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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勵志] 我心姊妹

我心姊妹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雷倩倩 您是第870個瀏覽者







作者:奇塔.蒂娃卡魯尼
原文作者:Chitra Banerjee Divakaruni
譯者:李淑珺
出版社:野人





我唯一的愛來自我唯一的根,


來自妳,我心靈相繫的姊妹----

  

很久很久以前,兩名女嬰同時誕生於印度巴里甘的賈德吉家族。

 
 
這對表姊妹一出生就剋死父親,卻共享三位母親的愛;朝夕相伴,好似兩個身體擁有同一個靈魂,個性卻如黑夜與白晝,相互輝映扶持。

  


姊姊安玉聰明勇敢,嗜讀吳爾芙,橫衝直撞又固執;妹妹蘇德哈美麗善良,擅長說故事,溫柔而矜持。一次街頭冒險讓她們初識愛情面貌,命運卻有心捉弄,讓兩人委身媒妁婚姻;孰料命運的惡作劇仍未停止,在兩姊妹的婚宴上,安玉發現自己的新郎愛上了蘇德哈......

  

所有慰藉都被限制,所有計畫又都被愛攪亂,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對方幸福......兩姊妹截然不同的人生際遇,冥冥中卻又緊密相連,各自承受痛苦的失落,卻又彼此救贖。蒂娃卡魯尼深刻地描繪出女性糾葛的情誼與命運,以日記體般交錯的獨白,動人地讚頌了兩個女人之間歷經劫難仍不變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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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1


一、蘇德哈




古老的故事說,每個小孩出生的頭一天晚上,比哈塔.普汝師都會親自來到凡間,決定小孩的命運。因此他們會用泡過檀香木的水幫小寶寶洗澡,用代表幸運的紅色柔軟巴基斯坦馬馬爾刺繡布把小寶寶包起來,還會在搖籃旁邊留下甜點。如果這個寶寶特別幸運,到了早上,這些甜點全都會不見。





「那是因為傭人晚上偷溜進去把甜點吃掉了。」安玉對正在幫她頭髮抹油的碧西姑姑搖搖頭,不耐煩地說。我的表姊就是這樣,總是冷嘲熱諷,什麼都不信。但是她知道,我也知道,全加爾各答沒有傭人敢偷吃獻給神明的甜點。






古老的故事還說,在比哈塔.普汝師來過之後,惡魔就會出現,因為這是世界的本質,善與惡總是交織在一起。因此大家都會讓油燈一直點著,還會在小寶寶的枕頭下放神聖的圖西草葉子保護他。「胡說八道,」安玉說。「世界上根本沒有惡魔。」





這我可不確定。或許惡魔不像我們的《兒童羅摩衍那繪本》裡畫的一樣,但是我覺得它們真的存在。我不就感覺過它們的氣息像黏答答的手指般掃過我的背脊?晚一點,等到只剩我們兩個,我會告訴安玉這件事。





但是在其他人面前,我永遠都跟安玉站在同一邊。所以我勇敢地說:「對,那只是古老的故事而已。」
這是傍晚時分,我們正坐在地磚上長滿青苔的露臺上。太陽已經接近地平線,被樹立在我們莊院四周圍牆旁的菩提樹遮住了一半。這些樹沿著長長的車道,一直延伸到上了門閂的鑄鐵大門。我們的曾祖父在一百年前叫人種了這些樹,以免陌生人看見他家裡的女人。安哈.碧西,我們的三個媽媽之一,告訴過我們這件事。





對,我們有三個媽媽──或許是為了彌補我們沒有父親。
首先是碧西,我們守寡的姑姑。她總是一身簡樸的白衣,灰白的頭髮照著嚴格的傳統,剪得很貼近頭皮。接著是安玉的媽媽,我叫她葛麗媽,她細緻的顴骨和寬闊的額頭都顯示她繼承了數代以來的良好教養。最後(我有些愧疚用這個字),還有我自己的媽媽,娜莉莉。她的肌膚仍泛著金黃色,因為即使守寡,仍舊每天仔細地在臉上抹上薑黃粉末。更多時候,她只是蹙起美麗如翅膀的眉毛看著我,額頭印現深深的凹痕。





