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淩家——
「小音……」淩母叩了叩淩梵音房間的門。「可以進來嗎？」
「請進。」淩梵音放下手頭的功課。「有事？」
「我煮了點糖水。」淩母端過一碗蕃薯糖水。
「好棒！」淩梵音臉露笑容，接過那碗香氣四溢的糖水。
「好好吃唷！」
「……」淩母好像有話想說，但又欲言又止。
「有話想說嗎？」淩梵音放下糖水，耐著性子看著母親。
「聽說，緒斌想出國念書，明天就要出發到美國，好像在得到博士學位之前都不會回來。」
「是嗎？」淩梵音回答得不甚在意，輕描淡寫，但眼睛卻出賣了他真實的情感。
「你會去送行嗎？」
淩梵音搖頭。
「我答應過你們，這六年不會跟他碰面，也不會跟他聯絡。但我深信，六年後他就會回來接我。」
「小音……」
「我相信他。」也相信我和他的感情。「六年後你可不能再阻止我們。」淩梵音笑道。
「媽，我那雙銀底帶藍的拖鞋在哪啊？」
當淩梵音走進客廳，便見到大門大開，那兒正站著淩母，還有一道長長的身影。
淩母看了兒子一眼，然後識相地走進廚房，讓小倆口能單獨見面話別。
「……你來了啊。」過了良久，淩梵音才從沉默中抽回神志。「今天不是要去美國嗎？怎麼還有時間來？」
「……」方緒斌不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淩梵音看。
「今天我要上課，下課以後又要去打工，所以沒時間送你啦。」淩梵音裝出一副沒事人的輕鬆模樣來。
「……」方緒斌還是不語。
「去到那邊，一切都要小心。」淩梵音縱是裝得再沒事人，也難以掩蓋他對方緒斌的關懷。
「……我來只是想跟你說，」方緒斌緩緩地開口：「我不會再等你。」
這回換淩梵音沉默。
「去到美國，我會忘了你。」話畢，方緒斌便邁步離去。
「我會等你！」淩梵音對著方緒斌的背影大叫。「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回來！」
方緒斌腳步稍停，但卻沒回過頭。
時間在人們忙碌過活之下，悄悄滑過，不留半點痕跡。
六年後的淩梵音已在一家頗具規模的公司獨當一面，擔任一個重要的職位。
六年的歲月讓淩梵音變得成熟，除了衣著之外，外貌倒沒太大的改變。
「今天就到此為止，散會。」淩梵音下令散會後，會議室內的人便魚貫地走出會議室。
「開完會了嗎？」馬隼透由外面探進頭。
「請問工作狂先生能賞面跟在下我吃一頓午飯嗎？」
「走吧！」淩梵音笑著拿起一個厚厚的檔案。
這些年來，馬隼透一直和淩梵音保持緊密的聯絡，除了因為兩人是在同一公司上班的原因之外，最大的原因應該是馬隼透擔心淩梵音。
淩梵音的確真切履行了他和兩家父母所訂下的約定，這六年來，他都沒和遠在美國的方緒斌聯絡過一次。
平常淩梵音絕少會提及方緒斌，就算是無意之——提起，也沒什麼激烈反應，好像方緒斌這個人，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無關痛癢的人。
但馬隼透明白，那不是真的。
淩梵音沒可能會那麼輕易放下方緒斌。那只是他裝出來的。
「你在發什麼呆？」淩梵音的呼喚拉回馬隼透的思緒。
「又是你邀我共進午餐，但發呆的又是你。」
「……」馬隼透拿著餐牌，直看著淩梵音，好像有話想說。
「說吧！」淩梵音豈會看不出馬隼透心裏有話想跟他說。
「又有什麼大事發生啦？」
「梵音，已經六年了，你有沒有想過緒斌其實沒打算回來？」要回來的話，應該在六年之約期滿時就回來了，如今都過了個多月。
「我相信他。」淩梵音輕道。
「六年可以改變很多事，包括人心。」
雖然殘忍，但馬隼透不想淩梵音一直傻癡癡地等下去。方緒斌那喜怒無常的個性，馬隼透最瞭解了，雖然方緒斌很喜歡淩梵音，但到了美國，周圍都是新的人和事，兩人又沒聯絡六年之久，所謂「out of sight,out of mind」，地遠情疏，他把遠在臺灣的淩梵音拋諸腦後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再說，六年前他去美國時，曾說過不會再等淩梵音。
「我會等他。」淩梵音還是說。「我相信他會回來的。」
「梵音——」馬隼透還想說什麼。
「我肚子餓了。」淩梵音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相信他，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回來了。」一回到家的淩梵音，很快便感覺到屋子裏正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
