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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折子戲》作者:倒牙酸話梅【完結+番外】

  第四十六章 守株待兔

  週六,給手塚打了電話提醒他別忘了音樂會,一身休閒打扮的涼風清清爽爽出門。在便利店買了一個冰淇淋,看到喜歡的櫥窗便上去品頭論足一番。光是從這樣外表看來,大約只會讓人覺得是一個青春洋溢的女學生。
  時間還早,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想給自己買點什麼,在一個賣銀飾的櫥窗裡見了一個鑰匙圈,甚是和她心意,於是低著頭仔細品評著,並考慮要不要去進去買,因實在喜歡,因此想的有些專注,在她做決定的一瞬間,從櫥窗的反光裡,察覺對面的街道上有人遙遙的站著。因是透光玻璃,看不清楚對方是在看她還是只是無甚目的的站在那裡。
  涼風飛快的想了一下後,推門進了小店。
  店面雖小,但東西很多,並且無任何可以反光的鏡子供她查看外面情形,涼風微微感歎,掏錢買下那個鑰匙圈,做自然狀的回頭,街對面已經沒了任何他。
  出店門時候她左右看了下,也沒任何可疑的人。挑挑眉,她為自己換了一個表情。
  涼風停在原地對著無人的空氣笑笑,甜美的笑容奢侈的送給了空氣。
  她低頭舔了一口冰淇淋,iPod耳線隨意的掛在身上,沿著街道輕鬆走著。新買的鑰匙圈在她左手上轉著圈,很愜意的樣子。大概只有業內的高手才能看到她此刻防備姿態,若以貓來比擬,大概已經做出豎直了渾身毛和尾巴的事情。
  但自己幸好不是貓,涼風邊走邊想,掛著淡淡的笑容。
  CIA的黃金法則之一,無論何時都能露出完美的微笑,那有時是比任何武器更有用的力量,更有效的偽裝。無論是面對敵人還是朋友也好。
  涼風清楚知道現在有人在跟蹤她,她幾乎能察覺對方敏銳視線的來源,但她不能回頭,只怕一回頭,便會殺掉這僅僅依靠直覺的來的信息。曾是出色的特工,對某些方面的敏銳觸覺自然要超過常人許多。
  她突然記起就在前兩天,在國安五課的情報協助下,緝毒特警隊成功抓獲兩個緬甸中層毒梟,雖然手裡仍舊握著一條全球毒品通道,速水耀司該不會是坐不住了吧?
  她想起便要笑,如果真是,該怎麼給那人留下紀念,讓他以及他上頭的曉得有些事情還是要仔細掂量。米歇爾夫人曾評說她骨子裡藏著一股不安於室的狠勁,只不過被她清麗外表掩蓋了過去。涼風明白大概正是窺伺到了這點,所以CIA才會如此器重。
  涼風邊走邊是確定跟蹤者姿態。她很快確定那絕對是一個高手,以她級別,要察覺那人的跟蹤,若不是全力而為,恐怕很容易丟掉那人行跡。她想到在櫥窗偶然看到那人跟蹤情形,現在恐怕也不是偶然,是對方故意使然。換而言之,也是挑釁行為。
  真是太有趣,涼風現在百分百肯定是速水派人所為。即便是外表如何看上去城府似海的模樣,到底還是藏起了利爪,不動聲色的在暗處撕磨著。
  她右手的冰淇淋已經吃完,舔了舔手指,意猶未盡似的甜蜜,眼也是微笑的,只是在深處隱藏起了鋒芒。
  手垂下的瞬間,一把小小的掌心雷順勢滑進手掌。那是女子常用貼身武器,小巧精緻不容易被察覺。涼風計算著自己的步子,和對方此刻所在的距離。
  秋日的午後,街道上只有稀落人群,涼風等候恰當時機。
  大街上出奇安靜,涼風肯定的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她稍微遲疑了下,因是覺得若是如先前預料應是高手,但現在連她都能聽到腳步聲,正說明對方距離太近。這是跟蹤大忌,若是高手怎麼犯的如此初級錯誤。
  她的腳步遲疑了下,就在這瞬間變故發生。
  「喀喇喀喇喀喇!」金屬在地面上滾過的聲音格外的刺耳。涼風一驚,下意識低頭,一個綴著蘋果飾品的鑰匙圈從身後滾到到她身前。
  她心裡沉了一下,那是和剛才所買的一樣款式的鑰匙圈。而她的那款分明還在左手上套著。
  「你東西掉了。」身後傳來溫文磁性聲音。
  涼風緩緩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很慢很慢的吐出來。她的掌心鐳握的很緊,手心有點汗汗的。然後轉身,「真是謝謝,我沒注意啊。」她微微半蹲著揀起地上那只和左手裡一模一樣的鑰匙圈。而目光謹慎的從未從對方的手上移開過半步。然後她朝對方揮了揮兩隻一樣的蘋果鑰匙圈,「很漂亮,是不是,速水先生?」
  午後的咖啡館,手塚推開門,就看見忍足侑士坐在靠窗的圓桌後向他招手。
  忍足的表情,極少有的認真,似乎暗色的眼睛裡隱約有一點閃爍,「手塚,我有事情問你。」
  手塚坐下來,正色:「什麼事?」
  忍足瞇起眼睛似乎不確定的語氣:「以前你與亞久津聯繫的時候,有沒有發現類似hidden files之類的東西?」
  手塚搖頭。忍足動作乾淨利落的打開存了亞久津文件備份的自己的laptop,他手指修長漂亮,輕觸屏幕,光標劃過屏幕某個角落的時候忽然出現一條密碼框。
  手塚心中一驚,雖然還沒有什麼表情,但是週遭的氣氛已變。手塚迅速翻開手機換了一張新的電話卡,撥了號碼,然而無人應答,他微微蹙眉。
  他想了想,又撥通了亞久津優紀的電話。「我知道了,請您在那裡等我,不要離開。」問清楚方位之後,手塚站了起來,臨走時對忍足說:「保持聯絡,還有,先別告訴她。」
  亞久津混入極心會的事情,涼風並不知道。忍足點點頭,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屏幕暗了下去,一朵百合輕輕的墜下露珠,然後慢慢綻開。一次一次循環往復。忍足有些煩躁的伸手去摸煙。淺藍色的煙霧緩緩的升起來模糊了他的臉。他微微笑了笑,開始試驗密碼。
  亞久津優紀放下電話,有些疑惑,她一邊想一邊向和手塚約好的餐廳走。身後傳來尖利的剎車聲,優紀回頭,看見一輛黑色的大型房車在路邊急剎停下,車門打開,跳下來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三個人殺氣騰騰地直衝過來,優紀難掩錯愕,下意識地後退。
  另兩個人已經衝到了她的面前,從衣服下抽出短棍,狠狠地朝她揮來。
  優紀學過一些防身術,敏捷地側身,避過了右面的攻擊,同時飛起一腳踢中了一個襲擊者,可左面揮過來的短棍實在無法閃避,左肩重重的挨了一擊。她自己則摀住左肩後退了兩步,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一旁的行人尖叫起來。
  被她踢中的男人罵罵咧咧還想打的樣子,看見餐廳裡的人已經被驚動了,罵了一聲,反剪過優紀雙手,幾個男人上來合力把她拖到路邊,塞進車裡,迅速地開走了。

  第四十七章 殘陽

  對方站在離她約莫五步遠的距離,可以舉槍射擊,也可跨越做近身搏鬥。謹慎控制的距離。涼風腦子轉的飛快,想若她是這樣以挑釁姿態跟蹤別人,應也是會採取同樣的距離和姿勢。
  目光轉移處,只見速水同樣注視著她,目光流轉之間也是是窺測探量的,彷彿在評估對手好壞一樣。
  涼風下意識做撇嘴,我還在想著如何接觸,你竟也是大刺刺送上門,既然對方送上門,那便不要客氣,大家立馬可以來真槍實刀的比試一番。
  「那,謝謝你剛才提醒我,我請你喝咖啡吧。」涼風淺淺笑容,熱情邀請對方。
  速水跟她已經有幾條街道,見她趣味盎然在櫥窗前觀看東西,於是故意站在玻璃能反光之處,顯露出讓對方看到自己意圖。一切果然按他預料,涼風如期捕捉他身影,但之後表現仍然是值得讚賞,動作流暢自然毫不做作,彷彿仍然是毫無所覺的在逛街道一樣。顯示不出絲毫被跟蹤的窘迫和不安。
  小小的念頭從腦中升起,他快步到了涼風剛才所進去的飾品店購買了與她剛才購買的同款鑰匙圈。付錢的時候,速水突然想起三浦的那句話,老大你原來也會靠直覺行動,我本以為你只依賴邏輯行動。
  他低頭看那鑰匙圈的時候,覺得自己這樣做確實有點不符合邏輯。
  吃冰淇淋的速度在逐漸變慢,速水可以從這裡推測出涼風正在考量動手時間,也許吃完冰淇淋就立刻準備動手。速水迅速確定動手時間,見她已經吃完冰淇淋,迷戀似的舔著手指。於是在她放下手的瞬間,速水朝她扔出了那個鑰匙圈。力道大小控制正好滾落她腳下。
  涼風近乎完美表現,對他轉身說話,甚至蹲身揀東西時,目光一刻都未從他身上放鬆過。速水甚是明白,若是他先動手的話,涼風從吃完冰淇淋一直沒有打開的右手裡所藏的武器也許能更快速的襲擊。
  速水耀司從來不低估對手,當然也不低估自己。他自然相信自己更有把握比涼風佔得先機,但無論如何他不會選擇在大街上動手,天時地利他一個都沒佔到。
  涼風即便是邀約時,那目光依然執拗的追尋著他的動作。
  速水不露聲色,但心裡確實有了幾分興奮。
  對手太弱,遊戲就不好玩了。想是世界過分寬闊,總是難以找到旗鼓相當對手。如今算是找到總無法免俗的有了點不該有的期待。
  「可以,去哪裡?」
  涼風做出微微驚訝的樣子,速水對她的表情有些難以判斷。她的笑容即便是真誠的也無法揣測其深度,更何況速水肯定涼風對他所做一切,只不過是一種試探手段而已,因此回應更是虛偽的好像平地裡掠起的陣風,不著任何事物的邊際。
  涼風側頭笑笑,很乾淨的樣子,說:「我還不知道事務繁忙的速水君也會在大街上閒逛。」
  「彼此彼此。」他不動聲色。無論到底是如何的心懷鬼胎,但至少兩人面子上都給彼此做足了工夫。
  車還沒停穩手塚就迫不及待的衝了出來。遠遠望見馬路對面餐廳門口人影混亂交錯,飛馳而來喇叭聲尖厲的貨車阻擋了他奔跑的腳步,他看見亞久津優紀被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塞進房車,一路絕塵而去。
  眉心深鎖,手塚揚手攔下路過的一輛的TAXI,向司機出示了警察證件示意他下車,然後坐進駕駛座。將藍牙耳脈扣上耳廓,他打開GPRS向警局請求支援,鎖定定位系統上純白色的光斑,車子煙一樣劃過路面,速度離弦,刺入城市中心。
  黑色房車兜了幾個圈子,手塚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如影隨形。車子最終停到東京灣豪宅區的一幢別墅前,黑衣人推著優紀下車,凶狠地說,「快點!」
  手塚避過監視器翻進圍欄內輕巧落地,藏身在灌木叢中。天色漸暗,有黑衣人在別墅外圍巡視,初步估算人數還不少。目前情況不明,調集警力強攻的話雙方交火不可避免,很可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傷亡,還會威脅到人質的生命,亞久津也聯繫不上,他看了一下表,決定等天色完全黑透再摸情況伺機行動。他知道今天是涼風的生日,和她約好的時間在一點一點靠近,但是現在他顧不了這麼多。
  把人救出來再向她解釋吧。
  就因為知道涼風不會同意,亞久津混入極心會的事情他們才會瞞著她。當初他也是猶豫了很久,但是亞久津似乎下定決心態度很堅決,如今看來他們還是太低估速水耀司了。
  銀白色的子彈一枚一枚輕柔細膩的填入左輪手槍。手塚國光的臉沒有任何其他的表情。他輕輕的呼吸潮濕的空氣,靜靜的等待著。
  「我還有事情,得先走了。」涼風從桌旁站起說,「謝謝速水君的招待,本是該我請你,下次有機會再見吧。」
  「有人約了你?」速水依然坐著,也沒起來的意思。
  「嗯,」涼風很客氣的說。「對了,非常感謝速水君的禮物。」她晃了晃那一對的鑰匙圈。
  知她已經看穿自己把戲,只是雙方都不點破而已,速水的目光落在那對鑰匙圈上,忽然意有所指的說了句:「只不過我覺得成對會比較好,就像戀人。」
  涼風目光隨他的目光落在那對蘋果鑰匙圈上,兩個鑰匙圈互相碰撞著,發出好聽的聲音,她的眼裡映著咖啡廳裡柔和的光彩,令她原本不可見底的目光突的顯出幾分溫柔。「說的也是。」
  涼風推門離開,裝飾這風鈴的門叮叮噹噹的響著,速水的目光一直追隨的那背景,端起有點冷掉的咖啡,緩緩的喝了一口。
  他把目光轉到窗外,一輛空載而來的出租車正載了剛在揚手的涼風。他看了眼後,轉移開了目光。
  「看上去很順利的樣子,速水先生。」
  「或許吧。」速水對三浦突然出現在這裡,絲毫不覺得意外。彷彿是約定內的事情。
  「那邊看起來做的很成功啊。」三浦說。
  「目前看起來確實如此,只是最後不要懷疑到我們身上就好。」
  「這一招借刀殺人,就算倒霉也該是那些坐不住的老傢伙。」
  速水沒回答,只是目光低垂起。唇角弧度微微拉伸。
  殘陽最後一縷血光死在地平線下。
  群鴉低徊的扇翅聲裡,教堂的晚禱鍾敲響了……

  第四十八章 各自為戰

  亞久津看見對方被嚇到泛起青紫顏色的嘴唇,呼吸粗重。幫他打麻醉劑,手術刀劃過皮肉的感覺令他不快,用藥量被他要求減了一半,為了不讓自己昏迷,因此整個過程並沒有減輕太多的痛楚,冒出的冷汗流過臉頰滴進襯衣裡。
  無影燈很刺眼,他覺得頭暈,但握槍的右手毫無放鬆。漫長的1個小時,終於掏出子彈,並包紮完畢。被逼迫的醫生木訥的說了一句:「……好……了。」
  亞久津舉起了槍,對準對方額頭,那恐懼的眼神他看得太多,這是一家隸屬於極心會的黑診所,失去的血液好像讓他喪失了一點什麼。他終於沒有開槍。走出這個破爛診所,他在迷宮一樣混亂的新宿街區小巷裡穿行。擦肩而過的人個個都面目可疑,吸毒者,酒鬼,□,眼神裡渾濁的慾望流轉,他淹沒在這些人當中。
  用外套包住了染血的襯衣,蒼白的面色讓人以為他也只不過是一個藥癮發作的隱君子罷了。亞久津斟酌再三,他環視四周確定沒有人偷聽,在公用電話亭打了個電話後夜色淹沒了他的身影。他小心地不被人碰到。從狹窄的環行通道裡穿過一家家奇怪的住戶,偶爾看下天井,黑暗如同深淵,彷彿是他此刻內心的實體化。他討厭高處。
  一戶人家的嬰孩哭泣,被大人嚴厲呵斥,但那哭聲強韌而高亢,不依不饒。亞久津煩躁莫名,迫切的需要安靜,需要一頭栽倒忘記一切的睡眠,他努力壓制這種渴望,他還有事要做。把手伸入褲袋,幸好東西還在,他極緩慢的呼吸,空氣密的令人發瘋。
  下意識的握拳,卻被一隻素白的手拉過,猝不及防。
  他警醒的回頭,身後的女子黑色的薄衫衣線挺直,額前墨色碎發連同鼻樑上那副墨鏡掩蓋了面部大部分輪廓。僅僅露出線條端麗的下顎,卻仍然能感受到墨鏡後熟悉的凌厲眸光和不容忽視的攝人氣息。
  於是安然的跟她走,找到了停泊在巷口的黑色賓利。
  「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涼風摘下墨鏡,語氣冰冷。從亞久津通知她要用那張磁盤交換回優紀的時候她已隱約猜到了七八分。再聯繫近來警方每次行動似乎都異乎尋常的勝利,她不是沒想過高層暗中遣派臥底混入黑幫的可能性,只是沒想到,這個頻頻向警方洩露情報的人就是亞久津。
  國安五課,也是有人瞞著她的吧,她眸色轉暗。
  「我們必須在十五分鐘內趕到市郊的一座廢棄倉庫,然後用這個換人。」
  一張八厘米小光盤,外面用塑膠紙包裹,街燈將昏黃暗昧的光線漏進車裡,光盤表面隱隱有斑斕色彩流轉。涼風細細端詳著:「這個是……」
  「九鬼貴一就是因為這個惹上殺身之禍的,聽說連極心會的程序專家也沒辦法解開密碼。」
  涼風眉心一跳,感覺手心發涼。一股難以言喻的知覺直撞腦海,她無法說清楚那是什麼,或許……它掩埋了一切真相,功敗垂成由它決定。
  寂靜的夜裡秒針滴答扣上心跳,她閉了閉眼,發動車子。
  天已經全黑,手塚決定行動。這之前他抓到了一個路過灌木叢的傭人,問清楚人質所在的房間後,他用手肘磕了一下傭工的後頸,那人就倒下了。
  房間裡面具是一派黑暗,手塚只帶了紅外線望遠鏡,沒帶熱能探測的功能,自然望不見黑暗中人形。
  和那名傭工對換了衣服,手塚國光趁著夜色潛到別墅下面,發現外牆上居然連根下水管道都沒有,知道是為了防止有人順著管道爬到樓上,他目測了一下高度一下,將手槍別在後腰,攀著別墅外牆的磚縫往上爬去。短短數秒,他就攀上了二樓走廊的窗檻,用工具撥開了插銷,翻了進去。
  除了門口的兩個黑衣保鏢,優紀所在的房間四周並沒有安排多餘的看守人員和攝像鏡頭。想是對手要麼是毫無所覺,要麼是過分自大,即便是知道有人來救也不多加防備,想是有必勝的把握。
  他用花園裡撿來的小石塊打碎迴廊盡頭的一盞照明燈,萬籟具靜的夜裡,有一些響聲便格外的清晰。成功分開了其中一個看守的注意力,順著巴洛克風格的牆紙花紋一路靠緊牆壁,端著槍的左手平穩的好像不過是一場遊戲而已,腳步輕過心跳。左輪手槍無聲無息的卸掉了保險。
  拐角處人影一晃,黑衣人察覺到不對勁,手剛摸到搶柄,冰冷的槍口已經頂住了他的後頸,然後冷靜到沒有情緒的聲音毫無波瀾的響起來:「把槍放下不許動。」
  手塚國光竟然真的來了。
  黑衣人腦後一涼,卻沒有鬆開手裡的槍,他輕蔑的開口:「這裡可全是我們的人,你敢開槍就會驚動,小心我的弟兄把你打成馬蜂窩。」
  手塚的手平穩的驚人:「我說了,槍放下,開門。」
  男人不屑:「死條子,你敢開槍麼?」與此同時,手塚開始扣動扳機。
  金屬收放的聲音細微的響動在寂靜的夜裡讓人頭皮一緊,黑衣人真真切切的聽到身後沉默的男人毫不猶豫的開始扳動扮機,子彈入膛,細微金屬的摩擦清晰的彷彿死諭,熟悉槍械的人都知道,手塚選擇了近距離射擊,在沒有消音器的情況下運用緩慢的收放方式將聲音減弱到最小,甚至子彈進入後頸的那一瞬間,死者還是清醒的感覺到下肢癱瘓麻痺,他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已經看到了掙扎的肉體,他扔下了手上的槍,哆嗦的喊:「等一下……我、我這就開門……」
  門被打開,手塚往黑衣人後用搶柄頸勢大力沉的一擊,那人就軟軟的倒下去了。走廊裡微弱的光線瀉入室內,優紀被黑布蒙住雙眼,膠帶封住嘴巴,綁在靠窗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大概他們用了麻藥,手塚蹙眉,麻利解開繩索。
  正要去撕膠布,然後,被什麼亮光閃爍,他瞇起眼睛下意識的抬起手,然後以最迅速的姿勢抱住優紀翻滾向牆角,一閃而過的火花從他的頭上擦過去。此刻燈光亮如白晝,有玻璃碎片扎破額頭,雪白的梔子盆栽燃上了深紅的血液。
  「真是好身手,手塚警官。」 雙門推開,房間裡憑空多了一人聲音,和這裡相連的另一個房間,沙發上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站起來出聲招呼。
  他身後黑色西裝的狙擊手朝男人恭謹地鞠了個躬退出去,把門關上了。
  手塚把優紀扶住靠在牆邊,他站起來,臉上也是平靜無波:「原來是你。」
  「啊,手塚君的左肩受傷了吶,真可憐呢。」說話的人一臉真摯的同情,手塚回答得從容,「還好。」
  左肩傷口在火燒火燎地疼,估計是子彈傷到了骨頭,但是現在要是流露出痛苦的話就無形中示了弱了,手塚可沒有這種打算。
  跡部光彥,跡部財團主席跡部隆義的親弟弟,在內閣官居要職,也是極心會的幕後支持者,不管在白道還是黑道上都以心狠手辣聞名,才不會有所謂的同情心。
  跡部光彥過來握住手塚的肩,不著痕跡地加了勁,「用這種方法把你請來真是不好意思,我並沒有傷害亞久津優紀的意思,只是想找手塚警官好好地聊聊。」
  被狠狠捏住的傷處傳來鑽心的疼痛,手塚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點點頭,「可以。」

  很久以後的番外

  刺骨的冷氣流擦著手塚的面遊走過去,宛如刀子一樣割得皮膚疼痛。
  戴著皮手套的手把冰鑿用力的鑿進冰層中,他固定了自己,轉頭向下看了一眼。「沒問題吧?」
  繩索的下邊,涼風正有些艱難的摸索著將雙腳踏到合適的地方,讓鞋底釘刺進冰裡,然後保持住身體平衡。寒風中,她昂起頭,瞇著眼睛。「當然!」聲音在寒風中還是絲毫不減氣勢。
  很有精神嘛。
  手塚的嘴角不禁抬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現在,他們的情況就像俗語所說的一樣:一條繩上的螞蚱。
  這是亮麗的金秋,十月的一個早晨。
  只不過地點是瑞士的采爾馬特鎮,阿爾卑斯山,馬特洪峰。
  手塚和涼風不時的停下來,歇口氣。在這個海拔,空氣密度已經不同於在山麓美麗的小鎮所呼吸到的那樣。此外,吸入肺裡的氣體溫度也冰涼得足夠沁透五臟六腑。
  不時有體積不大的岩石屑從他們身邊掉落。
  手塚從身上摸出巧克力條,叫了涼風一聲,丟給她一塊,涼風輕鬆的接住。
  兩個人都大口吃掉巧克力以補充熱量。
  「明天換我在前面。」涼風的不滿聲傳入耳朵。
  手塚瞥了她一眼。「我拒絕。」
  「為什麼!」 涼風大叫,「喂,你不要自以為登山經驗比我豐富就……」
  「知道就好。」手塚已經吃完,回到狀態,調整著姿勢。「登山,你可不如我。」
  沒有任何回應傳來。手塚猜她是不是受打擊了。
  海拔4107米。
  在這個專為登山者們而設的營地,涼風和手塚在帳篷裡共進晚餐。手塚在煮方便麵,涼風在沖熱可可。
  「我真是自找苦吃。」 涼風看了一眼某人,自言自語,「和你跑到這個地方來,手腳並用的爬了一天,還沒有一頓好飯可以享用。」她遞給手塚一杯,「吶。」
  手塚從她手裡接過杯子,嘴角微微揚起。「你不喜歡?當初堅持要來的,好像是你。」
  涼風輕輕的哼了一聲:「那是當然。」
  「現在我們腳下的,是你從小到大登上的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山峰,不是嗎?既然如此,我可以不和你一起來走一遍看看?手塚國光,十二歲,人生中的首次征服,不是嗎?」 涼風看著他,唇角升起一絲燦爛的笑容。
  手塚選擇不接她的話茬,他低下頭若無其事的喝著熱飲。
  「笨蛋。」涼風靠近他坐下,手指點了一下他的鼻尖。
  「你以為,要不是為了想跟某個麻煩又彆扭的傢伙一起分享他人生中曾經重要的經歷,──區區一座山峰,我為什麼執著非來不可?」
  手塚的眉微微一挑。他抬起臉,剛好迎上她的視線。
  涼風在那人的眼中看到只有自己能讀懂的微笑。
  於是她臉上的笑容擴大,風雪中如春花綻開,艷麗無方。
  兩隻保溫杯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蜷縮在睡袋裡的手塚被人用力推醒了。
  「快起來,等日出。」弄醒他的居然是涼風,滿臉精神奕奕。這真是奇跡。
  手塚費力的伸出手來看腕表:「還沒到時間。」
  涼風怒視他:「我今天可是萬年難得的──」
  「知道了。」手塚迅速打斷她,從自己的睡袋裡鑽出來。
  四周是黑的,萬籟俱寂。
  寒冷的空氣中,他們肩並肩等待著。近得能夠聽得到彼此的呼吸。
  「國光?」 涼風忽然開口。
  「嗯?」
  「那個時候,你也在著裡等候日出嗎?」 涼風看著前方,嘴角若有所思的抬起。
  手塚側過臉看了看她。「嗯。和我父親一起。」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他至今還清楚的記得,在別人驚異的目光中,父親笑著說,「讓他試一試。」
  他跟在父親身後。他做到了。
  「那時候,是什麼感覺?」
  手塚靜靜的凝視著一片暗沉的黑色。「很美。很感激父親帶我登上這裡。」
  涼風看了他一眼,手塚似乎正陷入回憶。「……最後登上頂峰的一刻,看到的一切,非常難忘。那些景色,讓我覺得之前登山所吃的苦頭都微不足道。」
  「你該不是崇拜你父親吧?」 涼風用力扳過他的臉,半開玩笑的問。「不過,那早已是十八年前。看來這次來對了。」她用輕鬆的口吻宣佈,「以後,你只要崇拜你夫人我就行了。」
  手塚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眼眸帶著玩味。
  ──現在可是你跟在我的身後。
  不過他並沒有說出來。
  因為,沒必要分彼此。
  涼風換了個話題。「結束旅行之後我們先回九州看媽媽吧。」
  手塚的嘴角微微抿起:「母親的手術是你親手做的,對自己沒信心?」
  「當然不是。主刀是忍足那個鬼才,我只是副手,」 涼風看著天空,「不過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忍足告訴我,媽媽她醒過來的時候,他和爸爸都在旁邊。說了幾句之後,她忽然問,『真世……呢?』,爸爸告訴她,我給她做完十幾個鐘頭的手術後就累趴下了,和她一樣也在病床上躺著呢。」
  「然後她看到我進病房沉默了半天,說『國光你……不用去看看她?』」手塚接口。
  涼風大笑起來,「還有那些讓我啃了足足一個月的蘋果。」
  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彩菜媽媽會在端詳著自己兒子送來的蘋果的時候,忽然開口讓手塚拿其中一些去送給她。
  無聲傳達的信息,有時更令人感動。
  許久,手塚緩緩開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涼風微微一笑。「這話,我以前不信,不過現在……大概算是相信了。」
  「作為一個母親和妻子,為了保護家人什麼都可以做,我現在能夠理解她了。」涼風的聲音多了一絲感慨。
  手塚推了推眼鏡,挑眉:「所以那時你就任性的跑去嫁人,還帶著我兒子?」
  涼風不服氣的跳起眉毛還擊:「誰任性啊,是誰死要面子要一個人扛,是誰讓我以為你是真的不記得了,嗯?Kuni你給我說說看,我們兩個誰更任性?」
  手塚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涼風突然握住他的手。「噓……」
  目光前移,天空和山巒正在緩慢的變著顏色。
  他們頓時不約而同的屏住呼吸。
  一點一點變幻的色彩,最後,是紅色。
  當手塚無意間轉過臉看向涼風的時候,驀然發現,光線柔和的灑在她週身。
  涼風是紅色的,溫暖的淺紅色。
  手塚可以想像,自己正沐浴在這片紅色裡。
  「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過了一會兒,涼風問道,眼睛依然看著前方。
  不給他機會回答,她自顧自的接下去,「正如你所說,我們吃過的苦頭,其實微不足道……比起這一刻,在一起的我們。」她頓了頓,在手塚耳畔用幾乎呢喃般的音調輕輕說,「謝謝你,國光。」
  「謝謝你陪我走……」
  涼風的掌心傳來一陣熱流。她抬起眼,注視著手塚。後者也注視著她,瞬也不瞬。
  那彷彿是無法移開的視線。
  「今天會去登下一個目標。頂峰。」手塚深深呼吸。
  「我知道。」 涼風瞧著他,緩緩展開微笑,「……沒有人,能阻止我們。」
  我愛你。
  And happy birthday,Kuni。

  第四十九章 各自為戰(2)

