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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射雕)妖嬈》作者:攬清月【完結】

困荒島禍福未知

  大概是潛意識裡還記著黃蓉的忽然發難,即便是昏迷過去,洛璃也沒有徹底失去意識,而是像那將斷未斷的琴弦,還遺留著最後的一絲聯繫。
  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徘徊了多久,洛璃輕輕皺著眉,下意識地抿緊雙唇。忽然,她心裡一個激靈,緊閉的雙眸猛地睜開。忽如其來的光亮毫無遮掩地刺入眼中,讓洛璃不由自主地將睜開的雙眼微微眯上。
  靜靜地躺了片刻,昏睡前的一幕幕飛快地在洛璃腦海裡掠過,很快,她便清楚了自己此刻的處境。沒有急著起身,感受著全身上下仿若被甚麼東西碾過般劇烈的鈍痛,洛璃微蹙的眉越皺越緊。五臟六腑移位,奇經八脈幾近破敗,經脈裡空蕩蕩的一絲真氣也無,這便是她如今的身體狀況。
  輕輕地挪動了一下身子,一陣撕扯的痛楚立時直衝後腦,洛璃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扯動唇角苦笑——這一回,傷得可真夠徹底。
  “女娃子,你可算醒了。身上的狀況如何?”洛璃那輕微的挪動,已讓感覺敏銳的洪七公發現。見她醒來,洪七公在第一時間便開口相問。
  勉強忍著痛楚,洛璃微微轉頭,這才看清了周圍的情況。很顯然,在她昏迷過去的這段時間裡,洪七公三人已經帶著她離開了海邊。此刻,他們似乎正置身於一片茂密的樹林,身下是柔軟的草地。
  只兩眼,洛璃便發現了島上樹木的異樣。所有的樹木,樹幹的粗壯程度與樹的高度完全不成比例。轉念一想,洛璃便明白過來,多半是島上海風太大,這些樹根本長不高。
  緩緩地調轉視線,洛璃望向盤膝坐於不遠處的洪七公、黃蓉,以及早她醒來的郭靖,低聲答道:“有勞七公掛心,洛璃當真過意不去。還請七公放心,洛璃已是無礙。”
  聽洛璃說得倔強,洪七公輕嘆一聲,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是看到黃蓉下手的,那一擊在他看來,洛璃的武功是廢定了,此刻,她不過是在硬撐而已。
  得知自己辛苦修煉多年的內功瞬間盡去,若換了其他人,必是沒有洛璃這般平靜理智。洪七公望著洛璃毫無異樣的神情,心下不由地負疚更甚。輕垂下頭,他終是囑咐道:“你受傷頗重,該得好生休息。”
  “七公言重了,洛璃知道。”淡淡地接了一句,洛璃的目光掃過似乎有些尷尬躲閃的黃蓉,卻是沒有多說甚麼。
  如此躺了一會兒,大概是適應了身上的痛楚,洛璃只覺得呼吸間好受了些。掙扎著從草地上撐起上半身,洛璃勉強側過身子,背靠向在她身邊的一棵大樹。急促地喘了幾口氣,洛璃緩緩地閉了眼。
  休息了片刻,洛璃再度睜開雙眼,慢慢地抬起左手,將銀宸的一端執在手裡。現下,她很慶幸自己在救了郭靖後,便將銀宸系回腰間,不曾讓它遺失。
  輕輕地將銀宸尾端綴著的小鈴鐺握在手心,洛璃想起當日歐陽克神神秘秘地問她取走銀宸,後又笑眯眯地還回來時的情景,不由地微微勾起唇角。
  過了一會兒,洛璃輕抬起右手,拇指與食指捏起銀宸尾端中間的那個銀鈴。不知道她做了甚麼,只見那顆銀鈴忽然從中間裂開,吐出一粒綠豆大的深棕色藥丸,落在了洛璃的左手掌心。
  將藥丸放入口中吃下,洛璃不由地暗嘆歐陽克所思巧妙。銀鈴中空密封,藥丸藏於其中,即便在海中浸泡了許久,竟是絲毫無礙。
  若說到療傷的聖藥,當然首推桃花島黃藥師的九花玉露丸。而洛璃剛才所吃的凝淬丸,卻是由歐陽鋒花費無數心力煉製而成,總共也就幾粒,大部分交與了歐陽克與洛璃以作防身之用。這凝淬丸,也許療傷的效用比不上九花玉露丸,卻在修復溫養經脈方面有其獨到之處。
  藥丸剛及吃下,洛璃便覺得一泓清流自上而下直入肺腑。狠狠抽疼的經脈仿若枯木遇上甘霖,瞬間痛楚消去不少。輕輕地閉上眼睛,洛璃感受著細微的清涼傳遍全身,一時間竟舒服了許多。
  思及黃蓉一掌擊中她氣海下丹田的事,即便是洛璃,也不由地心下難平。她一直都知道黃蓉厭惡不喜自己,只是,洛璃從來不曾想過,這黃蓉竟會如此狠毒,若不是她天生任督二脈相通,所修功法又異於常人,豈不是已經被她徹底毀去武學根基?
  即便是如此,黃蓉的那一掌還是將洛璃全身的真氣盡數打散,如今的她,也便似從來不曾練過武功的普通人一般。只不過——洛璃感受著越來越輕鬆的呼吸,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想來,那黃蓉怎麼也想不到她不還好意的一掌,實則是幫了她大忙了。原本,洛璃所受的內傷便頗重,體內真氣更是混亂不堪,她要修復破損的經脈,必得先將混亂的真氣理順。如此一來,洛璃想痊愈,至少也得半年。
  黃蓉陰錯陽差之下打散她的真氣,卻是省了洛璃很大工夫。現下,只等她將經脈盡數修復溫養完畢,便能循著《天魅秘典》的行功法門,將散去的真氣再度聚攏恢復。
  靜靜地坐了半個時辰,洛璃才重又睜開眼睛。細細地感受了一下,她只覺得全身的抽疼盡去,只余下隱隱的酸麻,不由地心道爹爹的獨門秘藥果然效果不凡。
  “女娃子,七公這裡有蓉兒摘得的野果,如今時候已是不早,你便湊合著吃些吧。”見得洛璃睜眼,洪七公輕聲開口的同時,已示意郭靖遞上幾個紅色的野生漿果。
  洛璃之前吃下藥丸的動作,洪七公幾人不是沒有看見。雖然幾人都猜測她吃的是療傷秘藥,只是郭靖不是多口之人,洪七公不好意思相問,黃蓉除了暗惱自己不曾帶了九花玉露丸在身邊之外,卻是根本沒有開口詢問的立場。
  洛璃的視線淡淡地掃過欲言又止的洪七公與黃蓉,將目光定格在靜靜地躺在郭靖掌心的野果。洪七公特意提及只是黃蓉摘得,無非是替黃蓉向自己示好。只是,他忒也天真,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難道他以為她們兩人還能相安無事不成?
  一念至此,洛璃淡淡地笑了笑,搖頭拒絕道,“七公的好意,洛璃心領了。只是,黃姑娘的野果,洛璃只怕是沒有這個福分享用。”
  話音剛落,洛璃便無視黃蓉難看的臉色,也不理會洪七公的無奈與郭靖的疑惑,徑直起身緩緩地朝樹林深處行去。
  現下洛璃暫時失了真氣,行走之間也便沒有了以前的輕盈。赤 裸的雙足踩在地上,每一步的足音都是很重,而且下足虛浮,身形也略有不穩。
  眼看著洛璃的身影逐漸消失,郭靖收回視線,忽然道:“師父,蓉兒,看歐陽姑娘的樣子,似是受傷極重。她獨自一人離去,我有些不放心,不如,讓我跟上去瞧瞧?”
  聞言,黃蓉的神色幾經變幻,正欲出口反駁,卻被洪七公抬手阻止。他淡淡地掃了黃蓉一眼,隨即望向郭靖點頭道:“如此也好。不過,你只需跟在她身後,看顧她的安全。”
  似是根本沒有發現洪七公與黃蓉之間的異樣,郭靖答應了一聲,便施展輕功朝洛璃離去的方向追去。
  “七公,你怎麼能答應讓靖哥哥去?蓉兒比他更合適。”看著郭靖的背影消失在樹林,黃蓉忍不住出聲抗議。
  “蓉兒,非是七公不相信你,七公只是怕你一時衝動又做錯事。”洪七公輕嘆一聲,語氣中透出些許語重心長,“蓉兒,你這般聰明,如此簡單的道理怎麼會想不明白?靖兒本性純良,那日被海浪拋出去的無論是誰,他都會捨身相救,並沒有其他意思,你喝的卻是哪門子的飛醋?”
  “七公,我只是……”黃蓉被戳中心事,心下有些窘迫,不由地急急出口辯解。
  “好了,蓉兒,你不用多說,七公都明白。”洪七公打斷黃蓉,忽然神情嚴肅地道,“只是,七公希望你往後不要再難為那女娃子,畢竟,這事是你有錯在先。”
  原本,以黃蓉的性子,即便是真個有錯,就算事後心生悔意,她也會讓事情就這般錯下去,嘴上絕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只是現下,她又不得不考慮洪七公與郭靖的想法。
  輕垂下頭沈默了片刻,黃蓉這才點頭道:“七公,蓉兒聽你的便是。”
  洪七公與黃蓉兩人說話間,洛璃已經去而復返,手上捧著幾個與黃蓉摘到一般無二的野果。她沒有理會洪七公與黃蓉,徑直越過兩人,回到她原來的位置坐了。
  片刻後,郭靖也自密林裡走出,回到洪七公與黃蓉身邊盤膝坐下。此後,洛璃一直沒有再與洪七公幾人說話,卻也相安無事。
  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郭靖起身去撿了不少枯枝殘葉,因著幾人身上的火折子都已在海中沾了水,洪七公用鑽木取火的法子竟也輕而易舉地將火升了起來。
  此時已是夏秋相交時節,加之島上海風本就很大,到了晚上,空氣中透出來的涼意已有些冷。若是以前,有內功護身,這點涼意根本不放在洛璃心上,現下由於真氣暫失,她卻是有些受不住了。
  不知道郭靖是發現了洛璃的情況,還是只是單純的好心,他在洪七公點燃火堆後,竟是特意在洛璃身前分出一個火堆。對於郭靖的好意,洛璃衝他笑了笑,並沒有拒絕。
  洛璃傷勢未愈,此時已是疲憊不堪,感受著火堆發出的暖意,她輕閉上眼睛,便即逐漸讓意識遠去。



萬物奇妙相生克

  帶著冷意的海風吹過,樹葉“嘩啦啦”作響。凝神細聽之下,還能聽到潮水輕輕衝刷海灘的聲音。
  一時間,這些聲響逐漸在洛璃耳邊遠去,只余下火堆燃燒發出的細微“吡啵”之聲。只是,理應是寧靜安謐異常的環境,洛璃卻睡得並不踏實。
  意識一直在黑暗的邊緣徘徊,將睡未睡間,洛璃忽然聽得一聲驚呼,“七公!靖哥哥!蛇!”
  蛇?洛璃略顯疑惑地睜開眼睛,卻見黃蓉剛及將一條全身碧綠的毒蛇劈成兩截。如今她真氣暫失,不管是目力還是耳力,都是遠遠沒有以前那般敏銳。抬眼向四周望去,洛璃只覺得入目一片模糊黑暗,根本看不清甚麼。
  只是,看洪七公、黃蓉,以及郭靖三人如臨大敵的模樣,洛璃知道黃蓉所言定是非虛。只不過,若單單只是蛇的話,她倒是絲毫不怕。
  如此想著,洛璃終於聽得預料中的“窸窣”聲。發覺這聲響仿若從四面八方傳來,愈來愈清晰,洛璃不由地皺起眉來。
  過得片刻,洛璃終於逐漸看清了草叢裡的掩藏之物。果真便如黃蓉所說,向他們靠過來的東西正是蛇,而且還都是毒蛇,蛇群密密麻麻,足有成千上萬條。
  “師父,這麼多的毒蛇,我們該如何是好?”郭靖面色凝重地瞧著越來越接近的蛇群,忍不住開口問道。
  “無緣無故出現蛇群,不是太奇怪了嗎?”黃蓉朝洛璃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意有所指地大聲道,“七公,靖哥哥,我看多半是有人搞鬼。西毒本是養蛇起家,歐陽姑娘家學淵博,會些驅蛇控蛇的法子想來不足為奇。”
  “聽黃姑娘所言,竟認為是洛璃將這些畜牲引來的嗎?”洛璃平靜地回視黃蓉,淡淡地笑著開口,只是,除了遲鈍的郭靖,洪七公與黃蓉皆聽出了她的譏誚之意,“黃姑娘真愛開玩笑,洛璃可是甚麼事都未曾做過。”
  “蓉兒,不會是歐陽姑娘。”洪七公未及答話,郭靖已經接口道,“之前她去樹林裡,摘了幾個野果便直接返回,的確沒有做甚麼。”
  “靖哥哥!你怎麼反而幫她說話?”雖然知道郭靖說得對,黃蓉還是沒有放棄爭那口舌之利。
  “我……我只是實話實說。”郭靖聽得黃蓉反問,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吶吶地吐出這麼一句。
  “蓉兒,你不用再多言,七公也認為靖兒說得對。”洪七公掃了欲言又止的黃蓉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向不遠處的洛璃,“女娃子,看這蛇群來勢洶洶,不如你到七公身邊來,彼此也好有個照應,你看如何?”
  “多謝七公好意。”洛璃自越聚越多的蛇群收回視線,淡笑著輕輕搖頭,拒絕道,“七公不用記掛洛璃,區區毒蛇,洛璃並不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你自己小心。”見洛璃胸有成竹,又說得堅決,加之蛇群已到眼前,洪七公囑咐了她一句,便即一掌擊出,打落幾條朝他飛掠而來的毒蛇。
  此時,看著各種各樣、不同種類的毒蛇蜂擁而至,洛璃心下卻是有些疑惑。生活習性迥異,原本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其中幾種毒蛇能夠聚在一起,已經夠奇怪了,而且看這架勢,蛇群後面竟似有人在驅趕一般。
  蛇群靠近,洛璃依然靜靜地坐在原地不曾動彈。洪七公揮掌擊飛幾條飛撲而上的毒蛇,正欲開口提醒,卻見蛇群在洛璃三步之外從中分流,直接繞過了她,竟似根本不敢進入洛璃身前三步之內。
  洪七公雖心下疑惑,卻也只當洛璃別有秘法。見她無事,也便將視線收回,專心對付起不斷湧上來的毒蛇。
  黃蓉自一掌擊中洛璃氣海下丹田,心裡便很是複雜矛盾。一方面黃蓉然沒有辦法讓自己改變對洛璃的觀感,另一方面,她又因著怒火攻心之下出手傷害洛璃而有些後悔愧疚。
  在她想來,洛璃的武功必是已經廢去。之前見她將蛇群說得不屑,黃蓉便一直偷眼打量著洛璃的情況。發現蛇群自動分流的奇景,黃蓉不由地又想起剛才自己的懷疑,同郭靖配合著劈斷幾條蛇後,她忍不住開口道:“歐陽姑娘真是好本事。若說你沒有事先準備,只怕是不太可能吧?”
  “黃姑娘,我若是你,此刻想的必是如何擺脫蛇群,而不是其他。”聽得黃蓉不遺餘力地將蛇群來襲的事算到自己頭上,洛璃心下不由地有些怒了,“不過,既然黃姑娘相問,洛璃告知與你倒也不妨。如同黃姑娘剛才所言,洛璃家學淵博,有點驅蛇的秘法傍身又有甚麼稀奇?”
  蛇群不敢靠近洛璃,靠的當然不是甚麼驅蛇秘法。所有的秘密皆在洛璃用來綰發的簪子上,更確切的說,是因為綴在簪子珠花當中的那顆珠子。
  這珠子喚作“通犀地龍丸”,取自一隻西域異獸體內,約摸鴿蛋般大小,半透明,顏色有些暗沈,初看並不起眼。不過,這珠子經過歐陽鋒輔以藥材精心煉製,配在身上百毒不侵,尋常毒蛇毒物皆不敢靠近,普天之下也就一顆而已。
  事實上,以洛璃如今在使毒一道上的本事,早已用不到這顆珠子。只是,珠子是她跟著歐陽鋒初學毒術時,他擔心她年紀尚小,又是初學,怕她不慎被毒蛇毒物所傷,特意煉製來讓她防身之用。而它綴在發簪上,卻是出於歐陽克的手筆。
  從得到發簪起,洛璃已是習慣每日用它來綰發。想不到,今日這簪子竟在如此情況下再度派上了用場。洛璃的思緒越飄越遠,那邊黃蓉卻陷入了苦戰,再也沒有空閒與洛璃搭話。
  只這麼一會兒工夫,蛇群越聚越多,已經將洪七公、黃蓉與郭靖三人團團圍住。毒蛇實在太多,洪七公、郭靖一掌降龍十八掌下去,血肉飛濺間,清出一塊空地,不到一息,後來的毒蛇便即將空地補上,如此周而復始。
  洪七公、郭靖與黃蓉三人,本就是黃蓉的武功最低,如此危急時刻,高下立判。洪七公穩扎穩打最是輕鬆;郭靖受洪七公親傳,降龍十八掌練得極熟,已如本能一般;黃蓉卻是汗濕發鬢,氣息微穩,勉力支撐。
  眼看著洪七公一掌更比一掌威力大,竟似早已忘了自己是中毒之身,洛璃不由地輕蹙起眉,輕聲提醒道:“七公,洛璃勸你不要再使降龍十八掌這般剛猛的招式。降龍十八掌強則強矣,卻是消耗頗大,經脈負擔過重。莫要忘了,七公你是中毒之身,毒素只不過是暫時壓制罷了。”
  停頓了片刻,洛璃見洪七公仿若根本不曾聽到她的勸說,出手盡皆是降龍十八掌,想了想,終是再度開口,“七公,洛璃曾經說過可保你一月之內無礙。若你再這般下去,體內的毒素只怕會提前反噬,到時神仙難救。”
  聽得洛璃此言,洪七公又何嘗不想停止施展降龍十八掌?只不過蛇群實在太過密集,除了降龍十八掌這般剛猛、威力強大的招式,他實在想不出其他。
  洛璃說話間,蛇群的攻擊又密集凶悍了不少。忽然,只聽得黃蓉一聲驚呼,洛璃循聲望去,卻見她一個不慎,已讓一條通體暗紅的血錦纏上左小腿,咬了一口。黃蓉吃痛,條件反射地一匕首朝腿上的蛇割去。
  毫不意外地,毒蛇被一分為二。只是這麼一停頓,黃蓉手上的招式立時出了破綻,右臂又被兩條不知名的毒蛇同時噬住。
  “蓉兒!”黃蓉身邊的郭靖一髮現她的情況,便即手起掌落,將掛在黃蓉右臂的蛇擊飛出去。
  將黃蓉護在身後,郭靖獨自一人對付起原本由他與黃蓉兩人對付的毒蛇,一時間壓力驟升,只片刻便真氣消耗過度,快要支撐不住。
  “師父,蓉兒被毒蛇咬了,怎麼辦?”郭靖瞥見黃蓉逐漸轉向青紫色的雙唇,不由擔心地開口道,“毒蛇不敢靠近歐陽姑娘,不如也讓蓉兒過去吧。”
  “靖兒……”洪七公面上露出為難之色,輕嘆一聲,說不出話來。思及黃蓉對洛璃所做之事,如今卻叫他如何向洛璃開口?
  “靖哥哥,我沒事。歐陽姑娘那裡,我是不會過去的。”神色複雜地瞧了洛璃一眼,黃蓉拒絕道。
  郭靖正欲答話,卻忽然聽得一陣嘶啞刺耳的“呱呱”聲,緊接著,“撲棱棱”拍打翅膀的聲音便傳入幾人耳內。郭靖定睛望去,隨著一聲聲刺耳難聽的鳴叫,樹林裡飛出一群奇形怪狀的鳥兒。這些怪鳥只比巴掌略大,全身披著暗紅色的羽毛,形似烏鴉。
  這群怪鳥一經出現,便即一個俯衝,齊齊落在蛇群中,伸爪按住毒蛇的身子,任憑毒蛇如何掙扎也無法掙脫鳥爪的束縛。隨後,鳥兒低頭一啄,尖利的鳥喙輕易撕開蛇腹,再一啄,一仰脖子,毒蛇之膽已經被怪鳥吞入腹中。
  怪鳥的動作很快,只片刻,便有大批毒蛇死在怪鳥的喙下,洪七公與郭靖的壓力一時之間大減。大概是因為怪鳥的到來,毒蛇竟似有意識般只顧著逃命,攻擊力度也隨之下降了很多。
  “呱呱”的幾聲怪叫之後,不時有怪鳥狀似吃飽,拍拍翅膀再度飛起,瞬間便消失在黑暗的樹林裡。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那群忽然出現的怪鳥已經陸續盡數飛走,同時,蛇群也在怪鳥離去後不久散去。
  那些怪鳥一出現,洛璃便認出是火鴉。火鴉本是一種奇鳥,專以毒蛇的蛇膽為食,平日裡極其少見,卻沒想到能在這荒島上見到如此大規模的一群。
  蛇群後面有火鴉追趕,怪不得它們這般倉皇害怕、悍不畏死。如果是這樣的話,蛇群會奮起攻擊洪七公三人,只是因為他們擋了它們逃命的路?



黃蓉狠心去蛇毒

  不管是火鴉還是蛇群,來得快去得也快,如若不是黃蓉被毒蛇咬傷,洪七公三人幾乎要懷疑剛才的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
  幽暗的火光映照下,郭靖已經出手封住了黃蓉傷口附近的經脈,並扶著她坐在火堆旁,仔細查看著她的傷口。洪七公朝洛璃的方向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蓉兒,你覺得怎麼樣?”看著黃蓉已然泛起紫黑色的毒蛇牙印,郭靖不禁面現焦急之色。
  黃蓉半靠在郭靖懷裡,略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輕咬著下唇,搖了搖頭,聲音低啞,“靖哥哥,我沒事。”
  郭靖雖說有些木訥遲鈍,但此刻望著黃蓉的模樣,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沒事。環住黃蓉隱隱顫抖的身軀,他抬頭望向站在一邊的洪七公,“師父,蓉兒中了毒,可如何是好?”
  洪七公輕皺著眉,思考了片刻,這才輕聲答道:“靖兒,為今之計,你先助蓉兒將毒素壓制。只是些野生的毒蛇,這蛇毒當不難解除。”
  郭靖聞言,面上似是放鬆了些。他答應了一聲,便扶著黃蓉與自己相對盤膝而坐,伸出雙掌抵住她的掌心,緩緩地輸入真氣,相助黃蓉壓制體內蛇毒。
  將視線從郭靖與黃蓉兩人身上收回,洪七公望向看不出情緒的洛璃,“女娃子,咬傷蓉兒的幾條毒蛇,你可知曉名稱?”
  洛璃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往火堆裡加了些枯樹枝,淡淡地答道:“纏住黃姑娘左腿的,名曰血錦。咬傷黃姑娘手臂的兩條,一曰赤煉、一曰青環。”
  “這赤煉,老叫花倒也聽說過,若普通人為其咬傷,即渾身發熱,如被火燒火燎般,不過好在毒性並不致命。只是另兩種,便連名字老叫花都是第一次聽說。”洪七公點了點頭,狀似無意地回道。
  洛璃淡淡地笑了笑,也不戳破洪七公套她話的行為,卻也不想如此便順了洪七公的心思。當即,洛璃似笑非笑地瞧了黃蓉一眼,沒有接口。
  看洛璃的模樣,洪七公知道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意圖,面上不覺露出一絲尷尬。他掩飾性地輕咳一聲,這才開口問道:“女娃子,七公也不瞞你。如今蓉兒中毒受傷,七公心下著急,才會向你套話,七公的確做得不妥,還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頓了頓,洪七公掃了情況不妙的黃蓉一眼,終是忍不住再次開口,“女娃子,七公知道蓉兒對你不住。只是,如今我們同困荒島,該當同心協力才是,不知你能否不計前嫌,救蓉兒一救?”
  “七公,黃姑娘所中蛇毒,說起來也不是甚麼大事,解毒也是不難。”洛璃臉色平靜,似是早已料到洪七公會說出這般話語,“只是,不說洛璃身上並無現成的解藥,即便是有,洛璃的藥,黃姑娘敢吃嗎?”
  “七公,你不用求她。歐陽姑娘的藥,即便蓉兒就此死了,也不會吃的。”洪七公未及答話,黃蓉已經在郭靖的幫助下將蛇毒暫時壓了下去,面色也好看了一些。剛才洪七公與洛璃的對話,她都聽在耳裡。黃蓉本就心高氣傲,一想到如今自己要洛璃來救,心下又如何肯接受?
  “黃姑娘此言倒是說得重了。”黃蓉的話說得極是尖銳,洛璃只是不以為意,反而輕輕地笑了笑,“以黃姑娘的內功修為,區區幾條毒蛇並不能將你怎麼樣。黃姑娘正值大好年華,這‘死’字卻是從何提起?”
  “歐陽姑娘,你的意思是蓉兒沒事?”郭靖聽得洛璃所言,即刻驚喜地插口道。
  “不會死跟沒事是兩碼事。”黃蓉看了洛璃一眼,扯扯郭靖的衣袖,低聲道,“靖哥哥,你將地上的匕首給我。”
  郭靖雖有些疑惑,但還是應了一聲,將掉落在不遠處的匕首拾起,遞給了黃蓉。
  “蓉兒,你是想——”洪七公見黃蓉拿起匕首,驚道。只是他話還未來得及說完,黃蓉已經手起匕首落。
  “撕拉”一聲,黃蓉一匕首割開左腿傷口處的褲腿,手中動作不停,已是將腿上傷口割開,並接連在附近連划幾道。瞬間,紫黑色的毒血迸濺而出,染黑了地上碧綠的草皮。
  “蓉兒,你做甚麼?”郭靖一聲驚呼,正欲上前奪下黃蓉手中匕首,卻被洪七公伸手攔了下來。
  這般一耽擱,黃蓉已經將匕首換到左手,依樣割開了右臂上的傷口。接著,她扔下匕首,先是雙手在腿上傷口處按壓擠弄,直到看到流出的血液逐漸變作鮮紅,這才停手,然後左手伸向右臂的傷口。
  洪七公望著黃蓉慘白的臉,心下暗道這孩子實在太過固執。他輕輕嘆了一聲,將視線轉向郭靖,“靖兒,你過去幫一下蓉兒。”
  郭靖雖有不解,但還是依言走了過去。洪七公看了一會兒,也便調轉視線,行至附近的一顆大樹下坐了下來。
  洛璃剛見著黃蓉的動作時,也有一些驚訝。但及思索片刻,也便釋然。這割開傷處,排出毒血的法子很多人知曉。只是,能如黃蓉這般乾脆利落,倒是不常見。
  想來,那洪七公之前也不是沒有想到這個方法,礙於方法太過殘忍,黃蓉又是女子之身,這才首先想到問她要解毒之法吧?
  咬傷黃蓉的三條毒蛇,單條來看毒性並不是很強。黃蓉被三條同時咬傷,毒性混合之下才會如此嚴重。只是,正如洛璃之前所說,黃蓉內功修為不錯,即便不去管它,也不會有性命之憂。當然,若拖得久了,多半也會真氣漸失,全身僵硬癱瘓。
  如今,黃蓉將傷處自行割開,放出了裡面大部分的毒血,雖然清除余毒還要不少時間,卻是可以免去全身癱瘓的後果。眼見黃蓉已經在郭靖的幫助將傷口包起,洛璃收回目光,隨即重又閉上眼,自顧自休息了。
  接下來的日子,洛璃便與洪七公、黃蓉,以及郭靖三人一起在荒島上安頓下來。現下正值夏秋交替,島上不但淡水豐富,各類野生漿果應有盡有。除此之外,樹林裡多野味,海裡多魚蝦,除去略顯冷清,日子過得倒也悠閒愜意。
  那火鴉追逐蛇群的奇景還是會在每日晚上出現,只是有了一次失誤,隨後洛璃幾人便遠遠地避了開去,如此果然沒有再發生蛇群襲擊的事。
  黃蓉雖則將大部分毒血放盡,但由於余毒未清,身體依然虛弱,多半時候都與洛璃一起坐著休息。洪七公不聽洛璃勸告,在於蛇群相鬥時消耗了太多真氣,原本壓制下去的毒素終於在十幾日後反噬。
  洪七公莫名暈厥了一個時辰,再次醒來時已然真氣全失,毒素再度開始蔓延。此後,洛璃與黃蓉的關係更加惡化。郭靖曾經請求洛璃為洪七公煉製解藥,被洛璃以多種草藥島上沒有為由拒絕。
  過了兩日,郭靖與黃蓉在海裡捉魚時,機緣巧合地取得了一顆至少百年的珍珠。洪七公吃下後,雖不能解毒,竟奇跡般地止住了毒素的蔓延,洪七公三人皆欣喜不已。
  此後,洛璃一直見黃蓉與郭靖兩人神神秘秘地與洪七公說著甚麼。黃蓉幾人只當洛璃武功已廢,有時候說話聲音難免重了一些,洛璃聽得一言片語,得知他們在討論的是《九陰真經》,便沒有了興趣。
  這一日,洛璃正獨自一人坐在樹下閉目養神,忽然聽得一個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她身前停住。洛璃聽出是郭靖,便閉著眼睛沒有動彈。這些日子以來,洪七公三人一直在搭建木筏,採摘野果,算時間也該到了離開荒島的時間,這郭靖此來,多半為的是這件事。
  等了許久,郭靖都沒有說話,洛璃不由略顯疑惑地睜開眼睛,卻見他正直直對著她的雙足發呆。這郭靖生性憨直,既對黃蓉情根深種,平日裡眼裡便再沒有了其他女子。對著她,之前也沒見他多瞧一眼。
  如此想著,洛璃不由自主地輕蹙起眉,順著郭靖的目光向自己光裸的雙足望去。剛到荒島時,她被黃蓉一掌打散真氣,雙足失了真氣包裹保護,已是有不少細微的划傷刮傷。
  後來,洛璃經脈盡數修復,循著《天魅秘典》的行功法門重聚真氣,卻是怕被粗中有細的洪七公與精明的黃蓉看出端倪,一直沒有像以前那樣將真氣外發。過了這麼些時日,原本瑩潤白皙的雙足早已傷痕累累。微蹙的雙眉不由自主地皺緊,洛璃輕哼了一聲,提起裙裾掩上雙足。
  洛璃一哼之下,郭靖循聲抬眼,正對上洛璃似嗔似怒的臉,只覺得她容顏嬌俏、風華無限,竟是比之黃蓉還要明艷好看幾分。郭靖心性純良,一想到黃蓉,反而瞬間清醒,回過神來,思及自己竟然盯著別個姑娘看了這麼久,心下立時有些自責。
  此時,見得郭靖恍然回神的模樣,洛璃也明白過來,知道多半是自己真氣恢復時日尚短,還無法得心應手地控制這重新聚起的一身真氣。這郭靖,卻是受了她不經意間散髮出的氣息影響,被自己的功法所惑。
  一念至此,洛璃便有意斂起真氣,出聲問道:“郭少俠,你來尋洛璃,可是有甚麼事?”
  郭靖微微一愣,隨即開口答道:“歐陽姑娘,師父讓我來告知與你,木筏已經搭好,這便可以走了。”
  聽得此言,洛璃緩緩起身,慢步行至郭靖身邊,淡笑道:“有勞你了。如此,便請郭少俠為洛璃帶路吧。”
  郭靖點點頭,隨即轉身先行。洛璃抿唇一笑,也跟了上去。未及走出多遠,洛璃遠遠地便看到了站在沙灘上的洪七公與黃蓉,他們身後是搭乘四人有餘的木筏。
  待洛璃與郭靖行至眼前,洪七公招呼了一聲,正欲抬步走上木筏,洛璃一個閃身擋在他眼前,無視他驚異的眼神,微笑著道:“七公,這島上山明水秀,又無人打擾。這般走了,七公難道不覺得可惜嗎?”
 




終離島海上相逢

  洛璃動作輕盈飄忽,身形閃動之間顯然輕功高明異常,卻哪裡有半點武功被廢的跡象?
  洪七公一見洛璃動作,聽她言語之間的表情與語氣,已知事情要壞。他面色凝重地望向一臉笑意的洛璃,低聲開口,“女娃子,原來你身上已是無礙,七公也能就此心安了。”
  似是沒有聽出洪七公語義裡的試探,洛璃笑意不減,“七公過慮了。洛璃能有今日,全是托了黃姑娘的福。洛璃對黃姑娘,心下實在感激得緊。”
  洛璃的視線從洪七公身上移開,掃過面現疑惑之色的郭靖,最後定格在黃蓉臉上。
  黃蓉與洛璃目光相觸,竟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微微後退了一小步。不過隨即,她似是發現了自己的異樣,略一凝神之後便迎著洛璃的目光望了過去。
  黃蓉本對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加之她曾仔細觀察過洛璃,心下更是確定自己的一掌必是已然打散洛璃的真氣、廢去了她的武功。此刻見洛璃忽然擋住他們的去路,動作之間竟似身懷高明輕功,這讓她震驚萬分的同時不自覺地生出些許心虛慌亂。
  斂起眸中的驚色,黃蓉定了定神,終是開了口,“歐陽姑娘這話是甚麼意思?如今七公身中劇毒、功力全失,罪魁禍首不正是姑娘你嗎?”
  “哦?久聞黃姑娘口齒伶俐,今日洛璃倒是領教了。”洛璃之前見著郭靖面現疑惑,心下便即明瞭黃蓉必是不曾將出手廢她武功的事告知與他。略一思索,她笑眯眯地接著道,“如此說來,黃姑娘出手欲廢洛璃武學根基之事,便是黃姑娘在替七公抱不平嗎?”
  話音未落,洛璃已是足尖輕點,身形快如閃電,越過洪七公,右手成爪徑直朝黃蓉抓去。
  黃蓉武功本就不及洛璃,再加上之前被毒蛇咬傷,余毒未清,狀態比之平時自是多有不如。洛璃說話間陡然出手,黃蓉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地出掌抵擋,又如何擋得住?
  見黃蓉手掌迎來,洛璃淡淡一笑,隨即亦變爪為掌,手腕輕轉之下,手臂已如靈蛇般柔若無骨地繞過黃蓉的手掌,纏上了她的手臂,並順勢捉住了她的肩膀。
  五指微一用力,洛璃便聽到黃蓉的痛哼夾雜著極細微的“卡擦”之聲傳出。仿若根本沒有看見她的痛苦之色,洛璃出手極快,不過眨眼工夫,她便卸了黃蓉的右肩骨,五指沿著黃蓉右臂滑向手腕處,順勢捏斷了她的右手腕。
  劇烈的疼痛刺激之下,黃蓉下意識地左手成掌向洛璃拍出。洛璃棄了黃蓉右臂,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左手已捉住黃蓉左手腕,右掌輕輕在她左肩一拂,黃蓉左臂便如失去骨骼支撐般軟了下來。
  接連廢了黃蓉雙臂,洛璃一個旋身,緊接著一個手刀切在她後頸。接住軟倒在她懷裡的黃蓉,洛璃輕一皺眉,提著她閃身躍上木筏。
  洛璃忽然發難,一招之內卸去黃蓉雙臂,擊暈她帶上木筏,這些事幾乎在瞬間完成,而郭靖當時正因為聽著洛璃說黃蓉廢她武功的事有些愣神,等他反應過來,黃蓉已經落入洛璃之手。
  “蓉兒!”郭靖見黃蓉被制,立時拋開正在思考的事,焦急地大喊一聲,合身撲上,“放開蓉兒!”
  “我若是不放,你又待如何?”洛璃扔下黃蓉,略一挑眉,迎上郭靖,頗有興致地問道。
  郭靖不語,只是身蹲馬步,一手曲臂,一手打圈,循著降龍十八掌的軌跡一掌擊出。
  洛璃見狀,不由地暗自搖頭,只道這郭靖自桃花島出來之後毫無長進,依然用先前比試時的招式對付她。只是如今可不是甚麼比武切磋,洛璃哪裡有與他糾纏的心思?
  “郭少俠。”洛璃柔柔地喚了一聲,同時腰間銀宸已然在手,裹挾著凌厲的氣勁朝郭靖雙掌纏去。
  郭靖將洛璃的輕喚聽在耳裡,只覺得這聲音飄飄渺渺、若有若無,似近在耳邊,又似自九天之外傳來,聽不真切,卻又確確實實存在,想要凝神將之聽清,竟又再無蹤跡。
  這一打岔,郭靖竟忘了自己正在設法搭救黃蓉的事,眼中的清明逐漸散去,不由自主地有些恍惚起來。
  洛璃的輕功身法本就比郭靖高明許多,當日在桃花島,她僅憑身法,便能與郭靖鬥得旗鼓相當。而郭靖,不過是仗著自身內功修為不錯,兼之降龍十八掌本身精妙,這才與沒有施展《天魅秘典》的洛璃拼了個平手。
  現下,洛璃欲與郭靖速戰速決,一上來便是以言語惑人心智的手段。即便郭靖根基厚實,真氣修為不錯,這等擾人心智的功夫卻是從來不曾見過,當即被洛璃的輕喚所惑,一時間失了清明,原本渾然天成的招式立時出現破綻。
  洛璃瞧得分明,銀宸循著破綻纏住郭靖手臂輕輕一帶,同時足下腳步一錯,便即欺近郭靖身前,在他還未回過神之際全力一掌擊出。
  這一掌毫不意外地在郭靖胸前擊實,洛璃全力出手,掌勁自是極重。郭靖中掌後,立時便口吐鮮血,往後倒飛兩丈有餘,後背著地重重地倒在沙地上。
  “靖兒!”見郭靖倒地,洪七公喚了一聲,便即疾步上前。
  洛璃看著洪七公扶起重傷的郭靖,靜靜地站在原地問道:“七公,你清楚洛璃與黃姑娘之間的恩怨。如今,你可是也要與洛璃動手?”
  “女娃子,七公的狀況你還不瞭解嗎?”洪七公扶著郭靖,輕嘆一聲,“這事原是蓉兒對你不住,只是你既已無礙,何不高抬貴手,放了蓉兒,讓事情就此揭過?”
  之前洪七公一直不曾動手,洛璃知道他並不是不想阻止自己,而是身上毒素並未完全解去,即便有《九陰真經》這樣的精妙功法,一身功力也早已十去八九,怕是比之黃蓉都多有不如。剛才她與黃蓉郭靖皆是全力出手,以洪七公此刻的情況,根本插不上手。
  不過,洛璃聽他為黃蓉說情,不由地心下微怒,“七公是前輩高人,俠義為懷,洛璃一向很是佩服。只是洛璃一介小女子,卻是比不得七公高義。若不是洛璃功法特殊,黃姑娘豈不是一掌毀了洛璃十幾年的武學根基?此事,請恕洛璃無法從命。”
  “歐陽姑娘,你要如何才肯放了蓉兒?”郭靖輕咳幾聲,聲音暗啞地問道。
  聽得此言,洛璃淡淡地笑了笑,“郭少俠,這是洛璃與黃姑娘之間的恩怨,與你並無關係。”
  “蓉兒的事便是我的事。”郭靖心下一急,不由地將心裡的話脫口而出。
  “黃姑娘此生有你相伴,倒是幸運得很。”洛璃輕輕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理會郭靖,而是將目光重又投向洪七公,“七公,洛璃並不是那不明理之人。黃姑娘的性命,自可以無礙。”
  “罷了,罷了。”洪七公拉住欲言又止的郭靖,沈默了好半晌,終是深深地嘆道,“這事情老叫花也不想再管,我自會去通知黃老邪,叫他上白駝山莊領人便是。”
  “如此,洛璃便先謝過七公了。”洛璃朝洪七公輕輕一揖,淡笑道,“洛璃與黃姑娘先行一步,只能勞煩七公與郭少俠在島上再呆些時日。”
  洛璃說完,便不再管洪七公與郭靖兩人,足尖輕點,徑直躍上木筏。再度看了眼前這個生活了半個多月的荒島一眼,洛璃輕飄飄一掌朝岸邊拍出,腳下的木筏循著掌勁的力道,快速遠離荒島。
  木筏本欲搭乘四個人,是以造得異常寬大結實,木筏上準備的野果淡水也皆是四人份的。如今少了洪七公與郭靖,這些東西足夠洛璃與黃蓉兩人連續在海上漂泊三月有餘。
  每日靠著太陽與星辰辨識方向,洛璃與黃蓉兩人離開荒島已將近一個月。黃蓉剛醒來時,發現身上用以防身的軟蝟甲被洛璃脫去,兼之又被她封住奇經八脈,不由地對洛璃怒目相向。後來,大概是見洛璃既不解開她的禁制,吃東西的時候也僅直接扔給她幾個果子,絲毫不理會她雙手被卸去的不便,黃蓉也只能將恨意埋在心底,默默地忍下了。
  這一日,洛璃還是如往常那樣,有一下沒一下地划著水,讓木筏緩緩地前進。忽然,洛璃發現海面遠處一點正在眼前逐漸擴大,慢慢地現出一艘船的形狀。
  接連在海上飄蕩了將近一個月,即便是洛璃,也不由地心生煩躁,此刻見到船隻,自是心中欣喜。正欲出聲求救,洛璃的視線直直盯著船身上一處標記,面上是止不住的喜色。
  此時,那大船似乎也已發現了洛璃,竟是快速向她靠近。洛璃急急抬眼望去,那立於船首的兩人,可不正是許久不見的歐陽鋒與歐陽克嗎?
  唇角忍不住上揚,眸中卻有熱意不停湧上來,此時此刻,洛璃哪裡還管得了木筏上的黃蓉?一見著歐陽峰與歐陽克,洛璃已經身化輕風,身形在半空幾經變幻,幾次拔高,隨後穩穩地落在了大船甲板之上。
  “哥哥……”未及停頓,洛璃輕呼一聲,已經撲進歐陽克懷裡,原本含在眸中的淚珠終是滾落下來,沾上了歐陽克的衣衫。
  緊緊抱住洛璃,歐陽克卻是甚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一顆煩躁不安的心終於在此時輕輕放下,歸於寧靜。
  兩人都忘記了時間,直到一聲輕咳傳來,洛璃才面色微紅地自歐陽克懷裡退出。輕垂著頭行至歐陽鋒身側,洛璃抬眼輕喚了一聲“爹爹”,輕輕地環住他的胳膊,將頭靠了上去。
  看著洛璃明顯消瘦不少、又帶著隱約疲態的臉,歐陽鋒不由地輕皺起眉。他側過身子,伸過另一隻手環住洛璃肩膀,輕聲問道:“那老叫花,沒有為難你吧?”



