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進宮
阿裡和卓到來的時候,場面很隆重。那拉心下一直在腹誹,不為別的,她的勞動量加大了唄!雖說她現在是能偷懶就偷懶,一應事務都讓蘭馨去辦,有時候和敬也被抓了壯丁——其時規矩就是這樣,另幾大妃子不是從不出面就是壓不住人——但凡碰到什麼大方向的,還得那拉親自勞動。惹得那拉忍不住跟容嬤嬤抱怨。
“你說,他阿裡和卓來就來吧,還帶個女兒做什麼?可不是跟上次西藏土司的目的一樣,打著跟咱們聯姻的旗號。”誰知真像小燕子所說,這個公主的野心最大,居然看上了皇上。那拉壞心的想,乾脆將那緬甸、新疆、西藏、准格爾、大小金川部落等的公主都給皇上收到宮中,這下仗也不用打了,各種異域美人齊會一堂,國家大事變成後宮爭鬥,皇上豈不樂和?
當晚,在皇宮的大戲臺,有一場盛大的迎賓會。戲臺上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戲臺下面,許多桌子,已經坐得滿滿的。這場盛會,宮裡上自太后,下至嬪妃格格,乃至親王大臣,幾乎全部參加了。
主子們安安穩穩地坐著看戲,下人們捧著東西立在旁邊伺候。永琪的身後,赫然就是東張西望的小燕子。
永琪再膽大,這種場合也不敢讓身著宮女服飾的小燕子坐下。還是小燕子憋久了,吵著要出來看熱鬧,永琪無法,只得囑咐了又囑咐,今時不比往日,別在貴客面前丟臉,惹得皇上太后再次發怒。小燕子滿口應下。剛入座的時候,小燕子看到紫薇,還歡呼了一聲:“紫薇,你怎麼都不來景陽宮看我!”
紫薇好不容易低調了一陣,登時兩腮緋紅,看永琪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也不敢糾正小燕子如今不能直呼她的名字,只得開了個玩笑:“你和五阿哥在景陽宮甜甜蜜蜜的,我去打擾你們做什麼?”
輪到小燕子和永琪飛紅了臉。
永琪本看到如今紫薇和小燕子的身份掉了個個——紫薇成了高貴的格格,小燕子卻變成一個奴才,還得他親自護送才能出景陽宮,心下很不是滋味,對紫薇也有些淡淡的,聽她如此說,還以為紫薇是想到了假貝勒皓禎,不由將那彆扭的感覺略放一放,小聲安慰道:“皓禎的事情⋯⋯誰也沒有想到。以後,皇阿瑪定會給你指個好的。你別太難過。”
紫薇一愣,卻也沒有辯白,便各坐各位。
片刻間,節目開始了。小燕子雖是在永琪身後站著,可嘴裡嘟嘟噥噥、興致勃勃,碰到精彩的地方,還呼喝出來,端地引人側目。
別人都看得目不轉睛,永琪卻坐立不穩了,不住回頭對小燕子說“累不累”,“小聲些”,“老佛爺在看你呢”,“要吃東西不”等語。
老佛爺瞟了他們一眼,沒吱聲。
那拉微微一笑,如今在老佛爺眼中,小燕子遲早是個死人,自然懶得跟她計較。其餘眾人見老佛爺和皇后都沒反應,心下納罕,也裝作沒看到。
最後,是含香的一曲回族舞蹈,含香嫋嫋娜娜,白紗飄飄似雪,眾人已是看呆了眼。
老乾坐不住了,眼都看直了,聞著滿腹的幽香,看著臺上曼妙的佳人,心中癢癢。又看看那拉,那拉似笑非笑。老乾似被看穿了心事一般,撇過頭訕笑道:“皇后,你看這個回族公主怎麼樣?”
老乾現在雖然在乎那拉,可是指望他一個皇帝守貞,那還不如教母豬上樹來得快。
那拉隨口答道:“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老乾連連點頭:“朕也這麼想,朕也這麼想。”平生喜好收集各類美人的皇帝怎麼會放過這樣一個尤/物?既想要下,又不好直接開口。
一曲終了,老乾哈哈大笑,話語間充滿暗示:“阿裡和卓!你這個公主,朕已經聽兆惠將軍提過好幾次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實在美得不像人間女子!朕自認見過的美女,早已車載斗量,可是,像含香這樣的,還是生平第一次看見!”
