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2
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寶蓮燈前傳)以身相許》作者:姑蘇小橋【完結】

[寶前]以身相許 第四十六章

    敖寸心便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連嫦娥的話都不能讓他放棄,那她又能怎麼辦?偏楊戩還同她置氣,敖寸心也是有脾氣的,平日裡本就懶得應付他,如今這樣更好,如此兩人便冷戰起來。

    倒是楊嬋夾在中間斡旋許久,兩人還是面上淡淡的。敖寸心懊惱自己困於此局,又暗惱楊戩當真對嫦娥癡情不改累她至此。她在鏡中孤掌難鳴,又見往事撲面就在眼前,心中郁氣越發凝結。

    幸而過了不久玉鼎師傅回來了。

    他受觀音所托去教孫悟空法術,敖寸心是知道那猴子以後的命運的,她胞兄小白龍是孫悟空的師弟,如此說起來同她也有些淵源。

    是以玉鼎真人回到楊府,敖寸心當真是有心問了問孫悟空的事。

    「玉鼎師傅,那猴子可學全了你身上全部的本事?」

    「學了七七八八了吧……」玉鼎真人搖著扇想了想,謹慎道。

    「那他跟我們二爺比,誰更厲害一些?」老六好奇問道。

    「這怎麼好比?」哮天犬不服道。

    楊戩搖著扇子不發一言,敖寸心覺得他是越發自矜清傲了。

    「怎麼不好比?」敖寸心慢慢斟著茶問道。楊戩和孫悟空同出一門,只不過楊戩同玉鼎有師徒名分,而玉鼎和孫悟空卻並未定下師傅名分。是以那麼多年玉鼎座下便只楊戩一個嫡傳弟子。

    哮天犬其實有些怕她,他總覺得三公主嫁進楊府之後就變了個人似的,雖然不像從前那樣愛霸著他的主人了,但卻也沒讓他主人過上好日子,他心裡還是很排斥她成為了自己的女主人。

    「我主人比他先拜玉鼎真人為師,又曾反上天庭殺得天庭全無還手之力,自然是我主人厲害。」

    「是嗎?」敖寸心只是笑笑,並未說什麼。孫悟空後來也會大鬧天宮,也會殺得天庭全無還手之力,同為玉鼎真人的弟子,楊戩跟他不相伯仲,若說略勝一籌,那便是楊戩多了哮天犬這份助力。

    玉鼎真人見她這個笑容有些微妙,心裡咯登一下,總覺得敖寸心這句「是嗎?」若有所指,她似乎是知道那隻猴子的……

    「不提也罷……」玉鼎搖了搖頭道。

    「怎麼了?」楊嬋不由問道。

    「哎……這猴子膽大包天,將來總會惹出事來。」玉鼎真人想到這件煩心事不由歎道。

    眾人聞得此言,不由面有憂色。

    「玉鼎師傅,你也不必太擔心。凡事有因就有果。再說禍福難料,將來他也可能修成正果成就屬於他自己的大道呢?」敖寸心給玉鼎添了茶,低柔說道。

    玉鼎聞言,越發覺得敖寸心似乎是知道什麼。那幾句勸慰張口就來,有意無意間便帶了篤定。

    敖寸心見玉鼎真人一直看著自己,不由問道:「可是寸心妝容不得體?」

    「不,徒弟媳婦兒,貧道與你多年不見,發現你通透不少,你剛才這話說得有道理。」

    哮天犬聞言,不由輕哼了一聲。敖寸心抬眼瞧了瞧他,他又馬上噤了聲。

    楊戩被玉鼎這麼一說,心中一動。他總覺得她變得不像當初他認識的三公主了。但師父卻說她通透不少。

    敖寸心回頭的時候看到楊戩在打量自己,那樣的眼神她從來未見過。帶了幾分驚訝,帶了幾分審視。

    那兩人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彷彿今生第一次相見。

    ——————————————————————————————————————————

    後來敖寸心拜訪玉鼎的時候玉鼎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

    敖寸心帶了一副西海寒玉雕琢的棋盤給他做禮物,玉鼎簡直愛不釋手。見她如此重禮,便也不由有些疑惑。

    「徒弟媳婦何必如此費心,這寒玉棋盤價值連城,送給貧道可惜了。」

    「寶劍贈英雄,這寒玉棋盤也應送給識貨的人。玉鼎師傅知曉天下之事,自然是配得起這棋盤的。」敖寸心笑道。

    玉鼎卻也是老江湖,見她此時攜禮前來,知她大約是有事,便問道:「徒弟媳婦可是有事?」

    「實在不瞞玉鼎師父,寸心有一事相求。」敖寸心抬起頭來緩緩道。

    「你先說來聽聽。」玉鼎捻了鬍鬚謹慎道。

    「玉鼎師父可知要如何破除一個人的執念?那執念於那人修行有礙。」

    「這恐是難事,紅塵中人最是偏執,聽不得人勸。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如要破除他人所執,便要弄清他所執著的是什麼,可有因緣,找到源頭那才好下手。」玉鼎真人搖頭晃腦說完,才反應過來問道:「你說的是何人?」

    「是楊戩。」

    「我徒弟他怎麼了?」

    「玉鼎師父也該知道楊戩對嫦娥之心,我敖寸心無論如何都是公主,丈夫卻心有所屬。我待他情深意重,他卻如此負我。」敖寸心字字控訴,言語之間含了莫大委屈。

    「這……」玉鼎真人一個頭兩個大,只覺得剛才還摸著冰涼玉滑的棋盤成了燙手山芋。果然這禮不好收,然而他又實在是愛極了這棋盤。

    「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你二人……」

    「玉鼎師父只消去勸楊戩幾句。楊戩十分看重您,想來您的話他會聽進去。」敖寸心說罷便是一福。

    玉鼎摸著棋盤,心裡歎了一口氣,道:「好吧,我去勸他幾句。」

    「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敖寸心笑了笑,點了點頭,便出了門,直到走到正庭,她才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想著剛才是不是笑容過多了點,連臉都要笑僵了。又想到自己幾百年不扮演妒婦,不知剛才演的像不像。

    後來她在自己房裡自己同自己下棋正下到一半,便見楊戩直接大力推開了門。

    她在燈火中抬起了頭。

    「二爺?」

    「你同我師父胡說些什麼?!」楊戩沉聲問道。那聲音裡都透著冰渣子。

    「寸心並未胡說些什麼。」她心裡一歎,大約是又失敗了。手上便用白子堵了黑子路。

    「他一個修仙的道人,如何能牽扯到你我之間的事來?你跟他說我對嫦娥仙子有愛慕之心,那樣的話傳出去於仙子清譽有損。你同我鬧也就罷了,還要扯上別人?這些話傳揚出去,你讓天庭如何看待嫦娥仙子?」

    敖寸心把手上的棋子扔進了棋笥,那一聲脆響格外明顯,她轉過頭來說道:「二爺說的這是什麼話?怎麼是寸心扯上別人,明明是二爺心裡真有別人。」

    「你我已成親多年,你居然還是疑神疑鬼,不肯信我。」

    敖寸心心想,你如此愛慕嫦娥現在說這些話又有什麼意思?不過平白讓人看不起而已。當年的那句「反下天去,豎旗為妖!」傳到西海之時可是傾倒了不少水族。

    「楊戩,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敖寸心無奈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無可奈何,似乎對於他愛慕嫦娥這個事,無能為力。

    楊戩氣得冷笑起來。

    「我們成親那麼多年,至今你仍然一點也不瞭解我。」楊戩冷笑道:「我如果當真愛慕嫦娥仙子,便絕不會與你成親。」

    不,楊戩,我瞭解你。比我以為的還要瞭解你。你同我成親,更多的是因為恩義,無關情愛。

    「楊戩,你捫心自問,同我成親難道不是因為我三番四次救你?咱們之間的姻緣,放在民間便是傳奇裡的以身相許罷?」

    「你是這樣想的?」楊戩忽然靜了下來,以一種不驚塵埃的語氣問道。

    「難道不是嗎?」敖寸心反問。

    楊戩本來想解釋什麼,卻張口無言。

    「那便確實如你所說。」他轉身走出了門,外頭月光遍灑一地,彷如浮生白日夢。

    敖寸心看了看下至一半的棋局,忽然便也沒了繼續下去的心情。

    這一局無人應戰,自己同自己下,該是多麼寂寞?

    ——————————————————————————————————————————

    楊戩隔日帶了梅山兄弟去梅山練兵。

    敖寸心恍然便覺得回到了曾經,他也是如此遊蕩在外,只剩她一人困守孤城。

    不久東海敖聽心傳來訊息說東海的定海神針被孫悟空給訛走了,而西海的鎖子黃金甲也遭了秧,姓了孫。

    敖寸心便知大鬧天宮不遠矣。

    果不其然不久便傳來猴子集結妖兵反了天庭的事,天庭派李靖哪吒十萬天兵天將卻也奈何不了他。後來觀音菩薩出了主意,玉帝想起了灌江口自己的親外甥。卻又拉不下臉,便讓哪吒先去試探一番。

    哪吒來了楊府,卻見楊戩不在。

    「你要找楊戩,便去梅山。」敖寸心站在長廊上說道。

    哪吒聽了她的指點,立馬踩了風火輪飛向梅山。

    梅山,楊戩聽了他轉述了玉帝的意思,便直接冷然拒了。

    「哪吒兄弟,煩請你轉告玉帝,楊戩家務事繁忙,近日無法出軍。此是天庭私事,楊戩也不便插手。」

    「二哥……」

    「我心意已決,哪吒兄弟不必多言。來,喝酒。」

    「哎……」哪吒歎了口氣。

    「話說哪吒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的?」哮天犬問道。

    「是三公主告訴我的。我去灌江口找你們,沒找著。」

    「三公主……」想起敖寸心,哮天犬就閉了嘴。

    「對了,二哥,你跟三公主怎麼了?」

    「三公主無理取鬧,我主人氣得家都不回了!」哮天犬實在是氣不過,總覺得敖寸心太不講理太霸道,累至他們只能住在梅山。

    「呀……」哪吒吐了吐舌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當初我主人就不該娶她!」見哮天犬越說越來勁,康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讓他閉嘴。然而他不小心一回頭,便見敖寸心站在身後。

    實在是嚇了哮天犬一大跳,不知剛才他說的話,她有沒有聽到。聽到了只怕又要鬧。

    她手上拿了聖旨,淡淡道:「這是天庭頒下的聖旨,要你出兵花果山。」

    「誰讓你替我接下的?」楊戩冷聲道。

    「我並未替你接下,只不過那傳旨的人找不到你,我便拿來了。」

    「你倒是樂於助人?」楊戩諷道。

    「我如果不樂於助人,你我現在就不是這樣的光景。」敖寸心笑笑說著,把聖旨擱在了楊戩面前的案上。

    當初兩人相識,便是始於敖寸心一時心善救了楊戩。她這話一出口,一時林間寂寂,無人說話。

    「至於要不要接下,那是你的事。」說罷她便轉身走了。

    敖寸心出身宮廷,平日裡門面做足,跟梅山兄弟也保持了表面的友好,見了面也會互相見禮。只是這一次她似乎是把這群人忽視了個徹底,直接便轉身出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實在抱歉,我除了保證不坑,其他什麼都保證不了,該棄文就棄文吧。對不起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真心對不起。

[寶前]以身相許 第四十七章

    楊戩回了灌江口楊府,他的師傅正看著竹簡,青色的袍子浸潤在日光下,彷彿還是相識之初那個法力微薄但腹有詩書的道士,給他的人生開闢了一片新的天地。

    「你接到了那份聖旨?」他未抬頭,目光留在竹簡之上,只是那話便如此自然的入了楊戩的耳。

    「徒兒並未接下那道聖旨。」楊戩恭敬道。

    「你昔日與天庭有約,聽調不聽宣,一旦天庭有難,便要出兵相助。這聖旨,又如何拒絕得了?」玉鼎真人悵然道。

    「徒兒不願,無人能逼迫徒兒。」楊戩說道。

    「情義可以。」玉鼎真人站起了身,拿了竹簡往回走。

    楊戩或許可以不顧玉帝王母死活,但他絕不會讓天地陷入一片混亂。如果可以他早就手刃玉帝替瑤姬報仇,正是因為不能亂了天地秩序,他才無可奈何放棄報仇。但他也不願去天庭做官,只退居灌江口,受人間香火,不管天庭瑣事。

    人間情義和三界眾生,始終是能左右他的。

    楊戩走進大堂,便見敖寸心在侍弄花束,她把剪下來的花枝插|入花瓶裡,然後退開一步仔細端詳片刻又進行細微的調整。她那麼安靜專注地做著手上的事,甚至沒抬頭看走進來的他一眼。

    這一刻,楊戩忽然很想問問她,她是否希望他出兵花果山,替天庭剿滅叛匪。而明明當初,他也是天庭要殺之而後快的逆賊。

    「回來了。」敖寸心做完手上的事,轉過頭來看著他說道。

    「嗯。」楊戩淡淡答了一句。

    「他們呢?」敖寸心問的是梅山兄弟。

    「我讓兄弟們留在梅山了。」楊戩依然是那副淡淡的口氣。梅山兄弟留在梅山牽制天庭的兵力。

    「讓他們回來吧,今天三妹做了很多菜,就當是出征前替大家踐行。」敖寸心說道。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去幫助天庭攻打花果山?」楊戩蹙眉問道。

    敖寸心抬眼無奈地看著他,道:「二爺總歸是要去的。」

    因她知曉前塵往事,便知道楊戩最後是會帶上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去幫助天庭收服孫悟空的,是以便說了這句話。

    「為什麼?」楊戩反問道。

    「不為什麼。」敖寸心說著欲轉身,然而楊戩卻伸手攔住了她。

    「說清楚,我為什麼總歸會去的?」

    「我猜的。你不去也沒什麼。」敖寸心波瀾不驚道。

    「那麼你呢?你希望我去還是不去?」楊戩忽然問道。

    敖寸心卻覺得奇怪,楊戩什麼時候開始在意起自己的意見來了。當初自己說的話他可是從來不聽的,便是聽進去了,只怕也會跟她唱反調。如今他倒是來詢問自己的看法。

    「我?我自然是希望你去的。你去的話我作為你的夫人,在四海之間也有面子,你掙了功名,我也可以過舒坦的日子。」

    「你的意思是如今我讓你沒有面子,日子過得不舒坦?」

    「楊戩,你到底在糾結什麼呢?我說讓你去,你不高興。但明明是你自己來問我的。」敖寸心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楊戩心想他居然在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期待她是懂得他的。他實在是異想天開,敖寸心是龍宮的公主,卻到底不算是他的知心人。