蒼穹碧海訂終身

  聽出歐陽鋒話中隱含的怒氣,洛璃輕抬起頭,緩緩地搖頭,“爹爹,七公一向俠義為懷,更是洛璃的前輩,怎會為難洛璃?”
  將洛璃面上表情不似作偽,歐陽鋒的語氣終是緩和了些,“老叫花雖然與我不對盤,為人還是不錯的,想來也不至於因為我的關係為難與你。”
  說話間,已經有侍從將黃蓉帶上船來,並恭敬地將一件銀灰色的軟甲交到洛璃手上,隨後便退下了。
  “這不是黃島主的獨女嗎?”歐陽克掃了面色蒼白、半趴在甲板上的黃蓉一眼,輕皺起眉,語氣略有些不善,“怎麼?她可是對你做了甚麼?”
  “這一路上,黃姑娘對我多有照顧,我心裡一直過意不去,便想請她上白駝山莊盤庚些時日。”隨手將手中的軟甲遞給歐陽鋒,洛璃淺笑道,“我想煉製幾種新藥,黃姑娘正好可以幫我試試藥效。”
  “你有分寸就好。”歐陽鋒淡淡地看了黃蓉一眼,沒有多說甚麼。隨後,他收回視線望向洛璃,“軟蝟甲是防身至寶,你沒受傷吧?”
  洛璃凝視著軟甲胸背處密密麻麻的短刺,輕輕地搖頭,“爹爹曾經說過,軟蝟甲是東海桃花島的鎮島之寶。黃島主疼愛女兒,這軟甲多半在黃姑娘身上,我跟她動手的時候刻意沒有碰她前胸後背。”
  “黃老邪脾氣古怪,最是護短。”歐陽鋒點點頭,沈聲道,“你與黃蓉既然已生嫌隙,一場麻煩終是避免不了。不過,我們白駝山,也不見得便怕了他桃花島。”
  說完這些,歐陽鋒微微笑了笑,接著輕聲開口,“洛璃,看你模樣,必是在海上漂流了好些時日,你先下去休息片刻,其他事情我們晚些再說,可好?”
  歐陽鋒的提議,洛璃自是沒有意見。當下,她便將黃蓉與軟甲留給歐陽鋒與歐陽克,轉身步入船艙。
  船艙的過道上,還殘留著當日洪七公縱火的痕跡。船底甲板上,燒焦毀壞的木板已經全部替換成新木,但是,洛璃還是能夠想象出那時猛烈的火勢。很顯然,如若不是歐陽克搶救及時,這船多半已經沈了。
  收起略有些紛亂的情緒,洛璃定了定神,緩步朝船艙自己的房間走去。
  房門虛掩著,洛璃伸手輕輕一推,門順勢而開。隨著一聲歡快的“呼嚕”聲,一道白影閃電般衝向洛璃。
  “踏雪!”洛璃驚喜地喚了一聲,習慣性地伸手將小狐狸攬進懷中。那日她看得分明,小狐狸在她失手被擒後護主心切,讓洪七公狠狠地抽了一棍,如今見它無事,洛璃自也欣喜異常。
  抱著踏雪踏入房中,洛璃有些意外地發現裡面有人,而且還不止一個。待看到房中冒著裊裊熱氣的大木桶,以及床上乾淨的衣衫,洛璃略一思索,也便明白過來了。
  輕輕地拍拍小狐狸的背脊,洛璃放開手,看著它一個閃身,消失在艙門外,這才笑眯眯地看向房中人,“南琴,讓你費心了。這些日子我自顧不暇,怠慢了你,實在抱歉。”
  洛璃口中說著抱歉,表情與語氣卻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秦南琴淡笑著看了她一眼,也不以為意,“若你指的是那只狐狸的事,你不用謝我,它一直都由歐陽公子照看。若說對我抱歉,那更是不必。其實這裡,也挺好的。”
  “是嗎?”聽得此言,洛璃心下一喜,唇角笑意不自覺地加深,“那你如今可是已經願意隨我回去白駝山莊?”
  秦南琴似是早已想通,沒有猶豫便已輕輕點頭,“聽你所言,這船上的眾多毒蛇尚不足蛇園的百分之一,這蛇園,我自是要去瞧瞧。”
  “便是你想打理整個蛇園,都沒有問題。”洛璃笑眯眯地答應,知道秦南琴到了蛇園,怕是再不會捨得離開,面上不由地喜色更甚。
  聽得秦南琴終於答應隨她去白駝山莊,洛璃心情大好。將視線從秦南琴身上移開,洛璃微笑著望向房中的另一人——穆念慈,“穆姑娘,你的來意,洛璃已經明白。你與完顏小王爺本是無故受牽連,等船靠了岸,洛璃讓爹爹放你們離去便是。”
  穆念慈聞言,面上不由地現出一絲尷尬。那日洪七公捉著洛璃、帶著郭靖與黃蓉匆匆逃離,卻將她與楊康留在了歐陽鋒船上。所幸的是,歐陽鋒與歐陽克只道洪七公必會回來救他們兩人,為了洛璃著想,一直不曾為難他們。
  這些時日,身處茫茫大海,想是歐陽鋒他們也覺得她與楊康兩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是封住他們的氣海丹田,讓秦南琴多注意他們,卻是不曾限制他們的人身自由。
  剛才,洛璃回到船上的消息傳來,秦南琴要來洛璃房中準備熱水衣物,穆念慈想了想,心道她與楊康要脫身還得從洛璃處想辦法,也便跟了來。
  穆念慈本是來尋洛璃求情,如今既已達到目的,雖然覺得洛璃對楊康“完顏小王爺”的稱呼很是刺耳,卻也不欲多生事端,只道她是不清楚楊康已然完全擺脫金人的身份。
  如此想著,穆念慈向洛璃道了一聲謝,沒有再多說甚麼,便即告辭轉身離開。秦南琴見穆念慈要走,朝洛璃輕輕點了點頭,也跟著出了房門,並輕輕地將門合上了。
  洛璃將視線從門上收回,輕輕地笑了笑,便即上前幾步,緩緩褪去衣物,將自己浸入溫熱的水裡,然後舒服地喟嘆出聲。
  洗完澡,擦乾長發,洛璃剛及穿上衣衫,便聽得門外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伴隨敲門聲而來的是歐陽克熟悉的輕喚。
  系好衣帶,洛璃微笑著上前開門,見著站於門外的歐陽克,輕喚一聲“哥哥”,便將他讓了進來。
  一進房,歐陽克不等洛璃開口,便拉著她行至床榻上坐下,隨後彎腰輕輕捉住洛璃的腳踝,將她赤 裸的雙足放到自己腿上。待看清上面深深淺淺遍布的新傷舊傷,大部分傷痕已經結疤,歐陽克的臉不由地更沈了幾分。
  原本,他只以為洛璃腳上受了傷,卻沒想到會如此嚴重,看著竟像是完全失了真氣的防護一般。經過這麼些年,洛璃外發雙足之外的真氣已幾近本能,即便是被封住奇經八脈,也仍然可以護住雙足在行走之時無礙。
  “哥哥……”洛璃心虛地將視線從自己的雙足上移開,略有些閃躲地望向歐陽克,卻正對上他隱含怒氣的臉。洛璃心下一慌,當即將解釋的話吞回腹中,垂下頭去。
  忽然,洛璃聽得歐陽克一聲輕嘆,隨後腳上傳來輕柔的觸感以及絲絲涼意。她略顯疑惑地抬眼,卻見歐陽克正用右手食指中指指腹暈開擦在她足上傷口處的藥膏。偷覷一眼歐陽克平靜如水的臉,洛璃當下動也不敢動,任由他在自己雙足每一道傷痕上抹上藥膏。
  好不容易擦完,洛璃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歐陽克已經放下裝著藥膏的瓶子,轉過身來面對洛璃,“以後,不准再不穿鞋出門。”
  “哥哥……”洛璃撇撇嘴,整張臉在瞬間垮了下來。她看看自己傷痕累累的雙足,卻也不敢開口反駁,只能直直看著歐陽克以示抗議。
  如此僵持了片刻,歐陽克終是輕嘆了一聲,將洛璃抱起,讓她橫坐於自己腿上。他是從來不欲勉強她的,只是,這次她如此不知愛惜自己,卻是需要稍稍教訓一番。
  想了想,歐陽克收緊手臂,湊近洛璃耳邊加了一句,“三個月。”
  “哥哥說話算話?”洛璃立時轉憂為喜,捉住歐陽克的手臂急急確認。
  見洛璃如此模樣,歐陽克終是輕勾唇角,露出一抹與平日略有些不同的笑意來,緩緩地點頭,“不過,洛璃……”
  看了洛璃半晌,見她已經疑惑地輕皺起眉,歐陽克不由地笑意加深,接著道,“等回了白駝山莊,待我稟明叔叔,我們便成親吧。”
  “成親?”洛璃瞧了歐陽克一眼,微蹙的眉緩緩皺緊。
  “成了親,我們便能時時在一處,日日同看雲卷雲舒、風起風落,難道洛璃不喜歡嗎?”歐陽克笑意不減,語氣卻愈加溫和輕柔。
  洛璃剛想說即便不成親,如他們現在這般,也能時時在一處,但一見到歐陽克笑得極盡溫柔的臉,便不自覺地眉頭舒展,唇角綻開微笑,輕輕地點了頭,“好。”
  歐陽克笑容未變,輕抬起右手撫上洛璃面頰,溫熱的指腹滑過她的左耳,修長的手指穿過她濃密的長發,托住她腦後,微一低頭便吻上了她的唇。
  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沒有見著洛璃,還是因為洛璃剛剛答應了與他成親,歐陽克的吻帶著些許急促的味道。剩下的那只手輕輕撫上洛璃的脊背,他擁著她一起躺倒在床榻上。
  溫熱的吻不停地落在洛璃眉間、眼瞼、鼻尖以及面頰上,帶著熱意的氣息交纏,染紅了洛璃的面頰,更讓她不由自主地微閉起眼,眸中閃過迷離之色。
  “哥哥……”洛璃的呼吸逐漸有些急促起來,她輕喚了一聲,雙手緩緩地環住歐陽克腰間。
  微微發燙的身軀緊密相貼,歐陽克灼熱的唇瓣划過洛璃的唇角、下巴,探索著輕輕吻上洛璃的脖頸。濕熱的舌尖輕輕舐過洛璃小巧的耳垂,描畫它柔和的線條,歐陽克滿意地看到洛璃整只耳朵在瞬間變得粉紅。
  低低地笑了一聲,歐陽克輕抬起頭,重又吻上洛璃微張的唇瓣,靈活的舌也順勢探入她口中……



情之一字費思量

  房間裡的氣息似乎帶上了一絲曖昧的意味,歐陽克的長發從他耳邊垂下,與洛璃散落枕邊的烏絲縷縷纏繞。
  洛璃的衣衫早已凌亂,大開的領口裡露出白皙圓潤的雙肩。感受著歐陽克溫熱的唇在自己脖頸、肩頭落下一個個細碎的淺吻,她不由自主地收緊環在歐陽克腰間的手,將頭緩緩埋進他頸項,柔軟的唇瓣依戀地在他頸側輕輕摩挲。
  忽然,洛璃與歐陽克兩人同時停下動作,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門口——那裡,清晰而有節奏的敲門聲還在繼續。
  三快兩慢,五道叩門聲過後,門外響起侍從略顯恭敬的聲音,“少主人。”
  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一眼,緩緩吸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異樣,“甚麼事?”
  “老主人吩咐小人過來傳話。他已經備下晚膳,讓小人請少主人過去。”侍從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與恭敬。
  “知道了。”停頓片刻,洛璃忽然問道,“爹爹讓你去請公子了嗎?”
  侍從沒有一絲波動的聲線即刻傳來,“是的,少主人。”
  “你不用去了,下去吧。”聽得門外的侍從應了一聲,足音逐漸遠去,洛璃這才伸手輕輕推了推雙手分別支撐在她耳側的歐陽克。
  歐陽克凝視了洛璃染著紅暈的面頰半晌,忽然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然後將頭湊近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我在叔叔那裡等你。”
  隨著話音,他抬手輕輕拉上洛璃滑落的衣領,然後微笑著起身,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衫,便即先行離開。
  洛璃將視線從歐陽克的背影收回,這才緩緩地自床榻上坐起。回想起剛才同歐陽克所做之事,她不由地伸手捂住自己發燙的臉。
  過得片刻,洛璃慌亂的心跳終是逐漸恢復平靜。思及之前侍從傳來的話,她細細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將散落的長發輕輕綰起,緩步出了房門。
  見歐陽克與洛璃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艙門,兼之洛璃面上還殘留著未及退去的暈紅,歐陽鋒頗有深意地笑了笑,卻是沒有說破。他招呼了兩人一聲,便率先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洛璃剛拿起筷子,忽然像是想到了甚麼般皺了皺眉,“爹爹,之前老頑童輸了與你的賭局,應當跳下海去游上三天三夜,如今期限早過,怎麼不見他在船上?”
  “此事確實奇怪,那周伯通自那日跳下海,便再也沒有出現過。我與克兒急著尋你,倒是沒有怎麼注意他。”歐陽鋒放下筷子,沈聲道,“周伯通武功極高,真氣深厚,若他出現,倒也是個麻煩。”
  “爹爹不必擔憂。”洛璃眉間舒展,淺笑道,“如今洪七公、郭靖皆不再此處,老頑童只一人,必是掀不起甚麼風浪。”
  “老頑童,我們暫且將他放在一邊。”歐陽鋒笑看著洛璃,輕聲道,“洛璃,先前我見你輕功身法高明瞭不少,似是內功修為提升許多,可是有了甚麼奇遇?”
  感受到歐陽鋒與歐陽克疑問的目光,洛璃輕輕地搖頭。思索了片刻,終是將黃蓉一掌擊中她的氣海下丹田,打散了她全身的真氣,然後她靠凝淬丸修復溫養經脈,重聚真氣的事簡要地說了一遍。
  未等歐陽鋒與歐陽克對黃蓉欲廢洛璃武學根基的行為心生憤怒,洛璃接下來的話已經引走了他們所有的注意力,“我的《天魅秘典》只修到第二階段,要想達到第三階段至少還要幾十年,如今,我似乎已經跳過這個過程,直接溝通了三個丹田。”
  聽得洛璃所言,歐陽鋒便即捉住洛璃的手腕,輕輕搭上了她的脈門。過得片刻,他放開洛璃,面色凝重,“洛璃,你老實告訴爹爹,可有覺得身體有甚麼異樣?”
  見歐陽鋒說得嚴肅,洛璃輕閉上眼睛,細細地感受了一番,然後輕輕地搖頭,“沒有,爹爹。除了真氣增加的速度比之以前快上許多,其他一切正常。”
  “你的真氣量遠遠沒有達到溝通三大丹田的地步,會出現這種情況,除去黃蓉的那一掌,想來還是功法特殊所致。”歐陽鋒的眉頭越皺越緊,言語之間不無擔憂,“只是,這般打亂功法本身的步調,卻是武學大忌,像那強行構築真氣大循環的王重陽……”
  歐陽鋒說到此處,歐陽克忽然伸手緊緊握住了洛璃的手,顯然,他是想到王重陽借著黃藥師與歐陽鋒的掌力、強行衝擊上丹田的事了。王重陽最終因著全身經脈受到不可逆轉的衝擊,內傷不治而亡。
  洛璃知道歐陽鋒對她說這些,只是為了提醒她可能出現的不良後果,讓她平日裡多加註意。不過,她並不欲他們為她擔心。
  一念至此,洛璃輕輕地回握歐陽克,微笑著抬眼,“爹爹,哥哥,你們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若是有甚麼不妥,我定會立時告知你們。”
  歐陽鋒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一些,點點頭提醒道,“此刻多想也是無益。不過,洛璃,爹爹希望你不是隨便說說。”
  見洛璃認真地答應,早已覺出事情有異的歐陽克終是忍不住開口,“叔叔,洛璃她以後會怎麼樣?”
  發覺自己可能語氣太過嚴肅,將兩個孩子嚇著了,歐陽峰面上緩緩地露出一絲笑意,“洛璃的情況畢竟與王重陽不同,我上面的話,你們記在心裡便好,倒也不用太過擔心。”
  雖說歐陽鋒最後讓他們不用擔心,但是,洛璃與歐陽克還是聽出了歐陽鋒的隱憂,一時間氣氛有些沈重。
  洛璃來回打量著歐陽鋒與歐陽克,輕垂下頭思考了片刻,忽然展顏笑道,“爹爹,七公有關門弟子,黃島主更是收了七大弟子,爹爹卻至今未曾收得一個半個,就只我與哥哥,白駝山未免冷清了些。”
  聽得洛璃轉移話題,歐陽鋒也暫且將某些思緒拋於腦後,他想了想,笑道,“洛璃這麼說,可是想讓我將青衣收入門牆?”
  “青衣也算爹爹的半個徒弟,收了也是應當。”洛璃點點頭,接著道,“收一個是收,收兩個也是收,爹爹不如將南琴也收下吧。”
  本來,歐陽鋒潛心研究武學,一心想參透武學的最終奧秘,從來不曾想過收徒弟的事。如今,他因著洛璃的關係,機緣巧合得到了《九陰真經》,多年的夙願一朝得償,心情已是大不相同,對於收徒,也不再覺得那麼難以接受。
  當下,歐陽鋒便笑著答應了,“既是洛璃的要求,爹爹同意亦是無妨。”
  “那洛璃便替青衣與南琴先謝過爹爹。”洛璃拿起桌子上的酒壺,給歐陽鋒空了的酒杯滿上,眉開眼笑。
  此後,三人像是忘記了剛才的沈重,開始說些閒話。直到退席,他們誰也沒有再提起洛璃溝通三大丹田的事。
  前些日子,為了找尋洛璃,歐陽鋒與歐陽克都沒有心思好好研究探討一下《九陰真經》,如今洛璃既已回來,此刻,兩人便進了船艙,趁著這時間研習經文去了。
  洛璃左右無事,便獨自一人緩緩步上甲板,靜靜立在船頭,抬眼望向籠罩在夜色中的海面,任由海風吹得她的發飛揚。
  “歐陽姑娘,能在此處遇上你,實在幸甚。”
  黑暗中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傳入耳內,洛璃循聲回頭,看清來人樣貌,便即淡淡地笑道:“完顏小王爺。”
  看著洛璃臉上疏離的淡笑,楊康心下不由地有些苦澀,心道她終是將他看作一個認識的陌生人,面上也是適時露出一絲苦笑,“姑娘被洪七公擒去,可嘆我武功低微,卻是救不了姑娘,好在姑娘終於平安歸來。”
  楊康第一次見洛璃時,正值洛璃功法突破,無法完全收斂氣息,已是讓他受了洛璃功法所惑,心中深深地留下了洛璃的影子。
  後來再見洛璃,楊康被洛璃風采所迷,心生欽慕。若不是忽然發生了楊鐵心的事,他必會想方設法得到洛璃垂青。那時候,他甚至還想過從歐陽克身上入手,以便順利娶到洛璃。
  他跟著洪七公,本是想如郭靖一般拜得洪七公為師,學得上乘武功,可惜至今一無所獲。早已得知洛璃與歐陽克關係非同一般,如今一事無成的他,又如何比得過歐陽克?
  除去金國小王爺的頭銜,他竟是真的一無所有了嗎?不知出於甚麼原因,楊康竟鬼使神差地沒有糾正洛璃喚他“完顏小王爺”的行為。
  “小王爺言重了,洛璃愧不敢受。”洛璃的聲音還是淡淡的,“小王爺來找洛璃,可還有甚麼事?”
  楊康很想說“只是想看看你,與你說說話”,只是話到嘴邊,還是被他硬吞了回去,說出的話也變作其他,“聽穆姑娘說,她先前去找過姑娘?”
  聽楊康對穆念慈的稱呼,洛璃不由疑惑地瞧了楊康一眼,“小王爺若是想說這件事,洛璃已經問過爹爹,等船靠了岸,你與穆姑娘便可離去,不會有人阻攔。”
  說完,洛璃已經轉過身,背對著楊康,顯然是不欲再與他多言。楊康眸中一黯,終是道了一聲謝,便即轉身默默退開。
  此時,船艙的門開了又合,歐陽克緩步走上甲板。他輕皺著眉,看著楊康的背影眼前消失,這才邁步行至洛璃身側。
  輕輕攬住她的腰,歐陽克低聲問道,“完顏康?他找你幹甚麼?”
  “不知道。”洛璃搖搖頭,窩進歐陽克懷裡,“不用管他。”
  歐陽克笑了笑,沒有再開口,只是將洛璃抱得更緊了些。大船劃開波浪,悄無聲息地行駛在海面上,離海岸,終是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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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天高海闊,少年逍遙游

泉州城中現青衣

  如此在海上行駛了十幾天,這一日,船終於靠岸。早先,船是沿著長江入海,如今靠岸,卻是到了福建泉州港。
  泉州依山面海,是個港城。境內“八山一水一分田”,山巒起伏,丘陵、盆地、河谷錯落,風景秀麗,更有詩雲:四季有花常見雨,一冬無雪卻聞雷。
  洛璃幾人下得船來,見碼頭上人來人往,搬運工人隨處可見,吆喝之聲不斷。竟是天南地北的奇貨特產均在這裡匯集,再走海路運往各地。
  瞧了幾眼,洛璃便移開目光,不再理會。雙足踩在久違的陸地上,腳踏實地的感覺遠不是船上甲板可比。忽略因著歐陽克要求而穿上的鞋子所帶來的不適彆扭感,洛璃此刻的心情算得上不錯。
  歐陽鋒遵照約定,楊康與穆念慈一下船,便即告知他們離去,期間甚至都沒有人多看兩人一眼。楊康看著走在前面的洛璃,本欲開口說些甚麼,卻在收到歐陽克警告的一瞥後不由自主地閉口,任由穆念慈拉著他混入人潮中。
  黃蓉被留在了船上,自有白駝山莊的僕從看守,只等他們整修完畢,再帶著她返回西域。是以,最終進泉州城的除去洛璃與歐陽克,便只有歐陽鋒與秦南琴了。
  原本秦南琴不欲跟隨,只是如今她已正式拜入歐陽鋒門下,所有的理由均抵不過歐陽鋒的一聲吩咐。
  進得城中,洛璃幾人緩步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海面上漂蕩幾個月,此刻乍見略顯喧囂的人群,幾人盡皆不約而同地有些恍然不適應。
  走了片刻,洛璃三人便跟隨著歐陽鋒進了一家酒樓。剛及進門,攬客的小二便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幾位客官,快裡面請!裡面請!”
  很快,在小二的指引下,四人在樓上雅間坐定。過得片刻,各色時鮮果蔬先行送了上來。
  船上幾個月,雖則並不缺少食物,新鮮果蔬卻因為不易保存,早已消耗殆盡。如此安排,倒是極合洛璃幾人的心意。
  待得熱菜上桌,歐陽克開口叫住上菜的小二,將一小錠銀子輕輕擱在桌上,微笑著問道:“小二,你們這泉州城,可有一些適合遊玩的去處?”
  “幾位客官真是來對地方了!咱這泉州城別的不敢說,單這風景便是一絕!”那小二兩眼緊盯著銀子,面上笑得愈加燦爛,“北面有清淨寺、開元寺,西面有洛陽橋、清源山、九日山,幾位客官若是遊山玩水,這些地方最是合適不過。”
  “怎麼沒有南面?”洛璃輕蹙起眉,輕聲問道,“剛才我們進城時,見得南面青山疊嶂,雲霧飄渺,如那錦繡畫屏一般,該是極好的去處吧?”
  “這位姑娘,還有幾位客官,你們是頭一次來泉州吧?”聽得洛璃所言,小二斂起笑容,面色變得有些難看,整個人似是瑟縮了一下,“南面的山裡,卻是絕對去不得的。”
  “為何去不得?”見得小二的表情忽然轉變,歐陽克也不由地起了一絲興趣。
  “這泉州城裡,並不只有漢人。那南面山區,原本有一個顏族的村落。大約十年前,這個村落出了一些怪事,整個村子的人在一夜之間盡皆消失無蹤。”小二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到後來竟已如耳語一般。
  “莫不是全被人殺了?”洛璃似笑非笑地瞧了故弄玄虛的小二一眼,涼涼地問道。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哩。”那小二得意地笑笑,接著道,“若說是被殺了,總該有屍身吧?可這村子,甚麼都沒有。而且,離奇的是屋子裡的東西一件都沒有少,村子裡養的那些雞鴨牲畜卻是全數不見了。就像一夜之間,所有的活物都憑空消失一般。”
  “哦?這倒是奇了。”歐陽克的指節在桌子上輕輕敲擊,淡笑著道,“你知道得這般清楚,難道是親眼所見?”
  “哪能啊,客官這不是寒磣小人嗎?”小二摸摸頭,訕訕地笑了兩聲,“那會兒小人還是個毛孩子,怎可能記得這些?現下小人說的,還不都是聽來的嗎?”
  “聽來的?不是說著騙人的吧?”洛璃輕輕撇嘴,懷疑地道。
  “姑娘,你還別不信。那地兒古怪得很,這泉州城的老百姓,沒有哪一個敢接近那裡。”聽出洛璃話中的懷疑,那小二面上一正,認真地道,“小人在這裡提醒一句,幾位客官只是來遊玩,可千萬別去南面。”
  “為何不能去?發生這麼古怪的事情,難道你們沒有想去看個究竟嗎?”這一回,接話的卻是一直靜聽的秦南琴。
  “怎麼不想?”小二嘆了一聲,頗有些無奈地道,“開始還有人想進山看個究竟,只是,進去的人都沒有再出來,所有人皆說是鬼物作祟。如今,那裡已經完全變成一個死地,再沒有人敢去。”
  見那小二似是已將知道的全數說出,歐陽克輕輕點了點頭,將桌子上的銀子遞給他,揮手讓他離開了。
  “爹爹,哥哥,南琴,你們覺得這小二說的話可信嗎?”好奇之心人人有,即便是洛璃也不能例外。乍聽如此離奇的事,她心裡竟也生出些許一探究竟的想法。
  “無知小民,以訛傳訛,誇大其辭罷了。”歐陽鋒若無其事地執起筷子,淡淡地評價道。
  “那爹爹覺得那個村子裡的人,是死了還是活著?”洛璃聞言,笑著追問道。
  “洛璃,你真當爹爹無所不知嗎?”歐陽鋒一口喝乾杯中的酒液,笑看著洛璃端起酒壺幫他滿上,“事情已經過去十年,再去找尋真相毫無意義。”
  “洛璃,如今他們是否還活著我不確定,但是,他們離開村子時必是無事,而且多半是自願離開。”歐陽克將空了的杯子遞到洛璃眼前,笑眯眯地接口,“若洛璃實在好奇,我們過去瞧瞧亦是無妨。”
  洛璃輕輕地笑了笑,小心地將歐陽克的酒杯注滿,“哥哥是怎麼知道的?”
  “一個村子,少說也有幾百人,一夜之間盡數消失,除去他們自願離開去了某處之外,還能有甚麼解釋?”歐陽克笑眯眯地反問,“或者,洛璃寧願相信那個小二的話,此事是鬼物作祟?”
  聽得此言,洛璃緩緩地搖搖頭,也不由地笑意加深,“那他們如今極有可能還活著哩。若說是為了殺他們,直接殺了便是,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聽洛璃的意思,竟是有人因著某種目的才讓他們離開嗎?”歐陽克笑意不減,望向饒有興致的洛璃,“他們便不能是自個離開的嗎?”
  “哥哥不也是這個意思?若是沒有人搗鬼,後來進山的人又怎會有去無回?”洛璃說著,輕輕地轉過頭,視線穿過開著的窗戶,望向街上來往的行人。正欲開口再說些甚麼,她已經不由自主地輕咦一聲,飛身而起,趴在她膝上酣睡的小狐狸也因此滾落在地。
  在歐陽鋒、歐陽克,以及秦南琴驚訝的目光中,洛璃身形變幻,從窗口一躍而下,身形飄忽地向街上某個方向靠近。歐陽鋒三人皆疑惑地放下筷子,剛想起身行至窗邊看個究竟,洛璃已經去而復返,面上是毫不掩飾的疑惑與驚訝。
  見洛璃如此模樣,歐陽峰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輕聲問道,“洛璃,發生了甚麼事?”
  “爹爹,我看見青衣了。”洛璃皺緊眉頭,緩緩地道。
  “青衣?她不是在白駝山莊嗎?”聞言,歐陽克也不由地有些疑惑,“你確信沒有看錯?”
  見得洛璃點頭,歐陽克眉間舒展,輕笑道,“若真是這樣,事情倒也好辦。”
  說話間,歐陽克已經將詢問的目光投向歐陽鋒,見他點頭,歐陽克便即朝洛璃神秘地笑笑,起身朝門外行去。
  “爹爹,哥哥他是甚麼意思?”歐陽克離席而去,見到剛才歐陽鋒朝他點頭的洛璃,疑惑地向歐陽鋒詢問。
  歐陽鋒微笑著瞧了洛璃一眼,重又拿起筷子,“青衣身上的麻煩必是不小,她既是你的朋友,又已入我白駝山門下,爹爹怎會讓她獨自留在白駝山莊?”
  “這麼說,青衣身邊一直有人跟著?”思及歐陽克所言所行,洛璃的腦筋動得也是飛快,立時便想到了關鍵。
  洛璃與歐陽鋒說話間,歐陽克已經去而復返,他的身後跟著一個一身緊身黑衣、樣貌普通異常瘦長中年男子。
  “洛璃,這是風行,青衣的事你可以直接問他。”歐陽克行至原位坐了,向洛璃輕聲介紹道。
  這喚作風行的中年男子,洛璃以前從來不曾見過。或者說,白駝山莊有很多人洛璃都不認得,不過,她也從來沒有刻意去認識過就是了。
  風行在見了歐陽峰幾人之後,恭敬地行了一禮便束手立在一邊,並沒有開口說話。洛璃瞧了他一眼,終是心憂青衣,輕聲開口詢問,“青衣,她是何時離開白駝山莊的?”
  “兩個月前,確切地說,是六十七日前。”風行輕垂下頭,平靜地答道,聲音低沈乾脆。
  “她為何會離開?”僅只這麼一句話,洛璃已經明瞭風行此人是問甚麼答甚麼,沒有問到的絕不會多言半句。
  “她接到了一封信,看完之後,當日便匆匆離開。”風行的聲音依然平靜無波,聽不出一絲起伏。
  “信?何人的信?”洛璃輕皺起眉,心下疑惑更甚。這麼多年來,青衣從來不曾收到過信。
  “屬下不知。”仿若沒有聽出洛璃只是喃喃自語,風行語氣不變地答道。
  見已經無法從風行口中問出甚麼,洛璃轉過頭,也不再開口詢問。


顏族村落詭異多

  將視線從風行的背影收回,歐陽克望向眉頭輕皺的洛璃,輕聲詢問,“洛璃打算怎麼做?其實,若你想知道實情,何不直接去尋青衣相問?”
  “青衣不欲我知曉她的事。”洛璃輕輕地搖頭,“這麼多年了,即便我出言試探,她也未曾向我透露過絲毫口風。”
  “青衣到此地不過兩日,現下住於前面的客行居。”在洛璃詢問風行之前,歐陽克顯然已經瞭解過某些情況,“洛璃若是不放心,我們也去那裡暫居便是,只要小心一些,青衣必是不會發現。”
  “如此說來,青衣定還來不及做甚麼。”洛璃輕垂下頭,思索了片刻,緊接著抬眼望向歐陽鋒,“爹爹,我們去客行居,可好?”
  “洛璃打算暗中跟著青衣?”歐陽鋒輕輕皺眉,有些不贊同,“有風行與風烈保護,我們在這裡等消息,不是更好嗎?”
  “爹爹,我不放心。”知道歐陽鋒還在為自己被洪七公捉走的事耿耿於懷,洛璃沈默了片刻,終究是對青衣的擔憂佔了上風,“爹爹,我保證我會很小心,不會有事的。”
  “叔叔,我會跟她一起去。”聽出歐陽鋒語中的深意,歐陽克笑眯眯地加了一句。
  歐陽鋒來回打量著洛璃與歐陽克,眉間緩緩地舒展,暗道自己擔心太甚。自洛璃出事後,他似乎一直太過緊張,即便如今她已平安歸來,他還是會下意識地想時刻看見她,確認她的安全。可事實上,洛璃早已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在加上歐陽克,這世上能擋住他們聯手的人沒有幾個。
  如此想著,歐陽鋒不由地露出一絲笑容,“如此,你們自己小心。我與南琴便不過去了,三日後我們在此地匯合。”
  明白歐陽鋒終是不放心,才會要求他們三日後回來這裡,洛璃心下感動的同時,微笑著點頭答應。
  此後,洛璃一直在腦海裡糾結著關於青衣的事,歐陽鋒與歐陽克也皆沒有再說甚麼,秦南琴本就不多話,席間一時間便安靜下來,只余下小狐狸偶爾發出的呼嚕聲。
  約摸一個時辰後,桌子上的盤子早已由小二撤下,換上了香茗。給歐陽鋒、歐陽克,以及秦南琴的杯子續上茶水,洛璃與他們又說了會兒閒話,然後轉過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終於起身向歐陽鋒與秦南琴告別。
  這一回,洛璃沒有將小狐狸一並帶走,而是將它交給了秦南琴照看。出得酒樓,沿著街道行走片刻,洛璃與歐陽克便即到達了青衣暫住的客行居。
  很順利地訂了兩間相鄰的上房,洛璃與歐陽克在客行居夥計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進得房中相對而坐,過的片刻,門外響起幾聲輕微的叩門聲。洛璃循聲抬眼望去,房門開了又合,一個與風行同樣裝束的粗壯漢子走了進來。
  這漢子比之風行要年輕一些,黑面無須,長手長腳,乍看之下像極了那整日侍弄田地的莊稼漢。洛璃打量了幾眼,便即移開目光。雖然不知道歐陽克是何時聯繫上他的,但是,洛璃知道,這漢子便是與風行一起一路暗自跟隨青衣而來的風烈。
  “風烈,青衣這兩日有何動向?”歐陽克瞧了明顯不打算開口的洛璃一眼,望向風烈問道。
  “屬下與風行不敢靠得太近,只見得青衣姑娘不停地在這泉州城中尋人打聽。至於她打聽了些甚麼,屬下卻是不知。”風烈束手而立,輕垂下頭,語氣平靜。
  “哦?除去這些,還有其他嗎?”歐陽克輕輕點頭,緊接著追問道。
  風烈沈默了片刻,似是在思索該如何作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地道:“今日午後,青衣姑娘自回來便沒有再出去。屬下見她心神略有些不穩,怕是今晚便會有所行動。”
  “這些時日你與風行辛苦了。”歐陽克想了想,笑道,“今晚,你們不用再跟著她,交與我同洛璃便是。”
  將風烈打發回去後,歐陽克微笑著瞧了洛璃一眼,輕聲道:“洛璃,你沒有甚麼想問的嗎?”
  “你是說風行與風烈兩人的身份?”洛璃奇怪地回望歐陽克,不以為意地道,“我雖然不曾見過他們,但是,很容易看出他們是白駝山莊的人啊。”
  “洛璃……”早已知道洛璃對這些事沒有興趣,不過聽她如此說,歐陽克還是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思索了片刻,斟酌著解釋道,“似風行、風烈這些人,早年都是由叔叔親自訓練指導,他們才是白駝山莊的真正核心。白駝山偌大的基業,若沒有一點依仗,怎可能長久?”
  洛璃可有可無地聽了一些,終是沒有將歐陽克的話聽進去。在洛璃看來,只要白駝山莊所屬,風行、風烈跟山莊裡洗衣做飯的僕婦廚師沒有任何區別,終究只是冠上了山莊之名的陌生人而已。
  見洛璃如此,歐陽克說了幾句後,也沒有再往下說,而是即刻轉換了話題。略略說了些無關緊要的閒話,洛璃與歐陽克兩人便發現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
  不知道青衣會在甚麼時候出門,或者她今晚壓根就不會外出,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了一眼,還是相攜出了房門。
  從風烈的口中,洛璃與歐陽克已經得知青衣所住房間的方位。他們沒有直接靠近,而是尋了客行居院中一顆高大的胡楊,一前一後竄上了樹梢。將身形掩進濃密的枝椏間,兩人便如此居高臨下,遠遠地觀望著,只要青衣一出門,他們便能輕而易舉地看見。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初時,洛璃與歐陽克還能聽見客行居裡略顯嘈雜的人聲,隨著夜色加深,各種聲音皆逐漸遠去,一盞一盞燭火相繼滅去,整座客行居陷入了寧靜之中。
  很快,客行居裡除去走廊上燃著的燈籠,便只余下青衣房中的燭火。街上隱約傳來打更人敲打梆子的聲音,以及在黑暗中傳出很遠“小心火燭”的提醒之聲。
  長時間的等待沒有讓洛璃產生絲毫不耐,相反,青衣房中久久不熄的燭火一直透出某種讓人不安的氣息。打更人的梆子聲逐漸遠去,青衣房中忽然間轉為黑暗。洛璃心下一震,不由自主地微微睜大眼睛。
  過得片刻,洛璃便看見一道熟悉地身影如輕煙般自房中飄出。這身影四下望瞭望,沒有再停留,身形幾經變幻,極快地向南面奔去。
  洛璃望了歐陽克一眼,便即展開身形,朝青衣遠去的方向追去。歐陽克輕輕一笑,緊隨其後。
  這八年來,青衣一直跟著歐陽鋒習練武功,身手比之剛到白駝山莊時,早已不能同日而語。只是,她真正接觸上乘武學時年歲已然偏大,即便通過好些珍稀藥物改良體質,進步速度遠不能與洛璃他們相比。
  以青衣的一身武藝,放到江湖上幾可算得上是准一流高手,但此刻洛璃與歐陽克想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後,卻是輕鬆簡單異常。當然,為了不讓青衣察覺到哪怕一絲異樣,洛璃還是刻意沒有離得太近。
  隨著青衣一路向南,不多時,洛璃與歐陽克便進入了丘陵山區地帶。游刃有餘地循著青衣的路線前進,洛璃思及早先酒樓小二關於泉州南面山區所講的話,心裡不由地轉過無數念頭。
  山裡的氣溫比之城裡原本便要低上不少,入夜,帶著冷意的山風拂過,將洛璃的面頰吹得微微發涼。山嵐逐漸擴散開來,遠處的樹木草叢掩進霧靄,慢慢地看不真切了。
  若再過些時候,洛璃怕是要將青衣跟丟了。不過,好在青衣似是已經到了目的地,她停下身形,緩步向前行去。前面依山而建的,依稀可見是個不大不小的村落。
  只是此刻,聽過酒樓小二的話後,再看著這個傳言中一夜之間變作空無一人的村落,洛璃只覺得冷風不停自衣領涼颼颼灌入的同時,心下莫名地有些發怵。
  眼看著青衣朝不遠處被霧氣遮得朦朦朧朧的建築群靠近,洛璃看了片刻,終是抬步跟了上去。歐陽克凝神向四周看了看,輕輕皺了皺眉,寸步不離洛璃身邊。
  霧氣越來越重,影影綽綽的木屋草房若隱若現,四周安靜得有些過分,原本還能聽見的蟲鳴鳥叫竟已不知在何時消失無蹤。黑暗,霧靄,山林,死寂的村莊,這一切在洛璃眼中開始有些詭異莫測起來。
  這一髮愣,青衣已經離開洛璃的視線,熟門熟路地進入村中,輕輕地推開其中一扇門,輕盈地閃身進了屋中,木門開了又關的“吱呀”聲在死寂的黑暗中傳出很遠。
  洛璃看了身邊的歐陽克一眼,猶豫著要不要跟著上前。歐陽克握住洛璃微微發涼的手,側頭湊近她耳邊,低聲道:“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上前看個究竟又何妨?”
  洛璃回握住歐陽克的手,朝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輕輕地點了點頭,便即抬步上前。
  行至青衣進去的那扇木門前,洛璃這才覺出不對勁。青衣進去已經有一會兒了,可是她不但沒有見著青衣點燈,甚至都不曾聽她在裡面發出任何聲音!
  來不及細想,洛璃心下一急,已是伸手推開木門,拉著歐陽克走了進去。借著敏銳的目力,洛璃很快便看清了屋內的情況。屋子很小,分成兩間,中間由布簾相隔。此時,布簾是卷起狀態,兩間屋子的情況一目瞭然。
  灶台,一張小方桌,四張木凳,一張由兩條木凳架起的木板床,靠著牆壁的地方兩個破舊的木櫃,便是這屋裡的全部了。
  冷風穿過開著的木門,吹起洛璃與歐陽克的衣袂長發,然後直直灌入屋內,愈顯出木屋裡面的空蕩。
  只是,明明是在他們眼皮底下推門而入的青衣,卻是到何處去了?