那拉翻了個白眼,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你一個皇帝這麼猛誇一個女子,是什麼意思?
阿裡和卓果然心領神會,兩人一拍即合:“皇上,她是我最珍貴的女兒,也是我們維吾爾族的寶貝。她出生的時候,天空全是彩霞,香味彌漫,我們的星象家說,回部的貴人降生了!”看周圍眾人一臉驚羨,又道:“皇上!為了表示我們回部對皇上的敬意,如果皇上喜歡,我把我這個珍貴的女兒,就獻給皇上了!”
“好!好!好!”老乾喜上眉梢:“阿裡和卓!朕交了你這個朋友!你的禮物太珍貴了,朕會把她好好的珍藏著!朕向你保證,你永遠不會後悔這個決定!大清朝和回部從此休兵!再不打仗了!”
兩人說笑間便將含香的終身大事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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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老乾就和那拉商量著給含香封個什麼份位。老乾的意思,立時封為香妃,以悅佳人。
那拉截住了話頭,搖頭:“這樣不妥!”這含香在外面有個情人,遲早有一日會鬧出來,她的份位越高,皇家以後鬧的笑話就越大;更何況,像她這樣一個不顧民族,不顧家人的,又是一個滿腦子情情愛愛的東西,有那個資格占著好位置嗎?那拉並不是擔心含香會搶奪皇上的寵愛,她還巴不得呢!只是打心眼裡看不起這樣的人。
“蒙古各部進來的宮妃都是先封貴人的,那含香也先封為貴人吧!”那拉翻出祖制。
老乾不樂意了,覺得委屈了佳人,不過現今倒也不會覺著皇后小心眼不大度什麼的:“可是那回部新近來投,還是應該封個妃,給他們一些臉面的。”
那拉想了想,她本也沒指望一個貴人就能滿足他們的胃口:“那就嬪吧!再高,恐怕蒙古各部有了怨言。為了一個回部,又傷了與蒙古的和氣,也划不來。而且,皇上您想想,上次西藏土司覲見,咱們可是把賽婭嫁給了一個王府貝子。這雖是他們年輕人自己的意見,可外人看來,回部的公主卻進了宮,還封為妃子,讓不明緣由的人看了,偏這回部就比西藏有地位了嗎?到時候,好容易安定好的西藏恐怕心裡不定怎麼想呢!”
老乾一愣,若有所思。
那拉又想想:“而且,這個含香,看著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對皇上問話,也是一副哀傷淒絕的樣子,不見有絲毫的喜悅⋯⋯”
老乾回想了一下,之前發熱的腦子忽地沉靜下來,點點頭:“果然如是。”先前只注意她的美貌和身姿了:“可能是眼看著遠離家園,心中抑鬱⋯⋯”
那拉暗下撇撇嘴,得了,這一見美人就昏了頭的人,怎麼會是一國皇帝?“她那副大義凜然的模樣,又好似莊嚴不可侵犯。臣妾心中就有些為皇上不平了。能進宮伺候皇上,是他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還擺這個臉色給誰看呢?”那拉肚子裡直冒酸水。
老乾握了那拉的手:“朕知道你向著朕,看不得別人對朕不恭。別想那麼多了。”
那拉搖頭道:“話是這麼說,臣妾既然管理後宮,就要為皇上負責。那每三年一次的選秀,甄選何其嚴格,無論從家世,還是品貌,乃至為人行事,都要細細考究一番。如今這個公主,來歷自是不用多說,只是她的為人咱們都還不清楚。不如看著個兩三年吧,若她是個好的,再為皇上誕下一個一男半女,到時候有了名頭,再封妃也不遲。反正人就在這宮裡,您想對她好,還怕耽擱了她不成?但是萬一她品性不好,貿然封了妃,到時候要降她的位份,可不就是打了回部的臉面了?若只是嬪位,也不算很低了。咱們冷眼看著,她若好,臣妾二話不說,升了她的位份。她若不好,一個嬪位,也不影響什麼大局。有進有退,豈不更便利?”等到你家孩子齊心協力給你戴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甚至還把姦夫偷偷運進宮私會,你就高興去吧!
