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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紅樓)寵後之路.》作者:水心清湄【完結】

第118章 0118

  史老太太在自己屋裡正坐臥不寧的時候,賈政從正屋取了一封信過來,道:「老太太,敏妹妹派婆子從對門送了信過來。」

  「你這妹子自小身子骨不好,如今竟是病得愈發重了。」史老太太讀著信,不由直歎氣。

  「聽說這幾年妹夫到處求醫,竟是沒有用處的,現在反而更重了!」賈政也覺得沮喪,「還有黛玉那丫頭也是個弱的。」

  「妹妹在信裡說,妹夫打聽到,過了海有個地兒能治她的病症,正想著帶妹妹和黛玉過去,只這妹妹信裡盡是悲涼,說也不知能不能回得來。」賈政故意說得嚴重些,就是希望太太阻止,畢竟這樣一來,林如海勢必辭官,帶著妹妹去求醫,那他賈家可怎麼辦才好……

  賈家已經沒了官身,這些年可都是靠著女婿。

  雖說其他兩個更有權,但是對賈家來說,最靠得住的還是嫡親妹子的丈夫林如海。

  可前段時間提出寶玉配黛玉,讓敏妹妹拒絕了,兩家也尷尬起來,後來賈赦犯了事,林如海挨了訓斥被停職,賈家更不敢去煩林家,免得親戚鬧出事。

  沒想到,林如海因此要辭官帶著家人走。

  另外兩個,算了吧!

  也就糊弄糊弄非京城裡的人,而且糊弄沒多久,稍微打聽就能打聽出來。

  原本也是能靠袁相國這個女婿,但是現在袁相國也死了。

  史老太太也是本能的拒絕,但是接過信,她完全明白,林如海和她的敏兒這是通知還不是詢問,否則就同一個屋簷底下,人為何沒過來?

  「唉,這事都湊到一塊兒去了!」賈政一時也是心急如焚,史老太太總共生了三個,如今大哥賈赦做了牢,瞧著案子判下來不會輕;賈敏又是病重妹婿也沒指望;如今剩自個兒,卻不知道後頭又會出什麼事。

  「你慌什麼?!」史老太太大喝一聲,深覺賈政是個老實過分的,這會子大禍臨頭,他只一副束手無策表情,卻半分想不出解決的法子來。

  「我已讓人收拾了幾個箱子送到元春那存著了,」史老太太沉著地道:「瞧這勢頭,抄家怕是免不了的,我要早做準備。」

  「老太太啊!」賈政被唬得哭了起來。

  「不許哭,我還沒死!」史老太太厲聲道:「這會子也不只我一個想主意,你帶著人到外頭打聽打聽消息,若是能活動,就活動著些。」

  賈政點頭應下,心裡盤算著得哪些人能幫得上忙。

  李嬤嬤回來之時,史老太太母子還在商量著托人的事,一見到人進來,史老太太立時抬頭問道:「元春可將東西收下了?」

  「沒……沒有。」李嬤嬤瞧了瞧賈政。

  史老太太立時怒了,「她可說了什麼,為何不肯收。」

  「那個……」李嬤嬤猶豫半天,道:「姑奶奶的意思,她在袁府也艱難,要瞧袁家人臉色,並不敢做這個主。」當著史老太太跟賈政的面,李嬤嬤自是沒有提,賈元春要她將東西送給馮玉兒收的氣話。

  「你養的好女兒!」史老太太沖著賈政怒道,「如今咱府裡大難臨了頭,這丫頭倒是裝起縮頭烏龜,這些年我花在她身上的心血,竟是全都白廢了!一個個不孝子孫,這賈府是該亡了,我操碎了心,又有何用!」

  賈政立時跪到史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不怪孩子,她在袁府實在不容易,她如今真是在那兒待不下去了,上一回元春去求她娘,說想到水月庵出家,兒子也是點了頭的。」

  「這事為何不和我說?」史老太太最恨被欺瞞,這一回差點要跺賈政了。

  「孩子的事,不敢驚動了老太太!」賈政立時辯解。

  「不敢驚動我?」史老太太冷笑,「是不樂意讓我管吧!告訴你,這事我不准,賈府的女兒,沒這個臉去當姑子,你讓她死了這份心。」

  賈政也是無奈,又想著如今最大的事不是元春,便問道:「老太太,那這東西放哪存好?」

  史老太太制了怒,思忖片刻,對賈政道:「把你媳婦叫來,看來這些東西還得放王家去。」

  ***

  六月初九,林如海辭官帶著家人走的第七天,一張旨意下來,賈府賈赦為飽私欲,勾結官府禍害百姓,刑部及大理寺審結,秋後問斬,賈政和賈家雖然未參與,但是後頭搜出王氏和史氏包攬訴訟,又再次被關壓起來。

  李嬤嬤急匆匆跑進來報信之時,史老太太正當著家下人等的面厲聲斥駡邢氏,「你雖是填房,該當有的尊重何時短過,可你倒好,一味隨著大爺,便是瞧出男人的不好來也不規勸,你竟自以為賢良,還幫著收了一大堆小老婆進來,這個家給你們弄得亂七八糟,我偌大年紀,沒享到一天福,卻要跟著擔驚受怕!」

  邢氏也是委屈得沒法子,心中卻偏著自家大老爺,以為若不是仕途不順,還有老太太偏心二房,賈赦哪會這麼存心折騰,誰耐煩破罐子破摔,這會子惹上官司,還不知道會得什麼下場。

  史老太太越想越氣,覺得這幫兒女子孫就是來跟她要債的,想她史老太太為賈府上下操心大半輩子,如今怕是要眼看著賈府亡了。

  「老太太,大事不好!」李嬤嬤一臉驚惶,跌跌撞撞跪到史老太太跟前,手指著外頭,道:「刑部……到了。」

  「老李家的,你好歹也是老人了,當著小輩的面,如何還是這般沒有成算,」史老太太雖心知不妙,卻依舊擺著架子,訓斥道:「又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值當你這麼失魂落魄的?」

  「回……回老太太,外頭進來好多官兵,手上都拿著傢伙什,正往咱們這後院闖,」這時又一名僕婦披頭散髮沖了進來,哀嚎道:「老太太,這可怎麼辦啊!」

  史老太太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一旁老孫家的忙領著個小丫頭上前扶住她,然而望著面色鐵青的史老太太,老孫家的卻低了頭,哪敢說什麼。

  沒一時,果然有十來個當兵的沖進史老太太的正屋,個個舉著明晃晃地刀,帶頭的喝道:「賈家犯事,所有人等都到前頭去,不得有任何藏掖挾帶,違令者斬!」隨後便上到前來,推推搡搡地將所有人往外頭轟。

  這會子誰還管你是主子還是奴才,那幫士兵見有腿腳慢的,便上去踹兩下,一時王氏躲閃不及,摔趴在地上,旁邊彎腰扶她的僕婦也中了幾腳。

  便是史老太太都不得倖免,扶著被一個刀把狠狠捅了一下的肩膀,咬著牙往外走,便是頭上髮髻鬆開,竟也顧不得了。

  ****

  一直安坐府中的賈元春得著賈府被抄的消息,已然是第二日,而隨之傳來的,便是賈政因受其兄連累,入獄待審。

  這下賈元春便有些坐不住了,在她心中,父親賈政比那位大伯父可是老實厚道了不知多少倍,賈赦做牢,那是他自己多行不義,如何要賈政也一塊賠在裡頭。

  只這會子她也是無人可求,唯能想到的,便是去尋外家王府,看能不能想法子打聽一二,還有她母親王氏和弟弟寶玉,如今賈府上下皆已入了監牢,也不知人被關在了哪裡,別人她懶得管,自家親娘和弟弟卻不能不瞧。

  不成想,賈元春帶著抱琴還沒走出袁府,她那繼房女兒袁小姐又冒出頭來。

  瞧著賈元春一副要外出的模樣,袁小姐冷笑了一聲,問道:「喲,這行色匆匆的,可是忙著幫賈家走動,你也不怕惹火燒身?」

  「與你何干?」賈元春不想跟袁小姐掰扯,轉身便要走。

  「你覺得就憑你,還能讓賈府翻身?」袁小姐譏諷道:「賈元春,這會子你當該自顧不暇,卻有心思管那什麼賈府裡的事,莫非是存心想拖咱們袁府也下水?」

  「你什麼意思,」賈元春甚覺袁小姐話中有話,眯著眼睛問,「我何來自顧不暇?」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袁小姐牙關一咬,「我爹娘死得冤屈,這仇自有我這當女兒的替他們報了。」

  賈元春的心開始怦怦直跳,只面上並不肯露出來,反倒鎮定地回道:「我自認清白,若袁小姐因失親之痛,非要尋一個仇人出來,我也無可奈何,只當日他二人怎麼死的,皆在眾目睽睽之下,這是非對錯,自有公論。」說罷,也不再理她,轉身就走。

  等到了車上,一臉蒼白的抱琴悄聲問賈元春,「姑娘,她會不會知道了……」

  「她能知道什麼?」賈元春冷笑,對抱琴囑咐道:「坦然些,那女人不過在詐咱們,別自個兒先把自個兒嚇著了。」

  到了王府外頭,賈元春瞧著竟是四門緊閉,知道這會子因此賈府的事,這府裡在避嫌疑。

  都說這金陵出來的四大家——賈史王薛,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薛家便不用說了,薛大奶奶如今孤兒寡母的,怎忍心拿這種事煩她,而且她家不過是個皇商,哪裡幫得上忙;至於史家,賈元春冷笑,便從史老太太身上也瞧得出來,這等勢利門戶,她便真去求告,也不過自取其辱;如今怕是只有她這外家王府,畢竟還有一兩個堂系做著小官,尚值得試上一試。

  見到賈元春站在面前,王子勝的夫人先自哭了起來,一個勁兒地道:「誰成想賈府倒得這麼快,前幾日老太太送來幾個大箱子,說要存在我們這兒,我還覺著她杞人憂天,卻沒想到,她老人家真猜著了,這麼快就出了事。」

  賈元春一驚,「這箱子舅媽給收下了?」

  「既是自家親眷,這忙終究要幫的。」王夫人免不得直歎氣,心下有些懊悔自己聽鳳哥兒的,等賈府家破人亡,這些好東西可不就成自個兒的了。

  而賈元春卻覺得她這東西收得不明智,只這會子卻不是管這事的時候,於是趕緊道:「舅媽,我既過來,自是想請您家幾位兄弟幫著出去打探一下,我娘和弟弟都給關在裡頭,也不知現兒今如何了?」

  「唉,賈府的事這一回鬧得挺大,你那位伯父,說句不中聽的,就是個活霸王,害得全家不得安生,」王夫人最恨的便是賈赦,覺得若非他連累,王子勝當年也不會去什麼蜀中,更說不得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接著話鋒一轉,王夫人又道:「我們雖是親戚,不瞞你說,如今也只能自保了。」

  王夫人說得直白,這便是她們不肯幫,也幫不了賈府的意思,賈元春無奈,正要告辭,卻聽王夫人給出了個主意,「你不如去尋承恩公夫人,好歹她是你姨母,又是皇后娘娘的親媽,馮夫人若是肯點這個頭,賈府轉危為安也不一定。

  這一下賈元春苦笑了,真所謂風水輪流轉,當初史老太太瞧不上賈敦,對人家百般刁難,這絆子也下過不少,以至於馮府後來冷了心,乾脆就跟賈府斷了來往。

  結果賈敦現在成了皇上岳母,史老太太卻淪落為階下之囚,賈府曾那般對不住人家,這一回就算賈敦肯幫忙,她賈元春也沒這個面子去求,更何況那頭還有個將自己趕出宮的馮皇后,她不想將臉再伸過去給人打。

  「對了,聽說當日到賈府帶人抄家的,是你三姨媽的小叔子,」王夫人看出賈元春並不肯去尋承恩公府,另外又給了個法兒,「你到那兒去問問。」

  賈元春想想,這也是沒有其他辦法了,好在賈如意和賈府沒那麼多恩怨,或者這條路真可以走得通。

  賈如意倒是真幫上了忙,輾轉幾個來回,賈元春終於進到刑部大牢裡,見到了王氏。

  一身皂衣,男人打扮的賈元春的出現,讓牢房柵欄後的王氏立時哭了,幾乎是從草墊爬到了前去,道:「元春,你可來了,快救為娘和寶玉出去。」緊靠在王氏身後的寶玉也抹起了淚。

  賈元春抽噎著從懷裡掏出幾個還有一些溫熱的饅頭,塞到王氏和寶玉手裡,道:「娘,我是求著二姨媽幫忙才得進來,她聽那個周雲勤說,賈府的案子尚在審理中,皇上極是重視此案,這一時半會的……女兒……儘量想法子吧!」

  王氏哭道:「我知道,不能難為你,」說著瞧向身邊正低頭揪著饅頭吃的寶玉,道:「明明是你大伯父使壞,為何要連累咱們,只我這寶玉可憐,小小年紀跟著大人吃苦。」

  「元春,到我這兒來!」身後一個聲音傳來,賈元春回頭看時,原來是站在對面牢房裡的史老太太,正隔著柵欄在喚她。

  賈元春看看王氏,轉身走到史老太太面前福了福身,道:「老太太,可安好?」

  「安好?」史老太太冷哼一聲,斜眼看著賈元春,「可是元春在嘲笑我?」

  「孫女兒不敢!」賈元春低下頭道。

  史老太太瞅著賈元春半天,猛地歎了一口氣,「想來如今肯進來瞧咱們的也只有元春,看來我沒有想錯,親手養大的孫女自是好的,到頭來,賈府也只能指望你。」

  聽到這裡,賈元春心下竟有作嘔之感,忽然覺得史老太太可笑又可恨,都這個時候了,還想著花言巧語地利用自己。

  「之前你說,找了賈如意幫你進來的?」史老太太點了點頭,「這事做得不錯,你回頭把賈如意給我叫過來,想是他家周雲勤還是有辦法的,聽說周雲厚如今也是皇上駕前三品將軍,他們怎麼說都是賈府的後輩,不能坐視咱們家就這麼倒了。」

  賈元春忽然大笑起來,道:「老太太,您這可真是捨近求遠,如今的承恩公夫人稱您一聲嫡母,您那外孫女兒乃堂堂一國之母,說來外孫女婿又是皇上,不如孫女兒去尋承恩公夫人過來如何?大不了咱闔府跪在人家跟前,向人家賠個不是,說當初老太太不該想盡法兒折辱他們,這會子賈府走投無路了,求馮夫人網開一面,在皇上跟娘娘前美言幾句,說不得賈府便又能富貴!」


第119章 0119

  「元春,不得胡說!」王氏瞧和史老太太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忙喝止道。

  「怎麼,孫女兒這法子不中您意?」賈元春卻不依不饒,用挑釁的目光瞧著史老太太。

  「看來是我眼拙了,」史老太太看著賈元春:「元春,人各有志,這賈府也不靠你了,不過,你在外頭好自為之,我倒想等著看,您袁夫人會得一個什麼下場。」

  這時有牢頭進來,沖著史老太太道:「史氏,有人招供你與人勾結,藏匿罪產,大人要喚你上堂!」

  史老太太一驚,眼睛猛地盯住賈元春,問,「可是你和他們說了什麼?」

  這時有女獄卒過來開了牢門的鎖,又強行給史老太太帶上枷,推了她一把,道:「別廢話,還當自己是國公夫人呢?」

  賈元春一直在旁邊袖手看著,臉上盡是冷笑,卻懶得和史老太太解釋。

  「好你個賈元春!」史老太太邊走,邊回頭道:「你這種人無恥下作,狐媚成性,還妄想當皇妃,結果給趕出宮來,真個不要臉皮……」

  女獄卒不耐煩了,沖著史老太太腦袋上來了一下子,喝道:「犯婦史氏,大人等著見你,再敢多言,便要大刑侍候了。」

  史老太太想是頭上被打得生疼,「啊」地叫了一聲,真就不敢再說話了。

  等史老太太一走,王氏將賈元春拉到跟前,湊到她耳邊問:「這事可是你捅出去的?」

  「太太,知道這事的並非我一人,」賈元春歎口氣道:「何至於您也覺得是我所為?」

  「為娘信你便是,」王氏這時有些慌了,「會不會王家也要受牽累?」

  賈元春沒有說話,只是心裡卻覺得,外家王府這回恐怕也要逃不掉了。

  不出賈元春所料,在賈府被抄的第三天,王府也收到抄家的旨意,而據說,便是因為史老太太身邊一個姓李的嬤嬤告發,說王府收了史老太太送的幾個大箱子,準備幫賈府務備著老本,東山再起,而那些箱子都是包攬訴訟和高利貸的贓物。

  然而賈、王二府家破人亡只是前奏,到了後來,一樁驚天大案被爆了出來,隨之又倒了一座高門府邸,這便得提到那位袁小姐給馮玉兒的那封手書。

  當初馮玉兒接了袁小姐的手書,真就遞到了徒元徽跟前,而那時的徒元徽已瞧見賈赦給袁子信的求救信,在狠勁處置賈府的和時,少不得也覺得,袁小姐在手書中表示的對父母死因的懷疑,未免沒有幾分道理。

  賈元春的日子如今越發艱難,外頭娘家徹底倒了,至於袁府那頭,袁小姐根本沒打算給她安生,整日冷嘲熱諷便不說了,到最後乾脆撕破臉,直接跟賈元春說,她已向皇上陳情,要告賈元春謀害親夫。

  面上賈元春嗤之以鼻,心道袁子信是自己得病死的,只能怪他命不好,至於那袁趙氏……賈元春倒是真心裡有鬼,不過茲事體大,她便是做過什麼,也不會叫人知道。

  說來這位袁小姐還真有本事,這日刑部一位員外郎來了袁府,真就是為來詢問賈元春,可知道袁子信夫婦的死因。

  因賈元春並非犯人,又是一品誥命,那員外郎並不敢大咧咧地開堂審問,而是站在賈元春屋外,隔著門問道:「袁夫人,可否細述一,下袁相國和袁趙氏死前的情形。」

  誰想賈元春在裡頭冷笑一聲,「我說大人,這可是將我當作了人犯,我萬分不服,當日他倆個死的時候,有不少人在旁邊站著,怎麼不去找別人,單單要尋我麻煩?」

  「袁夫人切莫誤會,這府裡之人,下官皆已問過,袁小姐一直對其父母之死抱有疑心,所以還想請袁夫人澄清一番,以免誤會總結在那,影響您二位母女之情。」

  「這是袁小姐的事,她腦子不清楚,我沒功夫侍候!」賈元春哼了一聲。

  那員外郎忽然問道:「袁夫人,下官有一事不明,之前聽貴府家僕說,袁子信大人去世當晚,您和袁趙氏發生過爭執?」

  「什麼叫發生過爭執?明明就是她不講道理將我打了!」賈元春恨恨地道,心裡卻覺得袁趙氏是自尋死路,狗急了還跳牆。

  沒想到這員外郎竟死追不放,「後來袁大人入殮之時,袁夫人您可在場?」

  賈元春立時一怔,沒想到這人竟會問得這麼細緻,沉吟了片刻,她看了看身邊的抱琴道:「當時我心力交瘁,又不忍見袁大人最後的模樣,便由丫環抱琴扶著,到別的屋裡暫且休息一時。」

  「原來如此,」員外郎在外頭笑笑,道:「袁大人倒是有福氣之人,兩位妻妾竟都是深情以付,聽說袁趙氏當時已生死志,竟以回屋取袁大人為她所繪小像,要與袁大人一和入殮為由,去到自己院中,系白綾自盡了。」