「方伯父、方伯母……」淩梵音暗自在心裏吃驚，自六年前那件事後，一直都沒來過他家的方父方母，今天居然來了。
六年前兩家兒子相戀一事，讓原是感情不錯的兩個家庭驟然疏遠了起來，雖然當事人之一的方緒斌已然遠赴美國留學，但方父卻還是大費周章搬了家，足見他對淩梵音有多大的偏見以及多不想看到他。
然而，今天方氏夫婦卻來了淩家。
「小音，回來啦。」淩母見到淩梵音，便迎上去。「公事包給我吧！」
「媽，發生什麼事了嗎？」淩梵音敏感地察覺到有事情發生了，而且還是壞事。
「這……」淩母面露難色，向淩父拋一個眼色。
「讓我來說吧！」淩父由沙發上站起來。「小音，緒斌出事了。」
淩梵音突地腦海一片空白。
「什麼？」過了良久，他才擠出這句話。
「緒斌在美國發生了車禍。」方父此時道。方母聽罷，眼眶的淚再也忍不住。
「車禍？」淩梵音完全失卻回應的能力，只能呆呆地重覆方父的話。
「是緒斌的朋友昨天通知我們。緒斌接受手術後，一直昏迷不醒，情況……不甚樂觀。」方父強忍心中的悲痛說下去，方母則已哭成淚人。「緒斌的朋友認為有必要通知我們。」
淩梵音雙眼空洞，眼中的焦距已然消失。
「我們已買了後天的機票。」方父續道。
「……為什麼通知我？」淩梵音過了好久才問。
「你根本不想我和他再見面，他出車禍，你不告訴我也不會知道。」但你告訴了我，我一定會去美國見他。
「……緒斌的朋友說，他在昏迷時，不停地喊著你的名字。」
聞此言的淩梵音終於放棄控制自己的淚水，任由它滑出眼眶。
「我想，緒斌想見你多於見我們。」方父頓一下。「再說，等了緒斌六年的你，有權去看他。」
淩梵音對上方父的視線，他仿佛在方父的眼中看到一點諒解。
「我們剛才打電話去航空公司，已訂了後天的機票。」淩母道。「我們會一起去。」
雖然兩家人為了兒子相戀的事曾鬧得很不愉快，但在當下這個時刻，兩家人都很有默契地拋下過去種種的不快。
淩梵音已聽不進任何聲音，他閉上眼，任憑缺堤的淚傾泄而出。
「我相信他會回來的。」
我相信你，你一定會回來接我的……
今天一大早，方、淩兩家便乘飛機前赴美國。
乘了飛機三個多小時，淩梵音滴水未進，粒米未吃。
「小音沒事吧！」淩梵音的不吃不飲情況令淩母異常擔心。
「希望他沒事吧。」淩父像是明白為何淩梵音會這樣，他歎一口氣。
苦等了六年，心愛的人在異鄉瀕臨死亡邊緣，口中不住叫著他的名字，而他卻不能立時飛往他的身邊給他支援，只能在狹小的飛機上熬過十多個小時，才能見他一面……
這種噬人心靈的苦痛，相信會在這十多小時的飛行時間中，殘酷地折磨著淩梵音的身心……
淩梵音突地站起來，淩母吃了一驚，連忙拉著他。
「你去哪啊？小音。」淩梵音精神狀況之差，不禁令淩母猜想他會不會一時想不開而做出什麼傻事來。
「我去洗手間洗洗臉。」淩梵音幽幽地道。
「累就睡一下好了。」淩父苦口婆心勸道。「還有很長的機程。」
淩梵音只是搖搖頭，然後便往洗手問方向走去。他那跌跌撞撞、虛浮的腳步，讓淩家兩老痛心非常。
「老公，我好怕小音出什麼事啊……」淩母伏在淩父肩上哭。「萬一緒斌真有什麼事，小音會不會跟緒斌而去——」
「當然不會！緒斌會沒事的！小音當然也會沒事。」
「早知緒斌會在美國出車禍，六年前我們就不拆散他們了……」
「誰知道將來的事。」淩父歎氣。
另一廂的淩梵音一從洗手間出來，就見到方父。
「回到座位，休息一下，吃一點東西，你爸媽都快要被你嚇死了。」方父緩緩道。
「我吃不下。」淩梵音用極低的聲浪道。
「吃不下也吃一點，還有十多個小時要熬，你想飛機還沒到達美國就先倒下來嗎？」方父的語氣中，透出關切之情。淩梵音低下頭下語。
「我知道你擔心緒斌，大家都一樣，照顧緒斌的人不可先倒下來，不然怎去照顧他？」
淩梵音落下一行淚，點點頭。
「……梵音，你怪我們嗎？」方父沉默了一會，然後緩緩問。
淩梵音迎上方父的視線。
「若我們當年不是拆散你們，緒斌不會遠赴他鄉，也不會遇上車禍。」
「那是意外……」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緒斌。」
其實六年前，當方父和淩梵音做「六年之約」時，他只不過是假意答應，好讓兒子和淩梵音分開，他壓根兒不認為淩梵音會為方緒斌真的等六年。然而，淩梵音的耐心苦候，跌破了方父的眼鏡，也跌破了他心中那塊對同性戀充滿偏見的鏡子。
「當年我對同性戀有偏見，所以才會那麼反對你和緒斌在一起……但，當我看到你默默等候緒斌，且一等就六年，就覺得自己眼光很狹窄。其實只要孩子幸福，他和什麼人在一起，都沒什麼關係，畢竟那是他的人生，當父母的，只要靜靜站在一旁，看著孩子得到幸福就好了。