「那妳那天晚上有看到任何東西嗎?」我問碧西媽。
碧西遺憾地搖頭,「也許比哈塔.普汝師不會為女孩子出現。」她很善良,沒說出心裡的話,但我已經聽過多次耳語,我知道那句話是這麼說的:何況還是兩個帶來如此厄運,還沒出生就剋死父親的女孩子。




安玉一臉不悅。「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比哈塔.普汝師。」她說著,一把將自己的頭髮從碧西手中扯出來,跨著大步走回房間,接著肯定會把門甩上。




但我靜靜坐著,讓碧西在我的頭皮上抹上扶桑花油,然後用我從有記憶以來就熟悉的節奏,編著我的頭髮。太陽已經轉成哀傷的深紅色,而我在傍晚空氣中聞到淡淡的木頭燃燒氣味。



比哈塔.普汝師身形高大,有著麻紗般的長鬍子,就像我媽媽每個月去詢問運勢的占星師。他穿著上好白棉花做的袍子,手指流瀉著光,而他的腳完全沒碰到地板,輕盈地滑到我們身邊。當他彎身俯瞰我們的搖籃,他的臉發出刺目的光,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用右手食指在我們的額頭上寫字。那感覺有些刺痛,就像碧西在我們的太陽穴上塗萬金油時一樣。我想我知道他幫安玉寫了什麼:妳會勇敢聰明,妳會對抗不公不義,妳不會輕易妥協。妳會嫁給一個好男人,旅行到世界各地,而且生下許多兒子。妳會很幸福。





我比較難想像他為我寫了什麼。或許他寫了美貌,因為即使我自己不認為,但是許多人都說我很漂亮,甚至比我母親婚後的頭幾年還漂亮。或許他寫了善良,因為即使我不像我母親希望的那麼聽話,但我很努力要做個好人。他還寫了第三個字,那字粗糙的轉折像火一樣刺痛我,讓我號啕大哭,讓碧西揉著眼睛坐起來。但是比哈塔.普汝師已經不見了,她只看到窗外沙塵四起,還有像一團螢火蟲般消逝的微光。





幾年後,我會懷疑地想到,他寫的最後一個字到底是什麼?是哀傷嗎?

[ 本帖最後由 雷倩倩 於 2010-2-11 19:4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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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安玉

我最討厭的,其實是我的父親,但只有在我容許自己想到他時。我討厭他如此輕率大意地跑去冒險,完全不顧慮我們的未來。我怪他讓我母親眼睛下浮現疲憊的紋路,也怪他害我被同學嘲笑沒有父親。如果他不是這麼粗心大意,讓自己慘遭殺害,這些都不會發生。



但是我從來不會討厭蘇德哈。我永遠無法討厭蘇德哈。因為她是我的另一半,是與我心靈相繫的姊妹。



很小的時候,我就發現一件事。別人忌妒我跟蘇德哈。後來我偷聽到娜嬸嬸跟碧西姑姑說,她很擔心我們。這麼愛一個人是很危險的,會讓人變得脆弱。而碧西嘆了口氣說:「是啊,我們都知道這點,是吧?」



有一次,一個鄰居太太跟我說:「妳最好別把所有時間都浪費在那個蘇德哈身上,而且妳幹嘛跟比妳漂亮這麼多的女生在一起?妳不知道妳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別人更會比平常更注意妳瘦巴巴的腿跟牙套嗎?」



我氣到忍不住說,那不甘她的事。我早就知道蘇德哈比較漂亮,但這就表示我應該少愛她一點嗎?