  「她那也是想不開,」賈元春淡淡地說道:「竟不肯顧念身後還有一個女兒,弄得如今袁小姐心智大變,竟是胡亂攀咬。」

  外頭人「呃」了半天,最後大概也覺得問不下去了,便告辭而去。

  聽到門後再沒了人聲,抱琴跑窗邊瞧了瞧,這才拍著胸口道:「真嚇得死人,總算是走了!」

  「他們能問出些什麼來!」賈元春不屑地道:「袁夫人就是自個兒拴窗框上吊的,蓋棺論定之事,看他們怎麼翻?」

  「姑娘,咱們什麼時候走?」抱琴走到賈元春近前問。

  賈元春長籲一口氣,「一定會走的,只是如今還不能輕舉妄動,我還沒傻到給人留把柄的地步,賈府正在受審,袁家又盯著我不放,咱們暫且瞧瞧動靜。」

  賈府的案子在一個月後終於審結,賈赦秋後問斬早已定下,賈政流放嶺南,其他相關人等們,也都該殺的殺,該罷的罷了。

  至於女眷和未牽扯到賈赦一案的家僕,皇上下旨一律發賣。

  史老太太雖藏匿罪產,觸犯了刑罰,但皇上仁慈,瞧在已然從王家全數追回份上,又見史老太太年事已高,便免了她的刑責,不過,該領的罰照舊得領,與賈府所有人等一樣,史老太太交予官賣,要到菜市口,被人像選牲口一般挑來挑去。

  這日菜市口人潮湧動,有錢的、沒錢的、男的、女的都跑過來瞧熱鬧,想來賈府當年何等門庭高顯,便是他們家僕也比一般財主富貴,如今風光不再,一栽到底,闔府大小都等著人來買,若是沒人買的,就得去做官奴,那可是一輩子就完了。

  「瞧見沒,臉皮耷拉的那個可是以前的賈家老夫人,以前還是國公府的。」有人興奮地叫道:「早先那可是咱平民百姓瞧不著的人物,如今發幾個銀子,就能帶回家使喚。」

  另有一人直搖頭,「這老胳膊老腿的,難道買回去當菩薩供著,怕是也就只能倒倒夜香了,難怪這麼大的前身份只要十兩銀子。」

  有人指著幾個年輕女子道:「買這些,雖貴不少,可都是那府裡□□出來的大丫鬟,瞧著肉皮水靈靈的,聽說還識文斷字,回去做個小妾也值。」

  人群中有兩個中年男子,望著那幫不分主僕被捆在一塊的人,少不得感慨不已,看到最後,兩人心有不忍,只得轉身走了。

  出到外頭,有家僕拉來兩匹馬,二人上得馬,便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

  這兩位便是馮繼忠和周雲厚,兩個賈家的女婿。

  等到了承恩公府門前,早有小廝上前拉過馬,管事飛跑出來,笑道:「國公爺,周大人,白先生還緊著催小的出門瞧您二位呢,林老爺求見,國公夫人也得娘娘宣召,這會子帶著林姑娘進宮了,讓小的和國公爺說一聲。」

  馮繼公歎了口氣,朝管事點點頭,對妹夫周雲厚比了個請,兩人雙雙進到了裡頭。

  白允早命人擺好酒菜,等見到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國公府後花園的花廳,便笑道:「二位來得正好,如海也半途回來了。」

  林如海歎了一口氣說道:「今日喝完這酒,我又得走了。」

  辭官沒幾天,就接到賈家的慘狀,可見這次皇上真沒看在皇后面上給予轉圜的餘地。

  他也只能回來安排人將人買了安排在莊子,但是想著史氏等人的難纏,他也只打算送到京城外的外姓莊子裡去,也不告訴史氏等。

  「妹夫,既是急著要帶四妹和黛玉到外頭瞧病,為兄便不留你。」馮繼忠敬了林如海一杯。

  「多謝大姐夫了,」林如海起身拱了拱手:「拙荊的原意,是想將黛玉送到賈府她外祖母處,只她卻不知賈府風雨飄搖,這回離開蘇州府時,我也一直沒將賈府的事說與她聽,可這一路總在擔著心,生怕她得了風聲受到打擊。便只帶著黛玉暫時回京一趟。」

  「二位,容老朽說句不中聽的,賈家得此下場,實在理所應當,想當初在金陵時,便有不少賈府驕橫跋扈的傳言,賈赦此人,更是貪財好色,巧取豪奪,這樣人等,賈家如何能不敗,真是對不住祖先啊!」

  林如海歎道:「家岳母年事已高,只不知以後會流落到何處?日後……我如何和拙荊交代!」

  「妹夫,此事還是不要管了,」馮繼忠勸道:「皇上昨日將咱們幾個連襟叫去,可是三令五申,絕不准出手替這賈府做什麼周全,皇命難違,也怪不得你。」

  鳳儀宮裡此時正是熱鬧之際,可卿、可意還有林文燁家的大姐兒正將黛玉圍在中間的繡墩上,一個個七嘴八舌,緊著逗這位小表姨說話,康安比六歲的黛玉大了四歲,顯然對這小「長輩」沒甚興趣,倒是阿奴懂事,規規矩矩地和黛玉見過禮,便問,「林妹妹好,在家可念過書?」

  一時馮玉兒倒笑起來,「你林妹妹的娘可是才華出眾,想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阿奴倒是問著了。」

  「些許認得幾個字罷了。」林黛玉垂著頭道,這人怎麼和寶玉一般問自己。

  「我也些許認得些,」可意和黛玉同年,她拉著她的手道:「以後我教你。」

  賈敦一時樂得不行,將可意抱坐到自己懷裡,道:「外祖母知道,咱們小公主鬥大的字能認得一籮筐,真是了不得!」

  倒是馮玉兒向可意揭開了殘酷真相:「可意兒,你黛玉表姨說『些許認得幾個字』,那是不肯誇耀自個兒,倒是你說的都是大實話,只你這點子本領還想教別人?母后勸你把這事擱心裡算了。」

  可意雖不太懂母后的意思,不過卻聽出來這是親娘在嘲笑自己,不免有些不滿,從賈敦懷裡跑下來,乾脆去擠林黛玉的繡墩。

  沒一會,何姑姑將孩子們都趕到了外頭,賈敦陪著馮玉兒坐在西暖閣,便提到了賈府的事,「昨兒你爹和二姨父便被皇上叫進宮來,特地囑咐他們,賈府的事絕對不許插手。」

  「該當如此,」馮玉兒笑道:「皇上也是擔心我爹他們又當起了濫好人,到時候,皇上這頭在懲治賈府,那頭我爹幾個緊著跟救人,這可不就是打皇上的臉嗎!」

  賈敦直點頭,「方開始聽到賈府倒了,我確實還有些淒淒然,不過再一想,當初你外祖母死得不明不白,還有我們全家那些年受的委曲,便是你當年……我這恨啊,也再不肯原諒他們。」

  「成,反正賈府的事,便隨他去吧!」馮玉兒透過窗戶瞧著外頭正玩得開心的孩子們,「這以後人都被送走了,也不會再鬧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聽娘娘的,」賈敦忙應了一下。

  何姑姑這時帶著人端來點心果子,馮玉兒問她,「外頭的姑娘們可都有?」

  「這會子正搶著歡實呢,」何姑姑樂呵呵地道:「便是林小姑娘,瞧著公主幾個吃得香甜,也拿了個果子學著啃呢!」

  賈敦忙起身道:「哎喲,我得出去瞧瞧,黛玉這孩子天生脾胃虛得很,若被那幾個帶得不知了節制,回頭生病就不好了。」

  隔著西暖閣的窗戶,馮玉兒和何姑姑兩個看著賈敦走到黛玉跟前,將孩子抱在懷裡,細心地說了幾句,然後黛玉便聽話地將咬了一半的果子還到賈敦手裡,乖巧的在一旁由著賈敦拉著。

  「老奴瞧著,馮夫人這是將林姑娘當自個兒丫頭看了。」何姑姑歎了一聲。

  馮玉兒淡淡一笑,她當初離開賈敦,大概也就是黛玉這個歲數,賈敦是見了心有感觸罷了。

  「娘娘,給您說一件事,」何姑姑將一盤點心推到馮玉兒跟前,「是關於賈元春的。」

  馮玉兒拈起一塊核桃酥,問道:「可是袁子信夫妻的死?」

  何姑姑點了點頭,「賈元春已認下,袁趙氏是她夥和丫頭抱琴一塊掐死後,又給吊到了窗梁上。」

  「哦?」馮玉兒驚愕了,雖當時林夫人替袁小姐遞來訴冤的手書,指稱賈元春是殺親兇手,不過馮玉兒心裡卻有些疑惑,不太相信賈元春竟有殺人的膽量,只沒想到,任你想不到,卻沒有人家做不到的。

  「這一位,真是……」

  「如今賈元春人在何處?」馮玉兒問道。

  「已押入刑部大牢,」何姑姑語氣中不免帶了些諷刺,「說來,賈府女眷們剛出來,她跟著便住進去了。」

  不但何姑姑覺得諷刺,便是賈元春,此刻躺在史老太太當日待過的牢房陰濕的草墊上,也是不住地想笑,果然怎麼著自己都是賈家人,該吃的苦,從來逃不掉。

  「快些!」對面牢房門開了,一個女人被推了進去。

  賈元春不用看都知道那是誰,索性翻了個身,不想瞧那頭。

  「姑娘,您聽我解釋!」抱琴扒在牢房柵欄上,沖著這邊喊過來。

  「不許喧嘩!」有女獄卒正好進裡頭巡視,沖著抱琴大喝一聲,然後便出到牢外。

  安靜了好一會,抱琴畏畏縮縮地又叫了一聲:「姑娘,我是受了人哄騙,絕不是存心要害您的。」

  賈元春依舊不肯理她,甚至乾脆捂起了耳朵。

  沒一時,一陣悉索的抽泣聲又傳了過來,竟是不肯停下。

  賈元春下意識地咬緊牙關,好了,她認輸了,她知道自己這一世活該倒楣,要生在賈府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骯髒地方,又被送進那個吃人不吐骨頭,到處是陰謀詭計的皇宮,最後更被迫嫁到袁府那人間地獄,受盡袁子信跟他婆娘的虐待,所有這些路都並非自己選擇的,卻是讓她落到這般下場。

  「抱琴,你自小兒便跟著我,後來雖是我進了宮,可每回見太太,都要問起抱琴如何,煩她多照應,」賈元春終於開了口,「後來出來,想著這世上除了老爺太太,也就抱琴最貼心,卻不成想,竟是你背後□□一刀。」

  「姑娘!」抱琴猛地大哭了起來,「我沒想到,那個陶永真……」

  「你怎麼跟他勾搭上的?」賈元春問道。

  抱琴抹了抹淚,「不到一個月前,我去後廚取吃食,自是又遭到裡頭那幫人的刁難辱駡,我怕跟您說,白惹您傷心,便一個人尋至個假山後頭,想自個兒哭一場便算了,卻沒想,陶永真這時突然出現了。」

  「你這麼容易便上了當?」賈元春嘲弄道:「莫非一輩子就沒見過男人?那種貨色,你也不嫌汙糟?」

  「他那時候對我真的很好,噓寒問暖,這之後在袁府,再沒人敢給我白眼瞧,還有,他說了,當初是為了扒住袁子信那個靠山才娶的袁小姐,他從來沒喜歡過那蠻不講理的驕縱女人。」抱琴抽泣地道。

  「你真好騙啊!」賈元春終於轉過身,仰躺在草墊上,「所以你就偷偷告發了我,難道你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咱倆一塊動的手,我死,你也活不了。」

  「小姐,不是的,」抱琴扒到柵欄上,「昨日,我和陶永真正……袁小姐突然闖進屋來,將我們堵在床上,然後……她便使勁地打我,沒想到那個陶永真竟立時翻了臉,反說是我勾引他,竟隨袁小姐一塊動了手。」

  賈元春冷笑:「倒是做得漂亮!」

  抱琴看著賈元春,「然後袁小姐便唬我,要讓陶永真把我拉到外頭遊街,竟連衣裳都不許我穿,我只能苦苦哀求,然後袁小姐便逼問我,袁大人跟他夫人是不是姑娘害的。」

  「你就這麼著立馬招了?」賈元春閉上眼,不想再看抱琴一眼。

  「我不說,他們就說要拉我上街,還一個勁地打我。」抱琴啜泣道。

  「行了!」賈元春不耐煩地喝住她,「死便死吧,有何大不了的!」

  只是話雖這麼說,賈元春並不肯就這麼便宜地死了,這世上對不住她的人太多,為何最後是她賈元春下場淒慘?要死,不如大家一塊兒!

  沒兩日,便開始審賈元春殺夫的案子了。

  刑部大堂上,賈元春一開始什麼都不說。

  堂案上人難免傳來官聲:「袁賈氏,你如何謀殺袁大人及其妾侍袁趙氏的,還有從實招來!」


第120章 0120

  「大人不必生氣,我說了便是。」賈元春瞧見今日堂上來了不少官員,而坐在正中高位上的,是刑部侍郎孫鄞州,此人是袁子信生前好友,據說袁子信與他,有半師之恩,想來此人審案,自己的下場必不會好。

  孫鄞州早就查過案宗,賈元春的丫鬟抱琴已然招供,袁子信和其妾袁趙氏平日裡對賈元春極其苛刻,便是在事發之前,袁趙氏又將賈元春打了一頓,以至賈元春自己跑回了娘家。

  按抱琴的說法,賈元春被賈府的人送回來後,袁子信痛駡了賈元春好長時候才歇下,到了半夜,賈元春偷偷叫來抱琴到了屋裡,卻原來袁子信突然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只是抱琴準備去喊大夫,卻被賈元春給阻止了。

  「袁賈氏,當日見袁大人發病,為何不去請大夫,便是通知一下袁府中人,也是你份所應當之事。」

  賈元春忽然笑了起來,「袁子信這種對皇上陽奉陰違,面上老實,背地裡卻心懷怨忿,甚至縱容袁趙氏肆意羞辱皇后娘娘之人,為何我要去救?」

  「你這是何意?」孫鄞州一愣。

  「我知道,孫大人與袁子信是好友,必是想著要為死者諱,只是法不容情,我如今所言,條條是都袁子信罪狀,希望孫大人秉公執法,否則我這冤,要喊到皇上跟前去!」

  孫鄞州望著賈元春,知道永明帝一向耳聰目明,今日堂上之事未必逃得過他的眼睛,反正袁子信已死,他不值當為一個死人的名聲,壞掉自己前程,於是沉吟片刻,道:「袁賈氏,你盡可直說,本官自會還你公道。」

  賈元春高聲說道:「袁趙氏被皇上貶妻為妾,心中從來就未服氣,出事前日,我去宮裡參加孝慈端皇后的致祭之禮,袁趙氏更加憤憤不平,第二一日早,便當著家中僕婦的面將我毆打致傷,口中還向穢言,竟罵我是馮氏妖後的狐狸精妹子,一個在宮裡迷住昏庸的皇帝,一個在府裡勾住袁子信,就是為了馮家能把持朝政。」

  一時不僅孫鄞州,坐上之人皆大驚失色。

  「我自是駁斥於她,反又遭了袁趙氏毒手,竟連家人也在一旁興風作浪,最後不得已,我跑回娘家躲避,」賈元春頓了頓,得意地看著有場之人的驚詫表情,接著道:「誰料後來回了袁府,袁子信不會青紅皂白地將我又罵了一頓,我便將當時袁趙氏說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語告于袁子信,這人卻說,皇帝沉迷後宮,才被馮皇后控制,在袁府裡,絕不許出第二個馮皇后。」

  「所以你便見死不救?」一個旁聽的官員脫口而出地問道。

  「當今皇上,乃何等聖明之君主,皇后娘娘也是賢德淑端,袁子信卻挾私污蔑,此等樣人,何德何能為一國之相,我不救他,並不以為錯,或覺是為民除害呢!」賈元春高傲地道。

  孫鄞州一時頭疼,袁子信被皇上棄了又用,心下有些不滿必是有的,只是如今死無對證,賈元春卻來了這一手,這後頭倒是麻煩了,袁子信子死了一了百了,可他們這些袁子信的親朋好友,也不知會不會受連累,只無奈案子已審到這兒,還得繼續,「那便說說,你殺了袁趙氏之事。」

  「那個女人?」賈元春更是想笑了。

  袁子信這頭一斷了氣,那頭袁夫人便過來治她,口中叫囂著要賈元春為袁子信陪葬,而當時的賈元春便悟了——

  一旦袁子信死了,袁夫人有女兒女婿做幫手,便是沒有名分,照舊是袁府的女主人,自己此後怕是再無生路可言。

  就在那一刻,賈元春做了決定,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既然這樣,死的那一個就必須袁趙氏。

  想是袁趙氏也該到找死,這邊眾人在忙著給袁子信裝殮,她倒想起弄什麼畫來陪葬,居然忙不顛顛跑了出去,賈元春一咬牙,假做頭疼,對抱琴使了個眼色,便跟上了。

  也是老天助她賈元春,府裡人手緊,跟著袁夫人的僕婦將人送到正院門口,便被袁趙氏打發到別處幫忙,以至於賈元春和抱琴能順順利利進到裡頭,又能不費多少周折的,將沒有防備的袁夫人扯倒在地,用了抱琴的腰帶活活給勒死。

  「袁趙氏確為我所殺,雖是一時義氣,不過,我並無悔。」賈元春高聲笑道:「這等驕橫女人,竟連皇家都敢污辱,真是死有餘辜!」

  滿座皆靜,但是誰也說不出不對來!

  真相明瞭,因為賈元春告了袁家,證據確鑿,徒元徽下旨查抄袁子信府邸時,朝中輿論風向出奇地一致,這種完全可以被垢病為對功臣秋後算帳的行為,不但未遭到百官任何反對,甚至還有不少人強烈表達了和仇亂愾之意,誰教袁子信那位年輕貌美又蛇蠍心腸的夫人賈氏在受審謀害親夫一案時,當堂揭發袁子信背地有不臣之心呢!