一番話下來,老乾心服口服:“還是皇后考慮得周到,就這麼辦吧!”
那拉含笑:“皇上能夠理解臣妾的一番苦心,臣妾就很欣慰了。臣妾並不是故意針對她,哪個妹妹進來,臣妾都會這麼說。雖然她是回部進獻的公主,可是進了宮,就是皇上的嬪妃,臣妾的妹妹,並不是要一味被人供著寵著,一切應盡著一個為□妾應盡的義務。皇上若是一開始就這麼抬舉他們,可不是讓他們端了架子,以為自己是多麼的尊貴,需要人一天幾柱香地供著。長久下來,也不利於宮中的安寧,皇上也何必紆尊降貴?”
可不是,上一世的香妃,連皇上都是含在嘴裡怕化了,哄著慣著的,整日裡一副嬌滴滴、傷春悲秋的樣子,好像只要在紫禁城裡坐著就是她付出了多少一樣!真不知道養著她幹什麼的!那拉最看不上這樣的人!怪不得一向不摻和皇上寵愛那個妃子的老佛爺也看不下去,直接出手想滅了她。
老乾後悔了:“朕已經特地將她安置在寶月樓,那裡的一切都是按著回部的習俗擺放的⋯⋯這麼看來,朕也是太抬舉他們了!對蒙古各部還沒有這樣呢!”
那拉掩口笑道:“得,皇上一言九鼎,既然說出了話,就這麼辦吧!人家好歹也是大老遠跑過來哭著喊著要嫁給你的!”
老乾哭笑不得:“朕怎麼沒看出來她哪點哭著喊著?”老臉一紅,貌似那個啥、積極的是他吧!
那拉看了看時辰鐘,乜斜著眼:“時辰不早了,您還不趕緊去安慰安慰背井離鄉的小美人去?”
老乾頓了頓腳步,心頭一漾,又想起那拉方才的話,到底還是責任感占了上風:“朕今晚過去,可不是讓他們覺著朕太性急了些,不好!罷了!”
那拉擺擺手:“也是,改日正式冊封大典之後,再按規矩侍寢吧!”那拉又想了想:“話雖這麼說,您到底還是以您的名義給寶月樓賞賜一些東西,雖不能抬舉他們,但也不能怠慢了貴客!”
老乾滿口道:“很是!一切就交給你去辦吧。”
那拉撇了嘴,低眉想著,如今沒有了福家兄弟,紫薇也與他們面和心不和,小燕子身份又不夠,永琪這個滿腦子只有小燕子的人還會把含香偷運出宮嗎?
沙塵暴起
含香入宮後,對老乾,對宮內所有的嬪妃依舊是愛理不理,一副孤芳自賞,遺世絕立的樣子,也從未跟老佛爺和那拉請過安,只是整日坐在窗前迎風落淚、望月抒懷。老乾因著美人新鮮,便也由著哄著,哄的多了,想起那拉的話來,便也慢慢失了耐心。
“含香!不要考驗朕的耐心!你已經從新疆到了北京,新疆離你很遙遠了!你再怎麼看,也看不到你的故鄉了!如果你那麼想家,朕可以為你造一個回族營,允許你在宮裡,過著回族的生活,信奉你的伊斯蘭教!就是你不願意穿滿族的服裝,行滿人的禮儀,我都可以依你!可是,你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就太過份了!”
含香依然沉默。
老乾忍無可忍了,再度提高了聲音:“含香,不要以為朕可以對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忘了,你來京城是幹什麼的?說得好聽點,是朕的嬪妃,說得難聽了,不過是你們回部打敗了,進獻上來和親的!你以為你是什麼地位!你可要擺正了你的位置,別因為你的那點小性子,連累了你們回部!”