    他的失望她看在眼裡,心中忽然有些慨然。楊戩,原來你也是對我有過期待的嗎?可大約我確實是一次又一次讓你失望。你需要的是宜家宜室的女子,替你經營一個溫暖的家,慰藉你所有的失落懂得你的每一個眼神,可惜,我敖寸心實在不算是你理想中的人。

    敖寸心低了頭從楊戩身邊走過,長長的輕紗拖曳出一地昏黃的光暈。

    黃昏,正是逢魔時刻,日與夜交替之時,所有的邪魅和鬼魂都在此時遊蕩人間,而人心底的魑魅魍魎也容易走出來,容易迷失自己的魂魄。

    後來太上老君親自下來請楊戩。太上老君乃是元始天尊的師兄,比楊戩高出兩個輩分,楊戩見了他,同他在書房裡談了半個時辰,最後出來時敖寸心已經準備好了晚餐。

    「既然祖師爺也在,不如一起吃頓便飯。」敖寸心像天下所有賢惠的妻子一樣,對太上老君殷殷勸道。

    「不了,貧道還要回天庭覆命。」說著,老君便駕了雲向天庭飛去。

    「二哥,你可是答應了天庭發兵花果山?」楊嬋急急問道。

    楊戩不語,走到飯桌前,舉起了案上清酒,傲然道:「楊戩明日啟程去花果山會一會那猴子,今日便同大家好好喝一場。」

    玉鼎真人輕輕歎了一口氣。

    「二爺此話何意?難道不帶上我們?」康老大問道。

    「這是楊戩的事,各位兄弟便待在梅山好好操練那一千二百草頭神。待我收了那猴頭,便再同大家一起喝酒。」

    「二爺此話何解!我們同二爺出生入死多年,怎會蝸居梅山,讓二爺獨自去花果山?」康老大慨然道。

    「是啊二哥,你便讓康大哥他們同你一道吧。人多也有個照應。」楊嬋擔心地說道。

    「反正我是無論如何要跟著我主人的。」哮天犬大聲說道,激得梅山兄弟也紛紛表態。

    「三妹,還有列為兄弟不必跟隨,你們可替我照顧三公主和師父,我去去就回,不必擔心。」

    「我不需要人照顧,梅山幾位英雄還是跟著二爺去花果山吧。」一直低頭沉默不語的敖寸心忽然抬起頭來道。

    「我也不需要。」玉鼎真人說完,便起身回了房。

    「哎……」楊嬋想喊住他,卻被一旁的敖寸心叫住。

    「我去看看玉鼎師父,失陪。」敖寸心微微向眾人點了點頭便起了身,輕輕走向玉鼎離去的方向。她的衣衫不染塵埃,輕悄劃過空氣,漸漸消失在眾人眼中。

    「二哥,三公主和玉鼎真人我會替你保護。你帶著幾位大哥去花果山吧,我聽聞那猴子厲害得很,又是玉鼎師父教出來的,我怕你會在他手上吃虧。」

    「三妹……」楊戩欲言又止。

    「二哥,放心吧。我有寶蓮燈傍身,一般的人也奈何不了我。」楊嬋安慰他道。

    「三妹,你也要保護好你自己。」楊戩伸手摸了摸楊嬋的頭髮。想起自己曾經承諾要保護她一輩子,如今倒是她站出來替他保護他的妻子和師父。

    「我沒事的。只怕是玉鼎師父是真傷了心。」楊嬋不無憂慮道。

    楊戩沉默,更多的是無言以對。

    ——————————————————————————————————————————

    楊戩帶著梅山兄弟和哮天犬去花果山收服孫悟空,敖寸心便留在楊府無所事事。她在經過嫦娥和玉鼎真人出馬還是搞不定楊戩的打擊之後安分了許多。楊戩這一生看重的人也不過那麼幾個,她總不能去讓楊嬋勸他吧?

    楊嬋怕她悶,還時常用寶蓮燈的法力催開府裡的花樹。敖寸心見她如此費心,也會御水作曲水流觴之事,更會用水流做成首飾,戴在女子身上泠然作響,如同泉水叮咚。

    玉鼎真人自楊戩出發之後便時常歎息沉默。敖寸心便同他切磋技藝。玉鼎驚訝的發現敖寸心棋力非凡不可小覷。如此敖寸心與他在棋盤上纏鬥,便也多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楊嬋在一旁看著,便也暗暗驚詫敖寸心的改變。她印象中愛鬧的敖寸心靜靜坐著手上掂著白子,實在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三日後楊戩回了灌江口。

    楊嬋急急跑過去撲進他的懷裡。楊戩摟著她目光卻落在不遠處的敖寸心身上。玉鼎真人見他安然歸來,心裡卻不知是該悲該喜。

    「二爺出馬便收服了那猴子,如今猴子被太上老君帶回八卦爐煉丹,他偷了老君那麼多仙丹,該是時候還了。」康老大開心地說道。

    「二哥,你可有受傷?」楊嬋直起身來問道。

    「我無大礙。」楊戩走到玉鼎真人面前,道:「師傅,對不起。」

    「這不怪你,他命裡該有此一劫。」玉鼎真人歎了口氣道。他的語氣裡有藏不住的悵然。

    梅山六聖看了看楊戩和玉鼎真人,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諸位站著也累了,還是快回屋裡歇歇腳吧。」還是敖寸心打破了那沉靜。

    後來飯桌上卻也是一片安靜,只聽到碗筷相擊的聲音。

    吃完飯,玉鼎真人先回了自己的房間。其餘諸人也是快速吃完,敖寸心見眾人七七八八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擱下碗,隨意使了法術,那些碗筷盆碟都全部清洗乾淨,整整齊齊地碼在廚房。

    這一手直看得哮天犬一愣,他從來想不到這三公主的法術還可以這樣用。

    楊戩記掛玉鼎真人,便撩袍去了玉鼎真人的房間解釋一二,卻看到玉鼎摸著收拾好的小包袱,似乎是準備離開。

    「師父……」楊戩張口喊了一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我要回金霞洞去好好著書修道,紅塵之中濁氣太重不利於我修行。你也不必太在意,此事與你無關。」玉鼎真人淡淡道。

    「是楊戩幫著天庭擒拿了師弟害師父傷心,楊戩有罪。」楊戩聞言便跪了下來。

    「這與你無關。為師今夜便離開。也不去一一向大家辭行了,明日他們問起來你便如實述說即可。」

    「可是師父去了金霞洞,楊戩便不能與你品茗弈棋了。」

    「楊戩,如今你是成家立業的人了,要與你品茗弈棋的人不是師父。師父是老了。」玉鼎真人感慨著便說了一句:「三公主是個好女子,你且不可負她。」

    楊戩默了默,道:「楊戩知道。」

    「嫦娥仙子是天上明月,供世人仰望。至高至遠明月,至親至疏夫妻。這夫妻之道,便是互相包容彼此尊重。你不可小瞧她,她也不來猜忌你,如此最好。」

    「徒兒一定謹記師父教誨。」

    「楊戩,為師真沒有怪你。三公主說得對,禍福相依,未來誰也料不到。好了……為師真是該告辭了。」

    「師父保重!」

    玉鼎真人大笑三聲,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離開。

    楊戩便見月光下他那邋裡邋遢的師父青袍翩翩,漸行漸遠。

[寶前]以身相許 第四十八章

    楊戩帶著那束丁香花進來的時候敖寸心正摸著玉鼎真人退回來的寒玉棋盤。他臨走之前把它送回到了她的手上。那棋盤是西海寒玉所鑄,觸手冰涼,玉質細膩,實在是弈棋之人心頭所愛。

    她一抬頭,便見楊戩手持著一束丁香花站在門口。

    楊戩在她驚詫的眼神中走向她,蹲□把丁香花遞到她的面前。

    「三公主,我們一直以來都是被外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但是事實上,你我之間……但這一切如今都已經過去,寸心,讓我們重新開始吧。從明天開始,把過去的一切都通通拋開,我要帶你周遊三界,朝游滄海暮蒼梧。」

    龍女眼睜睜看著他說出了那句話。

    朝游滄海暮蒼梧,這實在是世上最美的誓言。但是她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奢望。她想起那被禁西海的三百多年,想起他曾經說三界之內任她馳騁,最後卻只得到一個永禁西海的結局。

    她笑了笑,接過了花束,道:「我從小就在海裡長大,還游什麼滄海。」

    她說話的調子緩慢而又憂傷,彷彿是想起了什麼傷心的往事。

    「那你說,你想去哪裡?」楊戩好脾氣地問道。

    她本想回一句「我哪裡都不想去」,可是看著楊戩殷殷目光,敖寸心只覺得說不出那句話來。

    「不如我們先去名山大川遊玩,你看黃山怎麼樣?」楊戩見敖寸心怔怔不開口,便自己提議道。

    敖寸心未答好也未答不好,卻在這時哪吒匆匆而來。

    「二哥!快跟我走。」他急沖沖道。

    「出了什麼事哪吒兄弟?」楊戩站起身來問道。

    「不好了!孫悟空從老君的八卦爐裡逃出來了!現在他正殺向瑤池,雷部二十四天君快抵擋不住了。」

    「哦。」楊戩手敲著折扇,卻只這樣「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二哥,你不去解天庭之危嗎?」哪吒急道。

    「你並未帶來聖旨,我當初與天庭的約定是聽調不聽宣,沒有聖旨,我自然不會去。」

    「你!」小哪吒臉都氣得鼓起來了。

    「一旦孫悟空坐上玉帝的位子,只怕三界都是野猴子,二哥是想看到這樣的場景嗎?」哪吒問道。

    「那與楊戩何干?」楊戩說著便坐了下來,對哪吒說道:「兄弟你遠道而來,不如陪二哥喝杯酒。」

    「你既然不願去,算我看錯你了!」哪吒說著就氣鼓鼓就要走。

    「這樣吧,你喝贏了我,我就隨你去天庭。」楊戩施施然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聞聽此言,哪吒頓住了向前走的步伐,轉過身來道:「當真?可是喝醉了怎麼去打仗?」

    楊戩道:「二哥自有解酒良方。」

    哪吒聽了他這話,便半信半疑地做到了楊戩的對面。

    敖寸心看著,便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哪吒喝了三杯,才恍然大悟:「二哥,你太陰了,你這是在拖延我請援兵的時間!」說著便拋下杯子揚長而去。

    楊戩看著哪吒遠去的背影,打開折扇笑了笑,他本就生的好看,如今這樣春風得意的笑容,實在讓天地都失了顏色。

    便是敖寸心已經放棄了對他的旖旎情思,如今看到這樣的笑容,也不禁看得呆了。然而她看著他的眼神又似乎包羅了世上所有的語言。

    楊戩的目光撞上了這樣的眼神,似乎覺得自己要沉溺在這樣的凝視中。

    「怎麼了?」他低聲問道。

    「沒什麼。只是覺得二爺春風得意的樣子很好看。」敖寸心說的直白,卻讓楊戩臉上一熱。從小到大還未有人在他的外貌上這樣直接的誇讚。尤其是在這青天白日下,敖寸心雖是他的妻子,但如此直白到底不妥。

    敖寸心見楊戩這副反應,不由覺得十分有趣。他從來在她面前一本正經極有主意,從來不會有類似羞赧的表情。敖寸心正準備再說幾句,楊戩微微咳嗽了一聲,提議道:「我們先去黃山吧,然後再游五嶽。」

    敖寸心想了想,道:「好。」

    敖寸心當真便同楊戩收拾了行囊準備周遊天下名山大川。哮天犬非要跟著去,被三聖母勸住了。

    他們兩人都不是凡人,遊歷天下也是踩了雲頭,敖寸心跟楊戩並肩而立,站在雲上看著腳下蒼生,看著壯麗山河,聽他指點江山,心情卻很平和。

    他們漫步在林蔭之下,楊戩把那棵迎客松指給敖寸心看,敖寸心看見了便也能說出其妙處來。敖寸心到底是公主,見多識廣,又曾和葛繁遊歷天下,楊戩發現很多風物名勝她都說得出個所以然來。這黃山她似乎曾來過,到最後倒是她成了帶著他遊玩的那個人,替他介紹各處勝景。

    「怎麼了?」敖寸心轉過頭來見楊戩看著自己,不由疑惑道。

    「沒怎麼。只覺得你似乎對這裡很瞭解。」

    「我虛長你幾百歲,對這些瞭解也不算什麼。」敖寸心笑了笑道。

    兩人繼續前行,龍女同他如知交好友般相處,楊戩卻越來越覺得她的心思難測。明明是夫妻,但兩人相處卻全然不是夫妻間的相處模式。師傅說要互相包容彼此尊重,他自問做的很好,卻覺得敖寸心似乎不為所動。

    有一次他無意間牽了她的手,敖寸心似乎反應特別大,猛然掙脫了。楊戩心高氣傲,本想扭頭就走,面對於自己有恩的妻子,他實在有些無能為力。但敖寸心低了頭,側臉一片柔和,他想她到底是女子,從前在龍宮受宮禮所拘,又是光天化日之下,總歸是有些害羞。

    如此兩人便又自然地行了一路,敖寸心和楊戩自然再不提此事。這一路行下來楊戩同敖寸心便當真相敬如賓,只是總帶了隔著一層的客氣。

    「寸心,當初我帶著兄弟們攻打花果山時,還多虧你安慰開導師父。」楊戩走著走著便挑起了話頭,這話確實是真心實意地道謝。

    所以這次出來陪我游黃山便是謝禮嗎?敖寸心低頭笑了笑道:「這不算什麼,我也不過隨口說了幾句。」

    「三妹說你的棋藝很不錯,而我竟然不知,不知何時你我也能對弈一局?」楊戩說道。

    正好,她缺一個對手,自己同自己下棋,確實太寂寞了些。

    「二爺既然開了口,寸心自然隨時可以。」敖寸心說著揮了揮手,一旁的石桌上便擺好了棋盤準備好了棋子,她向著楊戩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楊戩似乎有些驚訝,他不過隨口一說,敖寸心卻是說風就是雨。

    但既然如此,他自然欣然坐下。

    敖寸心和很多人下過棋。在被禁西海的三百多年她便以此排遣寂寞,因此練出一手好棋藝,那時她自己同自己下,偶爾和鼉潔下,後來同敖聽心和嵐修也下過,到了鏡中和玉鼎真人也切磋過,如今卻是和楊戩。