  皆說牆倒眾人推,何況是袁子信這座早已塌得不剩瓦礫的牆,為了配合徒元徽查抄袁府的決定,不一時,便有官員上奏,將他們之間「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卻敢怒不敢言」的袁子信如何驕矜不可一世,又如何隨意插手政務之事一一向皇上舉報,自然而然,袁子信的忠臣形象徹底崩了。

  而原本以老實低調著稱的袁子信女婿陶永真也隨之遭人參奏,說他為官庸碌、不思進取,更是表裡不一、行為荒唐,居然連自家岳母的侍女都引誘,實為無能無德之輩。

  其實也怪袁子信老倆口不謹慎,查抄的人進到袁府後,不費吹灰之力,便發現了不少袁趙氏親筆的,怨恨皇上昏庸不公,隨意拆人婚姻的詩句,這中間還夾雜袁子信的和詩,表達他對老妻的深情憐惜,以及對皇上治理朝政一些作為的不滿,詩歸好詩,只是竟敢背後議論皇上,膽子也著實太大,而這些東西居然還給保留下來,更成了袁氏大逆不道的佐證。

  孫鄞州在提判賈元春及其我抱琴斬監侯時,少不得告訴她們,袁子信已徹底成了逆臣,此中賈元春大義滅親,自是立下功勞,只是她們主僕畢竟犯了殺頭大罪,皇上定下斬監侯,已算是法外施恩。

  便是如此,賈元春也表示極滿意,謝過孫鄞州後,她和抱琴兩個便隨著獄卒回到自己牢房,並於幾個月後,在菜市口一面鍘刀之下,香消玉殞……

  ***

  幾度寒來暑往,秋收冬藏,日子竟如流水一般輕飄飄地劃了過去,再掐指一算,竟是到了永明六年,而這時候,徒元徽已是三十有三,成為了他曾憧憬的,百姓心目中的賢明君主。

  很快便要到萬壽節,雖非徒元徽整壽,宮中上下仍舊細心準備,依照後宮之主馮玉兒的想法,徒元徽這皇帝當得著實辛苦,少不得尋些機會,好讓他能鬆快一下。

  這些年可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百姓皆稱永明一朝堪比盛世,這歌功頌德之聲雖不斷,徒元徽卻並沒有被衝昏頭腦,他很清楚,人越是富足安逸,便越容易不思進取,滋生懶惰之心。

  作為一國之君,他並不喜好窮兵黷武,卻始終存有居安思危之念,於是在大力鼓勵農桑的和時,徒元徽少不得在軍事方面,投入極大人力物力。

  和時,為免出現將軍們各霸一方、占山為王的局面,各地駐軍每隔兩年便要輪防,這些年徒元徽手下下幾乎所有大小將軍都挪過窩,唯有西北提督、現任福王徒元庭,竟是穩紮穩打,屁股動都不動,須知,西北軍從老福王開始,便一直駐紮於此,若說占山為王,真是舍他們沒誰了。

  自然有大臣進言,福王的軍隊盤踞西北要塞日久,若一旦生出什麼不可告人的心思,朝廷未必能迅速控制得住他們,長此以往怕於社稷不利,皇上還需提防為上,建議西北軍也納入輪防。

  倒是徒元徽一語定乾坤,「元庭乃朕之幼弟,朕視其如親子,這孩子為人厚道,最是忠肝義膽,又蒙老福王多年教導,朕若不信他,還能信何人?!」

  那些被折騰得翻過來倒過去的將軍們一片震驚,原以為徒元徽這位皇帝疑心甚重,這才想出輪防的法子,結果發現,只不過是自己未能得到皇上信任罷了,再一細究,當年徒元徽為了救徒元庭一條性命,連弘聖帝都給他關在東宮外,有了這份兄弟患難之誼,也難怪徒元徽信之不疑。

  而今年萬壽節進京祝賀的人當中,徒元庭是第一個由皇上親自下旨召回的,理由是多年不見,皇上想兄弟了,要知道徒元庭如今剛過弱冠,這份榮耀竟是前無古人。

  一時眾臣們都在等著萬壽節,正好借此機會判斷一下,徒元徽對於臣子們的態度,哪些是最受他信任的,哪些是被擱置的。

  後宮裡頭卻沒那麼複雜,甚或是乏善可陳,這當然有李於徒元徽只娶了一個馮玉兒的緣故,著實沒有人來與她相鬥。

  杏月如今成了給她打開外面窗戶的人,作為幾個孩子的母親,杏月雖無法時不時進來侍候,不過只要一到鳳儀宮,便會帶來一大堆故事,說給馮玉兒聽。

  比如皇后娘娘這些年做了不少善事,一時慈名遠揚,百姓敬佩娘娘賢德,甚至有自發給馮皇后立廟的;

  一些些善惡有報,因果輪回的故事,自是讓馮玉兒聽得津津有味,大呼開心,然而今日杏月帶來的一位故人之事,卻很讓馮玉兒歎了口氣。

  福王徒元庭不日便要回京述職,順便參加皇上萬壽節,自是無上的風光,相比之下,和在西北的徒元升因操勞過度,患上了嚴重肺疾,竟是久治不得愈。

  鑒於徒元徽對徒元升的醋一直沒喝完,馮玉兒並不敢觸皇上龍鱗,請他對徒元升手下留情,不過私下還是讓太醫院準備了些上等治肺疾的藥材給送去了西北,並囑咐也不必說是誰給的。

  萬壽節即將臨近,這日一大早,馮玉兒坐在鏡臺前,使勁地打量著鏡中的自己,想著水漲船高,徒元徽每多長一歲,自己也是緊隨其後,瞧著眼角隱約有了皺紋,也不知是誰把誰給催老了。

  「娘娘這是在瞧什麼呢?」何姑姑從外頭進來,笑著問道。

  「唉!上了歲數,可不就要人老珠黃了。」馮玉兒歎道,心裡卻滿不服氣。

  「這可怎麼說的呢,」何姑姑捂著嘴直樂,「娘娘這小臉兒就是天生不顯老,瞧著比那些二八佳人還水靈,這天生麗質的就是不一樣,您可不需這麼自尋煩惱的。」

  「真的?」馮玉兒從鏡子後頭瞧著何姑姑,迷惑到底誰在說謊,是何姑姑,還是那個死不要臉的徒元徽。

  這就得說到頭天晚上,馮玉兒盡心盡力地將徒元徽服侍到舒坦之後,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萬壽節的事,接著馮玉兒不免感歎,歲月荏苒,光陰如梭,可卿和康安都要十二,卻不料徒元徽摸著她的臉來了一句,「沒想到我的玉兒也到了這把子歲數,可不都得老了。」

  要知道馮玉兒如今最恨的,便是這「老」字,誰成想竟還有人存心提醒她,可不惡毒得緊,馮玉兒立時翻了臉道:「合著皇上的意思,還是臣妾把您給催老的?我這把歲數怎麼著?莫非皇上心裡厭煩臣妾這張老臉,何必故意敲打,有話不如直說!」

  「你這婆娘,想是專寵日久,倒生起驕氣來,我不理你!」徒元徽不悅地道,乾脆翻過身,表示不想搭理馮玉兒。

  「皇上可是心虛了,必是哪家大臣又送來了好閨女吧?」馮玉兒也背過身去,去他身上畫圈:「您有這份春心,誰還攔得住您不成!」

  「馮玉兒,你……」徒元徽就要喝她。

  「果然是嫌我老了,連說句話都是不中聽的。」馮玉兒照樣頂了回去。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在後頭做什麼勾當,」徒元徽被激得不痛快,說道:「怎麼朕禦藥房裡的好東西全給皇后弄了去,這是惦記著巴結誰呢?」

  馮玉兒立時坐起身,扳過徒元徽的肩膀,道:「把話說清楚,一個皇帝居然跟女人耍嘴皮子,羞不羞?」

  「都仨孩子的半老徐娘了,還指望著外頭有男人把你擱心裡頭?」徒元徽生氣說道:「你可別表錯了意,徒元升在西北又納了一房妾,據說人長得國色天香,都給寵上了天!」

  「半老徐娘?!」馮玉兒顯然沒抓住重點,只覺得被徒元徽嘲笑是老女人乃平生奇恥大辱,怒氣直往上撞,乾脆不管不顧地朝徒元徽身上拍起來。

  大概早習慣了馮玉兒的招式,就著馮玉兒這股子潑勁,徒元徽一個鯉魚打挺,將馮玉兒翻到身上,乾脆都住她的唇,自是好好「教訓」了一頓。

  然而徒元徽沒想到的是,自己隨便一句「半老徐娘」,竟傷了馮玉兒的自尊,以至於她生生在鏡臺前坐了半個時辰,就覺得鏡中那女人,果然是越瞧越見老了。

  這種心病連太醫都未必瞧得出,何姑姑也沒太在意,隨便搭了她兩句,便急著忙自己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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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0121

  萬壽節也沒剩幾天,雖有禮部和內務府統管,但帝后禮服,宮宴菜式、來賓座次,甚至鼓樂笙簫等雜七雜八的,還是需要何姑姑和內務府的人一一商量,以確保能達到皇上的滿意,也是沒那個時間陪著皇后娘娘傷春悲秋。

  因太上皇健在,這萬壽節第一項,便是謝皇父生養之恩,禮部的幾名官員擬好了規程,少不得來到禦書房,要請徒元徽的示下。

  「本朝只出過一位太上皇,以前並無規矩可鑒,臣等查了歷朝歷代的典籍,曾有一朝記載,皇帝于萬壽節前一日赴太上皇居所行三拜九叩,並陪太上皇遊園飲宴。」一個官員道。

  徒元徽沉吟了片刻,「朕去給他磕個頭便是,至於其他那些子,一律免了。」

  對於弘聖帝幹過的那些不厚道之事,徒元徽至今耿耿於懷,不能放下來,這會子去給他磕頭,已算是他能忍受的最大極限,還要遊園陪宴?他徒元徽沒那功夫!

  「這幾日外國使節還有京外的王族公卿陸續回京,臣等已安排整理好驛館。」又有一人報。

  「這些小事,你們和內務府的人商量便可,無需一一稟報。」徒元徽不耐煩地道。

  眾人見他面色有些不虞,便決定告退,倒是徒元徽在最後又補了一句,「福王什麼時候到京?」

  「回皇上,也就這兩日了,臣等已領旨派人將福王府整修一新。」

  徒元徽點了點頭,等人全都出去了,他抱著雙臂坐在御座上,心裡卻想起了另外一人——徒元升。

  說實話,時至今日,徒元徽對他這位三弟倒是沒有忌憚了,但是有些生氣,因為徒元升這一世輕易言敗,然後俯首貼耳,乖乖地守在西北的原因讓他有些咬牙切齒。

  可是,他還是得將人弄回來。

  因為十六發現,徒元曄的人出現在了西北,似乎和徒元升有牽扯。

  到底是在做什麼,徒元徽需要證實一個事,一旦證實了,徒元曄和太上皇也是該到了不得不處置的時候。

  如今朝中上下皆聽說了福王將要回京,卻不知道,徒元徽已下密旨,讓他將徒元升一併帶回,因為徒元庭是徒元徽用來捆縛得徒元升的「綁索」,而「綁索」在哪,徒元升也必須在哪。

  累了一天的徒元徽回到鳳儀宮,結果沒有等來往常那般周到侍候,反倒是對上了馮玉兒那張視而不見的冷臉。

  徒元徽把宮女太監全都趕了出去,在馮玉兒面前伸了個懶腰,張開雙臂,命道:「更衣。」

  正坐在貴妃榻上做著針線的馮玉兒卻只顧忙自己的,半分不肯搭理徒元徽。

  「唉,沒聽到朕說話?」徒元徽有些慍怒,乾脆上到跟前,拉了拉馮玉兒。

  馮玉兒狠狠地將手上針線活扔在榻上,道:「皇上,臣妾死罪,半老徐娘了,聽不清皇上在說什麼!」

  徒元徽「噗」地樂了起來,道:「既知道自個歲數大了,就該學得機靈著些,宮外頭的女人們排隊等著進來侍候朕,這會子明白自己沒了姿色,再不好好侍候,你可就得尋地方騰位兒了。」

  這邊徒元徽只顧著自己說得高興,卻沒注意馮玉兒臉色已是煞白,倒是他到現在都沒察覺出來,馮玉兒竟因為一個「老」字,從昨晚一直嘔氣到了現在。

  終於一隻玉手伸過來,替徒元徽鬆開黃袍的腰帶,再一個個解了盤扣,動作還算麻溜,只不過馮玉兒卻始終低著頭,直到徒元徽感覺手背上滴了一滴水,反手將馮玉兒的頭一抬,才發現原來她在掛淚珠兒。

  「這又怎麼啦?」徒元徽哭笑不得,哪想到馮玉兒倒是越活越嬌了,跟她鬥兩句嘴,竟還能哭起來,真是連可意都不如。

  等到徒元徽回想,自個兒今早出門時,馮玉兒便一臉的不高興,再往前一推,徒元徽覺得自己猜出了原因,不免暗自罵馮玉兒矯情。

  只這話此時只能放心裡,為今之計,徒元徽還得把人哄得收了淚,「我說,還在氣呢,我昨兒個不也是急了嗎,你好好地給老三送什麼藥,那是我兄弟,我自個兒還不知道周應,倒用得著你背地裡費這心思。」

  「你……」馮玉兒一下子被噎住,這一回她記起來了,昨晚徒元徽好像說過她在「惦記」誰,原來人在這等著她呢!

  馮玉兒頓時如火上澆油,乾脆跪到在地,道:「臣妾人老珠黃,皇上又暗示我不守婦道,自知這鳳儀宮待不得了,皇上不如給指個地兒,臣妾搬過去了事,再不礙您的眼!」

  「有完沒完?」徒元徽這衣裳才脫了一半,馮玉兒半道居然又跪下來,少不得也有些氣,便道:「你就指著氣死朕,重新改嫁是不,想不想好好過日子了?成,這後宮反正空得很,你想去哪都成!」

  「謝主隆恩!」馮玉兒立時站起,直接開了箱籠,便作勢收拾起東西,那邊徒元徽給氣得一跺腳,乾脆吊著半掛的衣裳,直接沖到西暖閣去了。

  外頭宮女太監們探頭探腦,皆不知所措,便是小德子硬著頭皮進西暖閣,準備幫徒元徽換衣裳,也被轟了出來。

  最後還得靠老辣生薑何姑姑出面。

  倒是何姑姑見多識廣,想著馮玉兒一大早就不對,這會子又跟徒元徽鬧起來,聯想到白日裡馮玉兒說的那些話,總算瞧出了毛病,只叫人盯著東暖閣,囑咐娘娘若出來趕緊攔住,隨後她便直接去了徒元徽這會子待的地兒。

  三言兩語之後,徒元徽才算回過味來,由著何姑姑幫自己穿好衣裳,口中還說道:「她倒真是活回去了,顯然是朕慣得有些過,可不是現兒今朕膝下養了三個丫頭嗎?」

  何姑姑笑道:「女人家其實都忌諱變老,您別瞧我天天『老奴』掛在嘴邊,可開始之時,還真不痛快了好久呢!」

  徒元徽歎道:「朕在外頭忙得天昏地暗,回到屋裡還得侍候娘娘,半句不順心就撂臉子,姑姑瞧過朕這麼憋屈的皇帝嗎?」

  這還不是您自找的!何姑姑心道,便示意徒元徽去東暖閣瞧瞧。

  卻不料還沒跨出西暖閣,外頭猛不丁傳來驚叫,有宮女驚惶惶地喊道:「娘娘,娘娘!」

  未等何姑姑反應過來,徒元徽早就沖了出去。

  鳳儀宮亂了半個時辰後,可意跟在何姑姑後頭,驚訝地瞧著何姑姑喜笑顏開地領趙醫正幾個走到外頭,她很不理解,明明母后病了,為何大傢伙都這麼開心。

  只聽何姑姑笑道:「難怪這幾日娘娘和往常不太一樣,竟不想是又有了。」

  「皇上多子多福,是皇家之幸,百姓之福。」有太醫笑道:「只是有時候孕婦心緒會有不穩,平日多寬解著些便好。」

  「這茲後請平安脈的事便交給眾位,」何姑姑瞧了瞧身後的可意,對趙醫正道:「還請醫正儘快派醫女過來侍候,今日別說皇上,瞧娘娘摔到地上,連我都快嚇傻了。」

  「姑姑放心便是。」趙醫正拱了拱手,便帶著人走了。

  這時可意扯了扯何姑姑,「嬤嬤,我娘得了什麼病?」

  「娘娘是有喜,就是說咱們小公主要當姐姐了。」何姑姑蹲到可意面前,笑著解釋道。

  而此時的東暖閣裡,徒元徽和馮玉兒兩個早忘了之前的急赤白臉,因著又要添人進口,這會子打發了旁人,二人依偎在一起,正自說著悄悄話。

  「回頭你再生個兒子,氣死那幫逼我納小老婆的傢伙們,瞧咱一個老婆,比那三四個的都管用。」徒元徽笑著貼在馮玉兒耳邊道。

  「萬一又是個丫頭怎麼辦?」馮玉兒擔心地問。

  「我都三個丫頭了,不在乎多養一個!」徒元徽一時興奮,脫口道。

  「什麼三個丫頭,」馮玉兒立時覺出不對來。

  「我那大丫頭姓馮,成日裡沒事幹,就知道給爹找麻煩,比兩個小的難養得多。」徒元徽一時哈哈大笑。

  馮玉兒不依了,臉色正要變,徒元徽忙哄道:「行,我說錯了成不,以後娘娘說什麼便是什麼。」

  「真的?」馮玉兒睨著徒元徽,決定試試他的真心,「在你眼裡,我真是半老徐娘了?」

  早有了防備的徒元徽立時道:「誰敢胡說八道!娘娘何等仙女般的人物,如何會老?還不是我覺得自個兒年歲漸長,而娘娘依舊一副青春少艾模樣,我可不是心慌得很,生怕遭了娘娘嫌棄,所以才故意逗你玩兒,想讓咱倆更般配些。」

  馮玉兒立時覺得心下舒暢不少,「我不過老得慢些,今天何姑姑還說我水靈呢,不過嗎,以後一定會老的,你放心!」

  「是,是,全由娘娘做主。」徒元徽忙不迭地點頭,想著可算將人哄過去了。

  「還有,三爺那兒,我一直將他當成小十六一般的兄弟看,聽到說他在那頭身子骨不好,想著一家子親戚,總該照顧著些,你說那什麼擱不擱心裡頭的話,著實太氣人了。」馮玉兒心情大好,便趁勝追擊,又扯到了另一樁。

  「娘娘言之有理,長嫂如母,照顧小叔子們也是應當,」徒元徽更是連連點頭,決定順便賣個乖,「老三這回也跟小十六一塊回來,咱倆倒是想到了一塊,他這病還得回京來治,雖老三沒了爵位,可依舊是朕的兄弟。」

  馮玉兒很是讚賞,「皇上心胸寬闊,臣妾著實敬服不已,」隨後緊著打聽道:「你說老三又納了一房妾?」

  徒元徽眼睛閃一閃,道:「說是老福王妃給做的主,想是她老人家瞧著老三孤身在外沒人疼,便又挑了一個。」

  福王徒元庭在兩日後回的京,自是一回來,便直接到了禦書房。

  禦案後的徒元徽一時笑起來,「這幾年不見,你這臉可又滄桑不少啊!」

  「西北可不是磨蹉漢子的地方,」徒元庭回道:「說來臣弟已在那待了十多年,倒覺得習慣了。」

  徒元徽望著徒元庭,一時有些迷糊,竟覺得他與徒元升合二為一了。

  走下禦階,徒元徽說道:「元庭,好好在那兒待著,幫朕守著西北,你,便是朕的半壁江山!」

  徒元庭怔了片刻,單腿跪下,抱拳道:「臣弟定不負皇兄信任,這一生,便要為皇上守住疆土,便是馬革裹屍,也不後悔!」

  等徒元庭離開禦書房好久,徒元徽還站在階下,回想著自己當初救下徒元庭,不能不說帶著一點功利心,或是為做給弘聖帝瞧,或是為自己謀一個愛護兄弟的好名聲。

  卻不成想,十多年後,他才發現,兄弟情誼真不是做出來的,到最後靠的都是真心,就像徒元庭今日甘心為他守住西北一樣,他何嘗不是因為這份兄弟情,對徒元庭懷著最堅定的信李。

  只是對於徒元升,徒元徽竟是頗覺得有些棘手。

  按徒元庭的說法,已有大夫說,徒元升的病除了操勞過度,便是無法適應西北氣候,而再這樣下去,或許他能將命都丟在西北,徒元庭雖口中不敢明講,只背後的意思,還是想懇求徒元徽將徒元升留在京城。

  可以說徒元徽如今對徒元升有種種不放心,留他在京城,最好的管束便是圈禁,但徒元升這些年在西北屢立戰功,雖徒元徽一直未授他功勳,可徒元升在朝中的聲望卻有所提升,人若留下,能不能用?怎麼用?都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而除了西北和京城,再沒有地方能安置徒元升,因為他一旦和徒元曄混在一起了,就是徒元徽眼中的一根刺,便是不忍下手拔除,也要將他放在自己可以控制的地方。

  萬壽節前一天,徒元徽帶著徒元庭、徒元升,還有其他一些兄弟及重要官員一起來到了西山行宮。

  當弘聖帝被扶著坐到了眾人面前,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才不過幾年功夫,這位太上皇竟是鬚髮皆白,背出佝僂了起來,說是老了十歲也不為過。

  這些年行宮除了有宮中人定時送來日常用度,已是嚴密看守,近乎與世隔絕,這自然有徒元徽的旨意,也有太上皇的命令,這一對父子,如今既分出勝負,也結成了仇敵,誰都不願讓對方好過。


第122章 0122

  「皇帝實在太客氣了,這種日子來瞧朕,朕不知是該感動,還是該後悔。」弘聖帝冷冷地道,什麼感謝生養之恩,不過是來耀武揚威,順便瞧瞧自己什麼時候死。

  「太上皇自當覺得與有榮焉,這些年來朝政和諧,官員清廉,百姓富足,便是收進國庫的稅銀,也是比太上皇當朝之時增了不知凡幾,」徒元徽笑道:「皇上當年立僅一歲多的朕為太子,果然眼光獨到。」