含香一震,終於開口,語氣鏗然而堅決:“皇上!我坦白告訴你,到北京來,不是我的本意!我們維吾爾族,在你的攻打之下,已經民不聊生!我爹為了維族千千萬萬的老百姓,要我以族人為上,犧牲自我。我沒有辦法違背父親,更沒有辦法不去關心我們的族人,所以,我來了!可是,雖然我來了,我的心沒有來,它還在天山南邊,和我們維吾爾族人在一起。”
“好!好!好得很!朕倒要問問阿裡和卓,朕懷疑他到底有沒有誠意!既然不甘不願的,還說什麼與大清永修同好?”老乾拂袖而去。
含香張口想說什麼,老乾卻已看不到了。
阿裡和卓連夜趕進宮,不知和含香說了些什麼,含香終是對老乾勉強笑了幾笑。老乾對她卻也沒了之前的熱乎勁兒。人美則美已,香則香已,宮裡自古不缺美人,若說香氣,也不過是圖個新鮮樂子罷了。像皇后所說的,何必紆尊降貴去遷就一個部落的公主?又不是大清打了敗仗,何必對著一個和親的公主這麼客氣,反倒讓她愈發端了架子!老乾心中掂量了又掂量,點了點頭,這種事,還是皇后看得明白!
含香老老實實走完整個冊封大典,阿裡和卓便要回新疆。老乾哼了一聲:“再管教管教你的女兒!”便特別准許含香送阿裡和卓出城。也許是因為先前的連鎖反應,如今老乾對五阿哥並不是那麼的重視,便另派了兩個人護送。
阿裡和卓離開前一天,那拉特叫了博爾普進宮。
“明兒個香嬪出城,我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但要小心別留下痕跡讓人尋到,以後出了事不好開交的。”
“姑媽請講。”
“這香嬪在家鄉有一個情郎,叫蒙丹,一路尾隨著她來京⋯⋯你別驚訝,我也是查了好久,真有這麼回事,不唬你的⋯⋯”那拉笑了笑:“聽說兩個人在家鄉的時候私奔了七次未遂,至今仍不死心。我覺得明天是一個好機會,那蒙丹一定還會來劫走香嬪。既然明天不是你領隊,你也不用管這回事。倘若那蒙丹真的來了,這皇城的侍衛必然會圍擊。蒙丹若是失手被殺死了,也沒咱們什麼事;他若是還沒有死,恐怕也是受了重傷,你便悄悄地將他打暈,然後再給他服下這個⋯⋯”那拉給博爾普遞了一包藥。
博爾普接過:“這是⋯⋯”
“讓人手腳鬆軟的藥⋯⋯”那拉沒有說得太明白,也就是廢了他的武功,又想想:“然後給他編造一個完整的履歷⋯⋯最好是說家裡有回人的血統⋯⋯他長得膀大腰圓的,不好辦⋯⋯不得已賣進宮,有些許蠻力,正好幹粗活的⋯⋯將他送到敬事房,與今年這一季度新送進宮的那些人放在一處,處理了⋯⋯⋯⋯”那拉說得很隱晦:“這些事你也別出面,找個可靠的人送過去就成!”
“姑媽的意思是⋯⋯”博爾普吃了一驚。
“沒錯,就是讓他成為太監!”再送到寶月樓,那拉笑得很純良。這含香不是心心念念想和蒙丹團聚嗎?她就幫她一把,將蒙丹送到含香的身邊,一個太監,到時候看他們還怎麼談情說愛!一個在宮裡,一個在宮外,來來回回私相傳授,當這皇宮是什麼?還不如聚在一起處理的方便。若是老乾再去寶月樓,得,總得讓他看看給他戴了綠帽子的人是誰不是?若老乾要含香侍寢,蒙丹若沒種,就讓她眼看著心上人躺在別人的懷抱;若是個有血性的,好不好,又是一場鬧,說不定比之上一世,讓他們更不得安寧!死得也更快!
那拉無良地琢磨著,到時候,蒙丹被人喚作什麼?蒙公公?小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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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含香自去出城送阿裡和卓不提,那拉又去了慈甯宮,老佛爺正和晴兒樂著。
“皇額娘碰到了什麼好事?給媳婦說說!”晴兒見了禮,忙起身扶了那拉坐了。
老佛爺便笑道:“過不久,又有一個格格要進京,我老太婆更不怕寂寞了!”
“?是那個格格?”那拉奇道。
“駐守在邊境的端親王的遺孤。”老佛爺歎了一聲:“端親王一家子為國捐軀,可憐見的只剩下新月和克善兩個孩子。‘馬鷂子’努達海奉命護送端親王的靈柩和遺孤,不日進京。哀家想著,那個新月就和晴兒的身世一般無二。到時候看看,若她是個討喜知禮的,哀家就把她留在身邊了。”
新月是誰?那拉心下糊塗,上一世,並無這個人,心裡轉了轉,卻並不在意:“皇額娘看著喜歡,就留下吧。這孩子若能得皇額娘的青睞,也是她的造化了。看看晴兒就知道,在老佛爺身邊,調理的水靈靈的,又聰明又會照顧人,到時候不知是哪個有福的得了去!”