顏族祠堂夜驚魂

  洛璃略有些呆怔地望著空蕩蕩地屋子,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身邊的歐陽克捏了捏她的手,洛璃才側頭望向他。
  “洛璃,別擔心。”歐陽克神色凝重,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可以稱得上耳語,“青衣身手不錯,無論發生了甚麼,她都——誰?!”
  安慰洛璃的話說到一半,歐陽克忽然大喝一聲,身形一閃已經退到屋外,似是發現了甚麼般朝東南方疾奔。幾乎在歐陽克飛退的同時,洛璃也即回過神來,施展輕功緊跟其後。
  此刻,越來越濃的霧靄已經將整個村落籠罩其中,即便是如洛璃這般敏銳的目力,十步之外亦看不真切。略帶冷意的山風擦著洛璃的臉頰拂過,除去自己幾不可聞的呼吸之聲,周圍再沒有半點其他聲響。
  仿若看到前方一間獨立的大屋裡,暈黃的火光一閃而逝,洛璃足下一緊,前進的速度又快了一分。約摸三息過後,洛璃駐足立在了先她一步停下身形的歐陽克身側。
  “哥哥,剛才有人進了這屋子?”洛璃輕輕皺眉,看著眼前漆黑一片的屋子緩緩地開口。若她剛才沒有看錯,這便是最合理的解釋。
  歐陽克緊擰著眉,沈默了片刻,這才慢慢地道,“我也不確定,那人到了這附近便消失了。”
  “青衣,會不會已經受制於人?”洛璃喃喃地低語,言語之間透著隱隱的擔憂與不確定。
  “與其在這裡無端猜測,我們不如進去看個究竟。”歐陽克忽然眉間舒展,側頭瞧了洛璃一眼,面上露出一絲淡笑,“洛璃剛才也應該看見了吧?”
  “哥哥說的,可是剛才這屋裡一閃而逝的火光?”見著歐陽克的笑意,洛璃心下的沈重似乎也減去了些。她輕輕地點點頭,便欲抬步上前。
  “小心點。”發現洛璃的動作,歐陽克拉住她,低聲叮囑,“我總覺得這村子有些古怪,剛才那間木屋裡的東西,看去並不像已有十年未曾使用。”
  若是尋常人,遇著這些事,說不得便會如酒樓小二說的那般,只以為是無稽的鬼物作祟,自亂陣腳。而洛璃與歐陽克兩人,本就不信甚麼鬼神之說,如今既已發現人跡,心下便更確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當下,洛璃與歐陽克便即暗自戒備,一前一後向前面的屋子靠近。剛及輕輕推開門,一股難以形容的怪異味道迎面而來,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一眼,壓低呼吸抬步入內。
  不知為何,進得屋內,洛璃似乎覺得全身驟然一涼,空闊的黑暗裡竟顯出莫名的陰森詭譎。略略定了定神,洛璃抬眼望去,只覺得屋裡隱隱約約地似乎擺著不少物什,這些物什有大有小,具體是甚麼,她卻因為霧靄漸濃而看不清楚。
  就在此時,歐陽克伸手入懷,掏出了火折子。片刻後,微弱的火光划破黑暗,充滿了整間屋子。洛璃不由地微眯起眼睛,以適應忽如其來的光亮。
  還未來得及看清屋裡的情形,火光已經一閃而逝,整個屋子也再度陷入黑暗之中。正想開口詢問,洛璃忽然聽得歐陽克一聲略顯急促的輕喚,接著她的右手已被他緊緊握住。
  不由自主地轉頭望向他,洛璃心念急轉,輕聲問道,“哥哥不想讓洛璃看見這屋子裡的東西嗎?”
  “我知道若我此刻叫你離開,你必是不肯。”歐陽克搖搖頭,沈聲道,“只是,這屋裡的東西,有些不好看。”
  “不好看?”雖然知道歐陽克定是看到了甚麼,但聽他這般形容,洛璃竟莫名地覺得有些好笑,“哥哥這般說,我倒是更想瞧瞧了。”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歐陽克輕嘆一聲,終是再度擦亮火折子,尋著屋內牆壁上的油燈點上了。
  暈黃的火光再度亮起,雖然因著歐陽克的先前的提醒,洛璃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只是待看清屋內的情形,她還是忍不住嗓子發乾,一股直入心底的冷意彌漫全身。
  “洛璃……”歐陽克輕喚一聲,上前將洛璃輕輕擁入懷裡,“我早就說過,這些東西不好看。”
  “哥哥……我沒事。”熟悉的溫暖氣息包裹著洛璃全身,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終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只是……有些不適應。”
  洛璃伸手環住歐陽克的腰,卻是輕抬起頭,再度將視線投向剛才歐陽克不欲她看見的東西上。
  空曠的石板地上,幾十隻紅木桶呈弧形擺放,弧形裡面整整齊齊地跪著幾十個年歲差不多的年輕男子。他們全身上下只著一條黑色的粗布長褲,頭全部被整齊地切了下來,捧在自己手上,臉部齊齊朝向前方的牌位。
  這些牌位全是黑漆金字,密密麻麻地排了幾十排,足有成百上千個。原本應該擺放祭品香燭的案台上,如今放著地卻是一個個銀質的小盤子,盤子裡竟是一對對未及風乾的眼珠!
  “哥哥,那木桶裡裝著的,該是這些人的血吧?”此時,洛璃發現那些人脖頸的切口處並不見血跡,顯然是全身的血液早已流乾,“這世間怎會有人做下這等事?”
  歐陽克聞言,卻是不知該如何答話。不過,他心裡也明白洛璃並不是真個想問這個問題,所以他只是稍稍收緊手臂,甚麼也沒有說。
  “這屋子,看來多半是顏族的祠堂所在。”沈默了片刻,歐陽克環視了一圈,低聲道,“你看那些屍身,死去絕不會超過兩日。所以,這裡並不是空無一人,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村裡原本的居民。”
  “這村子如此古怪,那青衣……青衣難道會是顏族的一員嗎?”洛璃平復了情緒,緩緩地從歐陽克懷裡退了出來,“不然的話,她又為何要來這裡?”
  “我們遇上青衣是八年前,據那小二所說,這個村落髮生變故是在十年前,時間倒也對得上。”歐陽克點點頭,贊同道,“她既然來了這裡,即便不是顏族人,也必與這村落有著莫大的聯繫。”
  洛璃正欲答話,忽然提醒了一句“有人!”,便即身形急退,自開著的木門竄了出去。幾乎是在洛璃提醒的同時,歐陽克也已發覺不對勁,與洛璃不分前後地掠向屋外。
  這一回,屋外的人被洛璃與歐陽克發現蹤影,不但沒有再逃離,反而冷哼一聲迎了上來。
  “啪——”掌風凌厲,勁氣鼓蕩,洛璃已經與其中一人對了一掌,身影後退的同時竟下意識地輕咦了一聲。
  見眼前的兩男一女並無想走的跡象,歐陽克遠遠地瞧了他們一眼,暫時沒有出手,而是輕聲詢問面露驚異之色的洛璃,“怎麼了?”
  洛璃似是根本不曾聽見歐陽克的問話,依然直直望著與她對了一掌的中年男子,臉上表情幾經變幻,終是驚疑不定地開口,“是你?”
  “洛璃,你認得他?”未等那中年男子答話,歐陽克皺皺眉,已然先行問出口。
  “他是秦嶺與我對了一掌的那人。”此時,洛璃面上已經恢復平靜,她緊緊盯著眼前三人,淡淡地道。
  “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吧?”那中年男子眸中極快地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平靜地道,“鄙人與姑娘素未謀面,更是不曾去過秦嶺,怎可能以前與姑娘交過手?”
  “你的掌勁古怪,我必不會記錯。”洛璃的視線掃過中年男子身後的那對青年男女,唇角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不過,若你定要否認,我也不勉強。”
  “二長老,何必與她說這麼多?”青年女子似是有些不耐,她不屑地瞟了瞟洛璃,脆聲提議道,“不如,讓紅雲與海哥上前擒了他們,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紅雲,不許多嘴!”中年男子喝止了欲要上前的紅雲,朝洛璃與歐陽克抱了抱拳,“兩位……”
  “你不必再多言。”中年男子還未開口說出甚麼,洛璃已經出聲打斷了他,“正如你身後那位姑娘所言,橫竪今晚我們都不可能善了,何必說那麼多?”
  “慢著!”見洛璃要動手,中年男子急急喝道,“我等並不欲與兩位為敵,若兩位能承諾忘記今晚看到的事,兩位盡可以離去,我等絕不阻攔。”
  “如此輕易便放我們回去,你就不怕我們去而復返嗎?”洛璃輕笑一聲,卻是仍然絲毫不讓,“只不過,我卻偏偏不想領情!”
  話音未落,洛璃已經手執紫霄,合身撲上,三寸寒芒直指中年男子左胸。歐陽克見洛璃出手,也即不再猶豫,雙手成掌向中年男子身後的那對青年男女攻去。
  早在之前,洛璃認出中年男子與在秦嶺與她對了一掌的是同一人,便即明瞭此事絕不可能善了。
  洛璃完全不知道這個中年男子當初偷襲她的原因,更不知道為何再次見到,他似乎完全轉變了對她的態度。只是,她一向不喜將不安定因素留在暗處,既然讓她遇上了,她斷沒有放過他的道理。
  青衣莫名失蹤,還不知怎麼樣了。這三人出現的太過巧合,若說他們與青衣的事沒有半點關係,她怎麼也不會信。
  當下,洛璃便決定要將這中年男子生擒。很多時候,活人遠比死人來得有用,也許,在她問出當日偷襲她的緣由後,還要靠他來找青衣。
  心下既已做出決定,洛璃一招一式更是凌厲無比。當日在秦嶺,那中年男子便是憑藉地利偷襲之助,才能一掌將洛璃打下山崖。如今,洛璃自真氣重聚,莫名地溝通三大丹田後,功力比之當日已是增長了一大截。不過片刻,洛璃便佔盡上風,完全將中年男子壓著打。




莫道無巧不成書

  霧靄漸濃,夜色愈發深沈,壓得人有種喘不過氣的錯覺。
  歐陽克以一敵二,游刃有餘的同時還能偷空注意洛璃那邊的情況。見她出招頗有法度,進退合宜,將那所謂的二長老逼得左支右拙,歐陽克便即放下心來,手上招式立時愈見凌厲。
  “啪——”掌勁鼓蕩,歐陽克一掌逼退喚作紅雲的年輕女子,閃身掠至那青年男子眼前,一指朝他咽喉點出。
  那男子雖驚不亂,足尖輕點,略一側身便欲讓過歐陽克的一指。歐陽克手腕輕轉,變指為掌,帶起一層掌影,向著青年男子的左胸擊去。
  青年男子微微一怔,似是不曾料到歐陽克變招的速度,欲舉掌抵擋,卻已經來不及。
  高手過招,本就容不得有半點疏忽。青年男子在與歐陽克過招時失神,即便只有極短的一瞬,已是落了下乘。歐陽克一掌在他胸前擊實,一招得手,步步緊逼。不多時,歐陽克便尋著青年男子的一個破綻,連點他身上幾處要穴,將他制住。
  “海哥!”見青年男子軟倒在地,紅雲一聲大呼,當即再度合身撲上,瞬間已與歐陽克過了數招。
  歐陽克與紅雲以快打快,不過片刻,兩人便拼鬥數十招。之前,紅雲和被她稱作海哥的青年男子聯手都不是歐陽克的對手,如今海哥被制,只余她一人,哪裡還能支撐得住?不多時,紅雲略一疏忽,便被歐陽克覷準時機,扣住了脈門。
  紅雲雖說失手被擒,面上卻不驚不亂。她抬眼瞧了歐陽克一眼,眸中極快地閃過一絲得意,“我勸你還是快些放了我們,否則……”
  “否則如何?”歐陽克淡淡地瞥了紅雲一眼,唇角露出一絲意味莫名的笑意,平靜地打斷了她未完的話,“還是,姑娘指的是這些小東西?”
  說話間,歐陽克輕輕抬起右掌,緩緩地攤開,露出掌心。紅雲原本還有恃無恐,一見歐陽克手心的物什,當即一驚,面色微微發白。
  “你……你竟然……”紅雲略有些驚慌地微微睜大眼睛,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你……你究竟是甚麼人?”
  將紅雲先後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歐陽克唇角的笑意不覺加深了些。他掃了靜靜地呆在自己掌心處、已然僵直的幾只黑色小蟲一眼,忽然緩緩地將手掌傾斜,笑看著那幾只約摸半寸長短、黑須黑翼細長蟲子慢慢滑落。
  “不過是幾只小小的蠱蟲,又能奈我何?”歐陽克淡淡地回了這麼一句,便即轉過身望向洛璃,不再理會紅雲。
  其實,歐陽克口上說得輕鬆,剛才亦是差點著了道。紅雲與他先後對了好幾掌,那幾只小蟲,便是她夾帶在掌風之中放到歐陽克克身上。若不是洛璃的《天魅秘典》對養蠱控蠱之術略有提及,他閒時與洛璃談論武學、互相印證,對此稍有瞭解,剛才多留了個心眼,紅雲多半已經得手。
  世人皆曰毒術蠱術乃旁門左道,修習精通毒術之人已經不多,更何況是更加偏門的蠱術。紅雲的控蠱之術,很顯然只學得一點皮毛,而那與洛璃拼鬥的“二長老”,他的蠱術又該到了何種境界?
  歐陽克看了片刻,見洛璃雖佔盡上風,一時半會兒卻也拿她的對手沒辦法,不由地輕皺起眉,正欲開口提醒洛璃小心,忽然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裹挾著怒意,由遠及近,“申普卓,你好大的膽子!”
  聽得這個聲音,洛璃顯示微微一怔,隨即面露喜色,衝著來人喚道:“爹爹,你怎麼來了?”
  歐陽峰沒有回答洛璃的問題,而是徑直掠向“二長老”,一掌拍出。
  洛璃見歐陽鋒插手,順勢收了紫霄,退回歐陽克身側。思及歐陽鋒之前說的話,洛璃不由地微蹙起眉,“哥哥,爹爹剛才直呼他‘申普卓’,莫不是爹爹以前認識他?”
  歐陽克細細地打量了已被歐陽鋒一掌連退十幾步的“二長老”、也就是申普卓一番,思索了片刻,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以前不曾見過他,許是叔叔早年認識的。”
  “歐陽先生,你……”申普卓急急開口,似是欲解釋些甚麼,奈何歐陽鋒只一味出招,並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不過幾息時間,申普卓已然身中數招,連連吐血後退,接連中招卻無絲毫反擊之力。即便如此,歐陽鋒似乎還是不打算放過他,直到申普卓連吐幾口夾帶著內臟碎片的濁血,倒地不起,歐陽鋒才點住他的穴道。
  見歐陽鋒已將申普卓制住,洛璃微笑著迎了上去,正欲開口問些甚麼,卻被歐陽鋒抬手打斷,“我們先回去,有甚麼話遲些再說。”
  聞得此言,洛璃點了點頭,提起紅雲便即展開身形,與歐陽鋒、歐陽克一起向村落外掠去。
  路上,歐陽鋒略微解釋了幾句,洛璃這才明瞭歐陽鋒會忽然出現的原因。卻原來,歐陽鋒終是放心不下洛璃與歐陽克,尋了風行、風烈相問。之後發現洛璃與歐陽克久久未歸,竟循著南面的山區而來。
  洛璃想清楚這些,不由地心下感動,行進間,竟有些不知該說些甚麼。如此,一直到出了山區,重新進入泉州城,洛璃都沒有再開口。
  青衣失蹤,客行居沒有必要再去。當下,洛璃與歐陽克便跟著歐陽鋒去了先前的酒樓。
  歐陽鋒選的酒樓,據說便是這泉州城規模最大的一家。因著青衣的關係,歐陽鋒認為他們多半會在泉州停留些時日,便乾脆包下了這酒樓兼營的一座獨立小院。
  洛璃與歐陽克去客行居時,歐陽鋒已經通知留在船上的僕從,除去留下幾個看船外,其餘的也皆到了小院。當然,黃蓉也同時被帶到泉州城裡。
  此時,洛璃、歐陽克、歐陽鋒三人一經入院,便有僕從迎了上來。將申普卓以及那對青年男女交與僕從,洛璃與歐陽克便即隨著歐陽鋒進了屋子。
  暈黃的燭光搖曳,映得洛璃面上忽明忽暗。她思索了片刻,終是忍不住輕聲開了口,“爹爹,之前與我打鬥的那人,我聽到你直呼他的名字,爹爹以前認識他?”
  “不錯。”歐陽鋒點頭,面上閃過一絲回憶之色,“這申普卓屬於苗疆雲然一族,當年我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苗疆?”洛璃微微一愣,心念急轉,“我記得爹爹說過《天魅秘典》原屬苗疆百族魅女所有,雲然一族是百族之一嗎?”
  “雲然是苗疆百族最大的一支之一。”歐陽鋒停頓了片刻,緩緩地道,“這事情過去已經將近二十年。當年我研究使毒一道,曾經深入苗疆搜尋各種毒蟲毒物,最先遇上的人便是那申普卓。”
  “為了一隻籃焰蟾,我們起了衝突。當年,申普卓便不是我的對手,只是我沒想到他竟然叫齊幫手,打算以多欺少,我一氣之下給他們盡數下了毒。”
  掃了面露傾聽之色的洛璃與歐陽克一眼,歐陽鋒停了一會兒,接著道,“魅女斷了傳承已近百年,苗疆的養蠱控蠱之術早已不完整,加之蠱毒雖有相似,卻不相同,他們根本解不了我下的毒。”
  “後來,此事驚動了幾位長老。經過一番磋商,他們決定用《天魅秘典》交換解藥。我看秘典上記載的功法有趣,也便將解藥給他們了。”
  “原來,爹爹的《天魅秘典》是這麼來的。”洛璃點點頭,頗有些感嘆。歐陽鋒僅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磋商了一番”,洛璃卻能想象得到其中的凶險,若不是歐陽鋒實力夠強,當年只怕想脫身都難,更別說是拿到《天魅秘典》了。
  沈默了一會兒,洛璃想起自尾隨青衣之後發生的事,再思及歐陽鋒所言,只覺得這一件一件的事情盡皆千頭萬緒,猶如一團亂麻,根本無從解起,心下亦是疑惑更甚,“爹爹,你說申普卓是苗疆百族之人,可是,這裡並不是苗疆,總不能顏族也是百族之一吧?”
  “這個,爹爹就無從得知了。”歐陽鋒淡淡一笑,輕聲道,“爹爹對那苗疆百族,所知亦是不多。這問題,還是直接問申普卓更快一些。不過在這之前,洛璃,你不覺得你應該先將你們今晚所遇之事說與我聽嗎?”
  聽歐陽鋒這般一提,洛璃想起在顏族祠堂所見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心下一寒,面上微微發白,她輕咬下唇,望向歐陽克,“哥哥,還是你來說吧。”
  歐陽克點點頭,握住洛璃右手,輕輕地捏了捏,這才移開視線望向歐陽鋒,慢慢地將兩人暗中跟著青衣進山、青衣失蹤、祠堂所見、遇上申普卓的事一一道來。歐陽鋒靜靜聽著,眉峰卻是越皺越緊。
  歐陽克剛及說完,歐陽鋒便即瞧了洛璃一眼,沈聲道,“洛璃,你老實告訴我,若我沒有來,你是否打算與克兒兩人去尋那村落掩藏的秘密、救回青衣?”
  “爹爹,我……”洛璃一時語塞,不可否認,歐陽鋒說的已經基本接近事實。她原本的打算便是生擒申普卓,之後向他逼問青衣下落。如今想想,她對那村落一無所知,即便是對青衣,除去名字,其他亦是不知,若貿然行事,的確有欠考慮。
  一念至此,洛璃望向歐陽鋒,認真地道,“爹爹,此次的確是洛璃思慮不周,爹爹放心,洛璃以後不會了。”
  “這樣便好。”歐陽鋒眉間輕輕舒展,安慰似的道,“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有申普卓他們三人在手,我們想知道的事,自會有人前來告知與我們。”
  聞言,洛璃略一愣怔,忽然像是想到了甚麼般輕聲開口,“爹爹的意思是說,那幾個後來在一旁偷窺的人?”


寂靜深夜有客來

  洛璃的話音未落,便有清晰而有節奏的叩門聲傳來。緊接著,外面響起侍從略帶恭敬的聲音,“老主人,門外有客來訪。”
  “哦?”歐陽鋒心下暗道一聲來得好快,淡淡地問道,“知道是何人嗎?”
  “來人不肯說,只道見著老主人自會告知一切。”
  歐陽鋒掃了面露好奇之色的洛璃一眼,這才答道,“如此,你好生請他們進來便是。”
  待那侍從應了一聲,輕微的足音逐漸遠去,洛璃與歐陽克便即跟著歐陽鋒起身出了屋子,朝待客的前廳行去。
  歐陽鋒剛及在前廳落座,洛璃與歐陽克分別立於他兩側,兩人便在侍從的引領下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洛璃抬眼望去,略顯訝異地發現前來的兩人她都認得,其中一個甚至才分開不久。這兩人,竟是完顏洪烈與完顏康,那原本同完顏康在一起的穆念慈,卻是沒有在此處。
  想了想,洛璃不由地傾身湊近歐陽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歐陽鋒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面上表情卻是絲毫未變。洛璃耳語剛畢,歐陽鋒似是根本不曾看見完顏康,徑直起身朝完顏洪烈迎了上去。
  “六王爺,我等山野之人,王爺怎好屈尊降貴、親自來訪?”歐陽鋒話說得客氣,但廳內任何人都能聽出他語氣中一絲客氣也無。
  完顏洪烈見歐陽鋒迎了上來,便即抱拳微微一揖,“歐陽先生,小王深夜來訪,本是不妥。只因實有緊要之事與先生相商,小王不得不來,打擾之處,還望先生見諒。”
  “王爺言重了。”歐陽鋒抬手虛引,見完顏洪烈落座,他才接著道,“小女與捨侄北上京城之際,承蒙王爺照顧,鄙人感激不盡。只是不知王爺此來,所為何事?”
  “犬子識得令侄與令嬡在先,小王添為東道,不過是略盡地主之誼,算不得甚麼。”完顏洪烈端起侍從剛及送上的茶水,輕輕地啐了一口,“小王此次冒昧拜訪先生,卻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王爺不妨說來聽聽。”歐陽鋒神色未變,語氣裡聽不出絲毫情緒。
  “說來慚愧,小王乃是有事相求。”完顏洪烈停了一下,沈聲道,“小王是為申普卓三人而來,望先生看在小王薄面,能高抬貴手。”
  “這般說來,那申普卓如今已是王爺所屬?”歐陽鋒面上沒有一絲意外之色,淡淡地反問。
  “小王何德何能,能得申先生這樣的江湖英雄效力?”完顏洪烈狀似遺憾地輕輕搖搖頭,低嘆一聲,緩緩地道,“小王與申先生,不過各取所需罷了。”
  “各取所需?”歐陽鋒未及說話,洛璃已經輕聲插口,“王爺所謂的各取所需,指的難道便是製造一個無人的村落?”
  “歐陽姑娘說笑了。”完顏洪烈詫異地看了洛璃一眼,似是不曾想到她會忽然插嘴,但見歐陽鋒與歐陽克兩人不曾露出半點反對之意,他不由地斂起驚容,“無人的村落,小王要來又有何用?”
  “既然村子有人,人又在何處?”洛璃面沈如水,語氣未變。
  完顏洪烈沒有在意洛璃的無禮,淡笑著答道:“人自是都在的,只是平日裡不出現而已。”
  “只怕出現的時候,已然被王爺砍了腦袋、放乾血液了吧?”回想起在顏族祠堂裡看到的那一幕,洛璃不由自主地將心中所想脫口問出。她倒不是在意那些人的死亡,只是對那樣的死法有些不能適應。
  聽得洛璃此言,完顏洪烈微微一愣,隨即似是想到了甚麼般露出恍然之色,輕聲解釋道:“原來歐陽姑娘已經到過祠堂了。不過,姑娘誤會了,這並不是小王的意思。”
  “歐陽姑娘,那是申前輩用來祭奠山神的儀式,的確不關父王的事。”見洛璃猶自有些懷疑,完顏康忍不住開口解釋。
  洛璃循聲望向完顏康,眸中極快地閃過一絲疑惑,隨即唇角牽起一抹淺笑,“多謝完顏小王爺解惑,洛璃感激不盡。”
  說完,洛璃便不在理會完顏康,重又將視線投向完顏洪烈,“王爺,你要爹爹放過申普卓三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王爺需得答應洛璃一個條件。”
  “歐陽先生,你的意思呢?”完顏洪烈愣了愣,隨後轉向自洛璃開口後便一直在氣定神閒喝茶的歐陽鋒。
  “洛璃,王爺是萬金之尊,你怎可對他如此無禮?”歐陽鋒輕描淡寫地數落了一句,隨即放下手中的杯子,淡笑道,“只是,申普卓幾人乃是小女所擒,王爺想救回他們,卻是需要她答應。”
  雖然知道歐陽鋒說的並非事實,完顏洪烈卻是說不出反駁之言。面上極快地閃過一絲尷尬,他望向洛璃,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歐陽姑娘有甚麼要求,但說不妨,只要小王能辦到,無不照辦。”
  “王爺不用如此,洛璃斷不會讓王爺為難。”洛璃笑了笑,緩緩地道,“洛璃所求之事,對王爺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今日晚上,青衣在村落失蹤,只要王爺歸還青衣,洛璃自會讓爹爹放了申普卓他們。”
  “歐陽姑娘,你是不是誤會了甚麼?”完顏洪烈皺起眉,“這青衣是何人,小王不知。”
  “王爺,青衣進了村子,你怎會有不知之理?”洛璃臉色微變,聲音也不自覺地急促了些。
  “事實上,村子一直由小王與申先生一起管理,而今晚,正好是申先生負責。”完顏洪烈低垂下頭,沈默了片刻,終是像下定了某種決心般開口,“村子很多地方皆與山間地脈相同,即便真的有人通過入口進入地下通道,小王不知也屬正常。”
  聽完顏洪烈如此說,洛璃心下已是信了八九分。青衣莫名在屋內失去蹤影,之後又有不明人物在祠堂裡忽然消失,一直讓洛璃懷疑那個村子的屋內藏著甚麼秘密,如今完顏洪烈承認山間建有通道,洛璃倒也並不覺得奇怪,相反心裡還有一種事實本該如此的感覺。
  與歐陽鋒對視了一眼,洛璃思考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已然恢復平靜,“如此,王爺的要求,洛璃不能答應,還請王爺恕罪。”
  “這……”洛璃拒絕得乾脆,完顏洪烈不由地心下微怒,沈聲道,“歐陽先生,你也是這個意思?”
  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完顏洪烈語中隱含的怒意,歐陽鋒輕輕地將杯子擱在小幾上,掃了洛璃一眼,不以為意地道:“便照小女說的吧。”
  完顏洪烈臉色一變,張張口正欲說話,卻被完顏康低聲打斷,“父王莫要生氣,歐陽姑娘心憂朋友安危,亦是人之常情,此事需得慢慢商量、從長計議。”
  “歐陽姑娘,村子那邊的事少不得申前輩,敢問姑娘要如何才肯放了他?”見完顏洪烈斂起面上怒容,恢復平靜,完顏康轉向洛璃,輕聲問道。
  洛璃瞧了完顏康一眼,卻是絲毫不讓,“完顏小王爺,洛璃的要求,剛才已經說過了。”
  “難道沒得商量?”與洛璃目光相接,完顏康面容平靜。停頓了片刻,他忽然道,“歐陽姑娘留下申前輩三人,不過是為了青衣姑娘。不如這樣,姑娘讓他們先行離去,我留下來,待父王尋著青衣姑娘,姑娘再放了我。”
  “完顏小王爺高義,在下佩服。”歐陽克掃了略顯愣怔的洛璃一眼,輕笑著接口,“小王爺金貴之體,只怕受不得這裡清苦。”
  “歐陽公子難道忘了,不久前我還與你們一道在海上漂泊數月,怎會吃不得苦?”完顏康微笑著直視歐陽克,竟是不曾退讓。
  歐陽克未及答話,那邊完顏洪烈聽得完顏康提議,已然開口阻止,“康兒,你怎會有如此想法?我不同意。”
  “父王,歐陽先生是當世少有的前輩高人,孩兒留在此處,只會有好處。”完顏康望向完顏洪烈,低聲解釋。
  “完顏小王爺,你似乎忘記了一件事。”完顏康的提議,當真讓洛璃沒有想到,不過,她思前想後,留下完顏康與留下申普卓三人兩相比較,還是選擇了後者,“誠如王爺所言,今晚既是申普卓負責,那青衣之事,我直接去問他,豈不是快過等待王爺回去查證?”
  聽出洛璃的拒絕之意,完顏康不由地心下一緊,只道自己刻意尋找機會留下的意圖已被洛璃發現。細細打量了她片刻,見她神色之間沒有異樣,完顏康這才暗松一口氣,正欲開口再說些甚麼,卻被忽然進入屋內的一個侍從打斷。
  那侍從目不斜視地行至歐陽鋒身前三步之外,彎腰行了一禮,恭敬地道:“老主人,門外一行六人前來拜訪。”
  歐陽鋒心下有些詫異,卻依然輕輕點頭,也沒有詢問來者何人,便即吩咐道,“請他們進來吧。”
  眼看著侍從領命而去,歐陽鋒忽然笑道,“今晚倒是熱鬧得緊,王爺可能猜到門外來的是誰?”
  完顏洪烈此時亦是有些驚訝,聽得歐陽鋒相問,隨即笑道,“歐陽先生都不知,小王這個客人又怎會知曉?”
  說話間,剛才前來通報的侍從已經帶著六個年歲不一、形貌各異的人走了進來。行至前廳中央站定,那侍從朝歐陽鋒的方向行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那六人似是沒有瞧見完顏洪烈與完顏康,跳過歐陽鋒與歐陽克,所有的目光皆聚在洛璃身上。
  六人打量了幾眼後,領頭的中年人忽然朝著洛璃深深一揖,“韶笙一族閔藍風見過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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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女為尊任族長

  族長?洛璃心下驚異,動作卻是不慢,身形一錯,已經讓了開去,沒有接受閔藍風所行之禮。
  閔藍風直起身子,沒有在意洛璃避讓的動作。他淡淡地笑了笑,轉頭示意身後緊隨他行禮的幾人起身,隨後望向歐陽鋒,“多年未見,歐陽先生風采依舊。”
  “閔藍風?請恕鄙人眼拙。”將閔藍風剛才的動作看在眼裡,歐陽鋒緊緊盯著他,冷冷地道,“閣下不請自來,不知所為何事?”
  “歐陽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不慌不忙地回視歐陽鋒,閔藍風笑道,“當年將《天魅秘典》交與先生之手的閔易禹,不知先生可還記得?”
  聽得此言,歐陽鋒眸中的冷漠之色減少了一些,他微微點了點頭,沈聲道,“當日,正是閔長老力主以秘典交換解藥。”
  “閔易禹,正是家父。”閔藍風斂起笑容,正色道。
  “哦?原來是故人之後。”歐陽鋒的語氣立時緩和了不少,顯然,他對那閔易禹印象不錯,“令尊如今可好?”
  “家父已於兩年前仙逝。”閔藍風輕垂下頭,低聲答道,“如今已由藍風接掌父親的位置。”
  “這般說來,我等便該稱一聲閔長老了。”歐陽鋒沈默了片刻,終是轉移了話題,“卻不知閔長老此來,可也是為了那申普卓?”
  “歐陽先生切莫如此,直呼藍風之名便可。”聽歐陽鋒提到申普卓,閔藍風不由地愣了一下,“申普卓以下犯上,蓄意偷襲族長,按照族規,本當由族長處置。藍風此來,為的卻是族長大人。”
  “閔長老莫不是說笑吧?洛璃從來不曾見過長老,又怎會是甚麼族長?”不等歐陽鋒答話,洛璃已經淡笑著接口。對於閔藍風稱呼她為族長的原因,洛璃心下已隱隱明瞭,只不過,苗疆百族的渾水,她是不想也不願去趟的。
  聞言,閔藍風面上沒有半點驚訝,似是早已料到洛璃會推脫。他平靜地開口解釋道:“歐陽姑娘,我們苗疆百族一向以魅女為尊,你既已修煉了《天魅秘典》,便是新一任的族長。”
  “閔長老,《天魅秘典》當年已用作與爹爹交換解藥,便是爹爹之物。洛璃所修功法,全部得自爹爹,跟苗疆百族沒有半點關係,你所講之事又與洛璃何乾?”洛璃輕輕一笑,淡淡地反駁。
  “歐陽姑娘此言差矣。”閔藍風微微搖頭,語調不變,“《天魅秘典》由歷代魅女代代相傳,這本是事實。族規上記得很清楚,姑娘即便再推辭,亦是無用。”
  洛璃面色一正,正欲開口爭辯,卻被歐陽鋒一個眼神阻止。緊接著,她便聽到歐陽鋒略顯低沈的聲音響起,“洛璃,你既然已經修習秘典上的功法,閔長老所求之事亦無可厚非。”
  聽出歐陽峰語中的意思是讓她答應閔藍風的要求,洛璃雖然還是有些疑惑,卻沒有再出聲推脫,算是默認了繼任苗疆百族魅女的事。
  “如此,藍風先行謝過歐陽先生。”閔藍風重新朝洛璃行了一禮之後,向歐陽鋒道謝。
  歐陽鋒點了點頭,直視閔藍風,“據我所知,苗疆百族早在百年前便四分五裂,讓洛璃任族長,是百族的意思,還是你們韶笙一族的意思?”
  “苗疆百族各族獨立,族內以長老為尊,說是百族,實則經過多年融合發展,只剩餘六十三族。其中又以姜奕、雲然、禹陌、顧澤以及韶笙五族為最,藍風排行第三。”閔藍風瞧了洛璃一眼,卻是未曾回答歐陽鋒提出的疑問。
  閔藍風答非所問,但是在場的皆是聰明之人,豈會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洛璃稍一思索,便即想到之前那紅雲稱申普卓“二長老”,依閔藍風所言,他便是排行第二?心裡這樣想著,她微笑著接口道,“閔長老的意思是說,如今苗疆百族由姜奕、雲然等五族共同管理,而你們韶笙一族完全支持洛璃繼任族長,對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初申普卓伏擊她的原因便好解釋了。這世間,權力一直是一種極具吸引力的東西,若洛璃真個當上族長,勢必分去他作為雲然長老掌管百族的權力。
  “族長想岔了。”閔藍風亦如洛璃般微笑,“我們五族當然盡皆希望族長早日回去苗疆。”
  “這些暫且擱下。”洛璃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卻是沒有質疑閔藍風所言,“只是,閔長老,有些事你是否應該先行說明一番?”
  “族長請說,藍風定會知無不言。”閔藍風神色一肅,沈聲答道。
  “洛璃習練《天魅秘典》之事,自問從不曾對人提及,長老又是如何得知?”對於這件事,洛璃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借此機會便不由地問了出來。
  “族長曾在北京城一家酒樓裡與人爭鬥,離開時施展的乃是秘典所載輕功步伐,兼之《天魅秘典》真氣運轉又極是特殊,而當時申長老正在附近。”
  洛璃點點頭,卻不由自主地輕蹙起眉。申普卓是最先知道她修有《天魅秘典》的人,那麼,從時間上來看,在秦嶺伏擊她與歐陽克的事,他多半是私自行動。之前再次見著她,申普卓態度轉變,是因為他們五大長老內部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這般想著,洛璃忍不住出聲試探性地問道,“苗疆百族百年都過來了,如今又為何要尋洛璃這麼一個外人?”
  “族長有所不知,實不相瞞,百年來苗疆百族群龍無首,曾一度混亂不堪。”閔藍風輕嘆一聲,沈聲道,“族長當知道,我們苗疆一向精於養蠱控蠱之道,只是如今,便連這些都已殘缺不全。”
  說完這些,閔藍風便即閉口,不再多言。知道他是顧忌有完顏洪烈與完顏康在場,加之現下時機不妥,才不願細講,洛璃淡淡地笑了笑,也沒有在意。
  此刻,還是青衣的事比較重要。雖然一時想不清楚歐陽鋒讓她答應閔藍風的緣由,但事已至此,不好好利用一下又如何對得起自己?
  一念至此,洛璃瞧了瞧自剛才開始便作壁上觀的完顏洪烈與完顏康,不由地輕笑道:“閔長老,你們與六王爺在那顏族村落到底有何秘密?”
  “此事由申長老主管,藍風並未參與。不過,那山間密道,藍風還是知曉的。若族長好奇,不如帶了申長老一起去看看便是。”說完,閔藍風輕皺起眉,斜睨了完顏洪烈一眼,“王爺意下如何?”
  完顏洪烈臉色微變,眸中極快地閃過尷尬憤怒之色,卻還是忍了下來,“既是閔長老的要求,只要申長老沒有意見,小王自當相陪。”
  “申長老如今自身難保,怎可能有意見?”此刻,洛璃早已看出閔藍風與申普卓、完顏洪烈不對盤,心下覺得好笑的同時,已是輕聲接口。
  “如此,便由王爺帶路吧。”閔藍風向旁邊走了幾步,伸手虛引,向歐陽鋒、洛璃與歐陽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片刻過後,侍從便帶著申普卓三人行至歐陽鋒身前。在歐陽鋒的示意下,歐陽克出手解開了申普卓三人的禁制。
  申普卓一見著閔藍風,便即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他瞥了洛璃一眼,輕哼了一聲,卻是沒有說話。
  閔藍風將視線從申普卓身上移開,望向他身後的紅雲以及海哥,“紅雲,松海,見了族長,還不行禮?”
  松海看了面色難看的申普卓一眼,略有些不知所措,紅雲輕抬起下巴,哼道,“就她?她算哪門子的族長?”
  “閔長老,算了。”洛璃擺擺手,笑眯眯地瞧了紅雲一眼,“再耽擱下去,怕是天都要亮了。”
  再次去往顏族村落,有完顏洪烈以及申普卓帶路,加之霧靄竟是淡去不少,行走比暗中跟隨青衣時容易不少。幾人皆是身負武功,便連完顏洪烈,都由完顏康帶著,腳程極快。不過一盞茶工夫,他們便再次接近了先前去過村落。
  遠遠地,洛璃便看到前方火光沖天,原本空無一人的村落,此刻居然人聲喧雜、刀光劍影,呼喊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怎麼回事?”申普卓低喝一聲,身形立時快了三分,率先向村子衝去,紅雲與松海緊跟其後。
  完顏洪烈面露焦急之色,輕聲催促,“康兒,我們也快些。”
  眼看著申普卓與完顏洪烈幾人漸行漸遠,洛璃與歐陽鋒、歐陽克對視一眼,反而停下腳步,靜靜地立在不遠處,不再靠近。
  看了隨他們駐足的閔藍風一眼,洛璃輕聲問道:“閔長老,你不上去看看嗎?”
  “他們是生是死,都與藍風無關。”閔藍風一臉平靜地望著眼前火光籠罩下的村落,淡淡地道,“藍風早已說過,此事韶笙一族並未參與。”
  這般看來,閔藍風與申普卓的關係比她之前認為的還要複雜,可見苗疆五大族的牽絆糾葛也必是不簡單。如此想著,洛璃轉過頭,抬眼向前望去。
  村裡很多房屋已經坍塌損毀,燃著熊熊的烈火。火光掩映之下,所有人都殺紅了眼。往往三五個、七八個短褂長褲的漢子圍著一個軍漢模樣的中年人,舉著鐵鍬、鐵錘、鐵棍狠狠地朝他揮去,血肉飛濺。不少江湖人模樣的人穿行在人群之間,手起刀落,必有一人身首分家。
  混亂間,依稀可以看到完顏洪烈似乎喊著甚麼,只是,大概所有人都已在殺戮中失去了理智,根本沒有人聽見他的話。很快,場面逐漸失控,很多人再也分不清敵我,手中的武器下意識地向身邊的人擊去。
  洛璃看著眼前的場景,輕蹙的眉間不由地越皺越緊。忽然,她的視線猛地在某處定格,熟悉的名字差點脫口而出:青衣!