  「可你逼宮篡位,倒不怕史官將你罵得一文不值?」弘聖帝怒吼道,說著,眼睛卻瞧到了站在徒元庭身後,面露病態的徒元升,滿場沉寂中,唯有他不時地咳上兩聲。

  「所謂逼宮篡位,不過是太上皇的臆想罷了,當日您龍體深受□□荼毒,若再管理國家,可不是既害了您自個兒,也害了百姓,」徒元徽瞧著弘聖帝,「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有這時辰怕史家之言,還不如多操心一些天下蒼生!」

  以如今弘聖帝這般狀態,想要用嘴皮子說得過正值風華正茂、躊躇滿志的徒元徽,便是拿雞蛋碰石頭,幾個回合之後,弘聖帝敗下了陣,無奈地閉嘴受了眾人三跪九叩,接下來便做閉目養神狀,表示不耐煩瞧見這幫子人了。

  徒元徽看了看行宮大殿,對旁邊內務府的官員囑咐了一句,「過幾日派人來瞧瞧,這行宮若有該修補的地方,儘快修好。」

  「皇帝不必費心了,」弘聖帝又開口道:「朕在這兒住不得幾年,修來何用?」

  徒元徽忽然一笑,道:「太上皇何必說這氣話,兒臣自是希望您壽長歲久,正好瞧著兒臣如何創立一個盛世皇朝,所以,還望皇上擅自保重!」說罷,徒元徽朝弘聖帝拱了拱手,便帶人走了。

  腳剛踏過大殿門檻,便聽到後面弘聖帝道:「元升,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竟不去瞧你母親?」

  緊跟在徒元庭後頭的徒元升立時站住,控制不住暴咳了起來。

  「老三,既是太上皇留你,便去瞧瞧貴太妃。」徒元徽看了徒元庭一眼,丟了句話,便逕自先離開了。

  「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甄貴太妃抹著淚,瞧著在一個女人攙扶下走進屋裡的徒元升。

  徒元升並沒有回話,而是撩袍跪到甄貴太妃面前,道:「兒子不孝,讓母妃牽掛了!」

  趙嬤嬤這時上前,和那個女人一塊扶起徒元升,「三爺,這些年,娘娘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您的安危,整日吃齋念佛,今日能瞧著您……回來,也算是還了娘娘這份心。」

  「我在外頭挺好的,」徒元升笑了笑,又指指身邊的女人,對甄貴太妃道:「母妃,她是兒子在西北娶的,叫阿英。」

  甄貴太妃認真地打量了一下那個女人,道:「模樣兒還不錯,只是家世如何?」

  「以前是老福王妃跟前的,福王叔兩口子瞧我一個人在陽平關無人照應,便將她給了兒子,倒是個賢慧懂事的。」徒元升笑道。

  甄貴太妃不由自主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女子出身有些低,配不上自己兒子,只如今她鞭長莫及,想來竟是想管都管不了的,不由歎了口氣,道:「算了,就這樣吧!只回頭你還得去年瞧瞧那三個,人家也不容易。」

  徒元升點了點頭,隨即便由阿英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了。

  「三爺,您這身子如何給糟蹋成了這樣?」趙嬤嬤在一旁問道。

  「是兒子自己不懂愛惜,」徒元升強忍住咳喘,笑道:「後來阿英來了,這才好了不少。」

  「可瞧過大夫,怎麼說的?」甄貴太妃問。

  「回娘娘,昨兒個皇上特意派了太醫來給三爺瞧病,說乃肺疾,是外寒內熱,肺失清肅所致,囑咐日常要多加調理。」胭雲在一旁回道。

  甄貴太妃一時又哭起來,「我自己生養出來的兒子,從小兒沒病沒災,怎得如今竟是弱成了這般,你才三十啊!」

  「之前阿英也說了,只要調理調理便會好的。」徒元升勸道。

  「別當為娘被關在這西山行宮裡,便什麼事都不知道上」甄貴太妃恨道:「還不是那個皇帝妒賢嫉能,硬是將你趕去西北那鬼地方,只盼著折磨死你才好。」

  「母妃,不可妄言!」徒元升微不可察地瞟了胭雲一眼,對甄貴太妃道:「小十六不到十歲便去了西北,如今都接了福王叔的位子,不也挺好的,兒子在西北之時,多虧了福王一家照應,是兒子自個兒身子不爭氣,其實都挺好的。。」

  「你就且說些好聽的吧!」甄貴太妃氣道:「小十六那是去當西北王,你呢,到那兒就是流放!」

  趙嬤嬤也道:「皇帝將您送到西北,娘娘和老奴都覺得,他是居心不良。」

  徒元升覺得再說不下去了,便撐著阿英的手起身道:「母妃,兒子有些累了,想回去歇著。」

  「這就走?才說了幾句呀,」甄貴太妃站起身埋怨道:「養你這兒子有何用,娘兒倆好不容易見一回,竟連句體已話都沒有。」

  「母妃,如今既到西山行宮,便安心住下來,兒子在西北也多少立下過一些戰功,昨兒皇上召見兒子時,還誇過我兩句,想著以後將功折罪,兒子再勤奮些,還是能得出息的,」徒元升心中歎息,雖知這承諾已可能實現,他還是得哄哄甄貴太妃,「說不得有朝一日,兒臣還能接您到西北住些日子。」

  「那好,」甄貴太妃用帕子抹了抹眼,勉強笑道:「為娘便等著你來接,可你一定要把這身子骨養好啊!」

  徒元升上去抱了抱甄貴太妃,「母妃也要保重!」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並不肯讓母親瞧見自己已然有些濕紅的眼眶。

  等出到甄貴太妃屋子外,安公公顯然早就等候多時了,「三爺,太上皇要見您。」

  陰沉的夜色中,不時有涼風陣陣襲過,弘聖帝披了個斗篷,站在西山行宮最高處的涼亭上,回身見徒元升走了過來,並不寒喧,便直接問道:「這幾年在西北,可有了自己的人馬?」

  徒元升沒想到弘聖帝竟是開門見山,稍愣片刻,道:「回太上皇,兒臣待罪之人,不敢有非分之想。」

  「你就這點子出息?」弘聖帝哼了一聲。

  「兒臣本無什麼宏圖大志,如今不過求偏安一隅,了此殘生。」徒元升低下頭道。

  弘聖帝盯著徒元升,譏諷道:「了此殘生?莫不是你被那徒元徽嚇破了膽子?」

  「父皇,」徒元升並不解釋,而是後退兩步,「兒臣不日便要回西北,此後若要再歸,怕也是遙遙無期,請父皇多加保重,還有,當今皇上治下清明,百姓安居,四海升平,您再無須為國事憂勞,莫不如安心頤養天年,其實也挺好。」

  四弟大老遠派人過來,也是為了這事,他一點都不明白,明明之前和他說不會造反,只想給皇上添添堵的四弟,為何在這麼幾年有起了這心思。

  如今看來,可能是父皇用了什麼讓徒元曄又心動了。

  弘聖帝一陣冷笑,「憑什麼朕要頤養天年,這江山社稷朕辛苦了幾十年,如何就白白送了徒元徽?不能叫百姓們忘記,朕才是真命天子,聽著!朕便是只活一日,也要將它奪回自己手中。」

  徒元升無奈,只能跪倒在地,「此事……還望父皇三思,請恕兒臣告退!」

  「元升,想辦法留下來。」望著徒元升快要走出涼亭,弘聖帝仰天長歎了一聲,「在朕心裡,唯有你才是朕的兒子,也只有元升,能幫朕挽回失去的權力和尊嚴!」

  阿英老早就被安公公「請」到西山行宮門外,左等右盼了好久,才瞧見徒元升從一個側門處走了出來。

  「三爺。」阿英忙跑上前去,扶住了徒元升,細細端詳著他的臉色。

  這時的徒元升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沖著阿英笑道:「勞你等久了。」說著來便開始劇烈地咳嗽,直至人乾脆蹲坐到了地上。

  大概這邊動靜大了些,連行宮外守門的兵士都忍不住朝他們瞄了幾眼,有兵士想上前探問,卻被旁人使眼色制止住了,畢竟這位三爺身份特殊,誰知道沾上他會不會得好。

  阿英單膝跪到徒元升旁邊,取自己的帕子幫他掩住口,面上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只用另一手輕撫著他的背。

  等著徒元升這陣劇咳結束了,阿英將手上沾了血跡的帕子默默收進自己袖籠裡,再扶著他重新站起來。

  寂寥的夜幕下,阿英攙了徒元升走向一處已然等了很久的馬車,便自絕塵而去。

  萬壽節當日,徒元徽攜馮玉兒在乾陽殿接受百官及使節朝賀之後,出人意料命人宣讀了立儲詔書,大皇子徒康安正式成為本朝太子,這一招來得突然,倒讓馮玉兒大吃了一驚,。

  待朝賀一結束,夫妻二人回到鳳儀宮歇息,剛踏進東暖閣,馮玉兒便迫不及待地問,「立儲之事,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徒元徽小心翼翼地扶了馮玉兒走到榻前,先彎下身子摸了摸上頭的墊子可還軟和,這才讓她坐上去,口中道:「立康安為太子本就遲早的事,而且不過是一道詔書,君臣都議過了。」

  「康安還小,」馮玉兒說道:「你以前就說了等他大些再說?」

  「我一歲多便做了太子,」徒元徽笑答,「這小子可比他老子舒坦多了。」

  「合著你也知道,做太子爺不舒坦,何苦還要折騰我兒子。」馮玉兒埋怨了一句。

  「以後折騰他的事多著呢,」徒元徽坐到榻邊,俯下身將耳朵貼在馮玉兒尚未顯懷的肚子上聽了聽,然後抬起身,道:「誰教他是咱們兒子,又是嫡長子,這點子擔當總該要有,放心吧,我昨兒個和康安談過此事,他自己也是肯的。再說,你肚子這個,有可能是個皇子,不早點確定名分,免得這兩兄弟……」

  馮玉兒完全懂了,以前只一個,就是不封太子,也是唯一一個繼承人,現下快多了一個,那就不能這樣了。

  不一時,可卿拉了可意進到屋裡,後頭還跟著康安。

  馮玉兒一眼瞅見滿臉郁色的康安,對他招了招手,道:「康安,到母后這兒來。」

  康安上到前來,規規矩矩地跪到徒元徽和馮玉兒跟前自謝起恩來,

  「兒臣多謝父皇母后恩典,日後自當勤讀詩書,學好規矩,不辜負您二位的期望,也要讓滿朝文武都信得過兒臣。」

  瞧著還不到以前常調皮的康安少年老成的模樣,馮玉兒心裡感覺怪怪的,將兒子扯到自己跟前,不放心地問道:「兒啊,這太子爺可真是你自個兒想當的?」

  看了看榻邊坐著的徒元徽,康安老老實實地道:「兒臣願意做太子,父皇和兒臣談過,說兒臣身為長子,這是與生俱來的責任,自今日起,兒臣便是大孩子,再不可行幼稚任性之事,那個……吾日三省吾身,要將國家社稷放在頭一位。」

  馮玉兒背著孩子,偷偷從後掐了徒元徽的胳膊一下,心恨他當太子爺之時,做的那些任性的事一點也不少,怎的到兒子這邊,就得要什麼擔當了?

  大概這勁兒使得不大,徒元徽只稍稍收了收胳膊,眼睛都沒眨一下,反倒繼續教訓康安,「以後朕上朝,太子也要一起,不得偷懶,雖政務之事你還不懂,在旁邊聽聽也是好的,另外,林博淵教得你很好,回頭你在朝會上請個旨,升他為太子少保,也是你做學生的一份心意。」

  「遵旨。」康安拱手應諾。

  「哥哥當了太子,竟變得像個小老頭了,」一旁可意忽然蹦出一句,轉頭地徒元徽道:「父皇,以後我不當太子,做小老頭真不好玩。」

  一時屋裡之人都笑了起來。

  ***

  沒一會,阿奴隨馮繼忠入了宮,自是立馬跑來尋康安,得了帝后允許,二人邁著方步便出了鳳儀宮。

  等走到一個假山處,康安叫住眾人,立時鑽到裡頭撒了一泡尿,等再出來時,一臉的輕鬆,沖著阿奴咧嘴道:「承進,可憋死孤!」

  阿奴和康安最熟了,而且還是親戚,見康安這模樣,笑問:「太子爺,這當儲君是什麼感覺?」

  「簡單!」康安大笑,「就是見誰都換一副面孔,我父皇教的。」

  御花園裡,阿奴領著幾名公王爵公卿之子來參見新上任的太子爺,這會子康安早早擺好了架勢,正襟危坐地瞧著地上跪著的一大幫孩子。

  「太子爺,這位便是義忠親王世子。」阿奴指著最前頭跪著的一個。

  「孤知道。」康安笑著說道。所謂的義忠親王就是徒元曄,徒元徽登基後給封的,徒元曄從沉寂到出手再到失蹤至如今又耍起了算計,他這個世子作為徒元徽唯一的兒子豈會不認識。

  徒康遠抬起頭來,眼神不免有些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進宮,哪怕他被冊封為世子,他依舊沒有進過宮。但是母妃和父王從他記事起,在府裡頭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他從嫡王妃那兒隱約聽了些消息,是母妃視皇伯父和皇伯母比他父王重的原因。


第123章 0123

  「你過來!」康安指了指徒康遠。

  「臣……」徒康遠猶豫地走到康安近前。

  康安站起身,準備學著父皇的樣子,用手拍拍徒康遠的肩膀,無奈個頭不夠,只好將就拍了他胳膊肘一下,道:「孤瞧著你挺投緣,便收了你罷,至於那些個老黃曆,與咱們沒多大關係,以後你好好長大,只要懂事聽話肯學好,孤的下一朝班底,給你也留個座。」

  徒康遠心下更複雜,卻也只是乖乖行禮:「臣謝過太子爺。」

  「其實嘛,」康安笑道,「是杏月姑姑曾在母后跟前提過,你家母妃與孤的父皇母后都很有交情,這親上加親,孤自然得多罩著你,從今日起,你便和承進一般,是孤的人。」

  「呃……」這一下徒康遠真就不知該說什麼。

  原來宮裡也惦記著母妃嗎?

  見太子爺這麼隨隨便便就收了一個班底,別的孩子自是爭先恐後表示效忠,沒到一會子功夫,本朝的□□居然就給建起來了。

  □□烏泱泱一群很快攻佔御花園,眾家孩子們立馬體會到靠山的重要性,太子爺經過之處,大人們紛紛笑著上前見禮,一旦瞧見這位爺後頭跟著自家孩子,少不得會遞過去贊許的眼色,於是孩子們對於太子爺的敬仰,竟湧成了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不過太子爺也有他敬仰之人,在人稱「西北王」的福王徒元庭跟前,徒康安立時換了一副正經模樣。

  「臣等參見太子爺!」瞧見康安帶著一幫孩子浩浩蕩蕩地走到跟前,徒元庭和著他身後的徒元升一塊,向康安見禮。

  「兩位皇叔免禮,」康安笑著虛扶了一下。

  「太子爺召集了群臣,這是準備去哪兒?」徒元庭瞧著跟在康安後頭的「下一朝班底」,好笑地問道。

  「待會去乾陽殿,皇上的萬壽宴也快開席了。」康安一板一眼地回道,忍不住探頭偷偷打量了幾眼徒元升,心道這位三皇叔著實神秘得很,聽說父皇很不喜歡他,才讓他以待罪之身去了西北,不過這一回卻特召他回京,也不知父皇是個什麼意思。

  「那太子爺先請!」徒元庭比了個請,便準備和徒元升離開。

  「呃……兩位皇叔何時回西北?」康安忍不住問道:「聽說那是個風沙滿地,見不著綠的地方。」

  「下個月我們才走,你三皇叔要在京城休養幾日。」徒元庭回道:「至於西北,雖氣候沒京城好,不過能在那經得住摔打的,都是鐵錚錚的漢子!」

  這話讓康安覺得十六叔真夠豪氣,是大英雄,可轉眼瞅了瞅徒元升,覺得他一臉病歪歪的模樣,怎麼看都像個沒經住摔打的。

  徒元庭似乎瞧出了康安的心思,笑道:「你三叔當初在陽平關,領著百來人打退數千來敵進犯,那場面……可惜啊,十六叔當時不在!」

  康安頓時肅然起敬,覺得竟是人外人有人,不由關心地問,「三皇叔得了什麼病?」

  「不妨事,小病而已。」徒元升笑著回他。

  「我聽外頭人說過,三皇叔年輕時曾鎮守海防,在川南也待過好些年,如今又守在西北,可是本朝一位難得的猛將,若非當年獲了罪,這會子指不定還在當『川南王』呢,」目送著徒元庭他們離開,徒康遠又指了指身後人群中的兩個孩子,道:「他倆個便是三皇叔家的。」

  康安朝著走上前來的倆孩子點了點頭,「既是一家子親眷,回去好好讀書習武,以後孤會照應你們的。」

  阿奴見這一路上康安到處「收買人心」,心裡不免覺得好笑,不過也怕他說得太多鬧出笑話,便勸道:「太子爺,大家好不容易進一趟宮,便放了他們到別處玩兒去,以後得空,咱們再好好聊聊。」

  「嗯,承進說得有理,」康安背著雙手,回身道:「都下去吧,以後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想到了孤,和承進說一聲便是,他如今是孤的親信,以後就是孤的相國。」

  這話一出,孩子們沒反應過來,倒是旁邊瞧熱鬧的大人們有些驚呆,雖是太子爺說的孩子話,卻少不得暗示承恩公府所受的恩寵,眾人不免感歎,果然是生男不如生女,有了馮皇后,這承恩公府以後的顯赫,當是不可限量。

  雖口上說要去乾陽殿,不過康安半路上又要跑去園子魚池看看,阿奴只好寸步不離地跟在後頭,宮女、太監們也緊追不捨。

  瞧著眾人圍住正往魚池裡伸長脖子的康安,坐在近處石凳上的徒元庭對旁邊的徒元升道:「真想不出,皇兄皇嫂竟養出來這麼個好玩的小東西,頭一天當上太子,便結起黨來,也不知皇兄該哭不是笑。」

  「康安心思單純,宮裡又他一個這麼個孩子,哪想這麼複雜,倒是顯出幾分可愛。」徒元升一笑,眼前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馮玉兒的身影,看來這母子倆倒是一對有趣人。

  「所以呢,還是兄弟少些好啊,」徒元庭一時感歎道:「皇上當年要敢這麼幹,早就被……」

  徒元升低頭抿了抿嘴,卻沒有搭他的茬。

  「唉,想想我跟太子爺一般大的時候,早學會了察顏觀色,整日想著如何跟父皇跟前賣乖討好,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哪有這孩子如今活得自在!」徒元庭正自大發感慨,卻不料徒元升突然如箭離弦般地飛了出去。

  而這時魚池邊已嘈雜成一團,沒待旁邊兩個太監脫衣下水,徒元升已一個猛子紮進池子裡頭,先是扯住近旁一個孩子推到岸上,回身便去尋另外一個,又過一會,在眾人的焦急等待中,他才挾著另一個孩子爬了岸上。

  而這會子,堂堂太子爺早沒了先時的威儀倒是一身**,此時累得躺在他旁邊的徒元升唬道:「把嘴裡嗆的水都吐出來,要不肚子裡得養小魚了。」然後,捂住自已胸口,伏地大咳起來。

