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
【寫在前面】
我實在是屬於不走運的那類讀者：我總是喜歡男二號。這裡的男二號是指：他做的事情往往非常沒有性價比，付出很多，最後虐心收場——所謂炮灰。我不是受虐狂，所以並不是喜歡他們這種不要命又沒結果的付出。而是——
有勇氣做出這樣付出的人，他們背後一定都有能支撐他們這樣付出的優秀的品質：堅持、單純、堅韌、善良、尊重愛人的選擇、願意為了某件事情不計後果。並且往往是非常的強大和深沉。如果這個男人碰巧為人嚴苛、理性且貌似不近人情那就更討人喜歡了——當他愛上一個人、為她改變、或是袒露真性情的時候，一定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碰巧陸勵成就是這個類型。加上他熬過苦難、習慣奮鬥、工作出色、本性善良、不吝金錢、深愛他的家鄉和家人，他還要更可愛一些。他淡淡的冷幽默、他為蘇蔓委屈自己扮演一個合格的男朋友、他那麼多次為她解圍、帶她去他的「秘密基地」、帶她回家過年。因為不放心她中斷工作飛車到她家，結果眼睜睜看著另一個人送她去醫院；她因為父母車禍而崩潰的時候，他忙前忙後一一幫她打點妥當；她不願向他借錢，他就在背後高價買下了她的房子……陸勵成除了在馬路上大喊「蘇蔓我愛你」之外，一切能表的白都表了。他甚至吻了她，卻因為知道她心裡另有他人不想讓她尷尬而搪塞過去。當他「一路狂奔，逢河過河，遇坎跳坎，從田間地頭連蹦帶跳地奔跑著。他快樂的就像個孩子，這一生，從沒有覺得自己距離幸福如此近」的時候，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他愛她，卻一步步錯過。更有點摧人肝腸的是，蘇蔓從頭到尾都以為他愛的是她的好朋友。蘇蔓沒有裝傻嗎？未必不是。但是她做得很好的是：她很清醒。她知道陸勵成對她的恩情，除了為他赴湯蹈火別無回報。她給不了陸勵成想要的，乾脆就裝傻到底、不要給他希望。
其實陸勵成最讓我喜歡的一點恰恰就是：他不是情癡。一個大男人、尤其是事業有成的好男人，淪為情癡那太難看。他本是以職場勝利者的姿態出現的，深謀遠慮步步為營，打擊對手不遺餘力，但凡他要便不惜一切代價，頗有點馬基雅弗利主義。可是讓人意外的是他又對公平競爭近乎偏執：光贏還不行，還必須贏得讓你心服口服。極講義氣、賞罰分明、信奉的是天道酬勤，從這點上來說他又近乎理想化、為人太驕傲自信。這樣的性格註定了他不願意不擇手段去得到一個原本不愛他的女人。他付出良多，最後還是情深緣淺。但他的放手絕不是所謂「愛你所以尊重你」的那種犧牲式的心態，而是「爭取過後一切無果沒必要糾纏」的從容。他是個「三十三歲的正常男人」，明白愛情不是一切，不會為了一個人變成悲劇。他不需要對一份不屬於自己的愛情死纏爛打。他會很愛某個人、會受傷，但是絕不允許自己沉淪其中或是介入已成定局的別人的愛情——
他心裡有蘇蔓卻和憐霜相親，如果不是憐霜遇到宋翊，他們會結婚也說不定。陸勵成最清醒狠絕的代表作是：結局時蘇蔓和宋翊寄來婚柬，作者借Helen的姐姐，把陸勵成當初費盡心思買下的蘇蔓的房子賣了回去——加二十萬，還「把給仲介的那三萬也加上」，讀到這裡我都有點替他發笑，既精明又孩子氣的行為，得不到愛情也要得到一筆逆回購的報酬、好像怎麼也不願意輸給宋翊。但是想必這二十三萬宋翊和蘇蔓是願意給的，心甘情願並且感激地給。這裡我很喜歡百科上不知道是哪位姑娘編輯的一段，在此引用：
「沒有一個人，像陸勵成那樣矛盾而複雜，沒有一個人像陸勵成那樣驕傲又膽怯，沒有一個人，像陸勵成那樣要江山更要美人，也沒有一個人，像陸勵成那樣行走于現實和理想之間反反復複，什麼都不肯捨棄。所以有時候我們不知道怎樣為這個人物心痛，他就是這麼自自然然，沉著篤定，進退有度，好似掌控一切，又往往情難自禁。當看到好多讀者發出：可憐，心疼，悲涼，糾結的感歎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你斜睨著眼睛，眼眸裡有濃重的不屑，挑著眉毛，淡淡地說到：「我喜歡，如何呢？」」
——他果真是不需要讀者去憐憫的。黃碧雲一句話用在這裡剛剛好：「在這弱肉強食的生存遊戲裡，他是倖存者，為什麼要傷心。」
電視劇播出的時候，大家越來越詬病蘇蔓，說她無理取鬧、沒有眼光。原著的蘇蔓可能更討人喜歡：她保留著對愛情的執著，但又現實、不太鑽牛角尖。但是我想說，無論是哪個蘇蔓，都沒有做錯。觀眾不喜歡她無非是因為觀眾自己偏愛陸勵成，而蘇蔓鐵了心維護宋翊、不領陸勵成的情還萬般錯怪他傷害他——可是讓我們放下我們自己的喜好、站在蘇蔓的立場上，這些其實是美好的品質。像蘇蔓這樣的白骨精，應該是個被現實洗禮的完全圓滑世故的人。而她可以為了喜歡的人自毀前程、造假簡歷放棄高薪頂撞上司……我不知道別人如何，我自問懦弱做不到。電視劇只是把蘇姑娘改編的更電視劇了一些：像其他女主角一樣正義感爆棚、倔強、一條路走到黑……我們責備她不愛陸勵成，可是她從始至終都只道自己愛的只有宋翊。宋翊是她的整個青春和人生軌跡，她不愛陸勵成，當然不可能維護他——雖然這和我們大多數人的直觀感情相反，但是這合理。不要忘了故事的開始她已經28歲了、工作非常出色，仍然能做到好男人當前卻堅守著初戀——這樣的女人值得幸福。她的時光是她追逐宋翊的十年、為了他變得更出色，如果她倒戈了——哪裡還有「最美的時光」。所以我即便再喜歡陸勵成，那是我的事，我不能因為我喜歡就要替她做選擇。你搖搖頭說這不是愛情只是幻想——可是你告訴我什麼是愛情？每個人眼裡的愛情都不同，只要蘇蔓自己覺得那是愛情值得付出，她又憑什麼要考慮我們的喜好。
其實我非常的理解蘇蔓。因為我也長久地暗戀過一個人，為了他我願意變得更優秀，雖然他帶給我的是喜樂參半。此刻若問我是否想跟他，我一定是笑笑搖頭。這一點上，我自愧不如蘇蔓。所以我真的衷心的祝福蘇蔓和宋翊能夠冰釋前嫌，幸福一生。
蘇蔓經歷了那麼多不幸、愛的那麼辛苦，配得上幸福。我想做的只是在祝蘇蔓幸福之後，讓勵成也遇到一個能讓他們彼此幸福的好女孩——和平相愛、彼此尊重、相互體貼，沒有大起大落。
這篇文的名字來源於我初中的時候讀到綺陌紅樓寫的一篇AK同人《苒苒》，當時就非常喜歡。文後是這麼寫的：「苒苒」的意思，不僅是時間的推移和季節的轉換，還有在這其中，人的情感被命運擺弄。那些註定的凋零和毀壞，所有無聲流失的東西，萬物都在冬日裡死去，又在暖春裡復蘇。只是有些強烈到不能休憩的東西，會在寒冷中消隕，平靜走向毀滅，然後消弭無形。這讓我覺得很合適陸勵成、也適合原著和這篇小續文裡的一些人：不管他們經歷過怎樣的痛苦，時光流轉，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而再生。祝他們能乾淨不失坦誠地離開過去、從容地面對未來。
陸勵成是一個出身貧寒的Mr.Darcy,但是他很遺憾的沒有贏得Miss.Elizabeth .他從頭到尾都讓我愛、敬、心疼。或許，有些角色就是留給讀者去心疼的。他沒得到女主角的心，卻得到了我們許多女觀眾的心。我不會以悲憫的眼光去說他可憐，因為他是強者。
只有一句話想對陸boss說：好想嫁你。
☆、Chapter.one
Chapter.one
聚光燈下的陸勵成，讓人覺得非常自信和淩厲、保持著適度的疏離感，就像他一貫留給業界的印象。台下學生看著這位風投界的名人：三十三歲坐到中華大陸區執行董事的位置、專業嗅覺一流、風格犀利毫不手軟，就好像在觀望著一個完美的職業範本一樣。
「還有最後一個提問的機會。台下的同學請舉手示意。」
許是陸董之前的回答裡稍稍的冷淡讓人有心裡壓力，一股沉重的氣場壓得整個會場突然之間靜了下來。
沒人舉手。
眼看著要冷場，最遠處的角落裡慢吞吞地舉起了一隻手臂，主持人條件反射一樣地請她站了起來。
女生站起來的動作也是慢吞吞的。
這個格格不入的奇怪節奏讓陸勵成在心裡有些反感。這樣拖遝的人是不能做風投的。雖然與之素昧平生毫無瞭解，但是僅這個節奏就讓他提前不待見了這個姑娘。
「陸董，我可否請教一個私人問題。」
剛欲垂下眼睛的陸勵成一下抬起頭。女生的聲音不大，但是非常特別，冷清、有點撕裂的感覺。問話平靜如水，但是有不容置喙的氣質——她似乎很輕鬆就能把一個疑問句講成祈使句。他見過的搞金融女性非常多，不管是業界還是學生。她們和他談生意或是請教他問題——以常規方式或是「有點特別」的手段，不外乎甜甜地笑著恭維他。她們如出一轍，就連甜美的嗓音都練得同心同德，仿佛這跟插座一樣都是行業標準。
「對不起同學，今天是MG公司在貴校的職業宣講會，陸董不回答……」
「無妨。」陸勵成勾勾唇角笑了一下，打斷了主持人，「反正也是今天最後一個問題，私人到什麼程度都可以。我也當做活躍一下氣氛，免得外界都在說陸勵成至今單身是因為他是gay.」
場下哄堂大笑。
陸勵成遠遠地看著提問的女生，黑色長髮、皮膚蒼白得甚至有些不健康、瘦瘦高高的，穿著白毛衣和運動褲。多一份冷清和從容，卻恰恰少了年輕女學生的意氣風發和天真爛漫。就算清華女生再少，她應當也不是搶手的那個類型。清華——陸勵成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蘇蔓的影子。他差點忘了，這裡是蘇蔓的母校。
蘇蔓和宋翊的母校。
「恐怕要讓陸董失望了。我並沒打算問您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
又是一陣哄笑。
陸勵成有點意外地看看女生，佯作有點尷尬，心裡卻有些許滿意和好奇。
「我是想問，聽聞陸董老家在陝西的山區——陸董可有什麼推薦的遊玩之處？」
陸勵成一怔，旋即笑了出來：「能把我的老家挖出來，看來你也下了一番功夫。」
台下有些騷動。
「從專業角度來講，資訊不對稱容易引發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如果我說我的家鄉處處皆景，你一定會覺得我不夠誠心、即便我說的是真心話。為了你能玩得開心，我只好昧著良心推薦你去終南山下活死人墓了。」他不知道何故突然笑著說出這樣的話，一整晚都保持著一張僵硬假笑的臉和沒什麼起伏的口氣，竟然在剛剛的一個錯神之後有些失控。
陸勵成的幽默又引得台下學生的捧場。其實有點厭倦——總有人把你無意的言語當做幽默，大肆宣揚你應變得體。其實那只是他想說的話而已。
只是一句話。他想隨便講的一句話也要被包裝起來。
提問的女生並沒有笑，只是淺淺地注視著陸勵成的眼睛道謝：「多謝陸董，我一定去看看。」
宣講會結束之後，秘書Helen在隔間的場地為清華學生安排模擬面試。這是MG人力新安排的環節。能為畢業生設計實盤模擬的大公司寥寥無幾，憑藉MG的知名度和這個親民的創新，能為公司在頂級院校的圈子裡打響就業品牌——雖然MG從未招錄過沒有從業經驗的應屆畢業生做專業工作。
「辛苦了Elliott.」休息間裡，Helen給陸勵成準備了現磨咖啡。
陸勵成接過飲了一口，喃喃地「再也不給HR做這種活了」。他已經不習慣對著一群還未出茅廬少不更事的大學生一邊苦口婆心一邊假笑以維持體面的形象。都說社會複雜、大學是象牙塔，可陸勵成談生意的時候什麼人沒有遇到過，還從來沒有這樣渾身不自在。如果讓他總結一句：天真的學生才是最難騙的。
Helen「噗嗤」一樂：「陸董你可是萬千少女的……那個詞叫什麼——男神？HR是看准了您這塊招牌，到高校裡轉幾圈散發一下個人魅力，對公司有益無害呀。您肯定會以公司利益為重的。」
陸勵成笑笑地瞥了Helen一眼，無奈地朝她擺了幾下手：「你這嘴越來越厲害了。得趕緊給你放婚假，不然恐怕閒不住。」
兩年前，伴著宋翊離開了MG遠走倫敦，陸勵成順理成章的得到了MG大中華區執行董事的位置。至於他們之間充滿火藥味的戰爭是怎樣結束的，外界沒人知道。金融圈的八卦是不亞於娛樂圈的——金融圈不怕假新聞、就怕沒新聞，什麼都能拿來炒一炒。於是，事情就被渲染成了本土培養的陸董事是怎樣以過硬的工作素質和強悍的手腕擊敗了MG美國總部派來的、原本Executive Director的內定人選，成為了MG史上最年輕的分公司執行董事。再往後陸勵成就被炒得越來越神，登上了國內外無數專業財經雜誌的封面——簡直是以明星海報的姿態。
陸勵成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因為那幾張封面，他有生之年也闖出了小小的金融圈子，成了萬千婦女們仰慕的對象。他一直自認的平凡相貌、黝黑皮膚也成了她們口中的「氣質高貴」、「健康有男子氣概」……前些天更有人在微博上用心臟病要發作一樣的口氣發掘了一塊新大陸：「你們不覺得MG的新執董陸勵成超級高貴冷豔嗎？！！！這樣的黃金單身漢不能放過啊！！！」那條微博變成了一個話題，還登上了話題榜。Helen把電腦端到他面前時，語焉不詳地笑著說：「Elliott，黃金已經夠黃金了，單身漢就免了吧。」
陸勵成放下咖啡，沒發覺自己臉上掛了一個複雜的輕笑：「你去看看他們面試吧。我在學校裡走走。」
Helen點頭出去，關上門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北京難得有個晴朗的夜空。十二月的北京，冷高壓趕走了盤踞在此的霧霾。陸勵成穿著呢子大衣感覺到些許的寒意，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來清華。他的本科是北京的一所小大學，後來在人大讀了MBA.清華對於生在山裡的他來說只是個幻夢。
他曾聽蘇蔓提到過清華的荷花池、講朱自清寫《荷塘月色》的那個荷塘其實不是清華最大的那個荷塘、講梅貽琦、聞一多、陳寅恪、吳晗、馮友蘭，講那句有名的「水木湛清華」。她甚至講過她是如何在涼亭外面偷偷地注視著那個GMAT失利後沉思著的宋翊。她多麼想上去安慰他，可是他不認識她。
看來蘇蔓那時候是真的把陸勵成當朋友了，什麼都跟他講。陸勵成這麼想著，自己解嘲地一笑。幸好清華很大，他不用一一路過她口中的那些地方。不然他又要重複兩個月前在老家山裡見到她和宋翊在一起的那種感覺——臉上還微笑著，心已經裂開了。
陸勵成從來不是個矯情的人，也絕對不會為了愛情死纏爛打。他只爭取，爭取不到就瀟灑地走開。那些深陷泥淖不能自拔痛苦喝悶酒等等，都不適合他。可是人如果真的愛過一次就會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不是愛情。
他不忙的時候還是會想起蘇蔓，有時候有種錯覺：她還在MG工作，把Amanda叫過來她就會跟自己吵上一架……他會這麼毫無預兆地想起她——即便她馬上就要結婚了。
陸勵成很快反應過來這樣的情緒有點太酸。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連對自己都算計得精明。無條件地切換情緒去爭取更大的利益，他早已深諳此道：此時不宜獨處。選了一條傳來吵鬧聲的路，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是操場。
十二月的夜場人很少。陸勵成本來不想走進去，可是他順著大燈望向空蕩蕩的場地，好像突然被卷回從前。操場上早已沒有奔跑的陸勵成，陸勵成放眼看到的卻都是二十歲的自己。那時候他還是個窮學生，讀一所不算太好的大學，偶爾會去打打籃球。他也有過青春，也在操場上揮灑過汗水，也有過因為喜歡著的女生來看籃球賽的狂喜。他本已走開兩步卻又不想在這樣的時刻太過自控，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籃球場地在操場的另一邊，他過去的時候望了一眼人工草場，場中央是一個高挑的身影。他一時眼熟，而後想了起來：是宣講會上最後提問的那個女孩。想起她平靜又有禮貌的面孔和她特別的問題，陸勵成對她慢悠悠的壞印象倒也抹去了一半。
「你會踢足球？」
女生驚了一下回過頭來，看見陸勵成站在不遠的地方，好像看了她有一會兒了。
「陸先生？您不是應該正在模擬面試嗎？」
陸勵成一笑：「那你呢，你怎麼也沒去模擬面試？」
女生有點尷尬地摸摸嘴唇：「這也不是強制的吧。」
「但是據我所知，你的同學們都把它當做一個很好的機會——你難道不想因為表現出色而獲得MG的實習資格？或者乾脆錄用。」
女生釋然的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溢滿了整個操場：「就我在宣講會上提的問題，您會認為我表現出色嗎？」
陸勵成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女生右腳拉一下面前的足球墊起來，順腳顛起了球：「我是工作了三年之後考研、回來讀研究生的。好不容易才從職場出來讀書，我還不想馬上就回去。」
「你學什麼？」
「金融，研一。」女生爽朗簡潔地回答。
她一個球顛高了，彈在了陸勵成面前。他伸出腳讓球停在了地上。
「球顛得不錯。」
「謝謝——您想玩一會兒嗎？」女生眨巴著眼睛看著陸勵成，絲毫沒有面對一個業界光輝人物的緊張感，這讓陸勵成很喜歡。他每天接觸的無非同事、對手、合作夥伴，他們其實迥異，但是卻帶著千篇一律的假臉。
「我不太會足球。」陸勵成遺憾地看著女生，「你叫什麼名字？」
女生嘿嘿一笑：「您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不喜歡資訊不對稱。既然你工作過就應該有體會，位置越高被曝光的越多，那種好像被扒光了展覽卻連觀眾的一張面孔的都看不見的感覺，真是不好。」
女生一愣，旋即又笑：「陸先生的比喻真是通俗易懂——我叫夏寧遠。按照禮節，這種時候應該跟您握手了，哈。」她摘下手套，把右手伸了過去。
陸勵成笑笑，與她握手：「寧靜致遠，真是好名字。」不僅名字好，人也顯得這個大方得體又真誠。
「謝謝誇獎，名字好是父母給的。」她不好意思，回報似的看著陸勵成，「有沒有人跟您說過，您長得很像鐘漢良？」
陸勵成聽了竟然沒忍住，哈哈笑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完全地笑了，不用管是什麼場合是否合適——這也許就是校園。
甯遠見他笑，把臉轉到一個微妙的位置不去看他，既不顯得沒禮貌也不讓陸勵成尷尬。自己面前的人承受著多大的壓力、每天的生活有多壓抑，她能夠體會一二。從前在強度超高的四大之一、著名的PWC，她已經快要脫了一層皮，而這僅僅才是三年的工作，她也只是做到了Senior Accountant的職位——陸勵成在外資投行走到今天這一步，不知要比她辛苦多少倍。
正是因為有同樣的心情，夏寧遠才決定放下長期超高強度的工作、加班、出差、沒有雙休的生活，撿起課本回到校園。
「說我像鐘漢良真是對我的盛讚，我就不客氣收下了。」陸勵成把手□□大衣兜裡，「我就不打擾夏小姐踢球了，有時間我會學學足球的。」
夏寧遠早已不是一顆學生的心，這些恰到好處的客套話無需深究。她只禮貌的點了下頭：「陸先生再見。」
陸勵成轉身離開，點起了一支煙。那支煙的火光在冬夜的黑暗裡明明滅滅，昏黃的街燈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就這樣走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悲喜和感懷之中、走出了他的大學時光。
☆、Chapter.two（1）
Chapter.two（1）
陸勵成再次見到夏寧遠是半個月之後。他幾乎已經忘記她了。
那天中午他暫且忙完手頭的活，整理檔的時候翻出了蘇蔓和宋翊的結婚請柬。
終於還是收到了。他凝視著精緻的紅色卡片不覺苦笑。幾個月前，他回到老家得知蘇蔓一直在，一路飛奔、卻晚了宋翊一步。那時候許憐霜就預言——估計他們結婚就是馬上的事兒。真是一語成讖。
「宋翊這小子回國就是來結婚的吧。真是讓人討厭的勝券在握啊……」陸勵成靠在轉椅裡換了個方向，笑著自言自語，好像宋翊就站在他面前。
他有點疲憊，決定到公司辦公樓對面的咖啡廳去。他還是時常去那裡點一杯現磨咖啡，即使他坐在露臺上往外望出去的時候會想起蘇蔓。這也沒有什麼不妥的，他對於會想她這件事情很坦然，因為他還喜歡她。她要跟別人結婚——好，祝福她。就這樣而已。陸勵成是不會因為所謂「想起她會心痛」這樣的傻理由改變自己去那裡喝咖啡習慣的。
搭電梯下來的時候，電梯在26層停了一下。迎面只走進來一個女人。她似乎猶豫了一下，輕輕地喚了一聲：「陸先生？」
陸勵成定睛看過去，蒼白的臉、黑長髮、高挑的身材，灰大衣長筒靴，有點面熟。他花了兩秒鐘記起來他們曾經在清華見過兩次。
「——夏小姐？真是巧。你來辦事？」話一出口陸勵成就明白了，夏寧遠提起過她曾經工作三年。寫字樓的26層是PWC租下來的，「你以前在普華工作？」
寧遠輕輕點頭：「下個月要跟導師出國做學術訪問，隨行學生需要準備簡歷審核，我拿材料過來蓋個章的。」
「現在的研究生都能出國做訪問了。」陸勵成把目光移向不斷下墜的數字，「真是好時代。」
「也只是陪導師出去而已。他去做訪問學者總是需要個幫他幹活的。」寧遠一笑，調皮地聳聳肩，「選我無非是看重我歲數大應該比別人沉穩些，在四大工作過習慣了出差和熬夜唄。」
陸勵成忍不住掛了一絲笑容，這女孩還真是爽朗有精神，一點也沒有被工作壓榨過的痕跡。
電梯走走停停，上來一些人逐漸把陸勵成和夏寧遠隔開，兩人彼此無言。到一樓的時候，寧遠特地在門口等了他一下要道個再見——她總是懂得規矩的，對前輩有禮貌不止是因為他是前輩，更因為做得出色的人確實值得尊敬。
陸勵成被擠在電梯最裡面。出來的時候看到夏寧遠跟自己微笑致意——完全可以簡單回禮就離開的他卻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陸勵成這一步棋的節奏不太對，甯遠一時意外。
「那我就先回學校了，陸先生。」寧遠有些局促起來，是不是自己想要有禮貌一些反而讓對方有困擾？
「夏小姐留步。不知道有沒有空賞臉喝杯咖啡？」陸勵成稍微往前跨了一步。
心跳一下漏了一拍。之前她與他的交流大方從容，這雖說是工作過的人都會為自己驕傲的一項素質，但那是因為他們萍水相逢未有深交、天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見面。心知肚明這一點，她自然無需緊張。
陸勵成看出了什麼，儘量讓自己的口氣聽上去不像是在談生意：「是我冒昧了。我只是想我們能碰到三次也算是緣分，沒有別的意思你別介意。」
甯遠見對方落落大方，自己反倒顯得太小家子氣了——陸勵成沒有說「你不用緊張」這樣的話、而說是自己冒昧，令寧遠很是感激。外企的人際關係已經要比國企簡單很多了，工作三年的她卻還是覺得自己和職場格格不入。她的工作能力很專業，但是性格實在謹慎、並不是太擅長與人相處。陸勵成若是說穿她的緊張會讓她非常難堪：做這行，最怕被評價為不專業。和別人面對面談判，誰緊張就輸了。
【你得領情。】心裡一個聲音，非常語重心長的對寧遠這樣說。
「怎麼會冒昧，我是榮幸之至受寵若驚。」寧遠故意頑皮的吐了吐舌頭，「您現在名聲這樣大，不知道多少人仰慕您呢。坦白說，您邀請我的時候我興奮地想歪了，您別見笑。」
「不錯，很有自我娛樂精神。」陸勵成眯著眼睛打量她一番，一臉滿意。他能看出來，夏寧遠的這番苦心扮花癡，其實是想把被邀請的那一瞬間緊張給掩飾過去。
「要是有娛記在這裡就好了，把我們拍了照片發到網上，我就不用被誤會是喜歡男人了。」陸勵成狀似遺憾地攤了攤手，引得寧遠一笑。蘇蔓走的這兩年，陸勵成做著執行董事、做著「黃金單身漢」，只要他想，身邊就不會缺女人。可是就連跟了他那麼久的Helen都驚訝：陸董已經三十五歲，怎麼能做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難怪被別人說成是gay.
