶著掠奪的意味,緊緊□著他的唇。
王憐花幾乎愕呆了。
……!!
沒有絲毫猶豫,使出全身僅剩的力氣抬腿踢向他。
唐天杭翻身一讓,避了過去,劈手就是一巴掌,摑在王憐花臉上。
一絲鮮血從他嘴角滲下。
「王大公子,你記住了,你是我的!」
唐天杭抓起他的頭髮拉向自己,□的眼睛像午夜覓食的厲鬼。
可他臉上還在笑。
他的笑還是和夕陽一樣充滿溫暖。
如果現在手中有刀,王憐花會毫不猶豫的將這張臉刺個粉碎!
唐天杭的手撫過他的臉,滑過脖頸,漸漸往衣內探去。
慾望像二簇火焰在他眼底燃燒。
王憐花想到了死。
他極怕痛,也極怕死,就是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會選擇活下去。
但現在,他想死。
現在正在發生和即將要發生的事,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
雲夢閣裡的美人,每一個都曾在他身下輾轉求歡,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男人用如此方式對待。
被十香軟骨散荼毒過的身體在唐天杭的壓制下已經使不出半分力氣,那只在他身上遊走的手像一條滑膩的蛇,每經之處都帶起他厭惡到極點的戰慄。
扭動的身體停止抗拒,王憐花如同木雕石塑一般僵躺在床上。
衣帶被解開,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帶起絕望的冰冷感。
「大哥,大哥!」
急促的敲門聲伴著藍雪的喊叫從門外傳來。
「該死!」唐天杭低咒一聲,為王憐花拉好已經褪到一半的衣服,起身去開門。
雲生的屍體還在房裡,藍雪一進門就見到那流滿地板的鮮血。
「啊——」她驚叫一聲,「大哥,這是……」
唐天杭沒有答她,微惱著問道:「出什麼事了?」
藍雪看了王憐花一眼,湊近唐天杭低聲耳語,轉眼就讓他變了臉色。
「報信的探子呢?」
藍雪答道:「在偏堂裡。」
「我馬上過去。」唐天杭鐵青著臉說道。
抬腳正欲出門,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看向王憐花,嘴上卻是對藍雪說道:「找人把屍體切碎了扔去餵狗。」
一句話,讓王憐花臉色瞬間煞白。
「唐天杭!!」
唐天杭冷笑:「王公子,這可都是你害的。」
說罷,揚長而去。
屍體不在,血跡仍在。
除了這灘血,還有什麼能證明那少年曾經活過?
王憐花踉蹌著站到血跡中央,俯身摸過。
粘綢,冰冷,死亡的滋味。
他也殺人,殺過很多人,人的性命在他眼裡,是卑賤且微不足道的。
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所以他從不手軟。
第一次,有人為他而死。
死的這麼輕易,死的這麼簡單,死的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眼底泛起霧氣,有液體湧出眼眶,滴進血跡中。
脖間突然一寒,一把劍已經橫在他面前。
王憐花抬頭看了一眼,從容地站起身。
「姑娘想殺我?」平靜的聲音,平靜的像地上那灘血跡。
藍雪表情冷漠:「你本來就不該出現。」
王憐花半挑著嘴角:「噢?」
「溫柔鄉就是英雄塚,你不是溫柔鄉,但你會成為大哥的英雄塚!」
王憐花大笑起來,直笑的躬□去,好像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好笑的話。
藍雪陰著臉道:「你笑什麼?」
王憐花反問:「姑娘不覺得好笑嗎?」
藍雪知他一向伶牙利齒,想與他作口頭之爭,那是自討苦吃。當下把劍一橫,又往他脖子移了半寸,冰涼的劍貳豸貼住皮肉。
「大哥行事雖然無情,但絕不殘暴,現在為了你居然會如此對待手下之人。今天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殺了這個人,明天他同樣可以為了你再殺掉另一個人,王憐花,若你活著,總有一天會讓大哥眾叛親離!」
王憐花半瞇著眼看她:「藍姑娘忘了嗎,你們要的東西天底下只有我我可以造的出來。」
藍雪道:「我知道。就只怕到我們都見了閻王那天,也不會看到那些東西吧。」
王憐花笑得明亮燦爛,映著沾滿白衣的血污,極是邪魅。
「藍姑娘花容月貌,在下真是越看越喜歡,恨不得馬上抱在懷裡疼愛一番。」
一句話剛出口,已經藍雪變了臉色。
因為她感覺到了殺氣。
拿劍的手開始顫抖,映在地上的影子漸漸被另一條人影覆蓋。
「小雪。」
唐天杭一臉柔和的笑,如果不是那劍一般鋒利的眼神,誰都會認為他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好大哥。藍雪手一抖,劍晃啷一聲掉地上。
「你連夜趕去明州城找烏哭,明天早上,我要在港口看到船隻,否則……」
半斜著眼睛看她,平平淡淡的說出這一句話,卻像一塊凍了千年的寒冰,讓人不寒而慄。
「是,我馬上去!」
藍雪連劍都沒撿,愴惶逃出門去。
她逃走的速度活像有十隻厲鬼在身後追趕一樣。
她相信,如果王憐花再說一句曖昧的話,唐天杭,她相依為命二十年的哥哥,一定會下手殺了她。
30.
「你知道報信的探子帶來什麼消息麼?」
唐天杭用很平淡的語氣加很平淡的表情問了一句很平淡的話。
王憐花回答得卻是:「看來這個消息讓你很恐懼。」
人表現恐懼的方法有很多種。
有的人會大哭大鬧,有的人會發慌發暈,有的人甚至會生理失禁,而有的人,越恐懼就越能讓他平靜。
打腫臉充胖子的事唐天杭從來不屑去做,所以他很爽快地點頭。
「憐花真是很聰明。」
這個稱呼仍舊讓王憐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挑眉譏諷道:「原來你也有害怕的事。」
唐天杭傲然道:「輕敵是致命的,所以我從來不會輕敵。」
王憐花冷哼一聲,轉身不去搭理他。
但唐天骸醯了一句話,一句足以讓他變了臉色的話。
「沈浪沒有和朱七七回仁義山莊。」
「他拋下他的妻子和朋友,一個人走了。」唐天骸醯道,「我在中原布下的眼線多的像牛毛,但在離開沙漠之後,卻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行蹤。」
他盯著王憐花看了許久,問道:「王公子,你說他會去哪?」
看著他微微顫動的肩膀,唐天杭大笑起來:「看來我們都低估了一件事。」
低估的是什麼?
情。
這是世上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一個字。
表像是表像,本質會是如何?
唐天杭不知道,王憐花不知道,也許連沈浪自己都不知道。
但現在他們都知道了,知道的非常清楚。
唐天杭的眼裡有了既毒又辣的神色,連那張一向嬉笑的臉都變得猙獰。
「他找不到你的,我絕不會讓他找到你!明天一早,我就會帶你離開中原,將你永遠丁貘在島上,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再見到你。」
他一步步走向王憐花:「你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王憐花冷冷地看著他,充滿輕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毫無價值的廢物。這眼神顯然惹惱了唐天杭,他抓起他的衣領,狠狠甩到地上,又一把捉住他的頭髮拉向自己,吼叫道:「我要你馬上把『神威』畫下來。」
王憐花勾起嘴角,道:「你真可憐。」
他的聲音太平靜,甚至帶了一絲同情和憐憫。
很多人都自認為瀟灑不受拘受,對他人的嘲弄譏諷一笑而過,但卻把憐憫視作最大的侮辱。
唐天杭就是這種人。
所以他的臉扭曲的像青面獠牙的鬼差,一隻手揚在半空,朝王憐花扇來——
王憐花傲然地看著他。
凜冽的眼神,不再有往日的譏誚,清澈的像一潭山間幽泉,尋不到任何畏懼之色。
揮起的手在空中停滯半晌,終究還是沒有落到他臉上。
唐天杭握緊拳頭,又緩緩鬆開,突然就笑了。
「差點忘了,我給憐花帶來一樣好東西。」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巧的木盒子,從裡面取出一枚印章似的物件,小心捏著章柄晃到王憐花面前。
「博學多聞的王公子,想必也不認得這個吧?」他笑道,「這上面刻的字是『無道』,是我在東瀛的姓氏,所有屬於我們無道家族的東西,都要被烙上這個標記,尤其是人。這上面沾的印油是由腐蝕水特製而成的,一旦印在人身上,留下的傷痕就是削骨割肉,也無法消除掉。」
他很興奮,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
「憐花,憐花……」他喃喃低語,「我要在你身上烙下這個記號,我要讓你連死都丟不開我。」
看到王憐花突變的臉色,唐天杭笑得更加瘋狂。
「這是無道家族奴隸的記號,而你,就是我的奴隸!」
他一腳踢去,將王憐花踹到地上,伸手制住他的穴道,扯下他背後的衣襟。
一絲冰冷落在右肩,轉眼化為火燒般的灼痛。
彷彿是被人硬生生扯斷右肩,拿了一把尖刀在骨頭上剜剮一般,腐心蝕骨的痛鋪天蓋地而來。
意識在漸漸遠去。
王憐花緊緊咬往雙唇,直到那抹血紅從嘴角滲下,滴落。
他不能暈,絕不能暈!
就算對全天下的人示弱,也不會向這個人低頭!
「果然不愧是王公子,居然能撐過這個過程。」
唐天杭收起印章,很滿意地看著他背上那團血肉模糊的傷口:「乖乖待著,等到明天早上我再來為你解開穴道,帶你離開這裡。」
他湊近他耳邊,鬼一般的低笑:「沈浪是找不到你的,憐花。」
說罷,跨過他的身體,鎖門離去。
王憐花蜷伏在地上。
他的衣是白的,他的血是紅的。
他就像一隻天鵝,一隻垂死的天鵝,俯在紅與白交織的絕望中,等待終結。
一切都是那麼和諧,那麼安靜,甚至是那麼美。
然而,任何一個見到這幅場景的人,都會流淚。
王憐花的眼中無淚。
他好像已經再也沒了感覺,再也沒了眼淚。
明州城。
一片樹葉要藏在一堆樹葉裡,一艘船當然也要藏在一堆船裡。
港口的船隻千千萬萬,沒有人會去注意一隻普普通通、不見絲毫特別的貨船。
藍雪站地船頭,往遠處眺望。
她換了男裝打扮,一身長衫也是普通的,和這艘船一樣普通。烏哭拿著他那邊殺人不見血的大刀,站得像桅桿一樣直,幾個船工來回忙碌,做出航前最後的準備。
馬車在岸邊停下,唐天杭從車裡抱出王憐花。
「大哥。」藍雪跑下船,迎上去叫道。
唐天杭抬頭看了一眼,問:「船都準備好了?」
藍雪點頭道:「是。船老大、船手都已經準備安排妥當。」
唐天杭道:「人可靠嗎?」
藍雪應道:「等我們回了島,他們每一個人都會成為烏哭的刀下亡魂。」
唐天杭滿意地笑:「好,很好。」一邊說著,一邊走甲板,「吩咐船家,馬上起航。」
船漸漸浮動,藍雪急忙跟著跑上船。
她看到王憐花從唐天杭的臂彎中垂下落的發,在隨風飛揚晃動。
他被抱得嚴嚴實實,看不見一點模樣。
但藍雪仍能感覺到,他比昨天更加蒼白,也更加虛弱。
如此身體,再折磨下去,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吧?
他若是死了,豈不更好!
只要他死了,大哥就能恢復以前那幅沉著冷靜的王者氣勢,而不是為了一個人如癡似狂。
他,王憐花,最好就是死在這大海上!
31.
海風吹拂,船隻平穩地行在海面上。
烏哭仍是直挺挺地站著,就算他面前是水天共一色的壯麗景觀,也無法令他動容半分。藍雪很無聊的往水裡扔東西,不時回頭望望緊閉的倉門。
那二個人就在裡面。
她不敢接近那扇門,一步也不敢。
她發現一劍刺死王憐花,才是對他最好的解脫。
船倉的佈置很簡陋,幾條木椅桌凳,一張木板硬床。
還有二個人。
唐天杭拿匕首刮著一枚銀針,又湊到火上烤了片刻,慢悠悠道:「聽說中原拷問犯人有108種法子,每一種都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呢依樣畫葫蘆,也學了幾種,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他將銀針在王憐花面前晃晃,道:「中原人用得是竹籤,王公子身份尊貴,當然得用銀針了。」說著抓起王憐花的左手,細細端祥,「這麼美的一隻手,我還真捨不得在上面扎幾個洞。可誰讓憐花你這麼不聽話呢,要是你乖乖的將圖畫下來,也不用受這個苦了……」
說音還未落,他就猛得將那銀針往中指的指甲逢刺去。
王憐花悶哼一聲:「唔……」
「痛嗎?」唐天杭溫柔地笑,「這才是剛開始。」他緩緩轉動銀針,將它一點一點往指肉中推進。豆大的汗珠從王憐花額頭滴落,顫抖的嘴唇已沒了半點血色。
「憐花,你叫都不叫一聲,豈不太無趣了?」唐天杭打量著他的臉,忽然將銀針刺進大半。
「唔啊——」王憐花慘叫。
「嘖嘖嘖,連我看著都痛。」唐天杭將另一枚銀針拿在手上,轉動把玩著,問,「怎麼樣,想通了沒,要不要將『神威』畫下來?」
王憐花盯著他,冰冷的眼神沒有絲毫畏懼。
「休想!」
唐天杭搖頭道:「我真是不明白啊。武林中人明明都把你視作毒蛇猛獸,你又何苦為了他們而受這份罪,值得嗎?」
為了中原?
不,當然不是!
王憐花滿是輕蔑的笑,我甚至可以對一個乞丐下跪,但絕不會對你唐天杭彎下一根手指!
唐天杭半瞇起眼睛,殘酷道:「看來憐花還是沒想明白,那就讓我繼續好好招待你吧。」
第二枚銀針扎進食指,一滴血珠滲了出來。
針在前進,王憐花的瞳孔轉眼收縮,又轉眼放大。
唐天杭饒有興趣地欣賞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臉:「這銀針的好處就是不會在身上留下難看的傷痕,憐花這身體我還沒有享受過,要是變得坑坑窪窪,豈不太可惜了。」
手從他的臉滑下,撫過頸項,停在衣帶上,猛的拉開。
大片白皙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之中。
唐天杭眼中的火焰,更甚了。
「真是美麗的身體。」他的手覆上他的胸膛,如蛇一般遊走起來。
「不……不,不!!」王憐花掙扎著大叫,手抓到一樣東西,拼盡氣力朝身上之人砸了過去。
咣當--
「啊——」唐天杭摀住額頭慘叫。
王憐花的手中還握著一塊瓷瓶的碎片,上面沾著點點血跡。
他死死拉著衣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唐天杭抬頭看他,鮮血從額頭流下,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他站起身,冷冷看著顫顫發抖的王憐花。
突然,他一把抓起他,把他扔到床上,抄起一旁的皮鞭揮起,狠狠抽下。
啪——
清脆的聲音,讓王憐花的身上綻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你逃不掉的,你永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唐天杭制住他的手腳,整個人都撲上去。
一道寒光閃過。
脖間一冷,一把長劍架在了唐天杭肩上。
他壓在幾近□的王憐花身上,滿臉□之色被從突如其如的長劍愕住。
身後,彷彿站了一隻世間最兇猛的野獸,那殺氣讓他頭冷到腳。
他緩緩回過頭。
一個相貌普通、船工打扮的年青人。
但沒有人會相信他是船工。
他站的很直,和劍一樣直。
血紅的眼睛,紅的像要滴出血來。
劍在閃著青光,他眼底的憤怒比劍光更亮、更銳、更利。
王憐花突然大笑起來,胸口一震,一口鮮血噴濺到衣上。
「沈浪!」
唐天杭叫出了這個名字。
除了沈浪,還能是誰?
沈浪揭開人皮面具,露出那張陰鬱鐵青的臉。
他是個好脾氣的人,非常好,想惹他生氣就跟想讓梅樹長出桃花來一樣難。
他也不喜歡殺人,他尊敬生命,同樣也愛惜生命,大多時候揮劍都只是為了自保。
但現在,他恨不得將眼前這個人碎屍萬段!
劍在顫抖,他的身體也在顫抖。
他沒有說話,一句也沒說,只是扯下床上的簾布裹住王憐花的身體,將他緊緊地按在自己懷裡,一步一步退出倉外。
船工們躲在暗處瑟瑟發抖,藍雪與烏哭的身體像石像般定格。
沈浪不斷後退,一直退到船頭,再無路可走。
下面就是海。
唐天杭嘲弄的大笑:「沈浪,枉你聰明一世,卻偏挑了一個最壞的時機救人!」他解開藍雪與烏哭被制的穴道,逼近他們,「汪洋大海,無邊無際,你這是自尋死路!」
沈浪冷笑:「因為我必須出手。」
「你剛才應該殺了我,」唐天骸醯道,「這樣你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是,沈浪很想殺他,比任何時候都想殺他。
但他不能出手,因為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正式和唐天杭交過手。
高手對決,勝敗就在瞬息之間。
他不瞭解唐天杭,一點也不瞭解,如果那一劍殺不了他,那麼王憐花將永遠沒有機會再逃離他的魔掌。
這個局,他輸不起。
唐天挑眉看著他:「但是現在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對烏哭打了個手勢,那山一般粗壯的身影快的像離弦的箭,往沈浪這廂衝來。
刀劍相撞,火星四濺。
烏哭碩大的身軀被震的直飛出去,撞到桅桿,那碗口粗的桿子應聲折斷。
唐天杭臉色一駭。
烏哭的能力他很清楚,他也認為自己同樣瞭解沈浪的實力,二虎相爭,就算不能贏,也定會兩敗俱傷。但一招,只有一招,烏哭就敗了,敗得沒有一點還擊餘地。
但再快的劍,能快得過火藥嗎?