再探山村驚生變

  青衣穿行在人群之中,便如那游魚一般,一柄三尺青峰被她使得滴水不漏,輕鬆地護得身後幾人的安全。
  見著青衣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自己眼前,洛璃放下心的同時,亦覺得有些疑惑。難道當時青衣失蹤並不是被人所擒,而是她自己走的?想到這裡,洛璃不由地輕蹙起眉,目光隨著青衣的身影移動。
  混亂中,青衣似是發現了甚麼,忽然身形閃動,接連繞過好幾個向她攻來的人,手腕輕翻,三尺青鋒帶起一層隱隱的劍芒,直朝人群中的一人刺去。而這人,竟是金國六王爺完顏洪烈!
  完顏洪烈一向養尊處優,本就功夫粗淺。這回出門雖也帶了梁子翁、彭連虎等幾位高手,卻因著去拜訪歐陽鋒的關係,此刻還未與他們匯合。由於場面混亂,原本同完顏洪烈在一塊兒的完顏康,竟也被人群衝散,被阻在十步開外。
  青衣裹挾著凌厲勁氣的一劍襲來,完顏洪烈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又如何抵擋得住?毫不意外地,三尺青鋒透胸而入,帶起一蓬刺目的殷紅。
  “父王!”完顏康悲呼一聲,一掌甩開擋在身前的兩人,合身撲上。
  偷空瞧了搶上前的完顏康一眼,青衣冷笑一聲,拔出長劍,飛起一腳踢在完顏洪烈胸腹,將他遠遠地踹向完顏康的方向。
  完顏康足尖輕點,飛身而起,接住完顏洪烈,卻被青衣那一腳所附的勁力撞得胸口一悶,接連後退好幾步。無暇理會其他,完顏康半蹲下身子,扶起完顏洪烈上半身,連聲呼喚:“父王!父王!你怎麼樣?父王!你快回答孩兒……”
  完顏洪烈面如金紙,雙目圓睜,除去左胸的傷口,口鼻之中皆有鮮血流出,卻是早已氣息全無。不管完顏康怎樣呼喊,完顏洪烈再也沒有答應。
  “惡賊死了!惡賊被殺死了!”完顏洪烈一經倒下,那些短褂長褲裝扮的人便爭相呼喊著,手上的動作愈見狠厲。
  親眼看見完顏洪烈的情況,那些軍漢與江湖人不由地有些面面相覷。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混亂的爭鬥慢慢停了下來,有人開始默默地向外移去,也有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殺了她,你們給我殺了她!為父王報仇!”完顏康抬起一雙通紅的眼,盯著與申普卓鬥在一處的青衣,恨聲道。
  “王爺生前對我等不薄,如今他無端被人所殺,我們為他報仇,亦是應當。”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番話,不少江湖人連聲贊同,很快,便有六七人展開身形,朝青衣所在的方向掠去。
  見此情景,洛璃不由地心下一驚,不及細想,她已經足下一錯,身形幾個變幻便趕至青衣身前,擋住了那六七人的去路。雖然她不知道青衣何故與完顏洪烈結怨,又為何與申普卓鬥在一處,但是相比之下,她還是會幫著青衣。
  “小丫頭,快讓開!不然,連你一塊兒殺掉!”那幾人見洛璃擋路,停下腳步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粗聲粗氣地說著,便要抬步上前。
  “郝兄,此時不宜多生事端。”那人身旁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伸手拉住他,隨即望向洛璃,抱拳道,“這位姑娘,此事與你無關,望你不要多管閒事,否則刀劍無眼,誤傷可就不太好了。”
  “各位,完顏王爺已經回天乏術,即便你們幫他報了仇,又能如何?平白惹下一個強敵罷了。”洛璃緩緩地解下系在腰間的紫霄,指腹輕輕地划過簫身,微笑著柔聲道,“我勸你們,還是離開吧。”
  說話間,洛璃抬起雙眸,笑吟吟地一一掃過眼前幾人。那幾人看著洛璃的笑顏,眼中極快地閃過迷茫疑惑之色。待他們目中恢復清明,便只覺得洛璃剛才所言直入心底,讓人根本興不起反駁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幾人紛紛放下手中的武器,互相看了看,竟是轉過身徑直離開了。
  “洛璃,你這惑人心智的本事倒是越來越強了。”不知何時,歐陽克已經站在洛璃身側,他從離開的幾人身上收回視線,輕笑著望向洛璃。
  “哥哥莫要再取笑我了。”洛璃笑眯眯地回望歐陽克,輕聲道,“若不是他們心存猶豫,並非定要殺了青衣,我又怎麼會如此輕易便得手?”
  歐陽克笑了笑,沒有再接口。他瞧了瞧抱著完顏洪烈屍身不言不動的完顏康,又望了獨鬥申普卓的青衣一眼,思索了片刻,終是開口問道,“如今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此刻情況未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洛璃搖搖頭,輕蹙起眉,“無論如何,我定要護得青衣周全。”
  “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歐陽克輕輕握住洛璃的手,笑道,“反正,那些都不重要。”
  洛璃心下一暖,不由自主地輕輕靠向歐陽克。察覺到洛璃的動作,歐陽克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他不動聲色地放開手,自然而然地攬上洛璃的纖腰。
  “這些年來,青衣進步很大,而申普卓之前又被叔叔所傷,她必是不會有事。”歐陽克直視被青衣逼得有些招架不住的申普卓,輕聲安慰道。
  洛璃點點頭,正欲說些甚麼,忽然異變忽生。原本一直靜靜立在歐陽鋒身側的閔藍風,身形一閃已離開原地,再次出現時已立在申普卓身後,右手成爪朝他背心抓去,竟成偷襲之勢。
  申普卓早先為歐陽鋒所傷,感官的敏銳度本就不及以前,加之此時他正全力對抗青衣,根本不曾想到閔藍風會忽然發難,猝不及防之下,已被閔藍風一爪抓實。
  清晰地骨裂之聲響起,閔藍風整只手已經沒入申普卓的後背,再從他前胸穿出來。申普卓甚至連痛呼聲都來不及發出,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被這忽如其來的變化驚住,直到閔藍風棄下申普卓,轉身向紅雲與松海撲去,洛璃與歐陽克才回過神來。兩人對視了一眼,洛璃招呼了一聲青衣,便即重又退到歐陽鋒身側。
  “紅雲,快走!”松海一掌逼退那個一直跟他們糾纏的青年人,將紅雲往後一推,向閔藍風迎了上來。
  “我不走!”紅雲被松海推得後退了兩步,站穩後緊接著又跟了上去,“要走一起走!”
  只一瞬間,閔藍風已經與松海對了數招。他一掌將松海擊得吐血倒飛,冷哼道:“你們誰都走不了。”
  “這閔藍風,如今唱的又是哪一出?”眼看著與閔藍風同來的另外五人朝紅雲與松海圍去,洛璃輕皺起眉,低聲道,“若他想除去申普卓,暗地裡動手不是更安全?何必給我們留下這麼個把柄?”
  “他這是刻意做給我們看。”歐陽鋒收回視線,淡笑道,“留給我們把柄,亦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誠意。申普卓早先偷襲過你,必會是你繼任族長之位的最大障礙,而且,這閔藍風看樣子與申普卓私怨頗深,此刻動手,正好將罪名歸到完顏洪烈身上,反正死無對證。”
  “除去紅雲與松海,當然是為了殺人滅口。”洛璃點點頭,垂首思索了片刻,終是忍不住問道,“只是,爹爹,之前你為何要我答應那閔藍風?苗疆百族,跟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聞言,歐陽鋒沈默了一會兒,卻是沒有直接回答洛璃的疑問,“洛璃,如今你修煉《天魅秘典》,可有發現甚麼問題?”
  洛璃微微一愣,隨即輕皺起眉,緩緩地道:“我的真氣狀態一直未突破功法第二階段,而三大丹田溝通的情況卻是只有步入第三階段才會出現。如今再看《天魅秘典》,我總覺得有些彆扭,似乎,這功法並不完整。”
  “你說得不錯。當日我查看你經脈真氣的情況,兩相比較後,也已發現了這個問題。”歐陽鋒點點頭,沈聲解釋道,“當年那閔易禹如此輕易用《天魅秘典》交換解藥,我就覺得事有蹊蹺,看到功法運行路線後,還以為是秘典習練條件苛刻,幾乎無人能達到所致。如今看來,早在那時候,閔易禹便擺了我一道。”
  “原本,我打算待回到白駝山莊,處理了黃蓉的事情後,便去苗疆走一趟。哪知道還未成行,閔藍風竟自動找上門來,他想著利用洛璃達到某些目的,我們反過來利用他,豈不是輕鬆許多?”
  說話間,原本混亂的人群不知何時竟已散盡,完顏康也已帶著完顏洪烈離去,只剩下那些身穿短褂長褲的人。他們紛紛放下手中當作武器的鐵鍬、鐵棍、鐵錘等物,無聲地散了開去,開始收儉地上橫七竪八的殘肢斷臂,救助還未死去的傷者。
  青衣看了一會兒,便與先前同紅雲、松海爭鬥的青年人一起上前,默默地幫起忙來。
  同時,那邊閔藍風六人也已做完一切,重又回到洛璃他們所在的位置。洛璃淡淡地看了紅雲與松海的屍身一眼,隨後望定閔藍風,一字一頓地道:“好一個閔藍風,好一個苗疆五族。”
  “藍風所思所想,皆是為了苗疆百族。”閔藍風面上輕鬆自然,沒有半點尷尬為難之色,“申普卓蓄意加害族長,紅雲與松海都有參與,本就該死。”
  “即便他們論罪當誅,也不該由你閔長老動手吧?”洛璃唇角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輕聲道,“難道,你就不怕我們將此事泄露出去?”
  “歐陽先生是聰明人,藍風相信此事絕不會出現。”閔藍風笑看著洛璃三人,低聲道,“說到底,我們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蒼莽山中埋禍根

  濃重的黑暗終是逐漸淡去,東方現出隱隱的魚肚白,山間樹林裡婉轉的鳥鳴聲打破了略有些壓抑的氣氛。
  木質的屋子被燒毀許多,包括先前洛璃與歐陽克進過的那間祠堂,也已消失在大火中。燒無可燒,昨晚上沖天的大火慢慢熄滅,只余下偶爾竄起的火苗、久久不散的黑煙、以及燒焦的橫梁木板塌陷的聲響。
  所有在之前那場混亂中死去的人皆被置於一處,在火光中化作煙塵隨風飄散。不管是受傷的、未受傷的,皆默默地看著,雙手合十、目中含淚、口中念念有詞。
  細微的聲響接二連三傳入洛璃耳內,她循聲望去,晨光中依稀可見那些焦黑的廢墟堆竟緩緩向上拱起。片刻後,老人,女子、孩子三三兩兩地從地下鑽出來,慢慢地行至短褂漢子身後,一言不發地靜靜立著。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幾不可聞的抽泣聲開始自人群中傳出來。這聲音像是會傳染一般,低泣、哽咽之聲逐漸籠罩了整個村落,中間夾雜著孩子“哇哇”的哭叫聲。
  滿目瘡痍,滿耳悲泣,饒是洛璃幾人心智堅定,也不由地生出些許惻隱之心。剛才見著有人從地底出來,再思及閔藍風所說的山間通道,洛璃想起青衣當日會忽然消失不見,必是進了密道之中。
  如此想著,洛璃忽然聽得連續震耳的悶響,隨即腳下開始微微震顫。隨著悶響之聲,這震顫越來越明顯,洛璃甚至有了整個地面都在搖晃的錯覺。
  略顯壓抑地抽泣聲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所有人皆轉過身,向村落後方的大山望去。詫異地與歐陽克對視一眼,洛璃亦循著人們的目光向前看去。
  “噼裡啪啦”的石落之聲不斷傳來,靠近山腳的地方,整個地面竟然完全塌陷下去,山上的石塊、樹木紛紛滾落,幾乎將大半個村落埋了進去。泥塵滾滾,好半晌後,地面的搖晃才逐漸停止,四周重又恢復寧靜。
  “那地方,炸毀了也好,省得到時候又生事端。”閔藍風收回視線,沈默了一會兒,忽然嘆道。
  “閔長老倒是看得開。”洛璃掃了閔藍風一眼,接口道,“卻不知長老回去之後,打算如何交代申普卓之事?”
  “藍風早已說過,韶笙一族並未參與申長老同六王爺的任何事。”閔藍風微微一笑,平靜地道,“如今山間通道俱毀,申長老與六王爺閃避不及,發生意外亦是再正常不過。”
  聞言,洛璃不由略顯疑惑地看了閔藍風一眼。聽閔藍風的說法,竟是打算將申普卓與完顏洪烈的死歸到密道塌陷上,如此一來,不但他自己可以從此事脫身,連帶著也撇清了青衣與完顏洪烈的聯繫,倒是一舉兩得。
  洛璃心下想著閔藍風此舉的用意,卻忽然發現青衣正朝這邊行來,剛想迎上去,閔藍風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族長,歐陽先生,看來幾位暫時必是不得空,藍風便先行告辭,過些時日再去拜訪幾位。”
  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洛璃便任由閔藍風帶著人離開。此時,青衣已行至洛璃幾人眼前,她朝著歐陽鋒行了一禮,低聲道:“青衣累及幾位,實在慚愧。”
  “不妨事。”歐陽鋒輕輕抬手,虛扶起青衣,“如今看來,這邊已經無事。我與克兒先走一步,洛璃留下來,她必是有許多話想問你。”
  目送歐陽鋒與歐陽克的身影漸行漸遠,洛璃這才轉身面對青衣,“青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總該給我一個解釋了吧?”
  “你又何必如此執著?”青衣盯著洛璃看了半晌,忽然移開視線,深深地嘆息一聲,“你想知道甚麼,我告訴你便是。”
  聽得青衣松口,洛璃不由地微微一怔,卻是不知該如何問起。思索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開口,“這山裡面到底有甚麼,竟會引得堂堂金國王爺覬覦?”
  青衣臉色微變,她轉過身,目光緩緩地掃過眼前化作一片廢墟的村落、以及塌陷下來的半座山體,沈默了許久,才低低地吐出兩個字,“銀礦。”
  “銀礦?”洛璃心念急轉,忽然間明白了許多,“怪不得……那麼,原本村裡的人都沒有死,只是被完顏洪烈捉走挖礦,是不是?”
  “哼,他們是自願的。”青衣猛地雙手握拳,緊咬下唇,臉色微青,一字一頓地道。
  “青衣?”敏銳地察覺到青衣的異樣,洛璃目中閃過疑惑之色,不由地輕輕喚了一聲。
  “我沒事。”青衣攥緊自己的衣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沈聲道,“只是,怎麼可能會沒有人死?”
  洛璃靜靜地看著青衣,沒有說話。她知道,此刻青衣並不需要安慰,她所要做的,唯有安靜地傾聽。
  果然,隔了片刻,青衣回頭瞧了她一眼,隨即唇角扯起一絲幾不可查的弧度,“其實,我本姓顏,青衣亦不是我的真名。”
  “這一點,我相信你早已知道。”見著洛璃點頭,青衣移開視線,重又望向那些默默整理廢墟的村民,“我喚作顏依晴,是這顏族村中的一員。而我的父親,那時候是顏族的族長。”
  “我不知道完顏洪烈從哪裡得知山中埋有銀礦的事,十年前的一日,他找到了父親,許下諸多好處,希望父親能夠答應讓族人幫他挖掘提煉銀礦。只是,父親不想卷入是非,只道山中生活無牽無掛、愜意非常,一直不曾答應。”
  “完顏洪烈見父親不肯松口,竟然派人煽動族人,言道父親想獨吞山中銀礦,這才擋著所有人的發財之路。可恨他們居然全都相信了,也不想想父親平日裡如何待他們,竟聽從完顏洪烈之言,將父親與我趕出了村落。”
  “父親原本不肯走,只是我那時氣不過硬拉著他出了村子。可惜我想不到,完顏洪烈早已存了殺人滅口之心,我們沒有走出多遠,便遇上了他派來追殺我們的官兵。父親,為了保護我,亦在那晚被他們殺死……”
  說到這裡,青衣再也說不下去。她輕咬下唇,閉上眼睛,任由目中的淚珠順著臉頰緩緩滑落,“洛璃,你知道嗎?我好恨——恨我自己沒有本事,救不了父親。若我早知道會這樣,勸父親答應又何妨?至少,他還能一直與我在一起。”
  洛璃沈默了片刻,終是上前一步,握住了青衣的手。她沒有問青衣母親的事,青衣既是沒有多說,她的母親多半是早已不在了。
  青衣深吸了幾口氣,抬起未被洛璃握住的那只手,輕輕擦去腮邊的淚珠,定了定神,這才接著開口,聲音透著些許暗啞,“此後,我一直逃,擔驚受怕,那些官兵陰魂不散緊追著我不放。如此過了一年多,終是被他們追到圍住,我原本以為自己凶多吉少,多半會死在官兵的手下。這時候,吳子風兄弟出現了……卻不曾想,才出虎口,又入狼窩。至於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洛璃輕輕點頭。這樣的話,青衣留在白駝山莊之前的情況便都清楚了。只是,有些事卻依然被蒙在鼓裡,不清不楚。比如,讓青衣匆匆離開白駝山的那封信。
  當然,不管青衣有沒有猜出有人一路跟著她,她都不會將風行、風烈透露出去。想了想,洛璃輕聲道,“這一次,你為何會這麼忽然離開山莊?我原本以為,你即便要走,也會等我回去之後再說。”
  “這個……”青衣微微一愣,忽然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目光略有些躲閃,“因為有人傳信給我,我才會急急離開。”
  “哦?是何人?傳的又是甚麼信?”將青衣的表情盡收眼底,洛璃眸中閃過好奇之色。
  聽得洛璃追問,青衣一時有些語塞,竟是不知該如何作答。而在此刻,人群中那個不時向洛璃她們這邊張望一眼的青年人,似是下了某種決定,抬步朝她們走來。
  “晴兒,這是你的朋友?”來人的目光柔和地投注在青衣身上,輕聲問道。
  “是啊,當年便是他們救了我。”青衣抬眼瞧了來人一眼,隨即望向洛璃,面上早已看不出異樣,“洛璃,他便是那傳信之人,李毓。”
  “你便是歐陽姑娘吧?”李毓淡淡地笑著,朝洛璃輕輕抱拳,“經常聽晴兒提及你。當年的相救之恩,李毓在此多謝姑娘。”
  這李毓約摸二十七八歲年紀,身形高大,長相周正。瞧了幾眼,洛璃便認出他是之前青衣相鬥申普卓時,一直纏住紅雲與松海的人。略有些明瞭地還了一禮,洛璃笑得有些疏離,“李公子言重了。青衣本是洛璃的朋友,救她亦是應該。”
  李毓張張口,還欲說些甚麼。青衣一扯他的衣袖,瞪了他一眼,將他沒有說出的話阻在口中,“這裡的很多情況,我都不清不楚。正好洛璃也想知道,你一起說了便是。”
  說完,青衣又轉向洛璃,低聲開口,“這之後的事,你想知道甚麼,問他也是一樣。”
  洛璃來回打量著青衣與李毓,唇角的笑意逐漸加深,“那些晚些再說不遲,如今,我還是對那封信比較感興趣。”
  “信?甚麼信?”李毓看了青衣一眼,疑惑地反問。
  “你居然不知道?”洛璃懷疑的目光掃向青衣,“青衣,不,依晴說你傳了信給她。”
  “原來你說的是那個。”李毓恍然大悟地道,“那封信沒有甚麼。我不確定到底是不是晴兒,又怕信件半途遺失,甚麼事都沒有寫,不過是叫她回來看看而已……”
  “你怎麼甚麼都說?她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青衣推了李毓一把,嗔怪地打斷他的話,然後握住他的手望向洛璃,“好吧,如你所見,現下該滿意了吧?”
  


東邪北丐齊到訪

  洛璃似笑非笑地來回打量著青衣與李毓,直看得兩人面色微紅。青衣努力忽略臉上的微熱,嗔怒各半地瞪了洛璃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夠了沒有?”
  “如此表情,在你身上還真是少見。”洛璃輕笑一聲,終是斂起眸中的揶揄之色。頓了頓,她才接著正色問道,“方才你只提及完顏洪烈,那申普卓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見洛璃不再執著於她與李毓的問題,青衣隨即恢復常態。她輕輕搖搖頭,瞧了李毓一眼,“還是由他來說吧。”
  李毓點點頭,沈聲開口,“其實,我並非完全是這顏族村中之人……”
  隨著李毓的敘述,洛璃亦逐漸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事實上,早在洛璃聽到李毓的名字時,她便猜到他不會是顏族之人,畢竟,他姓李。果然,李毓的母親雖是顏村人,父親卻屬江湖人,他的一身武藝亦是家傳。
  李毓一家本就不住在顏村,加之他父母皆亡,獨自一人在外闖蕩,是以,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並不知情。直到五年前他回來這裡,看到的卻是一個生氣全無的空村。事關母親的宗族,加之青衣的關係,李毓決定追查當年之事。
  那時,正值李毓多日探查無果,碰巧遇上完顏洪烈招收江湖人士,他覺得事有蹊蹺,便混入了其中。而申普卓,亦在當時與完顏洪烈搭上了線。
  初時,完顏洪烈並不信任他們,只用權勢金錢籠絡,讓他們負責守護村落的安全,處理無意間闖入村子的人,並不允許他們進入山間通道。直到一年後,李毓才漸漸得到完顏洪烈的信任,得以進入地下通道,見到一直被他困於地下的顏族村民。
  只是,即便是見著了,李毓也對村民們的處境無能為力。完顏洪烈在此事上極其小心,防衛甚嚴,看管的工作一直由心腹的親兵擔任,旁人很難靠近。
  親眼看到那些軍漢對村民輕則打罵、重則喊殺,申普卓甚至以祭奠山神的名義將想要反抗的村民一股腦兒盡數殺死,屍身每每擺在顏族祠堂以儆效尤,李毓也只能默默忍下,靜靜地等待時機。
  洛璃聽完,不由地沈默了。李毓雖口氣平靜,但洛璃亦能從中感受到凶險。要抓住昨晚申普卓被擒、完顏洪烈不在的時機,當真不是說說那麼簡單。何況,看昨晚的情形,似是所有的村民都有參與,這其中裡應外合的巧妙安排,足可見李毓此人看似憨直,實則心性堅忍,頗有心計。
  思及此處,洛璃不由自主地深深打量了李毓一眼,“如此,敢問李公子,你又是如何尋著依晴?”
  “此事說來也巧。”李毓輕輕一笑,握緊了青衣的手,“當我得知晴兒當年被趕出顏村的事後,便即依著記憶,畫了不少畫像,請求一些江湖上、以及走南闖北的朋友幫忙找尋。”
  “其中有一位朋友,他在識人方面天賦異稟,無論是誰,只要被他仔細看過一眼,他便不會再忘記。而他在八年前,湊巧參加過歐陽姑娘的生日宴。那一日,將他引入白駝山莊的人正是晴兒。”
  “當然,這位朋友告訴我時,我並不能確定歐陽姑娘府上的便是晴兒,只能寫了封信稍作試探。不曾想,晴兒竟真個回到了顏村。”
  聽得此言,洛璃不由地微微一愣,心道青衣原來是遇上了李毓。隨即又思及八年前的那日,因著來客實在太多,青衣的確被叫去幫忙,心道事有湊巧的同時,也便接受了這個理由。
  想了想,洛璃忽然轉向青衣,輕聲問道:“那你還回去白駝山莊嗎?我問過爹爹,他已同意將你正式收入門下。”
  “替我謝謝你爹爹。”青衣微微一笑,卻是將目光投向正在整理廢墟的村民,“我想,已經不需要了。我會留下來。”
  “你想通了?不再怨他們了嗎?”洛璃望著微笑的青衣,心下不由地有些疑惑。青衣父親的死,完顏洪烈是罪魁禍首,顏族村民卻是幫凶。雖然青衣從來不說,洛璃卻清楚她心中有氣、有怨,這些年來一直不曾釋懷。
  “他們亦只是一時被錢財蒙蔽了心智,而且,他們也已為當年的錯誤決定付出了代價。”青衣輕嘆一聲,幽幽地道,“時隔多年,甚麼樣的怨氣都淡了。除去父親,他們便同我的親人一般,即便他們拋棄了我,我卻做不到拋棄我的親人。”
  “晴兒,無需傷心,一切有我。”見青衣面露傷感之色,李毓不由地緊了緊握著青衣的手,沈聲許諾。
  洛璃垂首瞧了瞧青衣與李毓兩人緊緊交握的手,隨即輕抬起頭望向湛藍的天空。過了這麼久,太陽早已升起,陽光有些刺目,洛璃不由地微微眯起眼睛,抬起右手,輕輕地擋在眼前。
  看著青衣與李毓兩人,不知怎麼的,雖然不過短短時間不見,洛璃竟開始想念歐陽克。她想馬上見到他,一刻都不想再等。
  一念至此,洛璃便收回視線,淺笑著望向青衣,“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也便不再多言。若你得空,不妨多來白駝山莊走走。”
  知道洛璃這是要走,青衣心下有些不捨,卻還是輕輕點頭,低聲囑咐,“一路小心,保重。”
  向青衣、李毓兩人告辭,洛璃不再停留,展開身形,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山間密林中。
  洛璃心裡念著快些與歐陽克相見,輕功步伐施展到極致,速度自是極快。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洛璃便進了泉州城。如今天色大亮,城內已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常。洛璃亦不得不停下身形、慢下腳步,步行朝他們暫居的小院行去。
  沒有理會那些紛紛行禮的侍從,洛璃徑直向後院靠近。遠遠地,她便看到歐陽克熟悉的身影正背負著手,靜靜立在湖邊一棵柳樹下。
  大概是察覺到有人靠近,歐陽克轉過身來,見是洛璃,唇角不由地勾起一抹愉悅的笑意。
  “哥哥!”洛璃輕喚一聲,已經足尖點地,身化輕風,撲入歐陽克懷裡。她環住他的腰,臉靠在他胸前輕輕蹭了蹭。
  歐陽克抱住洛璃,看著她難得的、略顯孩子氣的動作,心下覺得有些好笑的同時,還是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洛璃將頭埋在歐陽克懷裡,輕輕地搖搖頭,卻是不說話。過得許久,就在歐陽克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洛璃忽然悶悶地開口,“想你了。”
  聽清洛璃的話,歐陽克心情大好,終是忍不住輕笑出聲。他緊了緊手臂,取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為了青衣,早已將我忘在腦後。”
  “哥哥!這怎麼能比?”洛璃從歐陽克懷裡抬起頭,輕輕撇嘴,“你好好的在這裡,青衣卻不知發生了甚麼事。”
  “是嗎?”歐陽克暗嘆一聲,忽然抬起右手撫上洛璃的左頰,拇指指腹緩緩滑過她的眉,修長的手指輕輕插入她濃密的長發,輕聲道,“你想救青衣,我當然支持。只是,我還是希望你的眼中只有我一人。”
  說這些話的時候,歐陽克的額幾乎抵上洛璃的,兩人的臉已是靠得極近,呼吸可聞,氣息交纏。
  感受著歐陽克溫熱的氣息,洛璃只覺得臉上發燒,想要撇開臉躲避歐陽克的目光,卻發現身子被他扣在懷裡,頭又被他托住,根本無法動彈。
  “哥哥……”洛璃動動唇,正欲說些甚麼,歐陽克微一傾身,已經擷取了她微啓的唇瓣。
  輕柔的碰觸,淺淺的吸吮,歐陽克細細地吻著洛璃,輾轉反復,似是要將她的味道深深地刻進自己的記憶,讓自己的氣息永遠與她相融。
  整個世界似乎都靜了下來,眼前的垂柳、假山湖水盡皆遠去,唇齒糾纏、氣息交融間,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再重要。
  不知過了多久,洛璃微微喘息著倚靠在歐陽克懷裡,任由他抱著她隨意地靠著旁邊的柳樹坐了,緩緩地閉上眼睛。
  許久之後,歐陽克伸手撈起洛璃的一縷發絲,握在手上把玩著,開口問道:“青衣那邊,沒事了吧?”
  “嗯。”洛璃應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思考了片刻,將青衣與李毓所說的話簡要復述了一遍,隨後輕聲道,“只是,青衣恐怕是不會隨我們回去白駝山莊了。”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歐陽克低頭吻了吻洛璃額間,“對青衣來說,留在顏村,已是等於回到家一般,洛璃應該高興才對。”
  洛璃點點頭,將頭靠在歐陽克肩上。沈默了片刻,她忽然開口問道:“剛才進來,怎麼沒有看見爹爹?”
  聽得洛璃相問,歐陽克輕輕一笑,“山莊那邊傳來消息,叔叔已經先行回去了。”
  “出了甚麼事?”洛璃直起身子,捉住歐陽克的手臂,急聲問道。
  “沒甚麼大事,你別擔心。”歐陽克環住洛璃肩膀,不以為意地輕聲道,“黃藥師與洪七公來了。”
  洛璃微微一愣,眉間皺緊,失聲叫道,“甚麼?可是為了黃蓉之事?”頓了頓,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洛璃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接著開口,“只不過,我們亦是剛剛靠岸,他們怎麼來得這麼快?”
  “我們在海上耽擱了太長時間。”歐陽克笑著將洛璃重又攬進懷裡,“那兩人都是心智絕頂、武功高絕之輩,再加上心憂黃蓉,此時趕至白駝山亦不奇怪。”
  “不對!”洛璃搖搖頭,沈聲道,“黃藥師還好說,但是洪七公,我對自己的藥一向很有自信,這一回,他想解毒都難,更何況是恢復武功?”