    夫妻二人相對而坐,一旁是燒滾的春水煎茶,茶香裊裊,自山林深處蔓延出陣陣禪意。

    他們一局棋下完,樹葉卻已全部枯黃。而明明開局之時,卻還是春意盎然。

    南山石上有棋局,曾使樵夫爛斧柯。仙人辟榖,不過一局棋的功夫,已然是一度春秋。

    「沒想到卻是和局。」楊戩似乎有些意猶未盡。

    「這樣很好,世上的事不一定非得弄出個輸贏來。這局棋便封在此處罷。」敖寸心說著,便給棋盤上下了禁制。

    「這神仙的日子這樣長,楊戩以後的生活裡有三公主這樣的弈棋高手,也實在是一樁妙事。」楊戩敲著折扇笑道。

    「是啊,來日方長。」敖寸心說著便起了身。楊戩見此,也跟著起了身。

    臨走之前他忽然不知為何,回頭看了看那被枯葉蓋住的殘局。隨手便用神力在山體旁刻了字:壬戌年春日楊戩攜夫人於此手談一局。

    兩人遊遍天下,卻已經五百年過去。

    回了楊府,楊嬋和哮天犬都很高興,楊嬋靈慧,自然瞧出了他夫妻二人之間的關係已變,不由得替自己二哥開心。她想著三公主是個對她二哥癡心一片的人,如果二哥也領這份情,珍惜這份感情,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她幼失怙恃,如今見到兄長家庭美滿,心中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那天敖寸心在燈下看著竹簡,心中估摸著在鏡中過了多少歲月,她想著那句以柔克剛,想來自己那麼柔了幾百年,卻似乎也不頂事。

    楊戩進來的時候她實在嚇了一跳。

    這麼些年兩人分房而睡已經是楊府諸人心照不宣之事了,兩人各自畫地為牢秋毫不犯,如今他卻來到了她的房間,也是當初成親時的新房。

    「二爺莫非這個時辰了還技癢?」敖寸心打起精神笑道。

    楊戩見她拿這個說事,便也只笑了笑道:「確實,夫人不吝賜教。」

    他很少這樣鄭重中帶著調笑意味地稱她為夫人,彷彿在這一句夫人裡,有什麼已經悄然改變。

    敖寸心便揮手布下棋局,道:「既然如此,二爺,請。」

    兩人秉燭手談,那大紅花燭上紅淚滴滴落下,帶了曖昧的情愫。敖寸心與他下了兩局,互有勝負。到第三局時,她實在受不住,正要推辭,卻見楊戩揮手收起了棋局,不緊不慢道:「夫人,夜已經深了,我們安寢吧。」

    敖寸心一時愣住,便眼睜睜看著他走到她面前,執起她的手道:「寸心,給我生個孩子吧。」

    他吻過來的時候敖寸心想著,楊戩當真還是那個楊戩,連夫妻之間床笫之私,說出口也是這樣從從容容理所當然。

    當然,他是她的丈夫,確實理所當然。

    楊戩有他自己的驕傲,當初她不肯,他也不屑以武力壓制她,便也分房多年。今夜他來了這裡,自然勢在必得。

    這個男人她愛他愛了一千六百多年,她曾經以為得到過他,後來才知是大夢一場。如今他只是這樣溫柔陷阱似的,困住她,似乎要補償她曾經所有的相思和深情。

    她想,這一劫,到底劫的是他?還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前面一部分是延續原劇情,送花那段實在太經典了,不捨得刪掉。爛柯是圍棋著名典故,語出《述異記》,講一個叫王質的樵夫進山中觀神仙下棋,棋局終了他手上的斧子已經爛掉了。以及其實我感覺我一直在暗示。比如前一章說敖寸心自己跟自己下棋,而這一章是她和楊戩下棋。所以這鏡中,她的對手到底是誰?是她自己,還是楊戩?ps:南山石上有棋局,曾使樵夫爛斧柯。——出自《題醴陵玉仙觀歌》作者:護國

[寶前]以身相許 第四十九章

    敖寸心心中一歎,到底沒有推開他。

    第二天便見薄薄的一層金光灑進室內,為室內的一切都度上了一層曼妙的光暈。敖寸心起了身慢慢坐在梳妝鏡前梳著頭髮。鏡面被陽光度上了金色的光暈,鏡中的自己便顯得格外不真實。

    她袖中的功德簿安安靜靜地躺著,無一絲一毫光華閃露。她忽然覺得自己在這鏡中耽擱的時間太久了。

    楊戩走到她的身後,看著鏡中的她,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蔓延出歲月靜好的意味來。

    「寸心。」

    「嗯?」敖寸心側了臉低聲問道。

    「我以後一定對你好。」

    「嗯。」敖寸心應了一聲,繼續對鏡梳著發。

    他的語氣那樣真摯動人,敖寸心卻回答得不痛不癢甚為懶散。當初她苦求不得的東西,楊戩全心全意的愛,楊戩心中第一位的位子如今似乎已經達成,但是她卻並未多麼喜悅。

    這時外頭傳來哮天犬的嚷嚷聲:「主人,主人!」他嚷嚷了幾句,便似乎被老六拉走了。楊戩抬了頭看向外頭,對敖寸心道:「今日天氣不錯,我們不如去金霞洞拜會師父。」

    「一切就按二爺說的。待寸心梳洗完畢再去前廳吃飯,二爺不必等我,還是先出去吧。」

    敖寸心這樣說,楊戩卻不為所動,只是在一旁坐下,拿起昨晚敖寸心看了一半的竹簡繼續看。

    龍女無奈,便也只能梳洗完畢同楊戩一同出去。

    確實如楊戩所說,天氣晴好。他們出現在大廳裡時梅山兄弟眼睛滴溜溜轉,哮天犬似乎有話要說,卻在眾人的目光下訥訥不敢言。

    「我與三公主吃完早飯便去玉泉山金霞洞拜訪師父。」楊戩說。

    「好。華山桃園的桃子熟了,到時候勞煩二哥替我帶過去給玉鼎師父嘗嘗鮮。」楊嬋笑道。

    「會不會玉鼎真人看見了桃子想起猴子又會傷心?」老五問道。

    「這都五百年過去了,玉鼎師父不是那樣計較的人。」康老大說道。

    敖寸心想了想,就說:「就如三妹所言摘了華山的桃子去孝敬他老人家,也全當是我們一片孝心。」

    她這樣說,眾人自然說好。

    仙人辟榖,但楊家還是一日三餐皆效仿凡間。吃完早餐,兩人帶上三聖母裝好的桃子駕了雲去往玉泉山。

    那條路如今敖寸心又伴著楊戩走了一遍,進了金霞洞看到坐在蒲團上的玉鼎真人她彷彿間覺得這鏡中千年當真是彈指一瞬。

    「玉鼎師父,別來無恙。」敖寸心朗然喚道。

    隨著敖寸心這一聲,空氣脈脈有如實質的水一樣向四周擴散,那漣漪散開,週遭一切都不變,只敖寸心身邊的楊戩不見了。

    玉鼎睜開眼,見了面前衝著自己行禮的龍女,道:「看來你當真是徹悟了,居然能自兩世鏡中全身而退。」

    「你成功歷劫,不為鏡花水月一樣的感情所迷惑,當飛昇成天仙。」玉鼎真人道,然而他見面前的龍女只微微歎了口氣:「可惜你七情六慾之中的癡已不在,神格不全,是無法飛昇成天仙的。」

    「寸心於修道也並不執著,當地仙也有地仙的好。」敖寸心笑著說。地仙是沒有屬於自己的金冊的,不算真正的神仙,也不必受天條拘束。所以當年天蓬元帥才對楊戩說:「她的喜酒我可以喝,你的我可不能喝。」只因楊戩是玉帝親封的昭惠顯聖二郎真君,是天神,而她不過是西海三公主,區區地仙而已。

    「你出了這兩世鏡,我那徒兒可還未出來。」玉鼎真人歎道。

    「我知道,真君看來是執念難消,我這功德簿最後一樁功德甚是難為。」敖寸心了然道。

    「癡兒。」玉鼎真人閉上了眼睛。

    敖寸心便也只能陪在一旁。鏡中千年外頭才一日,她來回不過過了一日半,楊戩的時間還有很多。

    她進了兩世鏡經歷了同楊戩之間再一個一千多年,她得到了他全心全意的愛情,心裡卻清楚那個愛上她的楊戩並不是真正的楊戩。

    那是為她而造的鏡像。可笑她還在裡面徘徊千年。

    她清楚地知道他不會愛上她。所以鏡中他能愛上,只能說明那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象。

    「兩世鏡鏡生兩面,一面代表過去,一面代表現在。你進入的是現世鏡。」玉鼎真人閉著眼睛說道。

    「楊戩進入的才是往事鏡。」

    「所以呢?」

    「所以你經歷的是虛幻的,而他經歷的一切才是真實。真實發生過的一切。」玉鼎真人閉著的眼睛睜了開來。

    「兩世鏡鏡生兩面,相背而立,投射出一樣的內容,但是一面是真實一面是虛幻。進入鏡中的人容易被虛幻迷惑,但是真正迷惑人心的往往是真實。」

    鏡像造得再好也不過是鏡像,敖寸心稍加留意便能分辨,更何況楊戩。但如果面對的是真實呢?

    真實的笑容、真實的感情、真實的死亡,真實的一切……你經歷過的一切一一在你面前上演。故人故事,徒歎奈何。

    「曾經進入鏡中的人有自現世鏡中全身而退的,卻從來沒有在往事鏡中脫身而出的人。」

    「如果無法出來那會怎樣?」

    「迷失鏡中,元神覆滅。」玉鼎真人淡淡道。

    敖寸心怔了怔,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們便再等他四十五天。」

    等待的日子多麼漫長,敖寸心索性潛心靜修,以期自己到達物我兩忘的境界。某一日,她袖中功德簿忽然閃著金光,她怔怔看著那上面自動浮現結詞,只覺得一切似乎都不真實。

    九九歸一。她眼中凝結的淚水劃著流光滴在了功德簿上,如今功德圓滿,她的心中卻不辨悲喜。

    然而楊戩卻還是未回來。

    一個半月很快過去,楊戩卻還在鏡中。在那往事鏡中不知發生了什麼,居然讓楊戩這樣冷靜睿智城府似海的人流連忘返迷失其中。

    那是楊戩進入往事鏡的第四十七天,玉鼎真人忽然開了口道:「我統共便這麼一個弟子,我自然不能讓他元神覆滅死於鏡中。」

    「寸心,你替我和楊戩護法,我便也去那往事鏡中走一趟,不求他安然無恙,只求他不必拿元神祭這兩世鏡。」

    敖寸心點了點頭。

    青衣的老道元神出竅投入鏡中。

    那兩人的元神依次從兩世鏡中出來。敖寸心再次見到楊戩,彼此都隔著千年的記憶,竟覺得有些許陌生。

    「恭喜三公主如願以償。」楊戩說道。

    「多謝真君成全。」敖寸心回禮道。

    「為師此次元氣大傷,需閉關修行千年。你們都下山罷,無事不要上山來擾我修行。」

    玉鼎真人本是大羅金仙,經封神之戰在九曲黃河陣中被三霄娘娘的混元金斗削去頂上三花胸中五氣,其千年道行均重新修煉。然而出了兩世鏡,敖寸心卻可以清楚地看出玉鼎真人法力微弱,鬚髮皆白。大約在鏡中他以一身修為擋住那往事鏡的反噬之力,因此才千年道行一朝喪,以致容顏現出天人五衰之兆。

    「是楊戩連累了師父……楊戩辜負了師父的栽培……」楊戩跪下道。

    「不礙事,此事是師門對你試煉,助你斬得三屍,成就大道。這世上所有的師父,都該是徒弟成才的踏腳石。楊戩,為師很高興自己當初收你為徒。」青衣的老道鬚髮皆白,卻還是舊日那副腔調。

    「你們下山去吧。」玉鼎真人說完,座下石台微動,他便以背對著他們。

    兩人出了金霞洞。看著玉泉山秀麗風光,敖寸心只覺得清風過耳,一切塵埃落定。

    卻在此時前方光芒大盛,元始天尊顯像於半空。

    「楊戩,你可悟道?」

    「楊戩謹遵師祖教誨入兩世鏡悟道。」

    「可有所得?」

    「弟子所得便是太上忘情,並非無情,忘情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一言。」

    太上忘情不是時時敦促叮嚀自己要忘情,而是那份感情明明存在,卻把它放到了好像忘記的層次。

    它並不是不存在,而是已與人融為一體,不需特意在意。

    太上忘情是元始天尊的證道之法。如今楊戩領悟,這截教祖師自然十分欣慰。

    元始天尊揮手拍開楊戩頂上三花,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已然是金仙之列。

    「汝有所成,吾深感欣慰。大道至簡,現你已是金仙,又身居司法天神之職,往後更要做三界表率,一心修道。」

    「是。弟子謹記師祖教誨。」

    「西海龍女此次歷劫成功,亦可喜可賀。」

    敖寸心聞聽此言,忙低了頭作虔誠狀。

    「道法自然。你二人切記。」元始天尊說完,便化為金光消失而去。

    敖寸心看了看周圍,轉頭對楊戩說道:「這一路多虧真君照拂相助,如今九九八十一樁功德全部圓滿,寸心也該回天庭覆命了。」

    她看著他的眼神清明純粹,說話不卑不亢。楊戩扯了扯嘴角道:「恭喜。」

    接著他又說道:「只是不知三公主明明歷劫成功,為何卻還是地仙之身。」

    敖寸心低了頭不說話,片刻卻又抬起來道:「此等微末之事,無需真君掛心。」

    她行了禮轉了身,楊戩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當真對自己這般狠?」

    放棄癡,意味著神格不全,永遠無法修成正果。

    「楊戩,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的聲音自風裡傳來。楊戩只覺得一陣驚痛。

    他早已在往事鏡中悟道,遲遲不願出去,便是不願面對這樣一個寸心。何況那鏡中歲月太過溫暖,足以慰藉他此生所有的傷痛。

    念念不忘求而不得的一個家終於在這裡圓滿,他明明知道這些真實的愛恨會拖累他,但是他還是不願清醒。

    情在,不能醒。

    龍女遠去的身影帶了灑脫飄然,她的腰間乾坤袋閃著青色光芒。她低頭看了一眼,險些落下淚來。

    但到底還是未落淚。

    作者有話要說:情在不能醒。——納蘭容若《憶江南》

    忘情是寂焉不動情,若遺忘之者。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一言。——道家解釋。

[寶前]以身相許 第五十章

    「沒想到這戰神的懺悔得來全不費工夫。」鼉潔拿著乾坤袋得意地說道。

    「枉我當初還百般做作,卻還是敵不過天意。」敖寸心歎息道。

    「其實這樣也好,省去我們不少功夫。」鼉潔說著說著便笑了起來:「老實說,敖寸心你勾引人的功夫真不怎麼樣,我一直對你沒什麼信心。」

    龍女聽了也是一哂:「我是想著自己佔了先機總歸能算計到他,如今倒真是應了那句話,人算不如天算。」

    「當初你無論如何逼著楊戩去天庭做官楊戩硬是不肯屈服,後來他為了擺脫你主動接受司法天神一職。他為了殺母之仇而放棄王母給予的高位,又因為你而接受天庭的授職。這樣說來,你對他的影響力便是比瑤姬還要大。」鼉潔說著,不由道:「其實仔細想想,你最初的想法是對的。在此事上你確實佔了先機,所以能拿到戰神的懺悔也該是意料之中的事。」