他輕蔑的一笑,從藍雪手裡接過一柄短筒火槍,對準沈浪的腦袋。
「把王憐花,還給我。」
沈浪低眉看了一眼王憐花,卻是將他摟的更緊。
唐天杭手漸漸使力。
他喜歡殺人,尤其是喜歡殺強人。
所以他沒有一絲猶豫,一枚鐵彈從烏黑的鐵筒中迸射而去。
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
沈浪的劍劈在甲板,船板赫然□,飛起的木頭碎片擊向唐天杭三人。他們下意識舉手護住臉部,待碎片過後,船上已經沒了沈王兩人的影子。
海面很平靜,只有幾塊木片屑子在飄浮。
32.
唐天杭看著水面□。
湛藍湛藍的水,波光粼粼,風帶起的漪漣一圈一圈在船邊擴散開來。
一個船工探出藏在貨堆後的腦袋,小聲說了一句:「那二個人……都跳下去了。」
唐天杭回頭望向聲源。
殺意徒然在眼底浮現,可憐的船工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一枚鐵彈就已經釘進他的額頭,整棵腦袋像西瓜般被炸開了花,沾血的腦漿塗了一地。
唐天杭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就好像剛才自已轟裂的真的只是一個西瓜而已。
藍雪看著他,低聲問:「大哥,要追嗎?」
唐天杭往槍筒上吹了吹氣,吐出五個波瀾不驚的字:「返航,回中原。」
他望向遠方,問道:「沈浪有一個兒子,是嗎?」
藍雪應道:「是,不足四歲,目前在仁義山莊由朱富貴照顧。」
「我們就去仁義山莊。」
唐天杭拿槍指向海面,嘴裡發出「呯」的一聲,繼而冷笑。
「沈浪,沈大俠,這次你又會選擇什麼?」
他眼裡有了即期待又興奮的光芒。
追逐是最好玩的遊戲。
一個好的獵手會想盡一切辦法將自己的獵物追至絕境。
然後絕望,然後死亡。
那才痛快!
——沈浪,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足以成為你致命的弱點,這場遊戲,我陪你玩到底!
江湖藏不住秘密。
沈浪失蹤之事像一陣風轉眼就吹遍大江南北,不管是販夫走卒還是劍俠豪客,都拿它來作茶餘飯後議論的話題。
熊貓兒聽了一路,也打了一路,到最後連他自己都沒有力氣再去計較。
他發現這言論還分為二撥。
第一撥是「反沈派」,他們大肆宣揚沈浪棄明投暗,將要與東瀛妖人勾結奪我中原江山。這些人當然沒少挨熊貓兒揍。
這二撥就是「挺沈派」,他們堅信沈浪為人,說他為保武林安危支身犯險,實乃大俠風俠、英雄楷模!遇見這些人呢熊貓兒就與他們稱兄道弟,來個不醉不歸。
聽多了,看多了,現在反倒也平靜了。
連那些素未相識的人都這般肯定沈浪的為人,他這做兄弟的還有什麼理由去懷疑?
他更擔心的是朱七七。
距離仁義山莊只有二天的路程了,她比剛出門那時瘦了好幾圈,這會坐在茶寥裡,一個饅頭扳了半天,掉了一桌的面屑,卻是一口也沒吃進肚子。
「七七,你不要這樣。」熊貓兒拿掉她手裡的饅頭,又重新塞給她一個,「沈浪在信裡不是說了嗎,他一定會回來找你和清兒的,你現在這副模樣要是讓他知道了,該是多擔心啊。」
朱七七抬頭看了他一眼,呆呆地問:「他真的會回來嗎?」
熊貓兒一拍□道:「會,當然會,我保證!」
朱七七很努力地咧了咧嘴,擠出一絲苦笑。
「大哥,你拿什麼做保證?你瞭解他嗎?不,其實我們都不瞭解他。」
熊貓兒怔了怔,問:「七七,你怎麼說這話?咱們三個人共了這麼多患難,哪能不瞭解對方呢?」
朱七七隻是搖頭,鄰桌幾個人的對話吸引了她的注意。
男甲:「你們說少林方丈這次廣發英雄貼邀天下英豪在九月十三同會少林寺,究竟所為何事?」
男乙:「這還不簡單,自然和沈浪脫不了干係,他與王憐花同時失蹤,其中一定另有隱情……」
男丙:「聽說連朝廷都派人參加了。」
男乙:「這朝廷不是一向都不管江湖事紛爭的嗎,這次怎麼……?」
男甲:「所以說今次武林大會,絕非等閒。」
男丙:「咱們只管去看熱鬧就成,管他那麼多呢。」
男甲:「說的是啊,他們要打就打,要殺就殺,咱們可得留著這條小命吃酒喝肉,要是搭上了就太不划算了。」
三人舉杯大笑。
朱七七突然站起身就走。
「七七,你要去哪?」熊貓兒掏出銀子放到桌上,追上去問。
朱七七說了二個字:「少林。」
熊貓兒道:「清兒怎麼辦?」
朱七七停下腳步,沉默片刻,道:「清兒在仁義山莊有爹照顧著,不會有事的。」
熊貓兒無奈道:「那好吧,我們就去少林。」
他長歎一聲,抬頭看向天空。
天下人都在趕著去少林,那沈浪呢?
沈浪,你又會在哪?
沈浪在荒島。
荒島就是沒有人煙的島,不過現在有了。
抱王憐花上岸的時候,沈浪的四肢早已經沒了知覺。
腳才踩在陸地,他就一個跟頭栽到地上。支著手不讓身體壓到王憐花,顫抖著站起往山間走去。
天已經暗了,地平線正在吞沒夕陽最後剩下的一點光亮。
未染人跡的叢林枝葉密佈,呼嘯而過的風如同野獸的嘶吼,在樹間盤旋的。
沈浪還是幸運的。
因為他發現了一處山洞。
天然的洞穴,外面垂掛了許多籐條,在確認沒有野獸的足跡後,他才放心走進去。
王憐花已經失去意識多時了。
失溫的身體,蒼白的臉,若不是那仍在微微起伏的胸口,沈浪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
他脫下自己的外衣,將王憐花放上去,又在洞口折了一些干樹枝,用老祖先流傳下來的、最古老的法子——鑽木取火,點著了柴堆。
他已經很累了,累得好像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地方是自己的。
但他只是稍稍休息了片刻,就將王憐花扶坐起來,手掌抵在他後背,將真氣輸入他體內。
火光很溫暖,沈浪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又迅速隱了下去,變得愈來愈白。
人都有極限,當體能無法乘載負荷時,身體就會像沒了根基的房屋,轉眼轟塌下來。
沈浪已經到了極限。
心臟無法承擔這種壓力,劇烈的疼痛刀割般佔據身體,胸口一震,整個人都往後摔去,一口鮮血噴到地上。
王憐花斜斜地倒下。
沈浪還未來得及喘氣,急忙伸手接住,掉進懷裡的身體已經有了溫暖的熱度。
將他放到地上躺好,撐著石壁搖搖晃晃站起來,眼前一陣發黑。揉著額頭好不容易恢復視力,才晃悠地在一個角落坐下,閉目調息。
漆黑的夜裡傳來不知名動物的叫聲,分外蒼涼詭異。
33.
王憐花聽到了鳥叫。
清脆的聲音,似跳動的音符,從遙遠的夢境傳遞至腦海,讓意識逐漸清晰起來。
睫毛輕顫,眼瞼向上緩緩掀起。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浪。
疲憊佔據了那張原本應該英氣勃發的臉龐,一種精疲力竭之後的蒼白鋪滿眼角眉端。
有陽光跳耀,絲絲縷縷探在洞口。
鳥兒歡快的叫聲仍在繼續,和著那明媚的金色,充滿了盎然的生機。
很真實。
一切,都很真實。
支著手想撐坐起來,受傷的指尖觸到尖礪的碎石,痛得他驚叫一聲。
沈浪就在那一刻醒了。
執住他的手用衣袖細細擦過,抬眼擔憂地問道:「沒事吧?」
王憐花不去看他,目光只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後靜靜地抽回,轉過身去。
很平淡地說了一句話。
「沈浪,我想洗澡。」
沈浪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應了一聲。
「好。」
山腰就有一處水潭。
水面清澄如鏡,只幾片落葉飄浮遊蕩。
樹影婆娑,陽光在枝椏間流連,將四周修飾的分外安詳。
沈浪將王憐花放在池邊,看他踉蹌著腳步一步一步走向水潭中央。
風聲。
水聲。
冰涼的水浸過膝蓋,漸漸沒到腰身,漣灩之中的背影,竟像是虛幻的。
白色的袍子被解開,在水中舒散開來,像蝴蝶折斷的羽翼。
王憐花掬起一捧水,灑在自己身上,水珠順著皮膚滑落,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手緩緩地抬起,往右肩摸去。
只一觸,就讓他整個人都僵住。
那裡,烙有恥辱的刻印!
手指突然發瘋似的抓向那片□不平的皮肉,艷紅的血被指尖帶出、滴落,在水中滲漫開來。
傷口已經淋漓。
他沒有停止,五根手指彷彿已經變成世上最尖利的武器,要將骨頭都連根抽起。
原本清透的水面泛起了詭異的紅暈,一圈一圈擴散開來。
妖艷的紅色流滿了他的背部。
「夠了!」
沈浪抓住他的手,大聲叫道。
染透鮮血的手指被浸在水中,滲開、褪去。
「已經過去了,所有的都已經過去了,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低低的語調,含著令人窒息的痛苦,卻又是那般溫柔,那般堅定。
王憐花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然而他的眼晴,就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會為之心碎。
「沈浪,我要殺了你。」依舊是平靜的語氣。
沈浪抬眼看他,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微笑。
「好。」他把劍遞給他。
咣——
寒光映滿一池水波,
王憐花毫不猶豫的向他刺去。
寶劍利鋒,足以在一瞬間取人性命。
它很輕易地扎進沈浪的身體,帶著一股鮮血從背後鑽出。
水池已經成了血池。
「你瞄準的……應該是這裡……」
沈浪指向自己的胸口,將劍從右肩拔出,再次遞在王憐花面前。
王憐花終於看向他。
空洞的目光逐漸恢復焦點,將沈浪的影子清晰倒映在瞳孔中。
這一眼,彷彿過了一個世紀。
有淚從眼眶中湧出,流進顫動的唇間。
沈浪突然將他擁進懷裡,緊致的彷彿要揉參進自己的生命。
皆是冰冷的身體,只剩下血是溫熱的。
陽光明亮,可為何環繞在他們周圍的,仍舊是深不見底的漩渦和黑暗?
一隻信鴿撲楞著翅膀停在窗柩上。
藍雪順手捉住,取出信箋看了一眼,道:「是少林寺的飛鴿傳書。」
唐天杭接過攤開看了片刻,一絲笑意浮上嘴角。
「上面寫了什麼?」藍雪好奇地問。
「九月十三,天下英豪齊集少林,可殺之。」 唐天杭端起茶杯,懶懶地啜了一口後,才將箋中內容複述一遍。
藍雪道:「我們派在各大門派中的臥底豈不是會彙集一堂?」
唐天杭輕蔑的笑了聲:「中原人都是好面子的,自然會將門中一等一的高手盡數帶去,而我們東瀛的忍者,每一個都足以以一擋十。」
藍雪道:「那我們何不趁他們人去樓空之際來個鳩佔鵲巢?」
唐天杭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殺一千個小兵,不如去擒一個將領。少林乃武林泰山北斗,江湖中人皆以它為尊,既然現在它將人都給集齊了,還需我們勞師動眾的去逐個擊破嗎?」
藍雪聽得不住點頭,問道:「那大哥是決定要去少林了?」
「當然。」
唐天杭將紙條湊近火盆,看它迅速被火苗吞噬,化作灰燼,「少林寺既然給了這麼好的機會,我們豈能就此放過。」
藍雪擰眉道:「看來這次多半是衝我們來的。」
唐天杭悠然道:「沙漠一行後,我們的行蹤暴光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那些自命不凡的大俠豪客,就只會裝腔作勢,骨子裡個個都是草包,根本不值得我們在意,不過他們既然來了,我就陪他們玩玩,也不能讓人家空手而歸啊。」
藍雪壓低聲音問:「是不是要通知潛伏在各門派中的探子做好準備?」
唐天杭搖頭道:「事急必亂。」
藍雪道:「我擔心他們不及應對。」
唐天杭哈哈一笑,道:「我們無道家的訓練出來的人,不管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出一點差錯!」
他看了一眼窗外,問道:「烏哭去了多長時間了?」
藍雪道:「有二個時辰。」
「應該快回來了。」唐天杭將白鴿抱在懷裡,輕柔的撫摸著,「咱們就帶那位沈家少爺一塊去少林寺看一齣好戲吧。」
夕陽斜落,艷麗的紅霞鋪滿海面。
王憐花坐在岸邊一塊凸出的岩石上,依舊蒼白的臉色被霞光映的恍若透明。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海上。
聲音低低地飄來:「沈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青鳥幫。」沈浪說了這三個字。
那是江湖中的百事通,只要花得起錢,任何見得人、見不得人的事,它都能在短時間內查到,雖是如此,王憐花也不認為那小小的青鳥幫可以查到比狼還警覺的唐天杭的行蹤。沈浪在他身邊坐下,又說道:「我請他們查的是那個叫烏哭的殺手。」
王憐花一怔,轉身看他。
沈浪繼續道:「唐天杭非常謹慎,即使是青鳥幫,也不見得能查到。烏哭是他手下的第一殺手,他絕不會棄之不顧,但那夜在沙漠中卻並未見他們同行。唐天杭深謀遠慮,身入險地就一定會備好後路,烏哭恰恰就是他留在明州的後路。」
王憐花冷笑道:「深謀遠慮的是你沈大俠才對。」
沈浪看著他,目光悲傷壓抑。
「因為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34.