晴兒羞紅了臉,聲音又脆又甜:“晴兒多謝皇后娘娘誇獎!”
“哎,我可不是故意誇你的,我還想著,不若給我那侄兒當媳婦去!老佛爺看怎麼樣!”後一句卻是對老佛爺說的。瓜爾佳氏見過晴兒幾次,很是喜歡,曾託付過那拉。那拉覺得這樣也很不錯。晴兒雖然無權無勢,老佛爺遲早也要歸西,可依照那拉家族的情況,已經不再需要聯姻來支撐場面,而且,老佛爺高?,離去世還有十幾年。即便不看這些,晴兒溫順大方,性子柔和,最是做媳婦的好樣子。那拉便趁了這個由頭半開玩笑地說出來。
晴兒低頭啐了一口,跺腳:“皇后娘娘⋯⋯”扭頭出了門。
“這孩子!”老佛爺眼睛一亮,倒真上了心:“你們家的情況,哀家自是放心。改日找個時間,讓你那嫂子帶著侄子過來讓哀家瞧瞧。不過,哀家先說句掃興的話,這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若是晴兒不樂意了,哀家也不願意勉強她!”
“那是自然。”那拉含笑:“晴兒若看不上,只能說我那侄子還不夠出色,配不上晴兒!”
老佛爺心裡愈發高興。
慈甯宮裡喜樂融融,老乾帶著一臉陰霾進來了:“皇額娘!”
老佛爺正在說笑,停了話頭:“皇帝,發生什麼事情了?”
老乾便將城外的事情說了:“⋯⋯含香居然在眾目睽睽下抱著那個刺客,哭哭啼啼地央求放了他,以死相逼,不得已,讓那個刺客逃脫了⋯⋯哼!好一個香嬪,她好大的膽子!”老乾一拍桌子:“她把朕當成什麼了?居然外面還有一個情郎!還說什麼你是風兒我是沙?朕從未見過還有這樣膽大不知廉恥的嬪妃!”
老佛爺也晴轉多雲:“皇帝,這事查清楚了嗎?阿裡和卓怎麼可能送上這樣一個女子?送這樣的女子和親,他還有沒有把大清放在眼裡?”
老乾一滯,到底還是明白事理:“哼!朕看那阿裡和卓未必有這樣大的膽子,不過是這個含香⋯⋯她真以為朕會一味寵著她嗎?朕哪怕賜死了她,諒那回部也不敢有什麼不滿!”
“皇上真的要賜死她嗎?”那拉問道。
老乾噎住了。老佛爺即便心頭極厭惡這樣的事,一時也未曾這樣想。
那拉正色:“回部剛剛送過來的公主,就死在宮中,不是惹人生疑嗎?若是平常的一個嬪妃,犯了事,怎麼處置都好說,可偏偏她的身份有些不好辦!而且,這種理由又不能跟別人解釋,難道說,皇上的一個嬪妃行為不端,對皇上不忠不貞不成?說出去,回部縱然理虧,沒話說,可到底丟臉的還是咱們皇家!”
老乾黑了臉。
老佛爺忿忿道:“這樣的東西,縱然殺不得,也不能這麼輕易饒過她去!既然進了宮,還跟其他的男人拉拉扯扯,當這皇宮是什麼了?皇帝!傳哀家的旨意,香嬪言行不當,禁足寶月樓,即日起派幾個嬤嬤專門教導她宮中的禮儀規矩!不必憐香惜玉!告訴她,進了宮,別把自己還當公主,聖女,讓她放下她那公主的架子!跟著她的兩個侍女,各打四十大板!生死有命!主子出了錯,還不提醒,要這樣的奴才幹什麼!”