  「吶,手塚君,從這裡看東京灣的夜景很漂亮吧,這間別墅可是擁有這片區域最好的景觀呢。」跡部光彥轉過頭,陽台上的燈光調得比較暗,手塚的臉在陰影裡看不清楚,只有鏡片的反光時而閃現。
  秋夜的海風冷得刺骨,左肩上傳來的痛感越來越強烈了,手塚極輕微瑟縮了一下,雙手環胸。
  一陣風吹過,跡部光彥誇張地縮起肩,「好冷。」
  手塚卻只是淡淡地道,「那就進屋子裡說。」
  說完這句話手塚轉身拉開門進了屋子,跡部光彥怔了一下,嘴角泛起一絲令人望而生畏的微笑,跟了進去。
  「還是屋子裡暖和啊。」跡部光彥一進屋子就發出心滿意足的歎息。
  「嗯。」
  「可是年輕人有時候就是喜歡自討苦吃呢,空有一腔熱血,明知道會帶來痛苦和麻煩的事偏偏還是要去做,真是蠢啊,你說是不是,手塚君?」
  「嗯。」
  對於手塚平板無趣的單音節似乎十分不滿,男人偏偏頭,瞟了手塚一眼。
  手塚懶得說話,站起身從飲水機裡給自己接了杯熱水喝,十分的怡然自得。
  男人陰冷地瞪著手塚。既然如此咱們就正式開始遊戲吧。
  「吶,手塚君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把你請來?」
  手塚扶扶眼鏡,「嗯。」
  跡部光彥其實有點佩服手塚。
  在這種情況下居然也能如此鎮定,的確是那種意志極堅定的人。不過你等著瞧我怎麼把你那層從容淡定的外殼敲開吧!你的左肩應該也疼到一定的程度了吧?剛才那一捏雖然臉色沒變,可眼睛裡分明閃過痛楚,休想瞞得過。
  「手塚君,對待你頂頭上司兼情人也是這麼冷淡嗎?」
  手塚那似乎亙古不變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你想幹什麼?」
  效果真好啊,看樣子這兩個人之間的牽扯還真不一般,跡部光彥摸著下巴玩味地打量著手塚。
  手塚很快恢復了鎮定,舉起杯子喝了口水。「是你幹的吧。」手塚突然說。
  「是你幹的吧。」手塚放下杯子,凜然地直視著對方,眼裡有憤怒的火苗跳動,清晰地又說了一遍。
  他饒有興味地揚起眉,「是又怎麼樣?」
  「我會親自把你送進監獄。」手塚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跡部光彥揚聲大笑,傲慢地揚起下巴,這個姿勢和球場上跡部景吾有些相像,「以什麼罪名呢,手塚君?」是襲擊警察還是綁架亞久津優紀?就算我要承認我的律師團也不會答應的啊,手塚警官。
  「以謀殺警察總監的罪名。」手塚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毫不遲疑。
  他的臉色閃了閃,審慎地看著手塚,「你有證據嗎?」
  手塚盯著他,嘴角慢慢出現了一個微小卻自信的弧度。「當然。」
  跡部光彥表面鎮定,心裡卻有點忐忑。那件事自己實在是太衝動了,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最好還是確認一下。
  手塚只是平靜地說下去,「你當時是親自動手的吧。」
  嫌犯狙擊成功後駕車逃離,那輛車被丟棄在遠郊荒僻的樹林邊,現場發現了另一輛車子的輪胎印,應該是棄車以後駕駛另一輛車子離開的。
  「那又怎樣?」
  根據另外一輛車的輪胎印鑒定結果,那是一輛Bugatti veyron16.4超級跑車,全日本僅有五輛,而你剛好有那麼一輛。
  對方笑了,聳聳肩,「難道你能因為我擁有一輛相同的車就指控我嗎?」
  手塚很嚴肅,「當然不能,跡部光彥先生。」
  「那麼手塚君,你究竟要怎樣來證明我就是罪犯呢?」他笑了起來,已經確認手塚是虛張聲勢。
  手塚平穩的聲音繼續著敘述,「只是,你的那輛跑車實在是太拉風了。」
  那個樹林十分偏僻,人跡罕至,但是在樹林附近有一個水潭,是垂釣的絕佳去處。垂釣的人群一般來說都很固定,彼此也很熟識,只要找到一個,基本上就能所有找到常去那個位置釣魚的人。
  跡部光彥的臉色變了。
  那個水潭的位置非常隱蔽,從樹林外面根本無法發現,汽車無法通過,垂釣的人一般都是騎了摩托車過去,還在水潭邊搭了棚子避風,有時候會在棚子裡住上兩天,釣夠了才走。
  那天剛好有兩個朋友騎了車去釣魚,看見有輛車停在路邊,是Bugatti veyron16.4,看見這麼罕見的車,忍不住拍照留念。
  「那幾張照片上,車子的牌照號碼十分清晰,那正是你的車。」
  對面的人面部肌肉抽動了幾下,「就算我的車在那裡停過也不能當作罪證吧,我完全可以說我只是去欣賞風景。」或者釣魚啊,呵呵。
  「說的是呢。」手塚點頭表示認同,跡部光彥卻再也不敢掉以輕心。看手塚國光一臉篤定,十拿九穩的架勢,肯定還有什麼其它的證據,快說!只要手塚說出了證據,那麼,只要銷毀它們就行了。自己就是安全的了。
  手塚卻端起了杯子喝水,跡部光彥按耐不住,一巴掌擺在茶几上,劈手奪過手塚的杯子砸在地上。「混蛋!快點說!」
  杯子在地上迸裂開來,碎片濺得到處都是。
  手塚皺起眉,不滿地瞪視著他,「你太激動了,跡部光彥先生。」
  涼風覺得情況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點顯得不同尋常起來。
  他們約好在一間廢棄倉庫用磁盤換人質,被蒙住雙眼的優紀姑姑情緒似乎有些不穩,但她覺得問題不在這裡。警察的經驗告訴他,這裡面有著意料外情況發生。而變故便是發生在這一瞬間。
  只見拿到磁盤的綁匪一推,人質往前走了一步,挑起嘴角微笑起來。同時,綁匪朝他們開槍逼迫他們不得不找地方蔭蔽。他們欲開槍還擊,但優紀一直站在綁匪之前,此刻他們只是怕傷害優紀而不敢開槍。
  突的,人質縱身躍起,一手扒住了通氣孔的下沿,非常漂亮的轉身後將身體探了進去。
  「快點。」她叫著。
  綁匪邊開槍邊後退,退到牆的時候,就地跳了起來,人質伸手抓住了他。
  涼風在這電光火石瞬間,意識到從頭到尾都是騙局。他們兩個都是一夥計算著從他們手裡一起騙到磁盤。她想衝上去,綁匪還在沒上去,此刻因是打落他的最好機會。
  但子彈從那小小的窗戶裡射出來,封鎖了那小小巷口的通道。
  涼風和亞久津一起追上去,通氣孔很小,他們未必進的去,就算進去他們絕對處於不利地位。
  雖然這張磁盤是假的,但是優紀也是假的,那麼真正的優紀姑姑在哪裡呢?
  她停下腳步,心中的不安一圈圈擴大。
  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來,那一頭斟酌再三的忍足向她報告了一個壞消息。
  「亞久津,你去接應忍足他們,優紀姑姑交給我。」
  她臉色蒼白的嚇人,甩下這句話,涼風真世迅速抓起腰間黑暗中亮晶晶的車鑰匙,小巧銀質的勃朗寧握在手中,經過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旋梯飛掠而下。仙客來的紅蕊吐盡芬芳,夜來香裊裊的綻放在道路兩旁。五針松在秋夜裡宛若沉默的衛兵。東京都冷過冬季的深秋午夜,她打開車門甩了一個U turn留下一道剎車的痕跡,刺耳的摩擦聲刺穿了夜色。
  黑色賓利的速度瀕近追風,大道上靜默的街燈像蒼惘的枯樹。她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願望,甚至比為父報仇還要強烈的感情,她想要在這一秒就來到他的身邊。東邊的天宇在發藍的邊緣又升起了淅瀝的星星,遙遙的看見東京灣別墅區微弱的燈光。
  手塚,你要等我!

  第五十章 風雨飄搖

  跡部光彥盯著地上的玻璃碎片,不得不承認,現在,此時,跟手塚對峙的他,在心理上已然處於下風。
  他也算叱吒黑白兩道,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哪一次不是輕鬆應對,但是這一次,他真的有了焦躁的感覺。
  他是不能去坐牢的。
  這些年來的仇家太多,入獄就等於判了自己死刑,雖然家族中兄長待他不薄,但侄子早就對他心存戒備,自古權力更迭哪次不是腥風血雨,他不敢保證依跡部景吾的手腕不會推波助瀾,落井下石。
  他這樣的人,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視別人的生命如草芥,談笑間就可以隨意抹煞一個人的存在,自己卻十分惜命。
  雖然以冷血酷厲聞名,但跡部光彥在黑道事務上一向十分謹慎,警方雖然對他的所為心知肚明,卻從來沒有抓住過他任何把柄,這次殺人滅口他居然會親自動手,說實話手塚十分詫異。
  而跡部光彥也十分懊惱,這個案子如果由別的警署負責他也不會如此頭疼,解決問題不過是軟硬兩手,總有一種會奏效。
  可是偏偏是國安五課要插手。
  他吸口氣,目光投向手塚。
  手塚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脊背挺直,面色平靜目光堅定,不動聲色下面透出來的氣勢卻是令他也感到壓迫。
  真是個麻煩的傢伙啊。
  他走到沙發前,抓住手塚的肩膀,略微俯下身去,口吻相當親熱,「吶,手塚君,是什麼樣的證據,告訴我好不好?」
  「在那輛被棄置的車子裡,找到了一根頭髮。」手塚緩緩的說。
  他張著嘴愣在那裡:「你騙人的吧。」
  「我說的是事實。」這兩天警方應該就會來找你取證了。
  他跳起來,「怎麼可能!我當時明明戴了帽子的!」
  話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看見手塚眼中的光芒發現自己原來入了彀,氣急敗壞之下惡狠狠地揪住手塚的肩膀,手下猛然加力,感到掌心下傳來抑制不住的顫抖,跡部光彥笑起來,十分開心。
  手塚疼得一頭汗,刷白著臉咬牙一腳蹬到對方的肚子上。
  他悶哼了一聲,放開手塚後退了幾步,捂著肚子陰冷地瞪著手塚,正要叫守候在門外的保鏢,手塚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迅速而敏捷,看準時機,就在這一瞬飛身而起將對方撞在門板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在左手的手槍頂在了他的下顎。
  手塚迅速拉著跡部光彥退開幾步,對那聞聲而至的一干黑衣人命令道:「放下槍,準備好一輛車,放了亞久津優紀!」
  老大被制,除了不甘願地從命別無他法。
  而跡部光彥卻平靜了下來,就像對自己的危險毫無知覺般,竟贊起了手塚:「好身手,好頭腦!」
  手塚不理會他,拽著他一步步離開別墅,走到花園綠地旁邊的車旁邊,優紀這時已經躺在後車座,手塚用槍點了點他的頭,偏頭冷冷道:「進去,坐到駕駛座上。」
  對方毫不反抗地聽從了,手塚也跟著坐了進去。而黑衣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手塚綁著他們的老大絕塵而去。
  車裡。
  「請問我們要去哪兒?」跡部光彥把著方向盤問道。
  手塚把槍抵在他的腰間,悠悠吐出三個字:「警視廳。」
  話音一落,汽車立即發動。
  月華頓收,黑暗裡影子升起,一雙手從背後輕輕滑入手塚的肋側。
  什麼東西尖銳的刺入皮膚,手塚一愣,想要推拒已經來不及。
  跡部光彥剎車,饒有趣味地看著慢慢癱倒在座位上的手塚。他拾起手塚掉落的手槍,調轉車頭,衝著警視廳相反的方向飛馳而去。
  「優紀」坐起身將車窗調整到一個透入光線的角度。
  那一楞一楞細碎的光芒灑在她似曾相識的美麗側臉上彷彿天使。
  手塚忽然想起是誰說過,這個世界上的魔鬼之所以是魔鬼,是因為他們有一張天使的面孔。「你、你是……」
  世界在旋轉中毀滅,在毀滅中旋轉。
  五分鐘後,呼嘯而至的警車將別墅環環包圍。
  昏迷不醒的亞久津優紀在其中的一個房間被找到,所幸生命體征穩定,留守的黑衣人對警方的奇襲措手不及束手就擒,除了,下落不明的跡部光彥和手塚國光。
  涼風真世聽著手下的報告,環視房間裡的打鬥痕和散落的斑斑血跡,臉色平靜得可怕。
  搜索,排查,審訊,她頭腦清醒的部署一個個計劃,然而敏銳的五課眾人都感到了那冷靜表象下的瀕臨崩潰的靈魂。
  每一個人都保持沉默,盡最大努力完成任務,因為他們很清楚。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唯有找到手塚,一定要找到手塚。
  一定。
  手塚國光失蹤62小時。
  計程車奔馳在標有「前方為私人領地」的寬敞車道,司機絮絮叨叨對後座的乘客說:「這輩子我是頭一次開車進入這種地方。」
  涼風真世一言不發,半垂落的眼睫覆蓋蕩漾在墨綠色眼眸中的無能為力,面色近乎蒼白。六十二小時不曾合眼,任何人的生理心理都達到了疲憊臨界點。
  計程車在別墅門前停住,打開門下車之前吩咐司機在這裡等候。一剎那司機覺得眼花:一路上彷彿累得隨時會倒下的女子,跨下車的姿勢竟有一種廣闊淒厲的悲壯。
  認輸,不等於屈服,而是為了將來的反擊。她這麼告訴自己。
  「涼風小姐,少爺在書房等您。」管家畢恭畢敬說道。
  擰開門把手推門入內,沙發上正翻閱財經雜誌的跡部景吾抬起頭瞥了她一眼,「怎麼,突然想到來找我了?」放下雜誌,端起茶几上的咖啡杯淺啜一小口。
  垂在身側的雙手暗暗握緊。
  「說吧,想要什麼?以你的個性,肯定不是為了錢。」雙手交握胸前,跡部景吾字字如刀,「那只有一個可能性了。權勢這東西,非常有用。」
  「跡部少爺,請你把手塚國光還給我。」涼風開口了,哪怕會被譏笑,哪怕粉粹自尊用哀求的姿態,她必須忍耐。
  「笑話,手塚國光和我有什麼關係?難道你認為是我派人綁架了他,藏起來讓你一輩子都找不到?涼風真世,這樣下三濫的事本大爺還不屑去做。」跡部犀利的目光緊鎖在她憔悴的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神情變化。
  她走上前,屈膝在他面前跪下。「現在你說什麼都可以,條件是手塚沒事。」
  「你說過,婚禮之前那個邀約都是有效的。」她仰起臉,嘴角挑起一抹釋然的微笑,「反正國光死了,我一定會陪著他,對於我們反而簡單了。拒絕了這筆交易,虧本的是你。」
  空氣凝滯不動,將沉默無限拉長。
  這眼高於頂的女子卑躬屈膝的臣服姿態,竟淒婉的驚心動魄,跡部景吾冷冷俯視她的美麗,眼底沉下冷郁的光芒:「本大爺會通知財團各部門,全力配合你尋找手塚國光。」
  涼風走後房間徹底安靜了下來。跡部紫灰色的發落下來,擋住了眼睛,不知道楞了多久,猛然揮手將面前的東西盡數掃落在地。
  水晶飾品和筆記本電腦碎裂的聲音清脆的耳邊迴響,就像看到最完美的東西在眼前被毀壞成徹底的碎片。有無法描述的喧囂情緒在胸膛裡鼓動著找不到出口,讓他瞬間想破壞掉眼前所有的東西。
  門外,看著他從小小少年成長為商界新銳的老管家仰頭靠在門邊,安靜的聽著門裡隱隱傳來的碎裂聲,不為人知的低聲歎息。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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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情殤

  跡部景吾在踏進董事長辦公室之前,做了一個深呼吸。他將要面對的男人,是從小以繼承人標準要求自己的父親,他走得每一步棋跡部隆義都能預先洞悉。
  推開門,走進房間。跡部隆義正望著大廈外的城市風景抽煙斗,聽到背後的聲響轉動了皮椅,面向他。
  「請告訴我叔叔的下落,爸爸。叔叔也是聰明人,他應該知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如今證據確鑿,唯有自首,或者尚可保全他的顏面,負隅頑抗只能是兩敗俱傷。」終究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叔叔,跡部想做最後的努力。但跡部隆義的冷笑打碎了他的希望,英俊的中年男子搖了搖頭,歎息般的口吻:「景吾,這話我沒想到會從你的嘴裡聽到。」
  「爸爸,這些年你為他收拾的爛攤子還不夠多?」跡部景吾走上前幾步:「難道要賠上整個財閥的聲譽?」
  「好了,我沒時間聽廢話。」冷冽目光掃過跡部景吾的臉,「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這個位子早晚是你的,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出去。」
  「爸爸,」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儘管礙於身份不敢過於放肆,收起了「本大爺」這個狂妄的自稱,但氣勢毫不示弱:「我先給您看一樣東西,然後請您再告訴我,您的決定。」
  走上前,將辦公桌上的電腦轉向自己,打開瀏覽器連接郵箱,將存儲的文件下載到硬盤中。
  「我找到了丹尼爾•克羅夫,這個名字您不會陌生吧?忘了也沒關係,我可以提醒您,他是紐約分部的投資顧問,01年十二月安然宣佈破產後離職。」雙擊打開文檔,手腕一轉將筆記本電腦推回父親面前,「我相信美國證監會和聯邦調查局對這份資料會有興趣的。丹尼爾曾經協助我們的合作夥伴美林證券公司操盤安然股價,類似情況同樣發生於世界通信與環球電訊兩家公司。而今年初日本航空公司申請破產保護之前,他奉命大量做空日航股票,國民背上440億日元債務的同時讓我們賺了足足30個億,父親大人,您意下如何?」
  跡部隆義面色陰沉,快速閱畢跡部景吾所作的財務明細報表。不可否認,並非主管紐約分部業務的他的確掌握了很多交易內幕,而這恰恰是不能放到檯面上來說的。
  日本第六大破產案引發的效應如同多米諾骨牌,從年初開始股市持續低迷,日經指數每天都在創造歷史最低記錄。對於投資者,目前最需要的是信心。
  「我可以修改所有數據,交換叔叔和手塚探員的下落。」從父親的眼神中,他能讀出動搖。他很清楚公司利益在跡部隆義心目中的地位,遠勝於親人。淡淡微笑,氣定神閒補充:「06年馬賽港開發案失敗,給公司造成了近3億美元虧損,但是該年度財務報告中卻將之轉移到註冊於法羅群島的阿爾法公司,08年作為債務方的阿爾法宣佈合法破產……」
  「夠了!」跡部隆義喝止他繼續說下去,痛心疾首:「景吾,我教你的目的不是為了來對付自己人,尤其是你的親人!」
  他像是被當胸擊中一拳,臉色變得相當難看。他並不否認有落井下石的成分,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成王敗寇,對於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要一律肅清,弱肉強食的商場,絕非研究血緣關係的課堂,「我不想這麼做,爸爸,但是別無選擇。」
  「好一個別無選擇。」跡部隆義合上筆記本電腦,背轉身不想看到他,沉沉歎息,「我只知道光彥在東京灣有明華盛頓酒店有一套常年訂房,既然你打定了主意就去吧,我會派專屬律師團為他辯護。記住,他和你一樣姓跡部。多少給你叔叔留些面子。」
  灰紫色的頭髮垂落,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有聲音依舊華麗。「謝謝您成全,告辭。」
  對跡部光彥實行秘密批捕,這是跡部景吾的要求。
  為此涼風只帶了兩個便衣,墨藍頭髮的男人望著她像是燃燒著憤怒火焰的瞳眸:「涼風,你要相信手塚國光,他絕不是軟弱的男人。」
  「我知道。」意外的,在轉身之前,涼風淡淡說道:「你不用上去了,留在這裡等我們。」
  忍足明白涼風真世的用意,他可以預測跡部光彥窮途末路,絕不會讓手塚好過。
  電梯在十二層停下,涼風張開眼睛,冰冷的視線注視緩緩向兩邊打開的金屬門。一步跨出,向跡部光彥的房間走去。
  國光,拜託你一定要等我!
  當她命令便衣破門而入的時候,手塚國光剛剛在電流的刺激下甦醒過來。跡部光彥拿著電擊棍跪在一邊,惡狠狠的逼問他存貯有賄賂警察總監信息芯片的下落。
  他發出的聲音嘶啞艱澀不像人聲。「No.」
  跡部光彥冷笑著看他,銳利的眼神逐漸渙散,頭暈和心悸令他冷汗涔涔,甚至連正常呼吸都做不到。耳邊出現莫名其妙的聲響,逐漸擴大,最後變成一種轟鳴,從神經最脆弱的地方碾過。他難受至極,卻無法昏死過去,這是癮症發作的前兆。「真是塊硬骨頭,手塚國光。」伸出手摸索床頭櫃放置的針管,「我們來試試這個,期待嗎?」
  他的手摸了個空,被另一隻手牢牢扣住,玲瓏聲線透著刺骨的肅殺,那個聲音清冷得就像是巴倫支海永久冰凍線海面上的碎冰在相互撞擊,一字一句道:「我建議你試試子彈的滋味,期待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手塚艱難地側過頭,看到那張漂亮的臉,看到她眼裡恍若利刃的寒芒,看到那個盼望了無數次的面孔。
  「真世……」一直緊繃的神經徹底鬆弛,他希望就這樣跌落深海,什麼都不要想。
  解開束縛手塚四肢的皮繩,破皮的傷口無法承受最輕微的觸碰,涼風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因疼痛興起的顫抖。
  「不用擔心,國光,忍足解開了密碼,我會親手把他送進監獄。」脫下風衣,溫柔地覆蓋住戀人血跡斑斑的襯衣,涼風真世轉身離開床邊,一言不發走向被便衣扣押住的跡部光彥。
  「敢動警察,我看你是活膩了!」劈手抽出腰間的勃郎寧,打開保險抵上跡部光彥太陽穴。「一槍打死你,未免太便宜,我要你在全世界面前身敗名裂。」槍口向下,噙著冷笑扣動扳機,裝了消音器的手槍射出子彈,洞穿男人的肩胛骨。
  「啊!」跡部光彥慘叫,雙手被孔武有力的便衣抓著,掙扎無用。他明白自己難逃一劫,索性豁出去般叫囂:「你可以問問他,來自金三角的高純度海洛因滋味如何,他已經完了,就算殺了我,你也改變不了!這叫什麼,手塚國光?」他狂笑著,將問題踢給當事人。
  發生過的,已成為歷史。荒唐諷刺的另類註解。
  又是一槍,移向跡部光彥的膝蓋。男人哀嚎著扭動軀體,醜陋的一幕令人作嘔,她面無表情舉槍,瞄準對方雙眉中心處。
  忽然旁邊伸出一隻手封住了槍口,搭在扳機上的手指立即鬆開,墨綠色眼眸愕然地看著搖搖欲墜的手塚國光。
  「他的血,不配沾上你的手。」字斟句酌,話語中的堅決不容置疑。手伸過去想握住憤怒中的戀人,雙腳卻先一軟,朝地板摔去。
  毫不猶豫扔掉手槍,涼風半跪著接住手塚。「把他帶走,留著我親自審問。」兩個便衣心領神會將跡部光彥帶上頭套,擊暈帶走。
  手塚國光強撐著最後的力氣阻止她染上罪惡的血色,此刻如釋重負。「謝謝你,真世。」幾不可聞的呢喃,眼簾垂落,他閉上了眼睛。
  淚水終於泫然落下,她抱著他頹然倒地,那一瞬間她的身體抽搐的厲害,黑色風衣上濡濕了一片。
  純白的天使羽毛正一根根被拔下,浸入黑色的染缸。這個世界要讓從不肯承認內心善良的女子變得真正冷酷,正與邪的分界柱上綁著手塚國光。
  幸福,在多遠的地方?

  (第二卷完)

  第五十二章 黑罌粟

  手塚醒來的時候在雪白而陌生的房間裡,腰間環著涼風的手臂。
  他微微動了動不想吵醒涼風。
  應該是在醫院,床頭的鬧鐘指向早晨六點。他輕輕移開涼風的手,想要去看看在什麼地方,起身的瞬間一陣陣眩暈感劈頭而至,手指揉平疼痛的眉心,發出輕微的歎息聲。
  床頭水晶燈罩的落地燈忽然亮了,橘黃色的光芒在地毯上流淌出一個光圈,他偏過頭去輕輕的喊她:「真世。」
  他又喊了她一聲仍然沒有回應。涼風整個人躺在陰影之下撐起頭來靜靜的看他,恍惚這是不是一個又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夜裡,自己一次又一次反覆擁有的夢。於是她不敢出聲,主動湊過去糾纏手塚的手,試探性的閉上眼睛去親吻他的嘴唇。
  在昏迷的日子裡,他發高燒,涼風幾乎只能是用吻的餵他吃藥,她乾燥蒼白的嘴唇輕輕印在唇角,似乎還殘留著微苦的藥香,令人迷戀到發瘋。
  手塚毫不猶豫的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加深這個吻,感受到戀人摟緊了他的肩膀難以自持的回應,他捧著她的臉極盡纏綿的進行這個似乎經年寂寞的吻,直到她因為呼吸困難而呻吟出聲。
  忽然之間,城市的燈一盞又一盞亮了起來,南天墜盡了星子。晨曦中的東京都漸漸明亮,像天空墜下了億萬顆星星。護士長忽然推門而入想要打開監視器卻發現眼前的兩個人影曖昧的糾纏,涼風紅著臉推開手塚,「你好幾天沒進食了,只能輸營養液,我去買點粥,暖暖胃。」
  陽光清冽如雪,深秋裡有枯黃的樹葉在蒼涼的暖色光芒裡幽幽舞蹈,她拎著便當盒走在醫院走廊上,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回放著忍足院長說過的話。
  跡部光彥給手塚的海洛因並不能帶來任何的快感,甚至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所以這是賣不出去的,它的名字叫Angel Plus,從未流通於市。這是一種純度很高的改良品,只是去掉了能讓人產生幻覺的成分,能讓人在靜脈注射後更長時間保持神志清醒,因此黑道常用於私刑逼供。不過它依然能夠控制一個人的神經中樞,而且依賴性更強,在需要它的時候就會對身體發出必要的訊號。
  「戒毒是一個極端危險而痛苦的過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手塚開始接受最全面的戒毒治療,白天有家人陪伴,同事們到了週末也來看他,涼風每天傍晚下班後就會過來,給他削蘋果,或者推著他到花園裡去看夕陽。
  開始一切都很好,多麼安寧的一幅景象。
  夕陽裡的東京著火了,手塚從黑色的噩夢中驚醒,聽見有倉皇落單的候鳥從窗戶掠過發出淒涼的尖叫聲,花瓶裡百合劇毒的花瓣飽滿純白,那一瞬間房頂壁紙上勾勒的耶穌像末日審判那樣壓下來。
  身體在陰冷的地面上痙攣,世界以灰飛煙滅的速度旋轉然後消失,噬骨的顫抖,腦海中炸開一道慘白的光圈,代表救護的紅色十字符號閃進,狠狠的砸在虹膜上。痛苦像小蟲爬上皮膚,身體鈍痛,無邊無際的黑暗在腳下變換著方向,然後不斷不斷墜落。突如其來的一陣血雨。
  「給……給我,我不行了,我要,我要!」手塚哆嗦著唇,從地上爬起來,甩開護士的手。臉上一片蒼白,眼神散亂,蒼瘦的指節把住門,另一隻手在空中無目的地飛舞。害怕的護士只能在一邊看著這個接近癲狂的小伙子。
  涼風推門進來時見到的景象就是這般,清醒不過四天,手塚已經忍不住毒癮,開始全面發作了。
  手塚一看到她,就宛如碰著救星一樣。緊抓住她的肘關節,死命的掐住,彷彿要握進骨頭裡般。他的嘴唇泛出青紫色,瞳孔在慢慢放大,喘息著道:「你救我!給我,給我,我快不行了!」
  涼風心劇烈地疼痛,簡直要剝奪她的呼吸。看著手塚這個樣子,她覺得比小時候自己移植腎臟還要痛苦。但她的臉色還是毫無波動,只是淡淡搖頭:「國光,我沒有的。」
  手塚猛然抬頭,探究的看她,見她不是開玩笑的樣子。立刻用力推開她,朝她大吼:「你沒有?!你為什麼沒有?!」
  後腰狠狠的撞在牆上,她疼得幾乎要站不住,死命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滴落,她慢慢走過去,把聲音放到最輕,溫柔撫上他的臉:「國光,你看著我,我是真世啊,你看著我……」
  「真世……」手塚怔住了,他穿著病衣,臉色病態得不像活人。他低頭喃喃的重複她的話,忽然抬起眼睛惡狠狠地瞪著她,手憤恨地朝她甩來:「你不是!真世不會看著我死的!」
  涼風一把握住他揮過來的手,使巧勁輕輕一帶,將他抱住,哽咽地說:「我不能,我不能。這樣做你就要毀了!」她一下子把頭埋到手塚的肩窩,悶聲道:「國光,你明白嗎,你能明白嗎?」手塚卻不理她,發瘋地捶她纖細的腰背,歇斯底里地喊:「我不管,我就是要!如果你不想看我死,就給我!」
  「啊!啊!啊!」他突然尖叫,兩隻手扯住頭髮拚命拉,完全沒了理智。
  醫生和護士見狀,立刻上前制住他的手腳,涼風捧著他的臉,嘴唇慌亂的用力的蓋住他的。手塚的神志幾近昏亂,狠命一咬,把涼風的嘴唇咬破。只見鮮血淋漓,但她還是不鬆口,還把舌頭伸進去,用牙齒巧妙地撐住他的的上下唇,不讓他有空間咬斷自己的舌頭。
  幾個護士在旁邊看得呆住——從來沒見過這樣血腥、撕咬、痛苦著的接吻。
  整個病房只剩下他和她的聲音,糾纏的、迷茫的,久久迴盪。
  不知過了多久,手塚在黑暗裡慢慢睜開眼睛,涼風折騰了半夜,已經累得睡著了。月光慘淡,照亮她慘白的臉色和流血的嘴角,像是狂烈燃燒的火焰,在手塚心臟上留下了重重的灼痕。他手指顫抖著想要觸碰她乾裂的嘴唇,那裡深深的齒印以及尚未乾涸的血跡,預示著他親手帶給她的傷痛。
  她睡得極淺,一動就驚醒了,手塚觸電般縮回手,卻被她緊緊握住,「國光,你覺得怎麼樣,啊?」她撫開他額頭被汗水浸濕的額發,手塚腦中一陣陣湧上的眩暈,從聽到涼風那熟悉卻又陌生的乾澀聲音起,就已經無法控制,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臟,心口發悶而全身冰涼。
  似乎靈魂也開始痙攣起來,如果能夠阻止這種畫面上演,手塚願意跟命運用任何東西去換。
  他抱住頭猛的後退了好幾步,一直退一直退,直到退到牆角,把身體蜷縮起來。
  「國光,國光……」涼風爬過去狂亂的撫摸著他的臉,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
  他看著她,目光深邃卻渙散。過了一會兒,他的嘴唇動了動,吐出幾個她聽不到的音節。
  涼風把耳朵貼近他。
  她聽到他說:「你走……」
  她在手塚的眼瞳裡看見被映照出來的自己的影子。滿滿的,全是她。他微弱而專注的凝視著她,卻對她說出以上的話。
  眼睛疼痛的碎裂了光心,涼風張開口,發不出任何聲音。
  與此同時,她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流出來。
  「不要,國光,不要……就算下地獄,我們一起……」她緊緊的抱住手塚,無法抑制的失聲痛哭。