懲黃蓉終回山莊

  “洛璃可不要小看了他。”歐陽克沈默了一會兒,終是輕聲提醒道,“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並稱‘五絕’,無一是簡單之輩。而且,洛璃不要忘了,郭靖有《九陰真經》。”
  “《九陰真經》?”洛璃面上閃過疑惑之色,“《九陰真經》當真有這般精妙?”
  “據我所知,有。”歐陽克輕抬起手掌,任由洛璃的長發自指間滑落,隨即又捉起她的手,“前些時日,叔叔已經將經文中的梵文總綱譯成漢語,的確是博大精深。”
  洛璃反手抓住歐陽克修長的手指,右手指尖輕輕刷過他掌緣的薄繭,慢悠悠地道:“哥哥,你也說了,那是梵文,你覺得是人人都會的嗎?”
  “我不過是說出一種可能性。”歐陽克輕輕一笑,卻是對洛璃的反駁毫不在意,“說到底,經文即便再精妙,也不能用來解毒。洪七公現下究竟如何,待我們回去白駝山莊一看便知。”
  洛璃點點頭,忽然像是想到了甚麼般輕蹙起眉,低聲問道:“爹爹是獨自一人走的嗎?”
  “南琴與黃姑娘都還在。”歐陽克笑意不減,眸中似是閃過一絲冷意,“南琴此刻多半還在生氣,黃姑娘雖然比當年的吳子風好用,卻是非常不配合,浪費了不少珍稀藥材。”
  “南琴比我幸運。能拿黃姑娘試藥,藥材浪費了就浪費了。”洛璃笑嘻嘻地窩進歐陽克懷裡,“過會兒,我讓人將我新近煉製的幾種也送些過去,說甚麼我們亦不能虧待了她。”
  察覺到洛璃的動作,歐陽克不覺莞爾失笑。他輕輕地攬住洛璃的腰,垂首笑看著她道,“你高興就好。叔叔先行一步,卻讓我們在此暫住些時日,亦是這個意思。”
  洛璃心下一暖,竟是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只靜靜地將頭靠在歐陽克胸前。
  黃蓉既然是黃藥師的獨女,即便她曾經對洛璃做過甚麼,洛璃與歐陽鋒叔侄亦不便取她性命,畢竟洛璃如今完好無損。事實上,歐陽鋒與黃藥師、洪七公幾人雖常常明爭暗鬥,更有二十五年一期的華山論劍,卻從來不曾真個撕破面皮。
  當日洛璃只是打傷黃蓉將她擒住,而不是直接打殘打死,也是因為考慮到黃藥師的存在。不過,如此簡單便放過黃蓉,不說洛璃不願意,歐陽鋒與歐陽克亦不會答應。黃蓉不能殺,小懲一番卻是沒有絲毫問題。
  “對了,哥哥。”腦海裡紛亂地閃過這些念頭,洛璃忽然自歐陽克懷裡直起身子,“爹爹回去了,那閔藍風再來的時候,我們怎麼辦?”
  “他不會來了。”聽得洛璃發問,歐陽克微微一愣,似是沒有想到她會陡然轉換話題。不過,他還是很快回過神來,“你與青衣相談的時候,我和叔叔追上了閔藍風,有些事我們已經與他談妥。”
  “你們都說了些甚麼?”洛璃雙手環過歐陽克的脖頸,眼中閃過好奇之色,“以閔藍風所言所行來看,此人可不簡單。”
  “各取所需罷了。”看著洛璃近在咫尺的嬌顏,歐陽克環在她腰上的手不由地一緊,隨即傾身堵上了她的唇。
  比之剛才的輕咬淺吮,歐陽克的索取似是急促了些。他原本環在洛璃腰上的右掌緩緩上移,輕一抬手卻是取下了洛璃用來綰發的簪子。
  滿頭的青絲如瀑般滑落,散在洛璃肩頭、背後,隨風輕揚。歐陽克修長的手指毫無阻礙地插入洛璃發間,托住她的腦後。
  洛璃輕輕閉起眼,下意識地收緊雙臂,以便讓自己與歐陽克更緊密地相貼。試探性地微啓唇瓣回吻歐陽克,卻不料被他濕熱靈活的舌順勢侵入口中……
  許久過後,歐陽克將微微喘息的洛璃攬在懷裡,輕撫著她散落的發,繼續道,“閔藍風知道我們是為了《天魅秘典》的剩餘部分,而他,除去想讓洛璃擔上族長的名號外,似乎還另有其他目的。”
  洛璃深吸了幾口氣,緩緩地調勻自己的呼吸,隨即略顯疑惑地問道:“他難道沒有說?”
  “沒有,只說來日去到苗疆自會知曉。”歐陽克皺了皺眉,輕嘆一聲,“閔藍風此人極具心計,深知如何利用手上的籌碼得到最大的利益。”
  靜靜地靠在歐陽克懷裡沒有動彈,洛璃思索了片刻,這才緩緩地開口,“才智、武功、地位,閔藍風一樣不缺,他想做甚麼,難道還會做不到?”
  “閔藍風一直執著於讓你當族長,洛璃可是對此疑惑不解?”見著洛璃點頭,歐陽克不覺微微一笑,“洛璃有沒有想過,對於一般的苗疆百族之人來說,斷了傳承百年的魅女重現,意味著甚麼?或者說,曾經帶領苗疆百族盛極一時的魅女又意味著甚麼?”
  “哥哥,你是說……閔藍風要的,只不過是歷代魅女積累下來的一種……‘勢’?”洛璃眉間舒展,唇角亦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歐陽克笑意不減,贊同地點頭,“也可以這麼說。苗疆百族號稱百族之多,百樣人百樣心,洛璃你的存在,便可以最大限度地整合人心。”
  “閔藍風在偷襲申普卓時,曾經說過自己所思所行,皆是為了百族著想。”洛璃唇角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些,“當時,我還以為是他的推托之詞,如今看來,他說的多半是實話。”
  “你要這麼說,也不錯。閔藍風的確是一個將復興百族看成自己畢生目標的人,而這樣的人,往往行事作風有些偏激。他為了自己心中所想,連同族之人都能殺。我們以後與他打交道,還需小心謹慎才是。”
  說到這裡,歐陽克抬頭望瞭望天色,忽然笑道,“洛璃,昨晚一夜奔波,回來又過了這麼久,難道你一點兒都不餓嗎?”
  “嗯?”陡然聽到這個問題,洛璃有些愣怔,待回過神來,想起歐陽克話中內容,更覺得腹中空空如也。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來瞧瞧歐陽克,洛璃老實地點點頭,“餓。”
  看著洛璃的模樣,歐陽克不覺輕笑出聲。他攬著洛璃自地上起身,改而牽起她的手,“走吧。”
  任由歐陽克牽著,走過後院那條長長的石子小徑,片刻後,洛璃與歐陽克便進入了偏廳。
  坐下沒多久,便有僕從陸續送了吃食來。擺上桌子的有三碟子製作精緻的小點心,一碟五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包,一碟六個排成兩排做成淡粉色荷花狀的糯米糕,以及一碟疊得整整齊齊的切成片狀的桂花糕。此外,還有一碗還冒著裊裊熱氣的粥。
  洛璃執起筷子,夾起一個糯米糕看了許久,竟是有些猶豫要不要將它放入口中吃掉。說實話,做得如此精緻漂亮的點心,洛璃還是第一次見到,似乎,這些點心做來只是為了讓人欣賞把玩,而不是吃掉。
  “怎麼了?你不是說餓了嗎?”歐陽克輕輕地將那個青花瓷的小碗推到洛璃眼前,笑道,“這些東西,都是前面那家酒樓做的。來,先喝點粥。”
  洛璃看了看眼前的小碗,將夾在筷子上的糯米糕重又放入碟子裡,隨即輕輕拿起擱在碗內的湯匙。
  緩緩地舀起淺淺的一匙放入口中,洛璃頓時覺得一股暖暖的清甜在舌尖彌漫開來,細細地感受了一下,清甜裡似乎還夾雜著特殊的清香。
  是了,如今正是桂花飄香的時節,這粥裡,可不就是添加了碾碎的桂花嗎?輕輕一笑,洛璃放下湯匙,執起筷子,夾起一隻水晶包輕輕地咬了一口。
  “怎麼樣?好吃嗎?”歐陽克微笑著看向洛璃,輕聲問道。
  “很不錯。”洛璃淺笑著點頭,“江南的小吃,的確別有一番風味。”
  “洛璃喜歡,不妨多吃一些。”歐陽克伸手捏起一片桂花糕,輕輕地放入口中,“我們也不急著回白駝山莊,這些時日,我們便在這泉州城裡四下看看。”
  “好。”洛璃笑眯眯地答應,忽然又像是想到甚麼般輕聲開口,“先前那個小二,將泉州城一頓好誇,我倒要看看它是否真的名副其實。”
  此後,洛璃與歐陽克便在泉州城暫時住了下來。每日裡不是外出遊玩,便是在小院裡喝茶聊天、下棋切磋,偶爾,還會去正在重建的顏村看看青衣。
  秦南琴還是每日侍弄毒蛇毒物,研究歐陽鋒交給她的毒藥毒方。除去有想不明白的去詢問洛璃,她大部分時候倒是同黃蓉在一起。
  這樣近乎悠閒愜意的日子過了將近半個月,洛璃與歐陽克都知道時間不能再拖,便收拾了行裝,帶著秦南琴與黃蓉等人轉回白駝山莊。
  一路上,洛璃與歐陽克並沒有刻意減慢速度。只不過,歐陽鋒走的時候是獨自一人上路,原本他從白駝山莊帶出來的侍從以及蛇群,都要帶回去。是以,兩人的行程並不快。
  待洛璃與歐陽克抵達白駝山,已經是一月過後。白駝山莊門外,得到消息的歐陽鋒早已等在那裡,除此之外,還有兩個意料之中的人——東邪黃藥師,以及北丐洪七公。
  黃藥師本就面色不佳,一見洛璃與歐陽克的身影,面上更是難看了幾分。他掃視了洛璃與歐陽克背後幾眼,緊接著冷冷地望向歐陽鋒,“歐陽兄,你說小女一直與令嬡、令侄在一起,如今,令嬡與令侄在此,卻不知小女在何處?”
  “黃兄稍安勿躁。”歐陽鋒淡笑著望向洛璃與歐陽克,“此事還需問過克兒與洛璃。”




抵山莊父女相見

  與歐陽鋒詢問的目光對接,歐陽克微微一笑,似是沒有看到黃藥師愈見陰沈的臉色,牽起洛璃的手行至歐陽鋒身前,輕聲道:“叔叔,洛璃想早些見你,我們先行了一步。黃姑娘與南琴還在後面,不多時便能到。”
  照理來說,有黃藥師與洪七公兩人在,歐陽克與洛璃至少要行個禮。只是此刻,不管是黃藥師、洪七公本人,還是歐陽克與洛璃,似乎都將這件事遺忘了。而歐陽峰,居然也沒有開口提醒。
  “黃兄,這下你可放心了吧?”歐陽鋒示意洛璃與歐陽克站到自己身後,隨即笑看向黃藥師,“蓉兒既是黃兄的愛女,雖說洛璃不懂事,將她請了回來,但我白駝山莊上下俱對她以禮相待,怎會為難與她?”
  “如此,倒是黃某人小題大作,錯怪了歐陽兄?”黃藥師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猶疑之色,面上似是緩和了些。
  “你我幾十年的交情,難道我還不瞭解黃兄嗎?黃兄心系愛女安危,我等都能理解。”歐陽鋒笑意不減,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外面風大,尤其七兄還有舊傷未愈,不如我們進去等候,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歐陽兄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不見著蓉兒,我心裡委實難安。”黃藥師猶豫了片刻,終是拒絕了歐陽鋒的提議。他瞧了站在他身側、一直不曾開口的洪七公一眼,忽然沈聲道,“七兄,我一人在此等候便是,你與歐陽兄先行進去吧。”
  “不用了,老叫花還撐得住。”洪七公用打狗棒拄著地,輕咳了一聲,低聲道,“此事老叫花也有責任,需得看到蓉兒完好,我才能心安。”
  那邊,洛璃打量著洪七公略有些萎靡的神色,以及他面上隱隱的青黑之色,便知他的情況並不容樂觀。雖然相比在孤島時,他的氣色好了些,但明顯仍是余毒未清。
  此刻聽了他所言,洛璃不由地心下微怒,不及細想便已插口:“七公這是何意?難道七公的不安,便是肯定洛璃必會傷害黃姑娘嗎?”
  “老叫花不是這個意思。”洪七公面上的尷尬一閃即逝,急咳了兩聲,“七公看得出來,女娃子你一向很有分寸,是七公心急說錯了話。”
  “洛璃,你怎可如此跟洪前輩說話?”歐陽鋒輕斥了洛璃一句,隨即轉向洪七公,“七兄恕罪。家教不嚴,洛璃讓我寵壞了,還請七兄多擔待一些。”
  “老毒物,你有一個好女兒啊。”洪七公搖搖頭,卻是沒有說甚麼,只這般低低嘆道。
  “七兄謬贊。”歐陽鋒狀似無意地回了一句,卻不曾掩飾面上的喜色。他抬眼朝山下瞧了一眼,笑道,“既然黃兄與七兄皆決定在此等候,這天下亦沒有讓客人站在門外的道理,我等便一起等其他人上山吧。”
  此後,便沒有人再開口,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只余下風吹過山間林木,枝葉摩擦所發出的“沙沙”聲。洛璃與歐陽克相攜立在歐陽鋒身後,面色平靜地靜待秦南琴與黃蓉到來。
  正如歐陽克所言,他們與秦南琴相距並沒有多遠。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秦南琴與黃蓉兩人便出現在眾人的視線內,同時出現的還有秦南琴懷中抱著的一隻白色小狐狸。
  “蓉兒!”黃藥師見著黃蓉,一個閃身已經來到黃蓉身前,“你沒事吧?”
  “爹?”黃蓉略有些不信地睜大眼睛,伸出手輕輕扯住黃藥師的衣袖,眼裡逐漸蒙上了一層水霧,“爹!”
  似是終於確認了黃藥師的存在,黃蓉拖著鼻音喚了一聲,整個人撲進黃藥師懷裡,眸中的水珠卻是再也忍不住,順著她消瘦蒼白的面頰緩緩滑落。
  自她被洛璃擒住帶到船上開始,黃蓉便覺得自己如活在人間煉獄一般。秦南琴的煉毒之術系初學,用藥劑量的控制上或多或少會出現一些偏差,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黃蓉甚至覺得自己好幾次都已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
  這些日子以來,黃蓉幾乎沒有安靜地睡過覺。以往極其簡單的事,竟然也變成不可能。每日裡,她都要忍受著深入骨髓的麻癢、痛楚,看著自己的皮膚青色、藍色、黑色來回轉換,甚至長出斑斕的花紋,黃蓉覺得恐懼的同時,有時候竟會想不如死了算了。
  黃蓉不知道秦南琴在藥裡添加了甚麼,無論怎樣的痛苦,她都會清醒著感受身上的每一絲變化。她甚至懷疑,被強行灌了秦南琴的藥後,她的感覺亦被無限地放大了。
  這些時日,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煎熬,如今想起來,她還是會不寒而慄。即便這幾天秦南琴沒有再給她下藥,她仍然不敢睡去,有數的幾次意識淡去,也在噩夢中驚醒。若要說這世上真有生不如死的滋味存在,那麼,她覺得這便是。
  微微顫抖著緊靠在黃藥師懷裡,黃蓉失聲痛哭,似是要將連日來的不安恐懼委屈一股腦兒宣泄出來。黃藥師輕輕地拍著黃蓉的後背,亦是沒有再開口多言。
  秦南琴瞧了黃藥師父女兩人一眼,徑直繞過他們,朝歐陽鋒的方向行去。剛走出兩步,小狐狸已經歡叫一聲,閃電般衝向洛璃。秦南琴瞧了瞧竄回洛璃懷裡的踏雪,便即望向歐陽鋒行了一禮,“師父。”
  “路上辛苦了。”歐陽鋒虛扶起秦南琴,微笑著吩咐道,“南琴,你先下去休息片刻。晚些時候,蛇群便有你負責帶回蛇園安置。”
  知道歐陽鋒是不想讓她卷入眼前這場是非,秦南琴沒有說甚麼,便即應了一聲,依言在莊內一個僕婦的帶領下進了莊。
  此時,黃藥師亦帶著黃蓉行了過來。歐陽鋒看了他們父女一眼,笑道:“黃兄,蓉兒他們已是平安歸來,如今可以進莊歇息片刻了嗎?”
  聞言,黃藥師思及黃蓉眉宇間的疲憊倦怠,不由地點了點頭。正欲跟著歐陽鋒進內,黃藥師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人忽然抱住,回身一看,卻正對上黃蓉帶著哀求的眼睛,“爹,我不要進去……”
  “爹爹,黃姑娘莫不是嫌棄這裡簡陋,比不上桃花島,這才不願意進去吧?”洛璃逗弄著懷中的小狐狸,狀似無意地開口。
  “洛璃休得胡說。”歐陽鋒狀似生氣地喝止洛璃,沈聲道,“黃島主天縱奇才,爹爹比之他亦多有不如,他的愛女,又怎會是如此淺薄之輩?”
  聽出歐陽鋒語中隱含的暗諷,黃藥師臉色微變,卻是發作不得。他轉向黃蓉,低聲開口,“蓉兒,我們進去。”
  “爹!他們……”黃蓉眼圈一紅,差點又掉下淚來。她略一撇嘴,忽然指向洛璃所在的方向,開口欲要說些甚麼。
  “好了,蓉兒,你不必再多言。”不待黃蓉說完,黃藥師便抬手打斷了她,“這事就此揭過,你以後都不許再提。”
  黃藥師聰明絕頂,一向心計過人,歐陽鋒先行獨自回來,他又怎會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他雖然護短,平素又視禮教為無物,卻也不是會無理取鬧之人。
  黃蓉所做之事,黃藥師已從洪七公口中盡皆得知。若洛璃只是個普通人,那麼,黃蓉即便殺了她,亦不會有甚麼問題,可惜她卻有個與他齊名的爹。
  雖然心下明白黃蓉此番定是吃了苦頭,但是,她身上卻是完好無損,不見一絲傷痕,黃藥師即便有心為她與歐陽鋒理論一番,亦是找不到半點藉口。因此,將此事當作小孩子家不懂事玩鬧,就此揭過便是最好的選擇。想來,歐陽鋒也是這個意思。
  “爹,你怎麼……”黃蓉仍有些不情願,待看到黃藥師面上陰沈的表情,終是閉口不言。
  若換了以前,黃蓉多半會不依不饒,定要黃藥師帶著她離開才罷休。這些時日,雖說黃蓉受了不少罪,卻也將她乖張驕縱的性子磨去不少。
  此刻有了黃藥師在身邊,黃蓉惶惶不安的感覺終於被壓了下去。同時,她也發現了洪七公的存在,忽而又想到黃藥師會來白駝山莊尋她,必是受了洪七公的通知。洪七公在此地,那麼,另一人又去了哪裡?
  無數念頭在腦中紛紛閃過,黃蓉依然沒有找出讓自己滿意的答案。想了想,她松開黃藥師的手臂,加緊幾步靠近了洪七公。
  “七公,你身上的傷,如今可是已經好了?”黃蓉一邊與洪七公並肩前進,一邊輕聲問道。
  “如你所見,七公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見著黃蓉平安,洪七公心下喜悅,連帶著說話的語調也有些輕快起來。
  “七公,說甚麼死不死的,多不吉利?”聽得此言,再細細看了看洪七公的面色,黃蓉亦猜出他的毒並未解去。她伸手扶住洪七公的胳膊,心下有些黯然,“你一定會長命百歲。”
  “傻蓉兒,七公如今已經想通了。”洪七公笑看了黃蓉一眼,“生死由命,何必執著?”
  黃蓉輕垂下頭,沈默了片刻,終是低聲問道:“七公,你怎麼會與我爹在一塊兒?”
  “你與那女娃子離開後沒幾日,我與靖兒也離開了荒島。”洪七公輕嘆一聲,平靜地敘述道,“我們運氣不錯,第三日便遇上了你爹爹。據他說,老頑童挑的那艘船根本不及完工,浪頭一打便會散開。”
  黃蓉點點頭,心下卻是明白黃藥師這般急著出島,必是因為發現了那艘船不見,擔心她的安危。暫時將這些事情拋開,她終是問出了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事,“七公,你與靖哥哥一起遇上我爹,那靖哥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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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馬未婚妻

  聽清黃蓉的話,洪七公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似是有甚麼難言之隱。
  直到黃蓉接連催促了好幾聲,洪七公這才好似下定了決心般低嘆一聲,“我們剛上岸不久,便遇上了靖兒在大漠的熟人,靖兒……與他們一起回大漠去了。”
  黃蓉一愣,隨即扯動唇角勉強笑笑,卻掩飾不住她的心神不寧,“七公,你在與蓉兒開玩笑嗎?靖哥哥,他怎麼會這般拋下蓉兒獨自離去?”
  “蓉兒,你一向聰明伶俐,怎麼卻對靖兒這麼死心眼兒?”洪七公瞧了黃蓉一眼,眸中極快地閃過一絲莫名之色,“老叫花這回多半壞了人家姑娘姻緣——這筆糊塗賬,你們還是自己算吧,老叫花再不想管。”
  “七公,你在說甚麼?”黃蓉心念急轉,她本就聰明,如今再一聯繫洪七公神色,心下立時有了猜測,竟是在瞬間面色煞白,“蓉兒怎麼聽不懂?”
  洪七公與黃蓉說話雖有壓低聲音,但在場的人皆是內功修為有成,自是耳力驚人,是以洪七公與黃蓉兩人的對話並沒有逃出他們耳內。洛璃、歐陽鋒與歐陽克並未將他們談話的內容放在心上,黃藥師卻是聽一句,臉色便難看一分。
  聽到此處,黃藥師再也忍不住。他冷哼一聲,打斷了洪七公欲要出口的解釋,沈聲道:“蓉兒,到爹爹身邊來。”
  黃蓉瞧了面沈如水的黃藥師一眼,猶豫了片刻,終是對郭靖的掛念佔了上風。她輕咬下唇,抓緊洪七公的衣袖,緩緩地搖了搖頭,隨後重又將請求的目光投向洪七公,“七公,到底是怎麼回事?求你告訴蓉兒吧。”
  “蓉兒,以後再不許提那個傻小子!”黃藥師低喝一聲,緊接著向洪七公抱拳道,“七兄,此事我自會處理,望你不要插手。”
  “這個自然,本是你的家務事,雖說靖兒是我徒弟,我亦不會偏袒與他。”洪七公點點頭,輕輕拍拍黃蓉的手背,和聲對她道,“蓉兒,聽你爹爹的話,過去吧。”
  “七公……”黃蓉松開扯住洪七公衣袖的手,停下腳步來回打量著洪七公與黃藥師兩人。想起連日來所受的害怕不安,此刻最想見的郭靖不在,問及洪七公,他又語焉不詳,黃藥師甚至直接不讓她再提郭靖,黃蓉不由地悲從中來,更覺委屈。
  黃蓉自小在桃花島長大,黃藥師對她一向關愛有加,寵愛異常,根本不曾受過甚麼委屈。此次被洛璃擒住,被秦南琴試藥,已是身心俱疲,急需安慰。
  只是現下無論是洪七公還是黃藥師,都未曾過問她的遭遇,這讓她覺得他們兩人其實並不關心她。尤其聽到黃藥師還對她大小聲,黃蓉不由自主地心裡一堵,竟是不再顧及洛璃等人在場,鬱積的委屈怨氣瞬間爆發。
  “爹!七公!你們為何都不告訴蓉兒?”黃蓉提高聲音,略帶沙啞的嗓音在安靜的迴廊裡顯得格外清晰,“爹,你不讓我提靖哥哥,偏又不告訴我實情,叫我如何心服?七公,蓉兒平素最是敬重你不過,如今你拿話敷衍蓉兒,卻又是為何?”
  黃蓉這一停步,跟她並肩而行的洪七公、以及他們身後的黃藥師亦理所當然地停了下來。走在前面的洛璃、歐陽鋒、歐陽克三人發覺黃蓉幾人的情形,也俱轉身駐足而立,靜靜地看著,並不打算出聲相勸。
  “你那靖哥哥,怕是早已將你忘得一乾二淨!”黃藥師輕哼一聲,冷冷的視線直逼黃蓉,“你知不知道,他在大漠還有一個威風的稱號——金刀駙馬?”
  “金刀駙馬?”黃蓉楞楞地重復,雙眼無意識地望著黃藥師,“爹,你莫不是為了讓我離開靖哥哥,騙我吧?”
  黃藥師看了黃蓉半晌,竟是甚麼也沒有說,兀自轉過臉去。黃蓉見著黃藥師的動作,心下不由地更是亂如麻。她略有些茫然地將視線轉向洪七公,“七公?”
  洪七公暗嘆一聲,抬眼瞧了黃藥師一眼,終是低聲開口,“女娃兒喚作華箏,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兄長拖雷。此次,兩人似是帶來了靖兒母親的消息,靖兒聽完便一臉擔憂地向我與你爹爹告辭。我問他,他也不言語,只說到時會來尋你。”
  聽得洪七公所言,黃蓉一時竟有些恍惚。她知道郭靖自小在大漠長大,卻從來不曾聽他說起過華箏,如今乍一得知他有個青梅竹馬、名正言順的未婚妻,卻如何接受得了?
  一時間,她忽略了洪七公口中關於郭靖母親的話,只道郭靖跟著未婚妻回了大漠,想要懷疑,思及黃藥師與洪七公所言,又由不得她不信。思潮如湧,萬千念頭席卷而過,卻是再難平復黃蓉心中的酸澀不甘氣惱。
  那邊,歐陽鋒見場面一時安靜了下來,也便不好再沈默。似是甚麼事都不曾發生般淡淡一笑,歐陽鋒輕聲提議道:“黃兄、七兄,我等已在外耽擱許久,若再這般下去,怕是所有人都要怪我招待不周。我們何不先行進內,再議其他?”
  黃藥師掃了黃蓉一眼,徑直繞過她向前行去。洪七公拍拍黃蓉肩膀,也即抬步跟上,同時低聲道,“走吧,蓉兒。”
  黃蓉望著黃藥師的背影,似是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爹,我要去大漠尋靖哥哥問個明白,不然,即便是死,我也不會瞑目。”
  說著,黃蓉轉過身便欲離去。黃藥師身影一閃,已經出現在黃蓉身側,捉住黃蓉手臂,沈聲喝道,“不准去!”
  “爹,我一定要去。”黃蓉直直望著黃藥師隱含怒氣的臉,面露堅定之色,平靜地道。
  “你……”黃藥師神色幾經變幻,眸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掙扎,隨即轉向歐陽鋒,“歐陽兄,小女頑劣,見笑了。如今情況,我還是不再多作打擾,歐陽兄恕罪。”
  “無妨。”歐陽鋒毫不在意地擺擺手,笑道,“小孩子家淘氣,黃兄好好管教便是。若是有暇,不妨多來白駝山走走,多年來黃兄身手必是長進不少,可惜此次卻是沒有機會與你切磋一番。”
  “歐陽兄何必心急?”黃藥師面上露出一絲淡笑,“眼看華山論劍之期相近,還怕沒有機會嗎?”
  “如此,到時我便在華山之巔恭候黃兄。”歐陽鋒笑意不減,抱拳回道。
  黃藥師點點頭,便即轉向黃蓉,“蓉兒,你與我一起回桃花島,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離開島上半步。”
  話音未落,黃藥師不等黃蓉答話,已經一指朝她點出。黃蓉面上驚慌各半,眼看著黃藥師一指點來,卻是根本無力阻止。
  將昏睡過去的黃蓉抱起,黃藥師告罪一聲,便即離開了白駝山莊,想來是帶著黃蓉回去桃花島了。
  對於郭靖這個木訥傻氣的女婿,黃藥師本就不喜。洪七公桃花島求親時,若不是意外叢生、機緣巧合,他壓根不會說出將黃蓉許配給郭靖的話。他雖性情古怪,視禮教為無物,卻也不是會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同意的事,自是不好反悔。
  原本他以為郭靖雖則憨直愚鈍,對黃蓉總還一往情深,誰曾想半途竟然冒出一個未婚妻。黃藥師自己便是一個極其痴情之人,先妻過世之後這麼多年仍然念念不忘,用情至深,自是見不得郭靖有了未婚妻子,還來招惹黃蓉。
  聽得華箏自承是郭靖未婚妻時,若不是心念黃蓉安危,又有洪七公在旁相勸,黃藥師怕是當場便會發作,直接結果了郭靖。即便是這樣,他還是一掌將郭靖擊得重傷。
  先前聽黃蓉一直詢問郭靖的去向,黃藥師心下已是極不舒服。黃蓉說要去大漠找郭靖,他哪肯同意?當下,他便決定即便是將黃蓉困在桃花島上一輩子,亦不會放她去大漠。
  黃藥師帶著黃蓉走了,洪七公收回視線,也即向歐陽鋒告辭道,“老毒物,你這裡老叫花住著不習慣。既然蓉兒平安,黃老邪也已先走一步,老叫花也便告辭了。”
  “七兄,請留步。”歐陽鋒叫住欲轉身離開的洪七公,笑著道,“如今洛璃已然趕回,七兄不妨多留些時日。”
  洪七公看了洛璃一眼,幾不可查地皺皺眉,略顯疑惑地道,“甚麼意思?”
  “七兄身上余毒未清。”歐陽鋒也不廢話,直接道,“你身上毒素的情況,還是洛璃最瞭解,若由她來配置解藥,興許還能解去。”
  聞言,洪七公一時有些不信,待見到歐陽鋒面上表情不似作偽,思及自己此時亦沒有讓他覬覦之物,心下不由地更是不解,“這卻是為何?”
  在洪七公想來,他曾經擒走洛璃,以至於差點讓黃蓉廢去她的武學根基,此時與歐陽鋒的仇怨已經結下。歐陽鋒不趁著他余毒未清、重傷未愈之時落井下石已是難得,萬沒想到他會說出幫他解毒的話。
  洪七公兀自在那邊猜測,歐陽鋒卻是甚麼也沒有說,只吩咐了洛璃一聲,便即轉身先行離開。
  洛璃望著歐陽鋒漸行漸遠的背影,與歐陽克對視了一眼,隨即微笑著轉向洪七公,“七公,爹爹做事一向是興之所至,無需執著於理由。七公放心在莊裡住下,洛璃必會盡力而為。”
  歐陽鋒忽然讓她幫洪七公解毒的原因,洛璃亦想不出來。不過,在荒島上時,對她多有照顧的人是郭靖,但是,洛璃心下明白,若不是得了洪七公的吩咐,以郭靖的性子,有些細節他必不會想到。
  洛璃一向不喜欠人恩惠,洪七公雖將她擒去,一直傷害她的卻是黃蓉。是以此次相救與他,洛璃心裡倒是不排斥。
  



想方設法巧解毒

  應歐陽鋒的要求,以及洪七公本身內心裡亦是希望能夠解去身上余毒,徹底治愈內傷,恢復昔日的功力,懷著這樣的心思,洪七公也不再急著離開白駝山莊。
  這一日,歐陽鋒約了洪七公,便由洛璃為他診斷身上余毒情況,以便憑此為據煉製解藥。當然,歐陽克亦在邊上旁觀。
  洛璃右手食指與中指輕搭在洪七公腕上,眉間越皺越緊。許久之後,她收回手,卻是仍然一言不發。
  歐陽鋒掃了神色平靜的洪七公一眼,隨後轉向眉間輕蹙、似是有甚麼難解之題的洛璃,低聲開口,“洛璃,情況怎麼樣?”
  洛璃略顯為難地瞧了瞧洪七公,輕咬下唇,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洪七公見此,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眼中亦是一片平靜,“女娃兒,此事七公早已看開。你有甚麼話,直說便是,不必如此為難。”
  “七公身上多種毒素混合,現下已是複雜難辨,若要仔細辨明,還需時間。”洛璃思索了片刻,緩緩地道,“在洛璃看來,這毒素內施藥石之力,外輔針灸之功,興許可以解去。只是……”
  “只是甚麼?”洪七公輕咳一聲,低聲追問,“女娃兒,你但說無妨。對七公來說,能解毒已是幸甚,其他的皆無所謂。”
  洛璃瞧了洪七公半晌,想起在海上遇著暴風雨時,洪七公配合黃蓉出言試探她,她一時氣不過,便讓他吃下多種毒藥。這些毒素相互克制轉化,雖短期內止住了毒素的蔓延,實際上卻是中毒至深,幾乎無藥可解。
  洪七公如今的情況,說起來洛璃也有責任,不過,她從來不曾後悔當日的做法。只是,如今歐陽鋒讓她幫洪七公解毒,洛璃給他搭過脈後,才知道事情的棘手程度。
  想了想,洛璃終是決定實話實說,“七公中毒已超過三個月,在荒島上時,雖機緣巧合服食百年珍珠得以遏制毒素擴散,卻未能完全解毒。如今毒素早已深入臟腑,經絡皆受腐蝕破壞,即便此刻解了毒,亦再難逆轉。”
  聽得此言,洪七公還未出聲,歐陽鋒已幾不可查地皺皺眉,沈聲問道:“洛璃,你的意思是說,洪前輩這一身功力,已是恢復無望?”
  歐陽鋒對洪七公能否恢復武功的事,似乎看得比洪七公本人還重。洛璃雖然有些疑惑,卻還是老實地點點頭,“經脈受損太過嚴重,即便通過靈藥溫養,也不太可能再恢復如初。事實上,若不是七公內功修為極高,亦撐不到今日。”
  原本聽到身上毒素有望解去時,洪七公心裡還存了希望,如今得知自己多半會一身功力盡去,不由地眼中一黯,多了些許感傷。
  不過,洪七公畢竟是當世頂尖人物,心智堅定,加之前先已想得明白透徹,感概只在一瞬,很快便回過神來,“無妨。原本老叫花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現下解毒有望,已是向天借的命。老叫花,知足了。”
  聞得此言,洛璃不由地眉間舒展,淡淡而笑,“如此,便請七公安心在莊裡暫住,待洛璃思考幾日,準備些藥材,即著手為七公配置解藥。”
  洪七公點點頭,再一看洛璃幾人,明顯是有話要談的模樣,洪七公也便知趣地起身告辭離去。
  將視線自洪七公背影收回,洛璃輕蹙起眉,望向歐陽鋒問道:“爹爹,你為何定要我救七公?”
  “原本,我與洪七公、黃藥師等人齊名,武功亦是伯仲之間。我與他們面上客氣,卻時常想著壓他們一頭,而他們,確實是好對手。”歐陽鋒將視線投向門外洪七公離去的方向,笑道,“如今我得《九陰真經》所助,受益頗多,已隱隱有了突破之感,想來,待到了華山論劍之日,便能溝通三大丹田,實現真氣大循環。”
  見洛璃依然面露疑惑之色,歐陽克微微一笑,插口道:“洛璃,叔叔的意思,大概是不想失去洪七公這個好對手。”
  “克兒說得不錯。”歐陽鋒贊同地點頭,緩緩地道,“若換了以前,我必不會救他。只是如今,我自覺真氣衝擊任督二脈在即,一旦成功,便是境界上的差距。而洪七公,是不多的、最有可能達到同等境界的人物之一。”
  “這便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洛璃瞭然地點點頭,展顏而笑。她思索了片刻,輕聲開口,“若用凝淬丸溫養經脈,再加上《九陰真經》,七公的武功倒有幾分恢復的希望。”
  “洪七公知道經文?”聞言,歐陽鋒微微皺眉,不過隨即,他又似想到了甚麼般露出恍然之色,“郭靖是他徒弟,會將經文說與他聽亦不奇怪。”
  頓了頓,歐陽鋒接著道:“凝淬丸是我讓你與克兒防身之用,太過於貴重。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凝淬丸的話,叔叔交予我之後,我還未曾用過。”歐陽克瞧了瞧苦思冥想的洛璃,輕笑道,“若實在無法可想,洛璃用我的便是。”
  “不用,我想到辦法了。”洛璃輕輕抬眼,唇角含笑,“我可以用那條靈蛇的血液為主藥,輔以溫和養氣的藥材,煉製出代替凝淬丸的藥。雖然比不上凝淬丸的效果直接顯著,但勝在量多,應該勉強可以達到要求。”
  “如此甚好。洛璃,這些時日,你便多費些心。”歐陽鋒微微點頭,對洛璃的提議似是非常滿意,“洪七公這一生自詡正義,想不到如今卻要欠我們人情,當真有些可笑。”
  “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卻是勉強不得。”洛璃笑意不減,輕聲道,“七公為人,洛璃一向還是佩服的,此番救他,倒是償還了他島上維護之恩。”
  聽洛璃說到恩情,歐陽克思及她對黃蓉所做之事,不由地面露疑惑之色,“洪七公將你擒去,以至於讓你幾次身臨險境,洛璃不怪他嗎?”
  “被他擒住是技不如人,怨不得誰。”洛璃唇角的笑意逐漸加深,“再說,我也給他下了藥。如今七公余毒未清,重傷未愈,武功幾近全廢,亦是我的緣故。我們,扯平了。”
  洛璃與人相處的邏輯,歐陽克一直不太明白。以前只覺得她對無關之人皆不放在心上,做事亦是憑著喜好。此刻看來,她竟還是有恩必報。
  不過,這些無關緊要,只要洛璃喜歡,他一向都會順著她。一念至此,歐陽克也便不再執著於洛璃對洪七公的態度。他將視線自洛璃身上收回,唇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意,轉向歐陽鋒輕聲道:“叔叔,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向你提及。”
  見著歐陽克面上表情,歐陽鋒別有深意地瞧了洛璃一眼,心下已隱約明瞭歐陽克所為何事,“甚麼事?你說。”
  歐陽克眼底閃過溫柔之色,“我想過些時日,便與洛璃成親,還望叔叔成全。”
  “哥哥!”不等歐陽鋒答話,洛璃已經面色微紅地自座位上站起,似嗔似羞地道,“現下我們說的是關於七公解毒的事,你這都說到哪裡去了?”
  “解毒的事不是說完了嗎?”歐陽克笑看著洛璃染上緋紅的臉,柔聲提醒,“當日在船上,洛璃可是已經答應我了,如今便是想反悔,休想我會同意。”
  歐陽克不說船上還好,他一提及,洛璃不由地想起當日情景,原本只是微紅的臉刷的一下紅及耳根。她輕垂下頭,低聲輕喃,“我又沒說不同意……哥哥你忽然說出來,我只是覺得有些意外……”
  歐陽鋒滿面笑意地來回打量兩人,心道他們終是走到了一起,此事他原本就樂見其成,在桃花島時甚至還推了一把,自是不會反對。
  感受到歐陽克詢問的目光,當下,歐陽鋒亦不再作壁上觀,“既然你們兩人都沒有意見,我亦不會反對。只是,華山論劍之期將近,此事怕是還需壓後。”
  “叔叔答應便好。”聽得歐陽鋒同意,歐陽克心下大喜,“其他的,我們可以慢慢商量。”
  歐陽鋒點點頭,笑著轉向洛璃,“洛璃,你的意見呢?”
  “爹爹決定便是。”洛璃輕輕撇過頭,避開歐陽鋒與歐陽克兩人的視線,面上的紅霞一直不曾褪下。
  轉眼,自談起成親之事已過了好幾日,洛璃在思考了兩日後,便著手開始為洪七公解毒。
  洪七公前後所中的毒已不下十種,而且分量盡皆各異,其中混合轉化早已複雜難辨。若不是洛璃計算推演能力堪稱恐怖,換了任何一人來,絕對無法做到像洛璃這般,依著洪七公所中之毒一一對症下藥。
  就如同洛璃先前所言,以藥石之力中和消融洪七公體內毒素,以針灸打通阻塞的經絡,又以靈蛇血液為主藥溫養修復受損的經脈,如此果真效果顯著,洪七公體內毒素一日少過一日。
  只不過,洪七公畢竟中毒已久,想要完全去除余毒,也並不是一兩日便能做到的事。這般過得月余,洛璃才宣佈洪七公體內毒素終於除盡。
  毒是解了,洪七公重新得回全勝時期的武功,卻是沒有那麼容易。原本洛璃判定他經脈被毒素腐蝕損壞,已是不可能恢復,此時雖得靈蛇血液之助,內功也只恢復少許。
  洪七公生性豁達,又得知完全復原有望,不過是速度慢了些,自然不會在意。只是,之前他處處針對歐陽鋒,與歐陽鋒極不對盤,此次卻是得他相助,著實欠下了一個大人情,未免心下有些唏噓。