  徒元徽得著消息過來時,落水得救的兩個孩子已被送到了鳳儀宮,而救人的徒元升竟是當場咳出了血,最後在他堅決要求下,由徒元庭護送,出宮回了自己的府中。

  何姑姑毫不含糊地將兩個孩子脫光,然後丟進盛滿熱水的浴桶中,一邊給他們擦洗,一邊教訓道:「太子爺、國舅爺,二位貴人可都是家中獨苗,日後更是前程遠大,當最知道愛惜自個兒,您二位倒好,一個跟著一個栽到魚池裡,那地方便是大人站著也過了腰脖子,而且下頭還有半人高的淤泥,幾十年都沒清過,若不是三爺及時搭救,您二位小命沒了不說,可得坑苦了家中大人。」

  康安瞧瞧阿奴,兩個一塊低頭認慫。

  「到底誰先下去的?」坐在一邊的馮玉兒厲聲問道:「今日皇上萬壽節打不得人,這筆賬先記下,明日再大刑侍候!」兩人立時都抖了一下。

  「母后,是我想抓魚,不小心掉下去的,阿奴為救我,也跟著下了池子,您罰我一人得了,不帶連累無辜的。」康安求道。

  「娘娘,是弟弟沒看好太子爺,保護太子爺是我的責任,您只罰我便是!」阿奴跟著道。

  「二位倒是挺講義氣,」馮玉兒冷哼一聲,「舅甥倆個誰都逃不過!」

  這麼多年了,她這兒子……十一歲了,都是小大人了,還是那麼愛玩,日後可不就是個正德帝,不行,這次說什麼也讓人將這嬌氣的兒子送去軍營一段時間。

  等二人穿戴整齊,披著頭髮從淨室出來,一抬頭,正座上是怒容滿面的徒元徽,見他們跪到地上,便道:「徒康安,不樂意當太子,就直接跟老子說,反正你母后肚裡還有一個,朕不指望你一人,不至於你要尋什麼短見。」

  康安一時委屈,低下頭聳肩,弄得阿奴在一旁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甚為尷尬。

  「皇上大喜的日子,非要說些不吉利的,惹孩子哭了才高興?」馮玉兒瞧著不樂意,狠狠瞪了徒元徽一眼,上去給康安抹了抹淚,道:「你父皇逗你玩兒的,我兒這大好年華,哪會尋什麼短見呢。」說著在康安腦袋上親了一口。

  匆匆趕過來的可卿和可意,倒是笑得不行,可卿眼珠一轉,沖著徒元徽道:「父皇,太子爺今日可出風頭了,您沒瞧見,那會子後頭跟著的都是他下一朝的大官,一夥人在御花園裡耀武揚威呢!」

  徒元徽自是早聽人報了此事,心下也覺得可笑,不過面上卻做出不悅之色,「這是太子爺急著登位?那和朕說說你的治國理念,若能說服了朕,朝堂讓與你便是!」

  阿奴先是嚇著了,忙扯了康安跪下。

  原本康安只當那是在玩家家,覺得後頭一幫子小孩子跟著,實在威風得緊,誰會想到皇帝這一下竟說到讓位,立時嚇得他大叫,「兒臣不敢!之前不過覺得好玩,並不當真的。」

  「夠了!」馮玉兒氣不過,上去擋在徒元徽面前道:「你一個大人嚇唬孩子算什麼本事,皇上金口玉言,別到時孩子說出來個什麼子丑寅卯,您還真得給人讓位,西山行宮怕住下來兩位太上皇。」

  見這一家人越說越離譜,何姑姑忍了笑上前打圓場,道:「皇上、娘娘,瞧把孩子們嚇壞了,萬壽宴可就要開了,您二位要不消消氣,趕緊帶著太子爺過去吧?」

  馮玉兒哼了一聲,轉頭又問何姑姑,「不是說三爺當場吐了血嗎,這可輕忽不得,可叫太醫跟回去了?」

  「娘娘放心,三爺那頭已安排好了,十六爺也過去了。」

  「康安還有阿奴,這一回是三爺救了你們,明日下學,你倆個便去瞧病謝恩道歉去,以後再敢出這樣的事,誰都不許救!」馮玉兒喝了一聲,轉身對徒元徽施了一禮,「皇上請!」

  徒元升的府邸裡,剛送走了今日前來複診的太醫,阿英端了一碗藥進來,瞧著徒元升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便將藥放下,準備替他放下帳簾,讓他休息片刻。

  「不必了,」徒元升立馬睜開了眼,對阿英笑了笑,道:「把藥端來,我這會子睡不著。」

  見他把藥一仰頭喝光了,阿英便道:「爺,之前太醫說了,您這些日子必須臥床,」說著頓了頓,臉上擠出笑容道:「您這病靠的就是靜養,太醫叫我一定看著您,別再出去闖禍了。」

  「當年堂堂一個上將軍,今日纏綿病榻,死去活來,」徒元徽歎了口氣,「所謂英雄末路,便是指的我吧!」

  「三爺何必喪氣呢,」阿英用帕子替他擦了唇角沾的藥沫,勸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您儘快將身子養好,日後照樣可以上到殺場,為國建功。」

  徒元升笑笑,歎了口氣道:「阿英這話,我真不敢信啊!」

  阿英臉色黯了黯,接過藥碗,起身出了門外,徒元升瞧著她的背影,知道八成這會子,阿英正躲在外頭哭。

  徒元升歎了口氣,覺得她這又是何苦,明明最後大家都能得了解脫,何必要做這不舍之態。

  「爹,太子爺來了!」他的長子這時在屋外道。

  「快請吧!」徒元升很想勉力坐起來,只無奈身子竟像釘在床上一般,實在動彈不得。

  從外頭走進來幾個孩子,後頭還跟著承恩公馮繼忠,顯然是親自來致謝的,徒元升有些抱歉道:「太子爺,馮國公,恕在下無禮,這會子真是爬不起來。」

  馮繼忠忙上前道:「三爺不必介意,我等今日過來,特為向您表達感激之意,若不是您挺身相救,太子爺和犬子,怕是會出了大事。」

  「舉手之勞而已。」徒元升擺了擺手。

  「三皇叔,父皇母后讓我和承進一定要向您謝恩,」說罷,兩人規規矩矩朝著徒元升作了個長揖,「還有,得和您說聲對不住,你本就身子不好,還累得您下水去救咱們。」

  徒元升望著康安,覺得這孩子竟更像馮玉兒些,眉眼處那股子靈氣,竟是幾無二致。

  「既是自家叔侄,便不必這般客氣。」徒元升說罷,便招呼長子帶著康安兩個到外頭園子逛逛去,自己則陪了馮繼忠聊了一會不提。

  康安和阿奴見過徒元升,便回來向徒元徽覆命,卻不想還沒踏進禦書房,便聽到裡頭有激烈的爭吵聲。

  等兩人探頭朝裡看時,原來是徒元庭正臉紅脖子粗地和徒元徽對峙,「皇上,他已是病入膏肓,您再放心不下,他也就這般了,臣弟請皇上您高抬貴手。」

  「元庭,朕沒想到,你竟會為了一個罪人,和朕大呼小叫。」徒元徽淡淡地道。

  「皇上,三哥當初是有錯,只是他錯在優柔寡斷,不明事理,而非有意圖謀皇位,這些年在西北,他的一言一行,臣弟自然瞧在眼裡,作為兄弟,臣弟和情他;做為軍人,元庭敬佩他,」徒元庭眼睛裡已泛出淚光,「太醫都說了,他如何病到腠理,任何藥材只能緩解,皇上,讓他留京吧,徒元升大半生征戰疆場,這都到了最後,讓他安逸幾日可好?」

  康安驚地捂住嘴巴,回頭低聲問阿奴,「到了最後,可不是就要死了?」

  阿奴點了點頭。

  「孤的救命恩人哎!」康安喃喃地道。

  「徒康安,給朕進來!」裡頭徒元徽大喝一聲。

  見在孩子們走近,徒元庭背過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

  「聽見之前你十六叔和朕在說些什麼了?」徒元徽問康安道。

  「回父皇,兒臣聽到了。」康安低頭回道。

  「你是太子,說說你的想法。」徒元徽這時的確動搖了。

  甚至這一回康安和阿奴落水,徒元徽都讓人暗中查過,就怕徒元升和徒元曄勾搭在了一起背後地裡使什麼苦肉計,為的是騙自己信任,然而眾口一詞中,徒元升毫無可疑,因為確實是康安自己要跑去看魚,而在此之前徒元升與徒元庭兩個在魚池邊的石凳上已坐了好久。

  「康安,你三皇叔曾經準備幫著你皇祖父殺了朕,並且到如今,朕還認為他城府太深,不知心機何處,你覺得朕能將他留在身邊嗎?」徒元徽把這難題拋給了自己的兒子。

  「父皇,兒臣只知道,三皇叔是好人,」康安認真地答道:「他救了兒臣,若是沒有背叛父皇和母后,兒臣就要保護他。」

  徒元徽一聽,不由地歎了一口氣。

  這老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現在都偏向他去了。

  徒元徽心裡頭不高興。

  但是他不高興歸不高興,但是也心裡清楚,這些人心裡面最重要的還是他,只不過他現在絕對的皇權,可以要了徒元升的命,他們才難免偏向了些。

  「阿奴,你說呢?」

  阿奴糾結了,不過他雖然也是被寵著長大,但是他絕對比康安懂事,因為他從小就被教育著要穩重要上進,要好好保護和輔佐他的侄子康安。

  「回皇上,臣……臣以為太子說的有理!」

  但是又覺得,皇上也有理。

  徒元庭在一旁看著反而不說話了,眼睛不斷打量這兩個孩子。

  徒元徽對兩人揮揮手。

  康安和阿奴只得退下去。

  「太子和皇上一樣,性情中人。」徒元庭說道。護著自己人!

  徒元徽說道:「以後不能這樣了,說好了只放縱他到十歲,現在怎麼也得學學帝王之道了。」

  徒元庭拱了拱手說道:「有皇上教導,太子定然會更加出色。」

  徒元徽斜了他一眼,說道:「行了,朕知道了,他不惹事,朕不殺他。」

  徒元庭連忙道謝:「謝皇上隆恩!」

  只是現下答應了,他很快就鬱悶了。

  ***

  兩個月後的一個晌午,徒元徽並沒有按老習慣去禦書房,而是一臉不高興地回到鳳儀宮。

  馮玉兒給他送了茶過來,徒元徽搖頭說道:「我果然沒有料錯,老三心生歹念,給我的太子灌**湯,如今康安三天兩頭往他府裡跑,看來還是我太心慈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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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0124

  馮玉兒挺著已然成形的肚子,笑道:「皇上就愛自尋不痛快,不過是孩子喜歡他三叔,隔個幾天去瞧瞧他,值當你這麼咬牙切齒。」

  「誰咬牙切齒……如何娘娘家的太子爺見著我,便是三皇叔長,三皇叔短,還說以後不當太子爺了,就去做個大將軍,這沒見識的,竟連太子爺還是將軍誰大誰小都分不清楚!」

  馮玉兒知道徒元徽這是吃起了醋,生覺他和徒元升竟是相生相剋,雖是兄弟,就是百般看不慣,想想也是可笑,便道:「男孩子自小都想當英雄,老三這般的擱在眼前,他能不喜歡嗎?再說了,老三這些日子在府裡養病,怕是也急得慌,康安和阿奴他們時不時過去,也正好替他排解寂寞。」

  「這人病好了沒?」徒元徽揮揮手道:「若得差不多了,早些趕走了事,元庭都走了好幾個月,若老三不能去西北,還讓他回川南。」

  馮玉兒笑說道:「就讓他養著吧,何苦再折騰!」心下卻是直搖頭,她早問過太醫院,說是徒元升不過是在熬日子,他這病並非在西北得出來的,聽說之前在川南就曾受過重傷,只是當日仗著年輕,也沒太在意,身子沒養好又出去打仗,加上平日好個酒,以至於傷了元氣。

  「三皇叔,聽說當日太上皇差點廢了我父皇,準備讓您當太子?」康安坐在徒元升的書房裡,隨口問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徒元升停下筆,咳了兩聲後,看看屋裡自己兩個兒子,還有康安以及阿奴,道:「人本來各有各責任,便像皇上無論經過多少坎坷,依舊還是當了皇上一般,任誰都無法改變他的宿命。」

  「那爹您的宿命是什麼?」徒元升的小兒子好奇地問。

  「爹這一生只想做在衝鋒陷陣、保衛疆土的軍人,」徒元升苦笑了一下,結果呢,或者是生在帝王家的無奈,或便真是宿命的安排,他終究壯志難酬。

  送走康安和阿奴,徒元升獨自坐在書房,繼續埋頭書寫。

  阿英捧著藥進得屋來,卻並不說話,而是將藥放在徒元升伸手可及之處,然後走到另一頭,把徒元升寫好的紙箋一張張收拾起來。

  「三爺什麼時候能寫到陽平關大捷?」阿英笑著問道。

  「還早呢,我這一輩子雖不長,不過參加過的大小戰役不下百餘次,」徒元升頗有些得意地道:「全寫出來,想是能著書立說。」

  「好啊,我就等著拜讀了。」阿英在一旁磨起墨來。

  此時徒元升心情頗好,放下了筆道:「今日我在記錄當年剛到川南,和入侵的南夷作戰之事,那地方瘴氣密佈,蛇鼠橫行,我便中招差點死掉,好在命大,後來又得一當地部族長老的幫忙,用火攻之術才滅了來犯之敵,如今想來,還甚是得意。」

  阿英不免一愣,想到太醫曾說過,徒元升當年受過重傷,想必就是這一回,不免覺得淒涼,這般勇猛殺敵的男兒,如今是能用筆墨緬懷戰場風光,著實讓人心酸。

  有管事這時進來,遞上一封信,道:「三爺,說是十六爺從西北來的信。」

  阿英上前接過,眼睛隨意瞟了一下,便呈給了徒元升。

  徒元升接過後,對阿英和管事道:「你們都下去吧!」然後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襄陽樓的一個不顯眼的雅間裡,一位白髮無須的老人正自酌著酒,神態卻有些心不在焉,倒像是在等著什麼人。

  門外這時傳來幾聲低語,隨即,有人在門上敲了三下,老人放下酒杯,站起身道:「請進!」

  一身青衣的徒元升走了進來,那老人見到他,趕緊上到前來,逕自跪到地上行了大禮,道:「老奴見過三爺。」

  徒元升彎腰扶了老人起身,沖他笑了笑,問道:「我已然丟了爵位官職,不必行此大禮,只是,陳公公伺候太上皇,竟是能出入西山行宮了?」

  「不瞞三爺,老奴靠著在宮裡當過副總管的薄面,從西山混出來的,」老陳子很是無奈地笑了笑,想他當年在皇宮叱吒風雲,自不會料到今日竟和個過街老鼠一般,要躲躲藏藏地,靠了手上的銀子,才得了來往西山的宮裡人幫忙,混到了外頭。

  「陳公公可有何事?」徒元升順著陳公公手勢坐到了桌邊椅上。

  「皇上讓老奴給您帶個話,」陳公公努力地背了起來:「太上皇說,他被困西山多年,你們都以為他會就此吞下這口氣,可太上皇卻以為,上皇絕不能被兒子打敗,換句話說,只要他老人家還有一口氣在,便要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徒元升微微笑了笑,覺得弘聖帝果然是老了,或者真在西山被關傻,已然到了如今,還做那復辟的美夢。

  「請三爺俯耳過來!」陳公公躬身道。

  待陳公公在徒元升耳邊將話說完,徒元升的臉色卻是紋絲未變,只是直直地望著陳公公。

  「太上皇真那麼相信,樊老將軍和四弟手下那一點子人馬,便能讓他反敗為勝?」徒元徽忍不住想笑,樊中權,一個早已解甲還鄉的老軍人,年歲比弘聖帝還大,這會子不想著在家中養老,反倒起了什麼復辟的主意,也是……愚蠢得讓人無話可說。四弟……唉,不說了,這看起來到像是找死一樣。

  「樊將軍當年可稱虎將,如今依舊老當益壯,並且擁太上皇復位的決心極高,」陳公公頗覺欣慰,總算有一位忠於太上皇的人了,這位樊將軍為了和太上皇搭上線,竟是自剃鬍鬚扮成太監潛入行宮,在太上皇面前起誓,要帶著自己萬名子弟兵恢復正統天下。

  「陳公公今日來尋我,可是太上皇有何吩咐?」徒元升無奈地問道,這人話都說了那麼多,言下之意,徒元升其實早已料到了七八分。

  「不用老奴多嘴,三爺自然是心裡明白的。」陳公公笑道。

  防人之心不可無,陳公公看得出來,即便樊中權在弘聖帝跟前說得再天花亂墜,指天誓日表白忠心,但是以弘聖帝的性格,不會貿貿然相信,一個從來沒被重視過的外人能幫他復辟,並且不求任何回報。

  所謂「復辟」,贏了還好說,輸了便等和謀逆,雖然徒元徽未必有膽量明著殺了弘聖帝,只這後果,不僅關係著弘聖帝能否反敗為勝,也連著千萬條性命。

  弘聖帝既想用樊中權,又怕他是拉起虎皮扯大旗,拿自己當幌子,所以考慮再三,覺著得找一個能對樊中權起到制衡的,於是徒元升和徒元曄首當其衝,成為弘聖帝心目中最合適的人選,只是徒元曄被監視得太厲害,難以動作,反倒是徒元升因為沒多長時間,到少有監視的,真是天時地利人和。

  「三爺稍等。」陳公公笑了笑,走到外頭開門喚人。

  「末將樊正山參見三爺!」不一會,一個三十開外的男子走到屋裡向徒元升見禮,徒元升這回篤定了,弘聖帝是想讓他跟著樊中權他們一起幹。

  剛過來時,徒元升還有一些詫異,陳公公坐的那個雅間外,有不少人在把守,而且看得出來,那些人是行武出身,他覺得未免不可思議,徒元徽竟能容忍西山行宮蓄兵?待到樊中友長子一出現,答案便昭然若揭,原來這些竟是樊家軍。

  因為都是軍人,樊正山與徒元升也算打過幾回交道,所以倒無需陳公公費神介紹,隨便寒喧兩句後,楚正山便切入了正題。

  「不瞞三爺,家父是個死忠的,自從得知太上皇被逼退位,又幽禁在西山,家父寢食難安,多次對末將說,太上皇英明神武,卻不成想,最後被自個兒子設了陷阱,成了困於籠中之虎,家父說他替太上皇咽不下這一口氣。」樊正山歎道。

  徒元升心中有些不屑,面上卻沒露出來,只道:「樊老將倒是……忠心。」他總覺得,樊中權莫名其妙地來什麼復辟,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就是想要借機生事,這背後的企圖,著實可疑。

  「幾個月前,家父喬裝混入西山行宮求見太上皇,原本就想在皇帝萬壽節當□□宮起事,不過太上皇思慮甚詳,一是覺得時機尚不成熟,二又恰逢三爺回京,少不得他老人家便改了主意,」樊正山撣眼瞧了瞧徒元升,心裡卻在冷哼,弘聖帝倒是只信自個兒子,非要徒元升也軋上一腳,「卻不巧,三爺此後病臥在床,這事便擱置了。」

  「那各位想讓我怎麼做?」徒元升問道。

  樊正山打量著徒元升,覺得他態度極勉強,可見對此事興趣不大,說白了,就是看在弘聖帝面上,隨便應付一下他們而已。

  想到他們樊家為此事準備了好些年,自是希望日後借「勤王」契機,改變如今偏安於鄉間的困局,或者還有為樊家後人掙下更大的前程的打算,所以樊中權才會冒著危險剃須進西山見駕,而他樊正山也不辭辛勞,將上萬兵馬分批帶往京城外四十裡一個小山坳裡埋伏。