老乾臉色略緩了些,依然咽不下這口氣。
那拉見狀笑道:“皇上,臣妾以為,老佛爺的處置極好。想想那個時候小燕子學規矩⋯⋯”看老乾和老佛爺的臉色並無不快,接著道:“只是一個磕頭就要學很多遍,走路也是反復走,香嬪身嬌肉貴的,怎麼受得了?這一個學規矩下來,也定能讓她看看宮中的規矩森嚴,眉眼高低,不是她還在家中時高高在上的聖女。罰也罰了,也讓她有了記性。只是⋯⋯唉⋯⋯皇上到時候不要心疼才是⋯⋯巴巴地又過來怪我們虐待了你的美人!”那拉抿嘴笑了出來。
老佛爺也莞爾一笑,她的兒子,她自然瞭解。
老乾緊繃的臉不由松了下來,眼裡也有了笑意:“得,兒子就聽皇額娘的。”又瞅了瞅那拉,抬了手,又無奈放下了:“你⋯⋯倒說起朕來了!”先掌不住笑了。
新月格格
蒙丹淨身、傷好、去內務府學習宮中規矩,堪堪又是不短的一段時間。這期間,含香陡然失去蒙丹的所有消息,整日抑鬱不振,再加上鎮日被折騰著學規矩,更是苦不堪言。
也許是相似的人之間有著詭異的吸引力,小燕子到底和含香一見如故。含香和他們講了與蒙丹的七次私奔,小燕子和永琪大為感動,直說一定會幫助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又看到含香被嬤嬤們折騰,頓時想起當初她學規矩的情形,打抱不平,永琪也攔不住。鬧了幾場,驚動了老乾。
老乾一見含香,那份楚楚可憐悲悲戚戚的樣子登時讓他心頭一軟,小燕子一手叉腰蠻橫地站在一邊,地上幾個東倒西歪的嬤嬤,便想起自家頭上那頂綠油油華麗麗的帽子,心中轉為不喜,哼了一聲,狠狠瞪了眼小燕子,沖永琪道:“你給朕管好小燕子,別讓她整天出來惹是生非!一個宮女,寵得倒比正經的公主還有架子了!她在你景陽宮裡怎麼樣,朕管不著!出了你這宮,一應按規矩處置!上次老佛爺不殺她,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若是再寵著由著她,到時候誰也保不了她了!”
老乾喘了口氣,看了看一臉不忿的小燕子、羞愧萬分的永琪,又語重心長道:“你一個阿哥,天天跟在小燕子身後胡鬧,還有哪點阿哥的樣子!現在你也不上朝,去了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你知道那些大臣們對你有多失望嗎?也不去跟老佛爺請安、跟皇后和你額娘請安。永琪啊,你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為了一個小燕子,你是不是什麼都不要了?”
永琪羞愧哽咽:“皇阿瑪⋯⋯⋯⋯”
“皇阿⋯⋯皇上!”小燕子叫道:“你怎麼能這麼說永琪?”
“你給朕閉嘴!沒有你說話的份!”老乾火了:“若不是你,永琪怎麼會變成這樣?莫非真像老佛爺說的,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毀了永琪!”
永琪聽著這話不好,慌忙道:“皇阿瑪息怒,兒臣定會約束好小燕子⋯⋯”看小燕子還要再說,急上心頭,慌得直跺腳:“小燕子,你別說話了⋯⋯”一把將小燕子拉到身後擋住,疊聲附和:“兒臣謹記皇阿瑪的教誨!皇阿瑪莫要再為兒臣和小燕子生氣!”
老乾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心下已是對永琪的期望降落到極點,轉而心情又是沉甸甸的。現有的皇子中,以前看著永琪還是個好的,早早將老四和老六過繼了出去,誰知⋯⋯老五已是指望不上,剩下的幾個年歲還小,自己又是知天命的年紀,不知那時去了,留下誰繼任大統?