整裝待發往苗疆

  時值入秋,天氣逐漸轉涼,原本還殘留的些許暑氣也在幾場秋雨過後斂盡。樹上的葉子仿若一夜之間十去八九,放眼望去,竟是有些蕭瑟。
  洪七公在解了體內余毒過後,又歷經將近一月的調養,終於內傷盡愈。只不過,由於他實在中毒太深,加之中毒後未能及時解毒,致使毒素擴散,一身內力僅恢復了七分。如若沒有其他奇遇,或者機緣巧合得到千年靈芝之類的天材地寶,即便有《九陰真經》在手,亦不可能再有寸進。
  對此,洪七公本人倒是不怎麼在意。臨離開前,他認真許諾自己欠下白駝山莊一個人情。
  很快,離洪七公傷愈離去已有好幾日。這一日,白駝山莊一個庭院,湖邊的亭子裡,洛璃與歐陽克兩人相對而坐。
  歐陽克抬手拿起石桌上的紫砂茶壺,微一傾斜,還升騰著裊裊熱氣的茶水便準確地注入他眼前的杯子。待茶水沒到杯子七分,歐陽克扶正手上的紫砂壺,將杯子輕輕地推到洛璃眼前。
  洛璃微微一怔,低頭瞧了瞧推到自己眼前的茶水,衝著歐陽克嫣然一笑,隨即伸手端起杯子。
  端著杯子的手抬至一半,洛璃像是想到了甚麼般,再度將杯子緩緩放下。歐陽克看了再度陷入沈思的洛璃一眼,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隨後依樣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將紫砂茶壺放回原位,歐陽克終是忍不住輕聲喚道:“洛璃,你在想甚麼?”
  “嗯?”洛璃輕抬起頭,回過神來,隨即微笑著微微搖頭,“沒甚麼。”
  “沒有甚麼?”歐陽克似笑非笑地反問,緊接著緩緩起身,兩步跨至洛璃身邊坐下,輕輕地攬過洛璃的肩膀,“可是,據我所知,你已經為某件事苦惱好幾日了。”
  “哥哥,你想多了。”洛璃笑了笑,順勢靠進歐陽克懷裡,“真的沒有甚麼。”
  “是嗎?”歐陽克空余的手輕輕抬起洛璃的臉,他看了洛璃的笑顏半晌,終是輕嘆一聲,認真地道,“洛璃,你已經盡力,無需再為此事介懷。我相信,除去你,沒有人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洛璃幾不可查地一頓,唇角的笑意亦有了一絲凝固,“哥哥,你在說甚麼?洪七公本就與我們沒有甚麼關係,我怎麼會因為沒能救好他而介懷?”
  “我知道。”沒有錯看洛璃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歐陽克微微一笑,“你是為了叔叔。”
  “哥哥……”洛璃垂下眼簾,一時語塞。
  這世上,能夠牽動洛璃情緒的人僅只有限的幾個,而歐陽鋒與歐陽克,顯然是對她影響最大的人。自小到大,歐陽鋒對洛璃一向極其疼愛,即便是親生女兒,想來也不過如此。
  洛璃心下感動,一直想為歐陽鋒做些甚麼。此次幫洪七公解毒的事,還是歐陽鋒第一次主動向她提及要求,而她卻未能做好,心裡自責學藝不精的同時,不免有些低落。
  原本,洛璃以為自己的心思沒人知道,卻不想早已被歐陽克看在眼裡。被他一言說中心事,洛璃不可避免地有些心虛。
  見洛璃如此,歐陽克不由地緊了緊手臂,輕嘆一聲,“洛璃,若你的這般心思被叔叔知曉,你覺得他會如何?”
  “哥哥!”聞得此言,洛璃心下一急,不自覺地站起身來,竟是忘了此刻身在歐陽克懷裡,“華山論劍將至,爹爹現下正值突破的緊要關頭,你怎可為了這點事去打擾他?”
  洛璃忽然起身,歐陽克猝不及防,待回過神來發現懷中已空。剛才的話本是一句戲言,想也知道他不會將洛璃的心思說與歐陽鋒聽,只是不曾想洛璃的反應會這麼大。
  正欲開口解釋,歐陽克忽然發覺洛璃神色有異。心下猛地一緊,他已經起身扶住洛璃,“怎麼了?”
  洛璃輕輕搖頭,勉力壓下忽如其來的暈眩之感,扶著歐陽克的手臂穩住身子,輕咬下唇低聲道:“我沒事。”
  瞧著洛璃瞬間變得煞白的臉色,歐陽克怎可能相信她的話?因著不瞭解洛璃到底出了何事,歐陽克亦不敢隨意移動她,更不敢輸入真氣查探她體內情況。
  雖然氣她到了此刻還想隱瞞,歐陽克還是小心翼翼地攬住洛璃的腰,讓她得以靠在他身上,“到底出了何事?你若再想隱瞞,我可真要生氣了。”
  洛璃此刻倚靠在歐陽克懷裡,雖說看不到他鐵青的臉色,但聽他說話的語氣,亦可感受到他隱含的三分怒意,七分擔憂。想要回話,體內忽然走岔的真氣卻讓她暫時說不出話來。
  過得片刻,洛璃終於將真氣理順,將之重新歸到原來的路線。自歐陽克懷中抬起頭,洛璃面上已經恢復常態,再看不出一絲蒼白萎靡的痕跡。
  對上歐陽克陰沈如水的臉,洛璃隨即重又垂下頭,將整個身子窩進他懷裡,沈默了一會兒,不確定地輕聲道,“哥哥,我剛才……大概是岔了真氣。”
  “岔了真氣?”歐陽克面上更是沈了幾分,“這事可大可小,不能等閒視之。在這之前還出現過類似情況嗎?”
  “上一次,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洛璃思索了片刻,輕蹙起眉,緩緩地道,“如今想來,也該是與這次同樣的情況。”
  歐陽克聽罷,也不知想到了甚麼,立時便放開洛璃,轉而牽起她的手,“走,跟我去見叔叔。”
  來不及阻止,亦不想阻止,洛璃任由歐陽克拉著去找歐陽鋒。早在船上時,洛璃便向歐陽鋒答應過,一旦身體出現甚麼不妥,便會直接告知與他。
  屋內,歐陽鋒聽完歐陽克的描述,又查探了洛璃體內真氣運行的情況,亦不由地皺起眉,“洛璃,你最近是否覺得真氣漸漸脫出了控制?”
  洛璃點點頭,低聲回道,“我以為是真氣增長過快所致,過些時日這個問題自會解決。”
  “這的確也是一方面。”歐陽鋒眉間越皺越緊,沈聲道,“不過,最主要的是,洛璃你沒有《天魅密典》接下來的功法。”
  “閔藍風曾經讓洛璃得空去一趟苗疆,難道他那時候便已經料到洛璃會出事?”歐陽克握緊洛璃的手,慢慢地道。
  “他應該不知道洛璃習練密典的進度。不過,他必是知道當年的《天魅密典》不全。”說到這裡,歐陽鋒停了片刻,他來回打量了洛璃與歐陽克一眼,已是做出了決定,“準備一下,我們明日便動身前往苗疆。”
  聞言,洛璃與歐陽克盡皆有些愣住。洛璃雖則心裡感動異常,卻還是輕輕搖頭道:“爹爹,若你陪洛璃前往苗疆,豈不是要錯過華山論劍之期?爹爹等了二十幾年,便是為了那一天,怎可因洛璃放棄?”
  歐陽鋒沈默。之前心憂洛璃,他竟是忘記了論劍之期,此刻聽得洛璃提起,他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思索了片刻,歐陽鋒微微一笑,輕聲道,“洛璃放心。爹爹先跟你去苗疆,再趕去華山亦來得及。”
  “不,爹爹。洛璃不能耽擱了爹爹的行程。”洛璃微笑著搖頭,只是不答應,“有哥哥陪我,爹爹放心吧。”
  “叔叔,洛璃說得對。”歐陽克亦笑著勸道,“華山論劍確實不宜錯過。洛璃這邊有我,我必會護得她周全。”
  歐陽鋒看了洛璃與歐陽克兩人半晌,終是微微點頭,“如此,你們多加小心。苗疆百族情況未名,又人多勢眾,你們孤身而往,卻是不妥。”
  “那叔叔的意思是……”歐陽克略一愣怔,隨即問道。
  “白駝山離苗疆其實並不遠,這一路上又多是山間密林,鮮有人跡。”歐陽鋒笑了笑,“你們將風行與風烈帶去,這兩人武功不錯,加之行事穩重,正好可以幫個手。另外,去蛇園選一隊蛇奴,讓他們趕著蛇群先行。去到苗疆,總不能墮了我白駝山的名號。”
  洛璃雖然聰慧,卻一向不怎麼擅長分析人心,或者說,很多時候,她都不想深想。此刻聽得歐陽鋒所言,只道是歐陽鋒擔心他們兩人安危,歐陽克卻在瞬間心念急轉,想了很多。
  苗疆百族四分五裂,其中形勢必定複雜萬分。雖說洛璃頂著一個魅女的身份,一個沒有任何勢力的魅女,又有誰會放在心上?歐陽鋒此舉,除去明著保護洛璃與歐陽克兩人外,還存了示威的意思。
  一念至此,歐陽克隨即輕輕點頭,笑道,“叔叔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到了那裡,若發現有甚麼難處,你們亦不要著急。”歐陽鋒想了想,終是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待華山論劍之後,我便會過去與你們匯合。洛璃的情況,暫時不會有問題,你們可以等我過去之後再作打算。”
  見著洛璃與歐陽克皆點頭答應,歐陽鋒望向洛璃,“洛璃,如今你體內真氣漸失穩定,切不可妄自動氣,動用真氣亦要小心謹慎。”
  “我明白了,爹爹。”回想起之前真氣走岔時的情景,洛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叔叔,我會看著她。”歐陽克笑著插了一句。
  之後,洛璃與歐陽克又聽歐陽鋒囑咐了幾句,便起身離開去準備前往苗疆的物什。第二日,洛璃與歐陽克兩人便帶著風行、風烈,由蛇奴趕著大群毒蛇開道,向苗疆行進。
  這一回,洛璃思及苗疆盛產毒蟲毒物,卻是將小狐狸也帶在了身邊。原本,她還想將秦南琴也帶來,但想到歐陽鋒不日便要離開白駝山莊,前去赴華山論劍之約,蛇園又會處於無主的狀態,只剩下蛇奴喂養放牧蛇群,也便放棄了。

大漠女兒稱華箏

  金烏西沈,玉兔東升。轉眼,洛璃與歐陽克離開白駝山莊已近十日。一路上,果如歐陽鋒所言,人煙極少,多數時候竟是穿行在山間密林。
  所幸,洛璃他們皆身懷武功,即便道路再難走一些,亦是不會有絲毫問題。只不過,身處如此環境,馬匹早已失去作用,前進皆靠行走。
  越是靠近苗疆,天氣便越熱,竟是沒有半點時值入秋的跡象。繁密的叢林一如夏季般鬱鬱蔥蔥,透出蓬勃的生機。
  這一日,洛璃跟著歐陽克穿出一片密林,待看到出現在眼前的那條曲折小道,不由自主地暗松了一口氣。接連幾日,入目的只有密集的參天古木、盤亙糾纏的藤蔓、長及膝蓋的雜草,以及不時落到腳邊、肩頭的毒蜘蛛、血蛭,洛璃心下已不可避免地升起些許煩躁。
  眼前的小道很窄,許是平日裡行走的人不多,很多地方皆已被雜草灌木覆蓋,彎彎曲曲地延伸,消失在前方同樣密集的叢林間。陽光很好,淺金色,透過兩邊繁密的枝椏,影影綽綽地投射在小道上。
  抬眼瞧了瞧頭頂露出的一小片湛藍的天空,洛璃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微笑著望向歐陽克,“哥哥,若是再不出來,我多半會窒息。”
  歐陽克低笑一聲,看了洛璃懷中酣睡的小狐狸一眼,“依我看,這種地方,怕是只有踏雪才會玩得高興吧?”
  “說的也是。”回想起小狐狸在密林裡如魚得水的模樣,洛璃亦不由自主地點頭贊同。
  歐陽克極其自然地輕抬起手,理了理洛璃額前略顯凌亂的發,拾起沾在發間的一片殘葉,笑著問道:“繼續走?”
  聞得此言,洛璃輕輕地應了一聲,便即抬步向前。歐陽克見狀,亦不再停留,緊跟而上。
  洛璃與歐陽克說話間,風行與風烈已然領著那二十個一色白衣、手執長桿的蛇奴,驅趕著蛇群排成長隊蜿蜒而行,並不時將游弋出隊伍的毒蛇挑回隊中,此刻已走出百步開外。
  走出不遠,洛璃忽然發現一直走在前方的風行與風烈停了下來,正欲開口詢問,卻聽得耳邊傳來歐陽克熟悉的聲音,“怎麼不走了?可是出了甚麼事?”
  “公子,前方道上躺著一個人,阻住了去路。”很快,風行平板無波的回答便傳了過來。
  與歐陽克對視一眼,洛璃從他眼中看出了詢問之意,知道他是讓自己做決定。幾不可查地輕蹙起眉,洛璃淡淡地吩咐道:“不用管他,將人搬到路邊,繼續走。”
  風行答應了一聲,隨即前方一陣短暫的騷動後,隊伍再度緩緩地前進。不過片刻,洛璃與歐陽克便行至剛才導致隊伍暫停的地方。隨意地朝已被風行置於小道邊的人瞥了一眼,不想這一眼,卻讓洛璃止住了前行的腳步,“哥哥,等等!”
  “怎麼了?”歐陽克吩咐隊伍暫停,隨即疑惑地望向洛璃。
  洛璃瞧了地上那人手中握著的匕首半晌,忽然輕聲開口,“哥哥,他手上的匕首,是郭靖的。”
  那時與郭靖、洪七公、黃蓉一起流落荒島,洛璃曾經多次見郭靖用過這把匕首,也確信自己絕對不會認錯。此刻,原本屬於郭靖的匕首忽然出現在別人身上,即便是洛璃,亦不由地心下有些好奇。
  聽了洛璃所言,歐陽克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訝異。一般說來,不管是何人,都不會將隨身武器棄下,這人既有郭靖的匕首在手,必是與他有極深的關係。
  一念至此,歐陽克不由地開始細細打量起地上躺著的人。這人身量不高,身形略顯瘦弱,輓著發髻,身上穿著極其普通的青色布衣。只是,不知道為甚麼,歐陽克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奇怪的違和感。
  想到這裡,歐陽克不由地皺起眉,似乎,作為一個男人,這樣的身形樣貌有些不協調。忽然,歐陽克眉間輕輕舒展,唇角露出一抹瞭然的笑意,“洛璃,此刻你打算怎麼做?救下她,還是不管她?”
  “當時在荒島上,郭靖對我也算有所照顧,這人既然有他的匕首在手,想必與他有些關係。”洛璃垂首思索了片刻,緩緩地道,“現下救下此人,正好還了他的情。”
  “洛璃既然決定了,便去做吧。”歐陽克伸手接過洛璃懷中的小狐狸,亦沒有反對。
  歐陽克原本不知道洛璃為何定要償還恩情,如今他卻有些明白了。這麼多年來,洛璃的性情一直沒有改變。潛意識裡,她依然不想與其他人扯上任何聯繫。還了情,待下次見面,便是再也不相干。
  見歐陽克抱過踏雪,洛璃雖有些疑惑,卻還是笑道:“如此,我便讓風行帶上他一起。”
  “洛璃,此事卻是不能由風行來做。”歐陽克微笑著叫住洛璃,“因為,她是個女子。”
  聞言,洛璃驚訝地望向地上的人。原本她還以為此人略顯纖細的身形是太過瘦削所致,此刻再細細打量她的面容,果然覺得那隱隱的柔媚之態不該是男子所有。
  想了想,念及帶著一個昏睡之人的不便,洛璃終是下了決定,“哥哥,我看她身上並無傷口,如今的情況多半是累極所致。不如,我們便在此地休息片刻,待她醒來再做打算。”
  “這樣也好。”歐陽克點點頭,囑咐了兩句,便即轉身向風行與風烈所在的方向行去。
  知道歐陽克是去交代休息的事,洛璃收回視線,向前行了兩步蹲下,右手已經輕輕地搭上了地上所躺之人的脈門。
  片刻後,洛璃收回手,唇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果然如她所料,地上的人並不曾受傷,此刻昏迷不醒,不過是疲勞過度,加之多時不進食水的緣故。
  扶起地上的人,讓她背靠著樹幹而坐,洛璃一指輕輕點出。隨即,她便發現眼前之人輕嚶一聲,濃密的睫毛微顫,眼睛緩緩地張開,露出一雙帶著迷茫的黑眸。
  洛璃見她醒來,也即站起身來。正好有侍從遞上水袋,洛璃順勢接過,將之送到那雙黑眸前方。
  “你……是誰?”黑眸緊盯著水袋看了很久,隨即向上抬起望向洛璃,卻是沒有抬手來接,反而澀澀地問了這麼一句。
  “很明顯,救了你的人。”洛璃微微一笑,輕輕坐下,將水袋塞進黑眸的主人懷裡,“我姓歐陽,喚作洛璃,你呢?”
  “我……你叫我華箏吧。”黑眸輕輕垂下,自稱華箏的女子沈默了許久,終是輕聲答道。
  “華箏?”沒有漏看華箏將手上匕首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裡的動作,洛璃卻是想起洪七公曾經提及的名字,唇角的笑意不自覺地加深了些,“你識得郭靖?”
  華箏的動作幾不可查地一頓,隨即她又勉強扯動唇角,似是想用微笑來減輕心裡的慌亂,“不認識。”
  洛璃似笑非笑地瞧了華箏一眼,直看得她心虛地垂下頭去,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剛才那把匕首便是郭靖的,若你不識得他,他的隨身之物怎會在你手上?”
  見得華箏只是低頭不語,洛璃不知她是不想提及郭靖,還是本能地防備著她。思索了一會兒,洛璃輕聲道:“若不是這匕首,我也不會救你。郭靖,也可算得上是我的熟人。”
  大概是覺得洛璃不似在說謊,華箏抬眼望向洛璃,終是不再沈默,“原來,你是郭大哥的朋友。”
  朋友?他們可稱不上。不過,洛璃只輕輕地笑了笑,亦沒有反駁華箏的說法,反而指著她懷裡的水袋,“我看你現下虛弱得緊,還是先喝點水,休息一下。放心,這水袋是新的,沒有人用過。”
  “你……”聽得洛璃刻意強調水袋沒有人用過,華箏心下明瞭洛璃已經看破她的秘密,不由地面上閃過尷尬之色,“我……謝謝。”
  “不客氣。”洛璃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忽然低聲問道,“我聽你口音,不似本地人士。你一個女子,孤身一人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我……我與郭大哥他們走散了。”華箏眸中一黯,抓著水袋的手猛地一緊,“我第一次來這裡,不識得路,很快便迷失了方向。幸好遇上你,不然的話……”
  “他們?還有誰?”洛璃心念急轉,很快便想到一個可能,隨即試探性地問道,“是不是黃蓉?”
  “你也認識黃姑娘?”華箏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複雜之色,“他們的確在一起。”
  從華箏口中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洛璃心下亦不由地有些疑惑。看黃藥師之前的態度,該是絕對不會允許黃蓉再見郭靖,難道他忽然之間相通了?
  很快,洛璃便將這個想法拋諸腦後。雖然她只見過黃藥師幾次,不過,通過那有限的幾次會面,以及歐陽鋒的描述,洛璃亦知道,要讓出了名固執的黃藥師改變主意,該有多麼困難。
  想比之下,她寧願相信是黃蓉趁著黃藥師不注意,偷跑出來桃花島。是了,如今華山論劍將近,黃藥師無暇顧及黃蓉倒也正常。依著黃蓉的性子,這般做法無可厚非。
  只是,郭靖不是回了大漠嗎?怎麼此刻竟到了南疆?而他傳說中的未婚妻,居然被他丟了?還是說,這裡面有黃蓉的影子?
  幾不可查地輕蹙起眉,洛璃掃了明顯情緒不穩,神色有異的華箏一眼,面上忽然露出一抹柔和的淺笑,“我曾經聽郭靖提及他在大漠長大,剛才你又說是第一次來這裡,莫不是你也從大漠來?”
 



情之一字味自知

  大概是之前的交談讓華箏放下了戒心,又或許她對洛璃是郭靖朋友的事深信不疑,此刻看她的表情,比之剛醒過來時已是放鬆許多。
  聽得洛璃詢問來歷,華箏亦沒有多想,便即點頭肯定了洛璃的猜測,“我與郭靖,還有拖雷,從小在一塊兒長大。拖雷,是我的兄長。”
  “哦?那你與郭靖的感情,應該很好吧?”聞言,洛璃想起自己與歐陽克,唇角不由地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而且,我聽說郭靖在大漠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該不會便是你?”
  “我……不會了……”華箏垂下眼簾,雙手抱住自己的膝蓋,將頭埋進臂彎,努力掩去語中的哽咽,“我害死了郭大娘,即便郭大哥不怪我,我也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洛璃微微一怔,瞧了華箏不斷顫抖的雙肩半晌,知她正在無聲哭泣,心下亦不由地閃過一絲同情。她沈默了片刻,終是緩緩地抬起右手,輕輕搭上了華箏的肩膀。
  事實上,洛璃一向不喜與不相干的人有肢體接觸。只是這一次,思及華箏、郭靖兩人跟她同歐陽克一般,皆是自小一起長大,因著這相似的經歷,洛璃竟然生出安慰華箏一番的念頭。
  這念頭一經出現,便盤旋在洛璃心上,再也揮之不去。自小到大,洛璃並沒有多少安慰人的經驗,她想了想,終是輕聲開口,“我看得出來,郭大娘生前必是極疼愛你,不然,你亦不會如此傷心。雖說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才讓你如此自責,但若是郭大娘還在,定不願意看到你這樣。”
  說到這裡,洛璃停頓了一下,見華箏非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傷心更甚,藏在袍袖中的另一隻手虛空一指彈出。隨即,一股極淡的幽香逐漸彌漫開來,縈繞鼻端。這味道吸進體內,竟讓人不自覺地從心底升起寧靜。
  做完這些,洛璃便不再說話,而是背靠著樹幹輕閉上眼。期間歐陽克去而復返,在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席地坐下,洛璃也只微微睜開眼,輕輕地笑了笑,便又合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華箏輕顫的雙肩終是恢復平靜,卻是依然沒有抬起頭來,“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聽到華箏猶自帶著鼻音的聲線傳來,洛璃輕輕睜開眼睛,“無妨。若你願意,亦可以將發生的事說出來。”
  華箏只是沈默,沒有回應。洛璃也不著急,靜靜地等著她開口。她知道,因著藥力的關係,華箏多半會將所有的事情和盤托出。
  果然,過了一會兒,華箏略帶沙啞的聲音便低低地傳了出來,“其實,我與郭大哥早有婚約。不久前,郭大娘生病,托我和拖雷前來中原找尋郭大哥。只是,我知道,郭大娘會這麼做,一半是想念郭大哥,另一半卻是為了我。”
  華箏輕抬起頭,面上還殘留著之前流淚的痕跡,“郭大娘待我親如女兒,她知我想念郭大哥,便想以此全了我的心意。可惜天不遂人願,不想卻因此害了郭大娘。”
  華箏身為大漠兒女,性子裡亦含有直接豪爽,卻是不似大宋女子那般扭捏羞怯,承認喜歡郭靖也是沒有半點猶豫。只是說到這裡,華箏還是停頓了片刻,含在眸中的淚珠再度順著臉頰緩緩滾下,話中亦帶上了隱隱的顫抖。
  “當日,我與父汗說起前來中原找尋郭大哥之事,他非但沒有反對,還派了拖雷與我同行,我還以為是他擔心我的安危。沒想到,他竟是早已有了計劃……”
  華箏抬手抹去面上的淚珠,放回膝蓋的手緩緩地揪緊,“那一晚,我去找父汗,卻偶然聽到他與拖雷商量讓郭大哥領兵攻打大宋。拖雷言及郭大哥必不會答應,父汗竟說捉了郭大娘相威脅……”
  “我知父汗性子,他決定的事便不可能再有改變。只是,郭大娘如此待我,郭大哥又是我尋回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陷入險境。可惜,我剛及將此事告知郭大娘與郭大哥,便被父汗發現。”
  “郭大哥雖帶著我與郭大娘成功逃離,郭大娘卻不慎被圍上來的士兵砍傷。父汗見計劃敗露,一直對我們緊追不捨……後來,眼看著就要追上,郭大娘言道不想再拖累郭大哥,竟然……竟然趁我與郭大哥不注意……生生自盡。她臨死都沒有忘記我,讓郭大哥答應好好照顧我,而我卻……若不是我尋回郭大哥……”
  說到這裡,華箏不禁悲從中來,泣不成聲。這些時日以來,華箏一直將此事壓在心底,從來不曾對人提起,郭靖性子木訥愚鈍,又哪裡會注意到華箏的小心思?加之後來郭靖與黃蓉匯合,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黃蓉對她的敵意,如此種種,早已讓華箏不堪重負。
  而洛璃刻意散出的香味,除了讓華箏連日來緊繃的神經得以放鬆、凝神靜氣之外,還帶著一絲惑人心智的作用。洛璃一經出聲相問,華箏便下意識地作出了回答。
  看著華箏的模樣,洛璃不由地心下暗嘆。停了片刻,她終是伸手入懷,掏出一條白色的錦帕遞到華箏面前,“以後,你有甚麼打算?”
  洪七公當日說起華箏的時候,雖然只有一言半語,卻足夠洛璃知道華箏蒙古公主的身份。因此,之前華箏說起她父親欲要郭靖攻打大宋的事,她亦沒有覺得有多奇怪。
  洛璃一直身在西域白駝山,而西域又自成一體,即便大宋與蒙古真個發生戰爭,她也不會覺得跟自己有甚麼關係。此刻聞得華箏所言,洛璃理所當然地聽過便算,根本沒有往心裡去。
  那邊華箏下意識地接過洛璃遞上的錦帕,心下亦是有些感動,只覺得與洛璃雖則萍水相逢,卻是投緣之極。待聽清洛璃的問題,她不由自主地思及平日裡郭靖與黃蓉相處的樣子,低低地答道:“郭大哥與黃姑娘情投意合,他們之間再容不得旁人,我不如便這般離去。”
  “你想去哪裡?”之前為了安撫華箏,也為了得知某些事情,洛璃使了一點小手段。但是,她卻從未對華箏生起過惡意。此刻聽她的意思,竟是想要徑直離開,洛璃不由地輕蹙起眉,“事到如今,你父汗必是惱你放走郭靖母子,大漠你是回不去了。這裡你人生地不熟,又能去何處棲身?”
  “天下之大,不過求一瓦遮身,總會有去處。”華箏抹去腮邊淚水,捏緊手中錦帕。大概是長久壓抑在心底的鬱結之氣得到發泄,恢復常態的華箏面上一片平靜。
  “你倒是想得通透,拿得起亦放得下。”洛璃看了華箏半晌,忽然輕聲嘆道,“若換了是我,這般離去我定是不會甘心。”
  想當初在桃花島,她與歐陽克的感情還未明朗,不過是對著一個極低的可能性,洛璃都能直接說出“哥哥是我的”。如今,他們已由歐陽鋒做主定下白首之盟,若有其他女子出現在歐陽克身邊,洛璃還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甚麼事情來。
  正這般想著,洛璃耳邊忽然傳來華箏的一聲低嘆,“不甘心又能如何?我,終是比不上黃姑娘的。”
  “你何必妄自菲薄?”見著華箏黯然的模樣,洛璃不由地想起黃蓉的盛氣凌人與咄咄相逼。思索了片刻,她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你至少比黃姑娘多兩樣東西。”
  聞言,華箏只是不信,“若你說的是我公主的身份,這身份在旁人看來更像一個玩笑。”
  洛璃輕輕地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眯眯地問道,“當日郭靖的母親讓他好好照顧你,郭靖答應了沒有?”
  聽洛璃提及郭大娘,華箏眸中一黯,卻還是點了點頭,“郭大娘握著我與郭大哥的手,說我一心向著他們母子,讓郭大哥照顧我一輩子。”
  “如此,你便有了郭靖母子的承諾,黃姑娘沒有,此為一。”洛璃笑意不減地接了一句,頓了一下,又接著道,“剩下的一樣,便是你與郭靖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這一點,即便是黃姑娘,也無法將之抹殺吧?”
  見華箏只是垂下頭去,沈默不語,洛璃也不以為意,唇角的笑意卻是逐漸加深了些,“認真說起來,黃姑娘才是那個糾纏在你與郭靖之間的人。本是你的郭大哥,為何要相讓?”
  “你……我求你,你別再說了……”華箏面上神色變換,似是正在思考甚麼極為矛盾的事,過了許久,她略帶艱難的聲音才再度響起,“郭大哥他……”
  “他與黃蓉兩情相悅,是嗎?”不等華箏說完,洛璃已經打斷她的話,“可是,如今的問題在於你要怎麼做,而不是郭靖的態度。沒有試過,又怎知自己沒有勝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華箏緩緩搖頭,喃喃道,“只要能夠看到郭大哥開心快樂,我便很歡喜。我自己,真的沒有關係。”
  聞得此言,洛璃仿若聽到了甚麼極其好笑的東西,竟是不自覺地輕笑出聲,“你若是走了,又如何能‘看到’你的郭大哥過得開不開心?”
  “這……”聽得洛璃刻意將“看到”兩字咬得極重,華箏微微一怔,一時間亦想不出反駁之言。
  “洛璃說得不錯。”歐陽克一直靜靜地聽著,沒有將洛璃與華箏的對話漏下一絲一毫。此刻聽得洛璃勸解華箏,稍一聯繫,便即明瞭她的心思。見華箏面上還是有些猶疑,他不由地輕聲插了一句,“莫說現下那郭靖與黃蓉還沒有名分,即便以後兩人成了親,這世間效仿娥皇女英之事,還少嗎?”



山間密林逢故人

  華箏專注於同洛璃說話,加之本身情緒未穩,是以先前並沒有注意到歐陽克。如今聽他開口,華箏才下意識地向他望去。
  對上歐陽克頗有深意的眼,華箏心下一震,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大漠,很多男人皆有不下一個妻子。而她的父親鐵木真,僅只擁有名分的妻子便有幾十位。想到這裡,華箏心頭不由地浮起百般思緒。
  見著華箏模樣,洛璃知道她還在猶豫,亦沒有再多說甚麼,“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要怎麼做,你好好想想便是,莫要到頭來悔恨才好。”
  華箏望向洛璃,略略定了定神,緩緩地點了點頭,隨即背靠向身後的樹幹,閉上了眼睛。她原本便累極,此刻將壓抑許久的事情盡數說出,心下已是輕鬆不少。不過片刻,她的呼吸之聲亦變得越來越平穩悠長。
  洛璃微微側頭掃了華箏一眼,發覺她竟已不自覺地睡去,便即起身朝歐陽克的方向行去。洛璃知道歐陽克之前所言除去幫她勸解華箏之外,並無其他意思,只是,思及他話中的內容,她還是會忍不住在意。
  這般想著,洛璃已經行至歐陽克身側,挨著他坐了下來。她微笑著環住歐陽克手臂,柔聲問道,“哥哥,你先前關於娥皇女英之說,是甚麼意思?”
  “洛璃不清楚?”歐陽克微微一怔,隨即明瞭洛璃的言下之意。他心裡暗笑的同時,面上卻是未露分毫,反而煞有其事地輕聲解釋道,“相傳,娥皇、女英同為堯之女,娥皇為長、女英為次,又稱‘皇英’……”
  “誰要跟你說這個?”洛璃輕輕推了推歐陽克,打斷了他的話。停了一下,她忽然擠入歐陽克的懷裡,雙手環住他脖頸,笑靨如花。
  對於洛璃投懷送抱的行為,歐陽克眼中閃過一絲訝色,隨即伸手順勢攬住洛璃的纖腰,面上卻是適時露出些許疑惑,“那麼,洛璃想要我說甚麼?”
  “哥哥……”洛璃輕喃一聲,貼近歐陽克,呵氣如蘭。她微一低頭,柔軟的唇瓣已經覆上歐陽克的。感受到歐陽克全身微微一僵,攬在她腰上的手亦是猛地一緊,洛璃眸中清晰地閃過一抹笑意。
  淺嘗輒止,洛璃在歐陽克反應過來之前便已離開,埋首在他耳側,輕聲低喃,“哥哥,是洛璃一個人的哥哥,洛璃以後不想再聽見哥哥說甚麼娥皇女英……”
  落在唇上的溫暖抽離,歐陽克不覺有些悵然若失。不過,聽得洛璃所言,他又忍不住輕笑出聲,“洛璃,娥皇女英是說與旁人聽的。這世間女子與你比起來,哪及得上你分毫?”
  “哥哥說這話,莫不是在哄我開心吧?”口中這般說著,洛璃唇角的笑意卻是逐漸加深,心裡尚未來得及成形的那丁點芥蒂也已消失無蹤。
  輕撫著洛璃散於背後的長發,歐陽克低笑一聲,慢聲低語,“我的心思,難道洛璃還不清楚嗎?”
  “你不說,我又怎會知曉?”洛璃直起身子,對上歐陽克的笑顏,含笑的眼中閃著些許不懷好意。
  “哦?”歐陽克抬起右手撫上洛璃面頰,輕輕托起她的臉,微微低頭笑道,“洛璃,不知你是否聽過‘作繭自縛’?”
  “甚麼?”雖然早已發覺自己與歐陽克的距離太過接近,洛璃卻是沒有在意,反而笑眯眯地反問。
  “便是這般。”歐陽克緩緩吐出這幾個字,隨即低頭在洛璃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
  溫熱的觸感滑過洛璃額頭,眉心,鼻尖,最後擷取了她微啓的唇。熟悉的氣息縈繞,洛璃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全身心地感受著這個逐漸加深的吻……
  那日洛璃與歐陽克言及娥皇女英沒過多久,華箏便醒了過來。洛璃向她詢問去處時,毫不意外地得到了回去找尋郭靖的答案。問及華箏與郭靖失散之地,卻因她初來南疆,人生地不熟,根本說不出有用的信息。
  不過,華箏與郭靖、黃蓉此行的目的地竟是苗疆百族所在地。據她所言,他們幾人偶然路過一個盛行瘟疫的村莊,郭靖心性純良,不忍見著村民受苦死去,遂決定出手相助。
  自一個老大夫的口中,他們得知熬制湯藥須得幾味奇特的藥材,而這些藥材只有苗疆之地才有。無法可想之下,他們便依著老大夫指點的路線,踏上了前往苗疆之地的路。
  念及華箏與他們同路,洛璃向她說明瞭情況,便帶著她一路同行,很快過了月余,亦逐漸靠近了苗疆百族聚居的地點。
  這一日,洛璃一行照例穿行在千篇一律的密林之間。雖然他們身上都已抹上藥粉,毒蟲毒物皆不敢近身,但是,接連一月身處其間,亦不可避免地讓他們生出些許厭煩的情緒。
  原本只有鳥啼蟲鳴之聲的密林裡,忽然傳來隱隱的人聲與拳腳相擊的聲響。洛璃拉住華箏,與歐陽克相繼駐足,不約而同地輕皺起眉。
  “風行,前面怎麼回事?”歐陽克停了片刻,沈聲問道。
  “公子,前方有人爭鬥。”很快,風行平板無波的聲音便清晰地傳了過來,
  歐陽克眉間緊皺,“有多少人?”
  過得片刻,風行的聲音才再度傳來,“一方是一男兩女,另一方總共二十七人。”
  聞得此言,歐陽克轉身望向洛璃,提議道,“洛璃,此地已靠近苗疆百族聚居之地,前方爭鬥之人多半跟他們有關,我們不如過去看看?”
  洛璃點點頭,隨即轉向華箏,輕聲道,“華箏,我與哥哥先行一步,你跟著風行、風烈,他們會照顧你。”
  華箏知道自己武功低微,跟去反會礙著洛璃與歐陽克,如今聽得洛璃安排,自是不會有甚麼意見。
  吩咐了風行與風烈,著他們帶著蛇奴驅趕蛇群向爭鬥之地靠近,洛璃隨即展開身形,同歐陽克一道,幾個起落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洛璃因著沒有《天魅密典》後繼功法,如今真氣有些不穩,不過,若不與人激烈打鬥,只是這般施展輕功趕路,卻是沒有任何問題。不過幾息工夫,洛璃與歐陽克便靠近了爭鬥的人群。
  藏身於大樹繁密的枝椏間,洛璃抬眼望去,意外地看見了好幾個熟人。被圍在中間的一男兩女,一個是華箏正在找尋的郭靖,那兩名女子,一個是黃蓉,另一個,居然是當日與完顏康一同離開的穆念慈。
  而正在圍攻郭靖三人的一行,洛璃也識得其中的幾人,閔藍風,以及先前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的幾張熟悉面孔。
  除此之外,洛璃還在閔藍風身後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那晚在顏村不知何時離開的完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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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

  見著完顏康與閔藍風在一處,洛璃心下雖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在意。正想著是這般在暗處作壁上觀,還是徑直現身出去,洛璃忽然看到黃蓉一掌逼退閔藍風,後退兩步與郭靖、穆念慈兩人聚在一處,冷冷地直視完顏康。
  “楊康,定是你將我們的行蹤泄露出去,是也不是?”黃蓉哼了一聲,眸中閃過毫不掩飾的厭惡之色,“你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枉費靖哥哥還信你,穆姐姐對你情深意重!”
  黃蓉此言一出,場中所有人的視線便盡皆投到楊康身上。楊康卻是平靜地掃了黃蓉幾人一眼,最終將目光定格在穆念慈身上,淡淡地開口,“穆姑娘,當日在泉州城中,我已與你說得很清楚。姑娘的一番情意,我心下感動,卻著實不配受之,他日姑娘定可尋到良配。”
  聽出楊康語中的疏離,穆念慈思及自那日泉州城中與他分別,自己便一直打聽著他的信息,甚至千里迢迢趕來苗疆尋他,換來的卻是他與先前一般無二的無情之言。原本她心底存著的那一絲希望,亦在楊康這番決絕的話中消失無蹤。
  “楊康……”穆念慈面露悲戚之色,咬了咬唇,終是低低地喚了一聲。
  “義弟,你怎可如此對待穆姑娘?”郭靖發覺穆念慈神色悲愴,思及楊康畢竟是楊大叔的兒子,亦是他的結拜義弟,終是忍不住指責了一句。在他想來,穆念慈對楊康一腔深情,楊康這般辜負與她,已是大大的不對。
  “楊康,你還有沒有良心?”郭靖的話音剛落,黃蓉扶住穆念慈的同時,緊接著接道,“穆姐姐這般待你,她為你吃了那麼多苦,你竟然如此無情?”
  楊康似乎根本不曾聽到黃蓉的責問,亦不理會面色不佳、幾欲落淚的穆念慈,而是徑直望向郭靖,忽然譏誚地淡笑道,“我與穆姑娘本無情意,何來無情一說?倒是你,那楊鐵心臨死之前,將穆姑娘許給你了吧?你既然這般維護與她,娶了她豈不是更好?”
  “你……我怎可娶穆姑娘?”郭靖微微一愣,想起楊鐵心臨死之言,不由地吶吶反問。
  “有何不可?”楊康似是沒有發現黃蓉的怒目而視,徑直道,“你們男未婚、女未嫁,又有父母之命……”
  “楊康!你太過分了!”黃蓉怒視著楊康,指著他喝道,“穆姐姐的情意,你竟然這般糟蹋……”
  “蓉兒!”穆念慈見黃蓉神色激動,似是就要向楊康撲上去,忙不迭拉住她,澀澀地道,“此事本是我一廂情願,與他沒有關係。”
  “穆姐姐,他如此待你,你還要護著他?”看到穆念慈蒼白的面色,黃蓉狠狠地瞪了楊康一眼,回握住穆念慈的手。
  穆念慈垂下眼簾,低嘆一聲,喃喃道:“這種事勉強不得,多說無益,算了吧……”
  聽到這裡,閔藍風已是大致明瞭楊康與眼前三人的關係。不過,該問的話還是要問。見楊康與他們的交談差不多完了,閔藍風便側頭掃了他一眼,沈聲問道,“康兒,你識得他們?這三人進入苗疆的事,你也早已知曉?”
  “師父,徒兒與他們的確是舊識。”聽得閔藍風相問,楊康收回視線,向他行了一禮,平靜地點頭承認,“不過,徒兒只道他們是偶經此地,並不知道他們的目的竟是園中藥材。若早知道,必會告知師父。”
  “如此,倒是我錯怪你了。”閔藍風輕輕抬了抬手,示意楊康後退,“你先退後。雖說那幾味藥材不是甚麼稀罕之物,但這幾人不問自取,卻是需要懲戒一番。否則,豈不是讓人以為我苗疆無能?”
  黃蓉聽得閔藍風所言,知道此事很難善了,但一看以閔藍風為首的二十幾人,輕皺了皺眉,終是緩緩開口,“這位前輩,我們取走藥材乃是救人之用。救人如救火,卻是耽擱不得,我們亦是怕錯過時機,這才出此下策,非是刻意冒犯,望前輩體諒晚輩救人心切。”
  “姑娘所言實在沒有道理!”閔藍風冷哼一聲,竟是絲毫不讓,“你們要救人,與我苗疆又有何關係?將這當成你們不問自取的理由,當真好笑。”
  說話間,閔藍風已經向下猛一揮手。見著閔藍風手勢,包圍黃蓉、郭靖,以及穆念慈的二十幾人就要順勢撲上。黃蓉三人見狀,面上均是不約而同地一凜,隨即凝神戒備,作好了惡鬥的準備。
  眼看著衝突一觸即發,忽然,幾聲略顯低沈的竹哨之聲由遠及近。緊接著,細微的窸窣之聲在眾人耳邊響起,越來越近,片刻便似到了身前。
  如此突如其來的異變,讓閔藍風與黃蓉雙方盡皆停下動作,齊齊向聲音的來處望去。
  眾人視線所及之處,只見數十個白衣男子手執細長的竹杖,驅趕著成千上萬條毒蛇緩緩行來。之前的窸窣之聲,竟是蛇群經過、壓倒道上茂盛的長草所致。這些劇毒之蛇,在白衣男子的竹杖、竹哨之聲驅使下,居然乖順異常,排得整整齊齊地游弋而來,隱隱對閔藍風等人形成包圍之勢。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閔藍風在內,見著如此奇景,震驚過後,便覺得頭皮發麻、背脊生涼,不可避免地面色盡皆有些難看。
  閔藍風到底見多識廣,略略定了定神,便即露出一絲笑容,抱拳道:“各位朋友此來苗疆,不知有何貴乾?”
  “多日不見,閔長老風采依舊。”蛇奴驅趕蛇群趕至,洛璃亦決定不再避而不見。與歐陽克對視一眼,便與他相攜自樹上飄然而下,靜靜地在蛇群之前站定,笑看著閔藍風,“洛璃依約而來,閔長老這般相迎,倒是讓洛璃有些受寵若驚。”
  “原來是族長大人與歐陽公子。”閔藍風面上一松,再看向周圍蛇群時,已沒有了先前的戒備之色,“西域白駝山,果然名不虛傳,歐陽先生真是好本事。”
  “爹爹的本事,洛璃一向敬佩。可惜洛璃資質平庸,至今未學到爹爹十之一二,實在慚愧。”洛璃笑意盈盈地接了一句,隨即掃了黃蓉幾人一眼,輕聲道,“看來閔長老現在正忙,怕是無暇顧及洛璃與哥哥。”
  閔藍風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淡笑著道,“些許小賊而已,勞族長掛心了。”
  “小賊?”洛璃似笑非笑地望定面色難看的黃蓉,輕笑道,“閔長老可是丟失了東西?”
  “東西倒是小事,不過幾味尋常的藥材。”閔藍風此人本就極聰明,此刻見著洛璃神色,心下已有了隱隱的猜測。他輕輕一笑,便即順勢答道,“只是這幾人不請自入,著實可惡,若不給點教訓,實難消我心頭之恨。”
  “閔長老莫不是搞錯了吧?”洛璃輕咦一聲,狀似驚訝地道,“還是洛璃孤陋寡聞?黃姑娘身為桃花島黃島主獨女,要甚麼沒有,竟會為了幾味藥材行那宵小之事?”
  之前看到洛璃出現,黃蓉心下已是一片複雜。此刻洛璃旁觀若無人地與閔藍風交談,卻句句不離譏諷她,黃蓉面上表情一變再變,終是冷哼一聲,嬌聲喝道:“要打便打,何必這麼多廢話?真當我們怕你們嗎?”
  “黃姑娘莫急。”聽得黃蓉毫不掩飾其怒意的聲音,洛璃調轉視線望向她,笑眯眯地道,“洛璃與閔長老多時不見,不過是敘敘舊。若是怠慢了姑娘,的確是洛璃的過錯。不過,閔長老與你們的過節,洛璃從未想過要參與,黃姑娘盡可放心。”
  “郭大哥!原來你在這裡!”正在此時,清脆的女聲傳入所有人的耳內,堪堪打斷了黃蓉欲要出口的話。
  “華箏!”連續的變故原本就讓郭靖應接不暇,而他一向認為自己愚鈍,有黃蓉在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性地讓她開口接話、讓她做決定,所以之前他一直沒有出聲。此刻見到失散多時的華箏,終於隔著人群開口,“你沒有事吧?”
  “我沒事。郭大哥,我現下便過去你那裡。”跟著風行、風烈走在蛇奴後面,華箏到達得有些遲。只是,與洛璃一匯合,便即遇上郭靖,著實讓她驚喜交加。不及細想,華箏已經輕抬腳步,欲要向郭靖所在的方向行去。
  “華箏,見著你的郭大哥,便一刻也不想與我們呆在一起了嗎?”洛璃輕輕拉住華箏,笑盈盈地道,“只是此刻,他們麻煩纏身,你還是不過去的好。”
  聞得此言,華箏這才抬目四望,很快,她便看清了場中情形。華箏本是大漠兒女,雖說自小練得精湛的騎射之術,對武學一道所知卻是不多,如今見得郭靖區區三人被團團圍住,只道他們凶多吉少。一念至此,華箏不由地面色發白,緊咬下唇,緊緊地拽住了洛璃的手掌。
  “歐陽妹妹,這卻如何是好?”華箏一臉擔憂,眼圈已隱隱有些發紅,“你可有辦法,救郭大哥他們一救?”
  “你求她做甚麼?”洛璃還未及答話,黃蓉便即不耐地開口,“你知道些甚麼?誰人讓你多管閒事?”
  “蓉兒!華箏便如我的妹妹一般,你怎可這般說她?”黃蓉話音未落,郭靖皺了皺眉,終是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緊接著望向華箏,“華箏,你別生蓉兒的氣,她不是有意的。”
  華箏握著洛璃的手微微一顫,輕輕搖頭,“我不會的,郭大哥。”
  洛璃見狀,幾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隨即輕輕拍了拍華箏的手背,淺笑著望向黃蓉,柔聲道,“黃姑娘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寬了嗎?洛璃自與華箏說話,望黃姑娘不要再多口,洛璃感激不盡。”
  說完,洛璃似是不曾聽到黃蓉的冷哼,徑直轉向閔藍風,輕輕一攤手,笑道,“閔長老,此事洛璃本不該插手。只是那邊的傻小子卻是我這姐姐的心上之人,我不欲姐姐傷心,不知閔長老可否看在我的份上,高抬貴手?”
  閔藍風為人極富心計,洛璃自稱上的改變,他自是聽得清楚,想得通透。郭靖、黃蓉、穆念慈對他來說並不重要,橫竪為的不過是一分顏面,放過他們亦是舉手之勞。若能通過此事拉近與洛璃的關係,毫無疑問是極划算的事。
  想到此處,閔藍風便即爽快地點了頭,揮手讓下屬退回,“族長大人言重。如此小事,藍風自當遵從。”
  “如此便多謝閔長老了。”洛璃微笑著道了一聲謝,隨後轉向華箏,“還不快過去你郭大哥身邊?”
  “歐陽妹妹,我……”華箏聽得洛璃取笑,饒是性子直爽,亦不由得有些臉紅,“謝謝你啦。”
  “若是得空,來白駝山找我吧。”洛璃輕輕搖搖頭,忽然湊近華箏耳邊,唇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地微笑,“若你真的想謝我,我不喜那黃蓉,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歐陽妹妹,你莫要再開玩笑了。”華箏微微一怔,隨即明瞭洛璃語中的深意,面上的薄紅不自覺地加深了些,“倒是你,與歐陽公子大喜之日,可別忘記讓我喝杯水酒。”
  洛璃沒有絲毫不好意思地點頭,卻略有些好笑地瞧著華箏的臉越來越紅,終是決定不再逗她。雖說心下希望她能有個好結果,但是自己能幫的也就只有這些,“過去吧,看你郭大哥都等急來。”
  眼看著華箏向郭靖行去,洛璃想了想,忽然望向郭靖,輕笑道,“郭少俠,洛璃可是將華箏完好地還給你了。若下回你再將她丟了,洛璃可饒不了你。可別忘了,你答應過要好好照顧人家的。”
  “華箏的事,的確是郭靖的錯,郭靖以後再不會了。”自華箏走失以來,郭靖其實非常自責擔憂,一路上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如今洛璃將她帶回,又出言讓閔藍風放過他們,郭靖心下極是感激,“歐陽姑娘救了華箏,之前又救了我們三人,郭靖真不知如何感謝才好。”
  “不用謝我,你要謝便謝華箏。若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我是不會管你們的。你日後好好地待華箏,也便是了。”洛璃淡淡地笑了笑,將救人的理由推到了華箏身上,隨即她又看向臉色鐵青的黃蓉,“黃姑娘,雖說這話你也許不愛聽,但洛璃卻不得不說。華箏現下便如洛璃的姐姐一般,洛璃必會時時與她聯繫,若她再像此次般失了蹤跡,洛璃定會抽空找黃姑娘詢問。”
  洛璃與黃蓉幾次或明或暗的交鋒,對她的性子早已知之甚深。若說華箏這次的事沒有她在背後推波助瀾,洛璃怎麼也不會相信。而她問及此事時,華箏似有難言之隱的模樣更是讓洛璃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聽得洛璃的威脅之言,黃蓉恨恨地瞪了洛璃一眼,卻是想起了自己被洛璃擒住時,洛璃使人折磨她的手段。心有餘悸地微微一顫,黃蓉終是只哼了一聲,欲言又止。
  黃蓉沒有反唇相譏,洛璃心下倒是有些好奇。不過很快,洛璃便將此事拋在腦後。這回她與歐陽克來苗疆,為的只是《天魅密典》的後繼功法,華箏郭靖的事,已經讓他們耽擱了一些時候。
  所有的事似乎都已經解決,穆念慈卻是望著楊康的身影,許久都沒有邁開步伐。直到黃蓉催促了她好幾聲,穆念慈這才咬咬下唇,依依不捨地跟著離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