  第五十三章 遺愛

  風森森的從耳邊刮過去,她站在彩虹橋凝視河水從腳下靜靜流過,幾分鐘後仍然朝橋頭方向走去。
  Massardi鐘錶店位於品川一條不起眼的街道,鵝卵石鋪成的街道彎彎窄窄向前延伸,兩邊見證了歷史滄桑與榮耀的古樸建築以一種默然的姿態佇立,冷眼看遊人如織。涼風沿石子路慢慢走過一家家店舖,彷彿遠離了紛繁雜亂的塵世。
  最後她循著地址停在Massardi門口,打量這間門面並不大的鐘錶店。櫥窗裡擺著古銅色的老式掛鐘,和店門口懸掛得圓形標牌上斑駁的文字一樣蒼老,她推開門走進店內。
  店面佈局別具一格,正中擺了兩張小圓桌子。若非靠牆一側的櫥櫃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鐘錶,涼風幾乎錯覺走進了一家咖啡館。聽到前門響動,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從裡面走出來,和藹地問她需要什麼。
  「您是老闆?」得到肯定答覆後,涼風真世從衣袋裡掏出取物憑條遞過去,「我是代替朋友來取手錶的。」
  老人接過,擰開櫃檯上的工作檯燈,戴上老花眼鏡仔細察看。他突然放下憑條,略顯渾濁的眼珠直勾勾盯著她,問道:「請問,你是Kuni的什麼人?」
  「嗯,這對手錶是他在這裡買的,他是我的男朋友。」涼風坦率承認,儘管有些奇怪老人竟然如此親切的稱呼一位客人。
  「叫我Laluvan就行了,Massardi是我過世的太太。」老人向她伸出手,「我猜你一定就是Mayo。」
  她在冰冷的城市,和一個素昧平生卻準確無誤猜出自己名字的老人握手,感覺奇妙。接下來,她聽到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句話:「這塊手錶,哦,還有另外一塊是Kuni親手製作,他是天才,二十九個半天就學會了全部手藝。」
  Laluvan從屋子裡取出一個透明的漂亮盒子,拿出其中一隻腕表,靈巧地打開底蓋,內部機芯重見天日。將放大鏡塞給呆若木雞的女子,得意神情如同展示自己的傑作。「Kuni還在齒輪上刻了字,這可是高難度的手工活。這是他一早打算送你的生日禮物,你一直蒙在鼓裡吧?」
  精巧齒輪不停轉動,她舉著放大鏡努力辨認每一片細小齒牙上鐫刻的字母——K&M,forever love——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愛永恆不變。
  涼風記得生日前那段時間手塚老是不知所蹤,原來是為了送她手錶當作生日禮物,她做夢都想不到那個男人會來到這裡學習一門今後永遠不可能派上用途的手藝,僅僅為了讓她記住相愛的時間。這個傻瓜,這個笨得無藥可救的瘋子,這世上還有誰比手塚國光更愛涼風真世?
  剎那心痛,像是被人狠狠揪著心尖不放,她想起了現實:跡部光彥的審訊結果,她恍然大悟今天手塚所受的苦是給她的警告,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拎著表盒站在店門口,手機鈴聲乍然響起,涼風的身體微微一顫,拿出手機,看著來電顯示,是忍足。
  難掩焦躁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涼風嗎?現在立刻過來,手塚彩菜自殺了。」
  她的面色頓時變得蒼白如雪,瞬間裡眼前似乎有發黑的錯覺,涼風幾乎將手機握碎在手裡,生硬的擠出了」我就來」三個字,掛上電話,茫然看著周圍川流不息的環境,突然覺得陌生無比,不知身處何處。
  涼風目光茫然的看著街道上車流穿梭,眩目的車燈在眼前劃出一道道明亮的弧光,夜幕降臨,東京這個城市卻正在它最熱鬧高(蟹)潮的時候。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匯,艷麗迷離的霓虹燈,無處不是尋歡的人,涼風從未象此刻般厭惡這迷醉的繁華。視線穿越了眼前的事物,像是一柄利刃突然穿透了屏障,陪手塚戒毒以來近乎是混亂昏噩的思維猛然清醒,憤怒與疼痛早已麻木,她現在清醒的意識到了絕望。
  沒有選擇,沒有希望。
  即使明天來臨,要面對的依然不會改變。
  盥洗室裡鮮血觸目驚心,流向下水道口的曲線蜿蜒如蛇形軌跡,血腥味瀰漫在浴室的水氣裡,淡淡的,可是讓人反胃。
  傷口幸而不深,再加上發現及時,手塚彩菜並無生命危險。
  「我想要國光平安、幸福。」那個一向性格開朗喜歡開玩笑的女人這樣對她說,認真的眼神刺痛涼風真世的眼睛。
  「沒有我,他不會幸福。」非是她高傲自負,而是彼此認定了唯一,正如她確信離開手塚國光的涼風真世將與幸福絕緣。
  彩菜的表情有些奇怪,混合憐憫與無奈,可是很快她的眼神再度變得尖銳,將稱呼變回最初的疏遠。「涼風課長,幸福的含義有很多,你想要的不過是最簡單的一種。」
  「請問夫人,您認為相愛的人不該在一起,反而需要各自尋找其他幸福來彌補才屬於正常?這,算什麼邏輯?」
  「我不管,我要讓國光去做激光戒毒。」她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看著涼風,那雙總是用寬容和慈愛看世界的眼睛黯淡了光芒,徒留冰冷。
  做母親的女人在得到否定的答覆之後,狠狠一巴掌甩上涼風真世的臉。用力拽住她的風衣,咬牙切齒質問:「你還是堅持不肯?你非要逼死國光才甘心?」
  「他是那麼驕傲,那麼優秀,你看看他現在像什麼樣子?!哪怕他不再當警察,哪怕他一輩子不娶,我也要我的兒子回來!」
  「你有什麼資格拉著我的兒子一起下地獄,就為了你們可笑的愛情?!」
  「我不希望國光再受任何苦痛。」手塚彩菜抬起包紮好的手腕,冷冰冰說道:「你相信手塚家的兒子會對父母置之不理嗎?」
  耳畔只剩下憤怒的質疑,蓋過一切聲音。抗爭的終極手段是賭上生死,而她和手塚所能做到的極限恐怕只有離家出走,若要涼風真世和手塚國光兩個人同時自殺,此事件發生概率等同於零。
  所以,他們贏不了。
  「國光,他會恨我。」
  「他不會,因為他會忘了你。沒有愛,就不會有恨。」
  手上,已沒了籌碼。親情與愛情放上天平兩端,顯然先加入第三種助力的佔據優勢。她只是不甘心,全世界她唯一不能放棄就是手塚國光,偏偏最先被剝奪資格的也是她!
  「國安局正在開發的激光戒毒,就是用射線殺死與毒品有關的記憶神經元,這麼做的好處就是永遠不會復吸。可惜這種手段尚未成熟,非常危險,因為是對記憶細胞的不可逆性損傷,不是失憶。所以後遺症是他會永遠忘記你,哪怕是刻骨銘心的愛。」
  心裡有一個角落轟然坍塌,她幾乎聽見自己站在風裡漸漸被割成碎片的聲音,連同她的世界。
  終究,輸的一敗塗地。
  國光,你知道嗎,我從來不相信幸福,我只相信你。
  所以,最後三天,讓我好好愛你。

  第五十四章 相忘天涯

  為了找出手術部位,暗中為激光戒毒做準備,涼風告訴手塚為他請來CIA全球最好的戒毒醫師做了一套詳細周密的戒毒計劃,並用對付深度吸毒者的用量來注射美沙酮。同時,也準備了一副手銬,準備萬一出現什麼突發情況就把他拷在床上,以防他做出自殘舉動,房外則佈置多人把守,一有動靜便能迅速反應。
  但那位美國專家在給手塚做了全面檢查後,私下裡對涼風坦言:「用美沙酮不能完全抵消海洛因帶來的刺激,這三天他還是可能會發作一次,靠藥物是壓不住的。只有親人在身邊看住他,憑自己硬抵住。如果能熬過去,那麼就能通過磁共振掃瞄確定手術部位,以後完全康復的希望很大。」
  親身經歷過手塚癮症發作,涼風不會不了解毒品的性質。因此早有心理準備,她很平靜地點頭:「醫生,全靠你了。如果不能戒除,他就沒有未來了。所以無論如何,就是他再痛苦,我也不會心軟,這次一定要成功。你說的我都記住了,在他發作時絕對會陪在他身邊,直到他平復為止。」
  醫師這種情況見得多了,知道其實最後沒有幾家人能真做到看著自己的愛人或親人痛苦至此,仍能無動於衷。因此不無憂慮地再次提醒:「千萬不能一時心軟啊!」
  涼風堅決地點頭,準備好任何淒慘場面都要不動聲色。
  事情按照計劃平穩地展開。剛開始時,一切似乎很是順利。手塚從未接受過如此的治療,因此在大劑量地注射美沙酮後,一時還真是效果顯著。
  於是她又等了一天,看還沒什麼事,便決定晚上和他到花園裡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可一來到醫院,就看到整個治療區是一片人仰馬翻,所有人都忙亂得不可開交。負責守候的同事之一見涼風回來,連忙迎上去,驚慌失措地向她報告:「課長,不好了。手塚桑突然毒癮發作,在房裡近乎失控,我們不得不先給他拷上手銬。」
  涼風一聽,心裡一沉:怎麼在自己才以為好些的情況下就出了這種事?樓上隱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不禁一凜,迅速地上樓去病房。
  還沒進門,便聽到裡面一片嘶喊聲和「匡啷匡啷」手銬摩擦金屬床桿子的聲音。她於是立刻打開門,只見手塚兩隻手被紐著從頭兩邊拷到桿上,他發瘋似地擺動身體,口中還發出分辨不清的咕嚕聲。他聽到開門聲,就轉過臉,見是涼風,馬上啞著嗓子對她哀求:「救救我。我快要死了,快要死了。給我一個痛快吧。」
  他的身體象蘊涵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似的,在痛苦掙扎中,那張床竟被他一點一點地蹭著朝涼風這兒移動過來。臉上毫無血色,他用牙齒死命咬住下唇,鮮血淋漓地流下來,滴到床單上,蔓延成一灘灘的血跡。涼風就這樣看著他狂亂地搖頭,好像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力量。
  這副畫面涼風大概永遠忘不了,她不過瞧了一眼,淚水就「嘩」地湧出來,她邊朝床邊走去,邊幾乎不成聲地說:「國光,你不會有事的。我會陪你一起度過去的。」說著,她便爬到床上,用鑰匙打開手銬。
  手塚的手在得到釋放的一剎那,立刻要去抓自己的胸膛,就像要活生生地撕開它一般。涼風眼疾手快地握住它們,接著就繼續輕聲地說:「來,國光,抱住我,抱住我。」可是手塚根本就聽不見,他的手被強制地環住涼風的背並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想抓自己的喉嚨,抓自己的胸口,抓自己的腦袋。
  他完全沒有辦法忍受毒癮發作的感覺,覺得自己象被生生撕成碎片,丟在洪爐中焚燒。他的痛已經超過可以忍受的極限,只能以抓傷來略微分散一些神經的吶喊。現在既被涼風拉著硬環住她,在半失去意識的狀態中,他只好瘋狂地用手指在她的背上亂打亂抓。
  涼風彷彿沒有知覺一樣,仍然是柔聲哄著他:「國光,沒事的,我在這,我在這。」她的手臂緊緊抱住手塚,好像這樣就能靠得更近些,更減輕些他的痛苦。她說著說著,便再次哽咽起來:「你會好起來的,國光,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她的淚就這樣流得滿面都是,加上要用力抱著手塚而掙出的汗水,弄得臉上一塌糊塗。
  手塚的腦子已經完全空白,只知道服從內心原始的掙扎和渴望。他的手在涼風的背部仍然不斷亂抓著,左腰又是重重一擊,涼風咬牙悶哼一聲,然後又恢復正常地安慰起手塚。
  他發作的時候她都會這樣抱著他,背上尚未長好的傷口再次裂開,雪白的羊絨衫上滲出一道道血痕。他的拳頭一擊一擊打在她本就脆弱的隱隱作痛的腎區,一下又一下。她很平靜的接受這一切,沒關係,比起手塚正在承受的痛苦,她願意陪著他痛。
  涼風額頭的汗冒得更急,依舊不喊不叫,只是在平靜地說:「Kuni,我會看著你,沒事的,很快就沒事的。」她的手掌輕輕拍著手塚,那麼溫柔。
  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手塚才慢慢平復下來。手的動作開始變得有一下沒一下,直到最後的完全靜止。他癱軟在她的腿上,汗水漣漣。兩個人抱在一起,渾身瑟瑟發抖。涼風還在輕聲安慰著,身體保持著從最初躺到床上就不曾變過的側臥姿勢。
  在柔情似水的聲音裡,她只是緩緩地將唇印上他的額頭,呵護而堅定地吻下去。「Kuni,你就要好了,你知道嗎?」
  「好好睡,等你醒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楓葉,還有煙花,好嗎?」
  夜幕低垂,東新橋Gorden Ramsay,耀眼的焰火從東京灣衝向天空,在彩虹橋頂端綻開碩大花瓣,天地剎那璀璨。用餐的客人皆被吸引,紛紛放下餐刀轉頭眺望。今天既不是國慶又非重大節日,是什麼人引燃這一場繽紛表演?
  Gorden Ramsay望得見的東京塔,今夜被一個人包下全場,栗原重工創始人的外孫女,豪門遺珠涼風真世為她最好的朋友手塚國光補過生日。
  這,是官方說法。
  她和他在四百多米高的觀景台裡,靜靜的看著如瀑布般飛洩而下的煙花,猶如末日之前盛世狂歡。
  現在他雖然是癮君子,但還不是傻瓜,她瞞著他策劃的一切,言淺,情深。
  手塚國光忽然笑了。
  那笑聲並不淒涼,也沒有諷刺,更聽不出快樂。與其說是笑聲,不如說是沒有感情的宣洩而已。他微微抬起了頭,茶褐色的劉海擋住了潔白的額頭,目光被碎發割離。
  然後他抬起手點著她,一個幾乎低不可聞的喃喃自語聲就那樣毫無預料的忽然飄進涼風的耳朵,如同魔音滲入五臟六腑,讓她如墜冰窟:「涼風真世,你騙我。」
  「激光戒毒,真是好辦法。」手塚抬手撫上她的臉頰,緩緩勾勒最愛的輪廓:「你知道的,我寧可死。」
  「可是不行,現在的我只會傷害你。」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寬大的手掌,指腹卻意外柔軟,輕如鴻毛,他沉沉歎息,「真世,你越來越愛哭了,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擦不乾淨,她的淚水太多,他擦不乾淨。
  他微微側身端起琉璃台上面的香檳酒杯,將金澄透明的液體湊到鼻尖聞了聞,然後朝她做了個乾杯的手勢,「這裡面有安眠藥吧,我是這麼不配合的病人麼?」
  「怎麼不說話?」以前總是埋怨他不愛說話,今天他都說了這麼多了,她居然一聲不吭?
  她還在哭。
  手塚歎口氣,伸出完好的右手按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拉,將她擁入懷裡,淺灰色的毛衣,浸潤秋夜的涼氣,夜風從玻璃窗外吹進來,她的青絲飛揚,細細絨絨,拂過他的臉,手塚牽起嘴角微微的弧度,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天下所有的男女都一樣,當遇到實在無法溝通的矛盾時,做(河蟹)愛大概是唯一和解的手段,可惜他們不會再有未來。類似於絕望的放縱沉溺,他們粗暴又憂傷地蹂躪彼此,涼風眼前一片黑暗,此刻在她身體裡律動的男人,狂風暴雨般的掠奪讓她幾乎無力承受,聲音化成了無力的低聲呻吟,混合手塚性感的喘息,在黑暗的空間裡釋放令人暈眩瘋狂的氣息。
  「全世界,我最愛你。」呢喃的情話伴隨猛力一擊,熱流衝破壓抑盡情宣洩,他同時鬆開束縛她的手,眼底有悲涼的絕望。
  恍似無心的愛語擊潰涼風真世的堅強,一個在舌尖滾動無數次的名字終於脫口而出:「國光……」
  最後一束煙火化作淡紫色的光華,像流星般墜入湖面的一剎那,照亮對方不碎的容顏。
  這一吻結束,從此天涯相忘。

  第五十五章 一語成讖

  會議室的大屏幕左邊是巴爾幹S國的放大地圖,乾將電腦內的圖片一幅幅投放到右邊:
  「目前那裡局勢已經完全失控,全國性的大罷工、遊行和騷亂,政府近乎癱瘓,政客們派系混雜,軍隊在觀望,但是隨時有可能爆發武裝行動。日本目前又是該國最大的投資國,這種經濟危機時候是當地人最明確的憎恨轉嫁對象,在這種混亂的境況下去救人太危險。」
  「既然這個小女孩的父親是我們的大使,就該外交部去交涉,不行的話也是特種部隊出面,為什麼要我們去救她?」仁王發問。
  「我們在該國的投資太大,現在任何正式官方隊伍出面都有可能落人口實造成他國乘機排斥日方勢力的活動,所以需要暗中進行,」真田回答,「剛才收到確切消息,大使夫婦確實已經在衝擊使館事件中失蹤了,我們接手是因為道義。」
  「我去吧!」翻著成沓的資料涼風突然開口。
  「吃得消嗎?」忍足不無憂慮的看著她:「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幹嘛這麼看我?」涼風向後靠,對一圈擔憂的視線啞然失笑:「我能有什麼事?」
  「乾,把小姑娘的資料給涼風;柳生,安排飛機在S國邊境等候接應,」幸村站起來離開會議室,經過涼風身邊時輕輕丟了句「大家等你回來過聖誕。」
  親眼見到的景況遠比乾的圖片更糟糕。
  S國首都大道兩旁的商舖都掛著等待收購的牌子,櫥窗玻璃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食品雜貨店的貨架東倒西歪,明顯是經過了多次洗劫;公共系統崩潰造成街道垃圾成堆,時不時看見有人在垃圾裡翻東西,或者三三兩兩圍著點燃的垃圾堆取暖。涼風走在大街上不停收到或敵視警惕或不懷好意的目光,也有乞丐穿著報紙糊成的衣服上來乞討,偶爾有孩子跑過,也看不到一丁點聖誕節氣氛,小臉蛋都是神氣緊張。
  涼風買了幾份當地報紙,媒體還沒有癱瘓,但滿紙是憤怒嘲罵的口吻報道著混亂的消息:這群人衝進了銀行,那群人佔據了大樓等等;甚至有報紙開始公開支持極權主義,大聲疾呼國家需要一個鐵腕獨裁者來讓社會恢復秩序。
  總統府早已經被憤怒的群眾團團圍住了,人們或坐或立,打著各色標語,在寒風中輪番高喊口號,扔石塊,謾罵護衛警衛。總統的警衛隊員排開擋在前面,繃著臉,疲憊而緊張地注視著聲勢洶洶的人群。
  涼風混在人群中,正思忖如何能混進總統府,一個聖誕老人突然從人群中跑出來,站在警衛和示威人群之間,開始分發糖果,一下子這個紅色的身影突兀刺目地成為眾人的焦點。
  「這個瘋老頭又來了!」人群中傳出嗤笑聲。
  「現在只有瘋子才要過聖誕節!」
  「他可不認為自己是瘋子!」
  「那麼滾回去吧,先知!」人們爆發出轟笑聲,有石子飛出來扔到聖誕老人佝僂的身軀上。
  涼風趁混亂跑上前拉住一個警衛低聲說了幾句,亮出一份薄薄的文件。警衛讀完打量了她幾眼悄悄做了個手勢,旁邊幾個警衛立即補上空缺擋住外面的視線。
  涼風順利進入了總統府邸。
  誰看到這個小國家的總統都會明白他的精神狀況已經接近極限,見到涼風走進房間,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抬起游移不安的目光。
  「我很抱歉我們國家的現狀給貴國造成了傷亡,琉奈——你要找的孩子,她很好,就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裡,你可以立刻把她帶走。」
  等他哆嗦著蒼白的嘴唇結結巴巴地說完,涼風道了聲謝剛要離開,總統府的衛隊長惶急地進來,後面跟著神色堅毅的總統夫人。
  「總統先生,外面發生了衝突,恐怕我們控制不了局面了,直升機馬上就到,我送您和夫人離開。」
  定定站了一會兒,蠟黃的臉色更見難看,總統突然挺直了背:「不,我不走!」
  「可是,外面的人會衝進來……」警衛隊長滿臉焦急。
  「那就讓他們來吧!」不耐煩地揮揮手,「外面那些人,有的是來反對我,有的是被收買了來反對我,那些真心假意,就隨他們來好了!」
  他抬起頭:「這個國家早就病了,道德上病入膏肓,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道德上的病人,習慣於僅僅關注自己、互相指責,沉迷於蠱惑和煽動……」
  「所以這一年多你什麼也不做?!放任這個國家下降到這種局面?!」總統夫人痛心疾首地看著丈夫,「你是祖國的叛徒!」
  「不,夫人,」總統霍地站起來,「我是祖國的法官!」
  絕對的權力造就絕對的腐敗,跡部光彥這種人也不過是腐朽政治體制的產物之一。涼風無聲地旁觀著這個政治人物的自我界定:這是一個無能的政客,還是一個以不作為和自我毀滅來成就其良知預謀,從而對邪惡國家群體進行審判的人?
  「外面的人衝進來了!」一個警衛滿頭大汗地推開門喊道。
  「讓他們來吧,我,就在這裡,哪裡也不去!我要問問他們,難道他們覺得自己對今天的局面一點責任也沒有?」總統突然垂下揮舞的拳頭,一度狂熱的目光逐漸黯然,挺直的腰桿再次委頓,「對,他們一定會說他們是無辜的受害者,砍下我的頭,對他們的子孫說:全是這個人的錯!歷史總是這樣寫的,不是嗎……」
  他縱聲大笑起來,眼淚在蒼老的臉上爬行。
  涼風發現自己對於別人的悲傷越來越沒有抵抗力,她不忍再聽,疾步走出了房間。
  只有八歲的琉奈卻沒有在她該在地方,涼風心焦地打開一扇扇門尋找。這時人群已經大量地湧入,嘈雜的喊殺和碎裂聲充斥了整個總統府,走廊上人影憧憧。
  一個警衛看到孩子被一個聖誕老人帶出去了,涼風掉頭往外跑,憤怒的人還在不斷向裡湧,吃力地推開人,跌跌撞撞衝出了總統府,回頭看,有人正在房子周圍點火。
  涼風一路打聽追蹤到了城市邊緣的廢墟——廢棄的哥特式教堂,據說那個瘋老頭住在這裡。
  沿著吱吱作響的爛木樓梯爬到尖尖的鐘樓,這裡四周牆壁已經殘缺不全,光從屋頂的破漏處宣洩下來,地上是下雨時留下的一灘灘積水,敞亮的屋子裡只有一口破鍾孤獨地橫躺著。
  那個聖誕老人裝的瘋子呆呆地面朝窗口站著,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上來。
  涼風看到了角落裡蜷縮的小小身影,三步並兩步走過去仔細探看,小姑娘抱著個毛絨絨的玩具靠著牆正睡得香,不由長長鬆了口氣。
  這個瘋顛顛的傢伙為什麼要把孩子帶到這裡來,涼風轉過身去,恰好瘋老頭也轉過身來看著她。
  兩個人安靜地對望。
  「一隻憂傷的狐狸,來到了索多瑪。」老人小聲嘀咕,帽子已經不見了,聖誕老人的白鬍子也是歪歪斜斜地掛著,但盯著涼風的目光專注而清明。
  這種目光,似曾相識,涼風不禁打了個寒顫,猛然心頭靈光閃過:「謝謝你救了她!」
  「孩子,孩子是世界的光,可是總有一天他們會長大,被這個世界吞噬。」老人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咕噥著,「走吧,川夏,我的妹妹,快帶著真世走!」
  栗原川夏,是她的母親。
  涼風怔住了。
  老人緩緩走到窗邊,顫巍巍探出身子對著大街高喊:
  「你們應該停下來!停止可恥的爭鬥!看看四周!偉大的東西已經消亡,是這個時代的悲哀!我們被引導著去相信謊言,去聆聽無用的聲音,我們任由自己的心靈被陰沉籠罩,吝嗇於伸展自己的靈魂,」他高舉雙拳過頭頂,仰起頭,彷彿身上不是滑稽的聖誕老人裝,而是穿著中世紀的僧袍在布道,「居然要一個瘋子來告訴你們這個世界需要拯救,你們應該感到羞恥!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有罪的!」
  但他布道的對象都擁在市中心忙碌抗議,回應他聲嘶力竭的只有空曠無人的街道,沒有半點回音。
  老人慢慢放下雙手,俯視著寂靜的世界,站了幾分鐘,突然縱身躍下。
  涼風大驚失色,衝過去想要拉住他,只抓了個空,那個急速下墜的身體裡隱隱傳來「聖誕快樂」的呼聲。
  砰的落地聲後,是可怕的沒有盡頭的死寂。
  幾隻飛鳥悄悄在破敗的大窗外掠過,把無聲的陰影投在室內;天空高懸到了極限,深暗藍的冰冷天色從北邊延伸過來。這種稀薄空寂,似乎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涼風半個身子傾出窗外,一動不動;夕陽薄薄的金色鍍上她絕望靜止的拯救姿勢,也鍍上了地面的屍體。
  直到夕陽落在地平線下,涼風才艱難的回過神來。
  跡部光彥在栗原英治前來探監後莫名其妙瘋了,東京那個是冒牌貨,雖然目的尚未明確,但速水耀司透露的信息的確是真的。
  柳生在機場接到了琉奈和一言未發的涼風。
  跟著親人離開的小女孩走出去兩步,突然又跑回來,踮起腳把絨毛兔塞到涼風手裡,雙眸明亮:「這是聖誕老人送的禮物,送給你。」
  她蹦蹦跳跳地離開,在機場的人流裡如同一朵綻放的小花。
  平安夜前夕,天空是最陰沉的鉛色,跡部景吾回到家,看見涼風一個人坐在別墅前面的長椅上等他,玩具兔子抱在懷裡,雪白的絨毛在寒風中微微發顫。
  「你想好了?」一身阿曼尼長風衣的華麗男人停下了腳步,微微揚起眉梢。
  報仇,不一定要殺人。
  這是一個需要瘋子給瞎子引路的時代,正義已經死亡,金錢和權勢掌控人的命運。唯有依靠同樣卑鄙的手段來制裁卑鄙的罪惡,所以耶穌才被釘在了十字架上。
  最好的,已經失去,再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因為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一個人對她說「我只要你問心無愧」。
  「哪天你不要我了,我絕對會去做壞人。」當時一句玩笑,何曾想過一語成讖?
  餘下的歲月,再沒有愛,令人徒生恨意。
  她挽起嘴角,被閃電映亮的笑容精緻漂亮,冷冷的,噙著嘲弄等待世界崩潰:「Deal it。」
  暴雨終於毀滅般傾落。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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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試水