  原本樊中權早籌謀好,要趁著萬壽節當晚帶兵入城,卻不想弘聖帝優柔寡斷,明明已萬事俱備,卻在見過回京的三皇子之後改了主意,立馬攔住樊中友,讓他們樊家軍白白忙活一場。

  更可惡的是,徒元升為救太子生病了倆月,弘聖帝竟讓他們也生生等了倆月,這會子可不急得要命,話說這兵馬也需糧草補給,再耗下去,他們的兵不用打仗,直接要飯去好了。

  「末將探聽到消息,三爺最近和太子走得挺近?」樊正山笑了,心道你弘聖帝不信任我們樊家,少不得樊家也要試試徒元升。

  徒元升眯眼瞅著樊正山,「不如樊將軍有話直說。」

  「太上皇和家父的意思,既然太子經常到您府上,這倒是難得的機會,不如三爺將之一舉擒獲,有了太子在手,咱們的勝算必將大增。」

  「你們好大的氣魄,竟是連孩子都不肯放過。」徒元升鄙夷地道:「覺得太子到了你們手裡,皇上便能乖乖讓位?」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樊正山受了譏諷,卻是一點都不在乎,「如今咱們一門心思幫著太上皇復位,自是什麼手段都使得。」

  陳公公這時上前勸道:「三爺,太上皇也覺得此計可行,將太子送進行宮為質,皇帝投鼠忌器,想必不敢對太上皇輕舉妄動,樊老將軍的意思,他們不用兩頭牽掛,盡可全力攻打皇宮。」

  「真是打得好算盤,只是你們覺得,區區一萬兵馬便能將這京城給翻過來?」徒元升冷笑,覺得弘聖帝跟樊中權不過是一對老糊塗,「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們可查過京中兵馬的人數、佈局,我記得樊中權性子冒進,作戰只講死拼,當年曾有常敗將軍之稱,若不是他運氣好,早死在疆場,這歲數大了還不吃教訓?」

  樊正山心下有些不舒服,勉力擠出笑容道:「三爺放心,您病的這兩個月,我們的細作已遍佈京城。」

  「三爺,太上皇有旨!」陳公公這時從懷中掏出一張黃絹,徒元升愣了片刻,跪到了地上,而一旁樊正山暗自哼了一聲,也跟著跪倒。

  「……詔命三皇子徒元升為定國大將軍,率軍於九月二十八攻克皇城,恢復正統,迎朕復位,欽此!」陳公公幾乎流著淚將旨意念完,最後道:「三爺,您是太上皇最後的希望,可千萬不要辜負他老人家啊!」

  「三爺,我等已然打探清楚,九月二十八,皇上要出宮到城外校場觀看步射比試,屆時宮內空虛,把守的人也少於往日,正好趁機攻入。」

  徒元升一身酒氣地由家僕扶回屋時,阿英早已焦急地等候好久,見人終於回來,這才松了口氣,只是待上到跟前,阿英卻聞出他身上一股濃重的酒氣,忍不住埋怨出來,「三爺,您怎麼能喝酒?!太醫囑咐了好幾回,您如何就不知愛惜自個兒?」

  待與家僕一起服侍著徒元升半靠在床頭,阿英先端過一碗醒酒湯,逼了他喝下,又吩咐人將一直煨在爐上的藥也盛了過來,放在屋中的桌上,這才打發了旁人出去。

  瞧見不遠處桌上那兩大碗的藥,徒元升不由苦笑,道:「我說阿英姑娘,你這是要用這些湯湯水水撐死爺嗎?」

  「既然三爺不惜命,我幫您一把算了,」阿英氣道:「您自個兒都無所謂了,旁人還跟著瞎操什麼心!」

  「是呀,你瞎操什麼心,又不是不知道我這病,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徒元升長歎一聲。

  阿英猛地心下一酸,別過頭去,擦了擦眼裡的淚。

  徒元升瞧出把人惹哭了,少不得陪笑道:「阿英,過來陪我說說話。」

  「有什麼可說的,」阿英口中賭著氣,人卻很快走到了近前。

  「坐在這兒,」徒元升拍拍床邊,道:「我有話和你說。」

  阿英坐了過去,細心地幫徒元升將身上錦被整了整。

  「等我死之後,你還是回西北吧!不是說你爹娘和家人都在那兒嗎。」徒元升問道。

  阿英臉色一變,道:「三爺這說的什麼話,我是福王府老太妃賞您的,自是您擱哪,我擱哪,你別拿死來嚇唬人。」而且,她的家根本不是西北,她的家現在在京城。

  「不和你開玩笑,」徒元升仰頭歎了一聲,「人在這世上,終究是要死的,你跟了我也有好些年,想來除了陪著一起在西北苦捱,我也沒給過你好日子,這會子我也要走了,總得盡力幫你安排好。」

  「不用您費這心思。」阿英冷笑道,說著,她就準備走了。

  「阿英,我是個廢人了,不值當你這個皇后表妹在我身邊伺候。」

  阿英一怔。

  「你怎麼知道?」

  徒元升倒是「噗嗤」笑了,歎道:「回去吧!」

  阿英倔強起來:「我不。」

  隨後說道:「我可不止是皇后的表妹,我還是皇上的人,皇上那頭讓我盯緊著您,有什麼異動立時報上去,」阿英幫徒元升整了整身後的靠墊,道:「這些年我這細作當得還算盡心,也勞三爺您容忍了。」

  徒元升搖搖頭去。

  阿英沉聲說道:「我會和皇上和皇后表姐說的,您是個不屑玩那些花花腸子,任是跟誰都直來直去,這般人品,真是人間少有的君子。」

  「阿英,倒是謝過你的信任了,」徒元升抓住阿英的手拍拍,「只怕……這一回,你要猜錯了。」

  「您什麼意思?」阿英不由一驚。

  「我給你寫一封信,你給遞到皇上跟前去,」徒元升笑笑便準備起床。

  阿英忙阻止,「三爺,您今日喝多了,等酒醒之後再想想自個兒之前的話……我雖是那頭派的,可也是您的人,您別讓我做為難的事。」

  「傻丫頭,」徒元升硬撐著下了床,「有了這一封信,你便立下大功一件,以後就能交了差,等我死後,你身家清白,又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找個好男人改嫁,再尋個自己喜歡的去處,」

  「您說什麼呀!」阿英向來拗不過徒元升,強忍了淚將人扶到書案前,先逼著他將兩碗苦藥灌了下去,然後便在一旁替徒元升磨墨。

  這時候,外面管家喊道:「爺,四爺過來了。」

  徒元升一怔,歎道:「讓他進來吧!」


第125章 0125

  「三哥!」

  徒元升見著徒元曄也是大吃一驚。

  徒元曄已經沒了頭髮,一身居士打扮,頭髮也都白了。

  「你……你這是怎麼了?」

  這些年,徒元曄除了沒差事,皇上也沒怎麼樣他。

  徒元曄坐下來,放下手中的佛珠,然後看了阿英一眼。

  徒元升並沒有讓阿英退下。

  「當年徒元徽一登基,我就想反的,那時候雖然成功不足三成,也比現下機會強得多。」

  「四弟!」

  「一個女人怎麼可以那麼狠,竟然拿著刀子架在自己兒子和自己脖子上,若是我反了,便永遠是敵人!」

  徒元升一怔,四弟沒反的真正原因是這個?

  四弟根本不像是為了女人而放棄自己心中抱負的事啊!

  徒元曄也確實不是,但是也不可否認,麗秋和她的兒子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因為這事,還有那次造反幾率不足三成,徒元曄原本就沒想下定決心,就因此而擱置了,心裡打得主意也無非是想辦法救出太上皇,再慢慢圖之。

  「之後呢?」為什麼放棄了,後面還摻和了皇上的逆鱗馮皇后的事。

  「之後……」徒元曄心裡溢滿了苦澀。

  從那之後,便再也沒說一句話,康遠也被他帶走隔絕她這個做母親的,放在了王妃身邊。

  不過,他還是不忍她,所以也常讓康遠回去和她呆上一些日子,只是她也不再和兒子說話。

  終於,他動手推波助瀾散步馮皇后的過去,她激動了,打了他一巴掌。

  隨後當晚就懸樑自盡了,那嚇得他心跳都快停止。

  也因為這事,皇上對自己起了殺心,他也不得不逃離王府,當然也怕她想不開,一直將人帶在身邊。

  在外面過普通日子幾年,她終於和他說話了,也說就這般過著日子,她很滿足。

  只是到底他心有不甘,他逃出去的日子,勢力被皇上蠶食得很快,再不動作,等他想動作的時候也無力回天了。

  這一日,他看到麗秋和皇上的暗人接觸,所聽的話讓他觸目驚心。

  因為,麗秋不斷的利用自己和兒子逼迫,其實是她故意的,她還親自見到了徒元徽,什麼句句看在麗秋和他老實的份上,也不治他的罪,再看麗秋目送徒元徽走不舍的目光,徒元曄只覺自己以前對麗秋的退讓是個笑話。

  他回了王府後,做足了和麗秋過日子的架勢,不怎麼管事,果然,皇上對他沒有了殺心。

  然而,他的勢力已經完全打了折扣,再硬碰硬也來不及了,他所能做的,只有迷惑徒元徽。

  前些日子,老六和老十兩個死訊傳來,他查到些蛛絲馬跡,是被地方官官員逼死的,而他又看見麗秋珍藏著屬於東宮的東西,他不過動一下,就讓她又和自己冷了心。

  那一瞬間,徒元曄是真的累了。

  父皇又派人找過來,他突然想想,他是不是活著多餘了些。

  ***

  九月二十八一大早,康安得了徒元徽的旨意,免了今日上學,讓他去瞧瞧三皇叔徒元升。

  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次,須知康安以前去看望徒元升,或是奉了母命,或是直接去尋母后首肯,父皇那頭,總是不那麼痛快,便是放個行也扭扭捏捏,到後來,康安也懶得捋這虎須。

  按康安不成熟的想法,父皇不喜歡三皇叔,可能就像他有時候也會不喜歡可卿和可意一樣,覺得父皇和母后偏心,不是聽人說過嘛,皇祖後來極喜歡三皇叔,差點就讓三皇叔當太子了。

  不過因為這一回父皇主動讓他去見三皇叔,康安表示對父皇刮目相看,覺得他老人家果然胸懷大度,難怪他當了皇帝,而自己只能做個太子。

  只是康安卻沒料到,徒元徽根本「心懷叵測」,竟是抱著讓他吃苦頭的想法,將兒子送去了三皇子府。

  果然,這次康安再也討不了好。

  徒元升的軍人作風,真做起來,康安頓時哇哇大哭,然而沒有什麼用。

  徒元徽在這之前微服登過門。

  他拿出徒元升讓阿英轉交給他的信,徒元徽問道:「老三,為何要這麼做?不怕太上皇對你失望?」

  「不過是臣弟討厭這種父子相爭罷了。」徒元升坐在一旁低頭道,心裡卻想著,失望便失望吧,他何嘗不對弘聖帝失望了呢。

  「你難道不覺得,這是一次好機會?」徒元徽還是不太相信徒元升會幫自己,或者他不願承認,自己對徒元升的判斷,竟然是錯的。

  「皇上說的,是當太子的機會?」徒元升自嘲地一笑,「您覺得就我這身子骨,便是當上了太子,能有這個命坐上皇位嗎?」

  徒元徽沉默了,太醫院早就稟報過他,徒元升的病要想治好,已然是不大可能了,「徒元升……」徒元徽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顯然徒元升不是那種需要安慰的婦孺,說別的,難道還鼓勵他大有活頭,一定和自己鬥一鬥?

  「皇上想必是在替臣弟難過,」徒元升倒笑了起來,「其實臣弟覺得還好,不過,還望皇上瞧在父子一場的份上,不要和太上皇計較,權當他是個不懂事的,反正您早知道他的圖謀,他也再本事折騰出什麼來。」

  「你如何猜出來的?」徒元徽一怔,弘聖帝還有樊中權幹的那些勾當,他自然是早早瞭若指掌,要知道他派到西北行宮的那些人,皆經過精挑細選,便是送水的,也是從心腹禁衛裡選出來最不起眼的一個,更遑論行宮裡暗藏的細作。

  「樊正山說他父親剃須喬裝,跑進西山見太上皇,著實不太可信,陳公公又能這般不費力氣地出到外頭,說起來就更可笑了,皇上如何會派些酒囊飯袋看這西山行宮,想必您還是為了放長線吊大魚。」徒元升笑了起來。

  瞧著一臉得意的徒元升,徒元徽不由眯起眼睛。

  若非徒元升乃將死之人,若不是他主動將弘聖帝謀圖復辟之事和盤托出,這會子徒元徽怕是要起殺心了,這徒元升著實太過聰明!

  更恨得是,這種人曾瞧上過馮玉兒,怕是如今還不死心,著實讓他生了危機感。

  雖不太愉快,徒元徽還是忍了氣。

  「皇上三思,太子乃是一國儲君,如何能讓他陷入險境,怕是……皇嫂也是不肯的。」聽說徒元徽要舍了孩子來套狼,徒元升一臉地不贊成。

  徒元徽卻是成竹在胸,「無妨,朕這兒子從小長於婦人之手,便是受過些波折,也是小時候的事,大概早忘到了九霄雲外,這般未經過挫折,日後如何讓朕放心他承繼大統。」瞧著徒元升面上的不忍,徒元徽心下更不高興了。

  「只是將太子送進西山,若太上皇被逼急,怕會對孩子不利,」徒元升覺得徒元徽這招實在莽撞,不管傷了還是嚇著了孩子,都是讓人於心不安。

  徒元徽不在意地道:「康安自小瓷實,吃點苦頭以後就不會是這個皮性子,況且西山行宮裡朕已安排好暗衛,隨時能護著孩子安全無虞。」

  「亂兵之中,時有誤傷啊!」徒元升有些急了。

  半月黑了一圈的康安被誇了,回到這三皇叔府,他更加起勁了。

  而徒元升見到康安此刻正傻呵呵地站在書房裡朝著自己笑,徒元升一時左右為難,他沒想到,徒元徽真就一意孤行,他想法子送了康安回宮,徒元徽又將康安給送了過來。

  徒元升不住地歎著氣,瞧著顯然屁事不知的康安,問他,「來之前,皇上可對太子爺說過些什麼?」

  「呃……」康安眨巴了一下眼睛,走上前來,掀起身上的衣裳,道:「我父皇賞了小侄一件刀槍不入的軟甲,還親自給我穿上了,說是回頭三皇叔陪小侄出去歷練,除了要聽您的話,便是這軟甲無論如何都不許脫。」

  「穿著吧!」徒元升摸摸康安的胳膊腿,想著軟甲又有何用呢,萬一真出了事,便是不用理會徒元徽,他又如何和皇后娘娘交待。

  「三皇叔,咱們什麼時候去校場?」康安問,他早聽說過三皇叔向來箭無虛發,今日步射比試,他定要參加。

  這時有僕人來報:「三爺,有一個姓樊的過來了,說求見您的。」

  沉吟片刻之後,徒元升回身對康安道:「太子爺,三叔有一事相求,不管您肯不肯,三叔絕不勉強。」

  ***

  今日已到約定起事的九月二十八,樊正山領樊中權的令,前來和徒元升會合。

  雖弘聖帝堅持,兵馬全部交於徒元升指揮,但是樊家軍養兵千日,絕沒有將自己人馬拱手讓出的道理,不過既是打著「勤王」旗號,弘聖帝的意見還是得聽,樊中權思謀再三,覺得便讓徒元升做個傀儡也沒什麼,反正他手下一兵一卒,絕不許徒元升碰上半分。

  只是便如弘聖帝未必全信得過樊中權一樣,樊中權也不覺得徒元升就一定能和他們一條心,自然需要徒元升給個立場,於是便有了樊中權給弘聖帝出主意,讓徒元升擄來太子爺,明面上是會讓自個兒手中多些籌碼,心底下則為了試探徒元升,看能不能將人拉上自己的賊船。

  瞧見被捆坐在一張椅上,口中塞了塊布的太子爺徒康安,樊正山大喜,沖著徒元升抱拳道:「難怪人說三爺勇猛果敢,言出必行,果然是如此,今日有這小子在咱手上,何等大事能不成!」

  「行了,不要再說廢話,」徒元升打斷了他的吹捧,「趕緊進宮吧,不是說你的人都準備好了?」

  「不急,不急,」樊正山這時笑了起來,叫來身後的人,指了指康安道:「把這小子給我帶走!」

  「且慢!」徒元升上前攔道:「如今西山行宮守衛森嚴,這會子將孩子送進去,勢必打草驚蛇。」

  樊正山呵呵一笑,「三爺有所不知,家父已和太上皇商量過,太上皇的意思,要我等乾脆殺了太子祭旗,取了他人頭,直接奔校場生擒徒元徽去!」

  聽了樊正山的話,康安猛不丁地掙扎起來,一時後脖頸直發涼,果然人心最難變,他還是被他現在最親近的皇叔給綁了做人質……怎麼就得死了,若是母后知道自己就這麼丟了小命,心裡不知得多難過,想到此,他少不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放肆!」徒元升大喝一聲,「再怎麼說這位都是當今太子爺,怎容你們說殺就殺,聽著,未見太上皇本人,太子爺絕不能交給你們手上!」

  「三爺這話便不對了,」樊正山冷冷地道:「我樊家冒了謀逆風險,出要幫著太上皇復辟,這等忠心天地可表,既是太上皇下的旨令,我等也不過遵命行事,三爺別忘了,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蠅上螞蚱,還是早些將人交給我等為好!」

  徒元升突然笑了起來,「樊中權也是沒什麼見識,竟不想想,單這京城,城內外駐軍便不下三萬,還有皇帝親信的禁軍不提,你如今把人唯一的兒子殺了,頂著太子人頭過去,便以為能嚇得皇帝束手就擒?真是不長腦子,就不怕到時候皇帝惱羞成怒,集全城之力反撲,你們那萬把人,怕是被嚼得骨頭渣都不剩!」

  說來樊正山半生隨父從軍,只知道跟在樊中權後頭打仗,說到底不過是個莽夫,謀略的事全交給本就沒什麼謀略的樊中權來管,這一時聽了徒元升的話,樊正山不免吃了一驚,覺得徒元升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卻又沒聽出徒元升真正的意思,那便是樊家軍想做亂,必是死路一條。

  「行了,太子的小命先交給本王,不是要去校楊嗎,我等即刻出發,」徒元升一揮手,沖外頭道:「來人,將太子送到我屋裡鎖起來。」隨即康安的兩個侍衛沖進了屋來。

  康安看見他的侍衛,他心中一愣,隨後算是松了口氣,覺得三皇叔終歸還是自己這頭的。這是三叔要給他上的課嗎?

  不要輕信與人,這次若非三皇叔是真站在他這邊,他這可不是沒命了?