  華箏跟隨郭靖幾人離開後不久,洛璃與歐陽克等人便在閔藍風的帶領下,向著苗疆百族聚居之地靠近。
  行出沒有多遠,歐陽克忽然湊近洛璃,貼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洛璃,先前你為何要這般幫著那華箏?這可不像你平日裡會做的事。”
  華箏只是與他們萍水相逢,根本算不上有交情。而洛璃之前為了華箏,非但向閔藍風求情,將救人的功勞推倒華箏身上,更是出言威脅了黃蓉。若依著洛璃的性子,必不會如此多事。
  “不過是看在她與郭靖自小一會兒長大的情誼份上。”洛璃似是不曾想到歐陽克會這麼問她,微微一愣後,展顏笑道,“這會兒,那位黃姑娘多半又要生氣了吧?”
  “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我們這般。”歐陽克淡淡一笑,眸中閃過瞭然之色,隨即握住了洛璃的手,“我觀那郭靖也是個倔性子,認定的人和事怕是不會那麼輕易改變。華箏此舉,極可能不會有結果。”
  “那又如何?之前我會那麼做亦是一時興起,最終會怎樣跟我沒甚麼關係。”洛璃笑眯眯地瞧了歐陽克一眼,“而且,即便只是給黃姑娘找點兒麻煩,也是值得。”
  這最後一點,怕才是她心中真正所想吧?這般想著,歐陽克唇角的笑意不自覺地加深了些,洛璃,原來還是個記仇的性子。
  “若僅僅是這樣,我猜他們幾人要頭疼了吧?”歐陽克微微搖頭,低低地笑道。
  說話間,洛璃與歐陽克已經跟隨閔藍風進入了一片山谷。谷內草木繁盛,風景極美。而這裡除去鬱鬱蔥蔥的樹林,竟有六成長的是成片的竹林。
  青綠的大樹竹林之間,青竹搭建的小屋錯落。因著苗疆地面潮濕,又多蟲蟻,這些青竹建築皆是懸空離地一尺多。初見這些奇特的建築,洛璃與歐陽克亦不由地有些好奇。只是,許是白天的緣故,這些竹屋裡似乎並沒有多少人。
  行至一間明顯比較寬敞的竹屋前,閔藍風輕一揮手,讓包括楊康在內的二十幾個族人散去,緊接著向洛璃與歐陽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族長大人,歐陽公子,裡面請。”
  “閔長老客氣了。”洛璃淡笑著點點頭,便隨著閔藍風,與歐陽克一道入內。
  進得竹屋,洛璃一眼便將屋內陳設看了個清楚,只因這屋內除去幾組竹椅竹幾外,再無其他。
  閔藍風見洛璃四下打量,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尷尬,“屋內簡陋,卻是比不得白駝山莊,藍風怠慢。”
  洛璃只淡淡地笑了笑,隨意尋了一張椅子坐下。歐陽克發覺洛璃並不打算答話,便即向閔藍風抱拳笑道,“閔長老不必客氣。我等既然到了苗疆,自當入鄉隨俗。”
  閔藍風微微點頭,看著歐陽克在洛璃身旁的竹椅上坐定,緊接著揮手讓進屋送上茶點的少女退下。頓了頓,他才沈聲開口,“族長大人、歐陽公子,與苗疆百族來說,兩位前來是件大事,藍風不好獨自做主。還望兩位稍待片刻,容藍風通知其他四位長老。”
  聞得此言,洛璃隨即明瞭閔藍風說的是苗疆五大族、除去他的韶笙一族之外的其他四族長老,心道這五大族果然在苗疆佔主導地位,便輕輕地點了點頭,“閔長老自便。我與哥哥趕路多日,卻是有些疲累,此刻正好休息一番。”
  眼見閔藍風告罪一聲離開,歐陽克收回視線,停了一會兒,忽然低聲道:“洛璃,之前我們礙於閔藍風的情面,吩咐風行風烈帶著蛇奴在谷外等候,我現下覺得有些不妥。雖說如今看來,這閔藍風對我們並無敵意,但世事難料,我們不可不防。”
  “哥哥,你想讓風行風烈他們偷偷進谷?”洛璃微一愣怔,隨即想到歐陽克話中的用意。
  “有何不可?”歐陽克微勾起唇角,笑道,“洛璃在此地休息片刻,我去去就來。”
  “哥哥,我與你一起去。”聽出歐陽克想獨自前往,洛璃不由地伸手捉住他的手臂。
  “不用了,洛璃。”歐陽克輕輕拍拍洛璃的手背,笑著安撫道,“萬一閔藍風回來,還要靠你敷衍幾句。”
  若閔藍風回來,發現他們兩人都不在,的確惹人起疑。思及此處,洛璃便緩緩松開捉住歐陽克的手,略顯無奈地點頭。
  “我很快回來。”歐陽克湊近洛璃耳邊低喃一句,極快地在她臉頰印下一吻,一觸即走。
  待洛璃回過神來,歐陽克早已輕巧地穿窗而出,消失在樹叢竹林之間。伸手撫上自己略有些發熱的面頰,洛璃忽然無聲地笑了。
  閔藍風與歐陽克先後離去,一時間,屋內只剩下洛璃一人,周圍竟開始逐漸沈寂下來。無事可做,洛璃不由地背靠著椅背,輕閉起眼,任由思緒越飄越遠。
  不過片刻,洛璃忽然聽得屋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緩緩地睜開眼睛,她下意識地向門口望去。
  來人看清屋內只有洛璃一人,不由地微微一愣,不過,他很快便反應過來,眸中似是閃過一絲喜色,竟是沒有詢問歐陽克的去向,“歐陽姑娘,多時不見,姑娘可還好?”
  “洛璃一向安好,多謝完顏小王爺關心。”洛璃噙起一絲淡淡地笑意,“小王爺怎麼會來?”
  “師父怕怠慢了貴客,臨去前吩咐我來相陪。”楊康聽得洛璃對他的稱呼,卻是自嘲地一笑,“我再不是甚麼小王爺,若姑娘願意,不妨稱呼一聲楊康。”
  “楊公子。”洛璃笑意不變,心道他心裡還是相信自個姓楊,也便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當然亦不會如楊康所願直呼名字,“原來是令師的意思,當真多謝他了。”
  洛璃知道楊康口中的師父指的就是閔藍風,也清楚他讓楊康來存了監視之意。不過,這些洛璃都不會在意,更不會去關心楊康怎麼拜了閔藍風為師。
  



只是當時已惘然

  楊康聽得洛璃對他的稱呼,只淡淡地笑了笑,竟也沒有在意。他定定地瞧著洛璃的側臉,低聲道,“關於家師的事,姑娘可好奇?”
  洛璃微微一怔。聽楊康的意思,似是只要她開口相問,他便會將他所知盡數告知。只不過,她與楊康本就沒有甚麼交情,有限的幾次會面,亦是言輕交淺。而她,並不想與他有太多的牽扯,更不欲欠他人情。
  這般想著,洛璃已是輕輕一笑,輕聲回道,“洛璃不是好奇心重之人。那些事情,時候到了自會知曉。”
  楊康並不知洛璃心下所想,只道她還是如先前那般當他是個認識的陌生人。之前完顏洪烈意外被青衣所殺,楊康遭逢此番大變,心境已是有些不同。洛璃的回答,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思及完顏洪烈,楊康不由地眸中一黯,沈聲開口,“歐陽姑娘不想與我言及過多,可是為了當日在顏村的那位姑娘?”
  聞言,洛璃略顯訝異地抬眼瞧了楊康一眼,似是不曾想到他會陡然之間轉換話題,說到青衣那裡去。不過若不是楊康提及,她倒確實沒有往那方面想。
  見著洛璃沈默,楊康只當她是默認了他的猜測。停了片刻,他才慢慢地道,“姑娘盡可放心,楊康並不欲與你為難。”
  聽他的言下之意,竟是不打算再找青衣追究完顏洪烈之死了嗎?即便是如何,洛璃的詫異亦只短短一瞬,“楊公子要如何,跟洛璃沒有關係。”
  “楊康這般,姑娘會不會覺得楊康冷血無情?”楊康頓了頓,苦笑一聲,“我早已得知,完顏洪烈並不是我生身父親,可他畢竟將我養大,養育之恩大如天。另一方面,他又犯下當年牛家村血案,逼得……我母親自盡……我不知道是敬他好,還是恨他好。”
  事實上,當日在泉州城裡,楊康與穆念慈分道揚鑣之後,湊巧同完顏洪烈偶遇。他會重又接受完顏洪烈,一半是多年的父子之情使然,另一半,卻是為了洛璃。
  完顏洪烈忽然為青衣所殺,楊康原本心下極是怨恨不甘,甚至當場喊出殺死青衣報仇雪恨的話。只是,洛璃的出現讓他心灰意冷、悄然離去。那些江湖人物同金國士兵,皆是由完顏洪烈帶來。他死後,加之當時情勢混亂,這些人竟是盡數散去,只余下楊康孤身一人將完顏洪烈下葬。
  完顏洪烈一死,楊康募然發覺自個在這世上當真成了孑然一身,無處可去。之後巧遇閔藍風,閔藍風言及他資質尚佳,欲要收他為徒。楊康先前自是見著他與申普卓幾人動手,知他武功高強,想起自己一直以來欲學上乘功法的事,不及細想,便即答應了下來。
  遭逢如此大變,楊康心下存留的最後一絲僥倖盡去,只當自己再不是昔日榮華地位權勢一樣不缺的金國小王爺。跟著閔藍風來到苗疆,一心一意學習武藝蠱毒之術,楊康只覺得自己似是重新活了一次,心裡豁然開朗,以前的許多事盡皆淡去。
  再次見著洛璃,楊康卻是早已看清她與歐陽克的關係,心下明白他終究只是她生命中的匆匆過客,即便留下了痕跡,亦是淺淡得很。
  猶記得在白駝山莊初見之時,她翩然而至,對著歐陽克巧笑嫣然,獨留一室風華。那一幕,終他一生,怕是都不會再忘記。只是,待得韶光斂去,她多半是再也記不得,這世間,還有一個人曾經為她的一顰一笑驚艷沈醉。
  楊康說到他的身世,洛璃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靜靜地聽著,並沒有出聲。後來楊康陷入沈思,竹屋裡一時間安靜下來,只余下屋外低低的風過之聲。
  “人吶,真的不能做錯事,哪怕那錯並不是他刻意鑄成。”沈默了許久,楊康忽然若有所感,長嘆一聲,“若他曾經錯過,便再不得人信任。出了事,那事情便是他做的。”
  楊康這話講得不清不楚,洛璃聽了,亦是不由地輕皺起眉。心下略一思索,卻是明白了楊康語中深意。他說的,十有八九是之前黃蓉指責他泄露行蹤之事,而他所謂的錯事,便是錯當成完顏洪烈之子,以金國小王爺的身份生活了十幾年?
  掃了低垂著頭的楊康一眼,洛璃想了想,終是緩緩地開口,“那些不相干的人,何必在意他們的目光?”
  “不相干的人?”楊康輕抬起頭,望定洛璃,思及郭靖、黃蓉幾人,黃蓉一向厭惡他,郭靖雖是他們名義上的兄長,一直相信的卻是黃蓉所言。失散後在苗疆再次相見,郭靖似乎從一直尾隨著他的穆念慈口中得知他曾經與完顏洪烈和好之事,卻仍然只關心著藥材,並不曾問及他的情況。一念至此,楊康不由地慢慢點頭,“說得也是。他們,的確是不相干的人。”
  聞言,洛璃唇角亦是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洛璃本是心眼極小之人,她的心中,只容得下極有限的幾人。而其中分量最重的,毫無疑問便是歐陽克與歐陽鋒兩人。其次,便是青衣與南琴。許是楊康先前承諾不去找青衣麻煩,洛璃此刻的笑意比之以前似是少了些許疏離,多了一絲溫度。
  “如今你拜了閔長老為師,跟他學習苗疆一應絕技,不是很好嗎?”洛璃看著楊康,笑意不減,“他的本事,還是極好的。”
  “能得姑娘一聲贊譽,看來我並拜錯師父。”見著洛璃的笑顏,楊康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
  正欲答話,洛璃忽然覺得屋內似是有風撫過。心下一動,她抬眼望去,果然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經去而復返。
  “哥哥,你回來了。”不自覺地笑意加深,洛璃輕喚一聲,起身迎了上去。
  歐陽克的視線掃過楊康,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這才笑看向洛璃。將掛在肩上、自風行那邊帶回來的小狐狸交到她懷裡,他非常自然地伸手環住了洛璃的纖腰。
  帶著洛璃往竹椅的方向行去,歐陽克微笑著問道,“洛璃似是很高興,與完顏小王爺聊了些甚麼?”
  “哥哥說的是楊公子?”洛璃順勢在原來的位置坐下,笑道,“他是奉了閔長老之命,前來相陪。之前哥哥出去找小狐狸,我便與他隨意聊了些。”
  在洛璃身側的竹椅上坐了,歐陽克聽得洛璃所言,心下亦是明瞭她話中透露出的信息。當日,歐陽克同是目睹了楊鐵心包惜弱雙雙自絕之人,此時完顏康改了姓,他也並不覺得奇怪。轉向楊康,他淡淡地笑道,“楊公子特意前來,當真是有勞了。”
  “楊康不過是受了師父吩咐,不敢居功。”歐陽克之前與洛璃略顯刻意的親密動作,楊康自是明白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只是現下,在他心裡,洛璃之與他已是不同於往日。微微一笑,楊康向歐陽克抱拳道,“歐陽兄,你我本是舊識,何需如此生份?直呼楊康名字即可。”
  “楊兄說得是。”歐陽克也不推脫,順勢便改了稱呼,“方才我出去找尋小狐狸之時,見得村中少有人在,可皆是外出勞作了?”
  楊康本就是聰明之人,之前洛璃開口提醒歐陽克,他又豈會不知?出去找尋小狐狸之言,並不能完全取信他,一開始發現歐陽克不在時,他便沒有多問甚麼,到了此刻,更是不會說破。
  聽得歐陽克詢問族中之人情況,楊康沒有多想,便即點頭答道,“此處平日裡主要用於五大族長老商議苗疆百族之事,周圍只有少量族人居住,白天又有其他事情要忙,並不會有多少人。”
  歐陽克點點頭,正欲開口,忽然一陣略顯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與洛璃對視一眼,他下意識地向門口望去。
 



五族長老齊會聚

  門外,以閔藍風為首,一行形貌各異的五人緩步入內。除去一人白髮白須、年過六十,一人面目極是年輕、比之歐陽克亦大不了多少外,其餘兩人皆與閔藍風一般年紀。
  楊康一見閔藍風,便即站起身來迎了上去,口稱“師父”行了一禮。閔藍風微微點頭,也不說話,徑直揮揮手示意楊康退出屋外。
  洛璃與歐陽克對視一眼,隨即雙雙起身。雖則心下早已明瞭包括閔藍風在內、這五人必是那掌握了苗疆百族的五大族長老,洛璃伸手摸摸懷中小狐狸的腦袋,還是微笑著率先開口,“閔長老,這幾位是……”
  閔藍風微微一笑,指向那個白髮白須的老者,“這位是姜奕一族的巫青渝長老。巫長老是與藍風父親同一輩的長老,德高望重,亦是苗疆百族資格最老的長老。我等皆稱他大長老。”
  洛璃順勢向巫青渝望去,瞧著他慈眉善目、一臉和善的模樣,心下已是有數。
  緊接著,洛璃又循著閔藍風的指點轉向那兩個漢子,“這是禹陌一族邵琛長老,旁邊那位是顧澤一族的喻驥泯長老。”
  邵琛是個粗壯的紅臉漢子,看向洛璃的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與不信。喻驥泯身量不高,人長得極瘦,膚色頗有些不見日光的蒼白,留著兩撇山羊胡,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卻是瞧不出他的心思。
  洛璃笑意不變,面上不露絲毫異色,將視線轉向剩餘的那個年輕人。閔藍風順著洛璃的目光望去,隨即笑道,“他是雲然一族的申加真長老。申長老年紀輕輕,便將整個雲然一族管理得井井有條,當真是虎父無犬子。”
  虎父無犬子?洛璃瞧著申加真絲毫不掩倨傲之色的臉,稍一聯繫,便明白了閔藍風語中深意。這申加真多半是申普卓之子。
  閔藍風掃了洛璃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大長老,還有各位,這位便是藍風曾經提及的歐陽姑娘,當然也是族長。她身邊那位,即是歐陽公子。”
  聽得閔藍風的介紹,洛璃笑眯眯地將視線移開,微微點了點頭,輕聲道,“各位長老安好。洛璃初來乍到,還望眾位多多擔待。”
  “歐陽姑娘的父親,是那位五絕之一的西毒歐陽先生嗎?”巫青渝抬手輕捋三寸長須,和聲問道。
  巫青渝稱呼她“歐陽姑娘”,倒也沒有出乎她預料之外。若他徑直如閔藍風那般稱她“族長”,洛璃反而會覺得困擾萬分。這般想著,她微笑著點點頭,輕聲答道,“大長老言及之人,的確是家父。”
  “歐陽先生好本事吶!”巫青渝似是有些感慨,長嘆一聲,便即越過閔藍風、洛璃與歐陽克,徑直上前,在那排竹椅的首座坐了下來。
  其他幾人看見巫青渝的動作,盡皆掃了洛璃與歐陽克兩人一眼,向竹椅的方向行去。閔藍風坐了巫青渝旁邊的位置,緊接著的是邵琛、喻驥泯,最末一位卻是申加真。
  之前洛璃聽得閔藍風介紹時,特意提及巫青渝身為大長老的身份,加之先前洛璃是知道申普卓排行第二、閔藍風排第三之事的,如今這五人的坐法,倒是正好讓她明白了不少。這五族長老的排行,多半是按照年紀來的。申普卓一死,原本排行第三的閔藍風便是二長老了。
  不過,這些暫且略過不提。剛才巫青渝所言,明著是贊譽歐陽鋒本事好,實則在暗諷他當年依仗武力、強奪《天魅密典》。當下,洛璃便與歐陽克一起在巫青渝對面的竹椅上坐下,笑意清淺地柔聲開口,“洛璃爹爹的本事,自是極好的。不過在洛璃看來,若不是旁人有意相讓,爹爹亦不會輕易取勝。”
  其言下之意,當然是“若不是你們自己沒有本事,當年怎會讓爹爹輕易取得密典”。歐陽克聽得洛璃反駁,自是明瞭她語中深意,心道洛璃果真一點兒虧都不想吃,卻也不出聲,只瞧著洛璃輕輕地微笑。
  被洛璃這話一堵,巫青渝輕捋白須的手竟是幾不可查地一頓,隨後掩飾性地輕咳了一聲,望向他身側的閔藍風等人,“今日來此的緣由,先前老二已經提過一些,你們有甚麼看法?”
  閔藍風微微欠身,淡笑著答道,“歐陽姑娘成功修煉了《天魅密典》,按照族規記載,理應繼任族長之位。藍風同意她擔任第十八代族長,統領我苗疆百族。”
  “大長老,讓這乳臭未乾的娃娃當族長,說甚麼我也不同意!憑甚麼我要聽一個娃娃的話?”邵琛看了洛璃幾眼,粗聲粗氣地開口道。
  “那你要如何才同意?”巫青渝緊接著問道。
  “這……”邵琛搓搓手,一時語塞。
  此時,一邊的喻驥泯忽然笑道,“我相信歐陽姑娘修煉《天魅密典》的事定是不假。只不過,繼任族長一事事關重大。歐陽姑娘畢竟是外人,她要當族長,總得有讓我們信服的本事。”
  “老四說的對。”邵琛聞言,連連點頭,“要我承認她,除非她贏過我手中的毒蠱!”
  巫青渝微微點頭,隨即將目光移向申加真,“加真,你的意見呢?如今你代表的是整個雲然一族,有甚麼想法但說無妨,無需拘謹。”
  申加真起身道了一聲謝,微笑道,“加真年少識淺,又是初繼父親之職,許多事情還有勞大長老指點。如此大事,加真不敢妄言。”
  意思是一切聽大長老的嗎?聞得申加真所言,洛璃不由地向他投去略顯訝異的一瞥。原先見他神情倨傲,洛璃還以為是個年少氣盛之人,此刻看來,這申加真也頗有心計啊。
  那申加真這般說,巫青渝竟也沒有再多言,示意他坐下後,便即望向洛璃,“他們的想法,歐陽姑娘想必也聽到了。除去老三、老四想與姑娘比試一番,老夫亦有一個條件。”
  頓了頓,巫青渝沈默了片刻,這才緩緩地道,“苗疆百族的魅女貴為族長,除了必須修煉《天魅密典》之外,還需打開族內禁地。那禁地,一直以來只有魅女能打開,若姑娘能打開,老夫必當親自為姑娘準備繼任大典。”
  說到這裡,巫青渝也不等洛璃回答,緊接著往下說道,“不過此事倒也不急,現下姑娘還是先得老三與老四的首肯,姑娘意下如何?”
  感受到巫青渝宛如實質的目光,洛璃亦笑眯眯地與他對視,心下卻是千回百轉。她與歐陽克來苗疆,為的不過是密典的剩餘功法,對甚麼族長之位並不感興趣。不過看如今的情況,若她不與那邵琛、喻驥泯比試,徑直說出來意,怕是絕難達到目的。一念至此,洛璃便即輕輕點頭,“眾位長老心憂百族前途,洛璃明白。三長老、四長老欲試洛璃本事,洛璃接著便是。”
  “小娃娃,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別說我以大欺小!”未等巫青渝答話,邵琛已經粗聲粗氣地笑道,“老四,是你先上還是我先上?”
  “你我本事相差無幾。”喻驥泯唇角微彎,本就細長的雙眼更是拉成一條縫,“若你不慎落敗,我再上去亦無濟於事。”
  “不上就不上,做甚麼說得這麼文縐縐?所以我不喜歡與你們講話,一句話偏要繞個彎,好玩嗎?”好半晌,邵琛明白喻驥泯的意思是讓他上,若他敗與洛璃之手,喻驥泯便會直接承認洛璃的本事,不由地嘟囔道。
  見著邵琛嘟囔的模樣,洛璃心道他倒是真性情,不由地輕笑出聲。邵琛聽得洛璃笑聲,只道她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下意識地瞪了洛璃一眼,瓮聲道,“笑甚麼?待會兒輸了可別哭鼻子。”
  洛璃忍住笑,自竹椅上起身,輕聲道,“三長老放心,洛璃亦不是輸不起之人。若連三長老這關都過不了,洛璃又如何能當得族長?”
  這試探她武功之事,洛璃早已料到。即便不是邵琛,也還會有其他人。邵琛,不過是他自己跳出來,正好被另外幾個長老利用罷了。
  “小娃娃倒是會說話,卻不知本領如何?”邵琛咧咧嘴,隨即起身朝竹屋中央的空地行來。
  洛璃剛想抬步,歐陽克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伸手攬住洛璃腰肢,低聲道,“小心。”巫青渝幾人指明瞭要試洛璃本事,歐陽克卻是插不上手,唯有囑咐洛璃多加小心。
  知道歐陽克是擔心她真氣不穩的情況,洛璃抬眼望向歐陽克展顏一笑,柔聲道,“我沒事,哥哥放心吧。”
  歐陽克看了洛璃半晌,終是輕輕點頭,松開了手,卻一直不曾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洛璃緩步行至邵琛身前站定,將懷中的小狐狸置於左肩之上,輕聲開口,“三長老,想要怎麼比?”
  




鬥毒物踏雪立功

  邵琛聽得洛璃相問,伸手抓抓頭,咧嘴一笑,“小娃娃你進了苗疆,讓你入鄉隨俗不過分吧?我們苗疆百族,若論最拿手的本事,當然便是毒蠱之術。”
  “三長老想與洛璃比試蠱術?”洛璃微微一怔,暗道這邵琛多半只是表面看來魯莽,實則精明得很。原本,洛璃以為她這麼詢問,邵琛會將決定權交到她手上。誰曾想邵琛不但徑直確定了比試內容,而且還是他最擅長的蠱術。
  不過,邵琛既然能坐上禹陌一族長老之位,並能與其他四族分庭抗禮,想來必是有些門道的,著實不能小看。一念至此,洛璃當即略帶抱歉的笑道,“只是,洛璃並未修習蠱術,怕是不能如三長老之願。”
  “這……”邵琛似是有些傻眼,不過很快,他便回過神來,擺擺手道,“只要你能破了我的毒蠱,便算你贏,如何?”
  洛璃雙眼一眯,心底暗罵邵琛狡猾。她已經言明自己不會蠱術,他依然要以毒蠱分勝負,擺明瞭是欺負她。不過,這一回,邵琛怕是打錯算盤了。
  她雖然沒有特意修習過蠱術,只是亦不要忽略她自小跟隨歐陽鋒習練毒術。毒與蠱自有相通之處,即便是邵琛,言語之間說到的蠱亦是毒蠱。
  毒術多偏重於從毒草毒物中提煉毒素,而蠱術,則多用小型毒物、施以特殊的方法進行培養,使其達到傷人噬人的效果。說起來,洛璃自得到小狐狸便用各類毒物喂養,倒是有些類似與養蠱。
  這毒蠱,說到底便是控蠱人經過養蠱之術培養起來、比之普通毒物毒性更強、更加靈性,並可以讓控蠱人自有操控的毒物罷了。莫說苗疆的蠱術早已殘缺不全,便是在他們的全勝之期,洛璃也不見得會怕了毒蠱。
  事實上,洛璃因著功法關係,如今真氣不穩,卻是不能與人全力交手,邵琛的提議反而更合她心意。
  這般想著,洛璃將小狐狸從左肩上捉下,重又抱進懷中,微笑著輕輕點頭,“洛璃對毒蠱之術所知甚少,還望三長老手下留情。”
  “只要小娃娃你開口認輸,我便立時收起蠱蟲,如何?”邵琛斂起笑意,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約摸三寸長短的青竹管放到嘴邊,“小娃娃,小心了。”
  洛璃沒有答話,只饒有興趣地瞧著邵琛將青竹管搭到唇上。幾乎在同時,清脆中略帶尖銳的綿長哨聲便自邵琛的指間遠遠地傳了開去。洛璃看了一會兒,心道這倒是與他們白駝山莊控蛇的方法相近,唇角的笑意不覺加深了些。
  不過片刻,洛璃便聽得有甚麼隱約詭異的聲響和進哨聲裡,她懷裡的小狐狸更是抬起毛茸茸的腦袋,喉間發出輕微的“呼嚕”聲。安撫性地伸手輕撫踏雪脊背,洛璃抬眼向竹屋的幾個窗口望去。
  那裡,一隻只比之拳頭略小的蜘蛛正沿著窗欞爬進竹屋。這些蜘蛛通體血紅,圓滾滾的尾部環著黑圈,八條腿上亦長滿倒刺,速度極快,眼看著就要靠近洛璃身邊。
  幾乎是在第一隻紅蜘蛛出現在窗台的同時,洛璃便聽得小狐狸一聲興奮的“呼嚕”,緊接著懷內一空,卻是踏雪縱身向那些毒蜘蛛撲了過去。
  屋內眾人皆是武功高強,耳聰目明之輩,卻也只來得及看清白影一閃。再看時,小狐狸已經雙爪搭上窗沿,一口一隻,將欲爬進竹屋的蜘蛛盡數吞入腹中。
  除去洛璃與歐陽克,五大長老皆被這忽如其來的變化驚住。邵琛更是忘記了將青竹管繼續吹響,使得那操控毒蜘蛛的哨聲戛然而止。那邊踏雪狹長的狐眼一眯,竟是意猶未盡地咂咂嘴,一個閃身向窗外竄去。
  “那是個甚麼東西?怎如此厲害?”邵琛臉色一變,放下手中青竹管,急促地向洛璃道,“快!快阻止它!”
  洛璃見得邵琛表情,心下明白外面必是還有不少他招來的毒物,若她不喚回小狐狸,他的損失可想而知。此刻,功法的事也許還要有求於他們,終是不能太過得罪。
  一念至此,洛璃便即淺笑著點頭,“三長老稍安毋躁,洛璃這就將踏雪喚回。”
  取下腰間系著的紫霄,洛璃將之輕搭在唇邊,任由清淡悠長的蕭音自指間流瀉而出。幾個呼吸後,如同去時一般白影閃過,小狐狸出現在洛璃肩頭。
  邵琛直直盯著踏雪看了半晌,似是正在責怪自己之前將它看成普通的寵物。許久之後,他緩緩地將青竹管收回懷裡,輕嘆一聲,“我認輸了。有如此靈物護身,尋常毒物又怎能近得姑娘之身?即便是世間有數的那幾種劇毒之物,怕也不懼。”
  頓了頓,邵琛再度瞧了踏雪一眼,沈聲道,“姑娘根本不懼毒蠱,之前為何沒有言明?莫不是看不起我苗疆?”
  “三長老想岔了。”洛璃斂起笑容,正色道,“若剛才洛璃說了,三長老便會放棄與洛璃的比試嗎?”
  “這……”邵琛微微一愣,心知若之前洛璃明言,只怕他非但不會相信,極可能會以為她在說大話。
  “好了,老三。你回來吧。”邵琛一時語塞,答不出話,旁邊的巫青渝已經淡淡地開口。
  看著邵琛坐回原位,巫青渝望向洛璃的眼中多了一絲方才沒有的莫名意味,“白駝山莊果真名不虛傳,便連姑娘身邊的一隻寵獸,竟也這般厲害。”
  “大長老謬贊。”洛璃緩緩行至歐陽克身邊的座位坐了,輕聲道,“小狐狸跟著洛璃已近十年,自小便是毒物喂大的。剛才見了三長老的毒蠱,洛璃卻是不及阻止。”
  “無妨。”巫青渝微微點頭,和聲道,“勝了便是勝了,你無需自責。”
  停了一下,巫青渝才接著道,“兩位遠道而來,想是已經累了。今日便有藍風引著你們先行歇息,明日我們再同去族中禁地,可好?”
  聽得此言,與歐陽克交換了一個眼色,洛璃點頭贊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此時的巫青渝似乎比之前客氣了一些。不過,不管如何,她知道自己這關是過了。
  眼看著五大長老除閔藍風之外,盡皆瞧瞧掛在她肩上的小狐狸,然後紛紛離去,洛璃與歐陽克亦沒有在竹屋久留。
  隨著閔藍風,很快,洛璃與歐陽克便到了一處空閒的小院落。大概是覺出洛璃與歐陽克根本無心與他說話,閔藍風在門口與他們閒話了幾句,也便告辭離去。
  待閔藍風走遠,洛璃與歐陽克兩人細細查看了一下周圍,確定四周樹叢竹林間無人躲藏,這才相攜入內。
  在屋內桌旁坐定,洛璃思及先前巫青渝所言,不由地輕蹙起眉,望向歐陽克,“哥哥,巫青渝讓我去開甚麼禁地,《天魅密典》中並無記載,他不會是借此刁難我吧?”
  “不像。”歐陽克沈默了片刻,輕輕搖頭,“若你明日成功開啓禁地,承認你為族長亦是名正言順;若你不成功,他們也沒有損失,倒是打得好算盤。”
  “不過我們不得不照他們說的去做,對嗎?”說到這裡,洛璃反而露出一絲笑意來,“只有魅女能打開的禁地,也就是說,這禁地已有百年未曾開啓了。哥哥,你覺得裡面會有我們要找的東西嗎?”洛璃說的當然是密典的剩餘功法。
  “你的意思是……”歐陽克聞言,也不由地輕輕笑了,“說不定,苗疆百族失傳的養蠱控蠱之法亦在裡面。”
  “這樣的話,即便巫青渝不要求,我也想去瞧個究竟。”似是想到了甚麼,洛璃唇角的笑意緩緩加深,“希望明日一切順利。”
  見洛璃笑得頗有深意,歐陽克不由地奇道,“洛璃這般高興,可是想到了甚麼?”
  “沒甚麼。”洛璃輕輕搖頭,笑道,“我只是隨便猜猜,不知道對不對,若猜錯了,豈不是讓哥哥笑話?還是明日見了分曉再說。”
  洛璃不肯說,歐陽克亦不勉強。他垂首思考了片刻,忽然笑著問道,“洛璃,之前閔藍風在的時候,有些事你為何不問問他?”
  “哥哥不也沒有問嗎?”洛璃笑嘻嘻地望定歐陽克,“你曾經說過,閔藍風讓我來苗疆一趟,卻不肯言明所為何事,如今我有理由懷疑他的目的是那個禁地,甚至,這也是他支持我繼任族長的原因。”
  “洛璃何以會這麼想?”歐陽克笑意不減,追問道。
  “哥哥是想考我嗎?”洛璃輕抬起眼,眸中是毫不掩飾的笑意,“閔藍風對我繼任族長一事表現得太過熱心,以他的野心,這本就不正常。而巫青渝一提及禁地,他便再也沒有提過此事,我不信這是大長老所謂的權威所致。而且,這一路上,他有很多時間跟我們說些甚麼,可他卻甚麼也沒有說。”
  停了一下,洛璃對上歐陽克含笑的眼眸,接著道,“至於沒有找閔藍風詢問的緣由——我想知道的事,我不認為他能知道。最重要的是,我,並不信任他。”
  “的確,若非事情的發展正符合心中所想,閔藍風絕不會如此輕易便告辭離開。”歐陽克贊同地點頭,“洛璃,這與人鬥智,是不是其樂無窮?”
  洛璃微微一怔,卻是輕輕地搖頭,“只可偶爾為之。洛璃心中快樂之事,便是與哥哥、爹爹一起。”
  歐陽克沒有答話,只伸手輕輕地拉過洛璃,將她緊緊地攬進懷中,輕聲低語,“此間事了,我們去華山尋著叔叔,便回白駝山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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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中禁地有乾坤