可是昨天是最糟的。

昨天莎瑞塔阿姨看到我們手牽著手走進來。一向以坦率直言為傲的她立刻皺起眉頭,露出不可置信的樣子。「老天爺哪,」她說,「妳們兩個女孩子做什麼事都在一起嗎?我說妳們簡直就像那種雙胞胎,他們是怎麼說的,連體嬰啊。」



我正要說,就算是又怎樣?但是比較有禮貌的蘇德哈捏了我的手一下,警告我。然後她出乎我意料地說:「阿姨,妳不知道嗎?我們的確是雙胞胎啊。」

莎瑞塔阿姨氣呼呼地說道,「欸,孩子,別回嘴,」她說,「妳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妳們根本連最近的表姊妹都不是,更不用說親姊妹了。妳父親不過是安玉父親的遠房親戚,又不是親兄弟。妳們兩個甚至不是同時出生的,主宰妳們生辰運勢的也不是同一顆星。我說得沒錯吧,娜莉莉姊?」



有一下子,娜嬸嬸好像沒聽到這個問題,但隨即無法抗拒機會,發出一聲受害者的長嘆,說道:「妳說得沒錯,安玉正午過後就出生了,可是蘇德哈,」她指責地看了我表妹一眼,「直到午夜過後才出來。我生她的時候受了多少罪啊。那痛就像千刀萬剮一樣!」



我們都聽過這個故事幾百遍了。但是蘇德哈睜大眼睛,抬起頭來,彷彿這是個全新的故事。她說:「但是醫生不需要把妳切開,對不對?那是因為安玉救了妳,對不對?」



娜嬸嬸瞪了她女兒一眼,她不喜歡在講精采故事時被打斷。「妳葛麗伯母聽到發生什麼事之後,就爬下床來。接生婆一直叫她別下來,但她不理會。她抱著安玉,拖著腳步走過整條走廊,然後把安玉面朝下放在我的肚子上──我的肚子真的好大,雖然那時候我才懷胎八個月整,真的!」說到這裡,娜嬸嬸又誇張地嘆了口氣,「之後我的身材就再沒辦法恢復了。反正,我想安玉大概不喜歡那樣趴著,因為她立刻放聲大哭起來,這時候我馬上感覺到很劇烈的收縮,強烈到背脊好像斷成兩半。接下來我只知道,接生婆已經把蘇德哈送到我手上,說又是一個女孩子。」



「所以安玉是我的雙胞胎啊,懂了嗎?」蘇德哈說,我覺得她不只是在對莎瑞塔阿姨說,更是在對她母親說。「因為是她把我叫到這個世界上來。」然後我這個平常很安靜的表妹伸出手臂,繞在我脖子上,露出燦爛的微笑,讓那兩個女人都無話可說。



我絕對不可能做得比她更好。

因為她是我認識的最美麗的人。

因為她最會說故事,比碧西還厲害。

因為她相信魔法、惡魔、神,和可以許願的流星,而我從來不信。

因為是我把她叫到這個世界上,因此,我必須盡我所能讓她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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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蘇德哈

每次我問碧西媽我們的父親過世的那天,安玉就會不高興。妳為什麼不能忘了這件事?她說。為什麼妳不能算了?如果妳一直回頭看,這輩子哪裡也去不了。而且,兩個不懂得好好待在安全的家裡、跑到外頭去遊蕩尋找什麼愚蠢冒險的男人,有什麼好知道的?



她說得有道理,我承認,而且媽媽們難得也站在她那邊。我母親認為談論那天會帶來壞運。葛麗媽說我們最好把心思放在比較正面的事上。而最愛跟我們說故事的碧西媽,只會不太情願地告訴我們幾個細節,然後就改變話題。



我信任碧西,我知道她的沉默一定有理由。但我總是莫名地拉向十二年前的那天,我父親生命結束,而我生命開始的那一天。或許他的靈魂上升到天堂,而我的靈魂下降到塵世時,我們的靈魂曾在半空中相遇。最近那吸引力越來越強,因為現在我們,我跟安玉,隨時都會褪去童年的自己,成為女人。而如果我們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要如何走進那新的歷史?