    「如今這人間帝王的祈禱、十世善人的祝福、三界戰神的懺悔我們都已拿到手,便只剩勇者之心了。」鼉潔掰著手指娓娓道來,說著他挑了眉道:「不若我現在就去殺了成璧,挖了他的心出來祭我父王。」

    鼉潔說著殺人挖心的話,嘴角卻含著笑,神態也頗不以為然。

    「你想的什麼餿主意,枉造殺孽功虧一簣。」敖寸心斥道。

    「當初你本想著他壽終正寢再挖了他的心,如今他無意間被楊戩手上的三尖兩刃刀喚醒龍淵劍劍靈,修為大增實力已近半仙,這十年來容顏不衰,只怕不會如同正常人這樣老死。我父王又等不得,不殺他哪裡來的勇者之心?」

    「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敖寸心淡淡嘲諷道。

    「如今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我只問你一句,這勇者之心拿是不拿?」鼉潔問道。

    「當然拿。」敖寸心回道。

    「那就好。」鼉潔滿意地笑了笑,「我就怕你婦人之仁。」

    「但在此之前,我還要先做兩件事。」

    「什麼?」

    「第一便是把這積滿了九九八十一件功德的功德簿呈給天庭,第二便是依照當初觀音菩薩所言尋找袁守誠的轉世。」

    「我差點忘了這茬。這個袁守城害我涇河水族又陷我父王於不義,我一定找到他把他碎屍萬段以祭我父王英靈。」

    「我開玩笑嘛。」見敖寸心瞪了自己一眼,鼉潔又馬上嬉皮笑臉插科打諢揭過這個話題。

    「說起來,我當初還答應了九頭蟲的要求,發下毒誓要替他復活萬聖公主。」敖寸心假作不經意間想起這一茬,淡淡說道。

    「萬聖晴……看來我們還要去不周山天獄走一趟。」鼉潔沉吟道。

    「是。我那誓言起得重了一些,便只能照他說的做。」敖寸心點了點頭。

    「不礙事,便讓她借我父王復生的東風罷。」他說著便似乎又有些幸災樂禍:「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你想,碧波潭如今全族被誅,唯一存活的九頭蟲也被天庭羈押在不周山,你說萬聖龍女活過來之後還不得又死過去一回?九頭蟲這又是何苦?」

    「我大概忘記跟你說了,當初九頭蟲說,一旦萬聖龍女復活,便立即讓我不管採取什麼方法都要廢去其記憶,讓她如同一個普通龍族一樣存活於世。」

    「他倒是想得周到。」鼉潔嗤笑道。

    「這個世上,最最凶神惡煞的人,面對所愛的人,也必為之計深遠。」敖寸心想了想之後,慎重說道。

    「看你這語氣倒是還挺佩服他?」

    「我只覺得他苦心孤詣至此,倒也不失為有情有義。佩服嗎?卻還談不上。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怕是物傷其類罷。」鼉潔陰測測含沙射影了一句。

    「你這麼說,倒似乎還真有這麼點意思。」當初自己一心想著讓楊戩在天庭謀一個官職,除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之外,也是想著該讓楊戩這樣能力出眾的將才有用武之地。打獵除妖於他實在是大材小用浪費了那一身法力武藝。明珠蒙塵,寶劍埋深山,她也替他可惜。只是他心裡不願,她又逼他,終成怨侶。

    她到底也算不得好人,一廂情願為他好,為自己謀劃,卻低估了他的傲骨。

    「但你可知那萬聖龍女真的復活的話,是願意自己忘記一切無憂無慮的活著?還是記得一切地死去?活著也可以是記得一切地活下去……」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

    「這世上最好聽的借口便是為你好。卻不知道這其實是最自私的理由。」鼉潔不以為然道。

    敖寸心聽著小表弟桀驁不馴漫不經心的言語,只覺得如醍醐灌頂。

    從來都是旁觀者清,鼉潔心術雖不正,但看事情卻比自己深刻老到許多。

    「好了,我先回天庭覆命,一切等我拿到玉帝的聖旨再說。」敖寸心打住了這個話題的討論。

    「那我祝你能帶來好消息。」鼉潔抱了拳煞有介事說道。

    敖寸心覷了他一眼便飛身上了天庭。

    ———————————————————————————————————————

    那積滿九九八十一樁功德的功德簿被放在小小托盤上,由天奴端著小心翼翼呈給玉帝。二聖隨意翻了翻,便點了點頭。

    玉帝儘管心裡不樂意,嘴上卻還是說著冠冕堂皇的話:「這八十一樁功德你二人圓滿完成,可喜可賀。朕和娘娘也不是言而無信不通情理的人,便允你用龍族秘法救活涇河龍王,只一事切記,不可枉殺無辜不可濫造殺孽做下有違天道的事。」

    「西海龍女謝過陛下娘娘。」敖寸心盈盈跪拜道。

    「二郎神這些日子代天庭奔波此事,也是辛苦了。」玉帝不得不誇起那個從來與自己不對付的外甥。此次他下了凡回來天庭卻已然是金仙之列。玉帝想著元始天尊到底還是愛重這個玄門第三代弟子裡的佼佼者,親自點化他成了金仙,如今他越發奈何不得他了。

    「楊戩做的是司法天神該做的事,不算辛苦。」楊戩出列答道。

    玉帝被他膩了一下,心中不禁生起了悶氣。王母藉機接過話茬:「即日起你便可在真君神殿好好為三界眾生做好你那司法天神。涇河龍王一案已與你無關。」

    王母說著便對著敖寸心說得:「陛下會下旨允你用龍族秘法復活涇河龍王,至於能不能復活,天庭也無力左右,只能靠你自己。」

    「寸心明白。」敖寸心低了頭道。

    「既然如此,天庭便等著三公主的好消息。」王母倨傲道。

    敖寸心行了禮翩然退下,退至南天門卻並不直接回凡間。待楊戩也從裡頭出來,她才站到他面前道:「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三公主不必拘禮,請說。」楊戩說著便和敖寸心一起走到天河旁邊,此處只有靜謐的銀河,不見人影,方便「借一步說話」。

    「寸心還有一事有勞真君,便是想去不周山天獄見一見九頭蟲。」

    「好。」楊戩這次非常好說話,不需要敖寸心挾恩以報,也不需要她擺出大道理,她只提了提,他便答應了。

    兩人御風踏雲去向不周山。

    楊戩以天眼開了不周山山門,便當先一步走了進去。

    見到九頭蟲時,敖寸心想了想轉身對楊戩道:「還請真君迴避一二。」

    那九頭蟲如今只有六個頭顱,見了敖寸心眼睛似乎亮了亮。

    「我來兌現諾言來了。」

    「好,總算還有點龍族的樣子。」九頭蟲桀桀笑了幾聲,道:「小晴的魂魄被我連著九葉靈芝草一併封入了元神之內。」

    「只有我死,你才能拿到他們。」

    「那麼,三公主。你要記住你的誓言,否則,我便是死了,也不會放過你。」九頭蟲說著,敖寸心便見他靈台出現了九葉靈芝草。

    敖寸心伸手接過了它。

    而九頭蟲卻瞬間只成了一張皮囊。只那顆心,還在跳動著。

    敖寸心怔了怔,果然便見腰間乾坤袋閃了紅色的光芒。

    為愛而死去,便算是大勇之人。

    她收起了那九葉靈芝草,默唸了一聲罪過,便返身出了不周山天獄。

    外頭是茫茫大雪,楊戩在等他。

    「他死了。」她說。

    「我知道。」楊戩把三尖兩刃刀化作傘,撐在敖寸心頭頂。

    「此事於我再無干係,讓楊戩再送三公主一程吧。」

    敖寸心不語,卻也沒有立刻踏上雲層。

    她一步步在風雪中跋涉,楊戩撐了傘陪在一旁。

    「其實……我也很羨慕她啊……」

    行至中途,敖寸心對著那茫茫大雪忽然這樣一歎。

    作者有話要說:我也不知道結局我也不知道還有幾章,想到哪寫到哪。

TOP

[寶前]以身相許 第五十一章

    他們在雪地中跋涉,敖寸心忽然這樣歎道。

    她說:「其實……我也很羨慕她啊……」

    那句歎息一樣的話終究如同白霧般消散在蒼茫雪地中。原來癡已不在,卻還是會有所感慨,還是會羨慕……

    楊戩看著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只覺得刺得眼睛生痛。他想起在兩世鏡中,自己雖悟得大道卻遲遲不願出來,那天,師父忽然入了他的夢,勸他早日離開兩世鏡,莫忘了自己身上擔負著三界眾生的福祉,莫忘了不可辜負師門期望。然而他想著自己一生都是為別人而活,那一場劫數那樣溫暖,那個溫暖的家,是他靈魂一生棲息的地方,他為何不能多貪戀一會兒。

    「癡兒啊……西海三公主已經剔去了七情六慾中的癡,能強行拔除癡,便是說明她再對你無感情,否則以她那樣淺的修為,一旦剔除癡,只怕早就痛不欲生。她已經放下你了,你又何必執著不放?」

    你又何必執著不放?因為當懂得時,當想要珍惜時,已經太遲。想要彌補自己和她,便只能延續這一場真實的虛妄。

    如今她在他面前說,她很羨慕那個已經死去全族被誅的萬聖龍女。他只覺得那寒風似乎太猛烈了些,雪花混著冰渣子落進他的眼中,化作了溫暖的液體流了出來。

    敖寸心說了那句話,便見到那極北方向綻放出五顏六色的光芒。

    那樣夢幻的極北之光,絢爛如虹,翩躚如蝶,讓人不禁讚歎造物主的神奇。

    「看,極光!」敖寸心大聲說著。她的聲音在空曠的雪地裡傳開去,傳到很遠的地方。似乎在這一聲大呼小叫中,可窺見往日龍女活潑跳脫的性子。

    楊戩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便見了那五彩絢爛的極光。一簇簇一束束,如同最美的幻夢。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周山地在崑崙山西北方向,靠近極北之地,是以機緣巧合便能看到極光。

    楊戩從前都是駕著雲來去,從來不會注意這些。如今聽到敖寸心提醒,才轉頭看向那處。

    從前的自己,到底錯過了多少風景?

    然而不等到楊戩和敖寸心從極光的美麗中回過神來,便見不周山頂的積雪開始崩塌落下。雪如奔雷,瞬間便淹沒了整個天地。

    她被裹緊一個溫暖的懷抱。

    周圍都是雪,那個懷抱是此時此地唯一的溫暖。

    天地稀聲,那一片雪地裡再不見生的氣息。敖寸心雖是龍族,到底法力低微,不周山曾為天柱,山上萬年積雪刺骨凍肌,寒意自侵魂魄,非一般人能承受。

    敖寸心想著這樣的雪崩,便是父王見到了也不一定能駕馭得了。龍族御水,可天水難御。

    她恍惚中便想著要睡過去了。

    「寸心,你還未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涇河龍王還未復活,你不能睡!」朦朧中好像楊戩在自己耳邊說著這些。

    自己實在沒有力氣回他一句。

    然後便是覺得似乎有人在替自己度氣。純陽剛烈之氣從楊戩的口中度到敖寸心口中。楊戩修有九轉玄功,肉身不壞,這天下所有非法術造成的攻擊他都可無視。

    敖寸心在迷濛中睜開眼,便見到了楊戩挺翹的睫毛。

    原來她是靠著他的這一口氣存活下來。然而那樣的姿態卻到底讓人臉紅。她想掙脫開,楊戩卻不讓,箍住她的手足,唇卻不離開她半分。

    敖寸心無能無力,便只能再次閉上眼。

    她想龍宮裡的琥珀,那琥珀裡的小蟲子都在歲月中凝固成一個永恆的姿態,連死亡都那樣美麗。她想著他們是不是也要在冰雪中成為凝固的冰雕,然後待到萬年之後被人發現。

    瞬間便是永恆。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龍女再次睜開眼來,卻發現自己置身於溫暖的床褥之上。

    恰在此時小山端了水盆走了進來,見到敖寸心醒了,不由高興道:「公主!你可算醒了。真君大人抱著你回來時可把我們大家都嚇壞了!」

    小山是西海龍後特意訓練調|教出來的侍女,一言一行都是龍宮侍女的典範。她從來不在敖寸心面前大呼小叫,此次這樣忘形,大約是真心嚇壞了。

    敖寸心下了床趿了鞋,聞聽此言不由道:「是楊戩送我回來的?」

    「是啊。真君大人親自送您回來的。」

    「我父王母后知道此事嗎?」敖寸心拿著桌上茶水漱了口問道。

    「奴婢想要稟報娘娘的,但鼉潔少爺攔著不讓。」

    「鼉潔做得對,有些事告訴他們也不過是讓他們無謂的操心罷了。」敖寸心把手伸進水盆裡,撩了水覆在面上,又用白帕擦了擦臉道:「你去請鼉潔過來。」

    小鼉龍過來的時候敖寸心已經收拾妥當,見她如今精神煥發,鼉潔忍不住笑道:「這才像敖寸心,三天前楊戩懷裡那個哪裡是敖寸心,分明是一隻虛弱的小雞。」

    龍族和鳳凰一族一直不對付,對於龍族來說,被罵小雞便是最大的侮辱,因為私底下他們就是這麼罵鳳凰一族的。

    可笑民間還總把龍鳳配在一起。須知鳳凰一族雄的為鳳雌的為凰,早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何需凡人瞎湊合在一起。

    「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敖寸心斥道。

    「好了好了,這不是見你大好隨意開開玩笑嘛。」鼉潔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揭開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聞了下,又一臉嫌棄的模樣合上。