他邀請寧遠，真的也沒什麼目的。他不是寂寞、也並不想和人分享什麼，只是他在咖啡廳同一個位置坐久了、偶爾會想起蘇蔓的時候，抬眼看見對面空蕩蕩的座位、沒有人過來死皮賴臉地要求拼桌，他竟然覺得有些懷念。特別是收到蘇蔓結婚請柬的今天，他想找個素不相識不會多問的人坐在對面。誰都可以，只不過碰巧是夏寧遠。
寧遠本想坐在室內的位置，陸勵成卻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她便跟著他到露天的位置坐下。
「焦糖拿鐵，謝謝。」夏寧遠並不看菜單。
「看來你以前常來。」
「也不算。」甯遠眨眨眼，「其實是因為，無論到哪裡都喝這個咖啡。」
陸勵成擺弄了一下袖口，抬眼朝她一笑：「這就是情有獨鍾？」
「只是習慣。第一次喝咖啡點了拿鐵，覺得挺喜歡的，後來就只喝這個了。」
「沒想過嘗試一下別的再選一種最喜歡的嗎。」
「想過，但是一次也沒有那麼做。每次都想著下一次我要換一種，可是每次『下一次』都變成了『再下一次』。」寧遠嘲笑似的盯著桌面，又注視著對面的陸勵成，眼光很深地望著他，「——要有勇氣離開習慣、嘗試新的東西其實有點難的，對嗎。」
他只是梳理地淺笑一下：「看來你是風險回避者。」
「確實，放棄已經習慣的事情、這個沉沒成本太大了。即使不是最好，我也願意安穩地從一而終。」寧遠說到這裡突然笑起來，「跟您這位風投高手說這個會不會被討厭啊？」
「風險偏好因人而異，我做風投也只是工作，你喜歡穩定些也沒什麼不好。」陸勵成擺擺手，成功地把話題扯到了工作上，「PWC做下來的前景也不錯、升職加薪都穩定，只是女孩子可能太辛苦。辭掉也好。」
「倒不是怕辛苦才辭掉工作。怕辛苦的話一開始就不會做四大了。」
「哦？」
「只是不想工作了，想回校園。」寧遠聳聳肩，簡單地回答，「可能我的性格並不適合工作。」
「可是你總要適應工作的，不能一直躲在學校裡吧。」陸勵成望著她，靠在了椅背上。事業成功如他，沒想到有一天會和別人交流「要不要工作」的問題。
「先讀讀看吧……」寧遠順著露天陽臺望出去，冬天的太陽白晃晃的讓她眯起了眼睛，「本科是金融，研究生是金融——博士的話如果能轉到經濟學，留在高校的幾率就更大些了。」
陸勵成啞然。從來坐在他對面的人，不是在談生意就是在訪問成功經驗，他們千篇一律的口舌已經讓他忘記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不同的選擇。面前的女生看上去安靜、斯文，他以為能憑她到宣講會這一點看到她的人生軌跡：大學、工作、做一個瞎折騰的金融民工，或者做一個瞎折騰的高級金融民工。可是他每每都猜錯了：她不問他職業經驗，她不是本科生，她工作後選擇了大學，她瘦瘦的卻喜歡踢足球，她要讀博士，她想從一個就業前景火熱的專業轉到一個生硬晦澀的理論世界……
但是她的每一步，聽上去都那麼合意和自由。她看上去淡靜且快樂。
「陸先生怎麼這樣看著我？」夏寧遠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聽到我想做女博士也想要退避三舍？確實我比別的女博士更可怕一些，再有個把月我就二十七歲了，讀完博士的年齡已經比您現在不差多少。」
陸勵成差點被她的話嗆到——她這是在變相的嫌他老嗎？夏寧遠的玩笑話總是出其不意，剛剛覺得她有合年齡的穩重和特別，就會跟上一句讓人不知道怎麼接的話。
但是這也挺讓人愉快。
陸勵成故意清清嗓子：「既然這樣你對我就別用敬語了。按你的說法我們算是同輩人。」
寧遠哈哈一笑：「我只是活躍一下氣氛。Never mind.」
「你有理想，這很好。」
「這也算理想？我無非是縱容自己逃避不擅長的事情，求個安逸。」
「這自嘲有點過分犀利了。」犀利得連他也聽不下去只能苦笑。
「人可以活得讓自己失望，可是得對自己有個清醒的評價。」
「這麼說你即便痛苦也要真實？」
「我想是這樣。」寧遠點點頭笑，「這些年我對現實投降很多，唯一能說不是『投降』而是『妥協』的，大概就是無論如何我都誠實地對自己、評價自己。人貴自知，至少這一點上我對自己還滿意。」
「至少你還有不肯讓步的事情，為你鼓掌。」
甯遠以為陸勵成只是客套的這樣說，卻清晰地看到他眼光裡有落寞也有贊許。也許人奮鬥的太久是會有點忘記自己本來要什麼的——可是誰叫你把回憶和理想擱置在過去？時間一久，門生銹了，外面的進不去，裡面的出不來。
「我的本科不是在清華，是北京一所財經類專業大學。名氣不太大，但是就業不錯——所以校風比較浮躁。我初入學的時候，與那裡格格不入。因為本來想要去北大讀一個人文學科。我一邊為失利的高考難過，一邊決定和浮躁的學習風氣對抗——可是你看，時間久了我也習慣，四年下來也是一個跟虛榮對話的人。畢業找了工作不再念書，圖個名利進了四大、累死累活做著不適應的工作。大學真的是築夢之地？我倒覺得是碎夢之地。」
她平靜地說這些話，悲傷卻毫無悲傷的姿態。陸勵成想，她許是習慣了、也認可了。她縱然遺憾，卻承認自己沒有改變遺憾的力量，於是她在力量懸殊的情況下盡可能地與生活談判，以期得到一個最優解。
——她和兩年多以前坐著這裡的女孩子太不一樣。夏寧遠這樣清醒，她一面遺憾地承認自己被現實改變，一面並不苛責自己。她換個心態，在妥協裡尋找一個更好的方案。夏甯遠不像蘇蔓有那種不要命的追求。她很體諒自己：被改變的時候不責備自己，順著性子去追求名利；不適應的時候也不責備自己，想退出來就退出來。好像她自己說的，只求個安逸。
「你這樣體認自己的本能，不折騰自己也不折騰別人，很難得。」他誇獎著寧遠，心裡卻想起另一個人。
「看來陸先生一定因為一個愛折騰的姑娘遺憾過。」寧遠喝了一口咖啡，笑道。
陸勵成也笑：「並非愛折騰，只是太過理想化太過執著，而且半點不肯妥協。」即便她知道茫茫人海中再難遇到宋翊，還是一直等著他。從她的十七歲等到二十八歲，又從二十八歲等到三十歲。她愛一個人便只愛一個人，其他一概看不見，從此理想與現實化為一談，時光在潮水裡永不流逝。
☆、Chapter.two（2）
一杯咖啡的時光短短的又悠長。和一個相識的陌生人坐在一起，毫無頭緒卻也水到渠成的說一說話，這樣的事情寧遠也多年未做過了。
喝完咖啡，寧遠看看手錶：「陸先生不回去上班？」
「聽上去你在趕我走。」陸勵成靠在椅背上，眼睛眯著帶些笑意。
「怎麼會，我和您一起喝咖啡，同學知道了不知道有多羡慕。」甯遠盡力以學生的角色殷勤地恭維他，「我只是想您的時間寶貴……」
「我做風投又不是做期貨，還不至於喝個咖啡的時間就爆倉了。」陸勵成的眼神竟然有點無辜，「夏小姐是把我想像成工作狂了？」
「您不是嗎？」寧遠掩著嘴哈哈笑。
陸勵成也笑，輕輕往前探身：「工作讓我開心所以我才工作，並不是為了工作才工作——我看上去像那麼沒情趣的人？」
「不會。只是沒想到您這麼成功，竟然只是因為做得開心。」寧遠笑笑地低下了頭，兩隻手在桌下交疊在一起。她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忽而明白：如果心不在焉，是不可能走到所謂「成功」的。就像她最初順著大多數人的目光，選擇了別人羡慕的一條路，只能在路上走得手足無措潰不成軍。走到今天這一步、篤信自己要超越才能不讓對方失望，到頭來卻讓自己失望。
陸勵成看出甯遠一時的走神，便順著露臺看出去。兩人同時溜號就不會尷尬了。從高處望出去，街上的人那麼小。每個人都在為自己以為天大的事而行色匆匆，忘了自己為了走到這裡而經受的千瘡百孔。
「陸先生，我下午有課要回學校了。很高興今天遇到您。」寧遠微微欠身，得體地朝他笑。
「請便。」他亦揚手做「請」的姿勢。
「waiter，買單。」寧遠朝室內叫了一聲，陸勵成很意外地把她攔下。
「夏小姐有課先走就好，我來買單。」
甯遠從包裡摸出錢夾：「這怎麼行。您邀請我來坐坐已經是我的榮幸，沒理由讓您請客。」
陸勵成無奈地笑了笑：「夏小姐也體諒一下我吧，『陸勵成請朋友喝咖啡結帳AA制』，傳出去可就真成笑話了。」
寧遠一愣。她倒是沒考慮到陸勵成的身份，不管自己心裡多麼清楚他們是沒什麼關係的兩個人，外人眼裡，他們就是一起來喝咖啡的。
寧遠收起錢包，低聲說：「真是抱歉。」
陸勵成看她一眼，跟服務生結了賬，也收拾起身。
「您也要走？」
「唯獨今天不想一個人坐在這裡。」他強打精神似的挑了一下眉梢。
夏寧遠如果想起這個時段的計程車如此難打，她就會後悔陪著陸勵成那麼小資的在露天陽臺上喝那麼久的咖啡還亂侃一通——但是陸勵成請客，她再抱怨就太不對了。
「我去坐地鐵好了。」甯遠想想擠成沙丁魚罐頭的10號線和慢得像沙丁魚從罐頭裡遊出來一樣的4號線就特別想哭。讀本科的時候她心裡許諾：一畢業就去搖個車號，寧可在三環上堵死也不在地鐵裡擠死。
「你上課來得及？」
「來不及我也不能飛回去呀。」她撇撇嘴，無奈地眨眼。
「我送你回清華吧。」
寧遠聽了，心裡兩個巨大問號和感嘆號接踵而至——如果說剛剛在大樓裡她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扮了一回花癡，現在她可就真的想歪了：一個三十五歲的單身男人請偶遇的二十六歲女子喝咖啡、聊天，明明工作很忙還非要送她回學校，他幾個意思啊？雖然靜下心來思考一下就會明白自己這個直覺其實是個臆想幻想癡心妄想，可是她哪還靜得下來。寧遠連忙擺手：「這……這怎麼好意思。您請我喝咖啡還送我回學校……」
「也不太遠。」
「哈？」她是在談遠不遠的問題嗎？！
「就當我請你喝咖啡的報酬，你再陪我聊一路吧。」陸勵成的表情沒有絲毫異樣。他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也許她幫得上忙。
他這樣氣質高冷的成功人士，不是個會提這樣要求的人啊！夏寧遠心裡一陣驚歎，終於還是在這句話里加了一個宿命般悲劇的字：他不是個會提這樣要求的人——嗎？……
陸勵成大概也發覺自己這樣對一個不相熟的女子有些失態，便調侃自己：「陸董偶爾也有需要陪聊的時候——在收到舊愛結婚請柬的這一天。」
寧遠一怔，以為陸勵成在開玩笑。
而她被單身成功人士的幽默感征服了。
在夏甯遠的同學的世界裡，陸勵成是風投傳奇。但是夏甯遠的傳奇從來跟業界精英無關，她工作過，不喜歡、也看出了所謂業界精英從來不走尋常路線。回到學校的她每次都開玩笑：我的偶像是馬歇爾、凱恩斯和薩繆爾森。她對她們口中的陸勵成沒什麼印象，幻想中的他是一副陰險嘴臉——這也怪不得她，投行水深，她幻想中的他和他們全部都是其貌不揚的冷漠狠辣的精明商人
在宣講會上見過了陸勵成的她頓悟自己的天真，遂把印象更正為：一個長得像鐘漢良的冷漠狠辣的精明商人。
而此刻坐在陸勵成旁邊的夏寧遠又一次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沒法在金融街混下去：遇到諱莫如深的對手，她永遠都像現在一樣不爭氣的緊張。陸勵成不辭辛苦地把她從朝陽區送到海澱區，到底圖個什麼啊。他能沉得住氣什麼都不說，一臉談笑風生，活像搞垮了英債的羅斯柴爾德。
想到這裡，夏寧遠已只想默默求死了。
「夏小姐認為我總要有什麼目的才要送你回來？」陸勵成忍著笑。
如果正在喝水，夏寧遠一定會把陸勵成的擋風玻璃噴成水簾洞。
「沒、沒有……」她覺得自己今天根本就不用感激陸勵成給她留面子而去陪他喝咖啡——如果她當時預知陪他喝完咖啡之後面子會丟光。
「我今天確實太冒昧，跟你提了這麼多不合理的要求。以後我再賠罪。」
不用你賠了……
「改天我請你吃飯。」
真的不用了陸董……
夏寧遠臉都憋紅了。知道自己冒昧就別再冒昧了，還請吃飯……
陸勵成看著在副駕駛上一臉死機表情的寧遠，實在不忍心再折磨她：「我就不繞圈子了，想請夏小姐幫個忙。」
甯遠終於解放似的長長歎了口氣：「您說，我聽著呢。只要您不把我賣了、我力所能及，您能用的上我是我的榮幸。」
夏寧遠現在覺得自己上了賊船。她那點工作三年的「專業」到陸勵成面前都成了笑話一樣，披在身上的大方得體應對自如，才見了三次面就被他不動聲色地扒光了。
陸勵成又是一笑：「不會為難你。只想你陪我出席一個婚宴。你不需要做什麼，帶著肚子來吃飯就好。」
「婚宴？」
陸勵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跟你說我今天收到了舊愛的結婚請柬嗎。」
夏甯遠躁鬱的心突然定格一般。她有點意外，那竟不是一句玩笑話。
車窗外太陽的臉，好像是在普照世界，可是心還是那樣的涼。他的笑容顯得有些疲倦，原來誰都有一個講起來會言笑卻再也無法神色如常的人。心頭一凜，如鯁在喉。不管是她，還是陸勵成。
「是那位愛折騰的不肯妥協的小姐？」寧遠毫無障礙地切換成一個冷靜的狀態，那是別人的故事，而她卻入戲了。
陸勵成不說話。
「何必非要去看她跟別人幸福來折磨自己？」
「你想多了。我只是作為朋友去送個祝福。」陸勵成冷冷地阻止她說下去。
寧遠輕輕瞄了他一眼：「我又為什麼要去？」
——她希望看到我也很幸福，要我帶上「家眷」。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Helen已經要結婚、和蘇蔓又認識，實在太容易穿幫。而且他也並不願意把這個忠心耿耿的助理拖下水。可是除此之外，陸勵成竟再也找不出一個相熟的、可以要求幫這種忙的女性。
陸勵成定睛開車，夏寧遠長長地歎息：「明白了，我會好好演的，報答您一杯咖啡的情誼。」 她畢竟聰明，一猜便中。演女朋友去氣一氣前任，或者真的是祝福前任、告訴她自己很幸福？
猛地一刹車。
寧遠差點甩出去，驚魂未定，但也沒有叫出來。
「你其實不必如此。來吃飯就好，其他的交給我。」
她聽著他冷冷的口氣，知道她大概是觸犯了他的尊嚴。她問了、臆測了太多不該她好奇的事情。她以為陸勵成卸下了她職業女性的偽裝她就可以肆無忌憚。想來是她逾矩了。
「什麼時候？」
「下個週末，我來接你。」
甯遠從包裡掏出隨身的記事本，寫了自己的聯繫方式然後撕下那一頁。
才到五道口，寧遠便要下車：「被同學看到會給你帶來麻煩。」
陸勵成不語，長久地凝視著她的眼眸。她的眼睛很好看，會說話又體諒人，有點像蘇蔓。
「我不介意。」
「這離學校很近了，我走走也不麻煩。」她不動神色地拒絕了他。她寫完了那張字條，便想快點結束和他呆在同一個空間。那張字條本是寫給陸勵成，卻寫得讓她自己心中難受。
「來的時候打我的電話吧。」寧遠笑笑，卻始終沒笑得太好看，「寫在字條上了，弄丟了找不到我，可就恕不奉陪了。」
「謝謝。」陸勵成領情地看著她，「你今天幫我這麼多忙，實在……」
「你也請我喝了咖啡呀。」寧遠打斷他，「我走了，陸先生——在下周的婚宴結束之前，我是不是該適應叫你『勵成』？」
陸勵成短暫地怔住，而後眉梢放鬆下來。他感激地笑，輕聲道別：「下周見，寧遠。」
半年多以後的陸勵成目送著夏寧遠踏上飛機的時候，從西裝內裡的口袋中摸出這張紙條。她的鋼筆字一點都不娟秀，而是像個男人一樣的瀟灑。紙的正面寫著她的名字和一個已經再也不會用的電話號碼，背面還有一首《折桂令》的截取：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症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Chapter.three
Chapter.three
陸勵成從牧馬人寬綽的擋風玻璃裡望見夏寧遠的時候，一時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她穿著一見款式保守的灰色及膝毛呢大衣，看不清是穿著絲襪還是光著腿，嫋嫋婷婷地踩著高跟鞋走過來。表情在臉上不知道僵硬了多少個瞬間，他實在看不過眼，打開車門沖了下去。快跑幾步趕到寧遠面前，已經脫下來的大衣搭在了寧遠肩上。
「是我記錯了嗎，現在應該是十二月份啊。」他故作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無奈又淒涼。
「你現在這表情尤其像鐘漢良。」寧遠淡定地打岔，差點嗆到陸勵成。
「你到底有多喜歡鐘漢良……」陸勵成臉上寫滿了「被現在的年輕女孩打敗了」。
「月亮都代表不了我的心。」夏寧遠一個字一個字的跟他強調，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這就像足球場上前鋒和後衛對峙拼腳，誰腳軟誰就輸了。
夏寧遠這個眼神燃燒著堅定不移的信仰一般的火焰，燒得陸勵成敗下陣來。
「好啦陸董，快上車吧。」甯遠把陸勵成的外套脫下來又給他披上，吐吐舌頭，「幫你走個過場而已又不是真的女朋友，不用這麼憐香惜玉的，把你凍壞了我可沒錢賠給MG.」
車上陸勵成囑咐寧遠系好安全帶，瞥見她右手上閃閃的尾戒。雖說現在很多人戴戒指已經沒那麼多講究了，但是像夏寧遠這樣的女生，他只看一眼便了然。這樣很好，至少不會發生什麼誤會，要省去他很多善後的麻煩。
氣氛有點尷尬，陸勵成便發問：「你穿這麼少真的不冷嗎？」
夏寧遠愣了一下，幾乎虛脫地把脖子轉了過來，一臉被逼瘋了的表情：「剛才下車的時候你也知道是十二月份啊，要不要把褲子脫了光著腿試試？」
「那你還穿這麼少。」陸勵成也不理她的哀怨。
「國際商務禮儀課就這麼講的：出席正規場合要穿及膝裙、光腿、高跟鞋，裙子不能比大衣長。」寧遠回答得非常認真，「您這樣的外資投行人物應該比我清楚啊。」
陸勵成找到了一個時下非常流行的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天雷滾滾。他不知道怎麼讓一個在外企工作三年突然發現自己不喜歡工作而以二十六歲「高齡」重新考研返回大學的奇葩女性解釋這真的只是他朋友的婚禮，不見合作夥伴也不見領導人。
察覺到陸勵成有點無語，寧遠覺得很挫敗。她本意是不想給陸勵成丟臉的，結果好像反而給他丟臉了。
「對不起啊……」
「——本來就是我請你幫忙的，我該謝謝你才對。」陸勵成全不在意，「請你幫忙的時候我早都想好了，夏小姐一向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第一次見面那麼寶貴的提問機會竟然問我陝西哪裡好玩……我想你的同學一定都無語凝咽了。」
「陸先生語文學得可真好。」寧遠聽到「無語凝咽」的時候直想翻白眼，「她們哪是無語凝咽，簡直出離憤怒。」
「那時候你怎麼知道我的老家是陝西？」
「你要對腦殘粉的花癡能力有所覺悟，只有她們不想知道的，沒有她們不知道的，她們口耳相傳我自然也知道——誒，你聽得懂什麼是『腦殘粉』嗎？」寧遠看著面前三十五歲的男人突然猶豫了一下。
「聽得懂。」陸勵成乾脆地回答，「而且我還知道你是天然呆。」
寧遠愣了一下剛想笑出來，突然改口糾正：「什麼天然呆，這是天然萌。」
陸勵成開車之餘看了她一眼。她應該從未染過發，黑色的長髮盤得非常端莊，淡妝也畫得精緻大方，帶著優雅的珍珠耳環。想來也是，這是職業女性的必備素質。每次想到這裡，陸勵成就會忍不住想想在PWC工作三年的夏寧遠是什麼樣子的。
「你今天很漂亮。」
「謝謝。」禮節性的誇獎女伴，陸勵成這點倒也學得合格，「如果陸先生是真心誇讚，那真希望今天能遇到我未來夫君。」寧遠笑著聳聳肩，「也給他留個好印象，早點把我這大齡未婚女青年娶了。」
陸勵成佯裝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夏小姐這樣漂亮，人又出色，會沒有男朋友？」
寧遠帶點意料之中的失望。她早想到這一句，卻因為對他的另眼相看期待他不要說出來。一陣靜默之後只有意無意地把右手伸出來，笑吟吟道：「陸先生應該也清楚，尾戒是不戀愛的意思。您別一臉驚訝了，我不相信以您做投行的觀察力會沒注意到這個？」
寧遠右手上的尾戒很別致，在陽光下發亮。
「我知道您擔心我會多想或者纏上您，我跟您保證我沒那個用心——當然，您做風投，保證這種事在券商界一文不值。我本來不戴尾戒，今天特地戴出來跟您表決心的，今天過後，只要您不提，我也不提，您願意當做我們不認識我也不介意。」
陸勵成苦笑。他真的有些低估這個姑娘了。
「你這是何必。」