我想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還有這些事的前因後果,也是為了我的母親。或許這可以幫助我了解為什麼她總是滿心怨恨,為什麼她對我只有抱怨和責備。或許這會幫助更像她的女兒。



所以在禮拜天早上,當安玉忙著看她剛從書店借回來的一本新的美國小說時,我去找碧西。我在露臺上找到她。她正忙著把一盤盤抹了鹽的芒果攤開來曬。我告訴碧西媽,我很樂意幫她看芒果。我會非常小心,記得在對的時候把芒果翻面,讓兩面都晒到同樣多的陽光,只要她告訴我一個特別的故事,我這輩子一直想聽的那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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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安玉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們十三歲的生日。蘇德哈跟我下課回家後,媽媽給了我們每個人一小疊盧比,說我們可以拿來買自己想要的任何東西。我興奮地頭昏目眩起來,因為我們從沒拿到過這麼多錢。



但最近蘇德哈有點不對勁,幾乎很少跟我說話,也經常躲著媽媽們──尤其是碧西,而我一直以為她最喜歡碧西媽。

我一定問過她幾百次,蘇德哈,怎麼回事?妳怎麼了?但她總是說沒什麼。然後她就會隨便說個藉口,回房間去。如果我跟著她,她就會說她頭痛,要去躺一下。



我要我原來的蘇德哈。我要她跟以前一樣,做那些我們從很小就開始的特殊生日儀式。我會把眼睛一開一闔的洋娃娃拿給她,而她會用她的緞帶幫我綁頭髮,或從她收藏少數幾樣裝飾品的盒子裡拿出一個亮晶晶的額頭裝飾,仔細幫我貼在額頭正中央。



◆◆◆



我在露臺上找到蘇德哈,這讓我很驚訝。娜嬸嬸不喜歡她在白天上來這裡,因為大太陽會讓她曬黑,而蘇德哈通常都很聽話。而且自從她弄壞那些芒果乾以後,她似乎就一直不想上露臺來,甚至不肯跟我在傍晚上來這裡。我好想念那樣的時刻,那是屬於我們的私密時光,可以不用擔心被偷聽地好好說話。



蘇德哈靠在欄杆上,凝望著空氣,垂頭喪氣的身體的每一條曲線都明白透露著沮喪。我叫她的名字時,她嚇了一大跳。而我給她看我的生日禮物時,她只露出疲憊的微笑,說耳環很漂亮。

「妳不想戴看看嗎?連拿一下都不想嗎?」

她搖搖頭,想要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結果卻只顯得哀傷。

「妳拿到什麼生日禮物?」我問,但心裡懷疑娜嬸嬸是不是說了什麼話讓她難過。嬸嬸講話很毒,而且從來不會吝嗇用在我表妹身上。

蘇德哈說娜嬸嬸送給她一張床單,上面描了很繁複的繡花圖案,還有一整箱的繡花線,用來繡上圖案。

「我猜──那是妳的嫁妝,就像這是我的嫁妝,對吧?」

通常我們講到這種事時,蘇德哈就會轉轉眼珠子,然後爆出跟我共謀似的咯咯笑聲。但今天她只是看著我。然後她說:「安玉,不要老是拿我們兩個相比。我們並不一樣。」

她的口氣如此不帶情緒,讓我渾身一陣哆嗦。「為什麼這樣說?」我問。「怎麼回事?不行,妳不要說沒事。」我抓住她的手說,「耳環送給妳,好嗎?」我把耳環放在她掌心,把她的手闔起來。「我想送給妳,當作妳的生日禮物。」

我以為蘇德哈會伸出雙臂抱住我,但她只是用冷冷的、過去從未出現的大人口氣說:「我不要妳的禮物或憐憫。我媽媽跟我有的或許不多,但至少我們還有自尊。」



我驚愕不已,這些話像一巴掌打得我瞬間全身刺痛。一股令人作嘔的怒氣讓我想狠狠地傷害我的表妹。我聽到自己脫口而出:「如果妳這麼有自尊,那為什麼過去十三年來,妳跟妳媽媽都吃我們家的飯,住我們家的房子?」