王憐花大笑,三分譏誚的眼,桃花一般風流,充滿嘲弄之意。
「沈浪,你在施捨嗎?」
沈浪看著他,平靜的眼裡有一絲淡然的笑意。
「我告訴自己,要麼救出你,要麼就殺了你。」
王憐花挑眉冷笑:「原來你沈大俠也擔心我會為助東瀛人而禍害中原。」
沈浪靜靜地搖頭,說道:「只有那樣,唐天杭才無法再傷害你。」
王憐花愣住,半晌才道:「為什麼是殺了我?」
沈浪又搖頭:「如果我們丁趵了,你會落下一身的罵名。我活著,可以為你擔下所有的罪名和責難,這樣你就能自由了。」
清清淺淺的笑,一如既往的溫柔。
王憐花怔怔地看著他,彷彿在那雙明亮的眼裡看到了大海的氣息。
「沈浪,難道你從未想過自己嗎?」
暮色漸深,有晚歸的鳥兒從他們頭頂飛過,一路留下綿延的叫聲。沈浪抬眼望去,讓昏淡的晚光鋪滿他的臉,重重舒了口氣,說道:「幸好你還活著。」
王憐花撇頭,讓風吹乾眼中浮起的酸澀,滿是不屑道:「我當然活著!等哪天你作古了,我還會帶著美酒到你墳頭自飲自樂,饞死你。」
沈浪收回目光,看著他笑:「王公子說過等解決寶圖一事後,就要請我喝上三天三夜,可還記得?」
王憐花沒好氣道:「忘了。」
沈浪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王憐花瞪他道:「你笑什麼?」
沈浪笑道:「你啊永遠都是這副小孩心性。」
王憐花惱了,嚷叫起來:「沈浪,你什麼意思?信不信我一腳踹你下海。」
說著當真抬腳向他踢去,還只是沾到沈浪的衣服,就聽他「哎喲」叫了一聲,捂著肩膀躬下腰去。王憐花急了,扶住他道:「怎麼了?碰到傷口了嗎?讓我看看……」
沈浪抬起頭,竟是一臉得意的笑。
「你……!」
王憐花漲紅了臉,作勢就要拍他一掌,無奈想起他有傷在身,只是恨恨轉了身,跳下岩石。
潮水已經退了,幾隻長著大紅鉗子的小海蟹在沙灘上遛得飛快,留下一道淺淺的爬痕。王憐花迎風站著,清冷冷的白衣,烏黑黑的發,在漸深的暮色中纏繞飛舞,天地間彷彿就只剩下這一個孤傲清絕的身影。沈浪怔怔看著,不覺有些癡了。
「沈浪。」王憐花突然叫他。
沈浪回過神:「啊?」
「你的劍呢?」
「留在山洞裡了。」
「幫我去掉它。」
沈浪怔了下:「什麼?」
王憐花轉身看他,一字一句道:「用你的劍,除去唐天杭留下的這個印跡。」
完完全全覆蓋掉它,讓它變成由你造成的傷口。
沈浪,只有你,天底下只有你才能做到才能洗去這個恥辱。
手緩緩伸向右肩,只輕輕一觸,厭惡便浮上眼底。沈浪走到他身邊,將那隻手收進掌中,撥去粘在他臉上的髮絲,輕柔的一笑,點頭。
「好。」
山洞。
綠籐如簾,月光似紗,火光忽明忽暗,溫暖而曖昧。
沈浪把劍湊到火堆上,細細烤著。這把陪了他數年的寶劍,曾經讓無數惡人聞風喪膽,落到這荒島上不但要用來殺蓄砍柴,如今還要充當手術工具來切肉削骨,真是古往今來第一把。想著不覺好玩,搖頭輕笑了一聲。
王憐花已經在他面前坐好,突然又轉身正對向他,欲選豕。
他一向就是極怕痛的,就這麼硬生生割下去,別說嬌生慣養的王憐花,就連沈浪也未必能受得了。輕歎一聲,將他按到自己身上,低聲道:「不要怕,很快就好了。」
拉下右肩的衣襟,露出那道傷痕,怔了許久,咬牙將劍尖刺下去。
他雖下手又快又狠,但切膚之痛仍讓王憐花慘叫一聲,下一步卻緊緊咬住衣袖,憋著一口氣不出聲,直是冷汗滿面,渾身顫抖,幾乎要昏厥過去。直到劍離開他的身體,才大口大口喘著氣,整個人軟倒下來。
沈浪取了早已經準備好的藥草,貼到鮮血淋漓的傷口上。
這島氣候溫暖,生長了許多奇花異草,王憐花又是通曉醫理之人,這血不一會兒便止住了。
沈浪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心疼地問:「你怎麼樣?」
王憐花沒好氣地回道:「死了。」
沈浪失笑,小心避過傷口,將他摟的更緊了些。
「這下我們連傷都傷在一樣的地方了。」王憐花抬手撫過他右肩的劍傷,低低地道。
纖長的手指,青蔥一般細潤,在火光下彷若玉雕冰琢,將細膩的觸感透過衣服傳至心底,似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那手指所經之處燃起。
沈浪口中一躁,抓住那只不安份的手,微啞著聲音道:「快些休息吧。」
王憐花聽話地閉上眼,像個孩子般在他懷中綣縮起來,興許真是累壞了,不一會兒便呼呼睡去。
若能就此拋下是非恩怨,相守此刻的永恆,人生還有何求。
偏偏就無法捨棄。
責任也好,道義也好,即擔在肩上了,哪容得輕易卸下。
沈浪仰靠在石壁上,咧嘴苦澀地笑。
有時候,真希望自己能自私一點,什麼也就不去管,什麼也不用想,就此遠走天涯,顧自逍遙而去。
可若真是如此,沈浪還是沈浪嗎?
罷了,罷了。
能擁有這一刻的寧靜,已然是上天的恩賜,珍惜著,便好……
九月十一。
少室山腳下。
朱七七換了一身男裝,與熊貓兒一塊隨著各色賓客上山。
他們前腳剛踏過解劍亭時,後腳就有人將他們的行蹤報知給山下小鎮客棧裡的唐天杭。
「原來沈夫人也來了。」
削著手中的蘋果,唐天骸跗乎心情不錯,「該來的人都到齊了,這齣戲真是越來越精彩。」張嘴咬了口,問道,「那位沈小少爺呢?」
藍雪往裡屋望了一眼,應道:「還在睡,烏哭在看著他。」
唐天杭斜躺在椅上,饒有興趣道:「聽說那孩子是自願跟烏哭走的?」
藍雪點頭道:「他拿自己換了朱富貴的性命。」
「了不起啊,才不到四歲,居然就有這樣的膽量,真不愧是沈浪的兒子。」唐天杭把玩著手中的匕首,又開始削起已經沒了皮的蘋果,「等他長大了,必定成為我的心腹大患。苗苗嘛,就該一刀鏟乾淨,連根也別留下!」
手一用力,就將蘋果從中間劈開,繼而又道:「今晚上用暗號聯繫部眾,我要和沈大俠玩一場有趣的遊戲。」
35.
人,大多都是矛盾的。
顧慮的太多,矛盾就越多,而它的根源,就是要在矛盾中,做出一個更矛盾的選擇。
即使那不是心之所願。
因為,左右思想的,不是自己,是情,是理。
在二者相互衝擊的時候,理就會超越情,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理,就是理智。
一個太過於理智的人,永遠不會暴露自己真實的情感。
他們沒得選擇,他們已經站在這條路上。
這,就是悲哀。
這座巴掌大的小島,從山頂往下望,就能將它看個通透。水是水,樹是樹,石頭是石頭,除了偶爾竄出幾隻怪模怪樣的小動物外,就只剩下潮聲風聲交織出來的自然協奏曲。
這種渾然天成且氣勢滂沱的聲音,聽得久了竟也是單調乏悶的。
但就是這樣的地方,王憐花已經呆了數天。
沈浪很瞭解他,以他的個性,是絕不會願望留在在這種地方。
島上有數不清的樹,只需要做一個木筏,放上足夠的食物,他們就能離開這裡。
但誰也沒說。
王憐花不說。
沈浪更不會說。
——回中原。
只有三個字,盡量避免提起、甚至是沾邊的三個字。
碧海、藍天、銀沙,日出的瑰麗、日落的恬靜,交織出的是一幅不屬於俗塵的美麗,足以讓人忘記濁世紛擾。
沈浪靠在這處面西臨海且凹的恰到好處的斷崖邊,看夕陽在遙遠的水平謾酯漸沉沒,霞光照在波光細細的海面上,像給水面鋪上了一層閃閃發光的碎銀,又像被揉皺了的藍緞子。
這該是多麼美的景色啊。
沈浪深深吸了口氣,讓那清爽的、潮濕的、帶著淡淡海腥味的風填滿身體每一個細胞。
頭頂傳來王憐花的聲音。
「沈大俠想學老僧入定嗎?」
仰頭看去,就見那白色身影站在斷崖之上,明亮的眼睛染滿晚霞,儘是嬉笑之意。
身子一躍,突然就跳了下來。
沈浪被他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去接。
所以王大公子很安全地掉在一塊軟綿綿物體上,渾不覺身下之人正被他撞得背部磕上石壁,疼得是齜牙咧嘴,顧自很瀟灑地跳起來拍拍衣服,打量起這個鬼斧神工的斷崖。
「你在看什麼?」他回頭問。
沈浪揉著生疼的肩膀應道:「夕陽。」
王憐花隨口吟了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沈浪故意笑他:「可惜這裡沒有疏影,也沒有暗香。」
王憐花瞥了他一眼,也不惱火,轉身望向天邊,歎道:「不過真的很美。」
沈浪看著他被霞光鍍上一層金紅色光暈的背影,低低道:「的確很美。」
王憐花上前走了一步,頓了片刻,又再上前一步,展開雙臂臨崖站著,飛舞的白衣似迎風而展的羽翼,馬上便要乘空而去。沈浪怔怔看著,忽然變了臉色。
因為他發現王憐花正在邁出第三步。
他的一隻腳已經踏空,底下便是翻湧的海浪與巨岩。
「王公子!」
沈浪大叫一聲,拽住他的手,用力過猛使得兩人齊齊摔到地上。
「沈浪……」王憐花茫然地看著他,水一般波光瀲灩的眸子清晰的映出沈浪還未及隱去的慌亂。
相視,相對,近在咫尺。
如此真切。
手停在他心口,喃喃說道:「你的心臟在跳……」
初春薄霧般朦朧的眼眸,使沈浪分不清那裡面究竟藏了何種情思,只是癡癡望著,低聲道:「因為我還活著。」
「如果你死了,我要怎麼辦……」
恍如夢囈的一句話,讓沈浪的心驟然絞痛起來,默默對視了片刻,然後將滿眼的心疼轉為清淡淡地笑容,說道:「我會比你活得更久。」
王憐花怔住。
明明就是昏沉的傍晚,為何沈浪的臉上會有太陽一般明亮的光輝?
風不在,霞光不在,似乎連空氣都已經在週遭消失,天地間便只剩下癡然凝望的彼此。
呼吸交織著呼吸,眼眸映照著眼眸,他們靠得這樣近,這樣近。四片顫抖的猶豫的嘴唇終於合在一起,如幼苗,小心而青澀;如落花,輕柔而溫存;如大海,永恆而悠長。耳邊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心醉了,醉倒這秋水落霞的純美中,醉倒在彼此的熾熱裡。
沈浪卻突然很煞風景的驚叫了一聲。
王憐花「吃吃」笑著,伸出舌頭舔過唇邊的血跡,看沈浪抹著被自己咬破的唇角,滿目皆是風流之色,輕笑道:「沈大俠感覺好何?」
沈浪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憐花挺胸很自豪的炫耀起來:「要說到這□之技,本公子若說第二,天下沒人敢認第一。不管是那大家閨秀還是傾城名伶,哪個不是使盡渾身解數來索要愛憐。」
沈浪哭笑不得,方纔那一腔柔情也被他攪得不見蹤影,雖說是此人從不按常理出牌,自己被戲弄也不是一回二回了,但若是真能到習慣的時候,估計還得有十萬八千里,只得看著他苦笑,說道:「原來在王公子心裡,我與那些女子是一樣的。」
王憐花被他說得愣了一愣:「當然不……」只一半就噤了聲,瞪著沈浪道,「你想套我話?!」
沈浪哈哈一笑:「是王公子你作弄我在先。」
王憐花卻是看著他,輕聲嘀咕了一句:「我沒有作弄你。」
沈浪沒聽清楚,疑惑道:「你說什麼?」
王憐花搖搖頭,拈了衣袖去擦他嘴角的血跡,下一秒卻忽然拿舌尖裹住那小小的傷口。
突如其如的動作讓沈浪驚愕不已,下意識地推開他,正欲說話時卻對他上複雜哀淒的眼神,心頭猛的一震,就那麼一剎那的恍惚,二片嘴唇再次緊貼上來。
這次,沒有再拒絕。
綿長細膩的一吻,化作一汪春水在全身滲漫開來。
沈浪是個極有自制力的男人,當年面對「天下第一美人」王雲夢的百般誘惑,他亦可坐懷不亂穩如泰山。而現在,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吻,只是微微急促的呼吸聲,已經讓他心猿意馬。
身體最本能的反應,他無力阻止。
王憐花似乎注意到了,賊兮兮地笑,然後問道:「沈浪,你怎麼了,心跳得這麼快。」
這個問題實在很欠揍,所以沈浪只有苦笑的份。
躲開王憐花又伸來的手,道:「王公子,不要鬧了。」
他不是聖人,他同樣有忍耐的極限。
天已經黑了,星辰亮,明月透。
王憐花的眼睛比星辰更亮,比明月更透。
「沈浪,如果是你,我是願意的。」
36.
風輕,月迷,沉醉。
鋪滿月光的面容,隱隱含笑的眉角,飛在風中的髮絲散著奪人心魂的妖異。
他的確是惡魔,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能與他相媲美的惡魔。
沈浪抬起他的臉,將嘴唇印上去。
先是秀逸的眉梢,接著是盈滿淒楚的雙眸,然後是挺直的鼻樑,最後流連在柔軟的唇上。
他吻的很細緻,生怕一用力就會揉碎懷裡的人。
這種像瓷器般被珍視的感覺,王憐花從未有過。
他不缺床伴,從來不缺
他是驚才絕艷的洛陽王公子,就像他自己說的,不管是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還是嫵媚入骨的藝□名伶,甚至是那些自認武林正派、不屑與邪魔為伍的名門千金,只要他願意,只需懶散的笑,只需輕薄卻不失風度的儂語調戲,最終都會成為他身下嬌喘求歡之人。
可每次早上醒來,望著床畔那個美麗的人兒,只會覺得空洞。
這是誰?她怎麼在這裡?
哦,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昨晚與我纏綿放縱過的女人。
不期然的低頭,就看到自己半解的衣衫下那裸在空氣中的皮膚布著幾點腥艷的紅痕。
他自然非常熟悉這種印記。
那是昨夜翻雲覆雨後留下的證據。
但他只感覺到噁心,所以他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衝到門外著著實實嘔吐起來。
他厭惡!
——所以,夜深周公時,他再也不曾解過衣衫。
——所以,不管身下女子如此婉轉哀求,他再也不曾讓她們碰觸過他的一寸皮膚。
可是他沒有拒絕沈浪。
他拒絕不了他。
人丁醯月光淒迷,哪及得上王公子神情迷亂?
沈浪撩開他額前的發,望進他眼底深處,癡然說道:「憐花,你的眼睛是如此美麗……」
這個稱呼讓王憐花怔住。
他總是叫他「王公子」,略略禮貌的語調雖不至於生疏,但依舊像隔了一層紗般,讓猜不透那語氣裡的似真還假的情感。此刻意亂情迷時脫口而出的二個字,卻是如此憐惜、如此心痛。
什麼也不願再思考!
只想真實的感受到你,只想與你相互偎依!
抬眼看他,讓笑容在嘴角逐漸綻開,輕輕道:「沈浪,從相遇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在追逐你。我拼了命的想贏過你,甚至是苦苦追求朱七七,都只是希望你能將我記在心裡……」
沈浪一呆。
王憐花還在笑,那笑容愈發淒楚起來:「我想要的,從來都只有你。」
在心中吶喊千萬遍的話,說出口時卻平靜得一如無波的湖。
他的眼神如此輕渺,他的神情如此癡迷,沈浪整棵心都跟著抽痛了。
憐花,你可知我為何願意與你同走大漠?
憐花,你可知我為何次次都要拼了命護著你?
憐花,你可知為了隱藏對你的心意,我寧願退出江湖。
兜兜轉轉這麼長時間,為什麼偏偏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才能真真實實的明白對方、明白自己?
因為我一直以為你是討厭我的啊。
上天給我們開了一次多麼無奈的玩笑,沾染了半生的傷痛,卻連一絲餘地都沒有留給我們!
憐花,為何命運要對我們如此殘忍?
沈浪眼中有淚。
王憐花眼中亦有淚。
癡癡凝望著,天地萬物都已消失怠盡。
只有彼此,只剩下彼此!
罷了,罷了,珍惜這一分一秒,讓每一瞬間成為永恆吧。
手停在他腰間,輕輕扯開衣帶。
白衣似剝落的花瓣,滑落在臂彎,露出削瘦的肩膀。
王憐花身體一僵,撇開頭去。
沈浪俯□,感覺指尖對皮膚柔軟的依戀,輕聲道:「憐花,你害怕嗎?」
明明是繃直了身體,王憐花仍是不服輸的叫道:「誰說我怕?想當年我……」
沈浪卻把手掌突襲般覆在他胸前敏感處輕揉,問道:「想當年什麼?」
「唔……」莫明的□迅速蔓開,一聲驚喘就要衝口而去,王憐花卻又咬牙將它吞了回去。腦中一片空白,哪裡還有思考的餘地,對沈浪明顯就是挑釁的話雖然有意反駁,怎奈思想早已不受控制,只能睜大眼睛瞪著他。
沈浪輕輕一笑,舌尖裹上一處紅點,含允,輕吸。
「啊……!」
王憐花驚叫一聲,繼而倔強地咬緊下唇,只發出細碎模糊的呻吟聲。
沈浪探身俯在他耳邊,呢喃著道:「憐花,這裡只有你,不要壓抑自己……」
就是因為你才……!
看著眼前這張似笑非笑的臉龐、明亮溫柔的眼睛,又想想自己現在即尷尬又無能無力的處境,心裡不禁堵得慌,索性將嘴巴閉的更牢,不讓自己再發出一點聲音。
沈浪自然看出他的意圖,手撫過他的肩膀,不停的滑落、滑落,經過起伏的胸膛,經過平坦的小腹,滑進腿間,最終將那慾望的頂點握入掌中。
如哭似泣的呻吟從王憐花緊咬的牙關間流出,異樣的□似飛散的煙花般,在那一剎那被點然到極致。
沈浪,放手,放手……!