夏寧遠笑得有些慘澹：「天然呆雖然是天然呆，好歹也知道點工作場上的人情世故。做風投的像您這麼年輕到了這個位置的人，哪有不是猜忌、謹慎、誰也不信的——我這麼說希望您別介意，好歹以前是在一個樓裡工作，MG是什麼樣子我也略知一二。」
「我從未想過今天之後跟你裝作陌路。」陸勵成心裡突然很不舒服，夏寧遠的說法甚至讓他有點生氣。
對於他的嘴硬寧遠只剩苦笑：「那陸先生敢說你從未擔心過我纏上你不放？」
陸勵成語塞。他確實一直隱隱地介意著，世風不再，人心不古，他早就不在那個輕易相信別人的年齡。他剛看到寧遠的尾戒的時候甚至是如釋重負。
薄唇微微張啟意欲說些什麼，卻被寧遠擋回去。
「我並不介意，陸先生不用解釋。我理解。這一行做久了不容易。」夏寧遠忽而非常動情地看著他的眼睛，「其實我答應你之前也是戒備緊張、怕你圖謀不軌。但是想到你這麼用心要找個假女友是為了去參加舊愛的婚禮，不為面子只為安她的心，你心裡一定是有柔軟善良的一處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為面子。」陸勵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為了面子你完全能找到最上得了檯面的女性，而不是臨時起意找到我。而且以您的社交經驗，這種場合對方沒有邀請攜眷的，您一定會一個人去吧——她要求你帶上女朋友的，對嗎。」
陸勵成驚訝于女子的聰明和平靜。她夠大度，不計較他的謹慎多疑，又不動聲色地把話說開，是個讓人舒服和敬佩的女性。
「陸董，萍水相逢有緣分，我這人很惜緣的，當你是朋友。這些話在車上提前說開了我覺得是好事。」甯遠把頭扭向另一邊，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街區，喃喃地笑，「一會兒下車要叫你勵成，被同學知道一定覺得我膽大包天。」
蘇蔓跟宋翊的婚禮非常的隆重浪漫。他們看上去般配而相愛，連夏寧遠這個不相干的人都覺得要鼓掌祝福。她一直凝視著臺上穿著潔白婚紗的美麗新娘。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能贏的陸勵成的愛情。
新郎新娘敬酒的時候，陸勵成帶著寧遠過去。
本來在與人寒暄的蘇蔓見到陸勵成睜圓了眼睛，兩人對視，一個微笑，一個沒什麼表情。然後……新娘竟然無視新郎的存在，走上來抱住了陸勵成。
寧遠看得眼都直了，腦子裡瞬間浮現出「女子結婚前男友不請自來」「前男友曝出難堪往事毀掉女子新婚」「女子悔婚只為前男友是陸勵成」這樣的狗血新聞……
可是馬上她就看出，他們的關係並不那麼簡單。新娘的眼睛裡有淚光，一直在喃喃地說「謝謝你來」。新郎在一旁溫文爾雅地笑著，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寧遠給這個荒謬的場景做了很多解釋，最後只排出了一個正確答案：陸勵成的「舊愛」，大概是一場從未言說的暗戀。這也解釋了新娘為什麼要邀請「舊愛」還一定要他攜家眷，這樣不合理的要求只因為他們從未是男女朋友。而且在名義上，應該是非常好的朋友。
他們抱了挺長時間，新娘才注意到寧遠。她幾乎兩眼放光地拉住了寧遠的手：「你是陸勵成的女朋友？」
新娘過頭的活潑讓寧遠無所適從，只能尷尬點頭。
「我叫蘇蔓。」新娘子朝寧遠伸出手。
「夏寧遠。」
「夏小姐，真是好名字。陸總真是好福氣呀，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今天才帶給我們看。」新娘子笑盈盈地嗔怪。
陸勵成輕微點頭，謙虛地說：「確實是便宜了我。」
「這麼好的姑娘怎麼就看上你了。」新娘子佯裝不忿，轉向甯遠，「夏小姐你到底看上這個黑臉王哪裡了？」
寧遠笑了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長得像鐘漢良。」
蘇蔓聽了掩著嘴直笑，但是陸勵成覺得世界都黑了——早知道她會有一個這麼非主流的回答真該考慮一個人來。
「陸總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祝你們能幸福。」蘇蔓的真誠讓寧遠心裡一陣悲涼。他愛她未說，她不知還是她裝傻，卻要把他釘死在「好人」的十字架上。
新郎寵溺地摟住新娘的肩，又感激地看向陸勵成：「那段時間感謝你在蔓蔓身邊。大恩不言謝——只赴湯蹈火。」
陸勵成一瞬間的臉色不好，很快恢復如常。
他只是沒想到，蘇蔓連「赴湯蹈火」都告訴他了。他們之間，真的一點「私情」都沒有。
「夏小姐——你穿這麼少不冷嗎？」新娘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
「我……我剛從澳大利亞回來。那邊是夏天。」
陸勵成正抿著一口紅酒，一下嗆在喉嚨裡。
「蘇蔓，Alex，有件事情還請你們幫忙。」陸勵成眼看著情勢不好，趕緊過來轉移話題，「寧遠還在讀書，我不想她受到什麼干擾。所以我們倆的關係希望你們能保密。」
蘇蔓笑得眼睛都彎了：「放心吧陸總，我明白——夏小姐是在澳大利亞讀書？」
蘇蔓顯然並沒有打算放過澳大利亞這個話題。
「不是的，我在清華讀研。」
「清華？我跟宋翊的母校也是清華。你讀什麼專業？」
「在經管讀金融。」
後來，這次見面就變成了校友敘舊。
陸勵成心裡松了一口氣，夏寧遠總算可以說一句實話了。不然以她的撒謊水準，穿幫是小範圍內可預見的唯一結果。不過多年以後他們又談起蘇蔓婚禮的這一天時，甯遠不高興地撇撇嘴，又理直氣壯：誰說只有這一句真話，我說你像鐘漢良也沒撒謊啊！
陸勵成沒有在蘇蔓的婚宴上待的太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是新郎和新娘撇下婚禮上一眾人等來送別他們，夏寧遠就有點意外了。
他和他們，交情匪淺。
寧遠想想便獨自哀悼。關於愛情最大的悲劇並不是苦戀多年求不得，而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一個人仍在愛情裡，一個人卻以感激的姿態、要把彼此變成最知心的朋友。單戀的辛苦，她知道幾分的。
「不用送了。大家都在等呢。」陸勵成很紳士地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蘇蔓拉著宋翊的手，笑笑地看著他：「陸總，我到MG一遭，找到了宋翊誠然很高興，可是遇到你也是我這輩子最值得的事情。你一定得幸福。」
陸勵成的眼眶被北京凜冽的冬風吹得發紅。寧遠一眼撇過去，竟然有種他眼光閃爍的錯覺。她猛然想起分手的那個黃昏，自己也是站在路邊裡瑟瑟發抖，蕭瑟的寒風好像吹落了她的眼淚，而她毫無知覺。
終究是沒有比心更冷的地方。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又是何必呢，蘇蔓。你若不接受他，又何必穿著婚紗來祝福他。
甯遠驀地扣住陸勵成的手，踮起腳尖輕輕吻在他的臉頰上。看著蘇蔓和宋翊有些驚訝的表情，莞爾一笑：「蘇小姐放心，我有自信是對勵成最好的那一個——只要他不甩了我。」
她說出這句話，聲音都在微微顫抖。現在的她比陸勵成更想要哭，這句幾年前就該說出來的話，到頭來不過是，對著一群不是故人的人說了出來。
「夏小姐，他真的是個不能再好的人。」
「我知道。」
牧馬人上，一路惱人的沉默。
寧遠終究是捱不住：「你生氣就發火吧。」
「生氣？我為什麼生氣。」
「裝什麼傻。」寧遠低下頭轉了轉手上的戒指。
車行減速。陸勵成緩緩把車停在路邊。
「這裡不能停車的吧？」寧遠扒著窗戶往外望望，有點急了，「我說陸董，違章停車要罰款的。」
陸勵成絲毫沒有接這一茬的意思，問她：「你認為我為什麼要生氣？」
寧遠嘟噥了一聲，眉眼間都是不耐煩。
「什麼？」
「因為我親了你嘛。」她突然叫了出來。
陸勵成爽朗地笑了，口氣裡頗有點哄小孩的意味：「哪有男人被親了還要生氣的？」
「我當著蘇蔓的面親了你。」
話一出口有些後悔。難得陸勵成不打算生氣，她又何必把事情挑明瞭？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傷痛，說清了不過也就那幾種，既然她能感同身受，得過且過是最好的。
陸勵成眼裡的確閃過一絲陰霾。他輕輕拍了拍寧遠的膝蓋：「沒什麼。本來就是我請你去裝我女朋友的。你完全不用自責——我明明看見你親了我之後一臉要哭的表情啊，親我一下有這麼委屈？」陸勵成很少有耐心這麼安慰別人。寧遠是他有點欣賞的那類女孩子：聰明自知、膽大心細。基本上也能擺正自己的位置。他對她溫和也不是刻意為之，自然而然而已。
陸勵成的狀態看上去很正常，可是寧遠卻隱隱的覺得不太放心。
「我這一杯咖啡請的太值了，得了半天的女朋友還得了一個香吻。」
「你怎麼還在調侃這件事情……」寧遠有點不好意思。
「那聊聊你。」
「我有什麼好聊的。」寧遠有些痞氣地評價著自己，「我這快二十七年的生活軌跡就是：好好學習、好好學習、好好學習——上了大學好好學習、找工作——考研，好好學習，畢業了準備讀個博好好學習，就這樣。」
「一直一個人？」
「有過一個男朋友，分手了。」寧遠平淡地說著，看了陸勵成一眼，「有時候暗戀也是好的，那層窗戶紙不捅破就能一直美好下去。得到了反而……誒，不說了。」
按照寧遠的要求，牧馬人照例停在五道口。
「真的不用我送你到校門口？」陸勵成眉頭隱隱皺著，「現在挺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我有什麼不安全的，沒財又沒色。」寧遠吐了吐舌頭，一笑。
「可是天很冷。」他又打量了一下女子光著的小腿——到底是誰給了女人們這樣的勇氣讓她們十二月份的晚上能光著腿出來？
「我說了，被同學看到會給你帶來麻煩的——你不是最不喜歡麻煩了嗎？」
寧遠溫柔地看著他，右手小指上的尾戒泛著光。
「送到校門口有什麼麻煩的。」陸勵成說著，一腳油門踩了下去，「要惹麻煩就惹個大點的，我送你到宿舍樓門口。」
寧遠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大。陸勵成今晚破罐破摔的不謹慎讓她非常擔心。
清華研究生住在老公寓裡，條件並不那麼好。陸勵成看著舊舊的宿舍樓直在心裡歎氣。隆冬月下，情侶們在依依惜別。
「快進去吧，這麼冷會感冒的。」
「回去之前，我可否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陸先生能不能給我打個電話？」
「打電話？」
「就現在。」
陸勵成有點疑惑。
「我說過，我這人很惜緣的。」寧遠儘量讓自己笑得自然，「我想我們恐怕不會再見面了，臨別我們也打一通電話紀念一下吧，以後我也能炫耀一下我和MG中華區最年輕的執行董事打過私人電話。」
陸勵成很順從地做了。
「再見，陸先生，回去早點休息。」
「夏小姐也一樣。」
看著遠去的牧馬人消失在夜色裡，夏寧遠握緊了手機。
希望自己的預感不要成真——即使成真，也希望遇到他的人聰明。
☆、Chapter.four（1）
Chapter.four
熬到了淩晨兩點多，寧遠只覺得自己眼皮也抬不起來了。大學畢業後的幾年，身體狀況基本是直線下降，在PWC的三年也是太辛苦，幾乎沒有雙休、季末年末加班趕工、時不時就要出個遠差……回學校讀研一方面是自己的願望，另一方面也是爸爸媽媽感覺女兒這樣賣命實在心疼，勸她辭掉工作。
眼見手機還沒有動靜，寧遠只在心裡默默祈禱是自己想多了。那麼是不是可以去睡覺了？——還不可以！夏甯遠簡直是以痛定思痛的悲壯感和疏離感命令自己：撐過去——可是他媽的真的困得頭都暈了啊！
她難受的得都流出眼淚來。
終於，淩晨三點的時候，手機響了。來電人：陸勵成。
夏寧遠「蹭」的一下從床上跳下來，抹了兩把眼淚，踩上拖鞋到樓道裡接電話。
和她想得一樣。
淩晨三點要打出租有點難，可是□□車就很容易了。夏寧遠有點猶豫，寒冬臘月夜半三更的，她一個女孩子，真被拉到荒郊野嶺可怎麼辦……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一咬牙還是上車了。
給錢下了車，寧遠直奔高級會所。
「你好，我姓夏。」門口等著一個侍應生，甯遠過去跟他自我介紹，「剛才有人用陸先生的手機跟我打過電話。」
侍應生看到一臉憔悴風塵僕僕的女子明顯有些意外：「夏小姐請跟我來。」
「陸先生怎麼了？」
「夏小姐別擔心，陸先生今晚多喝了幾杯，情緒有些不太好，差點和我們這裡的顧客吵了架。我們已經把陸先生安置在他的私人包間裡了。」
萬惡的資產階級。夏寧遠在心裡惡毒的想，在這種高級會所都有私人包間，要是不讓他情場失意真是氣煞旁人了。
「經理看陸先生確實有些情緒失控，覺得還是有親近的人來照顧一下比較好。查看了一下陸先生的備用電話，最近通話記錄是今晚十點多和您的通話，這麼晚請您來真是不好意思。」
「沒什麼，麻煩你們了。」夏寧遠有點慶倖回學校的時候自己多留了個心。
「就是這兒了，夏小姐自便。」
「噢，您忙您的，我照看他就好。」
侍應生走了之後，夏寧遠真的也想扭頭就走。真是火大，她是以為陸勵成會去酒吧那種地方買醉，酒吧那樣亂，她過去解圍倒也有必要。現在看來自己明顯是低估他了——失意的時候也要清醒地到自己有私人包間的高級會所喝酒，陸勵成，你厲害。我撐著到三點鐘不睡倒是多餘了。
她多半是在生自己的氣。
寧遠輕輕走進去，看著沙發上的陸勵成。陸勵成睡著了，眉頭也不肯鬆開。他睡著的姿勢很安靜，失去了職場上叱吒風雲的淩厲。寧遠替他脫掉了皮鞋和外套，又幫他松了松襯衣的領口，讓他睡得舒服一點。
四年多以前，還在讀大四的夏寧遠也是在這樣一個漫長的寒夜陪著一個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手足無措的面對著一個怎麼也不敢相信的事實。她曾經用了整個學生時代仰望著他走得那樣優秀的一步一步、癡迷于他酷似鐘漢良的臉和神采飛揚的狀態。她那麼用心地學習成為一個好女朋友、甚至為了他的尊嚴放棄了保研……可是到頭來還是輸得什麼也不剩。直到那天晚上，甯遠看清楚了他因為另一個女生而憔悴的臉時，才不得不承認，這張臉是真的憔悴了多年。
夏寧遠又去看陸勵成的時候才發覺視線模糊，無法辨清他的表情，她倉皇的用手背在眼窩裡迅速地抹了兩下，卻還是有一滴淚掉在熟睡的他的臉上。
「怎麼還下雨了。」
寧遠嚇了一跳，差點叫起來。
「你……醒著？」
「本來沒醒，因為感受到一個女人沉重的怨氣所以醒了。」陸勵成揉揉眼睛，從沙發裡坐了起來，「你真的來了。」
夏寧遠瞪了他一眼：「你是故意的？」
「你問哪件事？」
「所有事。」
陸勵成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你下車的時候非要我給你打個電話我就覺得奇怪，真是個奇怪又漏洞百出的要求是不是？」
夏寧遠真是被他氣得語結。早知道自己這點小伎倆不管用，倒也不用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我樂觀地想了一下，看你多半是擔心我會去哪裡買醉——可是你這方法也太笨了，現在哪還有酒吧的服務生會管這遭閒事的？有的話也不會有那麼多男人被仙人跳了。」
「你早就知道了？」寧遠有些委屈，「你早點告訴我就不用——」
「一夜不睡？」
陸勵成眯著狹長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讓她覺得非常羞恥。用了一點小心機以為自己成功了、卻在最後一步被全盤拆穿的羞恥感。
「陸勵成在你的眼裡就是一個會因為舊愛結婚而四處買醉的人？」他不無諷刺地說。
「她真的是你的舊愛？」
「你什麼意思？」
夏寧遠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眸裡：「你，真的得到過她嗎。」
陸勵成一怔，而後挫敗地一笑：「你怎麼發現的。」
「沒有女人會邀請自己的前任攜眷去參加自己婚禮的，而且夫妻雙方還對他感恩戴德。陸先生的暗戀藏得真是太深了。」
「你一定要這麼不饒人？」陸勵成苦笑，看出她是想要扳回一城。
「如果你今天沒有這麼騙我的話，我並沒打算揭穿你——而且就像我在你車上說的，我不打算再見你。」寧遠說著竟然有些哽咽，「你既然早看穿了我的心思，直接告訴我你不會出去喝酒、或者你不用我管就好，為什麼還讓人打電話給我讓我過來？」
「我跟你保證我不去喝酒你就會乖乖去睡覺？就不會等我電話嗎？」陸勵成抿著薄唇看向她。
寧遠啞然。她說的對，她輸在終究放心不下。這一幕一幕的斷片都像在重播那個不堪回首的四年前，她怎樣察覺他的情緒不對、怎樣在淩晨接到酒吧電話、怎樣趕過去把她喝得爛醉的男朋友扛到旅館照顧他，卻聽他喊了一夜前女友的名字。他喊得她幾乎耳聾，整個世界迴響的都是自己心碎的聲音。
所以，她沒法放下一個同樣心碎的陸勵成。她看著他既像那個曾經辜負自己的男人，也像那個被辜負了的自己。
「我只是喝了一點紅酒助眠，我跟侍應生說過了，兩點多的時候給你打個電話、只響一聲。如果你接了就讓你過來，沒接就是你睡了不要打擾你。」陸勵成看著夏寧遠要哭的樣子有些失措，「我也不是故意要挑這麼晚的時間的……可是你看，北京的酒吧到這個點都不打烊，電話打得太早……讓你過來收拾殘局也不太合理是不是？」
「你能不能換個表情。」
「怎麼？又很像鐘漢良？」
「能不能不提鐘漢良。」她帶點哭腔。
「又怎麼了。」陸勵成慌得不知道該做什麼，「你不是喜歡鐘漢良嗎……」
陸勵成不知道，夏寧遠每次提起鐘漢良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可以借你這地方用一會兒嗎？」
「需要我出去嗎？」陸勵成很自覺。
「你的地方隨你。」
陸勵成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關上門的前一秒，寧遠的尾音終於再也收斂不住，像洪水猛獸一樣衝垮了所有防線。壓抑了四年的奔騰的悲傷決堤，她像是失去脊柱一樣在地上哭成了一攤。
陸勵成再回來的時候，寧遠顯然還沒哭完。她匆忙抹了一把眼淚：「你出去很久了？不好意思。」
陸勵成擺擺手：「出去抽了幾支煙的時間而已。你哭你的。」
「你怎麼和沒事人一樣。」寧願沒頭沒腦地就冒出這麼一句，傻得陸勵成直笑。
「我有什麼事？」
「蘇蔓結婚了啊……」
夏寧遠說完這句立馬像天打五雷轟一樣的清醒了。事實證明，千萬不要在三更半夜胡亂說話，那個時候大腦真的就是一桶白漆——除了漿糊，全是空白。她頓時覺得自己沒有退路：她毫不懷疑陸勵成能讓她在券商界找不著工作，以後只能留在大學任教了。
「看來我真得刷新一下你對我的印象。」陸勵成似乎沒有生氣。他打開酒櫃，拎出一瓶紅酒和兩隻高腳杯，「如你所說，我從未得到過蘇蔓。她是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她得到了幸福、這個幸福不是我，我很遺憾、也祝福她。在我看來，沒有誰是非誰不可的。」
「可是你還喜歡她。」寧遠定定地看著陸勵成。
「對，是還喜歡。」他自斟一口，把另一杯酒遞給寧遠，「我去參加她的婚禮，除了祝福她、也是和她告別。人得往前看，她不是我的，我自有更好的在等著。就從她結婚這一天，我踏出新的第一步，這樣不好嗎？」
甯遠倒是驚訝於他的坦率。怎麼感情的傷痛在他口中就像過眼雲煙一樣，釋然得如此容易？
「你看看我，三十五歲了，有事業、長得——雖然只有你一個人說我像鐘漢良，至少也不算差。我自詡對人還不錯——工作上也許粗暴冷淡了點。我已經過了你們這樣為情所困的年紀了，如果有合適女孩子願意和我成家，我是不會拒絕機會的。」
「你現實得有點可怕。」寧遠苦笑。
「但是你也得承認，我說的是實話。」
寧遠抬起頭，淚光閃閃地看著他：「對你來說，愛情不是一切。」
「愛情本來就不是一切，對誰都一樣。」陸勵成咂了一口紅酒，「你也試試，味道不錯。」
「對……」寧遠垂下眼簾看著紅酒裡倒映著的斑駁的自己，一滴淚落在杯子裡，「只有我傻。」