  「三爺不可,」樊正山想想,道:「末將覺得三爺說得有理,這太人還是暫時不殺為好,只是太上皇有命,咱們也不能不遵,不如將他帶到校場,到時候若瞧著時機到了,讓他和他那個爹死在一塊?」

  徒元升長籲了一口氣,西山行宮太子絕對不能去,而這校場,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帶康安過去,說不得到時候兩下打起來,把無辜的孩子牽連進去,可就麻煩了。

  此時徒元升無意間掃了康安一眼,卻不成想這孩子居然也在看著他,而且還微不可察地對徒元升點了點頭,這表情像極了徒元徽,全然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

  這孩子……

  雖說皮了點,性情了些,倒是遇上了事卻坐的穩,膽子也大。

  ***

  校場坐落於京郊一個依山傍水之地,過去曾經是練兵之地,只後來徒元徽鼓勵農桑,因此處土壤肥沃,適於耕種,便有大臣建議還田於民,並得到徒元徽的首肯,

  如今校場規模大不如前,只留了一小塊,因視野開闊,專用來試箭,而軍隊練兵,換到了另一片不宜耕種之地。

  在一條狹隘的山道上,遠遠疾馳來大隊人馬,領頭的便是樊正山,而緊隨其後的,則是和樣騎在馬上的徒元升,還有坐在他身前,被一個斗篷擋得嚴嚴實實的康安。

  「三皇叔,這是到了哪兒?」康安見馬停了下來,小聲問道。

  徒元升這會子胸口又是一陣劇痛,咬了咬牙,道:「這裡是校場旁邊的筆架山,看來樊家軍埋伏在這兒了,大概準備從上頭往校場突襲。」

  康安透過斗篷的縫隙往外瞧了瞧,果然遠遠地可以看見,在山腳下有一片空場,旌旗飄飄,有人不斷地在奔跑,甚至不時可以聽到喝彩聲斷斷續續地傳過來。

  還沒待他看仔細,有人打馬過來,停在徒元升面前。

  「末將樊中權見過三爺。」康安聽到是一個老人的聲音。

  然後便是徒元升回道:「樊老將軍,不必客氣。」

  康安知道了,這就是那個要幫著皇祖復辟的樊中權,等偷偷在馬上瞄過幾眼,康安直撇嘴,覺得這老頭一雙鼠目,面黃無須,背還佝僂著,瞧著真不像好人。

  「既然三爺來了,這樊家軍便唯三爺馬首是瞻,」樊中權打量著徒元升的神色,還有他懷裡那個動來動去,卻始終不肯伸出頭來的小東西,問道:「馬上這位,可是太子?」

  徒元升點點頭,「人,本王也帶來的,不過之前本王已提醒過樊將軍,此時若殺了太子,于我等有害無益。」

  樊中權笑道:「此乃太上皇之命,我等還是該當聽從。」

  「待大事得成,本王自會和太上皇解釋。」徒元升揮了揮手,表示不想再談此事。

  「如今我等萬事俱備,皆聽三爺一聲令下,」樊中權乖覺地住了口,望瞭望山下,道:「三爺您瞧,細作已然搖起旗子,想是校場之內正是防備鬆懈之時,我等可否現在動手?」

  徒元升一笑,「全由樊將軍做主好了!」

  說話之間,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銳響,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天上猛地飛起了一串火舌。

  連樊中權都沒想到,自己這敗仗吃得那麼……無聲無息,準備了那麼久,永明帝竟連個水花都不許他冒一下。

  被五花大綁捆進校場的皇帳,四仰八叉摔倒在地的樊中權還有閑功夫聽到太子在跟徒元徽告狀道:「父皇,這老傢伙當時見咱們的人上來了,居然想把兒臣擄過去,幸得兒臣機警,還有三皇叔拔刀相助,否則兒臣這會子怕真就人頭落地了。」

  徒元徽贊許地點點頭,「既是太子,這種事以後難免碰到,記著遇事先要沉著冷靜,無需被對方氣勢嚇住,瞧見沒,」徒元徽用手指了指座下的樊中權,「這種人不過跳樑小丑,竟是不堪一擊。」

  給人指著鼻子罵跳樑小丑,樊中權怎能不憤怒,只無奈勝王敗寇,何況上頭坐的,本來就是一國之王。

  「樊中權,聽太上皇說,這事是你慫恿他幹的?」徒元徽教育好兒子,便回過頭來教訓樊中權。

  「這……」樊中權一驚,太上皇竟出賣了他?不免又有些委屈,說來他老居鄉里多年,自覺年輕時才志不得抒發,後來致仕多年,卻心有不甘,極想再搏一回,學學那曹孟德,為子孫後代掙個好前程,只沒想到,永明帝竟是塊硬骨頭,而太上皇根本不堪一擊。

  要說是他慫恿弘聖帝做那謀逆之事,樊中權著實不服,他和弘聖帝差不多,都是不服老不認輸而已,所以兩下才一拍即合,準備幹上這一票,輸便輸了,誰想那弘聖帝一點不講義氣,難怪被人擠下皇位。

  「皇上,臣只是聽了太上皇的蠱惑。」樊中權表示不想背這黑鍋。

  徒元徽倒是一臉的無所謂,道:「反正謀逆之罪已定,按律株連九族,朕也不問你認不認了,下去吧!」

  樊中權雖早料到這樣的結果,但從徒元徽口裡講出來,他仍是止不住地慌張,臉皮子抽搐了好久,最後終於泄了氣,像條死狗一樣被拖了出去。

  康安這時候半點眼神都沒有,若是以前,他難免會有些……

  「父皇,這一回太上皇想殺您,您會殺了他嗎?」康安還突然問起他來了。

  「難,真是難,」徒元徽摸了摸康安的頭,感歎道:「誰人能殺了自己親爹呢,做皇帝也不是誰都能殺的。」

  「之前有沒有被嚇壞?」徒元徽望著康安,心下有些後怕,若不是徒元升在一旁照應,孩子真出了事,便是他的天要塌了,心下雖對兒子有些愧疚,只這道歉的話卻又說不出來,「經一事才長一智,父皇不過想磨煉你一下,經過今日,你可覺著得了長進?」

  點了點頭後,康安道:「兒臣知道父皇為我好,開始在三皇叔府上,兒臣也害怕過,那壞老頭的兒子一進來便跟三皇叔說,要拿我的頭祭旗,我都以為這輩子見不到父皇母后了,心裡別提有多怕呢!」

  「後來怎麼又不怕了?」

  「既然已經被抓了,與其害怕,不如想辦法,後來……沒想到三皇叔是自己人。」康安笑起來,「等三皇叔帶我上了馬,他還誇我鎮靜呢!」

  徒元徽點點頭,誇了一二又訓了一二,父子說了很久出了門去。

  這時發覺外面徒元升不見了,問左右,「徒元升去了哪兒?」

  「回皇上,」侍衛統領江順報,「之前三爺隨我等一塊擒敵,卻不成想,等都忙定規了,三爺突然摔到了地上。」

  江順回道:「後來小的準備來向皇上回稟,卻被三爺一把攔了,說是他只是有些累了,不要打擾皇上和太子爺,然後便帶著自己的人先回去了。」

  「太子,回了京後去瞧瞧你三皇叔,」徒元徽知道徒元升定是又傷重了。

  「是,父皇!」


第126章 0126

  又一回得勝的徒元徽興高采烈帶著兒子回了宮,康安先去給母后請安,然後再出宮去見三皇叔。

  徒元徽忙於政務,便先回了禦書房,結果再回鳳儀宮時,才發現馮玉兒竟是不許他進東暖閣了。

  身後小德子低聲道:「皇上,您瞧瞧。」

  徒元徽先時沒注意到,等順著小德子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康安跪在西暖閣的地上,一臉無辜地遠遠望著徒元徽。

  「你又犯了什麼錯?」徒元徽走到康安跟前,蹲下身子問道。

  「是母后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今日兒臣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便是大不孝,她讓我跪兩個時辰,回去還得罰抄《孝經》百遍。」康安甚覺自己是代父皇受過,因為父皇之前明明說,這一回讓他涉險,專為了磨煉他。

  「對,你母后罰得對!」徒元徽沖著東暖閣的方向高聲道。

  康安立刻低下頭,果然人不可貌相,覺得父皇也是可卿口中常說的,面上一套,背後一套的那種人。

  「你這麼不知愛惜自己,可不傷了你母后的心,」徒元徽又提高了嗓門,「皇后娘娘如今大著肚子,你身為獨子,除了要體貼關懷,更當保重自己,不得出任何差池,可太子到底做了些什麼?」

  康安無語,任由這父皇作態。

  「這《孝經》百遍不夠,再抄三百遍才好!」徒元徽看熱鬧不嫌事大,還跟著湊了個趣。

  康安垂下眼。

  看著東暖閣毫無動靜,心中又明白了些。

  徒元徽見這苦肉計顯然沒有奏效,不免有些悻悻然,當晚只能沒趣地在西暖閣安了寢。

  然後次日一大早,便有消息傳過來,徒元升昨晚突發急症,一時救治不及,竟是歿了。

  不僅徒元徽震驚,滿朝文武都是覺得無法相信,雖然徒元徽在朝堂上尚未宣佈此事,但眾人已有所耳聞,九月二十八日城外校楊有人試圖刺殺皇上,後被一舉剿滅,而據說當時,徒元升也在場。

  少不得有人疑惑,難道想刺殺永明帝的竟然是徒元升,而他的暴亡,會不會被人所逼?

  徒元徽用實際行動粉碎了這些猜測,在朝會上,徒元徽紅了眼眶表示,對徒元升的英年早逝,他既覺得吃驚又感到痛心,他沒想到,徒元升剛剛幫著自己平定了樊賊的一場叛亂,這麼快便匆匆離世了。

  隨後,除了宣佈為徒元升風光大葬外,徒元徽不但追複了他的爵位榮銜,還讓其長子承繼王府,眾人心下都覺得寬慰,覺得三王爺徒元升倒也算死後哀榮了。

  設靈頭一日,在朝內幾位重臣陪和下,徒元徽攜太子徒康安親臨三王府致祭,太子以子侄之禮向靈柩叩拜,並且哭得極為傷心,連徒元徽也在一旁紅了眼眶。

  徒元曄一身邋遢地出現在靈前,原來,他想和姓樊的一起找死,卻被徒元升打暈帶去了原地,這般回來,一切塵埃落定,而三哥卻死了。

  徒元徽看了徒元曄一眼,讓人將其帶了過來。

  「老三走前留下信,你和麗秋走吧!」

  徒元曄不理徒元徽。

  「你一直以為麗秋掛著東宮,其實都是為了你,她知道你會輸,不想你死而已。那所謂的東宮簪子,是我以前賜給她的一個承諾,她保護那簪子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保住你的命!」

  徒元曄終於回過頭去看徒元徽了。

  徒元徽卻背過身去:「你還在朝,朕說是放心你,你這性子也會疑神疑鬼,行了,最後一個機會,義忠親王徒元曄傷心過度,也病死了,康遠即了你的位子,也別在朕面前出現!」

  說完,徒元徽就走了。

  而徒元曄在地上久久不語。

  ***

  徒元升的書房裡,阿英前來見徒元徽。

  阿英身穿孝服,眼圈雖是紅腫,面上卻平靜無波,只形容間,讓人有無限落寞之感。

  「阿英,老三到底是如何走的?」

  沉默了半晌之後,阿英才道:「三爺昨日回來,似乎心情極好,一個人在書房待了好久,並不許人進去打擾,閒暇日久,三爺已養成筆記當年戰事的習慣,有時寫到興奮之處,甚至通宵達旦,所以我並沒有覺得異常,是……我疏忽了。」

  徒元徽招手,

  阿英起身,從近處書格裡選了幾本已然裝好的冊子,遞給了小德子。

  翻看了幾頁之後,徒元徽不得不讚歎,徒元升確實是位儒將,這一筆一劃間,不但盡述他經歷過的大小戰役,還將每次作戰的戰略考量、戰術得失、以及殺場上勝利失敗的原因分析得極透徹。

  「後來三爺喚我進來,又吵著要喝酒,」阿英下意識地看了看徒元徽,道:「他說今日高興,好不容易地,皇上終於肯信他了。」

  徒元徽心下不免一黯,沒想到徒元升竟如此看重自己的信任,不過仔細想想,自己卻防了徒元升一輩子。

  「本來三爺的病並不能再喝酒,可我瞧著他難得高興,不忍掃他的意,便取過酒來,誰想到,三爺不顧勸阻,竟是酩酊大醉,」阿英這時猛地淚如泉湧,「服侍三爺睡到床上,我便去為他熬醒酒湯,沒想到再回來時,三爺已然奄奄一息,我才知道,他是用酒服了鶴頂紅。」

  就知道可能是自盡,真是個傻的。

  這時阿英從懷中取出幾封書信來,「三爺臨走前,給我指了指枕邊三封遺書,這才閉上眼。」

  小德子接過信,直接遞到徒元徽的手上。

  遺書皆是以蠟封緘,除了弘聖帝和甄貴太妃的外,還有一封,居然是給馮玉兒的,看著信封上「馮婉瑜親啟」五個字,徒元徽心中百般滋味,卻再無一點妒意。

  「他可還說過些什麼?」徒元徽開口問道。

  「回皇上,三爺只提到,對外稱他乃暴病而亡,也好留些顏面。」阿英垂頭答道,

  徒元徽叫過小德子:「將這兩封遺書盡速送往西山行宮,還有甄貴太妃老年喪子,怕是承受不了打擊,派個太醫去跟前看著。」

  回到禦書房,徒元徽取出一直揣在懷中的那封徒元升給馮玉兒的信,思忖了半天,手屢次伸到蠟封處,最後卻都縮了回來,想過半天,還是一跺腳,親自拿著信去了鳳儀宮。

  今日東暖閣倒是讓他進了,不過馮玉兒半靠在榻上,正自閉目養神,並不願和他招呼,顯得極為冷淡。

  知道她還在因為康安遇險的事怨怪自己,徒元徽的確理虧,加上這會子腦子裡還轉著徒元升的事,他心情也好不到哪裡,便隨便尋了把椅子,悶不吱聲地坐下。

  一時間,屋裡夫妻二人皆是默默無語,過了好一陣,徒元徽終於站起身來,道:「老三臨走前,給你留下封書信,你瞧瞧吧!」說著將信放到榻邊小幾上,然後逕自走了出去。

  馮玉兒不免有些詫異,徒元升去世的事她也聽說過,心中自是覺得遺憾,心歎這麼好的人竟是不長命,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徒元升最後還會給她留下遺書。

  「皇嫂鈞鑒,升今日絕筆,以此拜別……」

  馮玉兒看完,終究只是歎了口氣,要說還有其他,完全沒有。

  自從得知徒元升暴病而亡,甄貴太妃已是數日滴米未盡,今日皇帝派人送來徒元升的絕筆,甄貴太妃瞧過信,更是哭得肝腸寸斷。

  「娘娘,保重身子啊,三爺不是說了,請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趙嬤嬤在一旁流著淚勸道。

  「這麼個老實孩子,竟得了如此下場,都是為人所害啊,」甄貴太妃嚎啕不止,捶胸頓足,「兒啊,你走之後,讓為娘如何活得下去!」

  「娘娘,您節哀,別讓三爺在天上瞧著您難過。」趙嬤嬤無奈地歎道。

  「我自已肚子裡爬出來的兒子,凡事最肯替人著想,卻不料那些人一個個都想逼死他,」甄貴太妃咬著牙道:「老傢伙為了扒灰,拿著我兒當槍使,還有皇帝,若非他將元升扔到西北,何至於落下一身毛病,這會子要他假惺惺地賞什麼死後哀榮,還不是他心裡有鬼,做給外頭人看的!」

  「別說了,娘娘,當心……啊!」趙嬤嬤覺得甄貴太妃已有些口不擇言,萬一這些話傳到外頭,大家都得不著好。

  這邊趙嬤嬤剛服侍精疲力竭的甄貴太妃昏睡過去,便聽到外頭鬧出好大的動靜,免不得心中又能是一慌。

  住在西山行宮的都不免心懷隱憂,那便是,說不得皇帝哪一天便派了人過來,將裡頭的人,從上到下全給收拾了,真要如此,便是叫天不應,叫天不靈。

  胡思亂想了半天,趙嬤嬤還是出了甄貴太妃的屋,朝著人多的地方走了過去,這才發現,大家都圍在弘聖帝的院子外,個個皆伸著脖子想往裡頭瞧,卻沒誰有膽量進去。

  等走上前去,趙嬤嬤拉住一個平常還算說得來的太監,問,「這裡頭出了何事?」

  太監回身道:「太上皇獨個把自己關在屋裡,這會子正大發雷霆,您瞧,連陳公公都只敢站在屋外。」

  這時,從太上皇的屋裡頭傳出一聲巨響,把眾人都嚇了一跳,想必是什麼花瓶之類的大件給碎了。

  屋外人皆「哇」了一聲,下意識地往後退讓幾步。

  有人忍不住問,「到底出了啥事?」

  「太上皇的事兒是咱們能打聽的?」立時有年長些的太監訓了一句,「這西山行宮雖在皇宮之外,規矩卻不能丟,不該咱知道的,就別多嘴多舌。」

  正說話間,聽到太上皇在屋裡大吼,「朕當了三十多年皇帝,你們跟著徒元徽後頭,一個個背叛朕,早知當初,一生下來,朕就該全掐死你們!」

  裡頭聲音極大,眾人皆聽得真真的,正豎起耳朵想繼續聽下文,卻見陳公公跑了出來,怒氣衝衝地轟道:「該幹嘛幹嘛去,別在這兒礙眼,都不想活了是嗎?」

  趙嬤嬤隨著大傢伙一哄而散,心下卻明白,弘聖帝少不得是在罵徒元升,不由直冷笑,想著三爺對他這位父皇最是敬重遵從,凡事必應,可是到了最後,又得到什麼好下場?給弘聖帝當兒子,真是上輩子沒有積德!

  可弘聖帝卻不這麼想,便是到了如今,他都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錯的全是別人,若不是徒元徽謀逆奪位,徒元曄癡心妄想,還有那個該死的徒元升兩面三刀,他還是堂堂弘聖帝,享受天下至上的尊榮。

  而若說現兒今弘聖帝最恨的人,徒元徽和徒元曄倒是排在了後頭,讓弘聖帝恨不得噬其骨、吞其肉的,已非徒元升莫屬。

  這個弘聖帝曾寄託唯一希望的兒子,在最後關頭,狠狠地戳了他一刀。

  在留給弘聖帝的信中,徒元升終於袒露了自己真實想法,他直言,弘聖帝為君昏庸,施政任性,朝令夕改,無分是非,更不懂顧及百姓疾苦,而最不堪的,乃是覬覦長媳,枉顧倫常,為滿足一已私欲,盡失帝王之德。

  這一條條罪狀,差點將弘聖帝氣得吐血,卻不料徒元升最後居然寫道,他早看出來,樊中權之所以膽大包天要幫太上皇復辟,不過想學曹孟德「挾天子以令徒諸侯」。

  只是此人自以為聰明,其實不過無能鼠輩,一言一行早被皇上查出端倪,甚至皇帝設下所謂步射比試,就是打開口袋,讓樊中權往裡頭鑽。

  為了替弘聖帝贖罪,也為了保他一條性命,徒元升索性將此事稟報皇上,又和皇上一塊演了出好戲,不過盼著太上皇吃上教訓,不要再去自尋什麼煩惱。

  「我乃天下君王,治理國家三十餘年,誰不稱朕為明主,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指摘我!」屋裡的弘聖帝越想越氣,恨得將信扯得粉碎,又一次破口大駡道:「該死,徒元升,朕絕不原諒你!」

  陳公公聽著裡頭的動靜,竟是心驚肉跳,弘聖帝自看到徒元升的遺書,已發作了快一個時辰,須知暴怒傷身,這樣下去,少不得要出什麼事。

  不料,怕什麼便來了什麼……

  弘聖帝於九月三十日暴斃於西山行宮,享年五十六歲,倒地氣絕之時,身邊並無一人,便是貼身太監陳公公,也正好到外頭小解去了,回來後並未覺察出異樣,等他過了好久沒聽到動靜,這才慌著開門進屋,而此時,弘聖帝的身子都涼了。

  說來一代君王,就這麼孤家寡人地離開了人世。

  甄貴太妃終於獲得徒元徽恩准,得以離開西山行宮回三王府,趕上親自為兒子送葬,至於弘聖帝那頭的喪事,這會子她也再懶得顧了。

  見到幾乎一夜白頭的甄貴太妃出現在面前,徒元升府中上下將其圍在當中,個個跪地哭得泣不成聲。

  這會子甄貴太妃已然鎮定,喝開眾人,表示要見徒元升最後一面。

  徒元升的正妃並不敢攔,領著她去尚未合上的棺槨前瞧了,待見到緊闔雙目、面色青紫的徒元升,甄貴太妃心下一抽,便昏倒在一旁。

  被眾人扶到廂房休息了好一會,甄貴太妃再醒來時,又哭了一場,然後問道:「我兒最後情形如何,誰在跟前?」

  眾人讓開一條道,阿英走了上來。

  「回稟娘娘,三爺臨走之前……尚算安祥。」牢記著徒元升的囑咐,阿英自是不會將他真正的死因說出來。

  甄貴太妃認出來,這女子便是徒元升最後一次去瞧她時帶過去的侍妾,本就心中不喜此女,再一想到兒子是阿英給「照顧死」的,心下自是更生怨氣,指著阿英道:「我好好的兒子,竟是在你手裡丟了性命,你難道就沒有一個交代?」