不要……我……就要……
嗚咽般的低吟愈來愈急促,整個人彷彿都已經隨著沈浪手掌的律動飛向另一個世界。
感覺到懷中人的身體突然輕顫起來,沈浪刻意加快了動作,直到一股濕熱的液體噴在掌心。
王憐花喘息未停,細密的汗珠佈滿面頰,朦朧如霧的眼神恍然渙散。
□還未在身體裡褪去,癱軟的身體依舊停留迷離之中,異物卻突然刺入身體。
「啊……!」
滑濕的體液未能阻止手指進入時帶來的痛覺,王憐花整張臉因這個突出其來的動作而變得煞白。
沈浪小心且緩慢的將手指一點一點推進,低啞著聲音道:「痛嗎?」
王憐花汗如雨水,一隻手緩緩抬手。
是拒絕他?還是要殺了他?沈浪無法思考,漲痛的身體已經讓他的意志徘徊在失控的邊緣。
他不想傷害到他,所以,他寧願選擇忍受。
如果這隻手是要推開他,那麼,他亦願意就此放開……
這雙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然後收攏,緊緊擁住,然後整個身體都跟著貼上去。
這個動作焚盡沈浪最後的理智,再也不能忍耐,再也無法忍耐!
他抽出手指,將腫脹到極點的前端刺入。
即使已經做好準備,這撕裂般的痛楚仍讓王憐花渙散的意識剎時清晰起來。
他是可以推開他的。
他知道,只要他拒絕,沈浪絕不會勉強他。
王憐花沒有這麼做。
他深深地呼吸,讓自己的身體放鬆,再放鬆,即使疼的寧願就此暈過去。
這種狀態,就算是聖人也無法忍耐了吧。
但沈浪卻停下動作。
拭去他額上的汗珠,低頭極盡疼惜的吻落在眼角、眉梢,含住那欲張還合的嘴唇。
沈浪,沈浪……
你永遠都是這麼溫柔,寧願自己承受這非人的折磨,也不願意傷害我半分……
緩緩傾身,將一句話送進沈浪耳裡。
他說:「繼續吧……」
沈浪捉住他正欲去抓石壁的手放到到胸前,細細吻過。
「不要抓石壁,你會受傷的……」身體就在那一刻猛得用力,挺進身體最深處。
狹窄的甬道被撐至極限,痛楚卻不如先前般強烈,夾雜著一股奇異的□從那端波及全身,佔據所有思想、侵襲全部感官。王憐花再也經受不住,隨著沈浪的抽送發出斷續急促的呻吟,身體意無意識迎將上去,全部的身心都被最原始的□淹滅。
不斷緊貼、□、糾纏,像飄浮在不真實的夢裡,只剩下這吞沿所有的□,只得緊緊攀住沈浪的肩,感受那愈來愈激烈的律動。
如此真實的感覺到了,沈浪的存在……
不止是身體,連靈魂亦靠得這般接近。
沈浪,只有你……
體內的感覺更加劇烈,身子猛然輕顫。
意識已經在崩潰的邊緣,沈浪突然握住他挺立的慾望,跟著身體抽送的律動來回套弄。如此強烈的刺激使得王憐花再也抑止不住,傾瀉而出。沈浪低頭含住他的唇,感受到那□過後極致敏感的內壁收縮痙摩,滾燙的液體湧出,在他體內爆發……
王憐花細密的喘息著,疲軟身體彷彿落在雲端,止不住的在旋轉、眩暈。
蒙了一層水霧的眼睛迷迷茫茫看去,便被一雙手臂攬進懷中。
望了一眼這個擁著自己的男人,安心地埋首在他懷中,聆聽胸膛之下有力的心跳聲,沉沉睡去。
沈浪輕輕撥開粘在他臉上的髮絲,又取了衣服為他披上。
滿是愛憐的眼神,已勝輕拂而過的夜風。
沈浪閉目,將他摟得更緊。
夜已深,月更冷。
水光、月光交融相匯,將他們的身影映在石壁上。
單薄,凌亂。
37.
日出是美麗的。
相比日落的靜淡,它更加壯觀,也更加瑰麗。
遙遠的地平線露出一小截太陽,將粉撲撲的金色從深邃的蒼穹一直抹到蔚藍的海面。
王憐花赤著腳站在沙灘上,清晨略冷的海水爬上腳背,又倏的退了下去。
沈浪走到他身後,替他將外衣穿上,說道:「早上風涼,小心著寒。」
王憐花緩緩地將目光移到他臉上。
「天亮了。」
沈浪用手指梳理著他被風吹亂的發,拿髮帶細細束好,低低地應道:「天總是會亮的。」
王憐花低頭看著他們倒映在水面的影子,看它們隨浪花蕩起一波又一波的折皺。
「結束了……」
沈浪不解:「什麼?」
王憐花轉過身,淒然地看著他,將那三個字又重複一遍:「結束了。」
沈浪一愣,目光掠過他的肩膀,臉上露出驚愕地神情。
他看到一艘正往這邊駛來的大船。
帆旗飛揚,有一個清晰的大字。
朱。
王憐花平靜地走過他身側,留下一句話。
「沈浪,我們回中原吧。」
片刻,他聽到一個同樣平靜的聲音回答:「好。」
誰也沒有回頭。
所以,誰也沒有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
七七更瘦了,瘦得叫人心疼。
她從船上飛奔下來,一頭衝到沈浪面前,還未等站定便是一巴掌揮過去。
清清脆脆的響聲,伴著她的哭聲一同響起。
那淚一棵一棵滾落,狠狠砸在沈浪心口,碾碎了他的心。
挽住她的肩,柔聲說道:「七七,對不起……」
朱七七茫茫然然地看了他片刻,突然緊緊摟住他,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沈浪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遍又一遍安慰著。
她是如此愛他,又怎能相負?
熊貓兒遠遠站著,怔怔看著他們。
「貓兒,你怎麼了?」沈浪走向他,捶了一下他胸膛,笑道,「不認得我了嗎?」
熊貓兒咧嘴笑了兩聲,說道:「可找到你們了。」
沈浪問道:「說來是你們是怎麼尋到這裡的?」
熊貓兒愣了下,目光投向朱七七。
「是爹的船隊在明州城的港口見到幾個失魂落魄的船工,聽他們提起海上發生的事。」朱七七一邊抹去淚一邊說道,「我們便照著路線尋來了,還好這附近只有這一座小島,要不然真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
沈浪道:「辛苦你們了。」
朱七七嬌嗔道:「你也不是頭一回了。」
沈浪只得內疚地笑。
熊貓兒上下打量他,問:「唐天杭那混蛋可有傷到你們?」
沈浪笑著搖頭道:「我沒事。」
「那……」熊貓兒把目光投向他身後,「他好嗎?」
沈浪怔了下,就聽到王憐花毫無異樣、甚至是輕快的聲音傳來。
「貓兒擔心我?」
熊貓兒粗著嗓子叫道:「誰……誰擔心……擔心你啊……」
王憐花取笑道:「你什麼時候成結巴了?」
熊貓兒漲紅了臉,吱唔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這倒讓王憐花好奇不已,依他那直性子,聽了自己這般挑釁之語,還不得大吼大叫的反駁回去,便又道:「貓兒,你可不大對頭啊。」
朱七七忙道:「大哥他是……他是因為坐船坐太久了,有些發暈。」
王憐花狐疑地盯著他,直看得熊貓兒滿頭冷汗,突然撲哧一聲笑了,拽住他道:「原來貓兒是暈船了,這好辦,上船讓我這天下第一神醫給你冶冶,保管藥到病除。」熊貓兒竟也不反抗,任憑他拖著上了船。
朱七七挽住沈浪的胳膊,眼底淚跡未乾,臉上卻露了笑容。
「沈浪,我們也回去吧。」
酒是好東西啊。
酒比女人更□。
王憐花現在就抱著一罈酒坐在船頭,喝得津津有味。他已經很久沒有嘗過酒的滋味了,身體似乎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辛辣液體,灼得胃部隱隱的痛,卻是另有一番痛快。所以他決定很大方的不去計較這酒的味道好壞,改去調侃熊貓兒。
「貓兒,你說酒像什麼?」
熊貓兒沒好氣道:「還能還什麼?像水!」
王憐花搖頭道:「沒錯,但酒也像女人。」
熊貓狠狠灌下幾口,嚷道:「你又胡說了。」
王憐花嘖嘖幾聲,道:「酒是像水,而女人也像水,既然它們都像水,那酒和女人當然也是一樣的。」
熊貓兒聽得暈乎,老半天轉不回來。
「什麼……什麼水啊女人的,你說話就好好說話,別跟繞舌似的。」
王憐花湊近他,曖昧道:「酒和女人,你更喜歡哪個?」
熊貓兒反射性地蹦開老遠:「你又想耍什麼花樣?」
王憐花眨眨眼,故意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在貓兒心裡我當真就這麼不堪?」
熊貓兒一下就愣了,撓著頭不知所措。
「是……不、不是,我……是……」
王憐花哈哈一笑,一掌拍在他肩膀:「貓兒,你是好人。」
熊貓兒也沒注意,當下被他拍得一口酒嗆在喉裡,咳得一張臉漲成豬肝色。
「王憐花,你……咳咳,你你……」
見他狼狽的模樣,王憐花笑得很是得意。
「我怎麼樣?」
熊貓兒乾瞪著他:「你真是……真是……」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形容詞,「……禍水!」
王憐花一本正經道:「禍水一詞可都是拿來形容女人的,難道貓兒一直將我當做女人?」
熊貓兒氣得頭頂呼哧呼哧冒煙,卻找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惹不起,還躲不起麼!轉身往倉裡走去。
王憐花叫他:「喂,人家夫妻久別重逢,這會指不定在做什麼呢,你不會是想進去看個究竟吧?」
熊貓兒身子一僵,停下腳步。
他的神色很怪異,驚慌、無奈,甚至是壓抑、痛苦。
王憐花看著他,輕輕一笑。
「好人大多都是不懂怎麼騙人的,貓兒,你也一樣。」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TOP

38.
寬敞的船倉,宛如閣樓一般精緻。
沈浪換了新衣,一身素淡的青色長衫,襯得他愈發英挺起來。朱七七看得入神,眼裡儘是愛慕之情,想起當年自己不顧一切硬要追著他天涯奔走的情形,不覺有些癡了。
「沈浪,我們現在就和過去一樣。」
沈浪抬眼看她,笑問:「噢?」
朱七七拉他在軟榻上坐下,道:「不同的是以前是你四處去救我,現在卻換作我天涯來尋你。」
沈浪拉握住她的手,歉意道:「七七,對不起,我……」
朱七七打斷他的話:「那□留書離去後,我惱你怒你恨你,甚至想回仁義山莊帶了清兒一走了之,從此再也不去理你,但不管心裡有多氣,終究還是捨不得你啊。」
她說得哀傷,沈浪亦聽得心疼。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朱七七搖搖頭,埋首在他懷裡:「後來反而只盼著你平安,一棵心就像空了般,沒了半點感覺,只想著你一天不回來,我便和清兒守在仁義山莊一天,你一年不回來,我們便守一年,你若一輩子不回來,我也會和清兒一起等你一輩子。」
沈浪摟住她,柔聲道:「這次回去後,我們就一塊出海,再也不回來了。」
朱七七抬頭看他:「你當真願意?」
沈浪笑著點頭,目光堅定溫柔。
朱七七眼裡含淚,緊緊摟住他:「沈浪,沈浪,我就知道你不會負我。」
沈浪輕拍著她的背,問道:「清兒好嗎?」
朱七七全身一僵,從他懷裡跳起來。
「清兒……清兒他……他很好,他在仁義山莊,爹一直照顧著他呢。」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茶壺倒了杯水遞上去,「等我們回了家,就能見到他了。」
沈浪笑著接過:「小傢伙應該是長高了不少吧。」
朱七七目光閃爍:「是……是啊。」
見沈浪將茶水送進口裡,她一張臉猛得煞白,淚水洶湧而出。
沈浪的手劇烈顫抖,額頭滲出大棵大棵汗珠,但他還是盡量平穩地將茶杯放到桌上,抬頭對朱七七一笑。溫和寬厚的笑容,卻讓朱七七如當頭棒喝般,幾乎站立不穩,顫著聲音問:「沈浪,你……你知道茶裡有毒?」
沈浪微微點頭,整張臉已經沒了血色。
朱七七大叫道:「那你為什麼還要喝?!」
沈浪努力咧了咧嘴,問道:「清兒出事了,對不對?」
朱七七踉蹌幾步,整個人撞上門板。沈浪很想去扶她,但他發現自己渾身像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動,真氣在身體裡橫衝直撞,卻是越來越弱。
「化功散。」
門被打開,王憐花抱著酒罈倚在門口:「三個時辰後,你會功力盡失,變成一個廢人。」
他淺淺啜了口酒,拿眼角瞥著屋裡兩人。
朱七七看看他,又轉頭看看沈浪,面若死灰,衝出倉去。就在她經過門口時,熊貓兒突然飛起一掌拍在王憐花肩頭,點了他的穴道,順勢將他推進倉裡。
「沈浪,你不要怪七七。」熊貓兒悲聲道,「唐天杭拿清兒的性命要挾她廢去你的武功,然後將王憐花帶到少林,要不然就將清兒與被困少林的幾百人一同燒死,七七沒辦法,她實在是……」說著說著,竟也哽咽了。
沈浪只能搖頭,說不出話來。
熊貓兒最後望了他一眼,黯然地掩門離去。
他會怪七七嗎?
不會,當然不會。
七七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兒子的母親。
一個女人若是為了她的孩子,不管做了什麼事,都是值得原諒的。
如果能救清兒,即使讓他死上一百次一千次,又有何足惜?
但是……但是……
目光投向王憐花,卻見他一骨碌從地上坐起來,拍拍衣服,穴道竟是未被制住,只見他一臉嬉笑,大大咧咧的往沈浪身邊一坐。
「沈大俠這回可是啞巴吃黃連了。」
身上疼痛漸輕,沈浪也恢復了些氣力,道:「王公子又為何要假裝被縛?」
王憐花揚揚手中的酒罈:「找你喝酒。」
沈浪連笑也笑不出來了:「現在似乎不是喝酒的時候。」
王憐花盯著他搖頭:「現在正是喝酒的時候。」
他取了一隻乾淨的杯子,滿滿斟上,舉到沈浪面前:「咱們剛進沙漠那日,我曾答應過要請你大醉一場,可還記得?」
沈浪低歎一聲:「自然是記得。」
王憐花道:「所以現在我們更應該喝。」
他看著沈浪笑:「人活在世上,就要及時行樂,要不然誰知道明天是死是活,所以這今夕有酒不如就今夕醉。」
他的笑容太美,美的讓人不敢目視,連蕩在海面的陽光都為之失色。
可他的話卻像一根冰冷的長針從沈浪頭頂一直插到他腳底。
顫抖的手接過杯子,緩緩送進口裡。
王憐花看著他喝下,笑容清亮:「味道如何?」
沈浪道:「很苦。」
王憐花湊過頭問:「是酒苦還是心苦?」
沈浪轉頭看他,那笑容生生灼痛了他的眼,低低道:「等船靠了岸,你便走吧。」
頓了片刻,又道:「七七和貓兒都是實心眼之人,你在船上一直假裝被制,他們不會有半分懷疑的。待上了岸,他們便攔不住你了。」
王憐花微微瞇起眼,道:「你讓我走?」
他語氣平淡,言詞中卻充滿嘲諷之意,沈浪只聽得心痛,說道:「我現在與廢人無異,再也護不了你了。」
王憐花道:「被困少林的數百人,加上你那寶貝兒子,你要拿他們所有人的性命來換我一個?」
「……」沈浪無言。
王憐花緊盯著他,冷笑道:「沈浪,你想和他們一塊死,對嗎?」
沈浪只有沉默。
王憐花眼裡儘是譏諷:「沈大俠,你大概還想在臨死前拿這條命與唐天杭去拚一拚,能與他同歸於盡固然最好,殺不了他亦能留下俠名傳世。你也料到一下死了這麼多人,朝庭定然會干涉,唐天杭手下的人再厲害,也鬥不過千軍萬馬,到最後仍是死路一條,這真是好計謀,一舉數得啊。」
沈浪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我想讓你活著。」
王憐花怔怔看了他半晌,突然笑起來。
「我當然要活著,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走!天下與我何干,你兒子的性命與我何干,天大地大,我王憐花在哪都能快活。美人在懷美酒在手,是何等的逍遙,你還真以為我會陪你去死麼?沈浪,從上了這條船開始,我們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平緩的聲音,卻彷彿是在嘶吼般,充滿歇嘶底裡的尖利。
沈浪靜靜看著他,然後輕輕點頭。
昨夜種種依舊清晰,卻彷彿已變成鏡花水月,不過虛幻一場。
他們就像是二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各自坐著,沒有再看對方一眼。
39.
王憐花真的走了。
他要走,熊貓兒攔不住,朱七七更攔不住。
他們都是心地純厚之人,哪及得上王憐花千伶百俐的玲瓏心?