陸勵成有些隱忍地凝視著她，終究沒有克制。在這樣一個有點傷感的夜晚，他不介意彼此安慰一下，他相信寧遠也不會介意。
「你不傻。你是個好孩子。」陸勵成輕輕地吻在寧遠的額頭上。
寧遠一陣迷惑。
陸勵成一笑：「總不能讓你吃虧。我還一個給你。」
☆、Chapter.four（2）
寧遠本想回學校的，被陸勵成拒絕了。
「你要回去自己打車，我喝了酒不能開車。」
「忘恩負義……」寧遠小聲咕噥。
「你說什麼？」
「沒說什麼。」寧遠負氣，抓起自己的衣服就往外走，「那我去打車了。」
「你還真走啊。」陸勵成趕緊從沙發上跳下來拉住她，「這個點你打哪門子車？」
「□□車啊。」
「然後我等著看一個登在報紙夾縫裡的『某著名高校研究生暴屍荒野』的消息？」
寧遠算是死得明白了。陸勵成的幽默感永遠都用在不討人喜歡的地方，俗稱：尖酸刻薄。
「那你又不送我，我一個人走回去？從國貿走到五道口你不嫌累我還嫌冷呢。」
陸勵成皺眉：「我一直以為你溫文爾雅賢良淑德，倒是一直沒發現你抱怨起人來這麼能說。」
「我也一直以為你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沒想到你裝醉騙我半夜過來還不送我回去。」
陸勵成笑笑：「夏小姐怎麼能這樣不解風情，通常一個男人不願意送你回去是希望你留宿在此的。」
「喲，看來陸先生確實不是gay.」甯遠冷哼一聲。她知道陸勵成不是認真的、更不會對她怎麼樣。甯遠也知道，蘇蔓所說「陸勵成是個好人」是真的。
他們突然停下來不再拌嘴，為彼此的默契相視一笑。
後來，他們兩個就在黑暗的房間裡開了盞暗暗的小檯燈，一起聊天。寧遠躺在沙發上，陸勵成倚著沙發坐在地上喝紅酒。
「我的同學如果知道我跟陸董孤男寡女獨處一室肯定會瘋掉的。」寧遠望著天花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女同學？」
「不排除個別男同學。」
「男同學就算了，女生的話我倒是願意認識一下。」他寂寥地一笑。
「得了吧，你以為我會當真？」
「嗯，你跟我說話倒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反正我都想好了，大不了以後不做這行，你就管不著我了。」寧遠闔了闔眼睛，「我已經好些年沒跟不熟的人這樣不客氣過。這也是緣分吧。」
陸勵成哈哈一笑：「夏小姐想追求我？」
「哼……哼哼……」寧遠笑得很難聽，把臉轉到一邊去像豬在哼，「我答應過你，不會纏上你。說到做到的。就算你長得很像鐘漢良……」
「看來你的前任長得也很像他。」
「呀，終於被你發現了。」
「說說吧？」
「那你也要講講你和蘇蔓。」
陸勵成舉舉酒杯：「成交。」
「他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我的學長，比我大三歲。我每升上一級，都能在老師們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很優秀的那種男生，長得又好看，笑起來如沐春風呢。我真的是從小就暗戀著他，他數學好、我就拼命學數學，他會畫畫、我也要擅長畫畫，他做班長、我也做學生幹部……」
「蘇蔓高中開始暗戀宋翊，因為宋翊考上清華、她也拼命學習考上清華，宋翊出國、她也想出國。只是後來再沒有宋翊的消息。偶然她發現宋翊回國到MG，她辭掉了自己大好的工作，跑到MG做一個小文員。」
「他高考發揮失常，我不能去安慰他，因為我沒有立場。我只能讓自己更努力，我一心想去北大幫他圓夢想——可是，我也發揮失常……蘇蔓和宋翊真是太好命了誒，清華經管說考上就考上。」
「他們之間有許多波折，在她最困難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是我。可是她以為我喜歡的是她的好朋友。」
「他上大學，我上高中。我經常會在QQ上，就為了等他一個人。你知道他主動找我的時候我有多高興嗎？可是我們聊到淩晨四點，淨是他在說他失去了一個多麼多麼好的女孩子、他有多喜歡她。我要一邊安慰他一邊心痛，打落了牙往肚裡吞。他大學四年都沒有再戀愛，心裡全都是她。
後來……我們終於在一起了。他對我很好很溫柔。我努力學做飯，學做家務，他沒有讀研、我怕他會介意我的學歷比他高就放棄了保研的機會去找了PWC的工作，我把自己變得溫文爾雅好像就等著跟他結婚一樣……終於在我大四那年，他那個前女友結婚……那天晚上、也是這麼一個寒冷的晚上，他喝得爛醉。我去接他的時候，他吐得一塌糊塗，一直在喊那個姑娘的名字。
我就知道我會輸。我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去追求、捍衛的愛情，竟然還不如從未得到。」
陸勵成不再講話。他聽到了夏寧遠在哽咽。
他用力握了握寧遠的手想給她一點力量，發現她指尖冰涼。
「相信我，你的努力都沒有白費。在你喜歡他的這些年裡，即使你沒有得到愛情，你也得到了人生。」
如果時間的齒輪卡錯了一個點，他們不曾遇見，她不會知道思戀和痛苦的滋味，不會知道愛情的聲音其實發生在心碎的那個時刻。可是如果沒有遇見他，她也不會知道愛真的可以卑微得低到塵埃裡、為一個人傾盡心力的付出有多麼幸福，不會有努力變成今天的夏寧遠。
終究她也無法責怪他。
只是旅途的終點，竟是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握住了她的手。
「你們長得都有點像鐘漢良，哈……」
「你可別說看到我的時候想起他。」陸勵成嫌棄地皺了皺眉。
甯遠也不理會他：「你知道嗎，你們喜歡的女人都姓蘇……你們都帶著我去參加她的婚禮。」
「所以你覺得我會和他一樣買醉並且叫著那女人的名字？」
寧遠困得有點遲鈍：「不知道，可能是吧。」
「你知道我喜歡蘇蔓哪裡嗎？」
夏寧遠搖搖頭，倦怠得幾乎睡過去。
「即使宋翊是我的競爭對手、即使她正在宋翊手下做事，她也願意辛苦為我洗脫罪名。我在風投做了很多年，見慣了人心不古，她的善良和執著從那一刻開始打動我，我真的覺得她很不錯——同樣的，你願意這樣幫我，怕我喝醉熬夜等我電話……」
寧遠沒有反應。陸勵成回頭看看沙發上的她，已然入睡。
他覺得歉疚，喃喃自語：「這世上的好女孩不止她一個。」
夏寧遠九點多醒過來先是有些困頓，才想起自己在哪裡。
身上蓋著自己的外套和一件男士西裝，四下看看不見陸勵成，想也知道是上班去了——雖然是週末。 她清醒了一下起來洗漱，又把他的西裝掛好準備離開。拎包的時候看到茶几上壓著一張紙條：
「夏小姐可以下樓去吃點早飯。我打過招呼了，不用付帳。改日請你吃飯道謝、一併賠罪。」
紙條下面頂天立地地簽著「陸勵成」。
「真是不謹慎啊，陸董。」寧遠口氣頗為調侃，搖搖頭自語，「這麼端正的簽名就這樣簽給我了，也不怕我盜用。」想起讀本科的時候一個很喜歡的英語老師講：她在美國日常簽單子都簽中文名、而且簽的龍飛鳳舞。這樣的簽名就不易被模仿。甯遠頓悟，後來連簽快遞的時候都胡亂畫幾筆。
其實她感覺到，陸勵成對她並不是太防備。她猶豫了一下，把陸勵成寫的紙條撕了。
甯遠沒有接受陸勵成請她白吃早飯的好意。這種高級會所到處都是眼睛。陸勵成做到這個位置不免樹敵——當然，這不是什麼商業諜戰大戲，她主要考慮的是陸勵成現在的媒體曝光度。捕風捉影和斷章取義是當代媒體的必備素質，寧遠不想給他、給自己惹什麼麻煩。
坐地鐵回學校，寧遠鞋子一甩就爬上了床。室友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大齡未婚女青年夜不歸宿、甫一歸就一副精疲力竭乘風歸去的樣子，開始浮想聯翩。
「甯遠姐你昨晚出去了？」
「嗯。」寧遠頭埋在被子裡悶聲答道，「有個朋友有點麻煩，我去看看他。」
「我還以為你陪男朋友去了。」室友明顯有些失望。
可以理解：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寧遠很體諒地說：「我要是有男朋友早就回家結婚生子去了……妹子們，清華男生這麼多，碰到合適的就談一個吧。等到我這個歲數，孤獨終老基本是可預見的事情。」
寧遠說著，心裡隱隱地一梗。一口氣提在喉嚨久久咽不下去。
接下來的半個月兵荒馬亂。夏甯遠簡直要被各種高級全英課程的考試噁心吐了。不過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她聽見一個同學惡毒地自怨自艾：當初怎麼不保送去隔壁……寧遠覺得這個女生黑的分明不是本校，語言功底太深厚了。
陸勵成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寧遠正在圖書館捧著高級宏觀一遍又一遍地在演算模型。想著一個學期以來老師一直在黑板上寫著用中文不夠「高端大氣上檔次」七個字來應對下面哀鴻遍野的「老師求您用中文講」的要求，寧遠默默地給這些課程打上了「引無數學弱競折腰」的標籤。
「休息一下吧。」陸勵成輕歎一聲，好像寧遠就在他面前埋頭苦讀一樣，他能看見她抬起頭時佈滿血絲的眼睛。
寧遠摘掉眼鏡靠在椅背上揉臉：「日理萬機的陸董竟然有休息的概念，真是讓我意外。」
「身體重要。」
「知道啦。」寧遠覺得他像個不動聲色的媽媽一樣，又沒有媽媽那樣的苦口婆心。想到陸勵成此刻可能比她好不到哪兒去，寧遠禮貌地回問了一句，「你也要注意休息。」
「本來想今天請你吃飯的，看樣子得改天了。」陸勵成表示遺憾。
「嗯，而且今年也不可能了。」
「怎麼？」
「我年末考完試就收拾收拾要跟導師去美國了，那邊待上三四個星期回來。」寧遠笑笑，「要麼這頓飯就免了吧。您那麼忙，而且我也沒幫上什麼了不起的忙。」
夏甯遠其實不喜歡不相熟的人非要請吃飯——不管是要她請還是要請她。
電話裡能聽出陸勵成有些圓滑的淺笑：「看來夏小姐並沒有像你說的那樣惜緣和把我當成朋友。」
「我沒有那個意思。」寧遠下意識地反駁。
「你對我還用敬語。我這個朋友做的有點失敗啊。」
寧遠語塞，無奈地笑了一下：「那你只有多等一段時間了。我一月份回來請我吃飯、當做接風洗塵可好？」
「說定了。」
天氣一天一天就冷下來了，北方稱冬至之後為「進九」。日子也靜默地前行著，好像閉關修行一樣：看書的第一眼就進去了，等出來的時候已經時光不再。
耶誕節的西單人流熙熙攘攘，街上更是佈置得璀璨生輝、比真正要慶祝這個節日的國家更有過節的氣氛。寧遠找了家很不錯的餐廳靠窗坐著，窗外華燈初上，燦爛霓虹。他們都在狂歡——可是有什麼可狂歡的，他們並不信仰。說到底，是生活在都市的人太寂寞了，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歡慶的理由，即使不是耶誕節也會是別的。對許多人來說，今天是借著別人的喜樂搭個便車，可是對寧遠不過是在考完試的這天出來吃頓好的慰勞一下自己。不知道多少旁觀者和她有生命中的一眼對望，錯肩而過的瞬間匆匆地把她歸到那群渴望狂歡的人群中。
寧遠低著頭看著那些路過的鞋子，明白著有多少人和他們看上去是不一樣的。
看著下午已經買好的東西放在身邊，寧遠有點惆悵。這個跨年要在美國度過了。
又是一年要過去了。
☆、Chapter.five(1)
Chapter.five
夏寧遠在加州三藩市開始了一段陰雨綿綿的冬天。她生長于北方一座海濱城市，印象裡的冬季只是結冰的海面和摧骨的寒風。這個冬天對她來說溫柔得讓人驚喜。
斯坦福大學的經濟學非常有名、在學界口碑出色，甯遠跟著導師來訪問，除了日常助手的工作和學術研討會，她也蹭一些大學課程。加州的民風開放在這所聞名的大學裡可以一覽無餘：世界各地的學生和老師、帶著不同的信仰或是膚色、講著不同的學術觀點。全面的通識課程，濃厚的學術氛圍、高水準的講座、生動的案例分析……她走在校園裡總看著有說有笑三五成群的學生們，驀地發覺她關於大學的美好願望都在放映。
想起曾經為一個人放棄保研、勉強工作的那三年，她不是第一次後悔了。但是這一次她好像看著自己最寶貴最有理想的年華抽身而去，和她身體分離的那一瞬間她只覺痛不可耐，終究只能在一片模糊的淚光中看著那三年默不作聲地和這些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擦肩而過、向著相反的方向奔去。
時間好像是鋼琴節拍器，一天天都踩在一個節奏上。寧遠不忙的時候也去三藩市街上走走，午後多遇上雨天，她就到街邊小店裡坐一會兒，一杯咖啡一本書就能打發一下午的漫長時光。久了店裡做零工的姑娘也認識她。發覺她是剛到此地的中國人，每每笑著問她：「Do you like San Francisco?」
「Sure. And especially the weather.」寧遠笑得大方。其實她並不喜陰雨，但是溫和濕潤的冬天給了她一個意外的驚喜。她坐在固定的位置，靜靜地看著窗外路過的行人穿著風衣打著傘，看上去愉快歡欣。沒有人是北京金融街那般行色匆匆千瘡百孔的模樣。她看著看著，然後就會自然而然的想起陸勵成。明明才發生不久的事才見不久的人，為什麼在異國他鄉的午後就仿佛就地蒸發一樣，音容面影都像一縷輪廓模糊的香煙。想起一周前的某個中午，陸勵成還在給她打電話，聲色溫和地勸她多休息一下。幾分是客套話她不清楚，但是他特地打個電話過來寒暄，寧遠能察覺到他待她確是有幾分特別的。心恍惚地就往下狠狠墜了一下。這份萍水相逢的荒謬讓她不敢往下想更不敢證實。每每到此，戛然而止，一笑繼續埋頭。
她竟也常常想起這樣偶然相識的人，這不在她的預期裡。逃脫預期的事情常常讓她覺得很不安全。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寧遠花了點時間去了次金門大橋。高中的時候因為看《玻璃之城》，想著以後一定要和男朋友一起去。那時候她心裡其實早已默許了要牽手的人。她不急、不奢望，甚至於內心完全不抱希望——可是，她只想在灰燼裡殘存的一絲虛妄的火星裡，等他願意回頭看到她。
而現在她已沒有人可等。她不過是想像過去到普陀山一樣的去還個願，凝望著夕雲的時候看出他淡起淡落的面孔。原來時光躊躇著過去的時候，已經把一個人的等待凝固成一種永恆的姿態。明明已經不輕易再去觸碰了，卻還是在某一刻錯愕的發現已經在想起他的路上。她想起每一個和他一起度過的白天夜晚，想起牽手擁抱親吻，想起冬天他脫下手套一隻一隻地給她戴上，想起他奔波了一個城市來看她踢球賽……
直到有一天發現她曾經以為得到的全世界都是假的。
手掌離開面孔，指縫的邊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眼角還在繼續流著滾燙的淚水。
這些，就是他留給她的僅有的印記。
眺望著遼遠的金門海峽，冬日的風吹不動它的靜謐無波。寧遠取下了項鍊。一條細皮繩上掛著發亮的小尾戒。她沒騙陸勵成：她確實不帶尾戒——不帶在手上。分手之後掛在脖子上，它垂在離胸口最近的位置好像能聽到心死的聲音。寧遠當時覺得沒有更合適的地方了。
再沒有人打電話囑咐她按時吃飯，沒有人千里迢迢地過來陪她過一個週末。她又開始度過不戴手套的冬天，也習慣了每個月自己記日子泡紅糖水熬四物湯、疼得不行的時候請個假躺在床上裹著棉被咬咬牙挺過去。
和在一起之前也沒有什麼不同。年少時候固執己見的暗戀給非他不嫁的雄心是好是壞，想著想著就變得惘然。
沒什麼可彌補的。這段感情裡她沒有任何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方。
寧遠凍得僵硬的一哆嗦，臉上一陣抽搐，把戒指丟進了深深地金門海峽。
所有豆蔻之年的期待，所有欲說還休的曖昧，所有不堪回首的甜蜜，所有沉浸其中的獨角戲，所有心如死灰的許諾——都扔掉了。在夢開始的地方。時光最後還是畫了一個完整的圓，欠了一步的人、錯了一步的事，終究是要還的。
看著冰的關節白森森的手，夏寧遠轉頭回去了。
金門大橋的夢結束了。
跨年夜沒什麼新鮮的安排。寧遠一個人在酒店視窗看著三藩市萬家燈火、拉上了厚厚的布幔窗簾。翻箱倒櫃只有即溶咖啡，泡了一杯準備開始每年例行的「儀式」：跨年夜讀《呼嘯山莊》。
還未坐定手機便響了。寧遠略略發愣。她沒有換手機號碼。平常會打電話的都是熟人，可是熟人都知道她在美國，哪有人會打電話。定定地撿起手機，來電人竟是陸勵成。
縈繞了好幾天的不安又湧了上來。有一瞬間她甚至想要掛斷。短短的鈴聲迴圈地響了七八遍她才猶豫著接起來。
「新年快樂。」
寧遠一愣：「謝謝，陸先生。」
電話另一頭的陸勵成好像不是很輕鬆地歎了口氣：「你什麼時候能不叫我陸先生？」
寧遠頓了一下，局促地笑一聲。「那該叫什麼」這句話生生地被卡在喉嚨裡。夏寧遠有一種再問下去會被騙上鉤的感覺。有些話她不能讓他有機會說出來。
「你算好時差了？」
「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好像沒告訴你我在斯坦福。」
「你一個人過年嗎？」陸勵成不接話茬。他沒有告訴甯遠他費了多少周折才打聽到一個無名學生跟一個他不知道名字的老師在美國的哪個時區學訪。
寧遠淺笑，聲音裡帶點撕裂：「沒關係，中國人也不興過這個年。春節回家就好。你明天放假嗎？」
「是今天。」
寧遠恍悟，北京早就進入新的一年了。
「現在祝你新年快樂是不是有點晚？」
「反正你一貫如此，什麼也不走心。」陸勵成有點愉快又有點遺憾。
「我怎麼給你留下這麼個壞印象——」打趣，停頓，「你打電話來特意問我新年好的？」
陸勵成似乎在措辭。過了一陣子他有點謹慎地開口：「不完全是。」
夏寧遠隱約聽到了陸勵成在電話那邊吸氣的聲音，心裡一陣發緊。她怕他什麼都不說，卻又擔心他說點什麼。好多次她希望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幾個迷迷糊糊的午夜夢回，她甚至無法躲開自己的回避、腦海裡不期而遇地鑽出一個聲音：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每次都被自己驚得一身冷汗。
「陸董你不說話，這樣故弄玄虛是在耍大牌嗎？」寧遠抓準時機咯咯地笑了起來。趁他沒有開口把可能的風險扼回去，這風投的職業道德反而像是她的本能了。
在北京的陸勵成一陣錯愕。他讀懂了夏寧遠的躲閃和裝傻，只能笑著搖頭。下午四點鐘的陽光開始讓他腳下的影子拉長，多少個日子裡這靜默的日光都是一樣。
「我想問你什麼時候回來。」他苦笑著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我才到美國六天，你就問我什麼時候回去。」寧遠笑，「急著請我吃飯啊？」
「對。」陸勵成倒也不客氣。
「看來陸董最近是真的不太忙嘛。還能時不時想起我來。」
「IPO都停了兩個月了，你讓我忙什麼去？」陸勵成一陣自嘲，「這年頭投行也不好做，夏小姐就多體諒體諒我們這些閒人吧。」
甯遠當然知道陸勵成閑不了。一則雖然IPO暫停、但是投行可不會乾等著開閘的，這段時間必然更忙；二則他做到執行董事，也不可能只做公開發行。看來陸勵成不是以為她專心學術不問世事，便是小看了她了，扯個謊都這麼漫不經心。
「你別說笑了。」寧遠也不惱，笑著勸他，「有事還是快去忙吧，不用搭理我。早點忙完可以早點休息。而且這越洋長途也挺貴的。」
陸勵成聽見電話那邊寂靜一片。夏寧遠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過新年她也心靜如水、想要勸走主動來陪聊的人，這麼不纏人的姑娘倒也少見了。
「那好，你也早點休息。本來這麼晚打電話還擔心你睡了。」
「可是你還是打了啊。」寧遠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這一句說得陸勵成語塞。他真的有幾分不好意思，覺得好像自己在纏著人家姑娘一樣。
「好啦，開玩笑的，早習慣熬夜了我睡不了那麼早的。」寧遠催他，「我看一會兒書就躺下了，你別熬太晚。身體重要。」
「好。」陸勵成心裡竟是有些欣喜。不管夏寧遠是不是客套話，這些久未有人對他說過的寒暄他都收下了。