老乾邊走邊沉思,慢慢踱步到了上書房,搖手命小太監們不要通報,悄無聲息地站在窗外。屋內書聲朗朗,屋外思緒翩飛。
現有的皇子中,老四老六不說了;老五又是這樣一個德性;老八年齡較長,早已出宮建府,整日裡沉湎酒色,舉止輕浮,做事不得體,人緣也不太好,老乾打心眼裡不喜歡他,也否定了;小十一?算了,乖巧是乖巧,可他滿腦子都是詩書詞畫的;還有小十二⋯⋯老乾留心又朝永?看了看。
小傢伙捧著書本,小臉繃得緊緊的,搖頭晃腦的模樣十分可愛,粉嫩嫩的小臉再不似以前那般瘦削。老乾又想起永?撲過來為他擋刀的那一刻,心裡有了暖意。這孩子,以前因著討厭皇后,連帶著對他也過多忽視,嫌他木納,又嫌他生得靦腆,被掩蓋在老五的光環後。現在與皇后相處融洽,與永?倒有了更多的父子相處的時間,更添著出巡那段日子的朝夕相對,才發現這個孩子極是聰明,又聽話懂事,雖是話說得不多,可並不是盲目隨眾之人,兼之又是嫡子,年齡還小,可塑性強。
老乾暗下點了點頭。
紀曉嵐錯眼瞟見老乾,老乾朝他擺了擺手,悄悄走了。紀曉嵐看得分明,老乾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永?,面上微微一笑,心下也有了些許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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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達海和新月轉眼到了京城,老乾便命為端親王舉行了隆重的葬禮。葬禮之後,老乾特地接見了凱旋而歸的努達海,同時慈甯宮內,老佛爺和那拉也召見了新月和克善。
“新月/克善見過老佛爺,見過皇后娘娘!”嬌小的身子伏在地上。
“起來吧!賜坐!”老佛爺笑容可掬地抬了手,心下嘀咕,這也太瘦了些,不是說她是端王府最受寵的格格嗎?難道端王府一直都餓著她?以後再這麼著,別人又該說宮裡虧待了她。
新月又叩了一下:“謝老佛爺!”便拉了怯生生的克善在一邊坐了。
老佛爺先是一番慰勉:“端親王為過捐軀,大清必不會忘記他。你們就安心在宮裡住著,以後這裡就是你們的家,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哀家說,哀家必不會虧待了你們⋯⋯⋯⋯”
話還未說完,新月已是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淚。
新月一落淚,克善也嗚嗚哭了起來,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淚一把鼻涕的,好不可憐。
老佛爺一滯。新月一把將克善摟在懷中,拍拍:“克善不哭,克善不哭,姐姐在這裡,沒有人可以欺負你,姐姐會保護你的!”這本是逃難途中常說的話,現下聽來,卻是十分刺耳。
話音剛落,老佛爺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時間,屋裡只剩下兩人的啜泣聲。
那拉和晴兒面面相覷。晴兒面對新月,本有一番同病相憐的感覺,甚至已經有了跟她一起待在老佛爺身邊服侍的心裡準備。現在又突然覺得,好像她和自己並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卻是說不上。不由打了個寒噤,難道以後天天要和這樣的人住在一起?
那拉嘴角微微上翹,這新月,可真是個妙人!莫非老天怕這宮裡太寂寞,又給他們送來一個淚包?看這小模樣,公然就是先前的紫薇和白吟霜,比之更柔弱,更楚楚可憐!那拉頭疼地揉了揉眉頭,怎麼這世上就這麼多的所謂的善良柔弱?好容易改造好紫薇,除了白吟霜,又來一個新月!初次見面,那拉心裡就暗暗給新月分了類。
老佛爺一愣,心頭竄起了小火苗,她沒說什麼,怎麼倒像是她欺負了他們一樣,還從未有人敢給老佛爺這樣的悶氣?又想起這孩子剛剛失去父母,想是心中哀慟,便只好暫且略略壓下不滿,臉上的笑容卻是落了下來,面色轉為淡淡。
那拉擺擺手,調解:“好了,你們別哭了!好容易回到京,以後都好好的,你們的阿瑪額娘在天上看著,也希望你們天天都開開心心的不是?這麼一哭,你們難過,我們大家心裡也跟著不好受!今天大家剛剛見面⋯⋯”
新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抹眼淚:“請老佛爺恕罪!請皇后娘娘恕罪!新月不是有意讓你們難過,新月實在是情不自禁,難以抑制!嗚嗚⋯⋯”哭腔分外酸楚。
眾人倒吸了口氣,除了老佛爺和皇上,居然還有人敢打斷皇后的話!不可思議地看著新月。
新月尤不自知,尚在哽咽難耐:“⋯⋯新月想起阿瑪、想起額娘、想起兩個哥哥,以後新月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再也沒有家了,”感情她將老佛爺剛剛的話拋到腦後,老佛爺又黑了臉:“新月⋯⋯新月只剩下克善了⋯⋯嗚嗚嗚⋯⋯”克善也跟著一疊聲嗚嗚。
那拉翻了個白眼,摸著下巴苦笑,她難不成還跟她計較?好歹也是忠臣之後,端親王嫡女,只要她不出什麼大錯,有這一個身份罩著,哪怕朝廷為了顯示對烈士遺孤的照顧,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晴兒見狀上前,拉起新月,勸道:“快起來吧,這裡沒有人怪你的!老佛爺和皇后娘娘待人極好,以後就把這裡當成你的家吧!莫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新月驚疑地抬起小鹿般楚楚的眼睛,咬了咬嘴唇,又低了頭,好似受了萬般委屈,顫音道:“真的不怪我了!”