  跡部執起涼風的右手,將一枚鉑金戒指輕輕套上,小巧而精緻的造型,一剎那鑽石的清輝射入眼底。
  涼風於是看著自己的手,戒指戴在無名指上,熠熠地閃,像是天邊滑過的一道流星。
  跡部的左手中指上,也戴著同款同式的戒指,兀自耀著冰冷冷的光。
  前面有人在催,於是跡部拉起涼風的手,快步往外走去,彷彿有幕布拉起,像走上舞台的明星。
  他們本來……就是今天的明星。
  新聞發佈會場上一瞬間燈光亮起,他們兩個,步伐輕盈,掠過無數的閃光燈和無數糾結的視線,走上台前。他們兩個的手,他的左手和她的右手,是緊緊地握在一起的,正露出中間璀璨的鉑金戒指,明晃晃地刺眼。
  跡部隨意拿過話筒,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借由擴音器,緩緩降落全場。「誠如大家所見……」
  說話時,跡部抬眸,他的目光坦率又大膽,他身邊的涼風卻略微低眸,微笑優雅端麗。若從攝像機取景框中看去,他們兩個坐在那裡,可不是一對璧人,交相輝映?
  漫長的新聞發佈會終於結束,其實也不過被跡部家族嚴格控制在一刻鐘以內,並不曾拖延,但每一分每一秒,涼風似乎都能聽到,銳利的刀鋒聲在耳邊滋拉作響,真仔細辨去,才知道原來只是快門按下時的輕響。
  燈光黯去,在保鏢和工作人員的層層護送之下,兩位主角起身離席,只是隱約能看見那美麗戒指漾起淺淡光亮,仿若螢火。
  他們,走了一步險棋。
  棋局雖然險峻,然而卻未必不是場絕處逢生的妙著。
  商場上的常青樹栗原家族和跡部家族的聯姻是一衣帶水源遠流長,如今又正值從華爾街的爆發金融危機蔓延全球,證券交易所人心惶惶硝煙四起的時機,卻冷不丁踢爆出婚約在身的跡部家少東和警界之花暗中交往的緋聞。
  誰都知道,去年這個時候跡部景吾和栗原佑京訂婚的消息轟動全城,如今這可不是該被唯恐天下不亂的各路媒體拿來大肆渲染,紛紛猜測一番的絕佳題材?
  神通廣大的狗仔隊們很快又爆出這位警界之花的身世,國安五課管理官涼風真世,和栗原佑京同出一脈,看似平凡實則曲折的出生為人津津樂道,當年她的母親撕毀和跡部隆義的婚約毅然下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警察,被震怒的父親逐出宗籍的舊事被重新提起,倒是帶上了幾分宿命的味道。
  姻緣紅線,兜兜轉轉,上一代的遺憾,由這一代圓滿?
  美女特工,富家千金,豪門公子,姐妹爭夫,三角戀,隨便哪個關鍵詞都是吸引眼球的存在,引得各界揣測紛紛,各種八卦小道鋪天蓋地,一時間滿城風雨。
  既然如此,既已如此,索性公開了去,當鏡頭對準了跡部的未婚妻,栗原佑京對她那位未婚夫的種種傳言只是落落大方地一笑,言辭優雅,是恰到好處的寬容得體:「表姐小時候吃了很多苦,如今她能夠找到真愛,我真心的祝福他們。」
  兩人之間,分明是一段傾國傾城的愛戀,悱惻纏綿的繾綣,——醜聞和佳話之間,可不是只隔著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說法?而能夠對他們的愛情表示理解和支持的長輩們,豈不是恰如其分地展現了革新、豁達、開明、睿智的領袖氣魄?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甚至有點太順了。
  憑跡部景吾的身份,娶個尋常人家的女子是沒可能的,涼風真世要踏入跡部家,就必須以栗原重工千金的身份。外祖父去世前留下了遺囑,11.2%的股份雷打不動,回歸宗籍的儀式就定在本週末。
  那個陰陽怪氣憤憤不平的舅媽她自然不放在眼裡,至於栗原佑京,大概巴不得推卸責任,得個自由之身尋歡作樂,還能繼續當她的大小姐。
  至於栗原英治的態度,就比較值得玩味了。
  表面看倒是一派仁厚長者風範,甚至有幾分視為己出想要補償她的意味。溫情脈脈的表象,底下則是惡劣的居心,她在心底冷笑,狡黠地裝出天真溫順。
  明明恨之入骨,卻必須笑顏相對,人類果然是世上最虛偽的物種。
  既然對方想玩,這一條道,哪怕注定是血淚荊棘,她也樂得奉陪到底。
  被剝奪了愛的權利,有些人早就被判了死刑,所以無論怎麼活著,都是一樣的。
  蔥白指尖有鑽石剔透光芒閃入眼底,她的神情空洞落寞。
  已經沒辦法回到以前了。
  覆水難收。
  手塚去九州快一個月,有時候她會感覺到某個忽然下雨的清晨,或者是在碎藍色瓷磚拼貼的鏡子跟前,在落下帷幔的淺藍色床頭,一枝細長百合的水晶花瓶之後,看著像框裡兩個人的照片,涼風會有一種幾近滅頂的幻覺,他就在身邊,也許下一個天亮,她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那雙澄淨的眼睛中的光。
  她知道,那不過是自欺欺人。
  發佈會結束回來的時候已經星光滿天,卸了妝靠在窗上呆呆的看床上換下來的范思哲長裙,突然間腸胃裡洶湧作嘔的感覺,涼風在第一時間衝到洗手間裡,吐光了胃裡所有能吐的東西,水龍頭嘩嘩的流淌,鏡中的自己容色蒼白的透明。
  釣魚島海域撞船對峙17天的中日釣魚島撞船事件終於以日方交還船長暫告一段落,但中日之間圍繞在事件處理上的攻防戰,持續發酵引發中日關係危機。新任外相前原誠司在釣魚島主權問題上態度強硬,已成為中外分析家觀注的焦點。數百名日本右翼組織人員週六下午在東京青山公園集會,滋擾中國駐日本大使館,同時,中國內地個別城市發生涉日遊行,紛紛發起「抵制日貨」運動。抗議活動在這一天達到□,南京部分賣場日系商品全部撤架。
  這一天,日本第二大財團栗原重工獨立董事涼風真世拜訪中國南京,在這一敏感時期她既不談商業合同也不提投資相關事宜,首先提出參觀南京大屠殺紀念館。
  對這位身份特殊的客人,館長朱成山親自接待。年末的南京城大雪紛飛,銀裝素裹,而這個素顏姣好的年輕女子僅身著肅穆莊重的黑色套裝,寒風凜冽中依然風姿綽約。
  她的中文顯然學了沒多久,遇到難以表達的詞彙只能借助英語。令朱館長意外的是,整個參觀過程中,她並未使用自己的母語。
  涼風在遺骨陳列室駐足良久,纍纍白骨無聲控訴七十三年前慘絕人寰的屠戮。她的耳邊迴響著一句低沉卻擲地有聲的話語:「歷史,會給你證據判斷真偽。」
  十五歲的少年熟讀世界史,曾經因為當堂質疑歷史教材中關於二次世界大戰日本在亞洲以及太平洋戰場的部分根本不符合歷史事實而被勒令離開教室。涼風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的時候就有了「真像手塚國光會做的事」這樣的念頭。
  千回百轉,她代替他來到這裡,見證歷史的真相。
  走進半地下的史料陳列大廳,墓穴狀設計加強了陰鬱壓抑的氣氛。涼風真世斂去眼角眉梢的驕傲,莊嚴肅穆的神情如同正在懺悔,深深感染了同行者。
  她被真相震撼,儘管在聽聞手塚「教科書事件」中她選擇了手塚國光這一邊,但並不能說明她本身對這段歷史作何解讀。今天,她站在這片曾經哀鴻遍野生靈塗炭的土地上,耳邊再度響起他的聲音:「一個國家若不能正視自己的過去,必將愧對未來。」
  今天,涼風知道栗原英治會前往位於東京千鳥淵的無名陣亡者墓地參拜,所以她特意以商談合資協議為借口離開日本。此行的目的,不過試水。
  參觀的最後一站,他們來到遇難者名單牆前獻花。隨行的助理遞上白百合,涼風接過鮮花走上前。
  她彎下腰,將百合花放在大理石牆體前。令在場人士震驚的一幕隨即發生,她屈膝筆直跪了下去,猶如當年聯邦德國總理勃蘭特在華沙猶太人殉難者紀念碑前驚世駭俗的一跪。
  三十萬死難者的亡魂在蒼穹默默注視,玲瓏的聲線吐出唯一一句日語:「對不起,請安息吧。」
  這一畫面被前來採訪的電視台記者如實攝錄,並於當晚新聞中播報,與此前八月十五日少數日本政經界要人參拜靖國神社畫面呈對比回放,輿論一片嘩然。
  晚間新聞結束不久,涼風真世便接到了栗原英治的電話。她的舅舅口氣嚴厲,斥責她此舉有辱大和民族尊嚴。
  「舅舅,您知道剛才在與南京市長的會晤中我得到了什麼?價值五億的土地批租合同。」她一邊用毛巾擦拭頭髮,一邊挑起冷諷的譏笑,混雜了自嘲和諷刺,當然手機另一端的人無法看見。對歷史的正視,竟然還要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在商人眼裡任何東西都有價值。」
  夜晚七點,萬家燈火。涼風掛斷電話,走到窗前眺望南京城燈火輝煌的夜景,這個城市在未來幾天內會爭議她的舉動,然後像所有被人遺忘的故事那樣漸漸湮沒於歷史洪流。
  手塚國光,你知道是為了什麼。
  ——你所信仰的公正!

  第五十七章 爭如不見(1)

  會在九州遇到龍崎櫻乃讓手塚有些意外。
  參加了證人保護計劃,櫻乃目前在長崎一家不算很大報社當實習編輯,手塚不禁想起在青學的最後一年,羞怯的女孩小心翼翼崇拜著越前龍馬。他們都看在眼裡,就像看著自己心愛的妹妹情竇初開,喜歡卻不敢表白。
  一別經年,當年動不動就臉紅的小女生長大了,不僅有了曼妙的身體曲線,性格較之過去也有了質的飛躍。譬如久別之後的第一次相見,他做夢都沒把這個大大方方與自己打招呼的年輕女子和櫻乃聯繫起來,直到對方用調侃的口吻說了一句「難怪奶奶敢打賭手塚部長還是和以前一樣酷」才反應過來。
  人人都在改變,好像唯獨他的時間停滯不前。所有人告訴他兩年的空白無關緊要,因為他在一次行動中被人注射了毒品,身體復原後還可以回倫敦繼續當他的MI6探員,在想不通的事情上糾結不是手塚的性格,他喜歡向前看,於是他也學著相信。也許是錯覺,他只是覺得主治醫生諾曼博士偶爾看他的眼神,似乎融入了點別樣的意味。
  出於前輩照顧後輩的自覺,也是為了向昔日恩師表達謝意,手塚閒暇時會打電話給櫻乃關心地問問近況,偶爾一同吃飯。
  櫻乃的同事打趣他們是不是在戀愛,並發揮新聞人士的八卦本性追根溯源挖掘到青學網球部的往事。手塚國光向來對八卦不感興趣,說他冷漠也好清高也罷,反正他從不把流言蜚語當一回事,日子按部就班地過。等他發現龍崎櫻乃似乎和其他人一樣誤解了自己的用意,恍然大悟被人批評遲鈍並不是無稽之談。
  聖誕節那天九州下了很大的雪,這一對無法和家人團聚的青年男女共進了晚餐。走出餐廳時,櫻乃不小心滑了一跤,手塚國光眼明手快握住她的手肘防止對方摔倒。
  「謝謝,手塚部長。」
  「小心一點。」
  看她站穩了,他便放開了手,卻不料她拉起了他的手。手塚挑挑眉,稍感訝異。
  「手塚部長,我喜歡你。」女孩抬起頭,溫言軟語。
  傳入耳膜的話語的確不是「今天天氣不錯」,他沉默地看著她,無言以對。
  「朋香對我說過,喜歡一個人就要早一點讓他明白。」秀麗的五官相當具有觀賞價值,可惜昔日囂張少年眼裡從不曾有她存在。「我想早一點讓部長知道。」
  他想起自己對戀愛一直抱有的可有可無態度,他想起自己是手塚家的獨孫,他想起他似乎快27歲了,他想他總不能一輩子一個人過,與其茫茫人海裡找一個合得來的人攜手到老那麼麻煩,不如選一個知根知底的女孩。
  文靜,懂事,體貼,乖巧,無論從各方面來看,龍崎櫻乃也許會是不錯的選擇。
  很多事情,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手塚國光點點頭,聽不出什麼感情的口吻:「吶,我們交往吧。」
  這就是手塚與櫻乃的交往過程,不浪漫也不具備電影的戲劇性與趣味性,他們和世間成千上萬正常男女一樣,在寂寞的時候想有個人陪。
  夜航的飛機機翼上紅色的指航燈閃爍如同天狼星。涼風把自己陷在空中客車柔軟的座椅中望著窗外黑色的雲層。那一刻尖銳的神經敏感的疼痛了起來。她彷彿看到了自己縱身而入三萬公尺的高空。高層的天空在下雪,墜落的時候冰碴割痛臉頰,雲層之下的大雨砸在身上疼痛不堪,而那時候能看到城市的霓虹。喧囂的車海以及刺破天穹的尖頂掛著飄揚的彩旗刺穿自己的身體。
  如果可以像鳥一樣張開翅膀俯瞰一個城市,涼風想去看看東京的夜。
  故鄉繁華荒涼的嫵媚夜色,驅逐了真心相愛的戀人,嘲笑相信天荒地老的靈魂,守候著放縱慾望的人群,冷笑著看放逐的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飛機在大分機場逗留1個小時,她的機票上寫著終點是東京羽田。可是她隨著人流拖著自己少得可憐的行李一頭扎進了同樣是深夜的九州,不在乎一整個飛機的人翻天覆地的尋找一個叫做涼風真世的日本女子。她目光冷漠,不像是一個路人。
  輾轉巴士到達大分車站,乘坐JR日豐本線在別府下車,她站在洶湧人潮裡茫然無措,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衝動,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似乎有奇異的力量在召喚她,明明早就下定決心,絕對不會踏上九州的土地,卻在飛機落地後無論如何也抗拒不了那股強烈的牽引力。
  明明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是個受歡迎的客人。
  卻抗拒不了,再見他,一面的誘惑。
  或者自己可以不讓他看到自己。
  雙手放在風衣口袋汲取微薄的暖意,她木然的看著銀輝閃爍的街道兩旁變換斑斕多姿的風景,一片一片花瓣大的雪從虛空裡紛紛揚揚的落下來,簌簌的落滿衣衫,可以清晰的看見剔透的冰凌,鑽石般的微弱光芒擦亮點漆的瞳眸,融化作一片冰涼。
  到達目的地接近早餐時分,涼風想到這是週末,也就是說她看到他的幾率明顯增高。
  別府是療養勝地,靠近山林的一片溫泉區,有稀稀落落的建築點綴其間,並不是非常富麗堂皇,卻別緻精巧,與湖光雪色相得益彰,這裡本身就已經是美麗的風景畫,卻還有更加美麗寧靜的風景陪襯。
  涼風付過車資,從計程車上下來,極致的雪景落在眼底,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童話裡的夢幻世界,連空氣都沁涼得讓人心醉。
  可是她的心臟卻完全與這寧靜的景色相背離,跳動過分劇烈,以至她覺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裡震響。
  慢慢走到一幢精緻美麗的別墅前,透過線條簡潔的黑色鐵藝柵欄,落地窗後白紗靜靜垂落,這個時候,如果在家裡的話,應該還是休息的時間吧。在別府,生活的節奏遠不似在東京的繁忙。在這些小小的城市裡,人們的生活幾乎可以說是安逸的。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淡淡的低沉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卻駭到了正陷入冥想的涼風。猛地轉過身,卻受到了更大的驚嚇,後退了一步深深呼吸。
  他穿了咖啡色的運動服,晨跑後金褐色的劉海泛起熠熠的光澤,身上臉上看不到毒品肆虐的痕跡,依然是如初見時纖瘦俊秀,疏淡沉著的表情冷淡如昨,鏡片後的鳳眼安靜平和。
  本來根本沒有想過能再見到這個人,為什麼第一眼偏偏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撞上。
  手塚看著這容顏清麗的年輕女子露出略微失措的臉,改用英語又問了一遍,卻只看到對方眼神裡更深的驚愕。
  眸光淺淡如水在她娟麗的眉眼間流連,手塚停下問話,忽然問道,「你認識我?」

  第五十八章 爭如不見(2)

  涼風向來為人稱道的腦子裡突然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凝視著手塚那清朗高潔,線條明晰俊逸的臉,被交織的熟悉與陌生感覺沖刷著血液。
  手塚若有所思,聲音依然平淡的一無波紋,「你……是來找諾曼博士的,是嗎?」
  櫻乃跟他提過,有個負責社會新聞版面的同事想採訪諾曼博士,請他談談在戒毒領域的最新研究成果。
  此刻她根本沒能力思索他到底在說什麼,涼風只知道倉促地點頭,向來進退自如的談吐似乎被雪藏到了找不到的地方,甚至答不出完整的話。
  看這個人又站在面前,近在咫尺的距離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下意識握緊了右手,控制住心湖裡一圈圈漣漪漾開痛感的幻覺,涼風笑容十分勉強,「博士他,在不在?」
  手塚以他特有的專注看了涼風幾秒鐘後,轉身走向大門,「進來等吧,他下午會過來。」
  涼風默默跟上去,精緻的白楓木門緩緩滑開,即使是向來沉著的她,在這樣的時刻也無法泰然處之,跟隨那修長的背影走進這漂亮的別墅,涼風無法把眼神從手塚身上移開一秒鐘。
  他走路的姿勢依然是那麼穩定而矯捷,與記憶裡的他相比,卻又是陌生的完全無法瞭解。
  進去房子,涼風才發現這外觀看來並不是很大的別墅,內部空間卻非常寬敞明亮,超大的客廳讓視野豁然開朗,一圈的落地窗可以看盡外面的風景。
  手塚進門後就按下了開關,將所有的窗紗全部收了起來,雪停了,積雪一片粹白反射著刺眼的光亮。清晨明亮的陽光灑進來,讓室內充溢了溫暖的味道。
  涼風看著手塚的每一個動作,有種恍惚如在夢境的錯覺,直到手塚回身看向她,才掩飾地轉開了眼神,艱難的尋找著詞彙:「很漂亮的佈置。」
  手塚微微點頭,將梅子早茶端到涼風面前,淡淡說道:「請稍等,我先失陪一下。」
  她的心臟因為這突然變近的距離一陣狂跳,急忙客氣地回答,「啊,沒關係。」
  手塚似乎能穿透靈魂的眼睛從她眼中一掃而過,轉身上了樓梯。
  涼風站起身體,好奇地打量著這明朗淡雅的房間,風格的清淡與品味的不凡相得益彰,這樣一處小小的別墅,真的是遠勝東京灣那些豪華卻荒蕪的牢籠。
  踱到壁爐前,涼風注意看著壁爐架上擺著的一幅水晶相框裡的照片,她的眼神閃了一下,照片裡除了手塚和諾曼博士,還有一個巧笑嫣然的女孩。她看見龍崎櫻乃依偎在手塚身邊,涼風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有點錯亂的思緒。
  手塚走下來的時候,已經脫去了運動衣,換上了一身清爽的休閒服,襯衣的袖子挽起了幾折,露出他纖瘦卻穩定有力的手腕,「你是……櫻乃的同事?」
  手塚的聲音清淡好聽,涼風有點分神,隨即猛省自己還沒有過自我介紹,手塚現在,已經忘了她。
  「哦,對不起,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涼風真世,和諾曼博士相識於美國。」
  她的表情有些奇特,墨綠色的眼瞳清澈動人,似乎有濃得化不開的情感洶湧澎湃,混雜了隱忍與期待,手塚覺得奇怪,但他還是禮貌地伸出手跟她一握,簡單地回答,「手塚國光。」他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看著她,「你認識我?」
  心裡柔柔的劃過刺痛,暗笑自己的癡心妄想,她知道自己剛見到他時失態的神情瞞不過手塚,垂了眸語焉不詳地支吾,「哦,算是知道吧。」
  手塚沒有過多關心這個問題,突然側過頭,出神地看看窗外,神情裡閃過一瞬的溫和與生動,站起來往門邊走去。
  下一刻,涼風看見龍崎櫻乃抱著一本厚厚的類似相片簿的東西走進院落,她穿著杏仁色的高領毛衣,整個人光彩照人,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微笑神色,手塚走到門邊打開門,就聽到對方帶著撒嬌性質的抱怨,「你這個山控幫幫我吧,我選照片快選瘋了!」
  手塚無奈的看著她:「怎麼了?」
  櫻乃苦惱的嘀咕著,「報社舉辦的名山攝影大賽,主編要我選一部分優秀作品刊登出來,我看每一張都很漂亮啊,不知道要怎麼選。」
  推了推眼鏡,手塚有點哭笑不得:「我不是報社的人,不好亂評判。」
  「你就隨便看看,也好讓我交差,好不好?」櫻乃一雙秋水似的大眼睛一本正經的看著他,可愛的歪了歪頭,親暱的挽起他的手臂,一同往屋裡走來。
  這時櫻乃的注意力這才看到了一直默默注視他們的涼風,手塚只感覺到她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鬆開了抱住手塚的雙臂,神氣也不似方才活潑爛漫:「有客人啊。」隨手取下脖子上的圍巾,嘀嘀咕咕,「昨晚加班到現在還沒吃早飯,餓死了。」
  手塚歎了口氣,「只有土司,你要不要?」
  櫻乃立刻點頭,似乎手塚要給她的是全套法國大餐,「能填飽肚子就行。」
  手塚有點歉意地對涼風點點頭,走進了廚房。櫻乃看著他背影消失,才坐了下來,審視地盯著涼風,一斂笑容,「你跟他說了什麼?」
  涼風優雅靠坐在沙發上,陽光如雪披了風華滿身,玲瓏身軀裹在風衣裡竟然顯得羸弱,彷彿精緻易碎的瓷瓶,稍有不慎就會支離成一地碎片。低頭啜飲一口梅子茶強壓下胃裡翻滾的嘔吐感,略帶一點涼意的眸光緩緩自櫻乃臉上掠過,她保持沉默。
  手塚端著烤好的麵包走進客廳,有點奇怪地看了沉默的兩個人,櫻乃已經對他揚起了笑容:「國光你知道嗎,涼風小姐高貴漂亮又能幹,她和跡部君的愛情被譽為新世紀的浪漫童話,金童玉女羨慕死人,現在是很多女孩子的偶像呢。」
  手塚微微訝異了一下,然後掉轉眼光看著涼風,他雖然不關心花邊新聞什麼的,報紙雜誌新聞,偶爾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難怪他對涼風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跡部景吾其人,只在國中時代因網球有過短暫交集,算得上勢均力敵的對手,不免幾分惺惺相惜,印象裡傲慢華麗的尊貴男人,配這端麗幹練的出塵女子,倒是風華絕代的一對璧人。
  犀薄唇線上揚了一個微小弧度,手塚真誠的說:「涼風小姐,恭喜。」
  心臟,忽然像是撕裂成兩半,鮮血淋漓。
  她覺得自己靈魂猙獰,眼睛疼痛的碎裂了光心。哪裡有上帝,可以給她一次睜開眼睛沒有悲傷新的生命。
  手塚國光。為什麼我放不下你。
  涼風心裡五味雜陳氣血翻湧,強迫自己維持風度,胡亂找個借口落荒而逃的同時她能夠感覺到傷痕裡流竄的血液。走下台階時身體一晃險些跌倒。她迅速扶住最近的欄杆穩住身形,告訴自己不能在這裡倒下。
  東京,夜,冬季的雨冷的痛徹心扉。
  走出地鐵站的瞬間一股濃稠的悲哀從血液中湧出,在喉嚨深處不見天日的地方左衝右突,連夜啟程,從昨天下午開始她就沒有吃過東西,胃裡早就空空如也,彷彿有團烈火翻滾肆虐,全身一個輕微的痙攣,她掩住嘴唇再也無法忍耐的彎下腰幹嘔起來,引得行人側目。
  黑如金墨的經典保時捷緩緩停在華燈琳琅的銀座街頭,高挺鼻樑上架一副傲慢黑超的男人闊步下車,紫色大衣雍容華貴,五官隱沒在豎起的衣領裡,卻依然能夠感覺得到墨鏡背後的凌厲眸光和高貴的攝人氣息。
  世界恍似無聲,感官尤其敏感,連意識的漸弱都感覺得到。涼風只覺得天旋地轉,身體彷彿一片片剝落瓦解,聚集不了精神,好像一座堅固的堡壘突然散了,想要挽救,越是抓得緊緊,越是流失得快,就像指尖沙。
  幾欲倒下的瞬間有尚帶體溫的風衣橫空罩下披落肩頭,跡部景吾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完美的側臉線條明晰硬朗,垂眸轉身的時刻他忽然想起這麼一句話。
  很多時候,面對回憶,我們無能為力,哪怕愛至死清晰。

  第五十九章 心之彼岸

  陽光從晶瑩的水晶窗照進來,散落在裝飾華麗不俗的房間裡,溫軟舒適的大床上,涼風在雲團般的衾被中沉睡未醒,柔軟的墨色頭髮散在枕上。
  跡部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安靜的看著涼風,神情有些憔悴。睡眠不足,讓他本來細緻如美玉的皮膚上也泛起了淡淡青痕,眼睛下帶著濃重的陰影。
  只是跡部全無睡意,這兩天一夜,似乎耗盡了他半生的不華麗。
  在德國分公司進行商務考察,愕然聽到涼風失蹤的第一時間,強烈的不祥預感讓他立刻拋下手邊所有的事情,登上了私人噴氣飛機,連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盡快回到東京。
  期間忍足來過,跡部在書房裡見了他。
  「孽緣。」幾乎是咬著牙吐出兩個字,兩份診斷書輕飄飄的落在透明茶几上,跡部景吾抬手掩住漂亮的臉,嘴角不華麗的抽搐。
  小時候的跡部景吾讓她只剩下了一個腎臟,而能叫這身手出眾的女人打不還手,普天之下除了神志不清的手塚國光再無第二人。
  跡部驀然轉過身,走回大理石的辦公桌前,背影裡攜帶著灼人的怒氣,長時間的沉默後才冷冷說道:「那就把孩子拿掉。」
  忍足侑士搖搖頭,不敢苟同:「恐怕她不會答應。」
  「尋找合適腎源的事就交給你了,本大爺會叫她答應的。」
  跡部景吾早就習慣了扮演壞人的角色。自從開始手握大權,只是憑借祖萌,陷阱、威脅,多少明槍暗箭想要把他拉下馬,早已計算不清。跡部並非不知道許多人背後對他的議論,虛榮,無情,作派專斷,只關心自己的權力。只是天地尚且以萬物為芻狗,本大爺何必假裝在意仁義道德。若非如此,早已被生吞活剝。
  他的聲音冷的象尖銳的冰刃,忍足淡淡苦笑,跡部,你終於下定決心了麼?
  涼風在昏迷裡度過了兩天,事實上,為了給她足夠的時間恢復體力,跡部要求醫生給她使用了安全劑量的鎮靜劑。這兩天裡跡部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
  在醫生的指導下大少爺親手照顧涼風,沉睡中的涼風顯示出平時無法看到的柔順安靜,跡部閒下來的時候,凝視著這樣的她,竟然會不知不覺中迷戀起這樣的時光來。
  窗外星光正慘淡,寒風發出陣陣悲歎。
  涼風驀然睜開了眼睛,短暫的迷惘後,發現這裡是跡部家郊外的別墅。
  柔和的壁燈光線裡,看到在床邊淺寐的跡部景吾。涼風閉閉眼睛,壓下泛到喉間的苦澀,對於昏迷之後的事情一無所知,跡部,從德國回來了?一寸寸剝離下堅持的驕傲,以狼狽的姿態逃離九州之後,自己又被這個人救了。
  她起身下床,經過二樓的一個房間,發現門是虛掩的,涼風推開門,嚇了一跳。
  一支細細的蠟燭站在鐵燭台上,暗淡的燭光前,坐著一個女人,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她四五十歲左右,臉龐瘦削而有病容,身穿一條深色舊連衣裙,兩鬢斑白,黑髮失去了曼妙光滑在腦後挽起一個髮髻,一雙安靜的綠眼睛打量了涼風片刻,突然露出沉靜安詳的微笑。
  涼風正不知如何開口,跡部急匆匆走了進來。將手放在她額頭探了探,微微放鬆了緊鎖的眉頭,幸好已經退燒了。
  「少爺!」那個中年女人向跡部招手,「我在用撲克牌算命,你快來看!」
  跡部走過去,她指著桌子上攤開的撲克牌:「看!」她微微抬起頭,眼睛裡流淌著小女孩才有的渴望,「紙牌告訴我,我的孩子們會回來的。」
  跡部點頭,笑容木然不安:「他們一定會回來的,拉拉。」
  她歡天喜地開始重新洗牌。
  「她叫拉拉。」跡部壓低聲音回應涼風疑問的眼神,「小時候父母常年在世界各地奔波,所以在英國的時候老頭子僱傭她來照顧我。」
  「她是移民?」
  「她是猶太人和吉普賽人的後裔——兩個偉大的流浪民族。」跡部的神色閃耀著驕傲和憐憫,「故鄉深陷大戰,各方軍隊都進駐過。因為錯手殺了一個闖入家中的士兵,顛沛流離到了倫敦,和兩個兒子失散;由於會說好幾種語言,老頭子收留了她。她一直在打聽兩個兒子的下落,但那時候的風太冷了……」
  似乎聽到了跡部的最後一句話,低著頭的拉拉嘟囔:「哪裡的風都是冷的……」
  跡部苦笑了下:「戰爭結束後,我們打聽到了她兒子的下落……」
  數十秒的沉默。
  涼風第一次看到跡部露出和他不相稱的悲漠神情。「……她的兩個兒子也彼此失散了。在互不知情的情況下效力於對立的軍隊,都死在了戰場上。知道這個消息後,她就變成了這樣。」
  戰爭帶來的家園淪喪和斯文掃地,讓現在的拉拉在燭光下對著紙牌自言自語。
  她得到的是世界的蛻變,而非故土。
  小到人和人的叛離,大到國家間的戰爭,人性中的陰暗面和扭曲被倍數擴大,有什麼能夠戰勝追求權力和金錢的喧鬧?但是恰是這些人生旅途的陰暗面中所透出的必然,反射了人心。
  涼風走到她身邊,忽然覺得冷極。
  拉拉仰起頭舉起一張撲克牌問她:「你知道這是什麼?」
  「黑桃皇后。」
  「不對不對!」拉拉用力搖頭,帶著教育小孩般的表情,「這是我們啊!」
  「比我們大的呢,是這個!」拉拉指著一張黑桃K,「命運。比它還大的呢,只有這個!」她抽出了黑桃A,「心!」
  「這個給你!」拉拉把黑桃A塞到涼風手裡。
  涼風詫異地看向跡部。
  「她喜歡你!本來她是很怕生人的。」跡部也是驚訝。
  休養了幾天,涼風開始把自己埋在如山的資料案卷裡。文件看多了,字體會在眼睛裡呈現出極其醜陋的形狀。涼風無奈地抬頭,看了看四周密密麻麻佇立的檔案櫃,起身準備去倒酸梅茶。
  從石川議員的謀殺案開始,五課全力繁複的偵查,她已經可以漸漸看見那條若隱若現的脈絡。
  內閣要員、警察總監,政客與黑道密謀私吞一筆數目龐大的黑色資金,針對極心會的那次史無前例的龐大行動,之所以會在收官階段一敗塗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警方內部人員的背叛。
  有人和當時的極心會會長勾結,故意洩露虛假的情報給作為臥底的飛影,同時將一切罪責推到他身上。
  飛影的死刑異常順利地判了下來,而且刑期很近。這在日本司法界是極少有的事情。
  雖然當時官方說法是「性質極為惡劣、情節極為嚴重、社會影響極為廣泛」所以要馬上處死,此刻涼風很確信這些都不過是借口,而是高層的權勢亟不可待想把他除掉。
  飛影和忍被一同燒死,昭示著C5的全軍覆沒。面目全非的屍體被匆匆火化,各種情由不得不讓人懷疑。
  環環相扣,節節攀升,種種跡象交織出牽連廣大的蜘蛛網,最終指向一個唯一的中心:栗原英治!
  或者,該稱呼他為一個久違的幽靈:忍。
  還有什麼,似有還無縈繞在腦海。
  似乎是關鍵的一粒琴鍵,但是無法敲響清脆的聲音。樂章終段。
  能讓飛影不惜越獄也要拿到的東西,很可能是關於案件的某個決定性證據。
  是你嗎?
  涼風端詳著光盤,一股難以言喻的知覺直撞腦海,她無法說清楚那是什麼,她知道必須要盡快解開這個該死的密碼。或許……它掩埋了一切真相,功敗垂成由它決定。
  一剎那,涼風的心境有如閃電亮過,前塵往事突然歷歷在目,散了一地的珠子突然被穿成串。
  她驚起,將光盤推入,飛速打開密碼框,然後十指飛動。
  涼風的指尖微微發顫,她甚至沒有辦法壓抑自己突然而來的恐懼,對於潛伏在水面下多年即將破冰而出的東西。
  這一天下午,涼風真世遞交了辭呈,正式辭去國安五課課長一職。
  晚餐進了些清淡食物,涼風披了衣衫慢慢踱步到花園裡。身後整棟樓寂靜如死,大片的紫羅蘭在深夜皎白月光下艷麗如夢,一隻火紅的狐狸從花叢中倏忽穿過,匆匆對她回眸。
  背後腳步聲漸進,涼風回頭看著跡部,月光下的湖面水光瀲灩,她清澈的眸中閃耀著疏淡的漣漪。
  片刻的靜寂,跡部忽而展開了華麗如玫瑰的笑容,淡淡道,「涼風,我們結婚吧。」
  等待的時間似乎無限漫長,跡部等著涼風的回答,也許她會冷若冰霜將自己推開,也許會露出敵視的態度,也許會張開所有尖刻的保護層,但是跡部寧可冒這個險。
  只是利益的聯盟又如何,本大爺會叫她知道,幾千年才有一對梁祝化蝶,他們不過都是毛毛蟲。
  涼風真世不能死,他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涼風清妍的側臉被月光鑲出淡淡的柔和,跡部懷疑自己是錯覺,看到了她唇邊一絲淺淡的微笑,目光清澈平靜,但那裡面沒有華彩,察覺這一點的跡部突然有點心慌,下一刻卻已經聽到她平和的聲音:「好。」