寧遠放下電話，覺得身邊飄蕩著無盡蒼茫的夜色。「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她驀地就想起這一句來。高中學《孔雀東南飛》的時候是講公開課，要下課的時候老師要他們選一句覺得寫得最好的。當時寧遠心裡就選了這一句。有點蒼涼的話，但是蒼涼至極竟然是心如止水的平靜。她當時在想，這可能不是一句第三人稱的敘述，而是劉蘭芝的眼睛所看到的。她到底要多麼深愛著前夫，以致在改嫁之時全無大悲大痛，而似個癡人一般孤苦、呆滯地看著夜幕低垂。
甯遠竟然一時想不起來後面兩句，她有點強迫症，每到這種想不起來事情的時候就很惱火。看了一會兒《呼嘯山莊》，翻到凱薩琳故世的時候，她猛地一拍大腿喊了出來：「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
寧遠喊完僵硬了一下，尷尬地乾笑了起來：這麼兩句詩，早知道還不如想不起來……新年夜多不吉利。
☆、Chapter.five（2）
新的一年初始，寧遠去了理髮店。
不久之前網上曾經流行一個段子：待我長髮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夏寧遠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就嘖嘖地咂嘴，在同屋的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抓著自己齊腰的發梢，一剪子剪了下去——還頗不上心地說：「早就及腰了也沒人娶，那就剪了吧。」
這個故事在宿舍樓流傳了一陣子，所有的姑娘都膜拜著這個自己斷發還毫不在乎的帥氣舉動。一時間夏甯遠也成了不為世俗所累兩手斷開紅塵的凜凜女俠。後來和朋友一起喝茶的時候談到這件事，夏寧遠自我嘲解道：「我頭髮太長了嫌沉、早就想剪了。剪頭髮難道還需要豪氣沖天的帶上婦女解放的鬥志？不過是一直捨不得想等個契機而已。」
——很多事情要結束就是在等這個契機。不動聲色的表面之下其實是一點點正在瓦解著的敗絮。坐在對面的雒笛喝了一口茶，靜默地點了一下頭不語。
「嘿親愛的，聽說你在美國。怎麼我剛從美國回來你就去美國了……」雒笛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寧遠正坐在椅子上等理髮師。剪頭髮的是一個亞洲小夥子，麥色皮膚、濃黑卷髮、明亮的黑眼睛，看樣貌很標緻，大概是南亞人。
「跟導師來學訪。我在剪頭髮呢。」
「喲，看破紅塵了？」電話另一頭的雒笛好像在吃堅果，咀嚼的聲音脆生生地傳了過來，「看來你的契機等到了嘛。」
「嗯，也沒什麼特別的。契機就是進入了新的一年。你失望了吧？」
雒笛暗哼一聲：「是啊。我以為是你走了桃花運。」
「你想多了。」
「沒事，我的懷抱永遠向你敞開，歡迎你隨時加入小爺我的後宮。」
「看來你的阿朱阿碧們滿足不了你嘛。」夏寧遠笑她的玩笑話，「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要是能喜歡女人也不用在一棵樹上吊死那麼多年。」
「你這不是把頭髮剪了嗎？不想再吊著了？」
「啊。吊夠了。金門大橋也去了。你知道嗎，我站在那橋上往下望的時候，什麼感覺都沒有。」
「看來你本來想從金門大橋上跳下去？」雒笛輕鬆地調侃她。
「至少該有點物是人非的傷感和失落吧——可是，我記起來的是我沒有得到他的那幾年……我學畫畫、用功念書、為了他拼命想要進北大的那些年，我想起那個小小的我竟然覺得又感動又快慰。可是我的感動裡沒有他。」
「真夠矯情。」雒笛嘟噥了一聲。
寧遠剛欲張口卻又止住了——她因為他的美好決定去翻越千山萬水。可是風欺淩她、雨淋濕她、遼闊無邊的黑暗永遠籠罩著她，她以為自己不會從夜裡走出來了。後來她終於看到了日出，她激動、狂喜、流下了顫慄的淚水，可是在她慶祝的時候卻忘記了他。她的千山萬水好像不是為了去尋他，而是為了銘刻自己。這樣的感受即使說出來，別人就能懂嗎。
罷了罷了。
「沒什麼事我掛了？」
「真無情啊……我可是打電話來跟你表白的呢。」雒笛聲音委屈。
「行啦你。」寧遠咯咯地笑，「雒小姐這麼有魅力，就別在我這掰不彎的直人身上浪費光陰了。有功夫快給自己找個男朋友吧，女博士！」
「嘿……好吧。等你回來一起踢球啊。」
「嗯，叫上還在北京的學姐們。」甯遠懷念起大學的時候她們一起踢球的場景。她和雒笛在中場跑得累趴下的樣子，可是兩個人相視一笑還是很幸福。雒笛球踢得不錯、也很用功練習，不學習的時候她都叫上寧遠一起練長傳。她帥氣灑脫還有點毒舌，總是跟自己稱兄道弟……光陰許許，疾不待人。雒笛已像她本科開玩笑時候說的「去美帝讀PhD」，寧遠也發生了幾多波折，終於回到了清華園。
從她們開始一起踢球到今天，已是□□年光景過去。寧遠腦海裡突然浮出了一句有名的詞：
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掛了電話，理髮師笑笑地問：「What kind of haircut would you like?」
「Just be shorter. Below the shoulders.」寧遠在自己上臂比了一下示意。
「OK.」
剪了頭髮覺得整個人都清爽了。回去的時候連導師都誇獎這個髮型乾淨俐落。只是美帝的物價貴的離譜，寧遠剪髮竟然要50美金。因為多少有點意義，寧遠也就認可了——她總是願意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破費。
二十幾天過得很快，甯遠在臨行前一晚想起陸勵成要請她吃飯的事情。不過他應當也不急著這一兩天。寧遠想想，決定到學校收拾好了休息一下再告訴他。
最後一個晚上，她一個人在賓館的房間從日落坐到天亮。困了就小憩一會兒，沒多久又會醒過來，她就又在窗子旁邊看著外面的房子、塔頂、樹木從三藩市冬天的黑夜裡一點點煮出來。三藩市是個很好的地方，如果有機會她還會再來的。
1月18日，寧遠抵京。導師還在三藩市，自嘲說是年紀大了，出來玩的日子過一天少一天，要留在三藩市老同學那裡多玩些日子。
甯遠打車回學校，收拾了一下行李又上床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夜幕低垂。恍惚地想起這一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給媽媽打了個電話講講體己話。掛了電話又想了一會兒，出門給陸勵成打了過去。
「你回國了？」陸勵成接起電話直接就問。
「嗯，今天上午剛到北京。你……感冒了？」寧遠聽著他的鼻音有點不放心的問，「怎麼弄的？」
「沒什麼，可能是著涼。」陸勵成聊到感冒有些許煩躁。
「那你多注意休息，記得吃點藥。」
夏寧遠不深不淺的關心很是合適。陸勵成停頓了一會兒帶點笑意地回答：「好。」
寧遠看看時間，七點半。陸勵成這個時間不下班倒也是正常。
「你可要好得快點啊，我等著你請吃飯呢。」甯遠自然地把話題轉移過去，笑嘻嘻地開玩笑，「美國那黃油乳酪我可是吃得要吐了。」
「你晚飯吃了嗎？」
「沒有，我剛剛起床。」寧遠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我是在倒時差。」
「要麼我現在請你吃晚飯好了。」他開玩笑，好像要把這個惱人的包袱趕快甩掉。
「算了吧陸董。」寧遠哀歎，「你早點下班回家洗澡睡覺，好好休息。等你病癒我們再去大吃一頓。」
晚上夏寧遠怎麼也睡不著，她坐在電腦前面插著耳機看一套叫《先生》的紀錄片，裡面有她很敬重的幾位校長。在看到梅貽琦先生那一集的時候，她突然想到范仲淹寫的那句：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以後若有孩子、不管男女，都給他取名叫貽琦——她一向最敬重那些德才兼備、品性溫和的人。
陸勵成回家，沖了感冒藥，把杯子順手擱在一邊，又到桌前打開了電腦。手掌傳來金屬外殼沿著軸掀開的觸感。好幾次能稍稍靜一會兒的時候，他也有點困頓：一個大活人的一生就要這樣圍著開合的金屬軸轉動嗎。但是很快他就會忙起來：軟體、模型、新聞、專案……沒工夫想那些有的沒的，而自己的那點困頓也覺得傻氣。
就像蘇蔓離開北京的那兩年，他從沒有放棄打聽她的消息。他多次試圖撬開許憐霜的嘴，但是那女人的口風很緊。陸勵成幾番苦悶的時候都想：就算再次見到她，又能怎麼樣？他所能做的都已經給了她，她心裡還是沒有他。他們之間真的就只差一句表白而已嗎？若是有意的心不在焉，任他怎麼表白她也是聽不懂的。
然而苦悶之後，依舊在打聽她的下落。
慢慢地，工作和思念竟然也就成了一樣的，習慣罷了。寄情工作是習慣、愛她思念她亦是。他愛上蘇蔓很早——在蘇蔓費心幫他調查那次Linda的陷害、幾個晝夜趕工查出差旅費問題的時候，見慣了骯髒手腕的陸勵成就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個乾淨善良的姑娘。她有做這行的人最可貴罕見的簡單和堅持，她越是對宋翊不計後果的付出，陸勵成就越疼惜她。她經歷了太多戲劇化卻疼得切膚的不幸，最後她選擇離開這個承載她不幸的地方，把陸勵成留給濃重的思戀。陸勵成一直等著她，但是驀然一天，他發現自己的愛情已經模糊地像是化在水裡的一滴水彩，顏色其實稀釋得看不出蹤跡，只是他還記著這杯透明的水裡有一滴意外的顏料而已。害怕沒結果、心淡難突破，又懼怕無所寄託，所以一直地思念下去。最可笑的是明明有過一瞬間的清醒，卻因為無法抵抗習慣的力量把這難得的刹那閃光給搪塞過去，本末倒置、是非不分。
陸勵成喝了一口沖劑。往常對頭疼腦熱的小病他都是聽之任之。這是他第一次喝沖劑，有點苦。
要改變一個習慣，總是會有點苦的。
第二天Helen給陸勵成送檔的時候，看到他桌上的感冒沖劑有些驚訝。
「還有事嗎？」陸勵成翻了兩頁文件，抬眼看看還站在原地的Helen，她竟有些尷尬地一笑道：「沒有，只是做你的助理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看你吃感冒藥。」
陸勵成微愕，看著面前心細如針的助理只做淡淡的回答：「生病吃藥——應該的。」
「看來是有心人勸過你了。」Helen眯眯眼，若有深意地笑著，「那我出去了。」
「嗯。」陸勵成又低頭看文件。有心人——甯遠算嗎？他心裡知道，她讓他吃藥休息只是客氣。但是他還是莫名其妙地聽從了這個溫柔的客氣。
感冒好得差不多，陸勵成選了個星期五去接寧遠吃飯。
牧馬人一貫地停在五道口等她。寧遠走來輕輕敲了敲車窗才拉開門上車。
陸勵成看見夏寧遠先是愣了一下，才恍悟一樣地說：「怪不得你老遠走過來的時候我沒看到，頭髮剪了？」
「新年嘛，換個髮型。」寧遠俏皮地笑笑，把頭髮往耳後別了一下。
「很適合你。」陸勵成看著她贊許的點點頭，「不過沒想到你那麼長的頭髮竟然捨得剪。」
「頭髮短的話沒人娶還能騙騙自己說是因為長髮沒及腰。」寧遠調侃自己。
「什麼？」陸勵成顯然沒聽懂，身子略微探了探。
真是有代溝……甯遠心裡冒冷汗，臉上僵硬地笑了一下：「沒什麼，我說原來頭髮太長收拾起來不方便。」
陸勵成知道寧遠沒說實話，但也沒打算追究下去。換到正題：「想去吃什麼？」
「不吃西餐可以嗎？」
「可以。」他很爽快地答應，「我請你吃飯，當然隨你。」
「去哪裡吃都行？」
「都行。」
寧遠像回魂一樣突然來了精神，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你能吃辣嗎？」
「你太小看陝西人了。」陸勵成一臉「被你打敗了」的表情。
「那我帶你去我本科常去的一家小川菜館吧。」寧遠笑眯眯地打了個響指，開心地在車座上顛了一下。
陸勵成開車到東北四環一直往南。未到三環，寧遠提議把車停在學校裡。陸勵成同意，但是到了寧遠讀本科的大學的時候愣了。
「你不是說你高考考砸了？」
寧遠乾笑兩聲：「你覺得不算太砸是不是。」
「看來你不是個知足的人。」他低下頭無奈地笑笑，「這已經是尋常人求不得的大學。」
「滿不滿意是對著自己的預期來說的，和旁人沒有關係。」寧遠抿著嘴微笑，「陸總還說我，自己不也是被尋常人羡慕著可還是狼……敬業的奮鬥。」
陸勵成一臉忍著笑的表情，眉毛垂下來：「你想說『狼子野心』，直說就好。」
寧遠臉紅地望著他，竟然忘記了客套地否認一下，直勾勾地說了一句：「我的媽呀，你這表情……」
「——又像鐘漢良。」
「嗯。」夏寧遠認真地點點頭。
陸勵成簡直快要對她在這件事上的傻氣崩潰了。
可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子在某個地方重複流露出執著的傻氣，其實會顯得有點可愛。
他們下車沒走多久，到了夏寧遠所說的「小川菜館」。確實是一家……「小」川菜館。店裡裝修不算精緻，平價川菜，人多熱鬧。
寧遠看著坐在對面的陸勵成，沒忍住笑了出來：「陸總怕是很久沒來過這種小店面吃飯了吧？」
「倒也不是。只是穿著去吃牛排的衣服來吃川菜覺得有點奇怪。」不冷不熱地調侃，「回家之後這襯衣怕也是一身辣椒味。」
寧遠「噗嗤」一樂：「只怕是地溝油的味道。」
「知道有地溝油還來吃？」陸勵成退避三舍似的看著她。
「這滿街的飯館哪有不是地溝油的？陸總，人活著不容易，幹嘛連吃東西都為難自己？不乾淨的東西節制一點就是，吃得開心最重要啦。」夏寧遠佯裝很看得開的老者模樣笑嘻嘻地開解他，倒把陸勵成逗樂了。
「對了，我從美國給你帶了禮物。」甯遠拎過手包，「三藩市一家小手工店裡看到的，覺得送你蠻合適。」
陸勵成打開包裝盒，是一個手工打火機。
「這是在鼓勵我抽煙？」他有點哭笑不得，「通常不是該勸我戒煙的嗎？」
「我勸你你就會戒？」
「不會。」他乾脆的回答。
「那不就結了。」寧遠苦笑，「勸你戒煙倒讓你心煩，不是給你添亂麼。還不如送你個打火機，你用的上。」
陸勵成看著她，眼睛一刻沒有錯開：「謝謝。」
☆、Chapter.six(1)
Chapter. six
吃過飯，陸勵成送寧遠到宿舍樓下。
「謝謝你的款待。」
「謝謝你的禮物。」
兩人看著彼此，又都為彼此的客氣忍俊不禁。
夏甯遠覺得陸勵成比他們初識的時候少了些拘謹。現在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充分展露出自在風趣、修養良好。他帶著十年磨一劍的犀利瀟灑的氣質，做事有專注有狠絕，有點生意場上的詹姆斯邦德的意思，確實迷得了萬千少女。如果只是遠遠看著，寧遠也會很欣賞這樣雷厲風行風流倜儻的成功人士。
但是，在她的印象裡陸勵成不該是個能輕易卸下防備的人。他這樣的工作做得太久早已把自己煉成人精，逢什麼人講什麼話，幾番真情幾番假意恐怕連自己都不清楚了，若她果真沉醉，又該何等景象？甯遠素來謹慎，有些事情一早看出苗頭要及時斬斷，不然可能明知是逢場作戲還會陷進去，到時候場面會變得不好收拾。
送陸勵成打火機不是她臨時起意。在三藩市一直想著他要請自己吃飯道謝，心裡知道這樣沒完沒了的接觸不能再繼續下去。再吃一頓飯，他謝了她假扮女朋友和半夜去看他的情分、她送個小禮物也算還了他的客氣，他們之間從此也就不再拖泥帶水了。
「那我走了，陸先生晚安。」甯遠點頭致意，解開安全帶要開了車門下去。
「夏小姐……」
寧遠回頭看他。陸勵成是一副欲語還休的表情。她本能地要開口臆測，卻在要出口的那一刻生生地壓了回去。現在說任何話都可能被當做話茬延續下去，已經有這樣的決心邁出這樣一步，做什麼都是多餘。
陸勵成幾欲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知道寧遠待他並不殷勤，以後他也再沒理由約她出來。他是喜歡寧遠的，她有毫無糾結的灑脫、不帶誘惑的深情，有諱莫如深的聰明也有孩子氣的爛漫。她如同她承諾過的沒有糾纏陸勵成，她因為對前男友的痛苦回憶苦熬到半夜等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的電話、更深露重地來看「醉酒」的他……夏寧遠的可愛之處昭然若揭，可他也並不覺得自己對她的喜歡有什麼特別。若是不能再見面，他的確會失落、但那又有多久呢。他們畢竟沒有更深的牽絆了。
想到這裡也唯有遺憾地笑笑，他不知道時間多少緣分都被他這不思進取的「遺憾」給笑了過去。好像轉眼之間他成為了一個充滿欲望的商人、卻能量守恆一般對莫名其妙的的人類情感無欲無求順其自然了起來。
「提前祝你寒假快樂。」陸勵成又把自己一瞬的冷嘲熱諷給搪塞過去。
「陸先生既然連寒假快樂都想得出來，那也祝我生日快樂吧。」甯遠溫和地笑笑。
他一陣驚訝：「今天是你生日？」
「不是，前幾天。我已經是二十七歲的老女人了，哈。」
「你總說自己老，我還活不活……」陸勵成哭笑不得，「三十五歲的老男人豈不是半截入土？」
「您快別說笑了，都說您是黃金單身漢呢。」寧遠嬉笑。
車裡沒來由的一陣沉默。
「那我就回去了。」寧遠下決心似的開門下車，「開車小心。」
「好。」陸勵成眼光不易察覺地垂了一下，還是回到她的臉上，目送她進屋。
滿臉苦笑。已經習慣否定自己的情感本能，最擅長縱容自己對自己說「沒那麼喜歡她」、「沒有緣分」、「強求不來」，於是工作的時間越來越多，相愛的日子越來越少。他還有多少單純的心思可以留給一顆真心？每次想到這裡都覺得有點淒涼。推想中的自己應該是經人介紹一位賢慧溫柔的女子結婚，那也沒有什麼不合適。有些遺憾也在所難免，就像夏寧遠跟他講過的：人不能什麼都求。
寧遠老家離北京不遠，坐地鐵、高鐵再轉一趟車，一共四五個小時就能到家。已經是年根兒底下，甯遠算算也有八九個月沒回家了——之前辭了工作一直在准備考研，四月份考研的事情徹底有結果之後，她回了一次家，待了一個禮拜又回北京找了實習、一刻也沒讓自己閑著。所謂「暑期」更是一邊把以前的課程撿回來一邊繼續學日文——那時候她有擁抱了一個世界的充實感。只有離開校園的人才知道能忘記西窗雨打夜半殘燭的擾亂、安心學習有多麼幸福。九月份開學之後她忙得昏天黑地一直到跨年跟導師學訪回來，這才有機會回一趟家。
到家是下午。寧遠洗了澡洗了衣服，看時間差不多買菜做飯等爸媽下班。夏爸夏媽大半年沒見著女兒，一家人圍坐一起吃女兒做的飯，父母的知足模樣讓寧遠很慚愧。
「課程緊不緊？」
「我三年多都沒念書了，這學期有點累。不過我下學期課不多，能多回來看看你們。」寧遠夾一口菜銜著筷子，偷偷瞄了一眼媽媽。
夏媽媽歎了口氣：「遠遠，你也二十七歲了，等讀完研究生就快二十九了……」
甯遠就知道母親大人三句話離不開讓她嫁人。
「媽，你就別著急了。男朋友這東西急也急不來。」寧遠淡定地扒了最後兩口飯。
「你和桐林，那時候多好啊……你們真的不能在一塊兒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甯遠見媽媽突然住口之後又有點怨怨地看了爸爸一眼，估摸著是爸爸使了什麼小動作叫媽媽住口。甯遠推推爸爸沖他一笑，跟媽媽說：「這麼長時間我是應該跟你們解釋一下。我和桐林分手不是誰有錯或者有什麼誤會，只是都覺得彼此不夠適合一起往下走了，是商量著分的手、沒有吵架，以後見面還是朋友。」
看著媽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寧遠笑呵呵地拍拍媽媽肩膀：「放心吧媽，我心裡有數的。遇到合適的我會考慮。而且北京多得是三十多歲單身的男人，您女兒這麼好的姑娘不會嫁不出去的。」
甯遠安慰甜美的笑容下麵藏著一顆越來越虛弱的心。大學的時候對床的室友喜歡看言情小說，她給寧遠念過這麼一句話：如果世界上曾經有那個人出現過，其他人都會變成將就。那時候她以為杜桐林就是「那個人」。可是，她用了那麼多年去追他、那麼多年去愛他，儘管分手的時候痛不可耐撕心裂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勇氣去講舊事、沒有勇氣再去相愛一次，可是時間久了她竟也釋然了。他們好好分開、約定淡忘，她竟然做到了。她確實沒再對別人心動過，但那似乎與桐林無關、只與愛情有關。她只是，沒有那個心情了。