所以船一靠岸,他便瞅準一匹馬,縱身一躍上去,乾淨利落的連半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轉眼已是飛馳而去。待熊貓兒反應過來,便只能見到那影子穿梭在人流中,漸漸沒去。
沈浪被朱七七扶著出了船倉,朝他遠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說道:「貓兒,別追了。」
熊貓兒急呼道:「他這般走了,清兒怎麼辦?」
沈浪虛弱一笑,問道:「若拿他去換清兒,我們當真能問心無愧嗎?」
熊貓兒怔住,隨即長長歎息。
「他雖算不上好人,但也非大奸大惡,走了倒也罷了,也省得我們去背那出賣朋友的不忠不義之名。」
沈浪打趣道:「他如果知道你拿他當朋友,定然會高興。」
熊貓兒沒好氣道:「誰稀罕他啊。」話鋒一轉,又是擔憂起來,「沈浪,咱們要怎麼救清兒?」
沈浪苦笑著搖頭。
朱七七緊緊抓住他的胳膊道:「你的武功已經廢了,對唐天杭再也沒有危險,我們去求他放過清兒,不管他要什麼都可以!……拿朱家的全部財產交換,跟他說我們會離開中原,一輩子都不回來,讓他放了清兒,好不好,好不好?」
沈浪神色複雜,又是痛苦又是悵然:「七七,我怎可棄他人安危不顧而獨自逃命。」
朱七七淒厲道:「清兒只有四歲啊,你難道要讓他跟我們一起死!」
她的眼神冷漠如刀:「沈浪,你莫不是要拿清兒來成全你的英雄大義?」
熊貓兒拉住她,好言勸道:「七七,你冷靜一些,我們一定會想法將清兒救出來的。」
朱七七冷笑道:「唯一能讓清兒活命的人剛才已經走了。」
熊貓兒被她堵的半晌無語,只得道:「我……我去叫車,咱們先到了少林再做打算。」
見他離去,朱七七緊盯著沈浪,問了一句話。
「你一直知道王憐花是假裝被制,是不是?」
她的眼裡充滿期盼,沈浪知道只要自己否認,她定會一百個相信。
他很想搖頭,就算只是為了安慰七七。
但他不能。
因為他是沈浪。
他是坦然的,是磊落的,是真摯的,他絕不會去欺騙自己的妻子。
所以他點頭。
朱七七的目光在那一剎那轉為無限淒涼。
「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沈浪輕輕擁住她。
「七七,相信我,清兒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到你身邊。」
「沈浪廢了?」
唐天杭一骨碌從榻上坐起,問跪在自己面前的報信探子:「你能肯定?」
那人恭敬道:「是,他氣虛體弱,腳步輕浮,光站著都需要人攙扶,如今連個普通百姓都不如。」
唐天杭大笑道:「朱七七那女人倒是聽話!」
探子道:「不過……」
「不過什麼?」
「王憐花並未與他們同行,在明州城便已棄他們離去。」
唐天杭不驚不訝道:「他當然會走。」
探子道:「原來主人早就料到了。」
唐天杭踱步道:「你,繼續去監視沈浪,隨時向我匯報。」
「是!」
探子領命剛退下,藍雪便從內室出來,她著了一襲白色鑲紅錦的衣裙,一頭青絲散披肩後,眉間略是疲態,使得那清秀姿容平添了幾分滄桑。
「大哥。」
唐天杭連頭也沒回,顧自回到榻邊坐下,道:「你不去看著沈清,到這裡做什麼?」
藍雪道:「有烏哭在看著他,況且他只是個小孩子……」
唐天杭打斷她的話:「他是個孩子,但也是我手裡最大的砝碼,絕不能出一點閃失。」
藍雪沉默半晌,低聲問:「大哥,等事情結束後,被你囚在少林寺的人你打算怎麼處置?」
唐天杭往榻上一靠,懶散道:「他們若是肯歸順我,自然會留他們一條狗命,如若不然,我便一把火燒了少林,叫他們屍骨無存。」
藍雪忐忑不安地問:「那……沈清呢?」
「沈清?」唐天杭瞄了她一眼,眼神犀利,「小雪,你似乎特別關心他。」
藍雪被他看得慌了神:「不……不,我沒有……」
唐天杭直勾勾盯著她:「朱七七為了她的孩子,不惜對沈浪下毒,一個女人如果當了母親,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一個女人如果對別人的孩子生了憐憫之心,同樣什麼事也做得出來,小雪,你莫不是也想做一做沈清的母親?」
藍雪臉色一白:「大哥,我……我沒有,真的沒有……」
唐天杭的神情愈加陰冷,臉上卻始終帶著笑:「小雪,你是我唯一的妹妹,記住一件事,千萬不要背叛我,連想都不能想,不然你是知道後果的。」
藍雪渾身一顫,連連往後退去,只覺得週身冰冷,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唐天杭對她揮揮手,說道:「沈浪過幾天就會到少林寺,你下去吧,去做你該做的事。」
藍雪咬咬牙,終於還是問道:「大哥,你要的究竟是武林霸主的位置,還是王憐花?」
唐天杭冷聲道:「小雪,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藍雪有些情緒失控:「你要的根本就是王憐花,是不是?你費盡周折,遍佈棋局,都只是為了一個王憐花,是不是?你早就忘記了我們到中原的目的,是不是?!」
唐天杭面無表情的走近她,伸手撫過她蒼白的面頰,停留在脖頸,嘴角彎出一抹森寒的笑意,突然用力扼住。
「我的好妹妹,你還要記住一件事,話說多了,也會沒命的。」手一鬆,就將她扔到地上。
藍雪劇烈咳嗽著,脖子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指痕。
她踉蹌著站起身,奪門而去。
40.
妒嫉是一條腐蝕人心的毒蛇。
它會慢慢得融進身體,腥紅的蛇芯一遍又一遍舔過心臟,將毒液送至身體每一個角落,使人瘋狂。
藍雪非常瞭解唐天杭,即使他現在陌生的可怕。
他瘋了,她知道,他已經瘋了。
妒嫉讓他發瘋。
他妒嫉王憐花,因為王憐花讓他嘗到失敗的恥辱。
他更妒嫉沈浪,因為沈浪一個人就輕而易舉奪走他費盡心思想得到的東西。
所以他瘋了。
一個自認天底下最強的人,在經歷這樣兩件事之後,他怎麼能不瘋?
藍雪流淚。
她很少哭,事實上她絕不是愛哭的女人。
但現在她哭了,無聲的哭。
她看著獨自在床邊玩耍的沈清,讓淚爬滿自己的臉。
為自己。
也為這個明明無辜卻非死不可的孩子。
烏哭在她身後站得比標槍還直,僵硬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他好像從來沒有過感情。
他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感情。
沈浪是在七天後到的少林寺。
寺門大敞,他先看到的人是唐天杭。
一張金漆大椅,一身黑色華服,高大的身形充滿了凌厲霸道的氣勢,眼裡發著冷漠的光芒,彷彿獨尊天下的君王般,讓人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沈浪抬腳踏進門內。
然後,他看到了擺在場地兩側的鐵籠。
每個籠裡都關了一個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的人。
這灘爛泥在看到來人時,萎靡不振的臉上均不約而同露出求生慾望。
沈浪沒有看他們。
他靜靜地走向唐天杭,即使他的身體還是虛弱,即使他的腳步不夠平穩,他的氣度仍然那麼沉著有力,他的眼神依舊清澈凜冽,他的神情始終淡定從容,天地萬物彷彿都已經成為他的陪襯,連陽光都在他面前暗淡下來。
他笑:「唐公子,久違了。」
唐天杭一條腿搭在椅子上,居高臨下道:「是啊,的確是久違了。你瞧,為了歡迎你沈大俠的到來,我還特地將江湖各大門派的掌門都一併請來了,夠排場吧?」
沈浪也不去看周圍,只是道:「唐公子這份大禮,在下可經受不起。」
唐天杭神情輕鬆:「這後頭還有了幾百人,都等著給沈大俠接風洗塵呢。」
沈浪不驚不訝,淡笑道:「看來唐公子費了不少心思啊。」
唐天杭哈哈一笑:「心思?就這些個酒囊飯袋還用的著我費心思?瞧瞧他們現在這幅模樣,平日裡威風八面,現在和狗有什麼區別?」
他說的譏諷至極,已有人撼著鐵牢大叫起來:「你這妖人定當不得好死!」
唐天杭半瞇著眼晴看向聲源:「喲,這隻狗還挺精神的,帶他上來。」
那人被架著扔到地上,嘴裡還在咒罵:「你這豬狗不如的蓄牲,祖宗十八代丁觖媽是□養的!」
唐天杭居然不惱,起身走下台階,問道:「沈浪大俠可認得這個人?」
沈浪看了一眼,正欲說話,就聽那人叫道:「狗蓄牲,記住你老子我的名頭,關東霸王刀趙大龍便是我!」
唐天杭眼裡已經有了殺氣,臉上卻還在笑:「嘖嘖嘖,原來是關東的趙老爺子,失敬,失敬。」
趙大龍狠狠唾了他一口:「呸,狗東西!你要殺就殺,別給老子來這套!」
唐天杭圍著他走了二圈,微斜著眼對沈浪道:「沈大俠遠道而來,我該送一份大禮給你才是。」
說罷,對身旁手下嘰哩咕嚕幾句鳥語,便見有兩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趙大龍,將他手腳大開,逞大字型站著。沈浪心頭大駭,已將接下來要發生的事猜個大概,道:「要人死容易,要人生便難了,唐公子何不留著他的性命慢慢處置?」
趙大龍也正在氣頭上,哪裡知道沈浪是想救他性命,當下吼道:「沈浪,你這個膽小鬼、偽君子,虧得江湖中人敬你為大俠,真他媽瞎了眼!老子雖是賤命一條,也容不得你來污辱,有什麼招儘管使來,我要是皺一皺眉頭,『趙大龍』三個字倒過來寫!」
唐天杭陰慘慘道:「沈大俠,看來這位趙老爺子不領你的情啊。我就當回好人,成全了他。」
雖說探子報沈浪已武功全失,但又非自己親眼所見,心下總有懷疑,這衝動莽撞的趙大龍恰就給了他驗證的好機會。沈浪的性子他是摸的一清二楚,若是假裝中毒,如此情況下他焉能忍得住不出手相救?
抽出劍架在趙大龍脖頸上,眼睛卻看著沈浪。
他的動作不快,那劍緩緩割進脖子,迸出一灘鮮血,趙大龍臉色駭白,雙目圓睜,豆大的冷汗如雨而下,卻還是活著。原來唐天杭只是割破皮肉,並未割進血管,這將死未死的狀態卻最是痛苦,只折磨得那關東漢子渾身抽蓄痙摩。
眼見沈浪未有動作,唐天杭邪妄一笑,手上猛得用力,將整棵頭顱割拋出去,骨碌骨碌滾著,竟是到了朱七七腳下,直嚇得她花容失色,慘叫一聲。
沈浪臉部抖動一下,身子仍是直挺挺站著。
唐天杭把濺滿鮮血的劍遞在他面前,大笑道:「這紅色夠喜慶吧,可襯得上沈大俠?」
朱七七是再也忍不住了,看那血淋淋的人頭滾在自己腳邊,又想想兒子沈清的處境,只覺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渾身沒了半點溫度,衝上去叫道:「唐天杭,清兒呢,你將清兒怎麼了?」
唐天杭一邊擦著劍上的血一邊說道:「令公子平安的很,沈夫人大可放心。」
朱七七哀求道:「你放了清兒吧,拿我換他,我來當你的人質,求求放了清兒,我什麼都答應你。」
唐天杭拿鼻子哼一聲:「沈夫人莫不是忘了?當初我提的條件可是有二個。」
朱七七叫道:「沈浪他已經失去武功了,他對你不會再有任何危險……」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關在籠子裡的其它人霎時一臉死灰。
唐天杭坐回到椅子上,一臉怡然道:「如果沈大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不但會饒過你兒子的性命,還可以放你們安安全全的離開。」
此刻朱七七一棵心全繫在兒子的安危上,哪裡管得了其它,當下便望向沈浪。
沈浪卻是心頭發冷,問道:「唐公子請說。」
唐天杭低頭撥弄著手指,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句話。
「我要你歸順於我。」
41.
沈浪苦笑一聲,道:「沈某現在連個普通人都不如,唐公子要我又有何用。」
唐天杭拿眼緩緩掃過周圍:「你看啊,這滿場子的人,可都眼巴巴的等著你沈大俠來救呢。你要是向我俯首稱臣,他們沒了指望,自然也會乖乖投降。雖說都是些窩囊廢,但總比變在一具屍體有用,你說對嗎?」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比刀鋒更利,比冰雪更寒。
熊貓兒變了臉色,朱七七也變了臉色,所有被困的人都變了臉色。
只有沈浪是平靜的。
他笑道:「唐公子似乎將我看的太重了。」
唐天杭嘖嘖幾聲,搖頭道:「應該說是沈大俠低估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你是他們的精神領袖,如果連你都投降了,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在這裡打腫臉充胖子。」
沈浪沉默下來。
半晌,才道:「可否容我考慮幾天?」
唐天杭慢慢悠道:「可以,不過我這個人沒什麼耐心,沈大俠可得抓緊點。」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
樸素的禪室,一張泛黃陳舊的佛祖畫像,二句筆觸蒼勁的佛語。
沈浪就這麼坐著。
他坐了很久,從炎陽當空一直坐到滿天星斗,他連手指都沒有動過。
他一向就是極有毅力的人。
他一向就有超凡的忍耐力。
所以他只有坐著,像石雕一般坐著。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熊貓兒不知道,朱七七更不知道。
他們只能看著他,茫然無措地看著他。
他們相信,世上沒有沈浪做不到的事。
他們也相信,世上不會有沈浪解決不了的難題。
所以他們在期待。
期待沈浪會和過去一樣,露出懶散卻胸有成竹的笑,然後再雲淡風輕地抹去所有危險。
他是一個會創造奇跡的男人,他們相信。
他們只有這麼相信。
夜已深,月更寒。
唐天杭很興奮,一種獵手在看獵物垂死掙扎的興奮。
他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握著酒壺,一杯接著一杯,喝得一雙眼睛亮如刀鋒。
他在聽手下探子新帶回來的消息。
他顯然很滿意。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在中原到底布下多少眼線,但他卻非常肯定,這些人對他的忠誠就好像東昇西落的太陽一樣。永遠不會改變。
相信自己的手下,相信他們的能力,一向就是唐天杭辦事的原則。
現在也一樣。
「洛陽雲夢閣?王大公子可真有閒情。」飲下最後一杯酒,他笑了,「這裡是腥風血雨,你卻還能顧自風花雪月,好!真好!果然不虧是我看中的人,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撐多久!」
探子道:「朝庭已派兵前來少林,一共三千人,目前已經出了京城。」
唐天杭若無其事道:「領兵的誰?」
探子答道:「正將司馬元義,副將雷剛。」
唐天杭冷聲道:「殺了他們。」
「是!」
——殺了他們。
——殺了領軍的將領。
藍雪的心在發冷,一種絕望和悲哀交替的冰冷。
現在他們現在所作的一切,都還只是僅限在江湖恩怨,而朝庭一向就對江湖中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次出兵,大概也是為了應付百姓的言論,裝裝樣子罷了。只要自己這邊能及早收手,撤回本島,來日方長又何愁沒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但,如果暗殺掉那兩個人,代表什麼?
藍雪很清楚,她相信唐天杭比她更清楚。
可他還是下了命令,毫不猶豫的下了命令。
而他賭上所有部眾的性命,所押的賭注竟然就是一個王憐花!!
他為什麼要逼沈浪投降?
為了讓俘虜俯首稱臣?
那只是他給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他真正想要的,是要證明自己比沈浪更強!就算沈浪真的拜倒在他腳下,他也絕不會放過他們一家三口的性命。
他瘋了,他有什麼理由不瘋?
漆黑的夜,漆黑。
藍雪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王憐花應該去死。
是的,他應該去死,抹殺掉這個讓大哥瘋狂的理由,一切都會恢復正堂。
她深深吸一口氣,然後轉身。
烏哭就站在她身後,依舊是直挺挺的身體,依舊是毫無表情的臉。
「我要你幫我殺一個人。」藍雪的聲音很冷靜,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可以這麼冷靜。
烏哭沒有說話。
藍雪盯著他,嬌好的面容晶亮的眼,像天上那輪明月。
「去洛陽雲夢閣,殺了王憐花。」
烏哭還是沒有說話。
但他做了一個動作。
他單膝對藍雪跪下,微微叩首,然後轉身離去。
沒有一點猶豫。
藍雪笑了,她看著他的背影,笑得很嫵媚。
可她也哭了。
她想,烏哭不會再回來了。
她想,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十月初三,晴,晨。
黑夜過去就是白天,可白天不一定就是光明。
即使現在外面陽光普照、鳥語花香,朱七七仍然覺得黑不見底。
沈浪已經坐了一天一夜。
這一天一夜他沒說過一句話。
她已經無法再忍耐。
像她這樣急性子的人,願意坐著等上一整夜,已經是奇跡。
而現在,奇跡也到頭了。
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叫道:「沈浪,你究竟在想什麼?」
沈浪終於緩緩睜開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佛祖普渡眾生的慈悲笑容,然後是垂在畫像左右兩邊的佛語。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他輕輕念道。
愛恨只在一念之間,平靜既愛,愛既智慧。
恨在一念間,愚癡也在一念間;愛在一念間,智慧也在一念間。
生死,亦在一念間。
他轉過身,平靜地注視著朱七七。
「七七,相信我,我會給你清兒的平安。」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決,任誰聽到這句話,都會相信他一定能夠做到。
朱七七卻感覺有人在她背後狠狠推了一把,將她推下萬丈深淵。
「什麼叫『給我清兒的平安』?沈浪,你是什麼意思!」她撲上去,用力拽著他,「為什麼不是我們一家人的平安?你要做什麼,你想要做什麼?!」
淒厲的聲音,如杜鵑泣血,聲聲催人斷腸。
沈浪輕撫過她的發,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不再說話。
42.