  第六十章 回首向來

  這一天手塚送櫻乃安全地回到住處,站在門口她仰起臉,含情脈脈凝視他:「可以給我一個Goodbye kiss嗎?」
  交往至今,兩人最親密的動作僅限於牽手。他不曾吻過她,連慾望都沒有,恍似壓根忘了還有接吻這件事。手塚猶疑不決,視線掠過她塗了唇彩的嘴唇,嬌艷欲滴。
  慢慢低下頭,向那兩片閃著誘人光澤的紅唇靠近。他竟然奇特地記著親吻的滋味,溫柔、纏綿,繾綣、如醉如癡、銷魂蝕骨……某種巡視領地般的強勢和不容輕忽,想要奪走她所有感官,要她與他一同沉淪。
  手塚的瞳孔猝然一斂,她,是誰?!
  這一秒愧疚感排山倒海席捲全身,他無力抵抗,微涼薄唇擦過她的臉頰和空氣做了親密接觸。
  「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女孩睜開眼睛,單刀直入。
  手塚承認自己輸了,輸的莫名其妙,愛情無法將就,他根本無法接受這個女孩入侵生活。他無言以對,連道歉都匱乏言辭,到最後他只有說「對不起。」
  龍崎櫻乃盯著他看了很久,「手塚部長,你還愛著涼風真世?」不露痕跡,將稱呼變回最初的疏遠。
  兩人的關係在調查槍擊案期間並非秘密,誰都知道手塚國光是因為涼風真世才加入國安五課。戒毒期間他們共同經歷過最糟糕的狀況,已經沒什麼再害怕失去了。
  手塚頓時如遭雷劈,面無血色。
  他,愛,涼風真世?
  他,愛,涼風真世!
  幾乎是荒唐諷刺的定論從唇舌間滾過,一股腥甜的滋味直衝喉間,他已經沒有能力讓它變成語言。
  他知道戒毒期間母親受不了打擊曾經割腕自殺,挽回的代價原來是他失去一生所愛。
  她來過後他所有的魂不守舍有了解答,他回想起涼風臨走前最後的目光,那目光讓他渾身絞痛。
  我把愛弄丟了,要到哪裡去找?
  真世,這樣的我,可還有資格守護你?
  這樣破碎殘缺的手塚國光,你可,還要?
  他用沉默回答她的提問,在漫長猶如一個世紀過去的等待中櫻乃明白了一件事——這段感情從來沒有過開始——一直,是她的獨角戲。
  「那就結束吧。」櫻乃為兩人的關係畫下了句點。
  情人節前夜,八點半,代替飛往紐約參加研討會的諾曼博士留下的助手將手塚國光送到醫院縫合包紮傷口。他的右手被玻璃扎傷,一片狼藉。
  「Kuni,你太不小心了。」助手百思不解,這個面無表情嚴肅認真像是一輩子與粗心馬虎之類名詞絕緣的男子,竟然會被健身室洗手間的鏡子弄傷了手。
  嫻熟冷靜替手塚止血過程中他不忘研究現場,那面本該好端端掛在牆壁上的鏡子從中間部位向四周呈輻射狀碎裂,種種跡象表明是被人用力拳擊所致。
  難道,他有自殘傾向?還是壓力過大的緣故?
  外科醫生將碎玻璃從血肉之中挑出,鑷子夾著酒精藥棉擦拭傷口消毒。冷靜如冰的男人連眉毛都沒掀動半分,渾然不覺肉體痛楚。
  面沉似水,鏡片後眼神凌厲如刀鋒。除非他主動開口,否則誰也不知道這個英挺的年輕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大多數時間他沉默地重複枯燥乏味的復建,而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眺望遠方。
  助手曾經好奇地問他看到了什麼風景。手塚精緻的臉龐浮現罕見淺笑,回答他:「過去。」然後向來巋然不動的他會浮現苦惱的神色,似是說給自己聽:「可我看不到。」
  「對不起,我保證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看著紗布包裹的右手,手塚國光淡然承諾。起身,向急診室外走去。
  一剎那,這位助手為年輕人身上強烈的王者之氣深深震撼。
  手塚國光走得很快,命令自己忘記扔進洗手間廢紙簍裡揉成一團的報紙:在標準印刷體中傲慢的男人摟著容顏清麗的女子,向全天下宣告他們的幸福。根據新聞內容,3月14日,一個月後的白色(河蟹)情人節,涼風真世身邊的空白將有人填補。
  當手塚國光走出那扇門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2月14日情人節之前百貨公司推出了限時搶購的促銷活動,被姐姐硬拉著充當免費勞工的忍足侑士站在電器櫃檯前百無聊賴等人。說出去大概沒幾人相信,衣食不愁的千金小姐竟也熱衷於搶購打折名牌,且瘋狂程度與普通白領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聊中,忍足思索著女人的購物癖,打算抽個空去修習一門心理學課程。手機鈴聲沒響,看來姐姐京香仍在掃貨中。他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能站得更舒服一些。無意間轉向側後方的電視機櫃,墨藍頭髮的男人出於習慣瞥了一眼,視線卻再也無法移開。
  一組電視畫面躍至眼前,是晚間財經新聞。美麗女主播連線現場記者,報道正在希爾頓酒店舉辦的豪門慈善晚宴。
  男主角:跡部景吾。
  女主角:涼風真世。
  巧舌如簧的司儀大多數時間針對跡部提問,美麗如平安京人偶娃娃的女子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他一旁溫婉微笑,笑意像掛在玻璃罩子的面具上,輕易便可剝離。
  假如世人皆想看戲,那我們就演一出最精彩的荒誕劇,娛人娛己。
  眼尖的主持人迂迴追問涼風腕表的字母有何含義,小巧精緻的表盤上紋了兩個花式字母——TK——手塚國光的名字縮寫。
  「TK,代表某種名稱還是難忘的事?和涼風小姐的未婚夫跡部先生有關嗎?」
  涼風懶洋洋抬起眼簾,嘴角牽起公式化的笑容:「司儀先生,假如我說那是手錶設計師的個人愛好,您認為可信度能打幾分?不相信的話,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呢。」
  佩戴簡約雅致卻價值連城的珠寶,雍容貴氣的魚尾裙綻放花朵,珠光寶氣更襯得她艷光四射,將鬢邊碎發捋到耳後的瞬間觸碰了清輝點點的鉑金耳釘,無名指末端的鑽石戒指在燈光下冷冷發光,昔日敢愛敢恨的女子已經修煉得處變不驚。
  底下鎂光燈頓時閃成一片晃花了眼,攝影師盡職盡責捕捉到容姿傾城,卻錯過了背對鏡頭的瞬間她眼角一閃而逝的傷感。
  比命運還大的唯有心之所向——站在那些已經沒辦法發出聲音的人一邊,為他們發出抗辯,為那些明辨是非,堅持到底的稀有美德留下見證。有罪之人,遲早要接受審判。
  問心無愧,曾經答應過你的,不負前言。
  可惜,你沒有辦法瞭解了。
  她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未來:塵埃落定的那一天,站在衣香鬢影一場浮華背後,無可救藥地懷念他冷然的眼睛。
  國光,我很想你!
  忍足站在原地,性感唇角微微上揚,勾勒出諷刺的弧度。涼風真世,手塚國光,所有的人都埋葬了過去。
  回眸的瞬間城市忽然被大雪掩埋,Valentine's Day,愛情已死。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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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離心

  年初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會長御手洗富士夫任期屆滿,推舉栗原重工董事長栗原英治擔任新任名譽會長,這一提名與外界推測略有差池。畢竟和御手洗富士夫長久以來提倡的西方管理思想和積極開拓國際市場的戰略相比,栗原英治近些年則顯得較為保守,更多的沿襲了二戰後日本傳統管理模式和決策方式,兩人的管理理念也存在一定分歧。
  二月初,栗原英治還在考慮是否要接受這一任命,作為日本最具影響力的商業機構,擔任經團聯會長是非常高的榮譽,有責任促進轄內全體企業加強交流共謀發展,幫助企業解決能源問題、環境問題、資源節約問題等關係生死的重大課題,這意味著他是必要減少對自身企業的精力投入。
  近期栗原重工旗下國際石油勘探開發有限公司與西班牙雷普索爾(Repsol)巴西子公司達成確認性協議,認購雷普索爾巴西公司的新增股份,共同開發巴西境內現有油氣資產。預計收購完成後,在完全稀釋現有股份的基礎上,持股比例將達到40%。
  作為涼風真世進入公司後參與的第一個重要CASE,漂亮完美的處子秀博得了董事長親口讚許,原本董事局對初出茅廬的後生晚輩頗有微詞,自從宣佈和跡部景吾的婚訊後,幾位股東見識了她的能耐,見風轉向,對阿諛逢迎她也不過寵辱不驚的淡然表情,心底不由得便在不見天日的暗處兀自冷笑了一聲。
  這一交易對價高達45億美元收購案使得栗原股價連續多日跳升高位,各界紛紛看好的契機卻冷不丁爆出去年四季度中期報表存在重大預計負債瞞報的消息,一時間引發恐慌性拋售熱潮。
  事件的起因源自SET召回事件,去年十月份一位美國客戶投訴汽車的玻璃存在安全隱患,汽車的震動會導致玻璃的螺絲鬆動,從而引發玻璃掉落。雖然沒有證據表明這一隱患會造成事故,綜合77起投訴董事會通過決議宣佈本月起將在日本召回2007年五月到2009年九月出廠的九萬輛同系列和其他車型,同時將在國外市場上召回已經售出的十九萬輛以上車型。
  召回已經成為了當代汽車製造業的一部分,世界各地的的汽車製造商都受其影響,然而這次事件所帶來的股市震動還是大大超過了栗原英治的預計。當市面上百分之二十八的股份被叫做濱崎醫藥的公司吸納後,所有的揣測指向同一個詞彙——收購。
  栗原英治連忙調集資金拉高股價反收購,此役雖然大獲全勝,付出的代價卻相當慘重。斟酌再三後他決定高調就任經團聯會長一職,不過他要求在任期第一年同時兼任集團總裁職務。
  簡短致辭後是一個小規模的歡迎酒會,已卸任的御手洗富士夫舉杯祝願繼任者取得更傑出成就,閒談間提及跡部財團那位年輕總裁。
  「這個年輕人的高爾夫球打得不錯,有機會還想切磋一下。」
  他莫名聯想到跡部景吾與近日發生的種種是否有關聯。最先洞悉收購騙局並提出警告的正是跡部,那個神秘的濱崎醫藥在拉鋸戰後期果然改變原定計劃,於高位拋盤狠賺一筆後銷聲匿跡再無動作,栗原英治隱隱覺得他從一開始就掉入了陷阱。
  午夜時分,從無聊Party脫身回家的俊美男子打開液晶電視收看深夜重播的財經新聞。經過後期製作的畫面,那雙陰鷙的眼睛依然能讓洞察力超強的他看到多疑、冷血,這就是在商界屹立多年的栗原英治。
  跡部景吾舉起手中的紅酒,華麗聲線一字一句魅惑人心:「陪本大爺好好玩下去吧,啊嗯?」
  「貝魯特,2011年2月13日。
  今天,我去烈士廣場瞻仰哈里裡的陵墓,帶著一束鮮花。明天是他遇難五週年紀念日。到達那裡的時候接近正午,遠處傳來隆隆炮聲,也許是敘利亞軍隊發動了新的軍事攻擊,也有可能是黎巴嫩在自衛反擊,我看到墓前獻花的少女顫抖著身軀匍匐在地,相信這一刻她一定在祈禱真主能拯救她的國家。
  在戰爭面前,生命、尊嚴、人性有沒有價值?我不知道答案。」
  這是著名的攝影記者不二周助在自己微博上的最後留言。當地時間2月14日下午,為了救一個普通平民,一顆流彈洞穿了他跳動的心臟。
  他用死亡為自己的疑問做了註解——生命無價。
  不二周助的靈柩被摯友佐伯虎次郎帶回故鄉舉辦葬禮,人生不同階段結識的知交好友從世界各地匯聚東京,共同緬懷這個才華橫溢英年早逝的男子。
  簌簌風聲如泣似訴,合著壓抑的嗚咽,令列席者更感悲涼。沒有人能逃脫這一結局——在冰冷墓穴中化作白骨森森。
  手塚國光隨著告別的隊列走到墓前,彎腰將手中白色雛菊放下,挺起身體的一瞬間與照片上微笑如花的男人打了個照面,恍然光陰流轉,彼此少年模樣。
  他走到不二家人身邊想說兩句安慰的話語,未曾料到再見面已是天人永隔。手塚並非宿命論者,但總覺得無法心安理得。
  「節哀。」伸出手動了動嘴唇,吐出最平常不過的慰問。即使內心哀慟,表面仍舊波瀾不興,他不是喜歡展示傷痕的男人,習慣把痛苦藏在眼裡心底,非要認真體味才能嗅到空氣中瀰漫的一絲悲傷味道。
  「很多人會說不值得,」不二由美子握住手塚遞過來的手,用力一握,「不過我相信周助認為值得。」眼眸清澈似水,生離死別亦不能摧毀她的信仰,那是弟弟用生命為代價驗證的真理。不需要說得冠冕堂皇,生死關頭的抉擇足以證明。由美子見過不二救下的黎巴嫩少女,她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但她看得到她臉上的感恩。
  生命,也許某種無私的信念會就此傳承,這個世界因為有了偉大的犧牲才避免令人過於絕望。
  手塚國光靜靜體會由美子話語中的含義,昔日青學隊友獻花後聚到他們四周,大多數都紅了眼眶,一時默默無言。缺席了溫文爾雅偶爾喜歡捉弄人的天才,每個人不約而同回想與他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周助一直珍藏著這個。」秀麗女子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交給離自己最近的手塚,菊丸英二探過酒紅色的腦袋迅速瞥了一眼,忍不住掉眼淚。
  那一年關東大賽,他們贏下不可一世的冰帝,大石秀一郎約了網球部正選去爬山。日出東方,他們拍了這張集體照。
  歡樂、青春、生命定格於膠卷,無法挽回。相紙的大半部分有淡淡血跡,顯然在不二生命的最後一分鐘它陪伴在他身邊。
  他們永遠同在,那些記憶經過時光的蝕刻愈發清晰。
  人群忽然起了一陣小騷動。原來是跡部財團的年輕總裁大駕光臨,正統黑色西服風度翩翩,跡部景吾一步步向這邊走來。
  他的臂彎挽著的女子五課每個人都認識,儘管身著肅穆的黑色喪服,依然無法掩蓋自身出眾的氣質。國安五課前課長,青學部長的前女友,如今是跡部總裁的未婚妻。
  這算什麼,示威嗎?手塚國光不可能視若無睹,即便他仍然面無表情。
  兩人一同完成肅穆哀思的拜祭儀式,跡部景吾就靠在一邊的欄杆上打他的商務電話。涼風真世和另一位姿容俏麗的小姐一齊走到清冷男人面前,「手塚,知道白色雛菊代表的三種花語嗎?永遠的快樂,你愛不愛我,」玲瓏音色明麗婉轉如同詩歌朗誦,「第三個意思是離別。」眼神投注在無動於衷的俊美臉龐,幽遠淡白的神情精緻無暇。「容我介紹,這位是中田緋衣小姐,三年前父親中田社長在蒙特卡羅遭綁架,幸虧手塚君出手相救,從此中田小姐就成為你的狂熱戀慕者,特別拜託我為她引見。」
  這是做給誰看的挑釁?大家心知肚明。
  背後五課眾人集體倒抽一口冷氣,唯獨當事人不為所動,彬彬有禮轉向呈現癡迷狀態的女子,伸手給她:「你好,認識你很榮幸。」
  手塚國光勉強偽裝的親切恰恰證明他的介意和失態,可惜有些東西丟了就再也沒辦法回到從前,她明白自己正在殘忍地斬斷他們之間僅存的羈絆。
  上帝只在人的正面按上眼睛,是要人們看著前方,不要頻頻回顧。她做不到,只有這一點,永遠做不到。於是在每個不自覺想起手塚國光的時刻,無比痛心。
  她知道,有些想念會隨著彼此的消失,漸漸成為空白,如同永恆。她只能用疼痛這一種方式來令自己不要忘記。
  還會痛,就代表愛真真切切的存在過。
  國光,現在的你值得更好的,而我的時間不多了,再沒有退路。
  手塚尷尬地回應著名為「中田緋衣」的女人對自己滔滔不絕的愛慕之情,他竭力想弄明白涼風究竟在玩什麼遊戲,竟然聽任別的女人對「ex」示愛。
  他再也看不透她。
  手塚內心對自己這個一閃而過荒唐的念頭苦澀不已,你都不記得她了,遑論能夠瞭解她?
  手塚國光擁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冷酷的外表之下,其實還有一種解釋叫破碎。那一片凝定如海的琥珀色會讓人滅頂,太破碎,涼風不想去看,看了,就說不出「沒關係」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了。「手塚君,我會永遠愛你。」說到動情處,中田像是忘了還有旁人在身側,努力想博得手塚好感。
  「我愛你」這三個字再一次毫無防備的砸向手塚國光,一陣鑽心的疼痛和暈眩,是他內心真正的無能為力。承諾是有愛的人才有資格承擔的字眼,我們早就被剝奪了愛的權利。
  遺忘,才是一生一世。
  他啞然失笑,瞟了瞟神色自若的涼風,冷淡答覆:「謝謝,不過這種虛無飄渺的話,現在連我自己也不相信了。」禮貌地欠了欠身,「失陪。」
  不多久她和跡部相攜離去,一如來時那般興師動眾。手塚國光始終背對涼風真世,錯過她臨去前最後一瞥。
  那一眼,恍若無意停留,卻情真意切。

  第六十二章 隱衷

  中午,手塚彩菜做飯時不小心切到手指,頓時血流如注。她的兒子拿來家用醫藥箱,迅速為她止血包紮。
  「沒事了,母親。」手塚國光收拾好繃帶、剪刀,準備起身。
  彩菜叫住了他,「等一下,國光。」低頭看看纏著白色繃帶的手指,眼睛裡有孤注一擲的決心,她飛快開口:「那個孩子就快要結婚了。」
  手塚失去記憶後,「涼風真世」這個名字成為手塚家的禁忌,父母絕口不提,他也避而不談。偶爾他覺得蹊蹺,按理說為人父母一旦得悉子女的感情走到盡頭,該迫不及待介紹朋友安排相親試圖彌補,而雙親卻對他的感情生活不聞不問,似乎只要不和涼風真世沾上邊就夠了。他的疑惑並未轉化為深究,畢竟判決一早便已成立,上訴無效。
  「媽媽知道你過得並不開心。」彩菜低聲說著,「你,仍然愛著她?」
  手塚國光保持沉默,完全不理解母親的用意。許久,他才回答:「對不起,我不能自欺欺人。」
  「去找她吧,國光,不要讓真世和別人結婚。」她猛地抓住兒子的衣袖,眼淚爭先恐後的湧出,「對不起國光,媽媽不可以在遵守和速水耀司的約定,我只想看到你幸福。」
  他一頭霧水,眼神茫然望著彩菜,面對崩潰般哭泣的母親手塚不知如何安慰,手塚彩菜的眼淚後面顯然還隱藏著一個故事,關乎他和涼風真世的過去未來——手塚彩菜割腕自殺導致他們被迫分手絕沒有表面看來這麼簡單。
  「你去戒毒的第六天,我接到一個電話,她自稱是涼風真世的表妹。」彩菜好不容易停止哭聲,在她哽咽的敘述中,手塚國光漸漸明白全部真相——
  手塚彩菜被一輛氣派的凱迪拉克接到離家不遠的咖啡館。整家店被一對情侶包下,一男一女坐在角落的位置靜靜等待她到來。
  第一眼,手塚彩菜便確信那女子並未撒謊。栗原佑京的樣貌和涼風頗有幾分相像。
  「我是速水耀司,與夫人初次見面,請多指教。」看到助理將她引向這邊,佑京旁邊的男人起身,風度翩翩為她拉開座椅。
  彩菜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免不了受寵若驚,她點點頭坐下,點了一杯紅茶後趕緊切入正題:「栗原小姐,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為了四個人的幸福。」佑京神色尷尬,似乎覺得接下去的話難以啟齒,清清喉嚨說到:「這位是我的戀人。」
  彩菜有幾秒時間大腦一片空白,雖然她知道去年栗原小姐和跡部家的公子訂婚的新聞,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特意和她說這個,她呆滯的表情落入對面男子眼中,速水耀司不由苦笑,歎了口氣:「不錯,我們的事當然和你無關,」稍作停頓,他一口氣說完:「但今天要說的,關係到手塚君的幸福。」
  兒子從不會刻意告訴她工作上的事,但他似乎碰到了十分棘手的案件,她最近經過國光房間時不是看見他和真世翻閱討論進展就是一個人皺眉思索。
  在駭然聽到國光失蹤的消息,她最擔心的變成了現實。爺爺當了那麼久警察,彩菜知道有的時候權力動動手指,就可以讓追尋公平和正義的人舉步維艱頭破血流。
  「據我調查,現在的栗原英治就是個冒牌貨。當年涼風的父親飛影,被他出賣的可能性很大。」速水緩慢的說:「被人害到家破人亡,奪去本該屬於她的栗原家族的一切,她怎麼可能不想報仇?」
  「這個,我想真世有自己的考量。」涼風從未跟她提過身世,依她的性情絕非愛慕虛榮,手塚家雖和栗原家族這種豪門不可同日而語,也是家道殷實的清白人家,說實話,她很滿意這個未來兒媳。
  「他們太天真了,報仇也好調查也罷,僅僅憑借國安五課的力量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速水挑起嘴角,「唯一能和栗原重工抗衡的,就只有跡部財閥。」
  「你,難道要我拆散他們?然後把真世推向跡部家?」她偷覦對方兩眼,確信這是速水耀司把自己找來的目的。
  他聽出她聲音裡的不忍,饒有興味挑起了眉,「夫人覺得不妥當?」
  「國光不會拿感情開玩笑,他決定和真世一起找出真相,那一定是仔細考慮後的想法。」手塚彩菜神情憔悴,勉強一笑,「我當然無法認同他去冒險,可是我相信孩子自己的選擇。再大的困難,他們會一起度過。」
  速水專注地看著對面身著家居服的女子:她很普通,缺乏貴婦人的高貴氣質也沒有使人過目不忘的美貌,可他絕不能把她當作平凡的女人看待,僅僅是剛才那幾句話就足以證明她是個出色的母親。「夫人,我拜託您做這件殘忍的事,眼下只有您才能阻止他們相愛。」他有些黯然:「當然,這也有讓佑京得到自由的私心。」
  「我拒絕。」彩菜站起身,毫無商量餘地的口吻。她說了一句「告辭」想走,對面的男人淡淡開口道:「夫人,您是否知道為什麼手塚君染上毒癮,就因為他找到了指正跡部光彥的證據!」
  手塚彩菜本能的反駁:「速水先生,您過於危言聳聽了。日本是法治國家……」她的話被打斷了,速水耀司冷冷說道:「除了激光戒毒,目前還沒有人能擺脫純度海洛因的控制,毒品不過小小的教訓,下一次,也許代價就是生命!」
  她聽得懂他說的詞彙,彩菜的臉色變的很難看,抖著嘴唇好不容易拼湊出完整的句子:「不會的,你騙我!」手塚彩菜掩住面孔,她不想被外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這兩天國光的痛苦以及他的隱忍都令她肝腸寸斷,她甚至想立刻衝去醫院抱著兒子問清楚究竟還有多少事他在獨自背負?
  三浦過來和他耳語了幾句,時間所剩無幾,速水不得不促使彩菜做出決定。「夫人,恕我直言,跡部光彥只是個替死鬼,贏不了栗原英治,手塚國光和涼風真世根本不可能得到幸福。」
  「不要再說了!」彩菜用這輩子最嚴厲的聲音打斷他的話,「分開他們,就能稱為幸福?」
  「活著,將來才可能幸福。」他平淡地陳述最簡單不過的真理,她的眼神告訴他已到了承受極限。
  「這不公平,怎樣才算有資格守護幸福?決定權不在我和你!」
  「何不打個賭,看他們能不能贏。」那張臉藏在陰影裡,她從他的眼睛中閃爍的光芒看到了算計。
  手塚彩菜試圖用眼淚逃避逼迫,她甚至可以預見內向孝順的兒子會如何自我折磨直到說服自己斬斷情絲接受手術,於心不忍。「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做這種事?」她不想成為扼殺兒子幸福的劊子手,哪怕是假裝。
  速水耀司對她的軟弱不屑一顧,他不再多言,方才一番話足以令她明白形勢嚴峻。「夫人,假如還有別的辦法,我不會拜託您。不想失去兒子,您別無選擇。」
  陽光照進窗子,晃得人眼花,手塚國光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恍然意識到橫亙在自己和涼風之間的障礙從一開始就是騙局。「對不起,國光,媽媽答應了速水先生的要求,故意拆散你們。」彩菜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手機鈴聲在這一刻突兀的響起,他按下接聽。諾曼博士略帶焦急的聲音如同天使播撒福音:「我剛聽到Mayo要結婚的消息。Kuni,快點回九州治療基地,手術前你拜託我的實驗結束了!」
  自從上了小學,手塚國光再沒做過諸如撲到母親懷裡撒嬌之類的舉止,但這一刻他用力抱住彩菜,聲音清晰語氣堅定:「謝謝你,媽媽。現在,輪到我們去戰鬥了。」
  手塚國光回房拿了外套飛奔下樓,打開房門把正準備敲門的諾曼博士那位美國助理嚇了一大跳。瞥見他手心裡揣著的車鑰匙,手塚國光不容分說一把奪過,閃身離去。
  助理忙不迭轉身追上去,在車門邊抓住他的肩膀:「Kuni,你要幹什麼去?」
  鏡片後眼神中的熱切,超越對網球的執著:「For getting back my memory,and my lover.」

  第六十三章 婚禮(1)

  火地島首府烏斯懷亞,被稱為「世界的盡頭」。
  穿著黑色大衣的手塚國光推開郵局的門,逕直走到櫃檯前詢問。「抱歉,打擾了。我想取物。」
  金髮碧眼的美人打開電腦查詢托管記錄,笑意盈盈問他委託人的名字。
  「涼風真世。」他一個個字報給櫃檯後的美女聽,卻看到對方搖了搖頭。「對不起,先生。沒有記錄。」
  面無表情的男子似在意料之中,沉聲要求查詢另一個名字。「手塚國光,煩請查詢有沒有用這個名字登記的密碼箱?」
  電腦顯示仍然沒有記錄。美人露出了疑惑之色,瞧著英俊的東方帥哥。
  手塚國光眼神邈遠,似乎看到那一日漫天煙花下她如水中傷痕般一觸即碎的笑容。「K&M.」鏡片後的眼眸沉靜若水,一貫的冷靜。
  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擊,顯示器上跳出了托管記錄的頁面。
  「請帶這位先生去取物,15號保險箱。」金髮美人站起身,示意保安帶手塚前往保險庫。
  手塚國光站在保險箱前,頭頂明亮的白熾燈光照得人眼花。3月12日,歐洲下著鵝毛大雪,他想起後天是白□人節。緊鎖的門彈開,裡面擺著一個小型的手提箱,保安幫忙提了出來放在桌上。
  手提箱裡有那次聯誼抽獎得來的鉑金戒指,他去鐘錶店做學徒完成的手工腕表,還有,最近才放入的一份股權轉讓書。
  凜冽寒風,落日傾城。
  手塚國光坐在碼頭眺望無邊海水中央的燈塔,看到很美的落日,像是燃燒整個海面的壯觀奇景。
  「手術前Mayo和我說,等你完全康復,她在世界的盡頭為你留了一份禮物。」諾曼博士在機場和他說:「可是那時她並不知道你的決定。」他回想起麻醉前當他說出「手塚國光就算忘記全世界,也不能忘記她」 的時候,諾曼博士動容的神色。不是殺死,而是抑制,所以才能夠,復刻回憶。
  手塚低頭,淡金色表帶與他的膚色十分相襯,那一方絳紫色表面的格林威治時間永恆不變。很淺很淺的笑容浮現在男人冷峻但線條精緻的臉上,他終於找回了完整的手塚國光。
  合上文件,按下一串號碼,接線員小姐甜美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手塚連一秒鐘猶豫都沒有,目光冷峻,吐字清晰:「給我接跡部景吾。」
  「如此,本大爺拭目以待。」
  東京都的夜晚星河璀璨,跡部景吾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凝望夜裡燦爛的燈火,合上手機,目光幽幽的暗下來。只一瞬,又如大海般深不見底了,精緻的唇線上揚,彷彿絢麗的煙花盛放。
  眼前,江山無限。
  3月14日,跡部集團與栗原重工兩大豪門的聯姻轟動日本,各家媒體紛紛出動全程跟蹤報道。這對俊男美女平日便是各類雜誌重點關照對象,隔三差五上個封面如同家常便飯。
  新郎的伴郎團陣容強大,著名小提琴音樂家鳳長太郎位列第三,警視廳鑒證科權威忍足侑士僅僅是第二伴郎,而近年在畫壇聲名鵲起的印象派畫家樺地崇弘則出任首席伴郎,像忠心耿耿的保鏢一樣護衛在灰紫色頭髮男子身旁。
  他身著名師設計的白色禮服,站在東京大教堂神壇前等待他的新娘到來。他最愛的紅色玫瑰妝點每一處角落,滿目奢艷。
  跡部景吾似笑非笑瞧著賓客雲集的熱鬧場面,海藍色眼眸閃過名為「邪惡」的光芒。今天的他似乎比平時更顯得意氣風發,不論是忍足的風流倜儻、鳳的俊逸還是樺地的高大都無法遮擋他的風采,他天生具備萬眾矚目的魅力。
  這個男人,絲毫找不到此前身陷收購困境的痕跡。在座賓客多數為財經界人士,對大半個月前那場影響全球股市的收購與反收購戰役記憶猶新,數月來始終與跡部財團、栗原重工作對的濱崎醫藥終於將阻擊矛頭對準跡部景吾,2月20日紐約證券交易所開盤伊始,跡部財團的股價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飆升。
  栗原夫人坐在貴賓席第一排,看了一眼即將成為外甥女婿的男人,故作矜持的笑容蘊含深意。她同樣在回想不久前的一幕:就在跡部景吾對外界宣佈反收購計劃之後十二小時,他來到栗原本家,提出用20%股份作為抵押換取栗原集團的現金支持。
  「和真世的婚約一旦生效,我所掌握的另外20%股份將自動過戶到妻子名下,我表現的誠意夠充分吧?」音色一如既往華麗無比,即使求懇他的神態中也見不到謙卑,反像他在恩惠對方。
  跡部景吾獨有的傲慢囂張栗原涼子從丈夫、女兒那裡早有耳聞,栗原英治總是冷笑著說他目中無人自以為是,遲早會付出代價。她很清楚丈夫對跡部集團仍有併吞之意,他不動聲色等待在適當地時機把它從「跡部」變為「栗原」,在此之前他默許甚至縱容跡部景吾四處樹敵並採取將對手置之死地的激烈手段,目的之一為了讓他在危機來臨時孤立無援必需求助於己,而第二個目的則是為了徹底剷除對方做準備。
  她旁敲側擊詢問過佑京,任性的女兒一口咬定自己決不會愛那個「華麗自大傲慢討厭的傢伙」,所以跡部景吾提出要改變未婚妻人選娶那個死丫頭倒也好,因為對於栗原家族而言,跡部不過是一顆利用完就能捨棄的棋子,等到他和涼風的婚約具有法律效力之後。
  跡部家族擁有財團51%的股份,一旦其中40%轉移到栗原英治手中,對付跡部隆義易如反掌。
  她看著氣宇軒昂的俊美男子,若非他生在跡部家族,或許能平平安安過完一生,可惜他沒有選擇權。
  莊嚴肅穆的婚禮進行曲響起,賓客回頭望著教堂入口等待新娘出現,跡部卻瞥了一眼第三伴郎鳳,閒閒調侃道:「長太郎,本大爺居然請不動你來彈結婚進行曲,啊嗯?」
  墨藍頭髮的男人裝模作樣咳嗽兩聲,心裡琢磨跡部景吾導演的戲劇是否就此拉開帷幕。雖然不清楚跡部的計劃,但以他對這位前部長的瞭解,束手就擒根本不符合他的風格,嘴角勾起玩味笑痕,他決定暫作壁上觀。
  鳳長太郎連做幾個噤聲動作,示意分心的男人趕快將注意力拉回婚禮進程。奈何跡部大爺我行我素慣了,打定主意非要他給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不可,鳳的笑容有些迷惑,他實在是不懂這些豪門子女對待婚姻的態度小聲說:「前輩,你明明知道涼風桑和……」他終究沒能說出那個名字,畢竟這是跡部景吾和涼風真世的婚禮。
  婚禮進行曲掩蓋私語聲,除了新郎身邊的人留神之外,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緩緩行進的新娘身上。貼身設計勾勒出新娘曼妙的身體曲線,嬌美容顏在潔白頭紗背後隱約可見。涼風穿著潔白的婚紗,長長的裙裾在身後奔湧開來,恍若海上盛開的雪白浪花,美麗得像一幅畫。童話裡面幸福出嫁的公主,應該就是如此模樣吧。
  大家對新娘都不陌生,忍足不由感慨世事荒謬。正在胡思亂想,貼著跡部標籤的華麗聲音在耳旁響起,很輕很諷刺。
  「涼風真世這麼愛他卻要和本大爺結婚,可笑吧,Kabaji?」如同多年以前,心智依舊單純的大個子在部長問到自己的時候老老實實回答一句「Usu」,即使他認為這個問題非常不合時宜。
  只有這些人的友情不摻雜利益,永不背叛。愛情和緣分,總是跟我們開玩笑。跡部景吾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真心的笑容。他邁著優雅的步子上前,從栗原英治手中接過新娘,轉身走向牧師。
  神壇前站定,氣度不凡的新郎與美若天仙的新娘並肩站立,完美詮釋金童玉女的定義。
  「按照慣例,我先要問一下,有沒有人反對這對新人結合?」慈眉善目的牧師手捧聖經,目光穿過老花鏡與鼻樑上方空隙打量面前的新人,他正要進入下一流程詢問新郎新娘是否自願結為夫婦,一個清冷淡漠的聲音突兀的打破寧謐:「我反對。」
  聽見的一霎那,恍若置身夢中,涼風突然有落淚的衝動。她回頭,潔白頭紗劃出美妙弧線,極盡絢爛。
  手塚國光站在教堂門口,與她遙遙相望。