從蘇德哈因痛苦而瞬間飛紅的臉色,我知道我的辱罵正中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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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馬上痛恨自己地啜泣起來,我哭著搜尋她的手。「蘇德哈,對不起,這裡是我的家,也是妳的家,妳知道的。我這樣說只是因為我好生氣,只是因為我愛妳。」



「安玉,妳為什麼愛我?」

「這是什麼問題?」

「告訴我,安玉。」

「我愛妳,因為妳是我的妹妹,妳知道的。」

「假設我不是妳以為的人呢,假設──」她咬著嘴唇,聲音顫抖地問:「妳還會愛我嗎?」

我又開始生氣起來,但這次是因為害怕。她聲音裡有種確定的意味──彷彿她知道我不知道的某件事。「這種假設很蠢。」我說。



「求求妳!」蘇德哈說。我看得出來她真的需要我給她一個答案。

「我會愛妳,」我說,「不論妳是誰,我都會愛妳,因為妳也愛我。我會愛妳,因為沒有人了解我們,像我們彼此這樣了解。」



「妳真的會嗎?」蘇德哈說,聲音放鬆了一些。

「當然會,」我深吸一口氣,「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是把妳叫到這個世界來的人。」我堅定地說。



蘇德哈把頭倚在我肩上,深深吐出一口氣,深重到我知道裡面包含了她整顆心的重量。我們手牽手走下樓梯,一邊討論要用剛拿到的錢做什麼。金額雖然不多,卻是第一次我們有不必交代用處的錢。這讓我們覺得富有而且可以不顧後果。



「我要用我的錢去買衣服,」蘇德哈夢幻地說,「柔軟得像嬰兒皮膚、顏色像清晨曙光的薩瓦坎絲褲裝;用最好的半透明絲綢做的,細緻到可以穿過戒指的紗麗。我還要買緞布,縫成有蓬蓬袖的紗麗上衣,還有夏天晚上穿的、薄紗一般的白色蕾絲睡衣,跟我們被迫穿的那種無聊洋裝越不一樣越好──」



「那些衣服妳可能連試穿都不行,」我難過地說,「妳知道媽媽們對於賈德吉家的女兒在大庭廣眾前應該是什麼樣子,有多麼嚴格的要求。」



蘇德哈微笑。「我不在乎。反正我就在我房間裡穿,穿給妳看。那妳要買什麼?」

「書!我要去訂國內很難找到的書。修女提過的,很不讚許的那些作家寫的書。凱特.蕭平、賽薇雅.普拉斯。書裡面的女人會做出各種瘋狂、勇敢、美妙的事。我還想要最新的小說,我想要讓書把我的靈魂帶到巴黎的咖啡廳跟夜總會、路易西安那州的大農場、亞馬遜河的雨林跟澳洲的內陸。那些我永遠──」我說到這裡,口氣變得有些苦澀,「──永遠不會去的地方,因為媽媽們不可能讓我去。」



蘇德哈很快地抱了我一下。「喔,安玉,我相信妳一定會親眼看到這所有地方!或許在結婚之後──」

「是啊!我說不定會嫁給一個庸俗的老頭子,永遠不讓我踏出加爾各答一步。他會認為最好的休閒就是躺在長椅上,嚼檳榔跟聽電影裡的流行歌。而且還會──」



「現在是誰為了想像的事激動了?」蘇德哈笑著說。「別擔心,我會幫妳許個願望,讓妳可以到世界的另一頭。但是,哎,妳離開的時候,我一定會好想妳。」



「我不相信許願有什麼用,」我沒好氣地說。但我心底真的盼望我的表妹是對的。



◆◆◆



下午其餘的時間,我們都待在蘇德哈的房間裡,看她的生日床單。那是很繁複的設計,就算是我表妹也得花上好幾個月才繡得完。中央有一朵很大的向日葵,邊緣橫繞著一圈跳舞的孔雀,跟用某種古老字體書寫的一句諺語交纏在一起。我們花了好一會兒才看懂這句話,然後立刻噗嗤笑了出來,因為這幾個字是:丈夫是至高無上的主人。