    「我的東西你少動。」

    「哼!我還不稀罕呢!」

    敖寸心一大早見到這樣的鼉潔,忍不住按了按額頭,道:「如今海巫說的我都已拿到,我們還是先去地府查袁守城這個人吧。」

    「好。我倒要看看,這是何方神聖!」鼉潔聽了立刻拍案而起。

    「嗯。我如今請了玉帝的聖旨,拿著聖旨便也可便宜行事。去地府查卷宗便也可順利許多。」

    姐弟二人都是說風就是雨的人,立刻便收拾了一番準備出門。

    卻在門口見到了成璧,「三公主,你不需要我的心了嗎?」他問道。

    「是。不需要了。你自由了。」敖寸心說完,便當先越過了他去。

    鼉潔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也跟著敖寸心越過他去。

    「我看那傻小子是對你存了非分之想。」鼉潔跟在她旁邊悠然說道。

    「你當真以為我是嫦娥那樣的美人?是個人都對我存了非分之想?」敖寸心側首諷刺道。

    「各有千秋,總也有人被豬油蒙了心是不是?比如咱們長了三隻眼的真君大人,這次也算是被豬油蒙了心是不是?」

    敖寸心正疾步向前走著,忽然便停了下來。

    「他對我只是愧疚而已。」敖寸心淡淡說道。

    「敖寸心,我幾次在楊戩這個話題上刺探你。你的語氣一次比一次惆悵,你莫不是……」鼉潔機警地反問道。

    「鼉潔,我自兩世鏡中全身而退,元始天尊對我說可喜可賀,我當時覺得沒什麼,如今才知道,他把我不要的東西還給我了。」

    「你的意思是……」

    「是。」敖寸心點了點頭,復又前行。鼉潔眼中驚詫,神色怪異,頓了頓,便也緊跟著她向前走著。

    兩人一路前行,途徑三途河,三途河是陰陽相隔之河,過了三途河便是冥界。此時敖寸心極目望去便見有人在河上面撐了小舟。

    「船家,麻煩捎我們一程!」敖寸心大聲喊道。

    「坐我這船是要路費的。客官能拿出什麼來?」那斗笠蓑衣的艄公慢慢駛來,悠悠然說道。

    龍族能入「鴻毛不浮,飛鳥不過」的弱水,但這三途河的河水沒有浮力,更有侵蝕魂魄的劇毒。

    那船家摘下斗笠,卻原來是楊戩。

    敖寸心想起曾在扶桑國的話本中看到過關於三途河的描述,說女子要去冥界必經過三途河,渡河時由此生的第一個男人牽引。

    敖寸心從兜裡掏出六文錢,遞給楊戩。

    楊戩載著他們駛向三途河最大的支流忘川。忘川之下都是孤魂野鬼,人的靈魂因為生前善惡而顯示出不同的色彩。最純潔的人魂魄是透明的,而越是冤孽深重之人越是色彩濃烈。敖寸心便見著忘川之水五顏六色實在斑斕。

    鼉潔支著下巴目光在敖寸心和楊戩之間逡巡,卻一句話也不說。

    楊戩在奈何橋邊放下他們。那橋邊孟婆正在舀著一勺一勺的孟婆湯,給過奈何橋的鬼魂一人一碗。

    「婆婆,給我也來一碗。」敖寸心說道。她說完,楊戩便是臉色一白。

    孟婆是個老眼昏花的婦人,見了站在橋頭的敖寸心和楊戩,神色不動道:「排隊。」

    敖寸心老老實實排了隊領了孟婆湯,待把孟婆湯收好一回頭便見楊戩還站在橋頭看著自己。冥界陰風吹起他的泡角,他的表情隔著各種魂魄帶了陰間的煞氣。

    你我相約定百年。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她想起民間戲文裡的台詞。

    「走了。」鼉潔施施然道。

    他們此次要去的是第十殿轉輪王處。十殿轉輪王,殿居幽冥沃石外,正東直對世界五濁之處。設有金銀玉石木板奈何等橋六座。專司各殿解到鬼魂。區別善惡,核定等級,發往四大部洲投生。

    「你們既然帶來了玉帝的聖旨,本王便替你們查一查。」

    轉輪王拿出卷宗翻了半餉,卻不見袁守城相關記錄。

    「抱歉,我這查不出那人的來歷去往。你們要查的這位大約已經跳出三界輪迴,不在五行之中了,是以我這邊卷宗沒有記錄在案。」

    敖寸心和鼉潔面面相覷,怎麼也想不到是這樣的結局。

    「麻煩轉輪王再替我們查一次。」敖寸心說道。

    這第十殿的閻王便又歎了口氣,再查了一次。

    「還是沒有。」

    兩人大受打擊,出了第十殿,便見冥界的上空一片灰暗。

    「觀音說要以袁守城的魂魄度我父王,出家人總不會打誑語。」

    「嗯。」敖寸心點了點頭。「依當年的事來看他便不是凡人,超脫輪迴也是正常之事。」敖寸心說著,又道:「只是這天下散仙地仙那麼多,便是得道的妖精也不少,不知要去哪裡找這個人。」

    「看來又要麻煩楊戩了。」鼉潔懶洋洋地接道。

    「是啊。本來我這次親涉冥界便是不想同他再有牽扯,如今看來,我與他必是要牽扯不休了。」敖寸心看著前面奈何橋邊等著的楊戩,長歎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三途河的設定除了延續古代傳說之外還援引了《源氏物語》的設定。十殿閻王是按照道教設定。

    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她想起民間戲文裡的台詞。——《劉三姐》

[寶前]以身相許 第五十二章

    楊戩的船撐得極穩,敖寸心和鼉潔經忘川,過三途,終於出了冥界。

    下了小舟,敖寸心踟躕了片刻,便抬頭對楊戩說道:「真君,我還有一事需勞煩你。」敖寸心說完又自嘲笑了笑道:「說起來我似乎已經說過很多次這樣的話了。」

    「三公主有事請吩咐。」

    「我們剛拜託轉輪王幫忙查袁守城的轉世,沒想到查遍卷宗也沒有這個人的記錄。轉輪王說他大約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所以我想請你用天眼查探三界,幫我找到袁守城。」

    「你先別急,我先替你查探一番。」楊戩說著便縱身飛起,額頭天眼現出,閃爍著金色光芒。楊戩身體在空中旋轉,遍查三界。天眼可看清世間一切迷障,辨別萬物本相。

    「世間並無此人。」楊戩落了地面說道。

    「怎麼可能?」小鼉龍急道。

    「或者這個人的法術在真君之上。」敖寸心忖度道。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這麼一說,我便想起一個人。」楊戩沉吟片刻道:「當初封神之戰,多次救我們於危難之時的陸壓道君便是來歷成迷的一個人。他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師傅他們都不認得他,而他也不是截教的人。來無影去無蹤,無人知道他的師承來歷。」

    封神之戰的事,敖寸心當年在楊府也聽楊戩和梅山六聖講過一些。如今再次聽他提起,才恍然記起當初那一戰裡還有這樣一位修為在崑崙十二金仙之上的散仙。

    如袁守城真是如陸壓道君一般神秘莫測的散仙,那真是人海茫茫無處尋覓了。

    「當初他在長安城內設攤算卦,每卦必准。我曾聽長安城百姓說,那袁天罡就是他的侄子。」小鼉龍想了想說道。

    袁天罡是唐初有名的堪輿大師,名滿天下,和徒弟李淳風共著《推背圖》,推衍華夏自唐以後兩千年所發生的大事。

    「如此看來他也是有宗族家室的人。」敖寸心猜測道。

    「或許不過是化名,方便在人間行走而已。」

    「但觀音菩薩讓我們找到袁守城了卻因果卻是為何?」

    楊戩見敖寸心和小鼉龍似乎就此事陷入了僵局,不由出聲道:「觀音菩薩曾是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一的慈航道人,後由道入佛,她既然這樣說,肯定有其中深意。」

    封神之戰後,截教大敗,老君西出函谷關化胡為佛,後來道教很多弟子便投入了佛教,便是十二金仙裡就有好幾位最後成了佛。

    「可問題是現在袁守城這個人杳無音信,或者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鼉潔說著便冷笑一聲:「那我父王死的未免也太冤了。這天道還有什麼公理可言?」

    「都說天機不可洩露,可他洩露天機卻並不招致天道處罰。他的侄子與其弟子所著的《推背圖》亦是洩露天機,同樣沒有招到天道處罰。莫非這袁家背後是玉清宮的人?」鼉潔說至此處,更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玉清宮是玉帝所居之所,鼉潔句句意有所指,便是指責玉帝不公。

    「不要說了。」敖寸心側了頭對他說道。鼉潔冷哼一聲,面色不虞。

    「既然連天眼都找不到這個人,這人的法術只怕是深不可測,非你我所能及。如今我們暫時也別無他法,不若先回去再說。」敖寸心說著頓了頓對楊戩說道:「多謝真君相助,他日有需要我們西海的地方,真君儘管吩咐。」

    說著她福了一福,楊戩見她如此客套,便是只淡淡說道:「三公主不必言謝,於楊戩而言不過舉手之勞。」

    敖寸心同鼉潔並肩遠去,遠遠的,楊戩似乎聽到風裡傳來的那句「楊戩如今是天庭命官,不必在他面前言天庭不是。」

    龍女這話說的很輕,但到底還是被楊戩聽到了。

    敖寸心到底還是那個世故的敖寸心,想來那麼多年,唯這一點她沒有變。

    ——————————————————————————————————————————

    敖寸心沒想到回了西海便見到了自己的三哥。

    「三哥!」她撲進他的懷裡。小白龍依然是舊日一襲白衣世家子弟的樣子,見了妹妹撲將過來,忙伸手摟住她。

    此時兩人分別不過十年,但敖寸心又在鏡中經歷千年,便覺得上一次見到他,實在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鼉潔見了小白龍,卻不像敖寸心一樣親熱。他只低了頭喚了一聲:「三哥。」

    「三哥,你今日怎的回了西海?」敖寸心把頭自敖玉胸前抬起,好奇地問道。

    「佛祖在靈山講經,池中鯉魚聽得久了便有了靈性,私自下逃靈山,我奉了佛旨,來捉拿他。經過西海,便回來見見父王母后。」

    「三哥,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一事相詢。」

    「什麼事?」

    「那陷害姑父的道士袁守城我和鼉潔去冥界查不到其過去來生,拜託楊戩遍查三界,卻也查不到這個人。你說,我該怎麼辦?」

    「寸心,三界四海四大部洲面前,我們實在是渺小。有些事盡力而為只求無愧於心即可,不可勉強。」

    「三哥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和寸心花了那麼多的心力去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換一個聽天由命的結果?」鼉潔反問道。

    敖寸心這次沒有打斷小鼉龍,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敖玉,希望他能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我並不是想攔你做什麼。我們敖氏龍族有你這樣有骨氣的女兒,是敖氏的福氣。」敖玉撫摸著她的發心,說道。

    「三哥!」敖寸心嚷道。

    「好了,我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在龍宮久留。你自己一切小心,切莫逞強。」敖玉放開了敖寸心,又對著鼉潔點了點頭,便化作龍身出了西海。

    敖寸心和鼉潔抬起頭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方才互相對視一眼。

    「三哥他今日,有些奇怪。」鼉潔摸著下巴說道。

    「你也發現了?」敖寸心反問道。

    「也……這麼看來你也是有所疑惑。」

    「自然。我同他是同一隻蛋裡鑽出來的,我還不瞭解他?今日他只怕是想告訴我些什麼,只是不知為何卻只是說了這些似是而非的話。」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只怕跟袁守城這個人干係頗大。」

    「這到底是何方神聖?地府查不出,楊戩用天眼找不到,三哥又欲言又止。」敖寸心說著,忽然心思一動。

    「別人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誰?」

    「海巫。」敖寸心斬釘截鐵道。

    「你還想去找她?」鼉潔挑高了眉頭。

    「不然呢?」龍女的衣衫飄逸在水中,她也挑高了眉頭反問道。

    「這次我跟你一起去。」鼉潔想了想,答道。

    「事不宜遲,現在就去見她罷。」龍女說著便一馬當先出了龍宮。小鼉龍見此,便也緊隨其後。

    海巫住在海底最深處,那裡終年不見陽光,敖寸心手持夜明珠,在暗無天日的海水中前行。越往深處越少見到水族,剛開始還可見著各種閃著光的魚群,到最後卻在百米之內不見生息。

    海巫住在海底的一個洞穴之中。

    兩人矮身進入洞穴之中,裡面卻別有洞天。

    那海巫披著一身灰黑色的袍子,長髮披散著遮住了面目,此時正在熬製不知是什麼材料組成的湯藥,那湯藥不像一般草藥帶有清苦之味,倒是冒著海裡常聞到的腥味兒。

    「見過海巫婆婆。」敖寸心畢恭畢敬道。鼉潔有樣學樣,便也執了晚輩的禮節,學著敖寸心喚了一聲海巫婆婆。

    「哦?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西海龍女。你找老身何事?」海巫抬起頭來看向兩人,開門見山問道。

    「我想問婆婆一件事。」敖寸心老老實實回答。

    「你是知道我這的規矩的。」海巫放下手上的活計,拿起一旁的手杖,慢慢走到他們面前說道。

    「知道。」

    「那你可是準備好了同我交換?」

    「自然。」

    「不知三公主如今,還有什麼可拿來跟我交換消息的。」

    「前些日子有人把我不要的東西還給了我,還請海巫婆婆收回去。」

    「我只收獨一無二的寶貝,你的癡我已拿到,自然不會再要。」海巫那兩隻眼珠渾身上下把敖寸心看了一遍,道:「如今你身上,便只這一雙眼睛老身看著還算入眼。」

    敖寸心的眼睛本就生得很美,那裡有著西海的碧海潮生月落星沉,那裡盛滿了整個滄海。

    如今那海巫這麼一說,敖寸心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鼉潔也一臉愕然看著龍女。見她以手觸摸自己的眼睛,不由高聲道:「慢著!」

    隨著他這一聲斷喝,海巫和敖寸心的目光都轉到他的身上來。

    鼉潔無視了敖寸心的目光,臉色坦然直視著海巫的眼睛,問道:「不知小可身上哪樣東西入得海巫婆婆的法眼。」

    海巫盯著他看了半餉,道:「我如今在熬的一副藥,正缺一味藥引,正是你肋間二十四顆龍珠。」

    鼉龍殼中有24肋,每一肋裡面都有一顆夜明珠。只有到了一萬歲的時候,24肋長全,節節珠滿,然後方可褪了此殼變龍而去。

    「好。你儘管拿去!」小鼉龍的語氣滿不在乎,似乎被拿走的不過是身外之物。

    敖寸心頓時就急了。沒有人比她更加明白他多麼想褪殼成為真正的龍族。而且二十四顆龍珠自他體內取出,只怕他一身修為盡數毀去。

    「鼉潔,你不要胡鬧!」

    「你閉嘴!」鼉潔說著,便念了個訣在敖寸心身上施了禁制術,讓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她太吵了。」小鼉龍對著海巫道。

    「我也覺得。」海巫點點頭,又轉過身去看那鍋沸騰的湯藥。

    敖寸心眼睜睜見著鼉潔用靈力逼出肋中龍珠,一顆、兩顆、三顆……龍珠一顆顆落入沸騰的湯藥中,而鼉潔的臉色越發蒼白。直至最後一顆龍珠落入湯中,鼉潔早已站立不穩跪在了地上。

    而敖寸心,眼前早已模糊一片,淚水不受抑制地自眼中冒出來,匯入海水中。

    「說吧,你要問什麼?」

    「當年陷害我父王的那個王八蛋牛鼻子老道在哪裡?!袁守城在哪裡?」

    「一物換一物,我只能回答你一個問題。」

    「這兩個問題有差別嗎?」鼉潔苦笑道

    那海巫想了想道:「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問題。」她轉過頭來看了看敖寸心和鼉潔的表情,道:「你們想讓我回答哪一個?」

    鼉潔眼中俱是震驚,他氣若游絲地回答道:「自然是前一個。設下圈套讓我父王犯下天規的到底是誰?」

    「是三十三重天兜率宮的主人。這世上沒有袁守城這個人,袁守城只是一個幻象。」

    一個能騙過涇河龍王的幻象,那結這個幻象的人本身法術是多麼高強?