晴兒無奈,還是道:“是,不怪你!”
老乾此時大步進來,面色並無喜悅,看到這一幕,皺眉:“這是怎麼了?”
晴兒甜甜笑著,福了一福:“回皇上,新月格格想起家人,心裡難過!”
“嗯。”老乾並不在意,只是有些忿忿:“皇額娘,朕看那個努達海真是打仗打壞了腦子,居然想請求朕讓新月格格住到他家裡去!還說什麼新月格格需要一個完整的家,讓她感受到家的溫暖?難道在宮裡就委屈了她不成?還是他一個奴才家要比宮裡好?要不是他打了勝仗,朕早就饒不過他了!”
新月剛剛站起,腿一軟,又險些倒下。
那拉笑道:“這努達海可是個糊塗人,哪有一個格格住奴才家裡的道理?倘若住過去,讓別人怎麼看咱們?好不好,咱們連一個為國捐軀的忠臣之後也容不下了?而且,這對格格的名聲也不大好,又平白地降低了格格的身份!這努達海,仗打得怎麼樣,臣妾不知道,只是就這句話,可見的,是個糊塗的。”
那拉瞟了眼新月,看她的臉色唰的白了,站立不穩,那拉心下疑惑,按奈住不提。
老乾點頭:“就是這話!”
那拉又問老佛爺:“皇上也提醒了咱們,皇額娘,您看,讓他們住哪裡?”
老佛爺想了想,再也沒了把新月留在身邊的念頭。人年紀大了,總想討個喜慶。這新月哭哭啼啼的,難不成還天天讓她哄她不成?“克善就跟小阿哥們住一起吧!新月⋯⋯”
新月悲戚萬狀,摟了克善,連連搖頭後退:“不要把我和克善分開,求求你們,不要把我和克善分開!”淚珠滾滾落下,跪下苦苦哀求:“老佛爺,您是那麼的高貴,那麼的仁慈,我就剩下克善了,您不要分開我們!”
老佛爺終是怒了,搭了晴兒的手,拂袖而去:“皇后,新月的安排,你看著辦吧!哀家不管了!”
老乾狠狠瞪了新月一眼。新月可憐吧啦地伏著,淚眼婆娑,小小的身軀抖得如風中的落葉,愈發顯得弱柳扶風,不勝衣襟。
那拉額頭突突的:“哪有格格和世子住在一起的道理?老佛爺這麼安排,並不是要分開你們,你們怎麼能不理解老佛爺的一番好心?在宮裡,你們不是還可以常常見面嗎?克善跟小阿哥們住在一起,可以和他們一起去上書房讀書,對他也是極有好處。你一個做姐姐的,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克善考慮考慮!”
新月低了頭,抿了嘴,一副認命的樣子,似是再也不敢反抗。
那拉只覺好像自己在欺負人一般,也沒了說下去的心情。不過是一個王府的格格,犯不著她什麼事。好不好,以後嫁出去,更與她沒關係了。而且,看她那樣子⋯⋯那拉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她和小燕子含香她們湊在一起,豈不是同類相聚?呵,沒了紫薇,多一個新月,也是不錯。那拉臉上大大綻開一個笑容,便將新月安排在景陽宮去寶月樓途中的一個地方,新月自己取名“望月小築”。端王府的隨從莽古泰跟著克善,雲娃隨了新月,一應奴才嬤嬤都是配齊的,一齊撥了過去。新月便在宮裡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