「娜嬸嬸從哪裡挖出來的?」我皺著眉頭說。

「也許她是特別訂做的,」蘇德哈說,一邊擦掉笑出來的眼淚。

「她一定是跟做床單的人說,我希望這張床單可以教我那個不聽話的壞女兒,賢慧的女人該有的美德,」我補充說,「而那個做床單的人一定說,是的,夫人,我保證,等她繡完第一百遍的古諺,一定就會成為完美的妻子。」



我們又笑起來,聲音高亢而搖搖欲墜,就像你太靠近懸崖邊緣時的笑聲。我們決定如果蘇德哈幫孔雀繡上特別長的尾巴,就可以遮住這句話,沒有人會發現有什麼不對。我們用一個親吻確認了這個計謀。





但是那天晚上,在炎熱的黑暗中,我躺在潮溼糾結的床單上,仍覺得心像是被人撕成了兩半,然後再用路邊鞋匠修涼鞋用的那種很粗的針,粗劣地縫合起來一樣。我無法停止懷疑為什麼蘇德哈會說出那麼奇怪的話,說她不是我以為的那個人。有什麼事可能這樣動搖她對她自己、對我們的認識呢?而且,為什麼,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選擇不讓我知道這麼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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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蘇德哈

這部新電影席捲了加爾各答,到處都看得到栩栩如生的誇大海報。墮落宮廷裡純真的童貞女,穿著金絲鑲嵌的精緻舞裙和長披肩;或是在邪惡的地方官的魔掌裡哭泣,而她的王子騎馬飛奔前來拯救她。學校裡的女生一天到晚竊竊私語,說這對戀人在月光照耀的海上乘船遠颺,用歌聲訴說他們永恆的愛時,有多浪漫。城裡每間檳榔店都在播這些歌:「跟我走,我心所屬的心,到月亮的另一頭。」每個女孩子聽著歌,輕聲哼著歌詞時,心跳都不禁加速。每個男孩子的心跳應該也會因此加速。但這點我不確定。由於媽媽們看得很緊,安玉跟我根本不認識任何男孩子。



我接受媽媽們的規定,但安玉從來不放棄抵抗。她會說:「我受不了妳們逼我們穿的這些老女人的紗麗了。人家還以為我們活在黑暗世紀,而不是八○年代。我敢說全加爾各答沒有其他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當然,除了可憐的蘇德哈以外──被迫穿成這樣。」



而我母親會說:「唉,妳一大堆問題,聽得我頭都痛了。為什麼妳不能安靜點,讓見多識廣的大人幫妳做重要的決定?」



因此今天早上,我們在學校裡,站在高年級女生朝會隊伍裡時,安玉對我咬耳朵說:「我們下午蹺課去看那部新電影,好不好?」

「妳瘋了嗎?」我說。

「別這麼膽小!」安玉嘴唇動也不動地說,「我們以前也翹過課,還記得嗎?」



◆◆◆



我之前去看過幾次電影,但我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興奮,微微的顫動從我的腳趾手指升起,熱辣辣地沿著身體上升,直到我的喉嚨、臉頰,甚至嘴唇。讓我覺得嘴唇腫脹,有種愉快的痠痛感,彷彿剛被男人粗糙的嘴唇吻過(但這部分我只能依賴自己的想像力了)。



部分原因是我們的新衣服。安玉在電影院旁的市集停了一會,替我們買了一套媽媽們不准我們穿的傳統褲裝。「我們可不能穿著制服去看電影,」她說,就像平常一樣機伶,「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是蹺課。」



「妳哪來的錢?」我看著她手裡的紙鈔。

「我的生日紅包,」她笑著說,「今年我沒拿來買書。我有預感我們會需要買別的東西。」

於是我們就在潮溼陰暗的戲院廁所裡換上顏色明亮的褲裝。我看著穿著多縐褶緊身褲的雙腿,驚訝它們看起來如此勻稱;我的視線亦無法從自己的胸口移開,它在顏色如石榴的單薄衣料下規律起伏。