  第六十四章 婚禮(2)

  一身冰冷氣息的男人眼中只有正前方白色的窈窕身影,他一步步朝她走去,揮了揮手腕展示那款樸實無華卻精雕細作的腕表,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枚紅色的首飾盒,面向她舉起。「涼風真世小姐,謝謝你的禮物,我是來還禮的。」
  還禮個屁,你不就是來搶親的麼?家教優雅的大少爺難得的在心裡罵了句粗話,「你來還什麼禮?」跡部挑了挑眉,不滿地冷哼。死腦筋的無趣男人,用「真世,我不准你和別人結婚」做開場白既簡單又乾脆,非要繞個彎子說話,本大爺都替你累!
  涼風睜大了眼睛,瞬間暈眩而無法呼吸。白紗被風吹碎,天空被分成了對角,潔白的日光翻碎成水晶的稜鏡。那個來自天國方向的人,日光太耀眼,氤淡了五官的輪廓,像無數次夢裡那樣,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銀白的光芒從縫隙裡逐漸流瀉出來將鑽石的清輝打入眼底,在她墨綠色的眸子裡暈出一團溫暖的線條。
  滿座賓客竊竊私語,跡部瞥了一眼涼風,這個見了手塚國光就丟了魂的女人是沒指望了,他覺得自己聰明的腦袋剛才肯定也秀逗了,應該直接問手塚有何貴幹。「手塚國光,這個時候你不在治療中心做復健,跑來本大爺的婚禮反對什麼,嗯?」句末,習慣性挑起尾音。
  整座大教堂寂然無聲,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無數雙眼睛聚焦神壇前出類拔萃的清冷男子,等著他揭曉謎底。栗原家的成員不知手塚國光用意何在,雖有個別人想上前拉開他,礙於跡部景吾這個新郎都沒表態,反而與他相當熟捻的樣子不敢造次,反觀跡部隆義卻不為所動,而跡部有希子則手托香腮饒有興味欣賞這一幕。跡部家族的人,果然都不正常。
  手塚朝俊逸不凡的新郎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挺直身體,他的眼神清澈執著,語氣則是平平淡淡:「跡部總裁,很抱歉我不能把真世讓給你,我愛她。」
  舉座震驚,滿屋賓客不由交頭接耳,竊竊私議逐漸匯聚成嘈雜噪音,年邁的牧師受不住刺激昏倒更是將這場出人意料的戲推向第一個□。
  跡部景吾挑起嘴角笑的肆無忌憚,挑釁似地扣緊涼風纖細的腰身:「本大爺從來不做虧本生意,濱崎醫藥的股權轉讓書你準備好了沒有?」
  栗原英治氣得渾身顫抖,眼看婚禮被攪局栗原家逃不脫遭人恥笑的命運,他上前,狠狠撂下一句:「跡部景吾,你敢耍我,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跡部的眼神豁然變冷,充滿憎恨,他抬手整了整西裝領結,口吻挑釁:「怎麼做?像對付真正的栗原英治和本大爺的叔叔一樣,把我們全變成瘋子,嗯?」
  3月14日,Show hand時間。
  「跡部景吾,你比我想像中能幹。」栗原英治不作多餘辯解,微微笑了笑算作默認。
  「承蒙誇獎。」他挑起嘴角華麗一笑,盡顯狂妄不羈本色。「本大爺只是很討厭被人玩弄於鼓掌的感覺,啊嗯?」
  一直沉默不語的涼風掀開頭紗,明若秋水的眼睛盈滿淚水,死死盯住了栗原英治,顫著聲說道:「你去自首吧,現在悔過還來得及。」
  「真世,連你也背叛我?你知不知道……」他說了一半突然噤聲,厲呵一聲:「你給我過來!」
  手塚微側過頭注視涼風的側面,清麗容顏蒼白若雪,完美的線條繃得很緊,嘴唇緊閉,像是在拚命壓抑自己的情緒。如同地獄天使模樣的涼風真世他見過一次,就在她想射殺跡部光彥的那一刻。手塚國光在心底長歎,從母親那裡獲悉的真相與此刻聽到的指控相呼應,他明白面前的對手非同小可,這是他們付出近乎生命的代價必須戰勝的人。
  現實版豪門恩怨的精彩程度遠遠勝於電視劇集,看客一個都捨不得離去。對這樁婚事明裡暗裡嫉妒著的名媛淑女們掩不住得意,面上神情分明在說:這世界上又多了一個鑽石王老五,看來我們嫁入豪門還有機會吶!那些唯恐兩大集團聯姻後形成壟斷的企業家則幸災樂禍一臉看笑話,甚至有人偷偷發了匿名短信透露消息給等候在外的媒體。
  手塚國光的突然出現本已引得記者群眾說紛紜,收到消息後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顧不得遵守事先訂下的採訪協議,扛起攝影器材就嚮往教堂內沖。保安迅速組織起人牆,組織記者闖入。
  「啪啪啪」,掌聲從中間最後一排座椅傳來。俊雅的男子鼓掌起立,淡淡笑言:「真是冷酷啊,涼風小姐。不過,冷血的獵物,我一向最喜歡。」語聲一頓,左右兩邊最後一排分別閃出兩名男子,手中各執一支G36突擊步槍。
  速水耀司不慌不忙命人合上教堂大門,轉身,笑容宛如撒旦。
  「榮幸地知會諸位,你們暫時成為了極心會的人質。」
  從以扶植九鬼貴一當柿木組組長為誘餌授意他暗殺石川議員開始,柿木老大為保地位自然會殺了九鬼正好幫他滅口。
  利用龍崎櫻乃的證詞和C5特警專用子彈將警方的視線引向跡部光彥,挑撥跡部叔侄的嫌隙切斷跡部光彥的財務網,逼得他不得不親手射殺警察總監以求自保。
  提議跡部光彥策劃綁架亞久津優紀引誘手塚國光上鉤奪取證據,藉著對方的朦朧愛慕接近栗原佑京,告訴她當年她的母親和「忍」有染,為了財產合謀將她的親生父親害的瘋癲並秘密送到國外,為父報仇心切,全心全意愛著他的佑京自然聽話,一針Angel Plus純品海洛因和手塚彩菜的自殺拆散手塚國光和涼風真世。
  最終逼得失去手塚國光的涼風和跡部景吾聯手對付栗原重工,速水耀司步步為營,請君入甕,處心積慮目的只有一個:向「忍」復仇。
  「我說的沒錯吧,速水先生?」涼風的語速很緩慢,那雙明亮的眼睛,是茫茫海洋的空動而純粹,一動不動看著他,她忽然笑了,輕輕的,卻那麼孤高,「不,你並不滿足於此,你要我幫你復仇,這不是很奇怪麼?」
  那眼光中傾瀉的清澈讓他心生顫抖。速水的目光,竟然是如此凌亂而倉皇,說不出的情緒將原本黑曜石一樣狠毒的目光攪爛的一絲不剩:「你早就知道了?」
  上帝的利劍懸在教堂半空,他們在這裡等待誰的審判,誰又說得清?
  外面已是沸反盈天,而教堂內相對沉寂。涼風轉過身看著栗原英治,語氣出奇溫柔又說了一遍,「去自首吧。這個人間的秩序是人類操守的底線,它可以讓你重新擁有乾淨的人生。」
  手塚面無表情,他握住涼風的手,給予她無聲的支持。他可以清晰的感到涼風平靜表象下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上天堂抑或下地獄手塚國光奉陪涼風真世到底。
  掌心流淌微薄的暖意,忽然覺得安心,因為有人會一直陪著她,生死無限。潔白裙裾宛若天使張開的羽翼,涼風安靜地肅立,薄薄的陽光透出,整個人鑲嵌在身後的巨大鏤空十字光影裡。
  她知道,自己對於在黑暗中學到的一切,可以矢志不渝。
  「爸爸,去向飛影贖罪吧。」

  第六十五章 破繭(1)

  真田弦一郎和柳蓮二步下警車,現行抵達現場的同事簡略匯報了進展,濃黑英挺的眉毛糾結在一起,他的臉色相當難看。
  被困在教堂內的一百多名人質悉出豪門望族,有資格出席跡部財團與栗原重工婚禮的賓客大多非富則貴,無形中給警方的營救造成了困難。各級官員互相推諉,誰都不肯下令特警強攻,萬一人質有了閃失,負責營救的指揮官肯定要賠上個人仕途。
  上司將耳麥連同無線電通訊器材交到真田手中,語重心長提醒他謹慎做決定,他面無表情戴上,而中傳來低沉有禮的聲音:「真田君,我是速水耀司。」
  倉皇抬頭,矗立前方的東京大教堂巍峨壯觀,窗前閃過頎長的人影,電光火石的的一瞥已足夠看清楚他的樣貌。
  「速水,談條件吧。」
  「警方的人後退500米,我會放了不相干的人。」
  「好。」
  得到真田的保證,速水走到交由三浦看管的人質跟前,輕言軟語道:「你們馬上就能平安的離開這裡,給諸位帶來恐慌,我深感抱歉。」溫文爾雅的舉止,俊雅容貌,實在無法將他與悍匪相聯。
  教堂大門打開,被扣押許久的人質不顧形象狂奔而出。
  速水再轉向另一邊——優雅的紳士持槍監視著這場婚姻鬧劇的兩大主角家族,他歉意地笑了笑:「至於你們,很抱歉必須陪我玩到結束。」他看向涼風,「時間還早,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真相的?」
  她舉起那張小小的磁盤:「因為它。」
  一直以來速水耀司所做的一切都在竭力誤導警方的判斷,當他們被指引著得出「栗原英治就是背叛了C5特警後詐死的『忍』」這一結論時,線索的證據都顯得吻合。
  「可是有一點說不通。」涼風頓了頓,神色黯淡:「動機。」
  她一度懷疑速水和極心會的老會長有血緣關係,而調查結果否定了這一猜想。為了保護情報人員,所有加入C5的精英警力,他們從前的檔案都會被銷毀,隱去真實姓名,比如飛影或者忍,只是代號而已。
  在涼風的記憶裡,母親曾不止一次的告誡她不要再別人面前提到父親的工作經歷,母女兩的生活一直都是平靜低調的,甚至有幾分隱姓埋名的隱居意味。那時的她並不是很明白為什麼有的時候爸爸一失蹤就是好幾個月,她只懂得,爸爸的代號是「飛影」,越少人知道,他就越安全。
  那盤龍崎櫻乃轉交的錄像帶,畫面和聲音被刻意處理過,記錄了飛影的審判過程,並在手塚國一那裡得到了印證。面對審判,尤其是不公正的審判,最能顯示出一個人靈魂的密度。
  她被震撼,通過那瘦削卻強大的模糊側影,分明看到了殉道者。
  那是我們這個神明退位的時代所最需要的一種人,他們不迷惑於看似宏偉的理想,不屈服於莫測的黑暗,也不甘心碌碌無為,而是投身在這世間,不求聞達地對抗權力和財富,捍衛靈魂自由的人。
  那必然是某種不顧一切政治災難、經濟災難和其它災難而浮出水面的人;但是當他們出現時,人們也許會認不出他們,甚至把他們扼殺。
  她在巴爾幹偶然遇見了瘋瘋癲癲的聖誕老人,舅舅錯認她為妹妹川夏,要她快帶著真世離開,如今想來,只能是舅舅洞悉了妹婿的陰謀。父親一早就策劃了嫁禍給同伴的計劃,所以才會告訴她們自己的代號是飛影。
  在跡部的別墅,拉拉又一次讓她領悟,俄羅斯人堅信瘋子是最接近上帝的人,並非是沒有道理的。
  「飛影留下的這張磁盤的密碼,就是『忍』的真正名字。」
  涼風真世的父親,涼風哲平。
  「那裡面除了存貯有民主黨議員跡部光彥、石川宏志、警察總監大口勝郎還有忍私吞內閣資金的證據,還有一封信,是飛影留給遠在北愛爾蘭的兒子的。可惜,他在越獄之後被害,來不及告訴你密碼。」涼風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淡淡的落在速水身上:「那個孩子,叫耀司。」
  速水耀司的手從腰間垂下,抬起頭來一錯不錯的盯著栗原英治的眼睛堅定的問:「為什麼?」
  栗原英治笑了起來,他說:「為什麼什麼?」
  速水打斷他:「為什麼背叛飛影,你們不是最好的搭檔嗎?」
  他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說:「從一開始就注定我們站在天平的兩邊。」
  他本來面對的只是普通罪案,可加入C5之後卻不斷面對核心的黑暗,而這種真實是會摧毀一個人原本的價值觀的。原先他參與的是積極樂觀的人生,他可以通過努力工作將兇手繩之以法,他相信作惡者會得到審判,也相信正義會得到伸張;但他在C5每天都會發現整個社會體系的腐朽環節,作惡者會因為擁有權力或金錢逃脫,他們往往要絞盡腦汁和各類權勢討價還價才能換取一點正義。
  為此要經常面對內心衝突,得不到安寧,他總是在望著深淵,而深淵也在望著他。
  在一次臥底行動中他差點被黑幫活活打死,告密者就是受過C5幫助的人。當棍棒如雨點落下打斷他的肋骨時,他第一次開始懷疑世界的真相究竟是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喜劇,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樣,我們天真地保護著所謂無辜的市民,而他們呢,他們愛我們嗎?他們知道我們愛他們嗎?他們總是默然無聲,我們得到的除了寂靜,就是那樣醜陋的回答?」
  人總以為可以改變環境,卻其實是被環境所改變。在物慾橫流的名利場,內心的清澈早已丟失,不論是凡人還是出類拔萃的人。在經歷了那麼多複雜的心路歷程,感受到那種壓力和變故,人性中的陰暗面和扭曲被倍數擴大。
  丟失了最初純潔的信仰,在這世上便沒有什麼能夠戰勝追求金錢和權力的喧鬧。一念之差,他觸動了整個社會體系的龐大黑暗,最後自己卻被這個黑暗吞沒了。
  「這種比照時時刻刻提醒我,要識時務,要隨波逐流!」他的眼睛裡閃著得意的光芒,「到頭來飛影他們還是輸給了這個世界,不是輸給所謂的邪惡,而是數量。他們忘記了,人,是只關心好好生活,追逐看得見的眼前利益,這就是群氓,他們在希臘城邦投票處死了蘇格拉底,為羅馬軍隊對迦太基的屠殺歡呼,1793年對斷頭台鼓掌,1931年選舉納粹上台,十字軍東征,猶太種族滅絕,是的,也許飛影這樣的人在維護一些價值觀,他又得到了什麼回報?」他死死盯住了涼風和手塚:「國安五課的警官們,你們又得到了什麼回報?」
  聽到這樣毒蛇般的言辭,涼風的右手瑟縮了一下,又迅速握緊了手塚的左手。
  「我們不想要什麼東西,只是想從深淵伸出的無數雙手裡救出自己。」手塚國光的聲音幾乎是無機質的。
  「只要我過得舒服,我什麼都能同意,甚至拋妻棄女。我沒有信仰,也不想有信仰,我從來也沒有感到需要理想和信仰。沒有信仰照樣能在世上逍遙自在地生活……像我這樣的人多不勝數,組成了世界的絕大多數,我們也的確過得很舒服。世上的一切都會消滅,只有我這種人永遠不會消滅。從世界開始存在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存在了。你們真的能肯定地說到世界終結時,一定會戰勝我們嗎?」
  溫文笑容瞬時消退,速水的眼神泠凌厲如刀,沉聲警告:「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他胸有成竹態度從容,平靜地說道:「果然跟你父親一樣天真。」
  經他這一提醒,速水耀司即刻察覺不對勁。下意識回頭望向身後,就在同一時間,當速水用雙手分別拿住兩支G36突擊步槍無暇他顧,方纔還守護在身後的三浦修介迅速從內側口袋掏出一把勃朗寧,打開保險瞄準他。他帶來的手下一個個用槍指著自己,少數不肯屈服的部眾已被制服。
  「哼。」栗原英治看著他驚愕的眼神冷笑,語氣嘲諷:「你瞧,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價碼不夠。」
  「三浦君,這裡就交給你了。」危機解除,栗原英治頭也不回向教堂外走去。他對速水耀司的生死毫不關心,巴不得他就此一命嗚呼以免自己再想方設法除去這個禍害人間的男人。
  風寒料峭的初春,雲在天空中翻滾著不一樣的那些形狀。
  涼風真世悄悄打開了微型耳脈,然後她一聲令下。
  警燈響起來,直升機從空中聚攏,防暴警察最先從教堂不同的位置出現,隨後真田在廣播中聲音沉穩的說:「所有極心會的先生們,請放下武器,不要做無謂的抵抗,將武器放下,雙手抱在腦後。」聽到這個消息的極心會方面,一陣絕望的喧騰。
  手塚國光看準罪犯一瞬間的分神時機拔槍射擊,銀白色的子彈準確無誤鑽進了三浦的右手腕,瞬間血流如注。喬裝在極心會成員裡的仁王和柳生迅速衝上將他制住。
  涼風在警燈的呼嘯聲中站著沒有動,窗外藍色的天空,雲朵忽然覆蓋了陽光,樹葉嘩嘩的響動。她看著速水將指尖的打火機點亮一朵芳華焰火:「我輸了。」
  「速水耀司,你涉嫌策劃並實施多起暗殺活動,請你回去協助警方調查。」世界上的人,有這樣或者那樣的苦。只是我們的立場不同,所以我們愛的人,我們做的事,很難說對錯。簡單的對或者錯,分明就是不存在的。涼風給他拷上手銬,卻沒能露出一個完整的笑容。
  剛走到教堂門口,栗原英治就被兩名警探模樣的男子攔住去路。其中一位手持逮捕令,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道:「栗原英治先生,我是東京都警視廳經濟稽查科的佐籐雄二。我們接獲舉報,栗原重工涉嫌國際洗錢、賄賂政府官員、造假審計報表、違規操盤上市公司股價等多項指控,請您協助調查。」
  跡部景吾,這才是你苦心布下的終局?
  他猛然回頭,凶狠瞪視一直沉默不語的跡部。
  華麗如帝王的男人輕輕的揚起眉梢,淚痣灼人的明亮。他淡淡的唇角殘忍卻熾烈的微笑。栗原英治側身給律師打電話然後走向了警車。他和跡部擦肩。他聽見跡部笑著說:「It's just a game,Right?」
  背後腳步窸窣,柳生比呂士和仁王雅治押著臉色灰敗的三浦修介。仁王把玩著拿下來的假髮套,身上卻穿著老成的西裝,看上去十分滑稽,但任誰也無法忽視那眉宇間的狡黠,沖栗原英治吹了聲口哨。
  他看著隨後走出的涼風,不是氣憤也不是陰鬱。
  那神色,是絕望,或者,是被人狠狠傷了心。
  每個人都變了,沒理由她會永遠八歲那樣崇拜著父親。最先拋棄她們的人是你不是嗎?
  警車絕塵,揚起塵埃,昔日繁華的街道渺無人煙彷彿末日。
  天黑了,又亮了。
  空空蕩蕩的教堂,黎明的薄光點亮聖壇,像是一種超世俗的光,照亮了人類無能的黑暗。
  涼風抱緊了自己的肩膀,不可遏止地渾身顫抖起來。
  我們都瘋了,人世間的那座天平,一邊是沉重無比的東西,易朽、生活的不義、人腐朽的秉性、必然會死的自然規律,另一邊是沒有重量的東西,眼淚、信仰和靈魂,我們偏偏要把命也壓上去,將靈魂淬煉成針,刺破黑暗人生的虛空,賭這一邊最終會下沉。
  手塚緊緊擁住她,用盡今生所有的力氣。
  他們在相互依靠中漸漸平靜下來,涼風慢慢的將頭靠在他懷裡。
  聽見忽然變快的心跳,她淺淺的挽起嘴角:「Kuni,帶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眼眶微微發紅,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好!」
  手塚背著她走出教堂,天邊的晨光透過雲層照到他們身上。初升的陽光為他們鍍上溫暖耀眼的金色,他的瞳孔上出現了整個天空。
  地上被他撕碎的的紙片被晨風吹起,飛揚在他們周圍。醫生的診斷只有五個字:慢性腎衰竭。
  涼風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幾乎都在顫抖:「國光,我一直怕……」
  「不要說了,我明白的!」手塚任自己的聲音哽咽。
  他的真世,配得上世上所有的幸福,但她唯一恐懼的:她怕配不上自己遭受的苦難。
  半晌得不到回應,回頭看,涼風已經由於高燒昏睡了,唇邊掛著一絲微笑。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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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破繭(2)

  2011年3月15日,投資者稱之為「黑色星期二」。東京證券交易所一開盤,涉嫌多項指控的跡部財團與栗原重工股價下挫,連帶集團名下各上市企業股價一同下跌。隨後歐美股市相繼開盤,同樣止不住狂跌趨勢一瀉千里。到當日收盤,兩家公司分別跌去近一半市值。
  3月16日,檢方宣佈針對C5特警連環暗殺事件的調查因為超過15年的訴訟時效暫時停止。速水耀司由於證據不足無法起訴,繳納10億日元保釋金後被無罪釋放,案件發回警方補充偵查。極心會經此一役損兵折將,數位重要頭目在案發當晚警方徹查行動開始之前悉數離境,目前行蹤不明。
  3月21日,股市依舊風雨飄搖,曾經顯赫一時並屢屢突破最高成交價的跡部財團股票跌停板。當日,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宣佈跡部財團因違反SOX法案被停盤。短短數天,一個金融帝國迅速瓦解,分崩離析。
  3月23日,跡部財團代表律師單方面宣佈公司因無力償付所欠栗原重工巨額借貸,董事會主席跡部隆義和CEO跡部景吾引咎辭職,企業控制兼經營權易主。同日,栗原重工代表律師發表聲明:跡部財團申請合法破產,所有資產全部凍結用以清償債務。
  跡部光彥於上週末在熊本縣水俁市立精神病院跳樓自殺,葬禮就在愁雲慘霧籠罩下舉行了,生前在內閣佔盡風光的男人在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刻卻分外慘淡,除了至親以及寥寥幾位同僚出席,連新聞傳媒都似乎興趣缺缺。葬禮這天恰逢栗原英治的第一次聽證會,關係到是否會對他提起訴訟,吸引眾多媒體蜂擁而至,只有少數幾名八卦週刊記者應付公事般出現在墓地。
  與東京的喧囂繁華人世沉浮不同,四月初的京都就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濃郁的平安風情。
  和風爛漫,櫻花搖曳漫天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紅,誰家的桑樹皮下靜靜眠睡的蠶籽,誰家手工作坊機杼綾羅迤邐的綢緞,誰家情竇初開的小姐花籠裡插下的菖蒲。
  女人藏在白色油彩之下細膩的歌聲,木頭格子的薄紙門窗風鈴與樹枝的影子,還有羅扇搖擺,深色和服,煙花映在了水中,盛裝的藝妓在其中姍姍而行,令人恍然有錯墜時空之感。
  跡部景吾對靜止如畫的旖旎風光視若無睹,大步流星直奔目的地而去。他停在一棟外觀為洋紅色水泥牆的雙層樓宇前,裝作漫不經心地觀望周圍,確信無人注意自己後推開黑鐵護欄入內。
  花園很大,明亮的晴空下,手塚正在不遠處彎腰修剪草坪,涼風舒適的坐在籐椅上,膝蓋上蓋了薄毯,享受清涼的空氣,風中甚至有從山林裡攜帶而來的林葉清香。這幅畫面除了養眼之外,還有淡淡的溫馨。歷經久別費盡心機,方才有如此甘甜的一幕。
  手塚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到花架下拿毛巾擦了擦汗,涼風已經對他揚起了笑容,「下次就讓你見識下我高超的割草技巧。哎,西柚汁要不要?」
  那麼酸的東西只有孕婦才會喜歡,手塚的視線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線條上,臉上泛起一抹無奈又好笑的神色,「真世,我不想再去買第十個割草機……」
  涼風拉長了臉,孩子氣地抱怨,「那又不是我的錯,國光你怎麼能因此置疑我的能力?」
  連涼風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上天會這麼厚待她,明明是忘了兩年來所有事情的手塚,竟然會突然出現在婚禮上。「為什麼我拒絕接受激光戒毒你知道嗎?因為我不要忘記你。」
  如果沒有你,這還是不是屬於我的世界。
  你給我的東西,要比世界深奧。
  回望前塵,不過是繁華落盡,陪在身邊的,只有那個他而已。那一日從昏睡裡睜開眼睛的她,迎面看著那張清俊冷淡卻憔悴緊張的臉,莫名的疼痛就在心臟裡如同波浪般綿延不休,附骨不去。完全是下意識,涼風將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拉了過來,深深吻上。這樣,你是不是就不會露出這麼讓人心痛的表情。
  手塚呆了,隨之那幾乎是生命被照亮的神情,讓涼風的心痛果然輕飄飄的消失了,只有洋溢的幸福感覺,讓她看著他輕輕露出微笑。每一眼看到他,都是平靜的幸福。
  跡部遠遠的望著,腳步遲疑。有點莫名的開心,也有點莫名的不甘,還有點莫名的嫉妒。
  曾經有過那麼複雜情愫的一個人,現在已經在他遙不可及的地方,擁有著不可思議的甜美幸福。
  祝福當然是衷心的,可是淡淡的酸楚卻也同樣悄悄存在。他搖搖頭甩掉不華麗的情緒,闊步上前。
  剛從紐約飛回東京的跡部帶著濱崎醫藥公司的股權轉讓文件登門拜訪,雙方完成簽字事項之後,跡部景吾成為濱崎醫藥的持有者。涼風打開PDA查詢了五大證券交易所最新股價,笑著恭維:「跡部,這一分鐘你的身價是三百六十億美元,足以向震怒的親族會交代。」
  三百六十億美元,接近天文數字的巨額財富,涼風真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拱手讓人了。雙手一攤,像是卸下千斤重擔那般輕鬆地靠上椅背,瞥一眼跡部景吾:「我問心無愧了。」
  跡部一直沒開口說話,直到此時走上前,向她伸出了手。涼風愣了愣,幾秒鐘後反應過來這是他在向自己表達謝意與祝福。
  她完全可以將濱崎醫藥佔為己有,反正關於這家公司的歸屬權跡部從未與她簽署過協議。
  確定合作關係之初,涼風曾經問過他為何如此信任自己。初涉商場她也見夠了利慾熏心爾虞我詐,她相信跡部景吾不可能天真地以為世上個個都是好人。
  「我們堅持fair play,簽署任何協議都是對對方的侮辱。」俊美男子說的雲淡風輕,那顆淺褐色的淚痣閃著自信光彩。
  關乎日本兩大金融工業巨頭的狙擊計劃牽涉數百億美元資金流向,而他甚至不屑索取一紙保證書,日本乃至世界的金融業界,今後都將是他表演的舞台,涼風深深折服於跡部景吾的氣魄和膽略。
  涼風開始向手塚解釋濱崎醫藥來龍去脈,在世界的盡頭看到那份轉讓書的時候,以手塚的才智不難猜測到近期股市動盪與跡部的計劃脫不了干係。的確,跡部景吾和涼風真世利用二月那次收購戰役將跡部集團和栗原重工的流動資金套空。不僅如此,跡部還以25%的高額利息抵押大量不動產、業績良好的公司給其他信貸機構,整個財團的資產套現後通過股市資金流動轉移到濱崎醫藥,他僅僅留了一個空架子給栗原英治。
  收購、婚禮、辭職、破產,步步為營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這場盛大演出,是冰之帝王一個人的華麗獨舞。
  晚飯是在草坪上的燒烤,向夜空伸出手,似乎能摸到星星。品嚐過紅酒燴牛肉的手藝,跡部準備告辭離去。他的行程排得很滿,第二天還要飛倫敦參加商務會議。
  手塚走開去接一個電話,跡部仔細看著涼風,欲言又止。
  涼風安靜的先開了口,「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腎臟移植手術的事情,還是沒有找到適合的?」跡部知道這時候提這個話題太過殘忍,然而該面對的總是躲不掉。
  「嗯。」她的神情恬淡。
  見不得她這副對自己的生命無動於衷的樣子,跡部狠下心來,衝口而出,「這樣奢侈的幸福,究竟能持續多久?美夢被打碎的那一天,手塚要怎麼辦,你又要怎麼辦?」
  「那些不重要。」她清澈的眼睛幾乎與星光融合,如蠱惑般補充道:「如果可以清白地死去。」
  假如在涼風與手塚之間,只有脆弱的隱瞞與逃避換來的虛假幸福,那麼他絕對不會忌憚再做一次壞人,去打碎表面的平靜。破釜沉舟的面對,總勝過某一天突然失去的崩潰。
  跡部現在卻已明白,他們不是逃避,而是重生。「這樣的話,我就真的放心了。」跡部怔怔看了她一會兒,臨走前露出了俊美而真心的笑容。
  目送跡部的背影沒入夜色,涼風側身看向手塚,他也正專注地看著自己,目光清亮閃爍,如同三萬英尺海底的碎冰。
  她想說的,他都懂。
  看著這樣的手塚,某種升騰的感情似乎漸漸熔化了鬱結心中多年的硬塊。她面對過仇恨,掙扎,背叛,和過去的同伴一起奮鬥,將幼時的偶像送上審判庭,今天在這裡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在一起,涼風真世忽然覺得她可以用同情的眼光看待一切了,毫無愧色地堅定自我和自明,對所有的人和事,所有的不甘和忿懟,包括自己。
  所有的不幸過往,此時此刻,她都可以視為神恩。
  他們攜手向路的一端走去,那裡有他們的家。跡部則走向另一端,回到那個人類工業文明建立起來的物慾橫流的都市,他也有必須要肩負起的責任。
  沒有對和錯,沉默克服了辯論,相互對立的不是論證,而是存在的方式,以各自的愛和行動對這個世界作出回答。
  靈魂的清白自由和集體幸福的偉業,誰才是勝利者?人類自始至終都不知道答案,除非到世界終結,面對最後審判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有,末日審判。