  一夜無話,很快便是夜去日來。
  一大早,洛璃與歐陽克剛及用完早餐,閔藍風便前來相請,言道巫青渝等人已在前方等候,只待洛璃與歐陽克兩人,即動身去往那族中禁地。
  當下,洛璃與歐陽克也不推脫,徑直跟著閔藍風出了小院。途中匯合了巫青渝等其他四位長老,洛璃一行七人便向所謂的禁地靠近。
  穿過層層疊疊的樹林,翻過數座高矮不等的矮丘,約摸行了半個時辰,巫青渝終於停步,望著眼前的青石門面現感懷之色。
  心下閃過好奇,洛璃抬眼向前望去。只見前方的一座山峰仿若被人從中間一分為二,只余下一半筆直地矗立著。光滑的切面中央,有高兩丈有餘、寬丈許的長方形整個凹陷下去,猶如門狀。門楣的地方,石面上刻著“天魅”兩字,歷經多年,筆畫早已沒有以前那般清晰。
  洛璃還來不及細細打量,巫青渝便已指著石門的方向沈聲開口,“歐陽姑娘,前方便是苗疆百族禁地的入口所在。這地兒,說是禁地,實則是以前魅女大人練功的場所。老夫只知開啓入口的秘密在石門的那兩個掌印上,其他的,還需姑娘自個探索。當然,姑娘盡可以放心,此地確實只有魅女大人能打開。”
  言下之意是若她的確修習了《天魅密典》,便必定能開啓禁地?思及昨日猜測,洛璃不覺露出一絲笑意,輕輕地點了點頭,“洛璃記下了,多謝大長老提點。”
  “不客氣。老夫亦是為了苗疆百族著想。”和聲回了一句,巫青渝緊接著轉向歐陽克,“歐陽公子,此地乃族中禁地,便是老夫,也不能隨意靠近。歐陽姑娘上前開啓入口之時,還望公子與我等一起在這裡等候。”
  歐陽克別有深意地瞧了洛璃一眼,似是早已料到巫青渝會提這般要求,毫不意外地笑道,“大長老放心便是。”
  朝著歐陽克嫣然一笑,洛璃將懷中小狐狸交到他手上,隨即向巫青渝微微欠身,抬步向前方石門行去。不過片刻,她便站在了石門前。離得近了,洛璃才有機會細細打量起門邊上那兩個淺淺的掌印。
  看了一會兒,洛璃伸手拿指腹緩緩摩挲掌印邊緣,卻並未發現甚麼異樣。不過,既然巫青渝說秘密在這兩個掌印上,那必是不假。幾不可查地皺皺眉,洛璃將雙掌放入掌印,緩緩地輸入真氣。
  早在昨日與歐陽克交談時,洛璃便猜測開啓禁地與《天魅密典》有關,不然不會號稱除去魅女,無人能打開。只不過,她卻不知道這種聯繫,到底是怎麼樣的。
  剛及輸入真氣,洛璃心下便是一喜。果然,這石板之下另有乾坤。可惜很快,洛璃有所發現的喜悅便被難解的疑慮代替,原本舒展的眉間亦再度皺緊。
  那石板之下,竟是暗藏了無數縱橫交錯的細小通道,其複雜龐大的程度猶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而且更奇怪的是,這些細小的通道裡似乎並不是空的,裡面流淌著某種液體。
  仿若蜘蛛網的細小通道,通道內流淌的液體,難道——
  想到某種可能的洛璃,緩緩地加大了掌中真氣的輸入量,小心翼翼地推動通道內的液體循著熟悉無比的軌跡推進。
  暢通無阻!
  果然!唇角不自覺地噙起一抹淡笑,洛璃心下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這開啓禁地的法子,便是以密典中的行功法訣來運行通道內的液體。掌中真氣推著通道內的液體行完一周,終於遇到了阻礙。洛璃唇角一勾,掌中真氣一吐,帶著那不明液體猛地向前一撞。
  咔嗒——
  一聲清晰的石塊相撞的聲響過後,在巫青渝等人驚喜交雜的目光中,石門自中間裂開,慢慢地向兩邊移開。
  歐陽克見得石門開啓,忽然雙眼一眯,出手如風,連點巫青渝五人身上要穴。巫青渝等人本就因著禁地開啓心緒不穩,加之根本未曾想到歐陽克會陡然發難,猝不及防之下遭遇偷襲,竟是輕而易舉便讓歐陽克得手。
  對上巫青渝幾人或惱恨、或氣憤、或震驚、或不甘的眼神,歐陽克只微微一笑,輕聲道,“各位長老對不住,我不放心洛璃獨自一人進禁地。若我提及與她一同入內,各位長老必不會同意,是以只能出此下策,還望恕罪。”
  見得歐陽克不再理會巫青渝等人,徑直抬步向自己行來,洛璃似是絲毫不意外,她向巫青渝的方向微微欠身,柔聲道,“各位長老稍待,若洛璃有所收獲,必不忘眾位的相助之情。”
  向歐陽克簡要地解釋了一番開啓石門的方法,洛璃與他相攜進入山洞之內,洛璃看著石門自動關閉,這才借著山洞深處透出的藍光,與歐陽克一起打量起洞內景象。
  洛璃他們此刻所站的地方很顯然是條通道,通道不是很寬闊,卻也夠五六人並肩行走有餘,四周石壁切割得整整齊齊。壓下心頭的詫異之情,洛璃任由歐陽克牽著朝山洞深處行去。
  越往前走,原本只是隱隱約約的藍光亦越來越盛,仔細感覺,這藍光似乎還仿若水波般搖曳蕩漾。行至山洞石室,洛璃與歐陽克已經置身於一汪深藍中。
  直到此刻,洛璃才發現那藍光是由頭頂發出。那原本應該是石板的地方,被人整個雕空,安上了一種透明的不知名材質。再上方,那波光閃爍的,該是個湖吧?思及先前開啓石門時遇到的不明液體,洛璃心下明瞭那多半便是湖水。
  面露贊嘆之色,洛璃收回視線,開始四下打量空蕩蕩的石室。很快,她的目光便被石壁上的刻畫所吸引。抬步向石壁靠近,洛璃不由地微微撇嘴,“又是石刻,怎麼那麼多人喜歡把東西刻著石壁上?”
  “大概,這樣不易損毀。”輕笑著答了一句,歐陽克亦抬步向洛璃所在的方向行去,“怎麼樣?上面刻的甚麼?”
  “甚麼都有。”洛璃沒有回頭,語中卻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喜色,“密典的剩餘功法,歷代魅女的練功心得,甚至,苗疆百族完整的養蠱控蠱之法……”
  說著說著,洛璃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顯然是沈浸到石壁所載的內容中去了。歐陽克笑了笑,也沒有在意,將視線從洛璃身上收回後,亦望向石壁。雖然他對石壁上的內容興趣不大,但是,但凡武學,自有其相通之處,多看一些總會有好處。
  很快,歐陽克也將全副心神投入到石壁上,便連洛璃離開走向對面的石壁也沒有發覺。直到那邊傳來洛璃的一聲輕咦,他才下意識地問道,“怎麼了,洛璃?”
  “哥哥,你快看!這像不像《九陰真經》?”大概是實在太過意外,洛璃的語中帶著滿滿的訝異。
  “《九陰真經》?”歐陽克不自覺地反問了一句,已是一個閃身出現在洛璃身側,抬眼望向石壁。片刻後,他收回視線,慢慢地道,“雖然不是很像,很多地方都不同,但是,這的確是《九陰真經》。”
  “你看,”歐陽克壓下心中詫異,指向時刻後半部分,輕聲道,“這一段,本是經書上梵文總綱所在,而這裡,還未及譯成梵文。”
  說到對《九陰真經》的熟悉程度,當初只是強行記下將之默寫出來的洛璃,此刻只怕已經比不上習練經文已久的歐陽克。若歐陽克說壁上刻的是《九陰真經》,那多半是不會錯。
  只是,這壁上刻的經文,除去像《九陰真經》的經文,還像《天魅密典》!早在當日默寫經文的時候,洛璃便覺得經文的內容有些熟悉,不過,那時候她與歐陽克都將原因歸結到林朝英古墓密室的石刻上,而她雖依然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再深想。
  此刻看到這篇石刻,因著內中涉及《天魅密典》的部分比之《九陰真經》要明顯得多,這才讓洛璃一眼瞧了出來。洛璃將情況與歐陽克一講,果然也讓歐陽克驚訝不已。
  兩人相視沈默了一會兒,洛璃移開目光,再度望向石壁。忽然,她伸手指向石壁的右下角,那個若不仔細看必會忽略過去的地方,“黃裳?那是誰?”

華山之巔再論劍

  “甚麼?”聞言,歐陽克不覺蹲下身子,仔細看過那比之經文要小得多的兩個字,“《九陰真經》,便是黃裳所創。”
  “不是說苗疆禁地,外人不得入內嗎?”洛璃眉間輕蹙,語氣略有些不善,“這黃裳倒是好本事,非但在石壁上留下石刻,更是得以研究《天魅密典》。”
  歐陽克站起身來,輕輕握住洛璃的手,笑道,“若是那一代的魅女自行帶他入內,便沒有絲毫問題。這裡刻的經文,比之你默出的要粗糙得多,多半是還未完成的。”
  “黃裳能創出《九陰真經》,雖說天縱奇才,但也不能無中生有,期間必是研習參考眾家武學典籍,博採眾長,又歷經數次修改,這才有了今日的經文。那《天魅密典》,極有可能是黃裳重點參考的典籍之一。”
  頓了頓,歐陽克面上露出一絲略有些奇怪笑意,接著道,“時至今日,苗疆魅女約摸斷了百年傳承,而《九陰真經》出世,卻是不過五六十年。算時間,這壁上所刻,十有八九是《九陰真經》的前身。至於這黃裳與魅女究竟是何種交情,跟傳承斷絕有無關係,便不是我們能猜到的了。”
  聽得歐陽克猜測,洛璃輕輕點頭,亦不再執著與壁上所刻經文,“哥哥,那些養蠱控蠱的功法,我們該怎麼辦?閔藍風、巫青渝等人為的便是它吧?”
  “洛璃覺得呢?”歐陽克微微一笑,卻是沒有直接回答。
  “給他們,但不能全給。”一絲猶豫都沒有,洛璃便即答道。說著,她笑眯眯地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紙包,打開後,竟是比通常用的小上一號的筆墨紙硯。
  眼看著洛璃將一個小瓷瓶中的液體倒入硯台,放在地上磨起墨來,歐陽克不由地莞爾失笑,“你都已經準備好了,還來問我?”
  順手執起那支因為太過短細而有些不順手的毛筆,蘸了墨,歐陽克一邊將壁上所刻關於蠱術的內容選了些記下,一邊略顯疑惑地問道,“洛璃怎麼會準備這些東西?總不會你早已知曉功法刻在石壁上吧?”
  “當然不是。”洛璃忍不住輕笑一聲,“我怎麼可能知道這個?我只是猜想禁地裡可能存在功法。若我打開禁地,真個得到了功法,我也不曾想過將整本功法給他們。這些,原本是打算從書中摘抄一些記錄的,誰曾想真的用上了。”
  “你倒是想得周到。”歐陽克笑了笑,沒有再多言,專心記錄起石壁上的功法來。他要做的只是將要交給巫青渝的部分記下,其他的,他確信洛璃早已盡數記在腦中。
  待洛璃與歐陽克從石室離開,洛璃依樣打開石門,出現在巫青渝五人面前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時辰之後了。先前被歐陽克點住穴道的他們,也早已身得自由。
  見得洛璃與歐陽克兩人,巫青渝幾人的臉色盡皆有些難看,卻因著洛璃開啓了禁地的關係沒有發作。洛璃含笑的目光緩緩地挨個掃過巫青渝五人,輕輕地將手中那疊紙張遞上,“各位長老久等,這是洛璃在禁地內找到的部分毒蠱之術的修煉方法,因著時間的關係,只有這麼多。”
  聞言,巫青渝望向洛璃手中紙張的目光不覺有些炙熱起來,甚至讓他忽略了這些紙張的來源。在其他四人同樣炙熱的視線下,巫青渝略有些顫抖地接過,雙手捧在胸前,久久沒有出聲,竟是將歐陽克先前所做之事拋於腦後。
  淡淡地笑了笑,洛璃輕聲打破了場中的沈默,“各位長老,洛璃諸事已了,這便告辭。”
  “族長大人這是要走?”巫青渝回過神來,一聲族長絲毫不勉強地叫了出來,“可是,族長的繼任儀式還未舉行……”
  “洛璃實是有事,不能在此地久留。”洛璃來苗疆的目的已經達到,哪裡還會在此與這些長老糾纏,當即便拒絕道,“不瞞大長老,洛璃其實對族長之位並無興趣,苗疆有五位長老在,已是足夠。”
  “這怎麼行?族長打開了禁地,我等自當擁立族長大人。”巫青渝神色一肅,竟是單膝跪了下來,其他四人見狀,也皆跪在巫青渝身後,“請族長大人感念族人不易,留下來吧。”
  對上巫青渝平靜堅定的眼眸,洛璃不由自主地輕蹙起眉。她現在大可以與歐陽克一走了之,不過,若她真這麼做了,以後怕是永無寧日,而且,她的《天魅密典》畢竟得自苗疆。
  思考了片刻,洛璃腦中閃過某個身影,眼底波光一轉,忽然笑道,“各位長老,洛璃此刻實在無法留下。這樣吧,過些時日,洛璃將禁地內的功法盡數寫下,讓人送來這裡。而且,她也可以留在苗疆。我會將《天魅密典》傳給她,你們,就當她是下一任魅女,如何?”
  巫青渝沈默了片刻,終是起身輕輕點頭,“如此,我等便不再勉強。只是,若苗疆有難,還望族長大人能夠施以援手。”
  “這是自然。”這一回,洛璃沒有推辭,徑直答應了。
  洛璃與歐陽克同巫青渝等人匆匆別過,著令風行、風烈帶著蛇奴先行回白駝山莊,便動身前往華山。原本,洛璃還以為他們會在苗疆耽擱很久,不曾想事情進展如此順利。如願得到密典的剩餘功法,洛璃已是迫不及待地欲趕往華山。若他們快些,也許還能趕上華山論劍。
  “洛璃,之前你與巫青渝所言,將《天魅密典》傳與南琴的事,不是真的吧?”輕輕握住洛璃的手,歐陽克輕皺著眉,終是不確定地開口詢問。洛璃口中的她,也許旁人不清楚,但是,歐陽克很容易便肯定她說的是秦南琴。
  “這是擺脫麻煩最好的辦法。”洛璃足下不停,微微一笑,“他們既然想要族長,我給他們一個便是。不過,我看巫青渝先前的極力輓留,十之八九為的還是剩餘的毒蠱之術,否則亦不會在我言明將功法送去之後,便即輕易讓我們離開。”
  “洛璃,這件事,我不同意。”歐陽克停下腳步,凝視著洛璃的笑顏,正色道,“南琴若要修習《天魅密典》,必先強行打通任督二脈。即便是如今的叔叔,亦可能無法做到,更何況是你?我知道密典上記載著魅女傳承的方法,但是,我絕不會讓你因此元氣大傷。”
  “哥哥……哥哥誤會了。”洛璃輕輕喚了一聲,感動之下已是不自覺地投入歐陽克懷中,柔聲道,“哥哥看洛璃像是會這麼做的人嗎?我只是看了黃裳刻在禁地石壁上的經文後,心下有了一些想法——也許,我能將《天魅密典》改成一般人也能習練。”
  “你說的是真的?”歐陽克攬緊洛璃,面上終是放鬆了些,“那你想南琴去苗疆,又是為何?你不是一直想讓她留在白駝山莊嗎?”
  歐陽克只問到秦南琴,卻對洛璃口中欲修改《天魅密典》的事恍若未聞。在他看來,黃裳能寫出《九陰真經》、黃藥師能創出落英神劍掌、歐陽鋒亦獨創蛤蟆功,天下武學,本是由能人創出,洛璃只是修改功法,又有甚麼稀奇?
  “苗疆是個孕育毒蟲毒物的好地方。”洛璃稍稍退開些,抬眼望向歐陽克,微笑道,“南琴雖拜入爹爹門下,不過,比之使毒之術,我看她反而對侍弄毒物比較有興趣。這苗疆百族的毒蠱之術不是正合適她嗎?”
  “而且,南琴來了苗疆,以後若你想要甚麼毒蟲毒獸,也方便了很多,是也不是?”歐陽克眉間舒展,唇角露出瞭然的笑意。他放開洛璃,重又牽起她向前行去。
  洛璃笑著點點頭,“還是哥哥瞭解我。”
  歐陽克笑而不答,只攜著洛璃加快腳步,向前行進。一路北上,氣溫的變化逐漸明顯起來。時值秋季,遠離了苗疆之地,空氣中已經帶上了些許涼意。
  待洛璃與歐陽克趕至陝西西安境內,恰是華山論劍當天。當下,兩人顧不得休息,便向華山之巔行去。
  洛璃得了密典剩餘功法,雖說一路上研習修煉的時間並不多,卻也足夠她解決真氣不穩的問題了。此刻她與歐陽克展開身形,全力施展輕功,旁人看去,竟只能瞧見兩抹淡淡的虛影。
  不多時,洛璃與歐陽克便相攜登上了華山之頂。遠遠的,他們便聽到了一個喳喳呼呼的熟悉聲音,“老毒物,你這是甚麼功夫?竟如此厲害!老頑童打你不過,不打了!不打了!打架一點兒都不好玩!”
  洛璃聽出這是老頑童周伯通的聲音,心道他當日跳下海去果然平安無事。與歐陽克對視了一眼,洛璃隨即與他一起循著聲音的來處靠近。
  “老頑童,你可是認輸了?”歐陽鋒一掌逼退黃藥師,負手立於一塊丈高的石塊上,瞧著周伯通淡淡地問道。
  周伯通反手擦去唇角的血絲,伸手按著胸口,“老頑童打不過你,認輸便認輸!”
  “一燈大師,你呢?”歐陽鋒的視線掃過洪七公與黃藥師,望定有南帝之稱的一燈。方才,只有他還未曾動手。
  “阿彌陀佛。”一燈輕輕唱了一聲佛號,和聲道,“貧僧自認不是歐陽施主對手,這便認輸了。”
  “看來,歐陽兄這些年來收益良多,已將我等拋於身後。”黃藥師緩緩地吸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煩亂的內息。他平日裡雖然心高氣傲,卻也不是輸不起之人。如今,歐陽鋒的武功確實已經超過他們,“黃某自愧不如,這天下第一的稱號,今日便由歐陽兄得了。”
  “老毒物,老叫花感念你那女兒的解毒之恩,此刻才得以保全性命,一身功力卻是只余十之六七,自問不是你的對手。”洪七公望定歐陽鋒,沈聲道,“只是,老叫花有一事不明。敢問你剛才使的,可是《九陰真經》?”
  歐陽鋒神色未變,似是早已料到洪七公會這般問。他沒有否認,徑直點了頭,卻還是不忘諷刺洪七公幾句,“老叫花武功不行了,眼力倒是還在。不錯,那便是《九陰真經》。”
  “竟然是《九陰真經》!”周伯通微微一愣,便即跳了起來,“怪不得我剛才覺得有些熟悉,原來老毒物學了經文。不過,奇怪啊,太奇怪了,老毒物又是哪裡學來的呢?”
  周伯通自言自語說了半晌,忽然抬頭指向歐陽鋒,“說!老毒物你的經文是從哪裡偷來的?”
  “經文從何而來,這很重要嗎?”歐陽鋒似是根本沒有聽到周伯通的質問,淡笑道,笑意裡竟隱約顯出迷惑之色,“武功天下第一?這世間哪裡有真的第一存在?”
  憑著《九陰真經》,歐陽鋒在五絕中率先溝通了任督二脈,形成真氣三大丹田大循環,此次華山論劍更是如願以償,讓其他幾人盡數認輸。爭了這麼多年,一朝夙願得償,歐陽鋒心底竟沒有想象中那麼喜悅。
  事實上,剛才周伯通、一燈、黃藥師與洪七公一一說出認輸時,夾著喜悅而來的,卻是不容人錯辨的落寞。這甚至讓他懷疑起這麼多年的努力,只為了爭奪一個虛名,是否真的值得?
  “爹爹!”“叔叔!”
  熟悉的呼喚傳來,歐陽鋒自悵然若失中回過神來,兩道飄然而至的身影印入眼底。他們面上燦爛的笑意竟似驅散了歐陽鋒心底的空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後繼有人的滿足和愉悅。
  除去武功,這世上重要的東西亦不少。一念至此,歐陽鋒微微一笑,便即足尖點地,自石上一躍而下,向洛璃與歐陽克的方向靠近。至於黃藥師、洪七公等人,此刻早已被歐陽鋒忘於腦後。
  “爹爹,你贏了,對不對?”洛璃笑眯眯地環住歐陽鋒的胳膊,語氣肯定。
  “贏了。”歐陽鋒點點頭,不自覺地笑意加深。
  “我知道爹爹定不會輸。”洛璃眸子閃過得意之色,似是異常愉悅。
  “爹爹取勝了,洛璃很開心?”
  “嗯。爹爹難道不高興嗎?”
  “高興。”
  歐陽鋒、歐陽克、洛璃三人的身影漸漸遠去,隱約傳來的說話之聲亦越來越淡,終於慢慢消失在風中,再也聽不見……

正文完


芙蓉帳下羅衾暖

  自華山論劍當日至今,已過去三月有餘。洛璃、歐陽鋒、歐陽克回到白駝山莊也已兩個多月,期間,洛璃與歐陽克還去顏村,參加了青衣與李毓的婚禮。
  早在華山論劍之前,歐陽鋒便已同意了洛璃與歐陽克的婚事。只是,待一切準備妥當,竟是過了年關、氣溫轉暖的時候了。
  尋常人家辦喜事,須得全納採、問名、納吉、納幣、請期、親迎等六禮。洛璃與歐陽克既為青梅竹馬、知根知底,白駝山莊更是娶親、嫁女同時進行,加之又是江湖中人,對於此等繁文縟節看得自是沒有普通百姓那般重。饒是禮數從簡,白駝山莊上上下下亦忙活了許久。
  終於到了成婚當日。一大早,歐陽克便脫下慣常所穿的白衫,換上了新裁的紅衣,一臉笑意地與歐陽鋒一道外出迎客。
  白駝山莊辦喜事,在整個西域來說,都是一件大事,能有幸接到請帖的亦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甚至,他們中的很多人還參加過洛璃當年的生日宴。
  前頭賓客盈門,熱鬧非凡,相比之下安靜許多的後院裡,洛璃眉眼含笑,任由青衣與南琴幫她穿上精緻華美的紅嫁衣,並由兩人扶著坐在了銅鏡前,梳頭、綰髻,綴上珠釵。
  早在十日之前,青衣便回到白駝山莊幫忙。而原本應該去苗疆的秦南琴,則因著洛璃與歐陽克婚事的關係留了下來,打算在他們婚後再行前往。至於華箏,卻是有事無法前來。今日,便由青衣與南琴充當喜娘的角色。
  平日裡,洛璃為了行動方便,穿著佩飾都以簡單為佳,今日卻是珠釵環佩,一身盛裝。紅彤彤的嫁衣,煨得她的臉亦是紅彤彤的。
  青衣看了洛璃幾眼,忽然衝她笑道,“怎麼?莫不是害羞了麼?”
  洛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頭交雜著緊張與期待的情緒,竟是朝天翻了個白眼,“從來沒有跟我說,成親會有這麼多人來,若早知道……”
  “早知道如何?”青衣將一支金步搖插入洛璃發間,笑意不減,“難道你還想逃婚不成?”
  “她逃不掉的。”秦南琴淡淡一笑,一語中的。
  “說的是。”眼見洛璃面上微紅,難得的語塞,青衣輕笑,“對歐陽公子的本事,我還是極有信心的。”
  說著,青衣瞧了瞧外面日頭,也不管洛璃是否還要出言反駁,徑直拿紅蓋頭給她覆上,轉向南琴道,“時候也差不多了,我們出去吧。”
  南琴應了一聲,便與青衣一左一右攙了洛璃,向前廳行去。
  洛璃的視線被蓋頭遮住,只能任由青衣與南琴牽引著她向前走。逐漸靠近前廳,洛璃只覺得耳邊的嘈雜之聲越來越重,那高聲的喧嘩笑鬧讓蓋頭下的她輕皺起眉。
  “新娘子來了!”
  人群中不知誰一聲高呼,喧鬧聲一下子低了下去。隨即,洛璃的手裡被塞進一段紅綢。下意識地將手握緊,洛璃在青衣低聲的提醒下依次做著動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被青衣與南琴送進房間,遠離了先前的喧嘩吵鬧,洛璃才不由地地松了一口氣。耳邊聽著青衣與南琴的足音逐漸遠去,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時候尚早,洛璃靜靜地坐在床榻上,心裡頭卻是思緒翻騰。
  自她被歐陽鋒與歐陽克帶回白駝山莊,至今已將近十六年,往日的一幕幕仿若走馬觀花般在洛璃腦中一一閃過。想得入神,洛璃唇角不由自主地浮起淺淺的笑意。
  不知不覺,便是半日過去。天色開始暗下來,洛璃心下卻是沒有半點不耐煩,這般混合著期待與些許忐忑的等待並不會讓她覺得難受。
  忽然,安靜的屋內傳來房門開了又合的聲響,緊接著暈黃的燭光透過紅蓋頭,映入洛璃眼內。洛璃只道是侍女進來點紅燭,便沒有理會。
  不容洛璃多想,來人已經行至她身前,挑開了紅蓋頭。洛璃驚訝地抬眼,卻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眸。
  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刻見到熟悉的人,洛璃不由地站起身來,“哥哥,你怎麼會來?”
  “我便不能來麼?”歐陽克沒有在意洛璃話中的歧義,笑意不減地幫著洛璃取下發髻上的珠釵、步搖,將她綰緊的長發放下,散成自由之狀。
  隨著發間飾物被取下,發髻被散開,洛璃只覺得頭上一下子輕鬆許多,“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前面招呼客人麼?”
  “我馬上就要出去。”歐陽克牽起洛璃的手,將她帶至桌邊,“我怕你餓著,給你送了些吃食過來。”
  此時,洛璃才發現桌上多了一個托盤,裡面放了幾碟子小菜,以及一碗米飯。看到這些,她才想起自己已有大半日不曾吃過東西了。
  衝著歐陽克燦爛一笑,洛璃正想坐下,腰上一緊,已被歐陽克攬進懷裡,隨即唇上傳來輕柔的觸感。
  淺淺的一吻後,歐陽克便放開洛璃,笑著說了一句“我出去了”,這才轉身離開房間。
  酒宴過後,原本還有鬧洞房,只是,歐陽克笑眯眯地甚麼也沒有說,那些客人又怎麼敢主動提出來?眼見酒席吃得差不多了,說了一些客氣話,也便不再久留,盡皆告辭離去。
  即便是這樣,待洛璃再次見到歐陽克,已是兩個時辰之後了。很顯然,出現在洛璃面前的歐陽克,已經換去身上那件紅色喜服,洗去了一身酒氣。
  他微笑著走近床榻,挨著洛璃坐下,側頭凝視了紅燭下、洛璃微紅的面頰半晌,直看得她垂下眼瞼,面上紅色更甚。輕輕地捉住洛璃擱在膝上的手,歐陽克微一用力,便將洛璃拉進懷中,緊緊地抱住,埋首在她發間。
  “洛璃……璃兒……”歐陽克在洛璃耳邊輕聲低喃,“璃兒,你終於是我的了。”
  “嗯……”洛璃柔柔地應了一聲,卻是面上發燒,再也答不出其他。
  歐陽克低低地笑出聲來,他微微退開了些,一手輕輕地托起洛璃的臉。看著她含羞帶怯的小女兒模樣,歐陽克心下一動,一低頭便是一吻印在她光潔的額上,接著是眉心,眼瞼,鼻尖,粉唇。
  由淺入深的一吻,輕咬淺吮到唇齒交纏、舌尖纏繞,歐陽克一手托住洛璃腦後,一手摸索著探向洛璃腰間。
  洛璃的腰帶很快被扯松扯落,寬大的喜服自她肩頭滑落,露出修長的脖頸,白皙圓潤的雙肩。
  骨節分明的大手撫上洛璃光潔的脊背,歐陽克擁著洛璃一起躺倒在床榻上。
  微微發燙的身軀緊密相貼,洛璃輕輕喘息著,眸中閃過迷離之色,任由歐陽克灼熱的唇瓣在自己頸側、肩頭、胸前落下無數細碎的淺吻,伸出雙臂下意識地環住他的頸項。
  “璃兒……”頸側溫熱的觸感抽離,耳邊一陣發癢,洛璃略有些不滿地撇撇嘴,微微張開合著的眼眸。
  “璃兒……”歐陽克低低地又喚了一聲,聲音低沈暗啞,似是極力壓抑著甚麼。他半撐起身子,一手撫上洛璃的面頰,“璃兒……”
  “嗯?”約摸是覺得不回應,歐陽克便不會甘休,洛璃迷蒙的眸子望定歐陽克,終是淺淺地應了一聲。
  歐陽克低低地笑了一聲,重又吻上洛璃微張的唇,一手卻是捉住洛璃環在他頸項的手,引導著探向自己腰間。
  掌間觸及歐陽克衣帶上的扣結,洛璃下意識地伸手抓住,略有些模糊的意識逐漸明白過來。
  這人,是想讓她幫他寬衣解帶麼?
  迷迷糊糊地想著,手上的動作亦沒停。在歐陽克的配合下,外衫、中衣、褻衣,衣衫一件一件減少……
  屋內紅燭搖曳,帳內旖旎無限。
  窗外,花好月圓。

作者有話要說:省略號的確是好物啊好物。糾結了我這麼久的番外啊,打滾打滾。




歲月悠悠了無痕

  洛璃與歐陽克成婚不久,依照約定,秦南琴便帶著洛璃憑著記憶寫下的毒蠱之術功法,前往南疆。而與她一起的,卻是楊康。洛璃也是後來才知道,楊康竟是代表苗疆百族前來白駝山莊的。
  此後,白駝山莊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除去歐陽克對歐陽鋒的稱呼由原來的“叔叔”改為“爹”,洛璃的房間搬去了歐陽克的院子,其他的與以前並無甚麼不同。
  一年後,苗疆傳來秦南琴與楊康喜結連理的消息,洛璃心下有些訝異,歐陽克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除了樣貌之外,秦南琴一身清冷疏離的氣質,與洛璃起碼有五六分相似。早在東海船上,楊康已對秦南琴不陌生,如今聽說兩人結合,歐陽克根本生不出類似意外之類的情緒。
  接下來的日子,青衣與南琴、甚至華箏的情況通過信件陸續傳來。南琴與楊康成婚不久,青衣便喜得貴子,取名李青。緊接著一年不到,南琴亦順利產子。楊康念及自己先前的過錯,遂將孩子冠名為楊過。
  從華箏那裡,洛璃得知郭靖與黃蓉終於成了婚。這中間,當然不乏黃藥師的阻擾與刁難,看到後來,華箏那個傻姑娘,居然臨陣倒戈,轉而幫起黃蓉來。華箏的退出,加上洪七公的勸說、以及承諾將丐幫幫主之位傳與黃蓉,這才換得黃藥師的勉強接受。
  洛璃嫁與歐陽克時僅只十六歲,歐陽克念及她年紀尚小,便購置了一顆檀香木珠子,置於他們的臥房。直到第三年,歐陽克才將檀木珠子取了去,待到第四年,洛璃亦順利懷了孕。
  初時,洛璃對於腹內有個小生命的事還頗覺新奇,可是隨即而來害喜症狀卻讓她苦不堪言。不知道是不是體質的緣故,比之其他人,洛璃的症狀要嚴重得多,幾乎吃甚麼吐甚麼。到了此時,再強的內功、再高的功夫都派不上用場。
  吃不好、睡不好,洛璃精神不佳之下,理所當然便情緒不穩,原本獨立自持的她變得異常依賴歐陽克,卻又常常提些莫名的要求,偏好無理取鬧。
  歐陽克除了小心翼翼地護著、順著、哄著之外,亦沒有其他辦法。好在這樣的情況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三個多月後,洛璃害喜的症狀逐漸消失,除了小腹隱約可見的微凸之外,與常人無異。
  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新的問題又出現了。繼害喜之後,洛璃開始變得嗜睡,無論甚麼時候看她,似乎都是一副沒有睡醒的模樣。有時候,上一刻還好好的與歐陽克在說話,下一刻她已經靠在歐陽克身上睡了過去。
  不知道洛璃會在甚麼時候忽然睡去,為了避免她吹風受涼,歐陽克甚至不讓她獨自一人在莊上行走。即便是陪著洛璃出去散步,他亦會隨身帶著披風。
  時間一日一日過去,洛璃的身子日益笨重,嗜睡的情況確實反而減輕了。只是,時至今日,除去緩步行走,歐陽克不再允許她做其他事情,更別說是動用武力。
  不知不覺,洛璃平安度過了整個孕期,順利產下一子一女。男孩名喚歐陽辰,女孩名喚歐陽景,取良辰美景之意。
  時光荏苒,歲月悠悠,匆匆便是五年。
  這一日,歐陽克獨自一人坐於書房內,拿著一本約摸半寸厚的古書讀著。相比五年前,他的模樣並沒有甚麼改變。燦爛的陽光透過大開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讓整個書房充滿一種舒適的暖意。
  忽然,書房緊閉的門被人大力撞開,歐陽克沒有絲毫驚訝地輕輕擱下手中的古籍,抬眼望向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兩個大約五歲的孩童,此時正一前一後站在他眼前。
  “爹爹,手指,流血了……”女孩癟癟嘴,舉起右手食指,精緻的眉眼皺成一團,似是非常困惑。看她的模樣,卻分明是洛璃當年的樣子。
  “是麼?讓爹爹看看。”歐陽克起身離開座位,上前蹲在女孩身前,握住了她向上舉著的小手。
  女孩食指的指腹像是被甚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留下了一個不深的傷口。只是,讓人覺得詭異的是,那女孩傷口中流出的血液,赫然竟是透明的藍色。
  小心地擦去女孩指腹的藍色,歐陽克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孩的頭頂,柔聲道,“景兒乖,受傷的事不要告訴娘親,不然,她又要擔心了。”
  見到歐陽克的笑容,女孩亦不自覺地笑開,竟是對自己藍血的事早已習以為常,“爹爹放心,景兒乖乖。”
  “爹爹,對不起。”男孩沈默了許久,此刻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直垂於身側的雙手亦逐漸握緊,“我沒有保護好妹妹。”
  “不是的,爹爹!”女孩一把拉住歐陽克的衣襟,急聲爭辯,“是……是我不聽哥哥的話……”
  “好了,景兒。爹爹又沒有生你哥哥的氣。”輕輕捏捏女孩的小臉,歐陽克笑道,“下次小心點,去玩吧。”
  女孩沒有動,將目光轉向男孩,“那哥哥……”
  歐陽克伸手拍拍男孩肩膀,笑意不減,“辰兒,你也去吧。”
  “謝謝爹爹!”男孩這才露出一個笑容,應了一聲,拉著女孩出去了。
  歐陽克笑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正想轉身回到座位繼續研讀放下的書卷,卻在見到門口出現的熟悉身影後停下動作,笑著迎了上去。
  “璃兒,你怎麼來了?”
  任由歐陽克將自己攬進懷裡,洛璃的臉色卻是不太好,“剛才……是不是景兒出了甚麼事?”
  自從歐陽景蹣跚學步時一次摔倒擦傷,洛璃得知她流的是藍色的血液,呆立半晌後竟然直接割破歐陽辰的手指。待看到傷口處流出的是與常人無異的紅色時,洛璃才松了一口氣。自此,洛璃每次見到歐陽景都會神經緊張。
  歐陽克初時也是驚訝震驚莫名,只是那時洛璃的反應太過強烈,以至於他對洛璃的擔憂超過了女兒藍血的衝擊。待他好不容易讓洛璃冷靜下來,歐陽克倒是覺得藍血也沒有甚麼大不了。不管怎麼說,歐陽景總是他的孩子,是他與洛璃共有的女兒。洛璃既然能天生任督二脈相通,景兒為甚麼不能是藍血?
  只是,洛璃對這個問題,似乎太過於糾結了。
  “景兒沒事。”歐陽克收緊手臂,輕聲道,“我擔心的是你。我早就說過,不管景兒怎麼樣,她都是我們的女兒,我不會因此便不喜歡她。”
  “可是……”
  “璃兒。”歐陽克打斷洛璃的話,笑道,“你知道麼?這世間,遠遠不止我們所能看到的這般簡單。從這裡往西,有波斯、大食、西洋諸國,那裡的人,可不是我們這般黑發黑眼,金髮藍眼、棕發棕眼、甚至還有紅發綠眼的。我們景兒,也不過是藍血而已。”
  “是麼?”洛璃一聽,果然如歐陽克所料般對此極感興趣,“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見洛璃似乎接受了這個理由,歐陽克笑了笑,接著道,“璃兒若是不信,不妨多去白駝山外走走。若是運氣不錯,市集上便能看到波斯、大食的商賈,洛璃一看便知我所言非虛。”
  “我並不是不信哥哥,只是……”洛璃輕垂下頭,神色有些為難。
  “我知道。”在洛璃額上印下一吻,歐陽克輕聲道,“璃兒只要記著,不管發生甚麼,我們都會在一起。”
  洛璃神色一松,輕輕地閉了眼,靜靜地靠在歐陽克懷裡,許久之後才柔柔地“嗯”了一聲。
  也許,只是她自己放不開過去吧?
  那些過往,真正在意的,其實是她自己吧?
  這麼多年過去,也是時候將它忘記了……
  帶著暖意的風透過開著的窗戶,撫過屋內靜靜相擁而立的兩人,撩起他們墨黑的發絲。
  似乎有甚麼東西隨著這微醺的暖風悄悄地融化了、淡去了,洛璃心下一陣輕鬆,年輕美麗依舊的臉上笑意安詳。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洛璃平常雖然沒說,但是藍血的事肯定是她心裡的一個疙瘩,不解開的話,估計會一輩子不安的,呵呵,就找機會讓她放開了。
檀香木避孕的問題,我是在一張人口報上看到的,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是寫文章,便當它是真吧。
那啥,終於完結了哦,我也圓滿了。88章,多麼吉利的數字哈。
最後是關於新坑的問題:初步定的新坑是寫婠婠穿武林外史,與憐花妖孽的PKJQ史,大綱還在修整,編編要求存稿三萬,所以沒那麼快發文。對這個文感興趣的童鞋,可以收藏下我的專欄,那樣,我開新坑,你們就能看見了。
最後的最後,感謝大家的支持喲∼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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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分享~~
看了這篇,對黃蓉整個無好感.........
驕蠻、忌妒、大小姐脾氣,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一個好爸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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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悠于 現金 +2 2015-5-12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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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看射雕的時候對黃蓉沒什麼感覺,但是一到神雕就覺得她很自私,聰明和有個很厲害的爸爸完全就是讓她活下來的外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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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光環很重要啊
沒了光環黃蓉只剩下靠爸跟任性
不同角度看人物
這也算看同人的樂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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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這個角色實在一言難盡
喜歡的人很喜歡
討厭的人也不少
就憑她拆散小龍女和楊過便對她喜歡不了起來
在這裡更是如此,她任性嬌蠻,只在乎她的靖哥哥,連最疼愛她的爹都被她放在郭靖後。為他們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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