「最後修飾!」安玉說著從書包裡拿出一支黑色眼線筆跟──居然是一支口紅?我們用生澀的手指幫對方畫眼線,用口紅描出唇形。那口紅是濃重的暗紅色,很不適合年輕女孩子,但我們現在已經肆無忌憚。我們轉向鏡子去欣賞自己時,我很震驚我們看起來居然這麼像大人,彷彿我們剛一腳跨過門檻,進入了大人的世界。彷彿我們已無法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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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很幸運:我們的座位很好,可以完全不受阻礙地看到銀幕,而且雖然戲院裡人很多,我旁邊卻有一個空位。我感激地把書包放在空位上,本來我還很擔心不曉得會坐在什麼人旁邊。每次我們跟媽媽們去看電影,她們都會坐在外面兩側,有那麼一下子,我有些想念她們的保護。



戲院裡高挑的屋頂、浮雕著石膏花朵的飛簷、豔紅色的舞台布幕,和散發著香氣,聞起來像女人飯後嚼的薩爾達甜米飯味道的走廊,都那麼令人著迷。還有這麼多人。銀幕的光在他們全神貫注的臉上投下不屬於塵世的光芒,抹去了皺紋,帶走了歲月。即使是坐在我旁邊的安玉臉上的情緒也像月光照亮的雲朵般變幻多端,彷彿是我根本不認識的人。



然後一個男性的聲音說道:「抱歉,這裡有人坐嗎?」

真倒楣!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一個陌生男人坐在我身邊,在出現浪漫場景時吹口哨或做出粗魯的接吻聲響,毀了我看電影的樂趣。我聽過同學抱怨這樣的事。或許我可以告訴他,我朋友坐在這裡,只是出去一下?



但是我看到他時,就知道我不需要擔心了。

「妳怎麼可能知道,經驗豐富的夫人?妳這輩子跟多少男人講過話?」安玉後來說,「結果他不是帶給我們一大堆麻煩?」

但我告訴她,有時候妳就是知道。而我們陷入的麻煩,也不是他的錯。



在戲院淺藍色的光線裡,這個似乎也只是個男孩子的男人,眼睛閃閃發亮,有時黑暗,有時明亮。他的笑容同時開朗又充滿歉意。他的頭髮覆蓋在額頭上。好可愛,我心想。

「真的很抱歉打擾妳,但是我想這是我的位子。」他把他的票拿給我看,指著號碼。他下巴的一道凹陷可以讓一個女孩心碎。



我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書包。為了避免笑出來,我嚴肅地緊盯著銀幕,看著男主角剛剛搭上夜班火車。但我無法阻止自己從眼角偷看一眼。



當我心臟怦怦跳地把眼睛稍微抬高一點,卻發現他的嘴唇正在微笑。對我微笑。

在那無止盡的,給予我們某種奇特豁免權的乳白色光線裡,我們這樣對看了多久?我不知道。我覺得我的眼神似乎根本沒有離開過他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驚異地想著怎麼會這麼巧,剛巧安玉就挑了今天說服我去看電影,而在幾百人的劇院裡,這個年輕男人的座位就偏巧在我旁邊。但即使在那時候,我就知道這不是巧合,而是無法違逆的命運的力量,就像行星運轉的力量一樣無聲而龐大,讓我們相遇。而當我們眼神相遇,比哈塔.普汝師為我所寫的最後命運就在我的額頭上灼灼發亮,只是人類的肉眼看不見而已。



古老的故事說,當一男一女像我們這樣四目相接,他們的靈魂就會融合在一起。他們的凝視是一條金線,將他們綁在一起。即使他們再也不會相見,還是會永遠帶著對方的一部分。他們永遠不會忘記,也永遠無法再完全快樂。




所以那些遵守古老傳統的家庭才不讓女孩子認識男人。新郎和新娘必須等到婚禮上四目相接的良辰吉時,才用眼神把自己獻給對方。這樣做的目的,不是像安玉說的,要讓女人無知而好控制。睿智的長輩這麼做,是為了預防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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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本書內容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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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好好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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