    ——————————————————————————————————————————

    而此時,三十三重天上,楊戩正在老君的兜率宮中下棋。

    那盤棋白子黑子互相傾軋交錯,已然是難以收拾的局面。楊戩看了這棋局,不由道:「楊戩認輸。」

    「你這認輸認得委實過早了些,這明明是和局。」

    「只怕機關算盡,到最後也不過是一場和局,倒不如早點認輸。」楊戩把手上的黑子扔到一旁,淡淡道。

    老君看了看他一眼,道:「你可還是怪我當年沒有信守承諾,在你同孫悟空的比鬥中施以援手,讓你贏得不甚磊落。」

    當初楊戩替天庭收繳孫悟空,臨行前與眾人說好「若我輸於他,不必列公相助,我自有兄弟扶持,若贏了他,也不必列公綁縛,我自有兄弟動手。」然而最後收拾猴子時,老君卻還是從旁扔了金剛圈,砸在孫悟空頭上,這才讓哮天犬有機會咬了猴子的腿,讓楊戩用縛妖索捆了孫悟空。

    「那都是過去之事,楊戩自然不會耿耿於懷。」楊戩說著,頓了頓道:「再說當年祖師這樣做,也是因對天庭不滿,是以故意讓他偷吃了仙丹提升修為,又故意算好了時間捉住了他把他投入八卦爐,助他練出火眼金睛。」

    老君沉默不語。

    「當年祖師在封神之戰後架青牛西出函谷關化胡為佛楊戩甚是佩服。封神之戰截教闡教互有傷亡,截教還比我闡教傷得更重一些,您能出手讓西方教收納了截教三千紅塵,度化他們的苦厄,楊戩實在佩服得緊。」楊戩繼續緩緩說道。

    「闡教截教都是道教,道教是您一手創立,自然不忍見一支絕脈。」他看著那黑白交錯的棋子,道:「只是不知為何要引得涇河龍王身死,從而促成唐僧西天取經一事。」

    「通天師弟至今仍躲在碧游宮不見外客,闡教之敗已是定數。你祖師一力護短,同通天爭鬥,多年來闡教截教派系互相傾軋,如同這棋局,難以收拾。」

    「我化多寶修了小乘佛法,為使得小乘佛法在下界中原得以傳播,便需有人去西天取經。然而那時李唐正興,道教乃是國教,皇族平民爭相入道。自然沒有人會想到去西天取經,由此便生出涇河龍王一事。後來龍王為魏征所斬,卻夜夜入唐皇之夢,把唐皇魂魄嚇入陰間,然因陽壽未到便又還了陽。經此一事唐皇決定大興佛法,但中土佛經不全,便派三藏去西天取經。」

    「只是涇河龍王何其無辜?祖師為讓截教和闡教共存,便這樣讓涇河龍王冤死嗎?」

    「這世上有因便有果。西海龍族一卵雙生實乃異數,那西海龍女本是無緣來到這個世上的。但涇河龍王不捨丟棄,並一直撫養直至其長成,違反天命,故有此一劫。」

    「一卵雙生乃是異數,因此西海三公主和三太子皆需歷經劫數。」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的極其累,也極其不好。有空再改吧。

[寶前]以身相許 第五十三章

    原來這才是道,無論是西遊一路還是封神一戰,上位者首先顧全的便是制衡之道。截教敗於封神之戰,便化為了西方小乘佛教,然佛教在中原式微,便只能找了由頭讓僧侶去取了小乘佛經於中原傳播。而除了信仰的力量,大約再也沒有比皇族的意願更能影響民間了。

    皇族崇道,舉國以入道為榮,皇族興佛,各處廟宇建成供奉諸佛。

    而選中涇河龍王作為契機,便也不過是恰好他有劫數在此。

    一陰一陽謂之道,便是那太極圖中蘊含的深意。黑與白、善與惡、禍與佛、強與弱……所有的一切都是對立而又統一的。

    「只怕你師祖以為我是在養敵自重,這才匆匆把你點化成了金仙。你師父甚至不惜自己千年道行以助你歷劫。」太上老君一甩拂塵,淡然道。

    楊戩不語。

    一氣化三清,老君創下道,而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分別掌闡教和截教。玉虛宮和碧游宮門下都有教眾擁躉,唯老君未曾收徒,只在兜率宮中潛心煉丹。當年闡教和截教互鬥得厲害,他也無法置身其外,又逢無量劫至,三界眾生共同歷劫。封神之戰牽涉甚廣,戰後天地人三界格局大改,人間改朝換代,妖界死傷慘重,軒轅墳三妖更是在此戰中魂飛魄散死於非命,截教元氣大傷幾乎被滅教,只闡教幾乎一家獨大。

    元始天尊或許真以為太上老君養敵自重,這才找了由頭匆匆把楊戩點化成金仙,以期在天庭有助力能抗衡老君。

    楊戩心智拔群,腹有丘壑,如今又身在高位,實在是闡教不可多得的人才。

    「你是不認同我嗎?」老君慢慢收著棋子,淡淡問道。

    「弟子不敢。」楊戩低了頭看著棋子道。

    「你還會不敢?大約這天下被你放在眼裡的也沒有幾人罷?」太上老君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調子。

    「楊戩如今既然願意同祖師挑明,便是希望此事到此為止。如同我道教法典所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萬物在天道面前是平等的,截教闡教都是我教中人,只是修行各異,各得法門而已。西海三太子三公主一卵所生乃是異數,涇河龍王正是對這異數看做平常,對這天下的生命一視同仁,這正是我大道的體現。」

    「你是想同我坐而論道嗎?」

    「弟子不敢。弟子只知這天下如同棋盤,眾生都是棋盤上的棋子,雖無法全部保全,但也該一視同仁。」

    「棋子各處其位各得其所,然而當被置於不同的地方時,他們的命運就已天差地別。」老君袖子一揮,棋盤上的棋子都乖乖落回棋笥中。

    「你可還願與我手談一局?」

    「既然如此,弟子便恭敬不如從命。」楊戩輕搖墨扇,矜持道。

    ——————————————————————————————————————————

    敖寸心扶了鼉潔回到京郊別莊,見到成璧還不曾離開時愣了愣,那少年劍客見到龍女扶了鼉潔進來也是嚇了一跳,見他臉上不對,便也忙扶住他另一邊進了鼉潔的臥房。

    「他……這是怎麼了?」

    「他失去了身上二十四顆龍族。」敖寸心說著,便道:「我要替他療傷,麻煩你替我們護法可以嗎?」敖寸心轉頭問道。

    「願為三公主效勞。」成璧說著便執了劍站在一旁護法。

    敖寸心和鼉潔相對而坐,她雙手貼合鼉潔雙掌,運起腹中龍珠之力,把自身靈力經掌心勞宮穴度入鼉潔體內。

    一炷香之後,敖寸心和鼉潔俱是滿頭大汗。

    恰在此時,成璧聽到了一陣犬吠之聲。不過片刻,楊戩便出現在他面前。

    「西海三公主曾入月宮盜取天庭息壤,證據確鑿,如今我便代天庭緝拿三公主。」他只身前來,輕袍緩帶,只帶了哮天犬,站在成璧和敖寸心面前說出這番話。

    「要想帶走三公主,先問過我的劍。」成璧擋在敖寸心面前,緩緩拔出手上龍淵劍。

    「此事與你無關,你讓開。」楊戩還是那個三界戰神,雖然不著甲冑,但不怒自威。

    「還請楊兄多多指教。」成璧劍指楊戩,平靜地說道。

    楊戩定定看了他半餉,便也喚出三尖兩刃刀。兩人眼見著便要兵戎相見。

    「成璧,你退下。」龍女虛弱地說道。

    成璧微微側頭,見汗水已打濕敖寸心的鬢髮,她下了床,慢慢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指移開他手上的劍鋒,讓它不致指著楊戩。

    「西海三公主願隨司法天神去天庭一趟。」敖寸心傲然看著楊戩道。然後她側了頭對成璧道:「麻煩你替我照顧保護鼉潔,拜託了。」

    說著便當先一步走了出去踩了雲頭向天庭飛去。

    楊戩見此,也收了三尖兩刃刀,隨著敖寸心的方向飛去。

    到了南天門門口,敖寸心便轉頭對著楊戩道:「盜息壤之事乃我一人所為,希望真君不必為難我的家人。」

    「三公主放心,楊戩定當秉公執法。」楊戩答道。

    「如此,甚好。」敖寸心說完便對南天門的守衛說道:「西海龍女盜取天庭之物,現特來謝罪。」

    玉帝王母聽到天奴來報,還有些詫異。

    直到真見到敖寸心擺足了負荊請罪的架勢,才知道敖寸心是真的來為盜息壤之事自首。

    「司法天神,西海三公主犯下這等大罪,當如何處罰?」玉帝問楊戩。

    「當削去公主封號,貶下凡去。」楊戩沉聲道。

    敖寸心自小養尊處優當慣了公主,當初攬下楠郡之罪時也不過是削去公主封號貶為普通龍族,萬萬是沒有貶為凡人這麼重的處罰的。

    「司法天神,這罪未免太重了些。三公主出此下策也是為了孝道,情有可原。」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仙子嫦娥出列說道。

    敖寸心愕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嫦娥冰雪聰明未必不知道當初自己算計於她,卻依然能在這樣的時刻站出來為自己說話。上善若水,自己當真比她不得。

    葛繁、嫦娥都是天下至善之人,然而他們卻不一定都能幸福。

    楊戩看了看嫦娥,道:「仙子所言甚是,那便貶為天庭侍女。」

    從公主到侍女,這中間的落差不知道敖寸心能不能接受,嫦娥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出言是錯是對,或許依三公主的性子更喜歡下凡也不願在天庭當個侍女呢?

    然而敖寸心對她此時出言相幫卻還是心領的,她向嫦娥投去感激的一瞥。

    「敖寸心願意接受司法天神的懲處。」龍女昂了頭道。

    「既然如此,便按司法天神所言,敖寸心自今日起不再是西海三公主,罰作……」玉帝頓了頓繼續道:「罰作真君神殿的宮女。」

    敖寸心愣了愣,道:「敖寸心領旨。」

    天庭上眾位上神見此都是唏噓不已。敖寸心在這裡狀告過楊戩私降暴雨,卻把挖溝引水的事攬在自己身上;後來天庭謝恩她又在這裡鳴冤,欲替涇河龍王翻案,如今是因為自己,願意為了盜取息壤之事接受楊戩的懲罰。

    三次,次次都有楊戩這個人,卻只最後一次是因為自己。

    ——————————————————————————————————————————

    敖寸心住進真君神殿後梅山兄弟都紛紛表示要搬出去。敖寸心便說這是要置自己於不義,梅山兄弟如顧念舊情就不該如此,楊戩也說諸位兄弟不必搬出去,敖寸心來當侍女的不是來當主人的。如此,梅山兄弟才住了下來。

    敖寸心平日裡便只照顧好這些人的飲食起居,神仙辟榖,不吃東西不睡覺也無所謂,但敖寸心卻很認真兢兢業業做好了這些。

    梅山兄弟乍然一見這麼賢惠不發脾氣的敖寸心當真有些受寵若驚。眾人只覺得似乎回到了封神之戰剛結束的那半年,幾人住在楊府整天便弈棋對飲好不快活。

    楊戩同敖寸心卻還只是淡淡,敖寸心安排好他所有的生活,卻從不主動跟他說話。

    天庭宮娥談起這位新晉的侍女,總是言辭閃爍,對她好奇至極卻又不敢上前搭話。敖寸心卻總會算好時間去月宮,因月亮影響潮汐,西海或派人會上月宮稟報每月潮汐之事。

    那日她在月宮見到成璧,他如今已是西海的下屬將領。他帶了奏表去了月宮,遇到敖寸心。兩人隔著月桂浮香對視,卻又各自平靜地分別見了禮。

    「我父王母后可還好?」

    「好。」

    「鼉潔可還好?」

    「好。」

    「那我姑父……」

    「涇河龍王已經官復原職。鼉潔少爺如今已是黑水河的河神。」

    「那就好。」

    「三公主在天庭可還好?」

    「我如今已經不是公主了,在這九天之上也不算太差。」

    成璧說不出話來,只說了一句:「保重。」

    敖寸心點了點頭,便見著他踩了雲飛離了月宮。

    那人的身影越來越渺小,敖寸心直至看不到他,才歎了口氣轉身回了真君神殿。

    然而到了真君神殿,她才想起今日晚飯還未準備。但轉念又一想,無論是楊戩還是梅山六聖,便是哮天犬,也不缺這一頓半頓的。

    她慢慢走進真君神殿,才見幾人都等在飯桌前,想來是在等她開飯。

    「抱歉,幾位大人,今日寸心並未準備晚飯。」這種情況下,龍女便只能選了實話實說。

    梅山兄弟忙道無礙,他們是同二爺議事太久,便覺得腹中有些空空。說完便各自向楊戩抱拳離去。

    楊戩見敖寸心眉宇之間似有些失落便淡淡道:「你剛才去了哪裡?」

    「我去哪裡真君會不知?」敖寸心被貶為侍女後性情看似溫順許多,只是今日不知為何忽然這樣咄咄逼人起來。

    「天庭有天庭的規矩,以後如要出門便先同我說一聲。」楊戩卻並不估計敖寸心的語氣,只是依然這樣淡淡地吩咐。

    敖寸心低了頭應了是。

    楊戩晚上要批閱卷宗,敖寸心身為侍女要在一旁替他磨墨,要把她批閱好的卷宗一件件整理好。她有時候想原來當初自己期望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生活,楊戩入天庭為官,自己身為楊夫人便替他安排好一切,全力支持他。然而她如今正過著這樣的日子,自己卻是以一個侍女的身份伺候他。

    天道好輪迴,可曾饒過誰?