再講，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在昏迷不醒的情形下也叫著你的名字，看來要再分開你們，也是不可能的了。不可能的事我就不去做了。」
「謝謝……」淩梵音眨一下眼，一串淚珠潸然落下。「謝謝……」
等了六年，終於讓淩梵音等到父母們的諒解相接受。
「緒斌一定會沒事，所以你也要撐下去。你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我這個頑固老爸的交往允許。」方父微微一笑。
「嗯！」淩梵音破涕為笑。
這時空中小姐走近，勸他們回座位坐下，方父順帶叫空中小姐為淩梵音準備一份午餐，好讓他補充一下體力。
淩梵音扯開一道很淺的笑痕，心頭的暖意稍稍消弭了滿腔的不安……
飛機在十多個小時以後，終於在美國的機場著陸。
一行五人在出了海關後，便連奔帶跑地走到接機大堂，那麼匆忙只為了早點見到情況危殆的方緒斌。
方緒斌的那個朋友說會來機場接他們去醫院，兩家人都對美國很陌生，當然不會拒絕那個人的接機，有那個人帶路，應該很快便可去到醫院見到方緒斌。但他們等了又等，卻等不到那一號人物出現。
「那個人該不會不知道我們的抵達時間吧！」方母心急如焚地道。
「不可能，我清楚告訴過他了。」方父親自和那個人通電話，肯定他有把抵達時間告訴那個人。
「別等了。」等了半小時的淩梵音，終於捺不住性子，他已經等不下去了！他現在只想立即飛奔到方緒斌的身邊，可沒空餘時間在機場浪費！
「我們乘計程車去醫院好了！」
「但我們不知道是哪間醫院。」
一心以為有人來接機的方父，沒向那個人詢問方緒斌入住了哪問醫院。再者，在聽到唯一的兒子遇上車禍，且陷於昏迷不醒之局，愛兒心切的他早巳方寸盡失，哪還記得詢問是哪問醫院。
「那就一間一間去找！我不信找不到！」淩梵音無法再在機場呆等，方緒斌在生死邊緣之際，他卻在冷冰冰的機場浪費寶貴的時間。這麼難熬的時間，他受夠了！
淩梵音拿起行李，想邁開腳步往出口走去，這時，一名戴著帽子和黑色墨鏡的高大男子便朝他走過來，阻住他的去路。
「多年不見，還是那副性急的模樣。」熟悉的低沉男聲響起，淩梵音猶如觸電般，慢慢抬起頭，對上那名男子的含笑的雙眼。
「你沒有太大的進步耶，梵音。」男子訕笑。
「啊！」方母首先驚叫出聲。
「你……」雖然男子頭戴的帽子和鼻子上的墨鏡把他的臉都遮去了一半，但淩梵音還是很快便認出來人，他驚訝得說不上話來。
「緒斌，你不是在醫院嗎？」方父是第一個回過神的人。
六年不見的方緒斌帥氣地笑，沒回答方父的問題，他的目光一直鎖在淩梵音身上。
「你根本沒遇上車禍，對不對？」方緒斌的出現，令淩梵音猜想這一切根本是個騙局！
脫下墨鏡的方緒斌只是笑，不置可否。
「你居然騙我們！」方緒斌的從容態度讓淩梵音肯定了他的猜想沒錯。他氣得青了一張臉。
方緒斌突然伸出一雙鐵臂，把氣個半死的淩梵音擁入懷中。
「這六年以來，我不下一次希望自己能夠遇上交通意外，然後失憶算了。整天想著你這個拋棄我的男人，太沒出息了！」方緒斌在淩梵音耳邊低語。
本來滿心都是怒火的淩梵音，在聽到方緒斌這番話以後，怒火都在一刹那問給撲滅了。
「我就是無法吞下這口氣，為了得到你這個笨蛋，居然要我苦等你十二年那麼久！不設計一下你，讓你吃一點苦，這口氣會一直憋在心裏。」
「所以你就騙我們千里迢迢由臺灣來這裏！太過份了！」淩梵音想推開方緒斌，但方緒斌豈容他那麼做。「你知道方伯父、方伯母，還有我爸媽有多擔心你嗎？」
「誰教他們六年前要拆散我們！」方緒斌一點也沒反省之意。「這是小小的報復。」
一旁被騙了的父母們雖然很生氣，但方緒斌原來沒事的這個好消息，把他們的怒意都掃光光了。
「我們真是生了個不孝又記恨的兒子。」方父扯出一抹笑容。「梵音，以後你就辛苦了。」
聽出方父弦外之音的淩梵音，一瞬間忘了掙脫方緒斌的擁抱，過了一會，才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繞了十二年的圈，他和他，終於真正走在一起了……
「我好想你……」緊摟著淩梵音的方緒斌難得坦白。「你有想我嗎？」
淩梵音閉上眼，一夥幸福的淚銖悄然滑下，他把臉緊緊貼在方緒斌的肩上，答案早己不言而喻……
【全書完】
☆夜玥論壇ק新設了輕小說館，大家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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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5-5 16:17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