十月初三。
黃昏。
藍雪推開了禪室的門。
熊貓兒一見她便跳起來,怒叫道:「你這妖女來做什麼?!」
藍雪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到沈浪身上:「當然是來看看沈大俠考慮得如何了。這時間算來也有二天一夜了,我們可沒耐心再等下去。」
熊貓兒將拳頭捏得咯吱咯吱響。
「你別欺人太甚!」
藍雪笑了一聲,說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現在是王,你們是寇,難不成還想讓我給你端茶倒水、客客氣氣的當上賓對待?」
熊貓兒叫道:「當初若不是你,我們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藍雪言詞挑釁:「怎麼不說是你們自己笨呢?」
「你……!」
熊貓兒怒不可遏,也顧不得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一把抓過她的衣襟,一雙眼睛彷彿是要噴出火來。藍雪卻是不慌不忙躲過他伸來的手,說道:「沈大俠在這禪室裡坐了二天,想必也快趕上高僧的境界了,佛語有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沈大俠現在是不是該給個交待了?」
沈浪沉默不語,朱七七卻待不住了,急叫道:「清兒呢?你把清兒藏哪了?」
藍雪悠然道:「他目前還是安然無恙。」
朱七七臉色一變:「目前?你這話什麼意思?你要對他做什麼?他是無辜的啊!」
「無辜?」
藍雪扯嘴冷笑,「那麼請問沈夫人,誰是該死的?」
朱七七怔住,喃喃念道:「清兒只是個孩子,他只是個孩子……」突然神色一凜,朝她跪了下來,「我求你放過清兒,只要你放了他,我什麼都願意做!」
熊貓兒拉她道:「七七,這等冷血無情之人,你求她何用,快快起來。」
朱七七不理會他,泣求道:「藍姑娘,求求你放了清兒吧。不管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即使你讓我現在去死,我也是願意的。」
藍雪居高臨下地看她:「你真的什麼都願意?」
朱七七猛點頭:「是,任何事。」
藍雪的笑容突然變得溫和起來:「要我放過他可以,你只需做到兩件事。」
朱七七大喜過望:「藍姑娘請說。」
藍雪細細打量她的臉,聲音輕柔:「沈夫人天香國色,我可是妒嫉的很啊。」她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所以這第一件事呢,就是要你在自己臉上劃上十幾二十道口子,毀去這副好皮囊。」
匕首精緻而鋒利,若是割在臉上,就跟切豆腐一樣容易。
朱七七的手在顫抖。
可她還是緩緩拾起刀子,閉眼湊進自己的臉龐。
她聽到藍雪又說道:「還有第二件事。沈夫人是千金之軀,從小就被人當成公主一般寵著疼著,這一輩子都沒受過什麼大的屈辱,我要你在毀去容貌之後再□,在大街上走上整整一天,供人圍觀,你看如何?」
她說的輕鬆自在,朱七七卻已滿目含淚,神情悲憤難抑。
熊貓兒怒氣衝天,他一向將七七視作親妹子,處處疼之護之,哪裡容得他人如此污辱於她,當下便奪過匕首撲向藍雪:「我殺了你這妖女!」
「貓兒。」
沈浪突然開口。
熊貓兒身影一頓,止住去勢,回頭看他。
只見他緩緩走下浦團,扶起朱七七,拭去她眼角的淚,轉而對藍雪道:「請去告訴唐公子,明日我自會給他答覆。」
藍雪抬眼看他,嘴角彎出一抹笑意。
「明日巳時,恭候沈大俠大駕。」
天已暗,月未升。
寺院靜寂空洞,唐天杭就坐在一片昏沉中,看藍雪從遠處走來。
陰霾的天色,陰霾的眼神。
「你去找過沈浪?」他問。
「我去找過沈浪。」她答。
「你不該去找他。」
「我該去找他。」
「噢?」
「你喜歡玩遊戲,我也喜歡。不同的是,你喜歡玩弄別人的性命,而我就喜歡玩弄別人的痛苦。」藍雪不急不緩道,「我的話能給他們的心口再狠狠刮上一刀,這不也正是你想要的嗎?」
唐天杭哈哈大笑:「他根本沒有其它選擇!」
藍雪也笑:「你一早便算好了,為了達到目的,你可以犧牲任何人,也包括我。」
唐天杭走近她,溫柔地拂過她垂在肩上的發。
「小雪,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麼會殺你呢。上次我也是一時情急,你別怪大哥。」
藍雪抬眼看他,笑得嫣然。
「明日巳時,給這場遊戲畫上圓滿的句號吧。」
沈浪在想什麼?
沈浪要做什麼?
熊貓兒從來都不知道。
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當他是兄弟,全心全意信賴的兄弟,他也一直認為自己非常瞭解這個兄弟。
可是他現在發現,自己原來一點都不瞭解他。
不但不瞭解沈浪,也不瞭解朱七七。
他不明白,為什麼那日朱七七會狠得下心對沈浪下毒。清兒的命固然重要,但廢去沈浪的武功,跟殺了他有什麼差別?
如果立場對調,他相信沈浪是絕不會出手傷害七七的。
熊貓兒很想問一句:沈浪,你打算怎麼做?
但他始終沒有說出口。
他認為自己這輩子挺失敗的,渾渾噩噩過了近三十年,依舊是孤家寡人身無長物,這唯一值得自豪的,便是交了沈浪這個朋友。
一個足以拋頭顱灑熱血的朋友。
他永遠不會去懷疑這個朋友。
所以他什麼也沒問。
七七已經睡了,她彷彿是預支了一輩子的眼淚,在這兩天流得乾乾淨淨。
累了,也倦了,終於能稍稍休息一會。
沈浪抱了衣服蓋在她身上,輕輕撥著她落在額前的發。
「貓兒,你應我一件事。」他放低聲音道。
熊貓兒堅定的點頭:「好。」
沈浪轉頭對他笑:「我都還未說是什麼事,你怎麼就應允了。」
熊貓兒道:「你說的,我都信。」
沈浪歎了一聲,目光落在朱七七身上。
「不管明天發生什麼,幫我好好照顧七七。」
熊貓兒依舊道:「好。」
沈浪四下望了一眼,歎道:「現在要是有酒就好了。」
熊貓兒往桌上倒了兩杯茶,遞上去道:「今晚這茶便是酒。」
沈浪會心一笑,仰頭灌下去。
「貓兒,多謝你。」
熊貓兒抹了抹嘴,拍他道:「沈浪,咱們一輩子都是兄弟!」
43.
十月初四,巳時。
陰。
唐天杭正坐在那張金漆大椅上喝著頂級的葡萄酒。
他心情顯然很好,尤其是在看到那兩排鐵籠子時,他的心情就更好。
第一天,他們像龍,毫氣萬千;
第二天,他們像狗,四處亂吠;
第三天,他們像蟲,苟且偷生;
現在,他們就是一堆扶不上牆的爛泥,沒了半點生氣。
他非常滿足。
有什麼比踐踏別人的尊嚴更能讓他滿足的事?
喝下第一杯酒時,他抬頭看了一眼廣場。
他在四周布下的人並不多,只有區區四十多個,他們當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每一個都足以對付二三十條大漢。
他們的眼神比鷹更銳,他們的氣勢比狼更戾,更重要的是,他們都不怕死。
一個不怕死的人,會比一百個畏手畏腳的人更有用。
現在,他們手執一柄長劍,像一個劊子手一樣站在鐵籠後面。
他們的確是劊子手。
因為每個鐵籠上面都有一個木架,架上綁著一根繩子延伸至籠內,末端赫然就是一把兩指寬的鍘刀。他們只需要輕輕割斷繩子,籠子裡的人就會像豆腐一樣被鍘成兩半。
唐天杭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
他反反覆覆想了很多遍,確定自己沒有留下任何漏洞。
所以他很愉快地喝著酒。
酒能讓人興奮。
他已經開始興奮,只要一想到沈浪會像狗一樣拜服在他腳下,他的全身就像火燒一樣興奮。
巳時三刻。
沈浪出現在廣場。
誰都不能否認他的氣度,就像誰都無法否認他是個英雄,即使現在四面楚歌一片死氣,他踏在地面的腳步仍然沉穩有力。
唐天杭突然有點欣賞他。
他終於明白王憐花為何要放著唾手可得的天下不要,卻執意要勝過這個人。
因為如果沒有贏過沈浪,就算得到天下,那也是敗了。
可是現在他馬上就要贏了,贏過這個天下第一的男人,他便是天下第一!
所以他笑。
「沈大俠,你可是來晚了。」
沈浪也是微微一笑:「倒叫唐公子久侯了。」
人若是心情好了,脾氣便跟著也好,唐天杭不慌不忙道:「沈大俠在那禪室裡坐了二天,可悟出什麼佛法玄機來了?」
沈浪道:「佛法博大精深,沈某不過江湖草莽,又怎能悟得一二。」
唐天杭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道:「佛語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沈大俠可是要立地成佛了?」
沈浪神態自若:「成佛沈某自然不敢奢望,這屠刀卻是要放下的。」
唐天杭停下送酒的手,抬眼看他:「噢?這麼說沈大俠已經決定好了?」
沈浪不答,微微側目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朱七七,反道:「犬子被唐公子帶走後,我便一直未見過,骨肉相連自是思念的緊,不知現在能否讓我一見?」
唐天杭直直盯著他,沉默下來。
朱七七手心開始冒汗,她不敢想像唐天杭的沉默代表了什麼,只得緊緊抓著熊貓兒的衣袖,生怕自己一鬆開便會不支倒地。只是片刻工夫,卻是長得令人窒息,只聽他哈哈笑了一聲,道:「可以!」說罷就朝身邊手下低聲吩咐幾句,那人領命退下,唐天杭又對他們道,「我說過不會傷沈小公子的性命,沈大俠難道是信不過我?」
沈浪不作隱瞞,直截了當道:「以唐公子的為人,沈某的確信不過。」
唐天杭拍手道:「好!好啊!果然不虧是沈浪,這般緊要關頭還能面不改色,真是讓人佩服!等見過令郎,沈大俠要做什麼決定可得想清楚了。」
沈浪笑道:「在下的決定絕不會讓唐公子失望。」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飛快從他身側跑過,撲在唐天杭腳下。
唐天杭皺眉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連頭也不敢抬,聲音哆索:「王憐花……王憐花……」
唐天杭站起身:「他怎麼了?!」
那人惶恐道:「他死了。」
唐天杭一腳踩在那人肩頭,叫道:「你說什麼?!」
那探子又重複了一遍:「王憐花死了。」
唐天杭冷笑幾聲道:「他不可能會死,這一定是他玩的把戲。」
探子整個頭都壓在地上,聲音聽來沉悶恐懼:「他身邊還有一具屍體。」
唐天杭厲聲問:「誰?」
探子整個人都在發抖:「是……是烏哭。」他停頓片刻,又加了一句,「烏哭是剖腹自殺而死的。」
唐天杭愣住,後退幾步,跌坐到椅子上。
烏哭為什麼會死?
因為他背叛了自己的主子。
因為他殺了王憐花。
所以他死了,以一個東瀛武士最後的保留尊嚴的方法死了。
唐天杭大叫:「烏哭為什麼會出現在洛陽?是誰給他下的命令去殺王憐花?是誰!」
眼神一寒,轉頭看向一側。
藍雪在向這邊走來。
她著了一件純白的衫子,發上綰了一根同樣純白的絲帶,使得她整個人看上去都像罩在一片冷光中,她的腳步緩慢而堅定,即使在看到唐天杭尖刀一般的眼神後,也沒有露出任何的畏懼之色。沈清正靠她懷裡睡得正沉,無邪的小臉明淨的像初春雨後的天空。
朱七七撲上去叫道:「清兒!」有兩個守衛拿刀架在她身前,使得她不能再前進一步。
藍雪看了她一眼,道:「他沒事,只是睡著了。」
唐天杭冷冷望著她:「是你給烏哭下的命令?」
藍雪又上前走了幾步,站定,反問道:「你認為是誰?」
唐天杭彎起嘴角,說道:「當然是你,除了你,誰能讓烏哭背叛我。」
藍雪笑了一聲,道:「可惜不是我。」
唐天杭當然不會信,他的劍指向她的咽喉:「我說過,背叛我的人,不管是誰我都不會放過!」一劍毫不留情地刺去。
朱七七失聲驚叫,清兒還在她手裡啊。
那劍已近在身前,卻聽藍雪突然叫了一聲「沈浪」,一掌托在沈清背後,將他拋了出去,同時閃身一躲,避開了劍的來勢。只見沈浪縱身一躍,將沈清接住,又順勢往後一拋,穩穩地落入熊貓兒懷中。
「清兒……」見愛子呼吸平穩,面色紅潤,即未中毒也未受傷,朱七七緊緊摟住他,喜極而泣。
這一番變故又急又快,唐天杭始料未及。
他清楚藍雪的身手,她絕不可能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做出這樣的反應。
「我說過不是我……」這是一句平淡的話,但說這句話的主人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她的身形正在增高。
從一個女子嬌小的體型,竟是轉眼變得與尋常男子無二。
她的手停在臉上,緩緩撕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聲音亦是變了:「……因為我不是藍雪。」他揚著這張面具,笑得明亮狡黠:「唐公子不知道世上有縮骨與易容兩種奇術嗎?」
44.
他笑得比烈日下的罌粟花更邪更魅:「唐公子覺得我的手藝如何?」
唐天杭嘴角抽蓄,擠出三個字:「王憐花!」
他瞪著他,像瞪著怪物一樣瞪著他:「你……你……你怎麼……」
王憐花斜斜地望向他,聲音歡快:「一些時日不見,唐公子怎麼變成結巴了?」
唐天杭嚥了嚥口水,努讓自己平靜,叫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探子報來的消息絕不會有錯,他明明就在洛陽,明明就在雲夢閣醉生夢生啊,就連剛才的死訊,亦是信了——以烏哭東瀛第一殺手的本事,以烏哭剖腹謝罪的事實,不得不信!但是現在,這個人卻是活生生的、安然無恙地站著自己面前。
如果說那死訊是誤報,那麼他又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出現在這裡!
唐天杭突然想到一件事,在這件事浮現在腦海時,他的臉色亦跟著變了。
「你一直就在這裡,你根本沒有去過洛陽!」
王憐花挑眉得意道:「沒錯。」
唐天杭道:「在洛陽的人是誰?」
王憐花低頭很努力地想了想:「這便不知道了,我只是從大街找了一個身形與我差不多的男子,給他換一張我的臉,然後對他說我可以將雲夢閣數十個美人送給他隨意享用,條件是他要一直帶著這個面具。這種天下掉餡餅的美事,你說他會拒絕嗎?」
唐天杭冷笑道:「不會,的確不會。」
王憐花道:「說來真是要謝謝你那好妹子,竟然會讓烏哭去洛陽去刺殺假王憐花,正好讓我鑽了空子。若是那烏哭一直在藍雪身邊,我還真不好假扮她。」
唐天杭盯著他道:「那日去找沈浪的人便已經是你了?」
王憐花回頭望了一眼沈浪,應道:「是我。」
唐天杭冷哼一聲,道:「怪不得你要對沈夫人說那些話,原來是要故意諷刺於她。」
「你錯了。」王憐花搖頭道,「因為我要沈浪認出我。」
唐天杭惱怒道:「你便將生死大權都壓在這個上面?如果他認不出你呢?」
王憐花笑:「他一定會。」
他說得自然又肯定:「因為他是沈浪。」
沈浪的確認出他了。
在他對朱七七說出那些話之前,甚至是在他進門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認出來了。
唐天杭看向他,問了一句:「你一直在等他?」
沈浪沒有否認。
唐天杭又道:「你知道他會來?」
沈浪同樣沒有否認。
唐天杭嘲弄地大笑:「沈大俠真是好耐心,如此處境還能安心地坐上兩天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出現的人!」
沈浪一笑,平靜道:「因為我相信。」
唐天杭怔住。
他一直認為自己對這兩人的行事作風瞭若指掌,卻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無所知。
沈浪是什麼人?
王憐花又是什麼人?
以他們的聰明才智,怎麼會做這種沒半點把握的事!