都說對待感情要拿得起放的下。可是這真的是件好事嗎。
夜半時分，夏寧遠耳機裡放著一首歌。一個透亮的女生在唱：
「愛情玩意曾輸到盡頭
別來無恙傻得我念舊
心中還有你就如不解的咒
怎樣看也看不透
……
哪一個 比你好 比你差緊要嗎
說一句 放下了心裡邊更牽掛
幾多場痛哭? 其實值得哭嗎
多不了從頭來過 別望那消散煙花
……
爭氣點學愛得高雅
體恤求愛者無謂太早醜化
閒聊談笑但是說到將來我怕
……
害怕戀愛太艱深
投入熱情未得到相對的一生一世
我問應該怎麼接吻
……
可惜還有心無謂看得很化
從來情愛就是最老的謎 對嗎」
寧遠聽著聽著，眼淚把枕頭打濕。到底到底，她忘了傷痛，卻已經怕了愛情。
☆、Chapter.six（2）
春節走親訪友其實是件挺累的事情。一邊要應付著七大姑八大姨的寒暄、一邊還要對他們語焉不詳的「寧遠今年多大了」「我認識一個小夥子還挺不錯的」話假裝聽不懂。好幾次寧遠都在想，是不是她當眾表態自己喜歡女人才能讓他們終止這個話題，還是說——他們會給自己介紹一個不錯的姑娘呢……
眼看著進了二月份，到了年關。夏寧遠挑了個天氣很好的上午去花店買了點干支梅插在花瓶裡。她從小就憧憬一個特別溫柔夢幻的畫面：自己穿著寬鬆的衣褲、批著烏黑的長髮、滿眼溫柔的在走廊裡插花。突然想起自己曾經有過這中期待都會笑出聲來，真是太少女太矯情了。別說沒錢住一棟帶走廊的大房子，現在她就連長髮都沒有了。
正剪一株花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本來空寂的房間突然被尖銳的聲音劃破，驚得寧遠手一抖。吃痛地叫了一聲，看到指尖被剪刀戳出了兩顆血珠。訕訕地歪頭皺眉——真是不好的預兆。
寧遠去拿了手機，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北京號碼。她沒來由地有點心慌，又嘲笑自己這種所謂「第六感」傻裡傻氣的。
「喂你好。」
「你好，是夏小姐嗎？我是蘇蔓。你還記得我嗎？你和陸勵成來參加過我的婚禮。」
寧遠頓時覺得兩眼一摸黑，她就知道這事兒沒完。果然不好的預感總成真。
寧遠上網買好回北京的車票、收拾好行李，做了午飯等爸媽下班。
「你這是……」夏媽媽到家看到甯遠收好的行李箱放在門邊，有點著急。
「媽，對不起，我北京有個朋友出了點麻煩，我得去看看他。」寧遠抱歉地說。她也知道自己有點過分了，家離北京這麼近卻大半年不回家。好不容易寒假回一趟家，又要趕在過年之前回北京。
一陣沉默。夏媽媽歎了口氣：「真是女大不由娘。你過年還回來嗎？」
寧遠聽了這句話差點掉下眼淚。天知道媽媽問出一句「過年還回家嗎」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遠遠，你這次回來，媽媽覺得你好像真的不在意和他分手的事兒了。你雖然沒說過，可是你喜歡他多少年媽媽心裡大概有數的。不管是因為時間久了、還是因為有了另一個人，你能放下總是好事。我催你結婚是一回事，你可也要保護好自己。無論到什麼時候，女人先投入，總是輸的。媽媽不願看你吃虧。」
寧遠怔怔的，看著媽媽點頭。事情並不是媽媽說的那樣，但終究是有過端倪，不然自己也不會拒陸勵成於千里之外。事情若真到了情動那一步，最難莫過於自重。
「我走了媽媽，你和爸爸多注意身體。」
她知道這一去可能就放棄了唯一一次和陸勵成撇清關係的機會。但是接到蘇蔓電話的時候寧遠聽到了自己心裡的聲音：著急擔心，想去幫他圓這個場。其實只要她打定主意，大可以告訴蘇蔓「我們已經分手了」，剩下的爛攤子給陸勵成收拾就行了。
但是寧遠不願意為難自己。又一次聽從了本能，輸得再慘她也認了。
折騰了一下午，寧遠到北京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蘇蔓的車停在南站外，見寧遠來了響了兩聲喇叭。
「真是麻煩蘇小姐，還特地來借我一趟。」
「不麻煩。倒是我自作主張。陸勵成說你回家過年了，不讓我給你打電話的。」蘇蔓嫣然一笑，「他就是這麼嘴硬是不是？」
寧遠在副駕駛上悶悶地「嗯」了一聲，關切地問：「他怎麼回事？怎麼會進了醫院？」
「上午宋翊和他約了談合同，說是在外面吃飯。出來的時候去飯店對面提車，過馬路的時候宋翊好像看見陸總掉了什麼東西，陸總二話沒說就反身去撿——那可是馬路中間啊。宋翊眼看著人行道變成了紅燈，兩邊汽車就開過來了。本來那車看見他回去撿東西肯定會停的，陸總可能是慌了神躲車，結果反倒摔了一跤，腰還被車刮了一下。宋翊去扶他的時候他都站不起來了。」蘇蔓解釋地有點尷尬。寧遠看得出來，要不是他們交情好，蘇蔓肯定能笑掉大牙——隔天報紙頭條說不準是什麼「外資投行MG最年輕總裁為撿錢被車撞死」之類的怪談。
「掉了什麼大不了的東西，連命都不要了……」寧遠氣鼓鼓地往靠背上一撞。蘇蔓瞟了她一眼見她眉都皺著，會心笑起來。
「夏小姐也別太擔心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陸總的腰要好起來肯定需要點時間，但是好在沒出大事，這就萬幸了是不是？」
「嗯？……啊。」寧遠有點走神。
「一會兒我送你到醫院，你的行李我就先帶到我家，你什麼時候方便就過來拿。陸勵成在北京沒有親戚，他那人你也知道、嘴強得很，我要是不叫你回來，他一準兒明天就自己出院上班去了。這一陣子你肯定是辛苦些。」
「我知道，蘇小姐費心了。」寧遠不知為何，聽到蘇蔓這樣熟絡地叮囑自己好好照顧陸勵成，心裡竟然有點不舒服。
蘇蔓搖搖頭：「我所做的事報不了他萬分之一。可能我說這話有點多餘，夏小姐不要見怪——陸勵成真的是個難得的好人，無論哪個女人遇上他都該珍惜，對嗎。」蘇蔓很深重地看了寧遠一眼。
甯遠鎮定地點頭——可是蘇蔓，惟獨他最想被珍惜的你，不懂得珍惜。
蘇蔓把夏寧遠放到醫院樓下，自己開車回去安頓她的行李。寧遠找到病房推門進去，陸勵成正在病床上臥著，看著窗外的華燈初上。
「真麻煩你了蘇蔓，一會兒Helen來了你就趕快回去忙吧，我——」陸勵成把頭轉過來，站在門口的人竟是風塵僕僕的夏寧遠。
「你怎麼……」他驚詫了一下，皺皺眉緩過神來，「我還特意囑咐蘇蔓別告訴你。她還跟以前一樣不聽話。」
甯遠乾巴巴地勾了勾唇角：「人家現在不是你的下屬了，幹嘛要聽你的。」
「你其實不用跑一趟的。」陸勵成有點冷淡，「你幫我的忙已經夠多。年關底下你不願再幫我圓這個場誰也怪不著你。」
「那我怎麼跟蘇蔓說？我和陸勵成分手了？這麼好的男人不珍惜我是不是太有眼無珠了？」
陸勵成一陣煩躁地舒了一口氣，把頭別到一邊：「夏小姐這人情我是無論如何也還不上了。」
甯遠看得出陸勵成的冷淡，心中無解，但也不想去追問為何。本來就是她一廂情願跑了過來、認命似的承認了自己的心情，而陸勵成不同。逢場作戲於他來說，戲完了也就散了。她不知道陸勵成和她一樣，已經發覺了心裡有一股不受控的衝動要浮出來。如果寧遠沒有那層意思，那麼失控的東西就會讓他覺得危險，索性潑自己一盆冷水，不該發生的就別發生。
「你吃過了嗎？」
「嗯。」陸勵成淡淡地回答。
「不用住院吧？」
「一會兒我助理拿了東西就可以走了。」
寧遠沉默下來。陸勵成的冷淡和暴躁似乎在下逐客令一般。寧遠以為是驕傲如他，不願意被旁人看到連行動都無法自如的樣子。她歎了口氣，出門給蘇蔓打了個電話，得到的答覆果然是：陸勵成沒有吃飯。寧遠趕緊踩著飯點兒到外面粥館給他買了點吃的。
陸勵成啞然：「我說我吃過了呀。」
「我知道。」寧遠也不說破，收拾收拾餐具給他盛了粥和菜，「我從家裡出來的太著急了，我沒有吃。你能不能陪我再吃一點？」
要有多小心才能靠近光芒背後的傷痛而不傷害你的自尊。
他苦笑地看著面前兩人份的飯，終究沒有說話。陸勵成定定地看著寧遠，接過飯菜咽了兩口。
「傷得嚴重嗎？」
他擺手：「都是些皮外傷。」凝視寧遠一會兒，冷冰冰地說，「你真的不用這麼盡心。這次如果不是蘇蔓知道，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麻煩你了。這場戲已經做足了，蘇蔓那裡我們遲早是分手的，你何必跑這一趟？」
「先吃飯吧。」寧遠沉默著，不知道怎麼說。
「夏小姐。你答應過我的，不纏我。我也不覺得你是會纏人的人。」陸勵成狠心把話說明白，已經不管是不是禮貌。他不是沒有表達過好感，但是夏寧遠一直以來對他客客氣氣從不逾矩，態度已經很明確。如果這是她的願望，那就乾脆從一開始把該斬斷的斬斷。
既然她不願意，那壞人他來當，總好過她日後後悔。
寧遠的手停住了。她放下碗筷狹促地一笑:「當著我的面，你現在要是能自己站起來，我馬上就回家，怎麼樣？」
「你……」陸勵成狠狠瞪著她，兩手吃力地壓著床，腰卻是真的使不上勁。
寧遠不再笑，她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懊喪和惱怒。這麼久以來，陸勵成看似走在一條輕捷的路上。鎂光燈下、生意場上，成績被放大，而那些為了走到這一步而經歷的痛苦蛻變卻被忽略。這忽略如此徹底，久而久之，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寧遠這一路走得同樣艱澀，卻偏偏忘記她身邊的人再光輝也一樣平凡。他被放大得越重、天平另一端裝著的尊嚴就翹得越高。
「蘇蔓小姐跟我說，陸總在北京孤家寡人舉目無親。你現在這樣——讓蘇蔓來照顧你？還是人家夫妻兩個？」
「夏寧遠你話太多了！」陸勵成聲音揚了起來。
「陸總，逞強是給那些還有能力搏一把的人用的。你的腰傷成這樣連站都站不起來，你趕我走就不明智了對嗎。」病房裡的空調吹的皮膚緊繃繃的，寧遠伸手捂了捂臉，「我知道我今天惹惱了你，但是你想一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蘇蔓應該是你最不想麻煩的人吧？」
陸勵成氣結。他癱在病床上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夏寧遠越是淡定冷靜他就越生氣。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不是她冒犯了他的自尊，而是他們彼此太過相似所以才被毫不費力地瞭解。
☆、Chapter.six（3）
Helen拿著一堆病歷單和藥進病房的時候，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她平日裡雷厲風行不苟言笑的老闆竟然和一個陌生女子一起吃飯、相顧無言。
「Helen，都辦好了？」陸勵成微微往前探了一下身。
「辦好了陸總。這位是……」
「噢，你好。」寧遠站起身和她握手，「我是陸總的朋友，夏甯遠。」
Helen眼神頗深地和寧遠寒暄幾句，又看看病榻上顯得有些懊喪的陸勵成——他這個樣子真的能出院？可是醫院的床位實在太緊，一般外傷一律都是回家靜養。要怪只能怪陸勵成命不好：被車撞一次竟然只撞了個腰肌挫傷。就算再沒有行動能力他也只是個挫傷，沒法住院的。
「陸總，公司那邊……」
「不要緊，我明天就可以上班。」陸勵成鎮靜地說，「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最近公司太忙也是抱歉，等春節回來穩定幾天我一定給你好好放個婚假。」
寧遠早知道他會說出「明天就上班」這樣的話來，可是又看見他站都站不起來的樣子還是哭笑不得。陸勵成這個時候倒是很沒把她當外人，他對他的助理Helen說：她可以回家了，夏小姐會把他送回家。於是送走Helen之後，夏寧遠此生最困難的一件事情出現了：她要把一個受傷的大男人送回家去。陸勵成倒不算重、只是他的腰完全使不上力氣，寧遠光是把他從床上扶起來就使盡了渾身解數，她甚至懷疑陸勵成把他的助理請走就是存心整她。
陸勵成更強的地方還在後面：腰傷成這樣，腿上也沒幾處好地方，他還死活不坐輪椅。寧遠只能用身體架著他一步一步地蹭，簡直有種拎著滿當當的行李箱在人滿為患的地鐵站裡爬上爬下地換線的感覺。
「我要去提車。」出了醫院，陸勵成堅定地說。
「啊？」甯遠抬起一張寫滿崩潰的臉。陸勵成見她頭髮都被汗黏在了臉上。
「陸總，您別逗我了，您能開車？我們好好打車回家行不行？」
「你來開啊。」陸勵成很無所謂地挑了挑眉。
夏寧遠特別誠懇地看著他：「我不會開車。」
陸勵成顯然沒料到眼前這個前半生都過得很神奇瀟灑的女人竟然不具備開車這項基本生存技能，一臉吃飯噎著喝水嗆著的表情，寧遠看得出來他也挺吃癟的。
一番爭執的結局就是，夏寧遠把舉步維艱的陸勵成塞進了計程車。
陸勵成家住南朝陽區。寧遠倒是有點驚訝他住得僻靜，雖然在鬧市區，可偌大個社區也沒亮幾盞燈。
「社區是前些年翻新的，所以住的老人居多。」陸勵成解釋說，「當初也是相中了這一點，不吵不鬧挺好。去公司也方便。」他看出車窗的眼光安靜柔順。那一刻北京城大街小巷的流光溢彩都與他無關了。可能是接受了自己傷得幾乎失去行動能力的事實，他不再那麼排斥寧遠在身邊。
夏寧遠從下車到把陸勵成弄進房間的一系列行為，她不知道該挑選哪些動詞來敘述。只記得他終於好好躺在自己床上了，自己就像一灘泥一樣摑在了地板上。
陸勵成看她斷了氣兒一樣的一動不動地癱在地上，關照一句：「你有問題嗎？」
「沒」夏寧遠身子一動不動，只把頭轉過來看他，「就是有種扛著兩袋大米繞了半個北京城的感覺。」
陸勵成沒忍住樂了出來：「還能開玩笑，神志正常。」
她一直是和別人不太一樣的，好像越是辛苦就越能說笑調侃。
「你餓嗎陸總。」寧遠懶洋洋地抬抬眼皮，「醫院買的那個粥，你也沒喝幾口。」
「累成這樣還想著吃。」
甯遠強打精神地坐了起來揉揉臉：「這麼美好的小康時代，做餓死鬼也太寒酸了。你家有能吃東西嗎？」
「自己碰碰運氣吧。」陸勵成孩子氣地努努嘴，「找到的都歸你。」
沒過多久，陸勵成就聽到廚房裡一陣鍋碗瓢盆聲響。其實他有點隱憂：夏寧遠學習工作踢球都擅長，可是偏偏連車都不會開，他真的能信得過這麼神奇的女人在自己廚房裡一通胡搞嗎？他仔細聽著，覺得寧遠在廚房裡動靜有點過大……心裡突然很驚慌：是不是他家的廚房賢良淑德許多年就要晚節不保了？越想越不對的時候，廚房熄火了。寧遠端著一盤芹菜雞肉和一碗菜粥進屋來。
「你家裡只有這個了。」寧遠聳聳肩，「不過已經比我想的好很多了，我還以為只能找到速食麵。」
她把東西放下，兩隻胳膊伸到陸勵成腋下、從背後把他架起來。
「味道很好。」陸勵成嘗了一口菜，眼睛一亮，「夏小姐好廚藝。」
「陸先生謬贊。」寧遠漫不經心地點頭，有點放下心來。她本以為受傷陸勵成會更固執更不講理一些，他這樣的人畢竟要強。
「你明早就趕快回家吧。」陸勵成放下碗筷，很領情地看著她。既然硬的趕不走她，那就曉之以理，「蘇蔓那兒你也幫我圓了場，眼看著過年了我也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你。」
寧遠定定地看了他一陣，輕歎一聲。
「陸總，我來看你不只是因為跟你一起對蘇蔓撒了謊，也是因為把你當朋友。作為朋友的身份、可能我今天做的事的確有點多，不過我相信陸總和我一樣是講義氣的人，朋友有難、沒人照顧，有餘力一定會伸手幫忙。我答應過你絕對不纏上你，不會食言，所以只要你能行動自如我馬上就回家。在那之前，請你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寧遠收拾著餐具，「陸總也算生意人，應該最懂權衡利弊最優方案。這種情況下無路如何都不該為難自己，對嗎。」
陸勵成的眼睛眯了起來。狹長深邃的眸子讓他看起來無比精明。
冷哼一聲：「夏小姐真是喜歡說漂亮話。」
「誰都喜歡說漂亮話。」寧遠對他的嘲諷毫不介意，「只要事情能辦到，多說幾句漂亮話又如何。」出去把碗筷洗好，又給陸勵成拿來洗漱用具。把門帶上在外面等著陸勵成洗漱好再叫她。他一定不想被她看見狼狽的樣子、更不願意把他的不情願告訴她。那寧遠只有自己去發現再回避他不情願的事情。
「陸總可介意我拿走一把鑰匙？」臨走之前寧遠突然想起來她明天還要趕過來。陸勵成是不可能起來給她開門的。
「你拿去。」他倒是很慷慨，「反正我家裡也沒放值錢的東西。」
寧遠知道他這是故意惹自己生氣，無所謂地把門鎖上走了。
天色已晚，陸勵成沒有留她、甚至連她當晚去哪裡住都沒有問。
聯繫了蘇蔓、拿了行李。已經是後半夜了，寧遠不願意去學校，就打車到雒笛家。
夏寧遠有雒笛家的鑰匙。以前她也常常連招呼都不打就跑到她家住下；一年多以前雒笛出國讀博，還在工作的寧遠乾脆直接搬過來給她看家。翻出鑰匙開了門，屋裡黑著燈，雒笛聽出是她，提前讓出半個床給精疲力竭的夏寧遠躺下。
「你不是回家了嗎？」
「嗯，我又回來找死了。」寧願把頭埋在枕頭裡，甕聲甕氣地回答。
雒笛聽她的聲音不對勁，問她「沒事吧」。
「我好得很。」寧遠使勁點了兩下頭。陸勵成一次次冷漠尖刻地拒絕她，她回擊得那麼漂亮——可是她被這番不失氣節的表演弄得筋疲力盡。剛想開口說話，喉嚨裡卻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嗚咽。
旁邊一陣窸窸窣窣，接著是下床走動的聲音。
「別開燈！」
雒笛猶豫著，又走回來。
「你說，為什麼人明知是釘子還要去碰呢。」寧遠氣若遊絲地抽泣，「看不明白的時候為什麼不能離遠一點，非要靠過去？已經受了那麼多傷怎麼就學不會聰明？」
雒笛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未必是壞事。你清清醒醒地過了這麼多年，要是看准了，不妨大膽地去追求一下想要的東西。難得糊塗，就算錯一次也不要緊的。」
「想要的東西？」寧遠哭著笑了出來，「他不是我想要的東西。就是因為他不是，我才惱怒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用心對他。我以為待人好總是好事、就算沒有回報也不該有苛待，可是他竟然句句傷人。」
「他若不是你想要的，何必對他那麼好？」
「我只當做是幫朋友。」
「你與他熟絡到你理所應當幫這個忙？」
寧遠不語。
「寧遠，有句話叫：在其位謀其政。上大學那會兒我就知道你最講義氣、對朋友也好。但是你和他不是那個關係，有些事就不能你來做。你幫他你安心了，你考慮了他的感受嗎？過猶不及，對不對？那些所謂為人處事的道理，你自己心裡也有數。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麼事，我就是想勸勸你：你如果幫了他天大的忙，你心裡真的只是當做幫朋友？」
「我是有點喜歡他。條件那樣好的人，誰都會喜歡的——可是越是優秀體面的人就越是深不可測無法瞭解，投入進去、傷的人是我。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已經不適合一時衝動了。我願意遠遠觀望，但是不想僭越。」
雒笛在旁邊輕歎一聲。
「寧遠，我一直很佩服你的。二十六七歲了還願意辭掉工作冒險來考研，可見你一直都很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很遵從自己的內心。可是唯獨感情這件事情你好像太過謹慎太過清醒了。」
「這樣不好嗎。」
「物極必反，你活得太明白也未必是好事。那些你敢於去冒險的東西，可能恰恰是因為它們於你並不那麼重要。你越缺少的東西就越珍惜、越珍惜就越怕風險。寧遠，人就活一次，這一輩子都因為怕犯錯怕被傷害而把心守得那麼死，是不是也太遺憾了。」
屋裡一陣靜默。
雒笛跳下床開門，到餐廳裡給寧遠熱了一杯牛奶：「我沒法替你選擇，唯獨建議你多多捫心自問。我記得上學的時候你喜歡梭羅，你是不是該學學美國人，像攀折一枝花一樣，以溫柔優雅的態度去生活？」
☆、Chapter.seven（1）
Chapter.seven
二月份的北京，竟然下起了雨夾雪。