    作者有話要說:闡教的主導思想是推動社會進步、強調社會道德、建立更加文明的人類社會。而截教的主導思想是保持自然形態、強調個人修行、漠視道德和生命。感覺闡教更接近儒家的思想,而截教更接近真正的道家思想。個人愚見。

[寶前]以身相許 第五十四章

    那一日敖寸心又是晚歸。她同成璧在玉樹下敘舊忘記了時間,回來時梅山六聖和楊戩都在。見她安然回來,梅山六聖舒了一口氣,便對他二人道別,說今日要去梅山守山練兵。

    楊戩見了敖寸心回來,便道:「我說過的話你沒放在心上是不是?」

    「並非寸心對二爺的話不上心,是今日遇到故人,情難自禁,便忍不住多聊了幾句。」

    「情難自禁。好,好得很。」楊戩似乎怒了,連語氣都越發冷冽。

    「真君又何必發怒。我做的不對,你罰我便是。」敖寸心歪頭說道。

    「你當真以為我不敢罰你?!」楊戩怒道。

    「寸心不敢。」敖寸心跪下道。

    「好……」楊戩道:「既然如此,你今日便把我的書房整理一遍,一切都需塵埃不染。」楊戩說完便拂袖而去。

    敖寸心站起身來,慢慢推門進入書房。這書房是楊戩平日裡讀書的地方。堆滿了書籍,敖寸心見此便就近整理起來。

    楊戩看書涉獵甚廣,很多都是玉鼎真人相贈的藏書,更有凡間少有的孤本。敖寸心一本一本擦拭整理著,忽然不知道觸碰了什麼,不知從哪個書架上掉下一卷古畫。

    敖寸心俯□去撿,那畫散開一半,依稀好像畫了女子的衣衫。她站起身來慢慢打開那畫。

    那上面的女子穿了緋色的衣衫,正轉著茶盅淺淺而笑,她的身後是灼灼其華的桃花,她的發上、衣衫之上還沾著幾瓣桃花。桃夭之色更承得她容貌嬌美秀麗。

    敖寸心正看得出神,這時便見楊戩推門而入,見她正在看著那幅畫,臉上不由一僵道:「這裡你不用整理了。」

    龍女回過神來,福了福身道:「是!」說著便波瀾不驚地收好那幅畫,把它置於書架上的空位處。

    敖寸心低著頭經過他的身邊,衣衫擦過,輕悄無聲。

    龍女走出書房,還體貼的幫楊戩把門關好。

    她提著琉璃宮燈行走在偌大的真君神殿,這是昔日楊府,她住了幾千年的地方,這處宅邸,住的最久的不是楊戩也不是楊嬋,而是她這個外人。她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如今她要一處一處查探燭火是否已滅,一間一間去確認門窗是否已關。

    待她巡視一遍,卻見那書房仍然燈火通明。敖寸心猶豫了片刻,還是推開了門,見楊戩正自己同自己下棋,見她站在門口,似乎一驚道:「你怎的還未休息?」

    「真君還在忙碌,寸心怎麼敢擅自去休息。」敖寸心走了進來,回身把門關上。

    「既然真君不是在忙公事,寸心斗膽便想同真君手談一局。」

    楊戩有些驚愕,但見她提此要求,便也點了點頭道:「三公主,請。」話一出口才知不合適。

    敖寸心笑了笑,坐到他對面。

    「我執黑子罷。」楊戩提議道。

    「這對真君不公吧。不若你我猜子決定。」敖寸心說著便自自己手邊的棋笥中抓了一把棋子,楊戩見此便也伸手從棋笥中取棋子。

    兩人先猜子,敖寸心棋把手上的棋子放到桌上,一共五枚,楊戩把手上拿的一枚棋子也放到桌上。

    「果然還是我執黑子。」

    白子先行,而在弈棋過程中先行者佔了很大的優勢。

    敖寸心便執了白子道:「多謝真君承讓。」

    敖寸心開局中規中矩不功不過,楊戩見她神態自若,每一子都落得很穩,便也摒棄雜思,凝神專注於棋局。

    下著下著,有一枚棋子跳出棋局,落在了地上。

    「棋子本是頑石,被打磨光滑做了棋子,成為人手上的玩物。但如今這小小頑石卻也不甘作為棋子的命運,掙脫出了這棋局。」敖寸心撿了起來,

[寶前]以身相許 第五十五章

    「我?我同他多日不見,只怕去了會被他掃地出門。」

    「怎麼會?」東海四公主英姿颯爽快人快語道:「小時候他可是最聽你的話,你倆調皮搗蛋不知砸了涇河龍宮多少寶貝,讓龍王好不心疼。」

    「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聽心姐姐現在說出來取笑我。你也說他近年來忘性大,只怕早已忘記我了。」

    「怎麼會?他忘記你,你揍他一頓保管他能記起你。」敖聽心說著便捂嘴笑道。

    「對了,萬聖龍女復活之後卻也前事俱忘,不過她忘了那些,也是幸事。」敖聽心說起這位兒時玩伴,便也有些感慨。

    「她如今在何處?」

    「她……不知為何心心唸唸著北海,我見她也實在可憐,便跟北海的伯母說了打了招呼,她如今便暫居北海某一島嶼之上。」

    敖寸心心想,或許九頭蟲真的冥冥之中在守護著她,她便也對當初九頭蟲遁隱之處心心唸唸。雖然前事俱忘,但是隱隱約約,卻知道自己該去往那個方向。

    「萬聖晴從前多麼機靈的一個人,長得又好看,眼睛更是長到天上去,誰都看不上眼。如今卻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敖寸心低了頭輕輕啜飲著杯子茶水,只覺得苦澀萬分。

    「你們沒有跟她說起她的從前吧?」敖寸心問道。

    「沒有。我知道輕重,斷不會讓她想起從前。」敖聽心保證道。

    「嵐修到底還是回了西海當他的鮫人少主。你在民間撿到的那個人類劍客如今在你們西海混得風生水起,你父王很倚重他。看樣子是有替你招婿的意願,只是你和楊戩……」

    「我和楊戩再不會有什麼。」敖寸心飛快說道。

    敖聽心沉默了。

    「楊戩以息壤之事於我發難,我自然心領他的好意。他大約是怕這個把柄落在他人手上,以此發作起來我會更被動。不如由他來拿我,此事早了結早解脫。」

    「那你為何……」

    「我只是不想成為棋子,無端卻還要連累旁人。」

    「寸心,你在說什麼?」敖聽心嚷道。

    「世事如棋,說什麼身不由己,不過是因為不敢跳出棋盤玉石俱焚。」

    「寸心,你別嚇我。說什麼玉石俱焚?」敖聽心臉色一白,急道。

    「我開玩笑呢聽心姐姐。」敖寸心轉回頭嬌嗔道。敖聽心卻仍然記得剛才她說玉石俱焚時眉目之間的堅毅。

    「你嚇死我了,不許胡思亂想。人活於世,沒有過不去的坎。當初多麼艱難,你也過來了是不是?涇河龍王身死,也是你一力救他回來。寸心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創造出了多麼大的奇跡?四海都在傳頌你的勇敢,你萬不可自暴自棄。」敖聽心語重心長道。

    她一抬頭環視四周道:「你該多出去走走,這江南頹靡之風會毀人心志。」

    「嗯。過幾日我便去黑水河看看鼉潔。」

    「好。還有洞庭龍君越澤。你母后很喜歡他,西海同他也相交百年。你若有心思,也可去洞庭府逛逛。」東海四公主俏皮地眨了眨眼。當初越澤去西海下聘,四海之內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是。如有機會,自當去拜會。」敖寸心乖乖點了點頭。

    ——————————————————————————————————————————

    鼉潔異常機敏。敖寸心只覺得自己剛剛走近,他便豁然睜開了眼。

    「敖寸心?」他蹙眉道。

    「你還記得我?」敖寸心似乎有些驚訝。

    「說什麼蠢話?我自然記得你。」鼉潔橫眉冷目道。

    「你這樣,很好。」敖寸心一雙妙目把鼉潔上上下下掃了一遍,想著如今他也有了正經府邸,雖母親不在但父親已經回來,身後還有涇河可以倚仗,便也放心許多。

    「我自然好得很。你呢?我聽說你犯了事被關在天上,怎麼樣?天上好不好?」

    敖寸心見他沒心沒肺什麼都忘記了只這樣肆無忌憚問著這些,眼中不禁落下淚來。

    鼉潔眼見著敖寸心掉淚,忙道:「好了好了,我不問了。哎,你別哭啊!不提那些傷心事了。」

    「我是高興,看到你如今這樣,我很高興。」

    「那我從前怎樣?」鼉潔挑了眉問道。

    「你從前……也很好。」敖寸心一時詞窮,便只能說了「很好」二字。

    「你難得來一趟,我要好好款待你。」鼉潔興高采烈道。

    敖寸心便也高高興興只當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姐弟二人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很是逍遙了一段時間。敖寸心要走的時候,鼉潔便有些不捨。

    「我現在職責在身,無法同你一起出去玩。當這個勞什子的河神沒勁死了!」

    「既然當了河神就要造福一方生靈,可千萬別再喜怒無常了,你底下的那些人都很怕你呢。」敖寸心語重心長道。

    「行了行了,煩死了。你走吧!」鼉潔不耐煩道。

    敖寸心正式同他告別,便漸漸走遠,然而她走得很遠再回頭看,鼉潔仍然站在河邊不曾離去。

    龍女去了華山。華山的桃園裡,三聖母鬢髮上別了白花,做寡婦妝扮。世事變遷,百年之後劉彥昌已經不在,獨留她紅顏依舊,守著他們的故居他們的兒孫。

    小玉的孩子是個女孩,敖寸心到了華山最先見到的便是她。七歲孩童模樣,見了敖寸心,直喊著:「東海的姑姑來了。」

    她說的大約是東海的八太子妃趙小姐。

    敖寸心便笑道:「我不是東海的姑姑,我是西海的婆婆。」

    「胡說!哪裡有這樣好看的婆婆!東海姑姑你是在騙蕊兒嗎?」

    「蕊兒,不許胡鬧。」還是小玉喊住了她,接著便牽了女兒的手沖敖寸心行禮道:「這是姨婆,蕊兒向姨婆問好。」

    「姨婆好。」小孩子奶聲奶氣逗笑了敖寸心,敖寸心笑了笑矮□道:「你好,姨母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塊玉你先收著。」說著便解下脖子上掛著的玉珮。

    小玉見是她貼身所帶之外,便也知貴重異常,實在受不得。便退卻道:「這禮實在是太貴重了,我們受不起。」

    敖寸心無奈,便道:「那便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我總不能第一次見孩子便連見面禮都不給吧,傳出去像什麼話。」

    小玉卻還是無論如何堅持不肯收。最後三聖母聽到喧嘩走了出來,便看到了敖寸心。

    百年之後人世滄桑,楊嬋甫一見到她卻也是神色一驚。

    「貴客光臨,有失遠迎。」她笑道。

    楊嬋如今的笑容極淡,然而淡極始知花更艷。敖寸心覺得楊嬋至此才真正帶了一個神女的氣度,目光中俱是慈悲,卻並不哀痛。

    敖寸心同她坐在桃源裡的石凳上,一旁茶壺正撲哧撲哧冒著熱氣。

    「三公主,怎的有空來看我?」楊嬋那聲「三公主」說得非常自然,彷彿她並不知道她已經被削去封號之事了。

    「我經過華山,便來看看。」敖寸心看著楊嬋髮髻上的白花,道了一聲:「節哀。」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便也一隻等著,到它真來的時候,倒反而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敖寸心不語。她還未經歷過這樣的事,同自己的丈夫恩恩愛愛等待死亡的到來。那一瞬間永恆的失去,便只能用百年的美好回憶來彌補。

    「嫂子,我真想再叫你一生嫂子。」楊嬋這樣說道。

    敖寸心搖了搖頭道:「往事已矣。」

    「我二哥他是有苦衷的。」楊嬋道。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楊嬋堅定地搖了搖頭道。

    「他為了保護你,這才把你留在身邊。他怕有人加害於你,你一出門他便十分緊張。然而他又不想強行拘著你,是以你每次出去他都元神出竅跟在你後面保護你。」

    敖寸心挑了眉,這事她還真不知道。然而聽了楊嬋這話,她也不過是眉頭一挑,並未說什麼。

    只是龍女心裡想著,怪不得自己每次晚一點回去楊戩都會發怒。

    「我二哥對你,當真用心良苦。」

    「我知道。」敖寸心點了點頭道。

    「只是他如今這樣對我,我卻受不起。」

    一切都是因為楊戩,她的人生之前的兩千多年似乎因為這個人而轟轟烈烈了不少。然而當她已經徹悟,已經放下,又因為楊戩,她那丟棄的一部分又被硬塞回來。大約是怕一個對楊戩有恩的故人對他影響不夠大,便想要找回當年那個為他癡狂的敖寸心回來,讓他的愧疚成全她的愛情,讓她成為他此生都割捨不下的人。恩怨情仇夾纏成無法割捨的羈絆,此生便這樣可以憑借衝動而愚蠢的她來牽制他。

    她的人生全由不得自己做主。便如那棋子,想被置於何處便被置於何處,想被用來牽制誰便被用來牽制誰。

    她循規蹈矩了半生,唯一的一次放肆,便是愛上楊戩,為了他成為她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自那以後她的命運便同他息息相關,喜怒哀樂俱都是為他。