可偏就做了。
因為信任。
因為他們義無反顧、全心全意地信任對方。
唐天杭開始笑,一種歇斯底里的笑。
他邊笑邊說道:「你錯了,你們都錯了!王憐花,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能救得了這所有人嗎?」
王憐花不緊不慢道:「誰說我是來救他們的?我是來殺你的。」
唐天杭饒有興趣地盯著他:「殺我?我這幾十個手下雖然人數不多,可個個都是好手,王公子要殺我,他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就算你將他們盡數都解決了,還有力氣來殺我嗎?」
王憐花輕鬆道:「他們,自然用不著我對付。」
唐天杭取笑道:「難不成他們會自己引刀自刎不成?」
王憐花抬眼看他,譏笑道:「我看唐公子你眼也不瞎呀,過了這麼久難道還沒發現麼?」
唐天杭一愣:「你什麼意思?」
見王憐花把目光投向沈浪,他心中猛得一凜。
因為他想起一件事。
——在王憐花拋出沈清時,沈浪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快。
跳、接、拋,三個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連半點多餘都沒有,這絕不是一個被廢去武功的人該有的身手。
唐天杭大叫:「這不可能!」
王憐花冷笑道:「天底下沒有我王憐花解不了的毒。」
唐天杭一臉嘲弄:「看不出沈大俠還有一身好演技啊。」
沈浪從容道:「若是假裝,又怎麼能騙過唐公子的眼睛?習武之人真氣縱貫全身脈絡,只需封住幾處大穴,造成真氣阻塞,自然會給人氣虛體弱的假像。事後再行解開穴道調理幾日,便可恢復如常。」
原來他在禪室中靜坐二天是為了恢復內力!
原來他們早已經算好了一切!
原來自己從一開始就輸了!
唐天杭踉蹌幾步,一隻手緊緊捏住椅柄。
王憐花滿眼譏諷,「唐天杭,你自以為掌控全局,到頭到卻像個跳樑小丑般被玩弄在股掌之間,可憐至極,可笑至極!」
唐天杭的臉色已經鐵青,一隻紅木金漆的椅把手被他像豆腐一樣捏得粉碎。
「你們別忘了,這些人的性命可都握在我的手上。」說出這句話,他已經恢復了冷靜,「我只要一句話,這些人都會被鍘成兩半。」
王憐看了一眼,面無表情道:「那又怎麼樣?」
他說道:「你手裡就是有一千一萬個人,就是將這一千一萬個人殺個精光,與我又有何干?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殺你!」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的人已飛鳥般掠過去,抖起一團劍花,向唐天杭刺過去。
唐天杭絕不是省油的燈,那劍影雖然耀眼錯亂,但他一眼就看出哪一著是實招,反身用掌中武器一格,把將這一劍擋了開去,然後伸手在半空打了個手勢。那些從頭到尾連手指也沒動一下、彷彿是雕塑般的黑衣人突然振神,一躍將沈浪等人圍住。
熊貓兒、沈浪將朱七七母子護在中間,蓄勢待發。
天色陰沉,殺機已動。
唐天杭在笑:「憐花,我即得不到你,倒不如就讓你死在我手中,這樣便再也沒有人可以奪去了。」
45.
劍是劍客的生命,一個真正的劍客同樣可以賦予劍生命。
武學之最高境界,有「草木竹石,皆可為劍;摘葉飛花,亦能傷人」之說,但只有劍才是接近永恆。一個劍客的光芒與榮耀,往往就在他手裡握著的劍上。
沈浪的手中有劍,一柄毫不起眼、甚至隨處可見的鐵劍。
但這把劍到了他手裡,就已經是世上最厲害的武器。
現在劍已出鞘。
劍光四射,比閃電更快,比光線更密。
圍在他身邊的是四十個訓練有素的冷血殺手,每一招、每一式都在衝他死門而來,只要他稍稍分神,便會血濺當場。
劍光一閃,如閃電般擊下。
雖然他現在用的不是自己的寶劍,這一劍擊下的威力雖然要差一些,但亦已在轉眼前刺穿二個人的胸膛。
他從來不是喜歡殺人的人,他的劍也從來不是為了殺人而出鞘。
但他必需要殺。
殺人與被殺,本身就是一念之間的事。
他有他要保護的人,他有非戰不可的理由。
孩子已經醒了。
他聽到了金屬相撞的聲音,聽到了利器割破血肉的聲音,也聽到了拚殺的聲音。他從母親懷裡探出頭,好奇地向外張望。
「爹爹……」他稚嫩的童音淹沒在一片嘶殺中。
朱七七卻聽到了,一個母親不管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會聽到孩子的聲音。
她緊緊摟住他,低聲道:「清兒,不要看。」
孩子聽話地縮回頭,在母親懷裡閉起眼睛。
他問:「娘,爹爹和熊叔叔在做什麼?」
朱七七看向那兩個護在她身邊的男人,說道:「他們在保護你。」
血在蔓延,殺戮在蔓延。
唐天杭手裡是一對輕薄的雙刀,柳葉般形狀,他的動作亦像春風拂柳一樣飄逸。
這樣戾氣的人,應該是要拿長刀拿利劍如惡狼撲食般凶狠,如此輕盈靈動的身手完全出乎王憐花的意料。
王憐花的武功絕不弱,他雖然精通奇能異術,但他的武功絕不比它們差。
高手相搏,生死就只在一瞬之間,
然則對決,絕非單任身手就能取勝。
運氣是一,智謀亦是一。
世上誰會比王憐花更具應變能力?
所以他很快就適應了唐天杭詭異的刀法。
「看來你那些得意手下攔不住沈浪啊。」架住唐天杭的來勢,眼角瞟向那數具橫陳的屍體,嘲弄道。
唐天杭也不急著收刀,微微看了一眼,反而笑道:「這生死關頭,沒想到憐花還要去關心沈浪。可是沈浪呢,他有瞧你一眼嗎?」
「沈浪做什麼我管不著,但你這條命我是要定了!」 王憐花飛起一腳踢向他腹部。
唐天杭向上一躍,避了過去。
待身子再落到地上,手中已經多了一樣東西。
一個小小的黑色圓球。
「憐花對我這般情深義重,我該送你件禮物才是。」話音才落,手中的鐵球已經拋了出去。
那是一枚落地便炸的火雷彈。
但這枚鐵彈卻不是瞄準沈浪,而是飛向左側的鐵籠。
東西雖小,危力卻大。
沈浪分身無暇,自然無法去踢開那炸藥,只聽一聲轟隆巨響,血腥味與火藥味同時冒起。
幾片碎肉飛了出來,打在地上。
王憐花的劍已指向他的眉心。
唐天杭沒有畏縮,也沒有被閃電般眩目的劍光所迷惑。
他有一雙比狼更敏銳的眼睛,所以他在一瞬間用刀斷了這一劍的來勢。
他笑,狂妄地笑。
笑聲中,他放下了他的刀,從懷裡掏出火折子點上。
生死已是瞬息之間,他居然會放下武器去點火,難道瘋了不成?
王憐花沒有時間疑惑,因為他看到他的手伸向那張金漆大椅背後,隨即傳來一絲燃燒的味道。
一條細小的火線正從椅後迅速褪出。
火藥的引線,赫然是連向兩側連鐵籠的!
王憐花大驚失色,這樣的火藥份料,一旦炸起,這場子裡不會有任何人能生還。
但他已無力阻止。
唐天杭已擋在他面前。
「沈浪,快走!」這是他唯一能喊出的話。
引線在燃燒,燒的不是線,是命,是所有人的命。
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沈大俠,快走啊,留得青山在!」
那是者釋。
有一個陰冷的聲音在說:「沈浪,你誰也救不了。」
那是唐天杭。
有一個惶恐的聲音在喃喃地叫:「沈浪,沈浪……」
那是朱七七。
劍在他手,命也在他手。
沈浪已經做了選擇。
他與熊貓兒一左一右抓住朱七七的肩膀,雙腳一踏,飛出門外。
爆炸聲亦在這時響起。
巨大的衝力從背後直撲而來,將他們甩了出去。
沈浪沒有回頭,更沒有停留,他借力幾塊凸起的岩石,凌空飛奔而去。
硝煙遮天蔽日。
濃煙中,緩緩凝結出二條人影。
這裡已經變成地獄,地獄是最好的戰場。
「沈浪仍舊選擇了他的妻兒,你輸了,憐花。」唐天杭站在廢墟之上,他的聲音冷銳如尖刺,「到最後你還是什麼都沒有得到。」
王憐花挑嘴冷笑:「至少我會讓你死得比他們更慘。」
山上腥風血雨,山下平靜安祥。
有一輛馬車停在解劍亭,。
也許是哪個粗心的車伕停在這裡去尋水喝,也許是這馬車脫了韁獨自跑來的。沈浪顧不得那麼多,他解開繩子,迅速將沈清抱上去。
「往仁義山莊方向一直走,除非馬倒了,否則絕不要停下。」他將韁繩遞給熊貓兒,「代我照顧好他們。」
熊貓兒抓住他的胳膊道:「你還要回少林麼?」
沈浪道:「我一定要去。」
熊貓兒急道:「那爆炸聲如此之大,他哪有生還的機會,你何苦如此。」
沈浪望向山上,道:「我不會再扔下他。」
熊貓兒問:「如此他死了,你要如何?」
沈浪對他一笑,沒有說話。
天色仍是陰沉的,空氣中仍隱隱飄來血腥味,可在他如此坦然的笑容下,這一切彷彿都不過是拂手雲煙。熊貓兒緊緊抓著他,叫道:「沈浪,不可以!你不能放著七七和清兒不管啊!」
沈清從馬車裡探出腦袋,小聲問道:「爹爹,你要去哪?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家了嗎?」
沈浪眼中一痛。
朱七七伸手抱起孩子,抬眼看向沈浪,滿目含淚,輕聲道:「你走吧。」
熊貓兒驚道:「七七!」
朱七七扯出一抹心碎的笑容,說道:「沈浪,如果這是你真正要做的事,我不會阻止你,我也已經沒有資 格再阻止你了。」
沈浪怔怔望著她,眼中酸楚萬分。
可他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堅定過。
世上焉有雙全法?
世上沒有雙全法。
這個選擇,也許是背棄倫理、背棄道德、背棄天下的,但,沒有背棄自己的心。
第一次拋開所有,完完全全聽從內心真正的想法。
所以,他要去找他。
朱七七站在風中,彷彿已經站成一座雕石。
她的淚滴在清兒的面頰,小傢伙伸手擦去,睜著眼睛好奇地抬頭張望。
熊貓兒扶住她顫抖的肩膀,悲聲道:「七七,你這又是何苦呢?」
朱七七癡癡地凝望前方:「從我對他下毒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沒有資格再做他的妻子了。」
熊貓兒道:「那是因為……」
「不錯,那是為了清兒,可是如果換作沈浪,他會對我這樣做嗎?」朱七七回眸看他,搖頭道,「他不會,沈浪他不會。」
熊貓兒急道:「他從來沒有怪過你啊。」
「我知道,他永遠不會怪我一句,可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朱七七垂眉看著懷中的孩子,「那天我選擇了清兒,那天我也背叛了沈浪,我即負了他,又如何能再開口求他留下。」
熊貓兒想說什麼,卻看見朱七七眼底一片釋然,與以往嬌悍任性的模樣全然不同,不由得一愣。
「七七,你變了。」
朱七七輕輕一笑,說道:「是啊,我變了,有些東西既然抓不住,放手才是最好的選擇,至少不會成全出三個人的痛苦。」
熊貓兒長歎一聲,道:「你真能放下?」
朱七七抱緊沈清:「我還有清兒,不是嗎?」
她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大哥,我們離開中原吧。」
「你想去哪?」
朱七七回眸嫣然一笑:「出海,咱們去找那傳說中的仙山,再也不回來了。」
46.
硝煙漸漸散去,將一幅慘絕人寰的畫面顯現出來。
千年古剎,焚香誦經、普渡世人的禪宗祖廷,已經成為人間練獄。
血在流,流過碎石縫隙,流過殘肢斷體,慢慢地交匯,又再慢慢地往四處蔓延。
沈浪的腳已經踏在這上面,猶如踏進地獄。
天漸黑,霧已起。
血霧,混雜了死亡與鮮血的霧,像一張網,織在他周圍。
這就是江湖,殺人與被殺,是它唯一的生存法則。
沈浪的心在下沉,他們非他所殺,卻是因他而死,若是當初沒有趟這淌混水,又如何能惹來這場浩劫。但如果沒有這場經歷,又怎會與那人有如此深的牽絆?
沈浪不後悔。
他悲傷,但他並不後悔。
他累了,真的累了,「俠義」二字壓在身上這麼多年,已經壓得他身心俱疲。
這一刻,他已不再是「大俠」,他只是沈浪,一個叫沈浪的男人。
沈浪要去找王憐花。
一個叫沈浪的人要去找一個叫王憐花的人,只是這樣簡單,與任何人、任何事,都無關。
他走得很慢,他的目光和他的腳步一樣緩慢。
屍體遍佈,有被炸碎的,也有被燒焦的,有手腳分家的,也有頭顱被壓成爛泥的,血混著肉,肉淆著血,早已是一片模糊。
但沈浪還是很肯定——王憐花不在這裡。
他的直覺雖然並不十分準確,可他從未像此刻這般堅信過。
他的腳步沒有停留,循著打鬥痕跡奔去。
後院很靜,昏沉的晚光籠罩在寺捨上,有一種別樣的肅穆之感,有風嗚咽而過,卻又平添了幾分蒼涼。
牆上有刀劍劃過的印痕,地上有被踢落的碎瓦片。
沈浪俯身拾起,注視著上面血跡。
血跡未乾。
緩緩抬頭看了一看,縱身躍上屋頂。
血跡在蔓延。
從滴落的間隔來看,這人已經受了重傷。
這,會是誰的血?
沈浪無法再思考下去,他的手心已經開始冒汗。
努力定下神智,他照著那方向追去。
天已黑,寺裡沒有半點燈火,四周都只剩一個混沌模糊的影子。
沈浪先看見的,是唐天杭的屍體。
他被一把劍穿過咽喉,釘在柱子上,以極其怪異的姿勢定格,神情扭曲,雙目圓睜,至死都不能瞑目。
憐花,你果然殺了他。
憐花,你最終還是贏了他。
可是現在,你在哪裡?
方方正正的小院子,一眼便看了個遍,除了這具猙獰的屍體,卻是什麼也沒有。
房門緊鎖完好,也似乎從未打開過。
身後似乎有聲響。
輕微的,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實。
沈浪轉身望去,眼中還未及顯露的驚喜又在剎那隱了下去。
「是你……」
藍雪沒有看他,她像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面無表情地走到唐天杭身邊,拔下那把插在他喉間的劍,奮力將他背在身上。
「藍姑娘……」沈浪不忍道,「你要去哪裡?」
「我要帶大哥回家。」她走得這麼踉蹌,卻又走的這麼堅定。
死亡,就是結束,對也好,錯也罷,都會在消失在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看到這一幕,任何人都會原諒他們。
至少,沈浪是。
目送那絕決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低頭,深深歎息。
有一角白衣飄揚,飛入他眼底。
白的刺目,白的驚心。
沈浪愣了一瞬。
只是一瞬。
猛然抬起頭,長時間處在黑暗中的眼睛無法適應突如其如的白色,只能依稀看見一團似真還幻的白色影子。
沈浪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見他一身白衣如雪。
可是除了他,還能有誰?
「沈大俠來散步麼?」他似乎在笑,輕快的聲音一如既往含了幾分嘲弄的意味。
沈浪眼中有了淚。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這麼咫尺間的距離,他卻彷彿用了一個世紀。
蒙在夜暮中的雲層悄悄散去,將一席月光映在地上。
他終於看清他,看到他略略蒼白的臉,看到他譏誚的眼角,看到他唇角那抹狡黠的笑。
王憐花抬眼望向他,夢囈似地低喚:「沈浪……」
沈浪輕輕地回應:「是我。」
王憐花說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天已經黑了。」
停頓一下,他又說了一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話:「可我為什麼覺得天這麼亮?」
沈浪笑,他回答道:「因為我們都活著。」
這個答案牛頭不對馬嘴,可是這世上不會再有比它更好的答案。
——因為我們都活著。
生老病死,天地輪迴,是永恆不變的規律。
人,總是要死的。
可只要活著,就能擁有幸福。
王憐花笑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笑過。
他曾經笑的太多,在寂寞中笑,在悲傷中笑,在痛苦中笑,唯獨沒有在快樂中笑過。
快樂,曾經多麼遙遠奢侈的一個詞語啊。
可現在,它又是如此的真實。
他看著沈浪,沒有再說一句話。
月愈亮,雲愈淡。
該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世人都是善忘的,不管是如何慘烈的事,茶餘飯後被人們拿來消遣過後,便會在記憶中沉澱,直到消失。
傷口,會隨著時間癒合;悲傷,也會逐漸忘記。
那日少林寺慘案,那場無疾而終的陰謀,那些似真還假的謎團,在江湖上沸沸揚揚傳了一陣後,也漸漸平寂下來。
玩樂的人依舊在玩樂,拚命的人也照樣在拚命。
日昇月落,不會有半點改變。
只是這江湖,永遠不會有真正平靜的時候。
各大門派掌門均被炸死,自然不會留下任何遺言說傳位何人,各大弟子你爭我奪,殺戮又豈止一二?