天色陰霾，整間臥室都沉入灰藍色的陰影裡。窗戶玻璃上蒙了茫茫的水霧，陸勵成費力地把身體挪了挪，伸手去擦，才反應過來雨水沾在窗外。窗外的建築染著稀薄的灰，漸行漸遠地隱匿在北京的上空。陸勵成一時分不清是淩晨還是黃昏。
夏寧遠剛走的時候他還不覺得腰有什麼不舒服、只是用不上力。誰知到了午夜就開始酸軟，他稍微動一下都能絲絲縷縷地牽動痛覺、根本無法動彈。兩三點鐘的時候他強忍著疼去上廁所、竟然因為無法彎腰生生地從床上摔下來、幾乎是爬到洗手間。有幾秒鐘的時間他的喉嚨裡發出一陣古怪的抽泣聲——實在是，太狼狽了。他自己都覺得羞恥。
他對著屋頂靜靜地眨眼，夏寧遠雖然年紀小但是為人冷靜，她說的沒錯：逞強是給那些還有能力一搏的人用的。像他現在的狀況若是沒有她照顧，說不定餓死在家裡都沒人發現。
甯遠一早就哈欠連天地往陸勵成家裡趕，應該是坐著北京的第一班地鐵出門的。她其實不想起這麼早，但是五點鐘的時候雒笛要死要活地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
「讓我再睡一會兒……」夏寧遠迷迷瞪瞪地抓準時機迅速倒在床上。
「不行不行，趕緊起床。」雒笛在她大腿上拍了一巴掌，「你再不起床那個工作狂可就要去上班了！」
今天不是週末，陸勵成肯定是死活都要去上班的。她幾乎都能看見那個舉步維艱的男人一路爬到了MG的情景……想到這兒一下子就清醒了。
「等等，你怎麼知道他是工作狂的？」她穿衣服的時候突然想起來。
雒笛懶洋洋地賴在床上翹著二郎腿：「別人幫了他還一肚子意見，這種得了便宜又賣乖的人不是事業成功人士就是智力殘障人士。」
寧遠做作地歎了口氣：「雒小姐，真的，活該你沒有男朋友。嘴巴這麼毒誰敢要你。」
一個靠墊意料之中地飛了過來：「幫你說話還攻擊我！狗咬呂洞賓！」
時間太早超市還沒開門，寧遠只能從陸勵成家的冰箱裡找牛奶熱一下，煮了兩個雞蛋。從雒笛家偷出來的全麥麵包抹點果醬，好歹能對付一頓早餐。
估計陸勵成醒了也不會主動叫她，寧遠摸準時間去扶他起床。
陸勵成似乎比前一天要聽話一些，寧遠給他擦臉的時候他竟連躲閃都沒有。他剛受傷的時候對寧遠很抗拒，寧遠以為是他的自尊心使然，但是他今天意料之外的配合讓她否定了這種想當然。
讓寧遠有點尷尬的是上藥。陸勵成腿上的擦傷還好說，腰上的藥要把他翻個身、露出整個後背，陸勵成唯有把上衣脫掉。
「你……你自己脫。」寧遠局促地把臉背過去。
陸勵成愣了一下，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笑出聲來：「夏小姐也太高估我了，我自己只能解開扣子，這衣服還得你幫我拽下來——而且你還得幫我翻身。」寧遠認命地轉過來的時候，陸勵成一臉無辜地看著她，還張開兩臂擺出一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樣子，她腦子裡迅速浮現出「欠揍」兩個字。
夏寧遠只覺得這件衣服脫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指尖觸到的地方都浮著溫和的體溫。陸勵成看上去瘦瘦的，脫了上衣卻精壯地嚇人，寧遠一個沒準備好就露出了咧嘴的表情。
「陸總你就是傳說中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吧……」夏寧遠訕訕地咋舌，把藥噴在他腰上，「右半邊背都腫起來了——你確定要去上班？」
「你不攔我？」陸勵成倒是有點意外。
「喜馬拉雅崩于面前陸總也要去上班，我攔你有用？」寧遠把藥收好，從櫃子裡給他找新襯衣穿上，「用不用叫你的助理小姐來接你？」
「我自己打車。」
寧遠心裡哀歎：你都說打車了怎麼可能讓你「自己」？
甯遠把陸勵成送進辦公樓層的一路上都有人在跟他打招呼，寧遠預料到這一點、只緩緩地跟在後面：他一定不想被下屬看到自己被人攙扶著步履蹣跚的樣子——雖然他一個人走路的樣子，其實也沒體面到哪裡去。
「Elliott？……」Helen見到他要上前扶他，陸勵成擺手，自己一步一步蹭到座位前坐下。
「Helen把前天做的專案分析拿過來，我昨晚想起一個問題——還有通知投資部九點半開會，要他們準備好……」陸勵成連腹稿都不用打就把上午的工作安排足足說了三分鐘。甯遠看到的陸勵成，一旦坐上那個位置馬上就丟掉了平日待她的溫和禮貌，變得疾言厲色、雷厲風行。
寧遠離開的時候，被Helen叫住。
「您有什麼事嗎。」寧遠有點恍惚。這層樓的格局跟她曾經工作的樓下那家公司差不多，她一霎時有種工作沒做好被上級叫住等著挨訓的錯覺。
「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陸總的事。昨天醫生也說他適合靜養。所以我想說，在陸總好些之前你能不能勸他在家裡靜養，公司的文件能有其他人批就其他人批，他要親力親為的我送到他家裡——」
寧遠笑著擺擺手打斷了她：「您不用跟我商量，我只是怕他沒人照顧才自作主張過來幫個忙的，哪裡做的了他的主。」
「不管夏小姐是不是自作主張、肯定也希望陸總早點康復是不是。」
「那是當然。」
甯遠看得出陸勵成不是個好伺候的老闆，不知道這個助理哪來的這麼大膽子想替他安排。她苦笑：「我勸他倒是沒問題，他聽不聽全在他。只是我自己看，希望不大。」
Helen舒了口氣，疲倦地眨了眨眼，好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有了。
但是，她的焦慮沒有持續太久。當天晚上夏寧遠來接陸勵成下班的時候，陸勵成本該有點起色的腰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寧遠和Helen兩個人架著他，他竟然完全使不上力氣邁步。看陸勵成比前一天更沒有行動能力的樣子，「癱瘓」兩個大字活生生地砸進了她腦子裡。趕緊使勁甩頭把這種傻呵呵又晦氣的聯想扔出去。
「你怎麼了？」陸勵成歪頭看著她。
「沒事。」寧遠奔走了一天真的有點疲憊，「你家裡菜做好了我好像忘了蓋上、回去怕是要涼了。」
「真是不知道怎麼感謝你。」陸勵成抱歉地笑笑，「對不起。」
道謝和抱歉本來不該一起說，寧遠知道他指的是昨天的事，搖搖頭一笑了之。他大概已經接受了自己現在無能為力的樣子。陸勵成是聰明人，不管他多麼不願意寧遠看見他狼狽的樣子，也會很快懂得現實大過一切。
「陸總，我只是提個建議——你能不能專心在家靜養幾天，等好一些再……」
「明天不去上班了。」陸勵成擺擺手。
甯遠一時沒反應過來。
「再這麼折騰我的腰就別想養好了。」陸勵成認命似的地眨眨眼，「放心，我知道輕重。這周應該也不太忙，工作帶到家裡、陸勵成躺在床上也能做。」
作者有話要說：
這大期末的，樓主覺得自己真是業界良心……【望天】
你們說我要是因此掛科可如何是好T T
我真的不能再更新了……週二就要開始考試了嗚嗚嗚~~~~(>_<)~~~~
☆、Chapter.seven（2）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一整天的數理統計心都要碎了，所以夏寧遠也不幸的要被全英高宏折磨一遍了……從圖書館回來小小的寫一段，自覺寫崩了（……），大家將就著看吧T T 也可以在心裡默默地怨念我考試周不更新~~
夏甯遠上小學的時候，因為個子高被體育老師帶到校隊裡練過一陣子跳高。她有天賦、也很勇敢，因為這種一開始就有的優越感，寧遠並沒有好好糾正問題。後來一次訓練裡，寧遠一如既往地自信、卻意料之中地出事——她蹬地不穩、上身碰竿，因為一直沒有在意提拉之後雙臂要打開的細節，她的身體把竿壓在背下、竿又壓在兩條手臂上。
當時學校沒有條件用高檔的塑膠竿，是用最普通的竹竿代替的。甯遠左肘骨折、右肘軟組織挫傷——那時候她就體會到，挫傷其實比骨折要難受得多。骨折是有鑽心的疼、根本無法動彈，但是接上骨頭固定住養著就好；挫傷本沒有那麼疼，所以經常自以為是地動一動、結果引起劇痛。平日還要好生伺候：熱敷換藥靜養一樣都少不了。身體往下倒的時候右肘會像被東西別住了一樣，寧遠每天晚上躺下都會被疼得掉淚。加之醫生說：這個位置以後還會很容易受傷，要多加保護。欲哭無淚的寧遠覺得她的右臂就像個愛興風作浪的小情人，永不安生。
所以，夏寧遠能理解陸勵成的心情。挫傷本來就是件考驗心性的事情，陸勵成傷在腰又傷得重、生活基本不能自理，心裡恐怕早就是躁鬱不堪了。也許是他自控力強，也許是已經習慣，他在家養傷的十天從未動肝火，寧遠也儘量少出現在他面前招惹他。每天Helen都要往他家裡跑幾趟、送文件或是商量工作，他們聊事情的時候寧遠就出門散散步，個把小時回來他們也就談完了。
因為陸勵成夜裡上洗手間不方便，甯遠征得他同意、暫時住在他家。知道他一定是不願意麻煩她夜裡起床扶他，寧遠常常睡得很淺，一點動靜都能醒過來看他一眼。
陸勵成也平心靜氣地問過寧遠，這麼盡心是為什麼。寧遠笑笑不作答。他畢竟被世故打磨得太圓滑，在他心裡，別人對他壞是居心叵測，別人對他好是有所圖謀。他未必真的有意提防她，只是本能要為這份好意找個緣由。無緣無故的事情在陸勵成看來是危險的。寧遠理解，也不怪他。
「總要有個理由的。」陸勵成常常這麼說。他穿著睡衣臥在床上，戴著他平日絕不會戴的黑框眼鏡，日常英氣逼人的頭發軟趴趴的伏在頭上，一時也顯得呆萌。
「我說過了啊，朋友有難是該幫一把，你身邊沒有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剛巧我放寒假。這個理由難道不充分？」寧遠明知故問。她知道這個無懈可擊的解釋對於陸勵成來說其實不堪一擊。世間百態在他，應該都是：沒有利益，不成原因。
陸勵成果然輕笑著搖搖頭。
「唉，我們這些江湖義氣陸總果然不能接受。」夏寧遠佯裝遺憾地吐了吐舌頭，「那我對您的美貌心有不軌、想趁機多看幾眼行嗎？」
「你不要敷衍我。」他揚揚手好像要拂去寧遠的裝瘋賣傻。
甯遠很莊重地歎了口氣，叫了句「陸先生」。她叫他陸先生的時候通常都很正色了。
「我的價值觀你如果不接受，那我怎麼解釋你也是不信的。你一定也有想要對他好的朋友、你對他好的時候是不那麼計較得失的。你可能會說你那麼做是因為你和他交情很深、但是你和我只是幾面之緣。這一點我只能說是我義氣所致。你非要追根究底，抱歉，我也無法解釋——我順著我自己的心走而已。我心裡想幫你這個忙，無所圖謀不求回報。你有你對人好的標準，我只是做我覺得對的事而已。」寧遠盤著腿坐在他床邊的地上，抱著電腦，「今天的指數、報價、新聞，先聽哪個？」
「新聞吧。」陸勵成抿了一下嘴，有點心不在焉。夏寧遠的話讓他想起曾經他對蘇蔓。傾心的付出、晝夜的陪伴，似乎全世界都敵不過她重要，可是在蘇蔓眼裡他是怎樣的存在呢？一句「大恩不言謝」分明是將他劃撥到朋友圈，再重要也是生分。今天的夏寧遠待他、不過是當初的他待蘇蔓而已，縱然心情不同，他又何必揪著不放去問個緣由——本是可以理解的事。
十幾天的光景，寧遠的照顧一直耐心妥帖。陸勵成臥在床上看著寧遠打掃做飯、忙東忙西，有時候也有種在看自己妻子的錯覺——他不年輕了，很難不嚮往這樣無微不至的婚姻圖景，妻子在側、如鼓琴瑟。其實陸勵成開始是想過追求她的：她很特別、心地善良，是個適合一起生活的女子。他喜歡她的理由如此客觀、不帶一點感情色彩，反而像是在嘲諷本該感性衝動的「喜歡」二字。人若是能不假思索地把愛情講出一二三的緣由來，那便不是愛情，陸勵成心裡再清楚不過。
現在的他他寧願與她保持距離：因為開始動心，才越發不願意草率地對待。
陸勵成已經可以自己走動的某天，寧遠看到IPO開閘的新聞，大盤跌破2000。她盯著電腦螢幕摸了摸嘴唇，慢吞吞地對陸勵成說：「明天你該上班了。」
「就算是場面話你也該勸我多休息兩天吧。」他聲音有點沉悶。
寧遠掩著嘴笑：「你這人怎麼這麼愛聽面子話？每次都好像我勸了你就會聽一樣。IPO開閘不是小事，你也該回去坐鎮啦。」
陸勵成似笑非笑。這就是他喜歡的女孩子，關心他但是不迂腐，理解、支持他的工作。比起逢場作戲她更看重真心相陪。
晚上，寧遠在隔間收拾東西，陸勵成敲門。
「要走了？」
「嗯，我小蜜蜂的使命完成啦。」她像初見時一樣爽朗地笑著，攏了攏頭髮，「你雖然是能走動了，想好利索還得養著呢。注意多躺少坐、晚上換藥。腰留下毛病可是會晚景淒涼啊。」
陸勵成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幸好沒耽誤你回家過年。」
寧遠嘿嘿一笑：「你呢，回老家嗎？」
「看情況吧。」他身體倚著門框。甯遠沒戴眼鏡、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心裡突然地就有點發緊。
「你明早幾點的火車，我送你。」
寧遠搖頭：「不用啦。你忙你的吧，你們上班沒有准點，可是董事遲到也不太好是不？」
意料之中的拒絕。她向來是怕麻煩別人、不怕麻煩自己。甯遠一直順他心意，陸勵成也不想強迫她。
「這些天太麻煩你了，我不知道怎麼感謝你。以後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多謝。」寧遠笑，「以後你如果想找個人喝茶聊天我也很樂意奉陪。」
☆、Chapter.seven（3）
作者有話要說：
請叫我不更新會死小姐……
今日期末剛剛被虐殺完第一門T T 明天開始概率論數理統計圖書館全天泡計畫！
甯遠在陸勵成家住著、已經習慣了清淺的睡眠。半夜聽到隔壁有動靜，她下意識地醒過來披上衣服出門去看。陸勵成房間門開著、沒有人。繞過臥室，餐廳亮著燈，他只穿著睡衣，在桌前對影自斟。
寧遠揉揉惺忪的睡眼，慢步走過去。餐廳的一角膨脹著小吊燈暖橙色的光，她只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都是迷離的。
「這麼晚還沒睡。」寧遠停在離他兩米開外的地方，「天亮要上班了，早點休息吧。」
「有點失眠。」陸勵成笑得有些勉強，飲一口紅酒，「過來坐？」
寧遠有點緊張的眼光柔和下來，到他身邊坐下：「腰好得這麼快、也能回去工作了，你應該開心一點。」
「你要來點嗎？」陸勵成沒接話，拿著紅酒瓶對她搖了搖。寧遠自己拿杯子倒了一點。
「來，慶祝你康復走過第一關。」她舉杯。被子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陸勵成透過半杯紅酒看到寧遠的眼睛，溫和的帶點悲傷的，好像那一乾杯撞破了她心中的希冀、撞出了一次別離。
「酒挺不錯。」
「以前蘇蔓送的。」陸勵成低著頭，微微有些笑。
寧遠看不清他的臉，心裡一絲絲地有痛覺在抽動。愛情把人折磨得這樣憔悴，像他這樣手腕硬派的男人也免不了夜半時分月上梢頭飲酒解愁、何況當年的癡心如她，免不了在一場感情中撞得頭破血流。
從來暗戀就是場無言的敗局。一朝踏進去，局中人就再也看不出城外幾年。
「既然這麼忘不了，當初怎麼不說出來。雖然我當初我對我男朋友表了白、後來結果不是太好，總歸是比你少一種遺憾。」寧遠把額頭靠在手腕上，脈搏一突一突地撞在她的眉梢。
陸勵成眉頭顰蹙，心裡卻笑這姑娘傻。
「我記得我早就跟你說過，從她嫁給宋翊那天，我對她就不作他想了。」
「這種事情也可以說到做到？要是這樣，情動也不過是一句衝動的保證而已。」
陸勵成乾笑一聲：「我既然能塌下心等她兩年，就不會在對她還有留戀的時候說不愛她了。傷口總是能抹平的，靠時間或者新的人。這不算薄情吧？我不相信你心裡對你的前男友就一點都沒有變淡？」
「說得對。我已經不常想起他、就算想起來也總覺得不痛不癢了。」寧遠直直地盯著面前的一杯酒，「剛分手的時候我還寫了篇毛筆字，寫的是『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搞得一副非他不嫁心如死灰的模樣。現在想想，那時候也不知道是在跟誰鬧彆扭。」寧遠說到這裡，有點醉醺醺地樂了，「既然現在已經不在意他了，幹嘛非要強迫自己惦記著，弄得像貞潔烈婦一樣——我又沒嫁給他。」
她從不猶豫，愛就愛了，說忘也忘。為難和勉強於她似乎沒有存在的價值。她總是很體認自己：人幹嘛非要弄得苦大仇深的，是對付別人呢還是傷害自己？只是陸勵成見慣了蘇蔓的偏執追求，反倒對夏甯遠的順遂心意感到意外。
可陸勵成想起一個多月前，面前的女子還因為觸景生情更深露重地跑去看望「醉酒」的他，名為看他，心裡一幀一幀打過去的是多年前男友催人心腸的模樣，眼前她這完全放下的灑脫反倒顯得那麼不真實。
「你能看開了的確很好，卻不一定是真心話。」
「騙你有什麼獎勵嗎。」寧遠挑眉，眼神婉轉，杵著腮，「我一直也覺得四年還忘不了他是有點久了，但是總想著、自己用了比四年還多幾倍的時間憧憬他，不能說忘就忘。前一陣在美國的時候我去了一趟金門大橋——我們談戀愛的時候約好一起去那兒的。可是站在橋上的時候我心裡空蕩蕩的沒有遺憾、也不心痛，也不是漠然，就是沒什麼感覺、想起他無所謂——你懂嗎？好像那只是我一個人的願望。我愛他好像也只是我曾經的一個願望，這些年我成全了自己、跟他無關。我把戴給你看的那只尾戒扔進了金門海峽。剛分手的時候我特憤怒、特封建，想給自己立塊兒貞節牌坊，才買的那只尾戒以示我要單身。看看，年歲漸長，那時候再心碎現在也扔掉了不是？」
燈影下，夏寧遠的目光裡流轉著說不清的溫暖：「所以、其實、你放下了蘇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人之常情。時光幫你沖刷掉那些心痛是想讓你繼續更好的生活，你不用因為這個稍稍有一點自責。」她下半張臉藏在掌心背後，巧目盼他一眼。陸勵成忽而發現，這麼久了好像又變成了她在安慰自己。
「可是自責已經在了，要免去也不容易。」陸勵成順著她往下說，不是因為她說中了，只是想聽聽她會怎麼講。
「簡單啊，既然你是真心放下的，那就順遂心意繼續生活，遇到喜歡的人不要錯過。」寧遠眨眨眼，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一片虛空，「你看過《天龍八部》沒，猜猜我最喜歡的男性角色是誰？」
「喬峰？」他有點忍笑，「抱歉，我只是很久之前看過一點電視劇，沒什麼印象了。」
寧遠搖搖頭：「我是很喜歡那樣俠肝義膽的豪傑。但是在感情上我最欣賞的是段正淳。」
陸勵成愣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一口紅酒卡在喉嚨裡，嗆得眼淚都出來了。寧遠看他這幅模樣明白他是想起來這個人了。
「就知道會這樣。我認識的每個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是這個反應。」寧遠哀歎，「他雖然本性風流，可是真心愛著每一個人的，從沒有想戲弄過誰的感情。他知道那樣不好但是還是改不了。順遂心意多幾個紅顏知己，其實也沒什麼不好。非要說錯，大概在他和大多數人的感情觀不一樣，我們都認為愛情是從一而終的事，他卻不理解既然他真心地愛著每一個女子，為什麼不能和幾個人舉案齊眉。我很久以前看過一個女作者寫：『和平相愛、友好分手，處理得好的話，人生能有幾十段不同的戀情。』從前不以為然，現在看倒也有理。」
夏寧遠說得太投入，沒看到身邊的陸勵成嘴巴微張，愣愣地看著她。
「啊抱歉，這觀點是不是有點太……新潮了。」寧遠揪了揪自己的披在身上的毛衣，「倒不是說我也會像他一樣朝三暮四，是——」
「是你欣賞他對感情隨性真誠的態度。就算他有內疚、也因為自己是真心的所以無愧於心地去愛那些女人，是不是？」
寧遠的眼睛亮亮的，被人理解的喜悅都掛在眉梢。
「知音難覓啊陸總。」她笑嘻嘻地叉著腰，「我跟朋友談過這些之後沒人會相信我是個思想開放行為保守的女人的。」
「他們太欠考慮了。憑你苦戀前任這麼多年，段正淳的感情世界你最多也就欣賞一個側面。」陸勵成斜睨著她笑，有點得意地擺擺手。親口告訴夏甯遠他完全不再惦記著蘇蔓、又聽到她說她能夠放下前男友，真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先前的憂慮已經消除了多半，也無需不承認他動心了。