  阿英淡淡地道:「我在王爺生前盡心侍奉,並無不妥,若要交代,等今日出了殯,我自會還王爺一份情意。」

  「想來我兒便是被你這狐媚子折騰死的!」甄貴太妃又是大哭一場,旁人知她借題發揮,想尋個人出氣,便也隨了她去,倒是阿英最後遭殃,被罵了很久,才給趕出靈堂,甚至不被允許去送葬。

  卻不想,阿英不喜不怒,竟獨自跟在出殯隊伍後頭,等墓地裡人全都走了,才上到跟前磕了三個頭。

  待阿英再次悄無聲息地回到府中,已然天色暗下。

  旁若無人地進了自己屋,阿英並不理會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倒是很有興致地坐在鏡臺前打扮了一番。

  一封信在阿英手中被點燃,望著火盆裡漸漸積起的灰燼,阿英終於笑了出來。

  沒有人知道,徒元升臨走前留下的是四封信,而最後一封,是他特為留給阿英的,只為感謝她這些年的盡心照顧,叮囑阿英離開京城這些紛擾,過自己的自在日子去。

  「三爺,要不等等我吧,」阿英自言自語道:「沒有您,哪來什麼自在日子。」

  她如今還記得,她在被所有人謾駡抽打的時候,是他騎著馬救了她。

  趁夜之時,一個女子跳入了三王府的荷花池中,掙扎了沒幾下,便沉了下去。

  阿英的死訊天一亮便在府中傳遍,甄貴太妃一覺醒來,被這消息嚇出了冷汗。

  「娘娘,這丫頭是自已不想活的,與您無關。」趙嬤嬤知道甄貴太妃心眼小,怕她又想偏了。

  甄貴太妃哭道:「我不過覺得她照顧得不上心,這才說了兩句,如何這孩子就想不開了。」

  趙嬤嬤說道:「娘娘,剛剛得到消息,周家和馮家的人過來,那阿英竟然是馮氏的親表妹!」

  甄貴妃猛然看向趙嬤嬤。

  趙嬤嬤突然哭泣起來:「有這樣一層身份,您不覺得阿英這般了斷,竟像是做賊心虛?」

  這話引得甄貴太妃止了啼哭,忙讓管事將一直跟在徒元升左右的僕人叫過來詢問,問過之後,她們倒真發現不少疑點。

  比如僕人說,徒元升去世當天,是興高采烈地回到府裡,毫無一點病容,誰成想第二日人便沒了,而當時徒元升身邊只留了阿英侍候。

  再比如,三爺和阿英夫人從不住在一個屋,完全不像是夫妻,倒更似主僕,而且三爺對她還十分客氣,從阿英夫人來到三爺身邊,便一直如是。

  再一細問,這阿英夫人跟著徒元升回來,就是寸步不離左右,徒元升的妻妾們竟是根本沾不上他的邊,便是有怨言的,無奈徒元升一力護著,也不敢隨意吱聲。

  甄貴太妃得到趙嬤嬤打探來的消息,終於「明白」過來,兒子肯定是被皇帝謀害,而那阿英便是殺人的黑手。

  這一晚,甄貴太妃在徒元升的屋裡又是哭了大半夜。

  次日太上皇出殯,上至帝后,下至滿朝文武皆來送行。

  在被趕出皇宮快三年後,弘聖帝終於得以回鸞,不過他的靈柩從西山行宮運抵皇宮,卻只是過個境,在皇城外繞了一周,便轉頭往陵寢之地而去了。

  徒元徽坐在龍輦上,不時地往後頭馮玉兒坐的鳳輦上瞧,生怕這麼長一段路,她能不能支持得住。

  起初徒元徽並不肯讓馮玉兒一塊過來,本打算下旨替皇后稱病,卻不想,馮玉兒並不肯領他的情。

  因著徒元徽生母孝敦皇后梓宮和日落葬,馮玉兒覺得,便是再膈應棺材裡弘聖帝那老東西,瞧在徒元徽的份上,也得去跟婆婆磕幾個頭,也算全了做媳婦的本分。

  和馮玉兒一塊坐在鳳輦上的可卿和可意倒是極會心疼人,一路上緊著問馮玉兒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讓馮玉兒甚覺,家有兩件小棉襖,真是貼心得不得了。

  可意瞧著馮玉兒的大肚子,問,「娘,弟弟什麼時候出來?」

  「還得等些時候,」馮玉兒摸了摸可意的臉,「回頭你便是姐姐了,一定要照顧好它哦。」

  可意鄭重地點點頭,「娘放心吧,可意一定會的!」

  「你怎麼那麼乖呀!」馮玉兒親親女兒,真是越瞧越喜歡。

  「母后,咱們後頭是誰家的車?」一直跪在鳳輦上往後瞧的可卿問。

  馮玉兒拍了她屁股一下,「你是公主,快些坐好,這般不懂規矩,可不讓人笑話。」

  可卿很不樂意地坐了回來,道:「母后,後頭哭得可厲害了,聽得怪瘮人的。」

  「那些都是你皇祖的老嬪妃們,起頭的想必是甄貴太妃,她也挺不容易的,兩天之內,沒了你們三皇叔,又死了太上皇。」馮玉兒道。

  「真可憐!」可卿歎了口氣,終於聽話地坐好了。

  在眾人目送下,弘聖帝梓宮經過長長的甬道,被送進了陵寢,緊隨其後落葬的,便是他的嫡後孝敦皇后還有那位得脈亢而亡的繼後,待徒元徽親手封上最後一塊磚,便象徵弘聖帝從此塵埃落定,想來總算消停了。

  馮玉兒拉著兩個女兒,遠遠地看著徒元徽領了兒子一起朝她們走來,腦海中不由想起與徒元徽初見時的情景——他轉過屏風來,年輕俊美,身量高挑,

  作者有話要說:  卻又紈絝氣十足,用一種欣賞花瓶的眼光打量著自己,馮玉兒至今還記得,徒元徽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這女子雖是笨些,倒也並非不可救藥,就讓爺來點撥她一二。」

  一想到從前,馮玉兒搖了搖頭去。

  現在該死的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這風風雨雨十幾年,日後……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雖說為了兒子,她和徒元徽嘔到現在,不過馮玉兒那股子怨氣早就消得一乾二淨,只不過礙於面子,拉不下臉主動求和罷了,馮玉兒其實心疼得很,這些日子徒元徽也是累得夠嗆,忙得面都見不著,瞧他一路走過來,眼皮子都耷拉著。

  一個女人突然沖到了徒元徽近前,讓馮玉兒猛地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待瞧清楚時,才發現來人是一身孝服的甄貴太妃。

  徒元徽揮手要圍在他身前的侍衛們閃開,又示意小德子將康安帶遠一些,這才問道:「不知貴太妃有何話要說。」

  「皇上,如今該死的都死了,你可還滿意?」甄貴太妃冷笑著,眼睛盯住徒元徽。

  馮玉兒覺出不對:「徒元徽,小心!」

  「母后!」可卿也瞧見了,也慌忙沖上去。

  然而甄貴太妃雖上了年歲,速度卻著實不慢,右手一舉,便朝著徒元徽紮了過來。

  與此同時,有人從旁邊推了甄貴太妃一把,這會兒真推到馮玉兒面前,甄貴妃的匕首就要紮向馮玉兒,可卿眼力最快,立刻就撲倒在馮玉兒身上。

  甄貴妃畢竟年事已高,多日來又傷心過度,甄貴太妃這身子骨顯然沒那麼硬實,竟立時摔倒在地,手中的刀也掉了。

  也就在這時,大家看不見的虛空裡,警幻仙子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可卿,然後拼命地逃走了。

  林如海帶著絳珠去了海外,侍者成了普通教書先生,這輩子都沒法見面了。

  這次渡劫是渡不成,她當然想將妹妹召回來重新投胎引導這二位,但是這造成的機遇,竟然被人阻止了。

  在她之後,一道龍虛影迅速追上去,很快,警幻仙子慘叫一聲,人魂歸了輪回入了被抄的甄家剛出身的女兒。

  被王夫人抱進了剛懷孕的兒媳寶釵屋裡,給未出世的孫子做了童養媳,十六年後又被爬出和公公有有一腿,這位轉世仙子不得不自殺了,而賈寶玉也終於看破紅塵出家了。

  這邊,徒元徽忙跑上前去,扶住因為要推開甄貴太妃,差點自己也摔了的馮玉兒,見她氣喘得厲害,忙問:「可傷了哪裡?」轉頭又大喊,「速宣趙醫正!」

  「無事,」馮玉兒拍拍胸脯道:「倒是嚇死我了!」

  這時候徒元徽才想到已被侍衛摁在地上的甄貴太妃,道:「貴太妃,元升是朕兄弟,朕從未想要殺他,更為他英年早逝而痛心,這『該死』二字,實不該從你這做母親的口中說出來,看在元升是個孝子份上,朕饒你一命,以後便待在他府上,不要出來了!」

  在一旁著急很久的趙嬤嬤一喜,上前攙了已被人鬆開的甄貴太妃便要走,卻不料甄貴太妃不依不饒,道:「徒元徽,明明是你殺了我兒,還在這裡假做慈悲,什麼痛心,我兒便是你指使那個阿英給謀害的,你這無道昏君!」

  刹時間,甄貴太妃又拔了頭上一根尖利的釵子,朝徒元徽刺過來,想來甄貴太妃決心極大,咬著牙,面目猙獰地便沖上去,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甄貴太妃真就得了手。

  然而這釵子,最終卻落在了護在徒元徽身前的馮玉兒後背上。馮玉兒最是眼尖。

  因肚裡揣著一個,馮玉兒早就只能側臥在床上睡覺,如今後背上添了傷,竟是不能隨便動彈,如今連翻個身都困難,這番辛苦,惹得大人孩子們跟在後頭著急。

  甄貴太妃也是手下無德,一根釵子雖殺不死人,卻有一半紮到肉裡,開始之時馮玉兒還沒覺得什麼,等被急慌慌抬回鳳儀宮上過藥,竟是生生疼了一晚上,把個睡在旁邊的徒元徽嚇得坐也不是,臥也不是。

  好在第二日就好多了,也沒有危險,不過,徒元徽是真的恨死甄貴妃了。

  之前看在徒元升的面子上,暫時放過,這會兒……

  「甄氏無德,公然對皇后行兇,著令即時廢為庶人,賜……」

  林文燁上前稟道:「回皇上,甄氏已於昨晚,在宗人府撞柱而亡了。」

  「倒是知道自己該死,」徒元徽冷笑一聲,「她死了,不還有甄家嗎?廢人甄氏藐視皇室,雖自畏而死,甄氏之遠支近族皆罪責難逃,著令抄家罰沒,若有查觸犯法度者,罪加一等!」

  眾人知道這是皇上給氣壞了,皆沒人敢替甄家說情,沒多久,本朝高門望族中,便少了一個甄姓。

  賈寶玉和警幻仙子的渡劫虐緣,也是從甄家被抄開始。

  在三個小腦袋的齊刷刷注視下,馮玉兒蒙了一覺,終於醒過來。

  「母后活過來了,父皇沒騙咱們!」可意第一個叫了起來,隨後另外兩個也是歡呼雀躍。

  「太子爺,還有兩位公主,這回可信了嗎?」何姑姑和特意趕進宮來照顧的馮夫人和杏月一塊上到前來。

  借著何姑姑和馮夫人兩個扶力,馮玉兒忍著背上的疼,頗為艱難地坐起,見孩子一臉緊張,便故意玩笑道:「誰說的母后我會死,到外頭罰跪去!」

  可意指著康安,也指著阿奴,也指著可卿,最後低下頭:「娘,可意怕!」

  當時見到母后在父皇懷裡倒下去,他們個個心裡害怕得緊,唯恐母后就此丟下他們走了。

  「好了,還不是太子爺他們心疼娘娘,個個都是孝順的,」馮夫人笑著勸道,又忍不住心疼地問,「我的兒,背上可還疼嗎,肚子有沒有不舒服?」

  「娘放心吧,女兒好著呢!」馮玉兒想憋出些笑容,只這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後背上牽到哪根筋了,立時疼得一抽,口中不自覺「啊」了一聲,把一屋子人都驚住了。

  「哎呀,娘娘哪裡疼了,不會是動胎氣了吧,我這就去請太醫!」杏月一時大驚小叫地跑了出去。

  見三個兒女都是小臉煞白,馮玉兒知道是嚇著他們了,忙強撐著道:「別聽你們杏月姑姑咋呼,只這傷口位置太陰險,稍有一些疼罷了,過不了幾日便好,放心吧,為娘得等著你們長大成人,該嫁的嫁,該娶的娶,這才肯去死一死。」

  趙醫正來給馮玉兒請過脈,又叫醫女瞧了傷口,便道:「娘娘傷口並無大礙,過幾日結了痂就好了,腹中胎兒也平安,娘娘乃是有福之人。」

  何姑姑一時樂了起來,「趙醫正倒是越發會說話了,給病人瞧病,還誇人有福。」

  趙醫正忙回道:「下官多嘴了,只是心中有感而發罷了。」

  瞧著趙醫正一臉的局促,馮玉兒心下雖也好笑,卻不忍老實人被擠兌,決定圓了個場,「那就托趙醫正的吉言,不過本宮把話撂在這兒,回頭本宮產子,可看著太醫院的本事,若出個什麼三長兩短,趙醫正今日之言便是打自己的臉,到時候本宮派太子爺砸你的招牌去!」

  「好!」康安點點頭,他也真是怕了。

  見趙醫正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馮夫人終於說了句公道話,「趙醫正甭介意,娘娘逗著您玩的,可見她是好多了!」

  趙醫正實在招架不住這幫婦孺孩子的七嘴八舌,也不敢多留,趕緊回了太醫院,想著再多查查醫書,千萬別在皇后產子一事上出了紕漏。

  徒元徽人在朝堂,心早落在鳳儀宮,等下了朝,匆匆在禦書房批了幾份緊急的摺子,便忙著來看馮玉兒。

  人還沒進東暖閣,便見裡頭歡聲笑語,徒元徽的心頓時放下一半,知道這是人沒什麼大礙了。

  等進到裡頭,免了眾人行禮,徒元徽拔步走到馮玉兒床前,問,「皇后可覺得好些了?」

  「哪有什麼好的呀!」之前還說得開心的馮玉兒一見徒元徽,眼圈立馬紅起來,撒著嬌道:「我也是個苦命的,皇上眼裡心裡只顧著朝政,怕是我快死了,你都顧不上來瞧我一眼罷!」

  沒一會功夫,馮夫人和何姑姑領著孩子們都出去了,屋裡一時只剩下夫妻二人。

  「你瞧你,這會子矯情了,明知昨晚我跟在娘娘後頭折騰了一夜,你倒忍心找我茬子。」徒元徽口中雖在埋怨,卻拿了馮玉兒放在枕邊的帕子幫她擦淚。

  馮玉兒往裡挪了挪,「你若是累了,就上來歇會兒。」

  「這會子娘娘倒是大方了,不怕有史官記上一筆,說帝后恩愛,竟至白日宣淫。」徒元徽見不得馮玉兒好聲好氣兒,忍不住就想調戲她一下。

  「呸!」馮玉兒果然紅了臉,道:「一國之君,竟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

  徒元徽這時脫鞋躺到床上,打著呵欠道:「如今也就在你面前能說些不三不四的話,這皇帝真是當得人頭疼。」

  馮玉兒終於笑了起來,不過頗為神奇的是,這會子她覺得後背竟也不那麼疼了。

  「不過為了你們娘兒五個,便是再頭疼,我也得把這皇帝好好當到頭。」徒元徽嘟囔道。

  「沖著你這份決心,」馮玉兒用手摸了摸徒元徽的額頭,「我們一定好好待在你身邊。」

  徒元徽這時坐起身來,拉住馮玉兒的手,「聽著,你可得答應我,以後不管誰再來謀害我,都不許玩什麼捨身相救,你不知道,瞧著你在我眼前閉上眼,我當時連死的心都有了。」

  「你的意思,讓我眼睜睜地瞧著你死,不行!」馮玉兒哼道:「咱們可早說好了,我得死你前頭!」

  徒元徽輕輕將馮玉兒攔在懷中,「我的意思,咱們兩個都得好好的,誰都不要為誰舍了性命,只要能活在一處,這輩子才算沒有浪費!」

  馮玉兒捧住徒元徽的臉,道:「皇上,可記得當年在金陵天闕寺,我曾為你擋過一箭,如今想想倒是更慶倖了。」

  望著馮玉兒,徒元徽點了點頭,「說吧!」

  「當日我替你擋箭,不過形勢所逼,後頭有一幫子小人作祟,再不想些辦法,少不得我便要陷入泥淖,」馮玉兒歎了口氣,「那一箭只為求你憐憫,幫我改了為人欺辱的命數,卻不曾想,竟因此得來一位天下最好的丈夫。」

  「以前的事便不用再提,」徒元徽將人抱了,也小心著不碰到她受傷的地方:「又提這事,是不是昨日你再救我一回,可是又有所求。」

  「自是求夫君穩妥,我能夫貴妻榮,長長久久。」馮玉兒笑答。

  「小妖精,」徒元徽睨了她一眼,「白瞎了我這份心。」

  「為了娶我,累你走了不少彎路,」馮玉兒終於斂了笑容,歎息道:「也許沒了我,你也不會經歷那麼多波折,至少不會和太上皇反目,給自己招來非議。」

  徒元徽一時想到了前世,啞然失笑道:「沒了你,怕是我更要艱難,皇位也就是那麼一回事,沒有再錯過你就好了。」

  「是啊,沒有錯過,」馮玉兒看著他,知道這是他的心裡話,也聽出了他不摻雜任何水分的愛護和珍視,管他是因愧疚還是愛情對自己這般?有這心意就好!

  她將頭搭在徒元徽肩上,說道:「這輩子你一定要死在我前面。」

  「是不想我傷心?」

  馮玉兒笑眯眯的:「不是,你這輩子對我一直那麼好,我就做劉太后,日後好好過日子,天天想著你,若是有對不起我,我就養幾個面首做趙太后去!」

  徒元徽一聽,頓時咬牙切齒:「別想了,朕一定死在你後頭!」

  東暖閣外,三個孩子正一個疊一個在門口偷聽,馮夫人和何姑姑坐在西暖閣喝著茶,倒是杏月站在三個孩子身後,笑著打量著他們聽父母的壁角。

  而這時,最下面的可意問哥哥和姐姐,「父皇是怎麼遇著母后的?」

  「大概是在大街上隨便瞧見的。」康安聽過一點答道。

  可卿顯然看不上兩個不曉事的小屁孩,「你們懂什麼,這就叫緣份,你以為誰遇上誰都能帶回家啊!」

  「外祖母,緣份是什麼東西呢?」可意更不明白,乾脆轉頭問杏月。

  「緣份啊,就是你喜歡上一個人,便會想盡辦法也要跟他在一塊,今生不得,便求來世,不尋著便不肯甘休,即便宿願得償,也想著要與他生生世世,永結連理……」馮母想著自己初次見到馮繼忠的時的心動心情,她是沒有得到良人,不過女兒得到了,她也開心了!

  -------完結

  ps:完結了,這篇文最不滿意,我還是滾回去寫我的武俠,我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不再碰宅鬥和種田!

  我完結《影后》開妖女和和尚的故事之路《佛音邪針》,寫武俠就絕對不憋屈了,氣得男主和反派咬牙切齒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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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徽重生原是想改變自己之後的命運,可本不看重的玉兒卻成了他的唯一,甚至因玉兒而被皇帝欺壓
❀莫失๓莫忘๓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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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真不覺得是紅樓同人文,
不如原創還比較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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