    在她終於放下他之後,卻又要因姑父之事同他重新牽扯。命運半點不由人,她卻不想重蹈覆轍。

    這一生誰欠誰誰負誰已經不再重要。

    在楊戩面前,她從來寸步不讓。偏執驕傲的敖寸心,在所有人都希望她和他再續前緣的今日,她注定要一意孤行,成為那個真正的自己。

    不為情所累,也不為情所困。

    不是為了不在一起而不在一起,不是為了跟自己賭氣跟他賭氣。

    而是很久很久以前,我早已把你放下。

    這世上唯有感情,覆水難收。

    作者有話要說:還未到結局。以及從我敲第一個字開始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期望。所以我只想寫我自己的心情和我自己喜歡的情節。如文案所言,遣懷之作。所以也感謝大家一路陪伴我的心情走到這一步。碼字畢竟是個寂寞的事,有人應和總歸比較開心。或踩或贊,我也都心領了。麼麼噠,大家晚安。

第五十六章

    楊嬋想著自己一生連累二哥甚深,她總得為他做些什麼。她的二哥頂天立地擋在她們前面,從來沉默寡言,做了什麼也不說。心思不露半分,別人又怎知他的好?當年她便是誤會了他,差一點便鑄下大錯。

    龍女說她受不起,楊嬋面有憂色,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怕多說多錯,適得其反。

    「那你這往後有何打算?」三聖母問道。

    「並未有什麼打算。我如今無事一身輕,便想著四處走走見識下這天下的風光,順便拜訪下昔日故人。」

    「也好。」楊嬋點了點頭。「只是凡間近年帝業飄搖,各地妖孽橫行,你一個人出門在外也要小心。」

    「我知道。我再不濟尋常小妖還是應付得了的。」敖寸心笑道。

    如此敘了一會兒話,龍女就告辭了。

    她一路走走停停,見民間百姓受苦,到底也是不忍。宋室偏安一隅,全無振興帝業的決心,到頭來苦的還是百姓。

    那日她路過一個村莊發現村子死氣沉沉似乎發了瘟疫,然而仔細查探才發現是妖孽所為。

    敖寸心追著那妖孽追了一路,眼看要追上了,卻見天上落下一條繩子,仿若有意識般便縛住了那妖孽。

    那是楊戩的縛妖繩,可捆縛天下所有的妖孽。果然幾乎是同時,楊戩帶著梅山六聖從天而降,落在離敖寸心不遠處。

    老六上前一步拿下那妖孽,然後便回到楊戩身邊。

    「沒想到三公主也在這裡。」康老大說道。

    敖寸心心想自己已經不是公主了,怎的一個個見了自己還是稱呼舊日封號。

    「我恰巧路過。沒想到幾位也在這裡捉妖。」敖寸心笑了笑道。

    「這民間近年來妖孽橫生,少不得要勞動我們哥兒幾個出手,這不,連二爺都被我們請下來了。」

    康老大見楊戩一言不發,便只能繼續同敖寸心攀談:「不知三公主這是去往哪裡?」

    「我要去一趟洞庭湖。」敖寸心朗然說道,頓了頓又覺無話可說,便道:「不打擾各位捉妖了,寸心先走一步。」

    她同楊戩擦身而過,從始至終,兩人一句話也未說。

    敖寸心走在路上反覆想著剛才那被楊戩收去的妖孽,總覺得哪裡不對。

    事實上每一朝每一代都有護脈神龍護住帝王氣數,如果上位者不施仁政,神龍會自動離開,此時凡間便有各種妖孽出世,待得皇族氣數已盡,自然會有新的帝王誕生。

    以宋室如今的頹勢,不知還能不能支撐百年。朝代更替是天數使然,非一般人所能左右。天道自然會選擇新的合格的王者,揭竿而起統治這天下。

    正當她想著這些,卻見眼前白影一閃而過,卻是一隻漂亮的白毛狐狸。

    敖寸心看著這只白毛狐狸化作一名男子,飛身而來輕佻地順走了自己發上珠釵。拿了那珠釵他還得意地衝她晃了晃,敖寸心立馬便飛身追去。如此兩人一前一後各自運足的法力飛行。敖寸心飛了一會兒正想停下看一看,卻被一股靈力從空中擊下。

    「太遲了。」之前偷了她珠釵的那白衣男子立馬化出一柄劍指著她道:「聞名四海的西海三公主也不過如此。」

    「你是誰?」

    「我是狐狸啊!」他輕佻地笑了笑。

    「這是哪裡?」

    「你猜?」那狐狸惡劣地笑了笑道:「龍族也不怎麼樣嘛。」

    「之前若不是楊戩出手,你早就被我們弄來這裡了。你太掉以輕心了,沒多少斤兩卻想著來追趕妖族。」

    原來剛才的山貓精是引誘她的餌,想把她引至此。只是半途便被楊戩的縛妖繩給收了。

    敖寸心不理他,只妙目四處一掃,道:「莫不是軒轅墳?」

    「你怎的知道?」那狐狸挑眉訝然道。

    敖寸心慢慢站起來,笑道:「我正要找你們,沒想到你們自己找上我了,也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她在他的劍下面無懼色。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是不知誰是黃雀誰是蟬?

    「我想著近年來妖族肆虐,大約跟軒轅墳有關。」亂世至,則軒轅墳妖孽出。當初殷商滅,軒轅墳三妖便功不可沒。

    軒轅墳便是黃帝陵,黃帝乃華夏始祖,受萬民擁戴。軒轅墳所在,便是中原龍脈所在。因此此處也格外吸引妖族,龍脈所在,利於修行。

    「我不管你來這裡是為何,我只管知道我們祖奶奶的仇,我們不能不報!」那狐狸也收了笑容,惡狠狠道。

    「你是那九尾狐的後裔?」敖寸心問道。

    「我只管拿住你等著楊戩自投羅網便是。」他沒回答敖寸心的問話,只是找了塊石頭坐下。

    「你難道還妄想以我殺了已是金仙之身的三界戰神?」

    「你等著便知。」說著他不知啟動了什麼陣法,定住了敖寸心的身形。

    ———————————————————————————————————————

    待楊戩到時,便見敖寸心枯坐在石台上。他在下界查探妖孽四出之事,甫一下凡,便覺有些奇怪,待他拿下山貓精,仔細一想便覺不對。轉頭去尋敖寸心,天眼所探得知她在軒轅墳,便匆匆趕來。

    「寸心,你怎麼樣?」楊戩蹲□扶住她的肩問道。

    「喲,真君大人真是有情有義。」狐狸睜開眼笑道。

    「你把我引來此,便是為了說這句話?」楊戩側身問道。

    「我只是想問司法天神討一個公道!」狐狸看了一眼敖寸心道:「為何我們妖族便要處處低人一頭,我們不能傷人,人卻能傷我們。我們殺人是傷天害理,別人殺我們是為民除害?」

    封神一戰之後,因軒轅墳三妖興風作浪,民間對妖孽不滿達到頂峰,後世裡凡是見了妖族,皆是不分青紅皂白便砍殺一氣,大部分道士為了得到妖族內丹,便也願下山除妖。很多與世無爭只顧修行的小妖怪也難逃死劫。

    「只管當時軒轅墳三妖行事太極端,攛掇紂王做了傷天害理之事。」

    「說起此事,我也是不服。當初我祖奶奶她們不過是奉女媧娘娘之命,動搖殷商國本,禍亂朝綱。為何最後卻是只得了身首異處的結局?只因她們是妖,便格外命賤?」

    「你替九尾狐叫屈,那比干,姜皇后,那些懷著孩子的孕婦她們難道不無辜?」

    「可下命令的明明是紂王,為何他能上天庭封神,而我們妖族要淪落至此?就因為他是人?」

    狐狸越說越惱,卻也知機馬上換了口風道:「雖然女媧娘娘言她們殺孽過盛,不可放過,那如今我也只求我妖族不必再受他族欺凌。」

    如今妖族修行都撿荒僻之地,洞天福地都有了神仙,而人間又不歡迎他們。難得有混跡人間的同類,被發現後往往下場淒涼。

    楊戩見他提出這個要求,便沉默了。

    「我對西海三公主絕無歹意,用鎖龍陣困住她便也只是為了引你來此,好把我妖族的請求上達天聽。」狐狸說著便繼續信誓旦旦道:「我可以項上人頭擔保,三公主性命無虞。」

    「那你可保證你妖族絕不主動迷惑凡人,主動傷人?」

    「我聽聞真君也說過『反下天去,豎旗為妖』的話,想來真君眼中我們這些妖族比天上虛偽的神仙更加坦蕩磊落。真君又苦心孤詣立了新天條,便也知眾生平等,治理三界要用仁愛之心而不是嚴酷的條律。」

    「天條戒律只能增加三界眾生犯罪的成本,而不能真正阻礙大家。當初天條規定神仙不能動凡心,可天上的女仙們還是一個個動了凡心下了凡塵生兒育女。而仁愛之心,便會真正的讓大家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

    道德才是真正能束縛人心的東西。

    天條中對妖族的苛刻之處,並不能阻止真正懷有禍心的妖孽出世害人,也逼的很多本來與世無爭的妖精充滿了戾氣為了自保犯下殺戒。

    「妖族大多未蒙開化野性難馴,我不能隨意做下這影響三界眾生的決定。」楊戩沉吟道:「但是我會把你族的要求轉呈天庭,由玉帝定奪。」

    楊戩雖獨攬大權架空玉清鬥牛二宮,但是此事牽涉甚大,以他心性自然不會乾綱獨斷。

    「有真君這句話,我也便放心了。」

    狐狸說完,不知動了何處,便見石台上敖寸心漸漸睜開眼。

    只聽她說道:「妖族終究是妖族,實在是比不得仙人心機深沉。天道無所謂仁或者不仁,因為天下眾生在天道之下,不過都是塵埃野馬,無足輕重。軒轅墳三妖只是應劫而生,卻在用過之後成為棄子。這天下的罪孽隨便背在誰身上都可以,就是不可背在聖人身上。」

    敖寸心此言已是大逆不道。

    楊戩正要呵斥她,卻見她衝著自己一笑道:「楊戩,我不願成為棄子。」

    「是我棄了這局棋,所以我不是棄子。」說著她便重新閉上了眼睛。

第五十七章

    敖寸心坐在石台上,口中唸唸有詞。

    楊戩只見她身上閃出了金色的光芒,一陣耀過一陣。他要靠近,卻被那光芒阻止。他運起天眼之光想要抵禦那金光,卻見敖寸心吐了鮮血。

    楊戩這才明白過來這是她的本命護體神光,他抵禦那金光,便是在抵禦龍女的本體。天眼之威小小龍女又如何受得住,是以她被他所傷,嘴角流出血跡來。他立馬便收了額頭天眼發出的神光。

    刺眼的金光中一枚龍珠慢慢飛到了楊戩面前。

    「楊戩,替我把我的龍珠給鼉潔。鼉潔那麼愛惹是生非,他失了法力會被人欺負的。」敖寸心的聲音自那金光中傳來。

    「要給你自己給,我絕不替人跑腿。」楊戩冷道。

    「還有小虞,她在塵世流落百年,你如有機會,便把她帶到天上罷,我怕她在凡塵被人騙……其實真要多謝你多年來一直護著我。我知道你不會害我,從來不會。只是我這樣的異數,總是要讓人頭疼難辦總是會牽連到別人。」

    老君說她是異數,所以涇河龍王被她連累,所以西海也被她拖累,甚至和楊戩的那場一千六百年的婚姻,楊戩也被她連累。

    「寸心,你不要說了。快點收起龍珠!」楊戩著急起來。

    「不,楊戩。所謂異數便是天道之外的異變,可笑我從前還循規蹈矩。其實從我一出生便是破了天地規律的。」

    「宋室不成氣候,軒轅墳裡中原的龍脈不知何時也已斷裂。我本想著天道對我不公便該斬斷龍脈,可是我看凡間的人那麼苦,百姓何辜?我想著我也算是一條龍,用龍的元氣大約還是可以再補補這斷裂的龍脈的。」

    「中原龍脈斷裂之事我師祖他們已經在想辦法了,你不要做傻事!」

    「我從來任性,你便讓我再任性一次。此事與你無關,我不是成全你,我是在成全我自己。我不想再連累任何人了。」

    「你聽我說,不會再有事了。我向你保證!你現在不喜歡我了也沒有關係,一切都沒有關係了。你快點收起護體神光。你忘記了兩世鏡中的事也沒有關係,你千萬別做傻事!」

    「我沒有忘記。」她的聲音越來越淡。

    兩世鏡裡你在往事中,我在現世裡。你經歷的真實我通通保留記憶。元始天尊還我癡,我卻在心虛自己又對你生了癡心。

    我懊惱我被擺佈的命運,但是從始至終不曾後悔與你相遇。

    只是,如今的敖寸心無論如何都再也經不起再一次的癡心和妄想。你有你永遠無法擺脫的責任,我有我永遠無法放棄的驕傲。

    感情從來覆水難收,因為給出去,便再也收不回來了。或許我曾經收回來過,然後在那又一個一千多年裡,那點兒癡心,又慢慢死灰復燃。

    我愛的人是個蓋世英雄,可是我知道,他永遠不會只屬於我一個人。

    「敖寸心!」

    敖寸心卻不再說話。她身上的光芒直刺眼,然後又慢慢弱下去。她的身體越來越單薄,然後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敖寸心的本命護體神光熄滅了,她也不見了,彷彿這天下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

    「寸心!」楊戩的喊聲自破九霄,傳遍四海。

    「中原龍脈有變,敖寸心自行兵解了。」老君道。

    「那本來斷裂的龍脈居然有龍氣注入,半截又活了。」元始天尊道。

    「果真是異數,你我都算不到。大約也只有這樣的異數,才能給我華夏掙一個生機。」老君道。

    「只是楊戩……」

    「可惜了。」說著便把手上剛提出的黑子扔在一旁。

    宋室苟延殘喘百年後被蒙古鐵騎攻破陪都臨安城,崖山海戰爆發,宋末帝趙昺被大臣陸秀夫背著跳海而死,南宋覆亡。

    崖山之後,再無中華。

    而元之後,明起。原來那斷裂的龍脈中,注入了龍氣,是以元朝滅亡之後漢族的最後一個王朝建立。

    那一日,楊戩走入那片水域,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巫婆。

    「我想要救活一個人。」

    「哦,你帶來了什麼?」那海巫抬起一雙眼看著楊戩問道。

    楊戩抿緊了唇。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想看悲劇(講真我倒沒覺得悲,算是開放性結局吧。就是按照大家的定義這裡大約是悲劇),那麼到此為止不必往下看了。如果想看he(大家定義上的he)那麼可以繼續看下去。明天大概開始寫楊戩的兩世鏡中的番外。

TOP

我要看我要看!!!怎麼斷了阿阿阿阿

TOP

突然发现……深海巫婆是世界之最!
连复活的方法都知道
什么来头哦?

TOP

 14 12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4-5-15 08:28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48997 秒, 數據庫查詢 7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ק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