  第六十七章 朝聖

  2014年6月22日,日本新晉導演佐伯虎次郎執導的影片《沉默戰爭》在第十七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奪得最佳電影配樂、最佳剪輯、最佳影片、最佳導演五項大獎,成為當晚最大贏家。
  陽光帥氣的男人身穿黑色的Versace禮服第五次走上領獎台,燈光聚焦佐伯清爽俊秀的五官。新聞工作者身份出道的他起初並不為人看好,但凡記者問起對這位號稱「日本最帥導演」的後進有何看法,前輩無一例外用「拍攝電影是嚴肅而複雜的工作,不像撰稿」表達不屑。他不為所動,一心一意走自己的路。
  《沉默戰爭》講述戰火從未停息的中東地區分別來自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兩個家庭的遭遇。他們在戰爭中流離失所,倖存者最後用血肉之軀完成所謂的「復仇」。
  苛刻的影評家給予高度評價,認為佐伯憑此片徹底擺脫非科班出生的「外行人」帶來的尷尬,證明自己具備了實力派導演資格。
  手捧金爵獎盃,佐伯湊近話筒準備發表獲獎感言。組委會特意播放獲得最佳電影配樂獎的《Forgiveness》作為背景音樂,悠揚舒緩的鋼琴曲調帶著一種平靜的憂傷,它出自著名音樂家鳳長太郎之手。
  「這是我第一次來中國,上海令我想起東京,想起很多年前把日本當作世界中心的無知少年。那時候有一個人對我說『不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怎麼知道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他走出去了,但再也沒回來。」不帶口音的流利英語是佐伯比前輩更國際化的優勢所在,「這部影片紀念我少年時代最值得尊敬的對手和摯友,在黎巴嫩殉職的戰地攝影師不二周助,謝謝你讓我明白生命的意義。」
  向高空舉起獎盃,彷彿又見到眉眼彎彎溫柔淺笑的男子,他與全場明星一同為自己鼓掌,慢慢隱去了身形。
  再見,周助!
  回到酒店舒適的套房,手機發出收到郵件的提示音。將西裝外套扔到床上,佐伯走到桌前拿起手機察看。
  「小虎:
  剛從網上看到你得獎的新聞,恭喜你終於得到了認可,我會一直為你加油!
  我們明天將隨著無國界醫生組織離開馬哈拉佩,忍足和朝田醫生在博茨瓦納的工作結束了,下一站去津巴布韋。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經能上手術台幫他們傳遞器械了,我很厲害吧,哈哈。這裡的孩子笑起來總是把嘴巴咧得很大,好像非常幸福滿足的樣子,特別是和大石一起教他們打網球的時候。我現在過得很快樂。
  對了,一個月前我在跡部女兒的滿月酒上見過部長和涼風,涼風兩年前接受了一位因車禍去世的志願者的腎臟,移植手術後恢復得很好。他們的寶寶快三歲了,撲克臉已有小成,跡部總裁提出要結娃娃親被部長一口回絕,未免大少爺當場發飆涼風答應如果跡部小姐將來不像她爹那麼自戀的話可以考慮一下。
  看了你的影片,他們決定用結婚旅行代替大宴賓客,並將最終目的地改成耶路撒冷,沒有喜酒喝我覺得很悲催,不過忍足說這叫生活情趣。
  最後,想念你!
  ——英二」
  佐伯莞爾一笑,想像著紅頭髮的大貓在遙遠他鄉輕盈躍動的身影。舉起酒杯,無聲地送上感謝:能遇見你們,我也很快樂。
  耶路撒冷。摩西村。
  涼風和手塚拖著行李箱在矮平的小磚房前苦候了半個多鐘頭,就在耐心快要耗盡時見到了沿著小路匆匆趕回的房屋主人,在牛津曾是高手塚兩屆的學長,這位目前希伯萊大學歷史系的客座講師身著黑服,如同一枝沒藥草從洪荒中出現,時光倒流的恍惚錯覺讓手塚微微瞇起了眼睛: 「Chitose,好久不見,」伸出左手,「這是我的妻子,Mayo。」
  Chitose是死海古卷的研究者。幾個國家的政府民間聯合資助一批學者將以色列公佈的古卷碎片復本進行辨讀、破譯和整理。死海古卷大多用古希伯萊、亞蘭文和希臘文寫成,而精通現代希臘語的涼風偶然幫他解決了一個破譯問題。作為回禮,第二天必須要去美國參加學術會議的Chitose臨走前給他們制定了詳細的遊覽老城路線圖。
  第一聖殿遺址是聲名最大的景點。哭牆入口處留著大鬍子的猶太教拉比把紙帽子遞給涼風,正想抱怨這不漂亮的帽子,看見手塚已經戴好小圓帽一臉嚴肅地看著她,不由笑出聲來。
  和各地的遊客一樣,他們被哭牆前的景象震住了。身著傳統服裝的猶太男子們手持禱文,以額觸牆,近乎迷狂地念著經文。一張張紙片被塞進石縫,也是塞進天使的淚水。大衛王的子孫們淚流滿面,在虔誠中觸摸自己的血脈,衝擊著從現代工業文明中成長的人。
  他們光著腳進入阿克薩清真寺外圍,精通猶太教和基督教的穆罕默德升天時的聖石正被信徒們頂禮膜拜;賣傳統樂器的阿拉伯小伙子指著琴上的藍色花紋,自豪地炫耀自己的家族1400年前就定居在此了,收到涼風懷疑的眼神,不由分說把他們拉進家門,鋪開長得過分的家譜;穿著紅色校服的亞美尼亞小學生們排隊經過聖雅各大教堂,旁邊頭戴白紗的年輕女子目光迷人,體態婀娜。
  聖墓教堂的老牧師熱情地領著他們走向耶酥的墳墓,一路石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十字架。福音書還在書寫中的使徒時代,在教堂建立之前,羅馬皇帝還沒有皈依基督教時,朝聖者們就冒著屠戮的危險跋山涉水來到這裡堅定信仰,然後把自己送上十字架傳播教義。
  「聽說你十二歲就從歐洲來這裡做牧師了?」涼風好奇地問老牧師。
  「小時侯聽了布道裡說的耶路撒冷就被迷住了,跟父母軟磨硬泡才能到這裡念神學院。莫非你也有興趣?」老牧師鬍子一掀一掀,十二萬分地熱忱。涼風忙不迭地擺手,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為保持面無表情忍笑忍到嘴角抽搐的手塚。
  地下的小商品區真正把四個居住區絞在一起,五六種語言混成一片向遊人兜售各種小玩意。一個亞美尼亞少年遞給手塚兩個杯子,圓大扎花的銅壺在他背上高過了腦袋,一傾身,果汁從彎長的壺嘴裡流出來。
  涼風就著果汁啃著清真大餅,毫無淑女形象地心滿意足。
  天漸漸黑下來,稍稍舒緩了燥人的暑氣。
  經過一扇扇裝著歷史的門,穿過一條條飄著精靈氣息的老街,他們來到了老城的邊緣地帶,大衛王城遺址。順著一條幾乎看不出脈絡的碎石路往地勢低處走,隨著光線越來越暗,涼風感覺似乎他們正要走進一條古隧道。
  清晰的流水聲打斷了思路,這樣乾旱的土地上居然有泉水!獵奇的心思被鼓動起來,顧不上越來越深的水流濕了鞋褲,涼風緊緊跟著前面的手塚。水深道窄,快要沒入黑暗時他們停了下來。
  「沒有手電筒看不見啊……」話沒說完,右手突然被抓住碰上了石壁,涼風嚇了一跳,只覺得手腕被手塚溫涼的手掌握著,手心在牆上慢慢撫過,斑駁的紋路滑過指尖。
  「牆上有字!」她驚呼。
  「舊約歷代志下『與我們同在的是我們的神』,是古希伯萊語。」黑暗中,手塚的音色透著悠遠的魔力。耶路撒冷是世界的原點,酷愛史籍的他在十五歲就這麼堅信。
  看著他眼中突然閃耀的孩童般的光芒,胸中升騰起莫名的激越,涼風低笑:「神往很久了吧!」
  舊約希西王時代的猶太人依靠這條水道抵禦了亞述的侵犯,今天他們在黑暗中撫摸古老的銘文,體味人類在青銅時代的堅韌,相隔三千年。
  蒼穹的星星引領回去的路,城裡斷電了,手塚摸黑找出了一根蠟燭,火光點亮的剎那,涼風忽然想起經上的話:「他的像貌如同閃電,衣服潔白如雪。」
  她的愛人,是水底的火焰,不容易遇見。
  手塚疑惑地看著妻子自娛自樂的表情變換,換來一個溫柔的擁抱,如同擁抱失落在遠古的羽翼。
  涼風心中充滿溫暖。兩個人比一個人好,一個跌倒了,另一個可以扶起對方,這樣兩個人攜起手,一定可以跨越內心所有的虛無和深淵。
  主說: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
  心中的刀兵。
  在這個世界,他們每天置身於那些無與倫比的事情,神聖的,卑微的,仁慈的,殘忍的。僅僅遠離死亡是不夠的,宣稱生存的權利也是不夠的,他們要興起心中的刀兵去反抗易朽,去反抗心靈和思想的平庸,去反抗淺薄的道德觀和狹隘的仇視,大聲疾呼愛情是千真萬確的事情,希望是值得堅守的東西,然後握緊彼此的手去面對末日審判。
  他們在燭光下溫柔地接吻,看到了彼此眼中跳躍的火光。
  To Believe, To Love。
  有你的耶路撒冷,美如天堂。

  番外 On The Radio

  (開場曲:網球部的支柱,什麼時候能贏球……二百人的頂點,請客吃飯何時休……部長耶耶,部長耶耶,耶耶耶耶耶你個頭!) T——手塚國光 M——涼風真世 A——跡部景吾
  T:大家好,我是青春學園國中部三年生,手塚國光。
  M:comment allez-vous? (法語:你們好嗎?)我是,嗯,青春學園轉學生,三年一組,涼風真世。
  T:今天ЪЯЗソ部長樣的Audio Commentary由我和Mayo為大家呈現,請多多指教。
  A:喂喂,你們兩個幾歲啊?
  T:(嚴肅)這是節目需要。
  M:這次為大家講述的是浪速王子前篇:全國大賽結束以後,青學到大阪合宿集訓發生的故事。Audio Commentary期間,大家可以通過電話和MAIL參與互動,我們會不要大意的為大家答疑解惑。
  T:為大家介紹,今天的特別Guest是……(看跡部)
  A:什麼,本大爺還需要自我介紹?真麻煩,Guten Tag!(德語:你好)冰帝學園中等部三年,跡部景吾,收音機前的小貓們,你們一個個都把耳朵掏乾淨,準備好沉浸在本大爺的美聲下,啊恩?
  M:(翻白眼)某人情緒高漲,果然是因為春天來了!
  T:……哎?這個某人是指?
  M:恩,是誰呢?
  A:……好的本大爺明白了,那這樣吧!就把這個問題當作今天的有獎競猜題目,請大家把答案寄到以下地址……
  T:有人會當真的所以不可以講這種冷笑話。
  A:俺樣ソJOKEズ醉ゆス!
  M:咳咳,如大家所見,今天我們的嘉賓跡部君出了點問題,……總之,現在為您放送的是——
  合:ЪЯЗソ部長樣!
  (OP進)
  M:說起來我都沒怎麼好好看過OP,好像Kuni你也有唱的?
  T:嗯,我、海堂、桃城、越前的組合,「青春蘇打」。
  A:(剛想以華麗美學為標準吐槽這名字品味,赫然看到四天寶寺小春一氏親嘴畫面)他、他他他們剛在幹嘛?!
  T:(皺眉一推眼鏡,反光)……搶章魚燒吧。
  A:胡說!嘴都貼一塊兒了!
  T:……意外吧(大概)。
  A:意、意外???
  T:(見跡部依舊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樣,無奈)嗯,可能是他們教練給他們的雙打訓練項目。
  A:什麼!?
  M:(撇嘴)幹嘛這麼一驚一乍的,TVT官方就是一堆腐女,看了這麼多同人跡部你還不明白?
  A:可是在少年運動作品裡可以讓倆男的訓練打KISS嗎?!
  T:……看來在後面的故事裡一年前的立海大也會出場。
  A:手塚你不要轉移話題!!!
  (OP完)
  M:這裡就是大阪了。(←認真地開始解說)
  A:喂喂……
  T:城區看來和東京差別不大,不過人情風味還是很特別的。(←同樣相當地正經)
  A:……忍足那傢伙老家長這樣啊。(←已經放棄糾結了)
  (桃城海堂乾討論地理知識)
  M:(摸下巴)桃城的地理真的有這麼差?
  T:(客觀的)他學習上是比海堂讓人擔心。
  A:呃,「大氣圈內」這種答案都算對,乾貞治那DATA男什麼都神叨叨的,對海堂倒意外的寬容麼。
  T:嘛……嗯?MAIL。
  M:誰啊?我看看,是給跡部的。來自「關東小loli」的提問,「跡部桑你好。」
  A:唉,找本大爺?嗯,你好。
  M:「新連載開始!太激動了!但是,有個小問題想問跡部桑——請問U17合宿裡的頭髮依然是假髮嗎?如果是的話,請教怎樣才能做到搶一盆炒雞蛋那樣多的網球,都不會掉假髮呢?」
  A:……
  T:跡部?
  A:……
  M:(和手塚對視,瞭解的點頭)由於當事人暫時處於君臨狀態,所以這個問題我來替他回答——其實假髮一般都是會用卡子固定在頭髮上的,如果完全沒有頭髮的話可能會麻煩一點,不過剃頭是許斐設定的,所以跡部君也並不是真的禿……
  A:(大聲)假髮?哼,那種不華麗的東西才不適合本大爺!
  T:哦,回過神來了。
  (青學眾人到達四天寶寺)
  A:(嘀咕)還真是個寺……
  T:(點頭)名副其實。
  M:(眼尖的)後面還有個和尚!
  T:……(無語看向莫名興奮的涼風,打算什麼時候抽個空帶她去寺廟好好看看和尚)
  (金太郎招呼青學進校,謙也飛奔撞板摔倒,白石飛身起跳大臉正中門樑)
  M:他、他們是故意的???
  T:啊。
  M:過那個門就一定要耍寶???
  T:唔。
  (身佩極富彈性胸部的女裝小春與制服一氏慢動作上演青春LOVELOVE短劇)
  A:……
  M:……
  T:……
  A:……那倆人腦子真的沒問題?不怕人把他們當神經病麼???
  T:(咳嗽,正色)這是身為搞笑藝人應有的覺悟。
  A:手塚你又做這種令人懷疑你真實年齡的發言了。
  T:(心虛)……我是貨真價實的國中三年……
  M:搞笑藝人是什麼東西……嗯?有新MAIL?(念)「手塚君∼∼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瞭解人家的心,我真的愛上你了喲∼啾!」
  (一板一眼認真地把每個字以及所有語調長短以及擬聲詞照念出來的涼風石化,手塚一忍再忍,沒忍住,轉身得瑟抖肩)
  (嘀鈴鈴)
  M:(保持石化機械狀接通)喂……
  某:我警告你手塚!小春是我的!你敢動他一根頭髮我要你好看!!!
  M:(噴火)鬼才要動他!給我警告你家小春,手塚是我的,誰敢動他一根頭髮我要誰好看!!
  某:……你誰啊?我是跟手塚說話,你大呼小叫的吐我槽做什麼?嗯?莫非!你也覬覦我的小春!?
  (砰!嘟……)
  T:(已經恢復正常狀態)嘛,他們開玩笑罷了,真世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M:(狠瞪)
  T:……
  A:(對在公開場合打情罵俏的兩人分外BS)接下來的這封信,嗯……來自「酒芯糖mm」。「阿土伯桑」……阿土伯桑?!她管本大爺叫阿土伯?!……「阿土伯桑我想請你……」……咱換一封吧……
  M:(恢復常態)我來替阿土伯桑把信念完。阿土伯桑我想請你讓忍足君和我約會。還有,T部長你們家的魚有幾條,雌雄的分配是怎樣的。如果魚太多了,你會……吃、嗎……?!如果……吃的話……一般怎麼燒……呢……
  A:(扶額)你看,說了換一封吧……
  M:……迅速地把這個問題結束吧。
  T:同意。
  A:首先,想跟忍足約會的話,冰帝學園的地址是XXXXX,警視廳的地址是XXXXX,明真醫院的地址是XXXXX,歡迎隨時來堵人,只要你擠得到他身邊。
  T:其次,我家的魚主要由爺爺管理,我沒有注意過確切的數目,也不曾試圖瞭解雌雄比例。池塘的生態系統很平衡,不會出現過度繁殖的情況。我家的魚料理一般是煮物或者刺身。(淡出)
  (廣告時間)
  T:ЪЯЗソ王子樣連載重開!U17集訓中,盡在每月JUMP SQ!
  A:本大爺出場的每一格,都得給我好好CHECK清楚,啊恩?!
  (廣告時間結束)
  (中間一段沒什麼萌點,所以跳過)
  (手塚去圖書館)
  M:歡迎回來,(笑)《Meister Deutsch Japanisches Worterbuch》?大老遠跑大阪你不好好玩,去鑽圖書館也就算了,你還就翻本碩士德日字典看?Kuni你不是一般的沒情趣哦!
  T:……(不予置評)
  (千歲妹妹——「黑珍珠」美由紀叫著「小偷哥哥」閃亮登場)
  A:(不厚道的)噗!這就是跟你在九州連日進行「熱烈的愛的搶七」的年輕女士?
  T:那是青學校刊亂寫的……(怎麼連你都知道)
  A:(瞥一眼氣壓急速降低的涼風,繼續煽風點火)哎呀那一期增刊不是都搶脫銷了麼?可見大家都很看好你們的∼小偷哥哥∼哦不,關西人妹婿∼∼哈哈哈哈哈!!!
  T:(惡狠狠瞪)
  (手塚美由紀樹下「約會」中)
  M:(輕飄飄的酸溜溜的)什麼「偶然遇到」,她一個小學女生怎麼跑個放德日字典的地方和你「偶然遇到」,要麼是跟蹤你,要麼是蹲在那等你,她還真是瞭解你哪∼
  T:……美由紀是在別處看書,看到我才追上來的。
  M:(噴)誒你那麼不客氣地叫人家哥哥來練習賽露面幹嘛?想提親啊?!(←打翻醋罈子的某人根本沒在聽)
  T:==+
  (美由紀:什麼時候去德國呢?
  手塚:等到了春天。
  美由紀:嗯……)
  (手塚向美由紀祝賀游泳比賽奪冠)
  M:(咬牙)你連這都知道?
  T:(頭開始痛了)白石他們告訴我的。
  (美由紀欣喜異常,少女心萌動的面紅耳赤:謝謝你,手塚……小偷哥哥!)
  M:(暴走)手塚國光你今晚就等著睡沙發吧,回去我跟你沒完!!!!
  T:……(一頭黑線推眼鏡,早知道就不讓她來了)
  A:(感歎)真是開放的「國三」學生啊!
  (青學眾人準備休息,比嘉中眾人為奪取青學帶空調的房間提出挑戰,手塚被木手的突然襲擊——丟來的枕頭打中臉頰)
  M:(看見手塚被人欺負,頓時忘了自己還在吃醋)木手那傢伙!
  (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憤慨的涼風,貌似幻聽到邊上手塚一聲冷哼)
  (一個枕頭正中發言的木手大臉,鏡頭切換——手塚毅然冷然丟枕頭的英姿∼)
  M&A:=口=|||||||||
  (木手:TEZUKAAAAAAA!!!)
  T:(若無其事)好像很多人很喜歡這樣叫我的姓。
  A:呃、呃,叫起來順口嘛,最後是A的音……(←同為喜歡那樣大叫「TEZUKA」的人之一)
  T:(雙手抱胸)……
  M:抖……(黑冰山出現了)
  (枕頭大戰開打,龍崎教練一身紫色透明性感睡衣憤怒喝止,戰鬥隊員全滅)
  T:嗯,MAIL?「三位主持人,各位觀眾,大家好。」恩,你好,「龍崎教練的睡衣固然很厲害,但是我們跡部的睡衣也絕不遜色,有圖為證。」
  A:(頓悟,一把搶過MAIL)什麼「BY 匿名」?!
  T&M:(湊在一起研究)紫色的,唔,蕾絲,荷葉邊……
  A:你你們兩個在看什麼!?
  T:(很老實)「匿名熱心觀眾」發來的照片,你的睡衣。
  A:(暴走)居然敢偷拍!一群皮癢嫌命長的傢伙!
  M:隨圖還送來一句話。
  A:他們還有臉講什麼?!再怎麼求也休想本大爺饒了他們!
  M:(念)「誰叫你穿著那身來影響我們食慾。」
  (看著繼續暴走的跡部,涼風心想:你叫部員到你家別墅集訓是沒錯,不過早飯時間還是應該換下衣服比較對嘛。)
  T:(推眼鏡)本期ЪЯЗソ部長樣Audio Commentary到這裡就要結束了,接下來是歌曲放送時間,今天要送出的是……嗯,選哪首好呢。跡部景吾,sukisa!請欣賞。
  (歌曲播放中)
  喜歡呀!喜歡呀!喜歡你呀!喜歡呀!喜歡呀!你的全部∼嗷!
  (歌曲淡出)
  T:今天的放送就要結束了。
  A:本大爺怎麼覺得這節目的宗旨已經快變成專門黑嘉賓了?
  M:哎有嗎?(飛快的)各位,不要辜負了這個美麗的季節,和朋友一起踏青去吧!如果對新曲有什麼想法請寫信至(地址略)告訴我們!再見!
  T:下周再見!
  A:Auf wiedersehen!(聲音淡出)
  (結尾曲:網球部的支柱,什麼時候能贏球……二百人的頂點,請客吃飯何時休……部長耶耶,部長耶耶,耶耶耶耶耶你個頭!)
  M:(甜美的)本節目由N[嗶]C娛樂,[嗶][嗶]放送頻道贊助播出

  番外 戀之風景

  1、白馬
  進入ATOBE集團的的第一個聖誕節公司總部有舞會,於是涼風便拉著手塚一塊兒去了。
  那個時候是涼風的身體在手術後復原,寶寶過了哺乳期,考慮到身體狀況不適合繼續當警察,作為學識出眾的社會精英,手塚很快成為一家著名事務所最年輕的律師,涼風則進入財團旗下著名珠寶品牌Mikimoto擔任新品開發部總監。舞會上從前警廳的同事和部員總看著他們形影不離嚷嚷著,啊啊啊,這麼多年了你們總該早就過了熱戀吧。記得Inui拉著自己的女朋友推了推眼鏡說,看來我們的數據很難趕上部長啊,居然不知不覺交往進入了第五年,寶寶都有了怎麼還不請我們喝喜酒啊。女孩子仰著乖巧的臉笑著說Inui戀愛的時候還要管什麼數據呢,女孩子的戀人在她們心中永遠都是白馬王子呢。
  聖誕舞會上總少不了懸掛的冬青,聖誕樹,綵燈閃爍,伯利恆之星在黑夜中閃爍。那一年東京是暖冬,穿著棉質的T恤,被涼風從辦公室裡拉出來的。手塚攤開手把聖誕禮物塞在她懷裡說,聖誕快樂。涼風低下頭來,呼吸都是暖暖的。
  他們隔著杯盞交錯的人群跳舞,隨意的交談,慢三依依不捨的舞步。她微微仰起頭來看著戀人的臉。
  他有一張英俊而奪人的面孔,目光犀利尖銳,卻有一種東方內斂的英俊與溫柔。最喜歡的是眼睛裡的沉澱的情感,像海,深邃浩瀚,卻可以包容一切的海。跳舞的時候他張開雙手把她摟在了懷裡,她也伸出手臂勾著他的脖頸,是多麼幸福的姿勢。
  手塚問她一直都在笑個什麼啊,幸福的昏頭了?
  她答說:想你騎著白馬拿柄長矛去砍風車。
  手塚無語了半天擠出一句:我又不是唐基柯德。
  她笑而不語。
  是誰說過都多大了幹嗎還相信童話故事啊,小女生那套把戲涼風你捉摸個什麼勁。
  可是。
  可是。
  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是真的有童話,還是真的有幸福。
  愛著,並且被愛著。
  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舞會大廳的窗外,有人放起了煙火。
  同事們湊在一起說:你們看手塚和涼風真得好配哦……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那可是王子和公主的戀愛哦。那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2.電影
  涼風看電影的時候總會睡著。
  那一年平安夜的時候手塚開車來公司接她下班,涼風接了三四通電話之後就把手機關掉了。他的左手捉住她膝蓋上的右手,她看著他的臉。街上人來人往,綵燈流動成河,東京塔在巨大的光束下散發出橘紅色的光芒。
  開車的人在車河裡緩慢移動,手塚笑笑:我們去幹什麼?涼風湊過來輕輕吻他的眼角:聽你的啊,手塚大律師。
  手塚看著她的眼睛說:回家看電影吧。
  車河緩緩前進,涼風趴在座位上哀號:為什麼為什麼好不容易有個假期你還要宅在家裡?
  他攥緊了她的手:因為你看電影的時候總會睡著。
  涼風微微一愣,轉過頭來看著他。
  他看著前面的車燈,一字一句地說:為了明年進入珠寶市場,你已經快一個月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等待歐洲那邊的傳真。看電影啊,我們也是在一起過聖誕節,我可以看電影,你可以休息。
  涼風想要說什麼:可是Kuni……
  他打斷她:說過了聽我的。
  回家的路上,廣播裡有聖誕歌聲,他們一直牽著手。
  他們坐在地毯上看電影。她坐在手塚的兩腿之間,他摟著她的腰,去年生日時買的情侶睡衣,淺紫色和酒紅色。不過一會兒她輕柔的鼻息拂過耳際,墨色的劉海蹭著臉頰。手塚把她攬進懷裡,輕輕關掉了電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費力的看著字幕。
  那些像水一樣浮動的時光,在深夜斑駁一地,那些愛與幸福的碎片,落在心最柔軟的角落,飽滿酸痛。
  他微微側過頭來,嘴唇劃過她的眉梢。
  親愛的你,那樣一個美麗的世界,其實我們一直都在。
  3.LOMO
  那一年手塚忽然喜歡上了LOMO。
  最喜歡四格,喜歡拍涼風的笑容。一張加了背紙的相片,滿滿的都是她的笑容,涼風總撒嬌的摟著他的脖頸看著他在網路上買膠片,跟他說多照幾張,塞錢包裡逢人就說這是我老婆大人搞得他哭笑不得。
  他最喜歡拍她的笑容,嘴角,眼角,眉梢。
  她的笑容是有生命力的,讓別人看著都覺得暖和。特別是在冬天,像一杯濃濃的Cappuccino。
  聖誕的時候他們在意大利餐廳吃飯。海風洶湧。他們手拉手在觀景電梯上,她忽然湊過來吻他。
  濕潤的吻,像落在嘴唇上的雪。他溫柔的為她圍好圍巾。她說,Kuni,我們看完煙火再回家。
  他們看著安靜的煙火,竄入空中,然後寂靜的落入大海。它們上一秒鐘盛開,下一秒鐘就已經消失頹敗。只留下淡淡的硫磺的味道,以及眼睛中短暫的視覺殘餘。
  他說,有人說過,我們只是煙火,看上去那麼燦爛奪目,但是最終,不過是一堆灰燼。她抬起眼睛笑著看著他:可是煙火,最終也會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熄滅然後停留在某個地方。哪怕只是灰燼,流入海中,到達世界中的任何角落也是幸福的啊,Kuni。
  他伸出手緊緊抱著她的肩膀。想起某一年的聖誕舞會上,就像LOMO的四格鏡頭,他低下頭來,她伸出雙手,他輕輕吻她的眉梢,她收緊手臂。
  瑣碎的東西,其實才會一直不忘記。
  4.SEA FISHING
  海釣,網球,高爾夫與騎馬一起被稱為四大貴族運動,就好像海明威筆下的桑迪亞戈,小船在晨號中出發,紅霞點燃白帆,手中的釣線拋向大海,永遠不知道看似平靜的海面之下有什麼在等待。
  喜歡海釣的人可以在十多海裡河口到海洋的航程裡,從顏色越來越鮮艷的魚群意識到淡水魚向海水魚過渡的自然分佈,洋流的溫暖與寒冷尋找粉色的冷鯛與石斑,花花綠綠的魚影近在眼前,啄食著墨魚塊的魚餌,五彩繽紛的孔雀魚混跡在沙丁魚盲目的魚群中。墨西哥岸暖流和密西西比河帶下來的泥沙流混合在海水中,一層清澈一層渾濁的海水隱藏著鯊魚或者熱帶的怪物。
  他們說在釣線在湛藍的海水中猛地下沉的一瞬間釣竿彎成弧線,你就會感受到某種神秘的力量。無論如何你都彷彿一個大海謙卑的過客,究竟是什麼在等著你,在劃破海面之前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好像命運,以及不經意的相逢。
  平安夜裡涼風做了個夢。
  夢裡那年在加納利群島,手塚用嫻熟的意大利語和西班牙人打交道。豐饒的海灣,拋下釣線,只一會兒工夫就紛紛的有魚上鉤,黃鯧魚,軍曹魚,還有紅褐色的蠍子魚。午後的日光變得炙熱起來,陽光之下閃閃發光的釣線。涼風滿頭亮晶晶不顧形象地喊著:Kuni,Kuni你快來幫忙啊我釣到大傢伙啦。
  一陣震動和嗚咽聲,一團黑色的物體被甩到了甲板上,兩個人面面相覷看了一會兒蹲下來仔細看。
  加納利犬是一種由斗犬發展而來的犬種。它的祖先可能包括當地瀕臨滅絕的巴迪諾馬傑咯犬,以及引進的英國獒的後代。到20世紀60年代為止,這一品種瀕臨滅絕,但後來被美國獸醫大學卡歐斯莫塞克博士挽救。
  忍足對它的評價是:遇上離它遠點,多年被許多國家評為傷人以及至死最多的犬種,被大部分國家禁養。
  然而這只黑乎乎的小傢伙,死死的咬住了涼風的釣線不放,她伸過手去撫摸它的額頭,它黑色的眼睛咕嚕得一下子睜開,露出天真狡黠的光芒,伸出舌頭舔她的手,像是討好似的濕漉漉的鑽到她懷裡。
  涼風忽然笑了起來。她說:Kuni我們養著它吧,好嗎?
  很久以後,那只被釣上來的加納利犬在冬天的壁爐邊叼過寶寶的小棉襖蓋好取暖安然地睡著,涼風漲紅了臉後悔把這個麻煩領回家怒氣沖沖的無話可說。那個時候手塚總是從門外進來頂著一頭雪花穿著滿身疲憊卻非常開心的看著。
  落水狗是一隻血統高貴卻異常乖巧的加納利犬。
  涼風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Atlantic。
  人生如夢。
  她醒來,看著身邊的人摟著她不放不放死活不放。那灼燙的溫度越過高山和海洋,喜悅和哀傷,陪伴在她的身旁,彷彿在ICU睜開眼睛時手塚眼中的光。
  有你,我怎麼捨得離開?
  我們走的再快也快不過時間,看得再清楚也看不穿歲月。那麼就在其中幸福中不要大意的一起老去吧。
  一起,永遠在一起,幸福吧。好嗎?
  她看著他不由的流溢出溫柔的笑意,伸出手劃過了他的眉梢。
  窗外下起了雪。
  又是一個聖誕節。
  Merry X』mas。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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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 你在我身邊