人心之貪婪,才是一切禍端的根源。
二匹快馬,二個人,遙望著在林中嘶殺的人群。
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這就是江湖。
王憐花轉看他,問道:「你不去阻止嗎?」
沈浪輕輕一笑,道:「阻止得了紛爭,阻止得了人心深處的慾望麼?」
斜陽漸深,有馬蹄聲響在蒼穹之中,漸漸遠去。
浮生如斯,紅塵多恨,凡事皆鏡花一場、水月一場,何不放下執著,俯瞰名利,做那逍遙天地之人?
人生如煙如霧而過,若能與你放足紅塵,今夕同醉,已足矣!
完。

番外篇

1 請問您的名字?
沈:在下沈浪。
王:王憐花。
2 年齡是?
沈:已過弱冠,不足而立。
王:嗯。
3 性別是?
王(笑瞇瞇):姑娘的眼睛要在下給你冶冶嗎?
妍:當我沒問……
4 請問您的性格是怎樣的?
沈:有時候太過理性,反而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王:心有七竅玲瓏,自然千伶百俐。
5 對方的性格?
沈:他很好。
妍:沒了?
沈(笑):他這樣的人,不管做了什麼,都讓人惱不起來。
妍:那王公子呢?
王:姑娘打他一巴掌試試。
妍:啊?
王:如果你打他左臉,他會把右臉伸過來讓你一併打了。若是有人捅了他一刀,他說不定還會請那人喝酒聊天。
妍:……
6 兩個人是什麼時候相遇的?在哪裡?
沈:……
王:……
妍:因為我實在不意得他們第一見相遇的情形,這題在沉默中無奈的被PASS。
7 對對方的第一印象?
沈:他當時易了容,故意整了一張很醜的臉,再加上乖戾的性格,實在讓人吃不消。
王:天敵!
妍:(這裡我有沒有記錯……)
8 喜歡對方哪一點呢?
沈:他這個人。
王:喜歡還要分哪一點?好吧,我喜歡他是沈浪這一點。
妍:……
9 討厭對方哪一點?
沈:討厭是沒有的,只是他做事說話總愛與我唱反調。
王:跟他抬槓時,他總讓著我,我自己都覺得無趣了。
妍:沈大俠這麼包容你,你就不要再跟他無理取鬧了。
王(笑如春風):姑娘說什麼?
妍:沒有,我什麼也沒說!
10 您覺得自己與對方相性好麼?
沈:自然是好。
王:……嗯。
11 您怎麼稱呼對方?
沈:王公子。不過有時候也會叫憐花。
妍:什麼時候?
沈(笑):姑娘應該是知道的。
王(臉紅):夠了沈浪!
12 您希望怎樣被對方稱呼?
沈:叫名字便好。
王:叫什麼還不都是我,有什麼差別。
13 如果以動物來做比喻,您覺得對方是?
沈:狐狸,聰明的讓人捉摸不透。
王:馬一樣的溫柔,狗一樣的忠誠,貓一樣的優雅,鷹一樣的矯健……(以下省略N字)
沈:(無言中)
14 如果要送禮物給對方,您會送?
沈:承諾。
妍:什麼承諾。
沈:逍遙天地,今夕同醉。
妍:王公子又如何?
王:他一個人怎麼醉,自然是要陪他的。
15 那麼您自己想要什麼禮物呢?
沈:王憐花。
王:沈浪。
妍:……
16 對對方有哪裡不滿麼?一般是什麼事情?
沈:總是不顧他人,只管自己。
王:總是不顧自己,只管他人。
妍:……(再度無言)
17 您的毛病是?
沈:太冷靜,冷靜到會忘記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王:本公子會有毛病嗎?
18 對方的毛病是?
沈:他的性格便是如此,也算不得什麼毛病。
王:其實他可以自私一點。
妍:原來王公子嫌咱們沈大俠太無私了。
19對方做什麼樣的事情會讓您不快?
沈:他不管做了什麼,都不會讓我覺得不快,不過無奈倒是有的。
王:計謀被他識穿的時候。
妍:王公子真是愛爭強好勝啊。
20 您做的什麼事情會讓對方不快?
妍:汗,這題和上面有什麼區別,PASS。
21 你們的關係到達何種程度了?
沈:認定了他一個,此生不會再有其它人。
王:嗯。
22 兩個人初次約會是在哪裡?
沈:應該是相約尋寶時。
妍:那段路可是不短啊。
23 那時候倆人的氣氛怎樣?
王:被全天下人追殺,你說是什麼氣氛?
妍:可是我覺得你們在沙漠時相偎而眠很溫馨啊。
王(殺氣騰騰):你怎麼知道!
妍:我什麼也不知道!
24 那時進展到何種程度?
沈:想保護他,不管任何事。
王:明白了一些過去不明白的事。
妍:何事?
王(笑盈盈):姑娘真想知道?
妍:我不想……
25 經常去的約會地點?
沈:足跡遍佈大江南北,並未特意在某個地個逗留。
王:錦繡山河,風光無限,自然是逍遙的。
26 您會為對方的生日做什麼樣的準備?
沈:送他想要的東西。
王:陪他喝酒。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沈:應該是他。
王:絕對不是我!
沈:在荒島的時候,我們……
王:沈浪!
妍:呃,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
28 您有多喜歡對方?
沈:勝過自己的生命。
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29 那麼,您愛對方麼?
妍:兩位別這麼看我,這題咱白問了,上面都已經答過了。
30 對方說什麼會讓你覺得沒轍?
沈:故意捉弄人的時候。
王:不管我怎麼捉弄他,他從來沒有生過氣。
妍:王公子別欺負我們沈大俠了啊……
31 如果覺得對方有變心的嫌疑,你會怎麼做?
沈:只要他覺得幸福就好。
王:你是說我隨時都可以變心去找別人?
沈:……
妍:王公子,你就別欺負他了,看沈大俠的表情,我都揪心。
32 可以原諒對方變心麼?
沈:會。
王:不會。
妍:從兩人的性格來說,的確……是。
33 如果約會時對方遲到一小時以上怎辦?
沈:會一直等到他來。
妍:一輩子?
沈:一輩子。
妍:王公子會怎麼做?
王(挑眉):他是大俠,大俠守信義重承諾,怎麼會遲到。
妍:我說如果……
王:沒有這個如果!
妍:好好,沒有沒有。
沈:……
34 您最喜歡對方身體的哪一部分?
沈:手和眼睛。
王:懷抱。
妍(恍然大悟):原來王公子喜歡沈大俠抱著啊。
王(笑嫣如花):姑娘有意見?
妍(抹汗):哪敢啊。
35 對方□的表情?
沈:笑,和臉紅的時候。
王:笑,。
妍:你們真有默契,一模一樣。
36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最讓你覺得心跳加速的時候?
沈:他有時候會很不安分。
妍:讓自制力超強的沈大俠心跳加速的不安分是什麼?
沈:……
王:你真想知道?
妍:你就是不說我也猜到了。
37 您會向對方說謊麼?您善於說謊麼?
沈:沈某不會做違背良心之事。
王:騙人是我的拿手好戲。
38 做什麼事情的時候覺得最幸福?
沈:歸隱江湖,不過世事。
王:自然還要有好酒,把酒言歡才不枉此生。
39 曾經吵架麼?
沈:沒有。
王:他根本就不知道生氣二個字怎麼寫!
40 都是些什麼吵架呢?
妍:這題白問。
41 之後如何和好?
妍:這題還是白問。
42 轉世後還希望做戀人麼?
沈:自然是希望的。
王:嗯。
妍(疑惑):王公子不是不相信輪迴轉世之說麼?
王(笑嫣如花):姑娘又有意見?
妍:沒有,絕對沒有!
43 什麼時候會覺得自己被愛著?
沈:在沙城的水池邊時,就已經有這種感覺了。
王:他出現在船上的那一刻。
妍:王公子一直在等沈大俠嗎?
王:這是我平生做的最沒有把握的賭注。
沈(歎息):對不起。
王(凝視一笑):所以我賭贏了。
44 您的愛情表現方式是?
沈:保護他,包容他。
王:和他一起歸隱江湖。
45 什麼時候會讓您覺得「已經不愛我了」?
沈:在我知道他的心意之前,一直認為他是討厭我的,而在知道之後,便不曾再懷疑過他的感情。
王:沙漠那夜,他選擇七七的時候。
妍:王公子果然是很在意啊……
46 您覺得與對方相配的花是?
沈:色若桃花,性如梨花。
王:品性如蘭,氣度如松。
47 倆人之間有互相隱瞞的事情麼?
沈:過去有。
王:曾經有。
妍:你們不想知道?
沈:即已成過去,又何必多問。
48 您的自卑感來自?
沈:看淡了便好,何來自卑?
王:本公子天下第一,怎麼可能自卑,笑話!
妍:……
49 倆人的關係是公開還是秘密的?
沈:不會刻意隱瞞,但也不會忘記去表露,順其自然便好。
妍:沈大俠果然君子坦蕩蕩啊。
王:自己的事用得著管別人怎麼看麼?
妍(笑):明白。
50 您覺得與對方的愛是否能維持永久?
沈(微笑):嗯。
王:當然。
妍:難得王公子這麼坦白。CJ的前50問結束,敬請期待不CJ的後50問!插播廣告一則——『YY出品,經典打造,沈王牌浴缸,經久耐用,浴缸中的戰鬥缸!』好,下一題。
51 請問您是攻方,還是受方?
妍:這裡我先解釋下攻、受的含義,攻就是指在行魚水之歡時占主導地位的人,而這受我想兩位也明白了。
王(似笑非笑):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姑娘是不是也已經明白了?
妍:的確是……
52 為什麼會如此決定呢?
沈:自然而然。
王:我也在奇怪……
53 您對現在的狀況滿意麼?
沈:嗯。
王:……還好。
54 初次H的地點?
沈:在荒島上。
王:斷崖邊。
妍:有夠危險的……
55 當時的感覺?
沈:心痛,心疼。
王:快死了。
妍:王公子就沒有其它感覺了?
王(笑):那姑娘想讓我說什麼?
妍:繼續下一題。
56 當時對方的樣子?
沈:眼神迷亂。
王:他一直在忍耐,很讓人不忍心。
57 □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話是?
沈:早上風涼,小心著了寒。
王:天亮了。
58 每星期H的次數?
妍:兩位,一星期就是指七天。
沈(笑):姑娘問的真仔細。
妍:這個……那個……題目也不是我出來,所以……
沈(溫柔看向對方):視心情而定。
王:他不會勉強人。
妍:明白,看來是要視王公子的心情而定啊。
59 覺得最理想的情況下,每週幾次?
沈:身體只是感情交流的一種方式,隨性便好。
妍:沈大俠是標準的官方答案,有沒有確切點的?
沈:大體是一天一次。
妍:那王公子呢?
王:他都已經說了,你認為我會有幾次?
60 那麼,是怎樣的H呢?
沈:我不會勉強他,他覺得好便好。
妍:可是王公子深諳風月,難道都不會主動嗎?
沈:(笑,不語)
王:(淡定中,什麼也沒聽見)
妍:總結,這兩人在H方面其實很合拍。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沈:腰畔。
王:胸口。
62 對方最敏感的地方?
沈:胸口,脖子,還有……姑娘便不需知道了。
王:是啊,姑娘年紀輕輕,有些事還是別問這麼清楚的好,好比這個問題的答案。
妍:……本腐女猜到了已經……
63 用一句話形容H時的對方?
沈:妖繞魅惑,情難自禁。
王:循序漸進,溫柔多情。
64 坦白的說,您喜歡H麼?
沈:這個自然。
王:如此銷魂之事,怎會不喜歡?
65 一般情況下H的場所?
沈:房中。
王:除了第一次外,像他這般溫厚的性子,不會有興致所至的事發生。
妍:這麼說王公子是想嘗試下其它地方?
王:有何不可?
66 您想嘗試的H地點?
沈:這倒未想過。
王:他都不想,我還想什麼,想也白搭。
67 沖澡是在H前還是H後?
沈:都會。
王:嗯。
69 您與戀人以外的人發生過□麼?
沈:有。
王:自然有的。
70 對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這種想法,您是持贊同態度,還是反對呢?
沈:在下絕不會這麼做,兩情相悅方可成歡,若只一具肉身,可來「情」字一說?
王:要得到一個人身體自然簡單,可如果得不到心,拿具身體來做甚?
71 如果對方被暴徒□了,您會怎麼做?
沈:……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來。
王:□他?估計那人出門時腦袋被門擠了,要不就是被驢踩了。
72 您會在H前覺得不好意思嗎?或是之後?
沈:都不會。
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73 如果好朋友對您說「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請……」並要求H,您會?
沈:自歸隱江湖之後,在下便不與舊友聯繫了。若說是「好朋友」,便隻貓兒一人,依他那性子,怎麼會說出這句話來。
王:若那位朋友是個美人,我自然來者不拒,哈哈。
妍:現在有了沈大俠還是來者不拒?
王:是……(瞄到沈浪表情,改口)才怪。
74 您覺得自己很擅長H嗎?
沈:還好。
王:本公自通人事開始身邊便不缺美人,這風月之道哪有不精通之理。
75 那麼對方呢
沈:如他所說,深諳風月。
王:還令人滿意。
76 在H時您希望對方說的話是?
沈:他常壓著不發出聲音,其實忘情低吟未曾不可。
王:他極少說話,不過會詢問我感覺如何,若是不適,便會變換方位。
77 您比較喜歡H時對方的哪種表情?
沈:沉醉迷離的模樣。
王:他會笑,那種嘴角輕輕上揚的笑,淡若無痕,但非常溫柔。
78您覺得與戀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嗎?
沈:不可以。
王:與他一起後,再也沒想過別人。
79您對□有興趣嗎?
沈:沒有。
王:我倒是極有興趣,當然,得是我□別人。
妍:指沈大俠?
王:(看一眼沈浪)若真是捆他鞭他,估計他也是一聲不吭,有什麼好玩的,還是算了。
妍:王公子你捨不得就直說。
80 如果對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體了,您會?
沈:他大概是厭倦我了吧。
王:(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妍:(抓住話柄)王公子是說「厭倦沈大俠不可能」還是「不再索求沈大俠不可能」?
王:……都是。
81 您對□怎麼看?
沈:天理不容。
王:我最瞧不起的便是這種人,雜碎。
82 H中比較痛苦的事情是?
沈:不會痛苦,只是開始時看他撩人的模樣是種煎熬。
王:痛是有的,苦倒沒有。

83 在迄今為止的H中,最令您覺得興奮、焦慮的場所是?
沈:第一次,在荒島上。
王:那次不止焦慮,更加絕望。
84 曾有過受方主動誘惑的事情嗎?
沈:(笑)有。
王:這很正常啊。
85 那時攻方的表情?
沈:依他的手段,又怎麼讓人忍受得了。
王:皺眉,然後臉會紅。
86 攻方有過□的行為嗎?
沈:沒有。
王:他怎麼可能會有。
87 當時受方的反應是?
妍:這題白問。
88 對您來說,「作為H對像」的理想是?
沈:憐花就好。
王:若是女子,自然是要嬌柔嫵媚。若是男子,除了他,也不曾想過外人。
89 現在的對方符合您的理想嗎?
沈:嗯。
王:還好。
90 在H中有使用過小道具嗎?
沈:不曾。
王:沒有。
91 您的第一次發生在什麼時候?
沈:弱冠之時。
王:約莫是十三歲左右。
92 那時的對象是現在的戀人嗎?
沈:不是。
王:不是。
93 您最喜歡被吻到哪裏呢?
沈:都很好。
王:胸口。
94 您最喜歡親吻對方哪裏呢?
沈:嘴唇,和眼瞼。
王:脖子,會很容易碰到
95 H時最能取悅對方的事是?
沈:將他抱在懷裡。
王:摟住他便好。
96 H時您會想些什麼呢?
沈:(笑)那時候還能想其它麼?
王:連「想」這個字都忘了。
97 一晚H的次數是?
沈:視心情而定,一般一次居多。
王:大約都是一次,不過也有例外。
98 H的時候,衣服是您自己脫,還是對方幫忙脫呢?
沈:相互。
王:大都時候我被脫光了,他還穿的很整齊。
99 對您而言H是?
沈:感情的昇華。
王:靈魂的交流。
100 請對戀人說一句話
妍:最後一個問題了,兩位想對對方說什麼?
沈:我們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很多事雖然未曾言明,憐花都是懂得。
王:王憐花的知已,只有沈浪一人。
沈:(握住他的手,笑)我明白。



陌上輕寒 【http://231327.jjwxc.net
—— 早起的小攻有受吃~早起的小受被攻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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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D 喜歡過這對了ˇ
 :)好棒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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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沒有番外啊啊啊
很喜歡这對西皮啊啊
雖然我一直覺得沈大公子太過多情。。orz
我家王公子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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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喜歡沈浪,王憐花這一對,但故事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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