  (說明:這一段是五十四章煙花大會的後續,關於寶寶是怎麼來的,本來想弄個唯美版的,結果變成這樣了,我真BT∼囧RZ)
  手塚牽起嘴角微微的弧度,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說,國光,你在害羞嗎?」她醉意朦朧的眼中滿是挑逗——激將式的挑逗。雖然並沒有用十足的情調,卻用了十足的挖苦,並且非常不幸的,手塚中招了。
  湊得那麼近,分不清彼此氣息。「別這麼叫我的名字。」臉微微側轉,手塚面無表情彷彿禁慾的修士,可是本就低沉的聲音被刻意壓得更低,情(河蟹)色撩人,究竟是誰挑逗了誰的神經?
  別這麼叫我的名字!
  涼風真世笑不可抑,眼波交匯,深濃的嘲諷肆無忌憚傳遞給手塚國光。鼻尖相抵,開口說話的同時,嘴唇不可避免輕輕觸碰,似吻非吻。「One night stand,嗯?」
  責任對於手塚國光,儼然是無法跨越的Deadline。一夜情的好處就在於不用負責,沒資格說天荒地老,片刻歡愉足矣。
  有些話不必明言,雙方都清楚Deadline,在那條看不見的界限面前,抗爭有用又何必分開?所以,One night stand是最適合的選擇:放縱激情沉淪過後,理智地說「再見」——相忘天涯,不必再見。
  她自作主張為他做出了選擇,然後將痛徹心扉的真相剝離給他看,像一把刀,直刺手塚國光心臟,痛徹他五臟六腑。
  他愛的人,可能是全世界最殘酷的人,也說不定。
  這算什麼,末日狂歡?
  她凝視著他,僅僅一瞬間,手塚的靈魂立即墮入那雙深情的眼瞳,錯覺被剝奪了心智,他已經不能夠再去肖想這場較量,他根本不是對手。他任憑溫軟的質感若即若離地擦著唇際,任憑濕熱舌尖曖昧輾轉,那是誰都無法招架的挑逗和誘惑,如同邪魔,徹底掌控身心,無從躲閃無從反抗無從拒絕。
  手塚閉上眼睛,就算他曾經對她有過海洋一樣浩瀚的耐心,此時此刻也早已經用得涓滴不剩。
  「如你所願。」他扣緊她的腰,吻重重地落下去,那些氣息肆意侵佔,縈繞在每個角落,鉅細無遺,不能迴避,不容閃躲。他身體迅速滾燙,欲(河蟹)火形同野獸,瞬間撕碎了理智,他們完全依從本能,互相攥緊對方熱吻,從甜蜜到火熱,甚至掠奪,迷亂而瘋狂。
  身體失去平衡,他們站立不穩,一起滾倒在地板上。
  手塚牢牢地壓制著她,他覺得身體裡那些不斷翻騰上湧的火氣,在他血液中肆意流竄,燒得他全身滾燙,那些高熱半點也不肯停歇的撲上來,一浪高過一浪,連周圍的空氣都被攪混得擦出熱度。
  在那一片熾熱中,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面前的人。
  他壓在她身上,將她的雙手牢牢固定在頭頂,然後他看著她。
  他從高處看著她,恨不能就這樣緊緊地握著她,一輩子再也不撒手;恨不能劈開那個頭腦,看看她無時不刻都在想些什麼;恨不能剖開她的身體,把住在裡面的靈魂揪出來瞧上一瞧。恨不能。
  她怎麼能要他忘記她,她怎麼捨得,她怎麼能?!
  涼風的脊背抵著冰涼的地板,她聽見衣服撕裂開來的聲音,那些扣子掉在地上,發出辟啪的聲響。裸(河蟹)露的皮膚接觸到冰涼的空氣,那種冷意讓她渾身顫抖,她想吸氣,可翔實的重量抵在胸口上,讓她呼吸艱難。那個人壓在她身上,灼熱的氣息噴吐在她頸項邊,橫蠻而強勢,那些放肆無忌的帶著疼痛的親吻。那一瞬間,所有的傷心,憤恨,委屈,惱怒,各式各樣的激烈的情緒混雜交織,匯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襲擊了她。
  手塚的攻勢愈來愈激烈,微薄的理智灰飛煙滅,眼前的誘惑逼人沉溺慾海,把持不能。持續著深吻,他的雙手探入涼風薄衫的下擺,沿著纖細腰線一路上移,直到胸前,一舉剝下衣衫,炙熱的體溫彼此熨燙。
  她的眼睛裡波光瀲灩,她看到那張臉還是原來的樣子,寬闊而高潔的額頭,挺俊的鼻樑,薄薄的唇角,整個臉部輪廓線像刀削出來的一樣流暢完美。還有那雙眼睛,猶如他們初見時那樣,彷彿只要看一眼,就會被牢牢吸引,叫人再也捨不得移開視線。這就是手塚。那個她如此深愛的人。
  當那雙眼睛重新看向他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就那麼靜止了。手塚不能動,他想,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可以毫不費力,輕而易舉的就調動起他最激烈的情緒,控制所有的喜怒哀樂,而又在那之後,甚至什麼都不用去說,只是這樣看著他,就能讓他覺得心痛至死呢。
  涼風覺得視野裡一片模糊,可是那麼近的距離,依然足以讓她看清楚一切。手塚臉上混合著太多複雜而強烈的情緒,她一時之間想不明白,那究竟都是些什麼。可是她覺得他痛,那種痛無與倫比,千倍百倍強過她剛才所感受過的,以至於使得那張俊秀的臉容都微微扭曲了。
  她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他的臉頰,想抹掉那些痛楚。就在她的手掌接觸到他的瞬間,十分神奇的,那些糾結,隨著她的動作,慢慢舒展開來,慢慢融化,慢慢消失。手塚將面頰緊緊依偎在她掌心裡,似乎貪戀那上面的溫度。
  「國光。」涼風開口叫他。
  那張臉逐漸在眼前放大,他把唇輕輕貼在她的唇上,動作異常柔和而清淺,彷彿一片雪落下來。
  他停在那裡不動。那個動作不像是親吻,反而更像是某種呵護。
  「真世。」他只是叫她的名字,卻半天不再有任何動靜,手塚臉上有一種小心翼翼的苦惱,似乎生怕只要一開口,談話就會朝著一個不知所謂的方向飛奔而去。
  「你想對我說什麼?」涼風問他,聲音裡帶點鼓勵的意味。你一直以來都想對我說什麼。
  「真世。」手塚再次開口,那些話在他心裡醞積了太久,彷彿有一輩子那麼久,「我不想離開你。」
  我不想離開你。
  其實從開始一直到現在,他根本什麼也不想對她說,只除了這一句。
  涼風凝視著他,她又何嘗不是呢,她伸出手去,環住了他的頸項。
  他們重新尋覓到彼此的唇,這次妥帖合襯,再沒有錯落迂迴。
  在那完全不必用感官去感覺的世界裡,涼風終於知道剛才手塚臉上那些複雜而強烈的的情緒究竟是什麼了,在那個纏綿契骨的親吻中,她品嚐到了深不見底的溫柔,無與倫比的珍視,以及銘心篆刻的愛戀。
  手塚緊緊地抱著她,用盡所有的力氣,輾轉地親吻她,讓他們兩個人全身上下每一寸都緊密貼合在一起。就像他一直所希望的那樣,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阻礙,不再咫尺天涯的令人發瘋。
  他們的親吻攪熱了四周的空氣,那種高溫從他身上一直擴散到她身上。涼風單薄的身體緊緊貼合著他,異樣的柔順。已經近到不能再近的距離,卻依然不夠。要怎麼樣才能夠將一個人從裡到外完全的擁有。
  手塚用手臂牢牢地勒著她,像要將對方嵌入自己骨血一樣的去擁抱,腦海中隱約殘存的一線理智告訴他,這個力度要傷到她了。
  他停下來,試探地叫:「真世?」他的聲音因為喘息,而沙啞無比。
  涼風看著他,手塚微蹙著眉,氣息紊亂而急促,洶湧而至的激情讓他顯得脆弱痛苦。她第一次在那雙眼睛中,見到了那樣絲毫不加掩飾的愛戀,以及強大無比的慾望。
  始終清醒,奈何心甘情願沉淪。
  雙臂環上他的頸項,涼風靠著手塚,閉上了眼睛。「國光,剩下的時間,讓我只記得你。」
  柔軟床褥承受了兩人的體重,深深陷下去。蓬鬆純白的絲緞令人如同置身雲端,手塚看著她白皙的身體,幾乎懷疑她下一刻會伸展開潔白的羽翼。
  這是告別,真正的告別儀式。
  手臂卸了力道,他的身體滑落覆蓋著她。慾望緩慢甦醒,合著彼此劇烈的心跳。
  「可以嗎?」哪怕第一次做(河蟹)愛,他都沒有如此柔聲細語。
  「嗯。」手塚在她清澈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容顏。凝望的眼神,彷彿涼風真世希望借此一生銘記。
  手塚是個溫柔而強勢的情人,即使進入時的疼痛令涼風猛然繃緊了身體,也無法阻止他緩慢而堅定地進入體內更深的地方,一寸寸全然佔領,然後,就是放肆的掠奪與給予。
  光潔的皮膚在撩人夜色之間,星光流淌成珍珠色的煙火。他的手,沿著最熟悉的軌跡,糾纏的修長,追溯到漫長的回憶,薔薇開處。緊緊鎖緊的身軀,彷彿沒有方向的船,他呢喃的話語讓她一陣顫抖,她仰著頭,時光流轉,彷彿旋轉旋轉成了斑斕繽紛的色彩,那些吉光片羽在她的腦海之中宛若煙火寂寞的星星的光斑,瞬間凝固。
  這是一場混雜了希望與絕望,放縱與悲哀,疼惜與不顧一切交織的愛慾糾纏。
  煙花的光芒映紅了他的臉。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片那星星一樣煙火的遺骸。
  煙花燦爛,灼燙如前。
  自欺欺人又如何,只要你快樂。
  一夜纏綿,他一寸一寸吻遍了她身上肌膚,珍珠掛水,完璧無暇。
  晨光熹微,手塚國光穿戴整齊走到玄關,想了想,從花瓶裡抽出一支香水百合折返臥床。
  涼風仍在熟睡,精緻的鎖骨流曳晨光的淡金色,閉上眼睛的側臉渡著一層柔光的表情。
  我想要你幸福。怎樣才能幸福。親愛的,告訴我,能不能。
  那一刻手塚國光那麼清醒,他要她在身邊,要她的溫暖,要她說過的那些話,要她沒有背叛的承諾。
  他凝視平靜柔和的睡顏,順著前一夜纏綿的紋路吻上鎖骨旁梅花一樣自己留下的痕跡,然後溫柔地將花枝擺放在她枕邊,語調冷冽:「這一次,我有我自己的選擇。」
  怎樣才能幸福,不去試試誰又知道。
  *****************************
  或許,這就是所謂注定的愛。
  天涯海角,你都會回到我的身邊。
  很久很久以後,在太陽門廣場,丟一枚硬幣。
  許願池中央的天使的羽翼微微張開又微微垂下,臉上飄過淺淺的雲影,那麼安靜又溫暖的表情。滿池金幣的影子在身上波光粼粼閃爍不息。
  我想給你講一個故事,最好有一個讓人驚喜的結局。然而直到最後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麼樣的幸福才能讓人驚喜而不是感動,而感動我們的往往只是一些細微末節的瑣碎。
  就好像留在數碼相機裡不經意拍下的笑容,就像沙灘上隨時都可能被淹沒的名字,就像在深夜的簡陋的候機大廳靠在肩膀上睡著所散發出的甜蜜的氣息,就像忽然在巖壁上發現的背著綠色貝殼的寄居蟹,就像不小心已經成為了習慣的說我愛你。
  可我知道,你最想要的,只是這平凡瑣碎的幸福。
  塵世萬千繁華洗盡,天地之間看著我們的手糾纏成最雋永的姿勢,戒指的柔稜折映著聖潔的山影。
  光陰匆匆而過,那些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歲月靜好,晴朗安寧。生如螻蟻而美如神明。原來只因為。
  你在我身邊。
  (FIN)

  番外 搭訕

  跡部放緩速度,黑色的跑車悄無聲息的跟在前面的車後面停了下來。他抬眼看了看前面高懸的紅燈,若無其事的向後一靠,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手指隨著車內瀰漫的爵士樂而輕輕彈著。
  Lady Day的歌聲在封閉的空間內低沉曼妙的飄浮。
  「真是不敢相信,跡部你的脾氣,幾時變得這麼好了?」
  忍足低低的笑聲在他身旁響起來,帶著他特有的調子,並不刺耳,反而與背景緩慢的爵士古怪的和襯。
  跡部挑起眼角,斜睨過去。他的身旁,發出質問、倚著真皮靠背的男子,正用那雙眼鏡後面永遠給人曖昧不明感覺的眸子,饒有興趣的瞟著他。
  有問題?
  跡部不用說出來,他的眼神已經表達了他的意思。
  忍足的笑容變得有些促狹,「換了幾年前,早就按喇叭了吧。可憐的上帝多半也會被牽連著收到一份詛咒。」
  跡部靜了靜,不以為然的大笑起來。
  「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我。」跡部說著,眉宇之間飄過一絲似有若無的淡淡深意。他側過臉看著忍足,嘴角勾起微妙的嘲諷,「你呢?還是從前的你嗎?」
  忍足做了個攤手的姿勢。「如你所見。享樂主義者一個,依舊不太有正義感,缺乏正經,厭倦嚴肅,喜愛輕鬆、喜歡風趣,並在美酒和美腿中持續墮落著。」
  「變本加厲。」跡部凝視著他微微搖頭,同時充滿戲謔的揚起唇角。「我想,今天去的地方應該會合你的口味。待會兒,不要忘了在本大爺面前show一下你的長進,如何?」
  「哦?這麼說,我倒真是有點期待了。」忍足微笑。
  隨著燈色的轉換,黑色的車子嗖的加速開了出去。
  忍足在門口駐足,瞇起眼瞧了一眼,然後悠閒的看向跡部。「原來是這裡。」
  「傳說中的新寵地啊,沒想到第一次是跟著你來。」
  跡部好笑的猛拍他一下。「進去吧你。」
  跡部和忍足穿行於三五一群的人之中。這裡的人不太多,但也不太少,稀落的填充於這個燈光既不太明亮、也不太昏暗的空間裡,給人一種奇異的平衡感。大廳的這邊有幾桌檯球。明亮的金屬燈盞懸掛於墨綠球桌上,衣著看似隨便實則講究的男人正彎下腰,架在左手的球桿皮頭對準母球,聚精會神蓄勢待發。在清脆的碰撞聲中戴著粉色長耳朵的兔女郎笑意盈盈的端著托盤經過他們,托盤裡是啤酒。忍足向她微笑,拿了一杯自己喝了一口,然後體貼的舉起杯子詢問跡部。跡部搖了搖頭。忍足正想問他有沒有興趣玩幾局,卻看到後者心不在焉並微帶不耐的眼神。
  「我們去那邊。」跡部轉過頭,彷彿全然不感興趣。
  轉過高大的植物和小小的瀑布,他們來到了被這些隔開的酒吧區。
  跡部在吧檯前的高腳凳上坐了下來,忍足也跟著坐下。
  「兩杯威士忌。」跡部隨隨便便的說。
  「謝謝。」忍足拿起酒杯的當兒,視線四下飄蕩了一圈。
  「看到什麼特別的?」跡部啜了一口,漫不經心的問。
  忍足推了推眼鏡。
  「成熟的女人。」他評價,「有一些看起來有知性美,雖然可能是裝出來的。另一些穿著尚算得上有風情……可惜腿不怎麼樣。她們身邊的男人衣著品味如同長相一樣的一般。一群高談闊論的人……呃——」他發出一個表示意外的短音。
  「什麼?」跡部問道。
  「那邊的那位。」忍足微微抬起下巴。
  順著他的目光,跡部看到在離他們較遠處的一張單人亞麻布沙發上獨自一人坐著的年輕女子。她穿著米色長風衣,露出裡面的V領毛衣,翻出的領口潔白而挺稱。黑色的長褲包裹著她修長勻稱的雙腿。五官精緻的臉在衣服和燈光下映襯得顯得氣質卓越,而臉上的金邊眼鏡又讓她看起來很像一位文雅的知性女士。她的表情沉靜,然而同時又十分端麗。簡約的鑽石耳釘泛出幽幽的光,不是驚艷的美麗,卻餘味無窮。酒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還有半杯。她整個人既出塵又醒目的坐在那裡,表現出來的神態卻低調得好像只是恰好選擇了這個地方暫作休息而已。
  忍足低低的吹了一聲口哨,臉上出現調皮的神情。「我在想,她的眼鏡是否跟我的一樣,只是用來裝飾的?」
  跡部的眼睛閃過一絲不可捉摸,隨即語氣浮起帶著興味的笑意,「那個女人?你對她有興趣,嗯?」
  忍足輕輕的揚了揚眉,不置可否,「她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她的姿態,看起來跟周圍這裡是隔離的。可是,我不得不承認,她坐在那兒看起來還真是沒什麼不順眼。」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女子身上,眼神帶著他一貫的曖昧不明的風格,淡淡一笑,「我想我明白了為什麼沒有人過去搭訕——她的神情高雅而疏離,很巧妙的釋放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實在是太明顯,明顯到沒人想去碰釘子。」
  跡部轉玩著手裡的酒杯,「這麼說,你想過去碰一碰?」他無所謂的一挑眉,「按照你對自己的評價,那個看起來可不合你的口味啊。」
  「你說的沒錯——not my taste, to be honest。」忍足回答,「但是,」他望著跡部,唇邊慢慢綻開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你知道,人們偶爾都會想換換口味的。我想,她只是單純的……激起了我的興趣。」他轉身向吧檯裡面說,「送一杯Cosmopolitan給那邊那位小姐,就說是我請的。」
  跡部懶散的靠上吧檯,舉起酒杯,若有深意的對他揚起嘴角,「本大爺拭目以待。」
  她看了一眼面前放下的酒杯,詫異的抬起頭,望著眼前的兔女郎對自己嫣然一笑。
  「是那位先生請的——啊,他來了。」
  忍足風度翩翩上場,女孩子微笑退場。
  她微微皺了一下眉,視線帶著一分疑問從酒杯移到忍足。
  忍足用眼神示意對方旁側的沙發,微笑,「不介意我坐下來一起喝一杯吧?」
  老套,但是經典,而且非常好用的開場白。
  他發現對方隱藏在鏡片後面的琥珀色眼睛乾淨而清亮,儘管在看著自己的時候缺乏熱情。
  「對不起。」他聽到一個不帶任何感情(河蟹個毛)色彩的回答,「我在等人。」
  然後她收回目光,似乎懶得再看忍足。
  忍足的笑容在臉上僵了一下。
  這個也可以拿來做借口?
  雖然感到好笑,可是眼前的女子似乎用得天經地義。
  忍足微微一笑,安之若素的坐了下來。
  她怔了一下,不得不意外的再次抬起臉看著他,姿容俏麗的臉上眉心微蹙。
  「你的朋友不守時,所以該受一點小小的懲罰。」忍足在她開口之前打斷她。「不過放心,如果他真的來了,我一定會原位奉還。」他笑得很親切,令人難以拒絕。
  對方的拒意中出現一絲小無奈。「隨便。」好像懶得在這種小事上糾纏下去。
  忍足將Cosmopolitan向她推過去,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笑著舉起自己的酒杯,「別介意。」
  她看了看他,平靜的說,「謝謝,……我不介意你自己喝掉它。」
  忍足怔住,他看著美人淡然從容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然後挑起了眉梢。嘴角也跟著揚起來,勾出一縷風月老手看到會十分明白其中含義的笑容。
  簡單的說,就是蠱惑和挑逗。
  帶著那種危險的微笑,忍足身體前傾,低聲問道,「你很怕我嗎?」
  他的聲音略帶沙啞,不知是否是因為喝酒的緣故。
  她奇怪的看著他,用那雙清可見底的琥珀雙眸。
  真是一雙漂亮的眼睛,忍足心想,可惜長在一個不解風情的小姐身上。
  他望著那雙眼睛,輕輕搖了搖頭,「不要這樣,……知道嗎,你的表情會讓事情變得很無趣的。」他隨意的一笑,「不如我們認識一下。我是忍足侑士。」他說著,盯著她。
  她也盯著他。慢慢的,她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種讓忍足覺得古怪的神情來。似乎發現了某件很好笑的事,但又不想表現出來、刻意忍耐的那種神情。
  「你……是不是想搭訕我?」
  被光華宛然的雙眸直視著,忍足聽到對方空靈的音質中摻入了某種程度輕微的戲謔。
  有點想倒。
  品嚐著挫敗感,忍足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苦笑。只能說他今晚挑上的這個女人,實在太……無話可說了。
  突然,某些東西讓他眼前突然一亮。
  她淡淡的說出那句險些讓忍足嗆到的話之後,從容的拿起她自己的酒喝了一口。
  隨著她身體前傾,脖子上鏈子的鏈墜從她領口裡滑落出來。一個設計簡單的淡銀色細長方形。
  忍足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怔。
  這東西,讓他有眼熟的感覺。
  他忽然起身,坐到她的沙發扶手上,上身向她靠近過去。
  「喂你……」被騷擾的人顯然對他的舉動感到意外。
  「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項鏈。」
  輕輕說著,忍足不等她拒絕已經在對方的始料未及中把臉湊到了她的頸項,一隻手拿起她的鏈墜。
  從忍足的背後看過去,這是一幅疑似親吻的親密畫面。
  看清鏈墜上的字母之後,忍足疑惑了瞬間,然後似乎明白了。他收回手,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笑容,望著她。「果然……難怪這麼眼熟。」
  肩膀被拍了一下。
  忍足慢悠悠的抬起頭,不出意外的對上跡部不容分說兼帶著暗示性的眼眸,然後目光慢慢下移,停留在他胸口的鏈墜上。
  一個淡金色細長方形。仔細看的話,會看到那上面刻著字母。
  「我們正在打賭你會不會出現呢,遲到的朋友。」他平心靜氣的一笑,直起身,指著另一張沙發,「請坐吧,這個位子專門為你留的。」視線掃過她,忍足充滿諷刺的笑看跡部,「怎麼,不為我介紹一下嗎?」
  跡部意味深長的盯了他一眼。
  「讓我來介紹我的老同學,忍足侑士。」他看著她說,嘴角含笑。「我想你已經見識過他的為人了。」
  「我知道。」她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淡笑。
  「本大爺的戀人,西園寺瞳。」
  跡部的口吻充滿愉快和滿足,令忍足有瞬間的訝異和不習慣。
  跡部拍拍忍足的肩,壓低聲音,「不好意思忍足,本大爺對你的搭訕失敗感到遺憾。」忍足看到他高傲的臉上現在洋溢著一種可以稱之為惡作劇的燦爛笑容。
  他回應給他一個抽搐嘴角的優雅微笑。「好說。跡部,你實在很夠朋友。」
  跡部裝作沒聽到或者直接忽略掉那裡面我想揍你的意味,走近戀人,隨意的在她身旁坐下,右手極其自然在環在她的腰際,桀驁,優雅,高貴,一如當年。「抱歉——因為某些有趣的突發事件,我遲到了。」 他看了一眼忍足,滿面春風。
  忍足的目光從他臉上滑到西園寺臉上,最後對後者微微一笑,「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她說,舉起那杯從剛才到現在還未動過的酒,白瓷般的臉上有若隱若現的笑意,「謝謝你的Cosmopolitan。」

  後記

  歷時三個半月,《折子戲》終於結束了。
  有一點不捨,有一點茫然,也有一點喜悅。
  回頭看看,無論是點擊、收藏還是評論,和那些網王熱門文相比,實在寒酸。
  可是我很快樂,真的。
  我知道同人文的霸王率很高,評論能夠超過收藏,還收穫了四條野生長評,我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
  關於同人文寫作,一直在同人界有個說法就是戴著腳銬跳舞。
  寫同人文的在滿足自身YY之外,其實是件很吃力不討好的事,戴著手銬腳銬蹲在籠子裡寫文,一不小心伸出手腳還要被打。
  為什麼被打?
  寫同人文,就得遵遁同人界的規定。你筆下所寫的每個人物都不是你自創的,而在它們的背後有眾多和你一樣喜歡著的人。不能隨心所欲塑造人物形象,尊重原著是同人文最大的要義。說起來容易,真正下筆才發現,要做到這點,真的很難。
  這種付出與收穫完全不等值的行為之所以能夠持續下去,只有二字:喜歡。
  因為喜歡他,或者他們,所以寫文。
  非常單純的一個執念。
  一個我曾經很喜歡的作者就很直白這麼說:她的文字已是為了金錢而存在。很市儈的話,不排除現在晉江的一部分同人作者也是這個心態,看了可能會讓一些讀者傷心。但他是那種依靠稿酬存活的人,這樣說,也夠坦白。其實文人和搞藝術的人很相似,無論年齡經歷,在他們身上大都保有一種潛在的赤子和直率。所不同的只是表現出來的程度高低而已。
  抱歉,走題了。
  寫文其實是一個很費時間和精力的活動。沒有長久的耐心以及熱情的心態是很難持續下去的。眾多坑也常是由於興致一來開個坑寫了些開頭,寫到最後無人欣賞無人分享越索然無味而放棄的。
  很多時候在寫不下去之時,問一問自己,寫這篇文的初衷是什麼?如果初衷已經不在或者扭曲了,那麼乾脆停手。如果它還在,那麼遵循自己的心意繼續下去吧。
  這世上大多數人大多數時候的付出與收穫都是不成比例的,所以有時候不要覺得自己是最悲慘的那一個。
  寫文不僅要耐得住繁華,也要耐得住寂寞。不要為有時候漫無意義的一片喝彩聲沖昏頭腦,也不要為一時的冷遇而沮喪。文章是你自己的,筆是你自己的,要不要選擇用筆來創造出一個屬於你自己的世界,全在於一個人。
  寫文只是一個人的事。真的。寫同人文更是。不要說為了誰誰誰而寫,基本上你不寫沒有人逼得了你寫一個字,而你想寫的時候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你。
  關於這篇文,我想表達的,都滲透在字裡行間了,不再贅述。
  一度考慮過悲劇結尾,想想還是放棄了。人生已多磨難,在另一個世界裡,留些幻想,留些童話,多好。
  一直想寫一個關於背叛、黑暗的故事。黑暗的存在是因為人類本身的慾望。為了忠於自己,我們選擇背叛。我竭力想要表現人性的無奈、自私。可恨筆力不殆,終究未能寫出深度。不過,將對人性的批判鞭笞放在一本言情小說中,的確是一個過於沉重的負擔,畢竟愛情才是小說的主體。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是否真有像手塚國光這樣的男人,但是當我在醫院親眼目睹那些不知何時能夠醒來的植物人,親眼看著親人在我眼前生生離開,還有同一病房內手術後昏迷不醒的男人。那個時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個人在現實中守候著我,我一定拚命地要醒過來。醒來,一起看日出日落。
  所以,我讓真世活著,活得好好的。
  有時候想想,人這一輩子,要負多少責任,要擔多少困苦,真的有如一個囚徒,負枷戴鐐,千里奔波,含辛茹苦。但如果能有一個情深意切的人,一路同行,白頭相隨,不離不棄,無論結局如何,這一生,也算得上是一場幸福的旅程。
  社會越來越冷硬,但好在,還是有令我們感動的事情與人,我們,還有著被感動的能力。
  謝謝你們,給我鼓勵的讀者,謝謝你們有耐心等待終點。
  最後,祝福所有看文的親,還有我自己,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幸福。
  任何一種味道,最後都會隨風而逝。人海茫茫,擦肩而過的瞬間,鼻端掠過熟悉的香味,想起一些淺薄的文字,一些往事一些人,那就足夠了。
不定時休工狀態中,若大家都只想看文,不發文,也不想回覆,那......
淡の空: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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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有看到以這種警匪類型的網王同人
很多我們認識的王子都出現在文中
情節一還扣一環
十分緊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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