「甯……」陸勵成馬上就要叫出她的名字、止住。他甚至懷疑他是故意的。差一點，他就要說出來了。從蘇蔓那裡他學會了，如果心裡有話想對重要的人說，一定不要錯過機會。可是他畢竟不想說得這樣冒昧，唐突了她。
「太晚了，你好歹也要睡會兒。」寧遠看了看身後的掛鐘，「你腰也沒好利索不要久坐。用扶你起來嗎？」
陸勵成搖頭，自己站起來：「等你放假回來、我腰傷好得差不多，請你吃飯吧。」
「又請我吃飯？」寧遠笑意盈盈，「陸總什麼時候能放下這些客客氣氣，我也不用覺得幫你忙這麼尷尬了。」
他意會地點頭：「那我不客氣、作為朋友總也要不時出來吃飯敘敘吧？」
她小孩子得逞一樣的歡喜掛在臉上。總算，他們看上去有點像真正的朋友了。他不用看她那些大方專業的微笑寒暄，她也不用再恭維他的經驗手腕。外面再吵鬧也可以找一隅角落坐下，哪怕隨便聊一聊也很難得。
「那，晚安。」寧遠欠欠身，站在自己臥室門口回頭望他。
☆、Chapter.eight（1）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考完所有核心課程了！終於能熬過這個苦逼的期末了……T T 先小更一段，明天回家，後天開始寫~^^ 滾去看貨銀了……T T
Chapter.eight
一個暖冬。家裡零星的下過一點小雪，寧遠度過了短暫的寒假回到北京。研一的第二個學期，她得好好規劃畢業之後的方向。按照之前想要出國讀博的想法，要開始準備能證明自己學術意向和能力的東西——她喜歡上學是一回事，但是對於老死在高校裡搞科研並沒有興趣。
「啊……怎麼辦……」夏寧遠在雒笛的大床上滾來滾去，愁眉苦臉地哀歎，「研究生就兩年感覺怎麼都不夠用。」
「我有生之年還能聽到夏小姐說自己不知道該幹什麼，真是蒼天有眼。」雒笛靠在座椅上讀書，隨口建議，「你不如先去實習？」
「我有工作經驗，實習沒什麼意義。」寧遠趴在床上，一直抓玩具熊腳上的毛，「而且這學期課不少、還要準備CFA考試、我下學期還想去和美國交換的那個項目……你說人怎麼一到二十幾歲時間就過得那麼快呢。」寧遠懊喪地使勁搓臉。
「你老了。」雒笛懶洋洋地翻了一頁書，「要不你去談場戀愛也是好的。」
「你少說那些有的沒的。」寧遠有氣無力地沉吟，「時不我待，我沒有那麼多閒工夫。」
雒笛合上書，教育小朋友一樣地看著夏寧遠：「我是在給你中肯的建議你虛心一點好不好？你知道我現在博二讀完了最大的收穫是什麼嗎——別一門心思紮到你的人生軌跡裡，因為人生根本不按軌跡走。」
「所以呢，你建議我出軌？」
「所以、趁著還不老趕緊找段好姻緣啊。你又不是那種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女人，幹什麼非要一條路讀到死。讀博什麼時候都能讀，你非要現在念完，等你畢業了真成滅絕師太了。」
「哼，怎麼女博士你後悔了？」寧遠冷笑一聲，「聽你這口氣想趕緊嫁作人婦啊。」
雒笛拽過夏寧遠手邊的熊一陣亂揉：「後悔是有那麼點，大好的光陰做點什麼不好幹嘛非要在戳在那裡趕專案寫論文啊。嫁做人婦嘛，暫時還一點都不想。」雒笛遺憾地歪歪腦袋，「反正你自己好好考慮，我就是怕你一股死強死強的勁兒上來了腦子轉不動彎，兩眼一摸黑就幹下去了，到時候你後悔可來不及啊。」
「行，雒博士的話我記在心裡了。」寧遠拖著長音，一陣點頭。
二月底，夏寧遠送走了雒笛。在安檢區竟然趕巧碰到了陸勵成。「真是太巧了」這樣的話寧遠怎麼聽都像是搭訕的，只能笑笑問候一句：「陸總也來送朋友？」
「公司同事出差，應該和你朋友同一班飛機。」陸勵成有點笑意，指了一下登機口，「要回去嗎，我送你。」
「那我不客氣了。」寧遠含笑。
「你就順路開回公司吧，我住得離那兒很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寧遠系好安全帶。
「你搬出來住了？」
「是我剛才送的那個朋友家。這學期的課我都排在了周中前三天，四五六日去她那裡住，自在點順便也幫她看家。」寧遠笑道，「你的腰怎麼樣了？」
「多虧你照顧得好，好得很快。估計再有個把月也就差不多了。」
車上沉默了一陣，寧遠定了定神，儘量優雅自然地開口：「有件事情不知道能不能麻煩陸總。」
陸勵成看出她有點緊張，有點忍笑：「不能。」
寧遠手足無措地一愣，傻傻地看向陸勵成，準備好的話噎住了一樣卡在嗓子裡。
「我開玩笑的，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你只管說就是。」陸勵成很想讓寧遠拿鏡子照照她剛才的表情。她跟他還是這樣客氣，好像完全不記得她幫過陸勵成多少忙。
一打方向盤，牧馬人轉了個彎。
寧遠有點崩潰，跟陸勵成不熟的時候他幽默有禮，相熟了反倒愛戲弄人。
「這學期我想到MG實習。」
「嗯？」陸勵成劍眉一挑，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要求。
「就這學期每週週四到周日。如果要延長到暑期也可以。」
陸勵成停頓了一下，口氣很肯定：「沒問題。」
「這麼爽快？」寧遠松了一口氣，「陸總也不問問我為什麼？」
他是有點疑問：夏甯遠在普華工作過、又打算讀博，怎麼會在學期中找實習。陸勵成眯了眯眼睛，只說：「你肯定有你的理由。能讓你開口求人一次也怪不容易的，恰好我力所能及。」
「說實話本來是不打算實習的。但是現在讀博的事情又有點猶豫，在哪兒讀、讀什麼也完全沒頭緒。再下個學期還準備去一個國外的交流項目，算算時間還是應該拿一個有分量一點的實習做兩手準備吧。」寧遠很主動地解釋，「外資投行的實習多金貴，拿到總裁的實習證明和推薦信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啦。」
陸勵成瞥了她一眼，默不作聲。這姑娘真是心裡把什麼都計畫好了。
「你倒是坦誠。」他贊許地笑笑。
寧遠含笑地看他一眼，開起玩笑：「陸總腰傷的時候沒穿上衣的樣子都給我看了，像實習這麼功利的事情我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呀。」
「是不是就算今天沒碰見我，你也馬上就要聯繫我了？」
「怎麼說？」
「你都搬到離MG這麼近的地方了，明擺著就要跟我開口了、而且還吃准了我一定會答應啊。」陸勵成有點無奈地挑眉，笑道，「不過能有像夏甯遠同學這樣有豐富的審計工作經驗的實習生，MG十分歡迎——你得拿出實力來服眾，我們還從沒招過實習生。」
寧遠恍然。這才知道陸勵成幫的這個忙不是舉手之勞，他雖然沒看過自己工作，但是卻有信任。
「不說謝謝了。有點俗氣。」甯遠看了看陸勵成，別過頭去深笑。她對朋友向來不愛太客氣。
陸勵成對於寧遠來實習這件事，心裡其實很高興。這意味著夏寧遠的整個學期——如果他願意，還有她的暑假，他都可以見到她。那一陣子，MG的員工都發現向來工作嚴肅認真的陸總常常是一臉春風得意。
「Elliott,什麼喜事這麼開心。」Helen來送咖啡也不忘調侃一句。她跟陸勵成的時間最久，親眼看見他從普通員工做到今天的位置，心思越來越多、朋友越來越少。一霎風雨、一室冷清、一支煙的光陰，他還是一身蕭索。兩年前為了蘇蔓他做了多少傻事，她都看在眼裡。只是蘇蔓走後他再沒如是開心過。蘇蔓宋翊回來後，他轉手把當初高價買下的房子加了二十三萬如同在做一筆報酬高昂的逆回購，他進一步地退回到那個精明商人的殼子裡、對自己的傷痛不屑一顧，Helen不覺疑惑，就算他曾經留下落寞的背影，旁人的心痛和牽掛他是否真的需要？
「我開心得很明顯嗎？」陸勵成眼睛盯著電腦螢幕，卻把臉扭向Helen，一直忍不住笑。
Helen也不是很適應自己老闆有天然萌的一面，輕咳兩聲：「您的咖啡我放這兒了。」
陸勵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今天咖啡不錯。」
Helen沒敢說「咖啡跟往常是一樣的」，但她在心裡歇斯底里著：陸總這是怎麼了！陸勵成這些天雖然一貫嚴厲，但總是心情愉快，時不時還帶點很好說話的傻氣。除了兩年多以前陸勵成大清早打電話來支支吾吾地求自己幫他買個藥箱放到他家，Helen從沒有覺得老闆為人「可愛」。
一直到週四，陸勵成親自把夏寧遠帶到人事部和員工面前介紹，Helen才會意一般地想起這是在陸勵成受傷時照顧他那一位。
她想，或許終於有人能抹平老闆心中角落裡那點不起眼卻味道苦澀的空洞。
☆、Chapter.eight（2）
作者有話要說：
剛考完試，還有點不在狀態……寫殘了大家將就著看吧T T 反正情節也總是需要些過渡的……
三月。驚蟄已過。乍暖還寒時候，北京還是春風料峭。
投行名副其實的忙碌，陸勵成顯然沒打算讓夏寧遠的實習水過去，用她就像用正式員工一樣不客氣。寧遠算算，每天平均下來也有12小時的工作。有一天兩人一起下班的時候天色已晚。寧遠有氣無力地靠在電梯間的角落裡調侃自己：「樓下和MG的辛苦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了。」
陸勵成看也不看她：「投行就這樣，你應該早有心理準備。」
「我要考慮是不是該跟你討份工資。」寧遠認命地苦笑。
「你是我直接帶進來實習的，公司沒有你的註冊資訊，如果給你開工資款子沒法入帳。」陸勵成口氣很當真地說。事情一到工作他就又是脫胎換骨的一個人，認真、專業、沒有半句玩笑話可講。寧遠站在他身後，細細端詳著他的背影一陣失神。這就是讓她的同學為之著迷的業界精英，這就是她佩服喜歡的男人，忙了一天完全不見半分倦怠，連頭髮都還根根分明一絲不苟。
「抱歉，我剛才口氣有點不好。」陸勵成才反應過來已經下班，身後的人也不是自己的員工，「明天我跟他們說，儘量不讓你這麼晚下班。」想想全公司人都走光了、寧遠竟然是和自己一起下班——電梯一路下來都沒停過，恐怕偌大一棟辦公樓也沒亮幾盞燈了。
寧遠笑著擺擺手全不在意：「實習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加班能多學點沒接觸過的東西。你把我安排在IBD我都還沒好好謝你。IPO現在風頭緊，IBD倒是更忙了。」
「做的還有興趣嗎？」
「這麼核心的部門大家擠破腦袋都想進，有沒有興趣還重要嗎？」寧遠坦然一笑，「該現實的時候必須現實，陸總肯定深諳此道，幹嘛還要問我。」
陸勵成悶笑一聲。夏寧遠果然不是個理想主義者。女孩子有點理想是好事，可是全然不食煙火反倒讓人討厭，這點尺度她倒拿捏得好。
這僅僅是入職的第一個星期。進了四月份，寧遠一下子變得更忙了，學校的課程都擠在三天裡排的滿滿的，剩下四天全都奔走在股票債券的發行公司之間，緊緊盯著IPO風聲、想穿腦袋要搞出好方案。因為有很好的審計經驗和財務知識，用她的地方就更多。IPO緊縮的時候僧多粥少，開閘之後又把股市「嚇」跌，反正IBD就是怎麼都不好做。已經沒有休息日，晚上回家還要準備CFA考試，寧遠給雒笛打電話的時候直說「自作孽不可活」。
「幹嘛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不過也好，你一周有四天時間能陪著你的如意郎君了。」雒笛吊兒郎當地說。
寧遠悠閒地喊過去：「你少妖言惑眾。」
「你不是喜歡人家嗎，幹嘛不承認。」
「我那是對靠譜成功男士正常的好感，你少曲解我行嗎？」
「哎喲，上學的時候我就見不得你這唧唧歪歪的勁兒，談戀愛又不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你在那兒磨嘰磨嘰我也不知道你磨嘰什麼呢——哎掛了掛了，我要開小組會議了。」
「嘟——」的一聲斷了線，寧遠一陣憤怒地盯著手機半晌都沒有動，雒笛那狀似譏諷的話好像戳中了死穴，她神經都崩斷一般。磨嘰什麼呢？她百米衝刺一般的為她的學業、理想忙碌著，可是在感情上卻如履薄冰，半步不肯向前——就算她很清楚自己已經放下前男友，卻不但算再去戀愛。已經能做到讓自己不受傷又不失氣節地活著、想要一個像自己名字一樣淋漓又淡靜的未來，那麼規避風險最大效用總是好的。但是，卻好像忘了點什麼。
——她忘記了，她的未來也許要納入另一個人。
因為已經不能再設想世不容人、和愛人被逼進窮巷、攜手抵抗、墮進深海、死裡逃生，在炮火連天下接吻的劇情。頭破血流過一次，愛情已經是易碎的奢侈品，所以退而求其次：學業是一條她不討厭的路，不討厭也算不上很喜歡。正是因為不夠喜歡，就不會被傷害，才能一次一次地敢冒險做出讓旁人瞠目結舌的選擇。一顆心去掉粉飾竟然佈滿刀疤，突然就袒露面前，看得措手不及觸目驚心。
真相究竟是無處可藏，而且□□難看。
她幾度睡去又幾度醒來。睡夢中，她和她的心都願意不再去翻閱往事，至於所謂那麼熱烈那麼美麗那麼拼盡全力的去愛，她只能站在百米開外遠遠地望著，然後熱淚盈眶。
第二天寧遠去上班的時候，眼泡都腫著。同事看她兩眼也沒有多問，世間的遍體鱗傷太多，若是註定無著，誰又能多安慰誰幾分？
午飯吃了很少幾口、晚飯沒吃，拿出自己拼命三郎的氣勢一直加班到燈火闌珊。實在做不動了寧遠才揉揉眼睛站起來活動一下，腿軟得一個踉蹌。整間辦公室只有自己孤燈向壁。無法釋懷的時候，還是這小格子間裡熬夜加班的一隅光亮溫暖了她。
甯遠收拾收拾下樓，電梯間門口有人影一晃。她以為自己熬夜眼花，搖搖頭竟是一個大活人站在面前。
——原來「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這樣的形容，並不是空穴來風。
陸勵成看見嚇丟了魂的夏寧遠，趕緊攬著她的肩膀直說「是我是我」，甯遠鎮定了一會才又重新有了焦距：「陸勵成？」
陸勵成也長舒一口氣放開她：「嚇著你了？」
夏寧遠腿都還哆嗦著，盯著他看一會，沒好氣地打在他胳膊上：「你大半夜不回家在這裡等著嚇我？！」陸勵成本想辯解，見她嚇得眼淚都掉下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能把她的肩膀攬得更緊。
「先下樓吧。」
寧遠說什麼也不願意坐電梯，扭著身子聲音發顫。陸勵成也只能依著她——走樓梯。出了大廈冷風一下湧過來，甯遠一張蒼白發紅的小臉顯得更淒苦了。
「眼淚擦乾淨。」他竟有些笨拙，不知道怎麼討好。到底是他大半夜在沒人的大樓裡嚇到了姑娘，這爛攤子也得自己收拾。
夏寧遠沒動靜，陸勵成大手捧著她的臉，拇指抹過她的眼角和臉頰：「天冷還哭臉會凍傷。」
「你怎麼這麼晚還在公司。」寧遠負氣不看他，生硬地咬出這句話。
「你不也還沒回去？」
夏寧遠恨恨地瞪過去，陸勵成讀明白這張臉上寫的是「你敢頂嘴」的怨怒，趕緊隨口扯了個謊：「我趕檔啊，明天開會要用的——你住哪兒我送你。」
從財富中心到雒笛家，走路真的只用五分鐘。陸勵成把寧遠送到家門口，看著失魂落魄的寧遠，一句「抱歉」怎麼也說不出來。
「要不要打電話叫你朋友下來接你？」他有點不放心。
「她還在美國呢，下不來。」寧遠懨懨地歎了口氣，「你上來坐坐嗎？」
已經過了12點，陸勵成覺得不太方便。可是寧遠一整天都像豁出命一樣地埋頭看報表、他上午去找她的時候喊她兩聲竟然都沒有聽見，加班這麼晚又被自己嚇得魂飛魄散。總歸擔心她的狀態，陸勵成還是送他上樓。
「進來坐會兒吧，你也忙一天了。」寧遠開了門燈。她恢復了一點，還能沖他笑，也不是太沒精神。陸勵成脫了鞋進客廳坐下，環視四周。房子是兩居室，裝修也很有特點，難得的是看得出主人的品味：溫和的韜光養晦的，又不失棱角。陸勵成隨便著眼幾處，沙發、花瓶、吊燈，件件都不是便宜貨。
「房子很漂亮。」
「我替房子的主人那個土豪謝謝你。」寧遠進衛生間換了身家居服出來，頭髮隨意地綰著，「只有牛奶和茶，但是牛奶好像不能用來招待客人。」
「有吃的嗎。」陸勵成老實地撇撇嘴，「我還沒吃晚飯。」
二十分鐘後，兩個人一起坐在餐桌邊面對著兩菜一湯——陸勵成做的。寧遠只吃一口便驚呼「手藝真好」。
「沒想到陸總一身好廚藝啊。」寧遠含著筷子咂嘴，她看上去精神了很多。陸勵成也知道，心情不好自暴自棄不是她的常態。
「這麼晚也沒食材了炒兩個菜，隨便吃點吧。」陸勵成只顧看著她吃，自己很少動筷子。
「你好像不餓。」寧遠定定地看他幾眼，又低下頭夾菜。
陸勵成苦笑：他當然不餓。
「你要不要休息幾天？」他試探性地問。
寧遠一口飯還沒咽下去，晃晃抬頭：「我幹嘛要休息？」
「沒什麼，我只是怕你會太累。你畢竟還是學業為重。」他托著腮，「先喝湯吧，一會兒放涼了。」
「怎麼搞得好像你給我做的飯一樣，餓的明明是你。」寧遠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最喜歡喝湯了。以前我還想學煲一手好湯然後嫁到廣東去。」
因為愛喝湯要嫁到廣東，二十七八歲的姑娘還有這份天真也不容易。看看手錶快一點了，就要告辭：「我先回家了，你早點休息吧。」
「你不吃了？」寧遠瞪著大眼睛看他。人一到午夜大腦當機之後，行為舉止就特別容易顯得傻。這一點在夏寧遠身上就表現得很明顯。她一傻起來，白天那個聰明自製的姑娘就無影無蹤。
「我吃飽了。」
看她吃得香陸勵成確實很滿足，心也放下一半。
「唉，跟旅遊吃美食一樣。」寧遠有點喪氣，「再好吃也只能吃那幾天，回家了就沒了。」
「我知道我做菜好吃。」陸勵成毫不謙虛地收下了誇獎，「不過年初我養傷那陣子你做的也不錯。」
寧遠一下興奮起來，眼睛有點放光，冀冀地看著陸勵成：「那以後我們都做了飯給對方吃不就行了？」
——千百次的試驗證明，夏寧遠在夜裡真的傻得讓所有人都只想低頭不語滿臉黑線——陸勵成除外。他愣住一陣，心滿意足地收下了這句話。雖然也知道她是在說胡話，可是人冷清久了，能溫暖片刻都好。
☆、Chapter.eight（3）
送走陸勵成，寧遠把餐具泡在洗碗池裡，洗漱也不願意就直接栽在床上。寧遠喜歡睡硬床，雒笛早就把另一間臥室的傢俱換掉、買了張硬板床換上——但那時候甯遠其實也沒來這裡住過幾次。這一天裡她很疲倦，倒下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寧遠上班在門口遇到陸勵成，以一個噴嚏招呼了他。抬起頭的時候又是淚眼婆娑和紅紅的鼻尖。
「Elliott，早。」開口也是甕聲甕氣。
「你……」陸勵成上下打量寧遠一番，食指似有若無地指指她，「感冒了？怎麼搞的？」
寧遠訕訕地撓了撓頭：「昨天不小心睡著了忘蓋被子……」
陸勵成忍笑地抖了一下。夏甯遠聰明得那麼明顯，在某些方面又傻得讓人意外。
「注意身體，下個月要談案子了，不要缺陣。」他含笑看了寧遠兩眼便錯身進屋，走兩步又回身囑咐她，「記得吃藥。」
「好……」她有點愣地應了一句。說起來作為實習生，陸勵成也有點太信得過她了。
四月下旬，MG開始上專案，IBD也分為兩組。寧遠對於投資銀行部的工作來說是半個外行，可豐富的審計財務能力也算另闢蹊徑，在她的專業角度能提出不一樣的意見。組長Peter半開玩笑地說：「Amanda在的時候我就說，我們都考CFA去了，就她有遠見考了個CPA，她走了、這回來了個小寧遠也是做會計的，果然也是MG投行部的一枝奇葩嘛。」
「那叫一枝獨秀，什麼一枝奇葩。」同事笑著推了Peter一把，寧遠看著倒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Amanda和Alex結婚之後怎麼樣了。」Peter表示關心地言語了一句，看看一頭霧水的寧遠解釋，「噢，Amanda是我們以前的同事，從前也在項目組裡也是會計出身。說起來你們還是校友呢——她中文名叫蘇蔓，你認識嗎？」
甯遠溫和地笑了一下，不在意地回答：「似乎有印象，不太熟悉。」如果說出自己是怎麼認識蘇蔓的、大家追根求底，最後尷尬的會是陸勵成。
寧遠組裡在爭取一家新興企業的證券承銷，這企業背後一家頗有實力的母公司、涉足不同產業。一組人好好研究了公司最大股東的背景，直呼「土豪」。他沒什麼教育背景，卻有著所有白手起家的人一定會有的社會能力和厲害手腕，讓疲於奔命的金融民工們又一次驗證了「科班出不了款爺」的說法。
甯遠的組長名義上是Peter，實際上陸勵成幾乎是親自在在帶，可見MG是很看重這塊肥肉的，因為事情一涉及到母子公司、就要考慮到各種相關潛在收益——雖然每次陸勵成開會的時候寧遠都很慣性的在心裡反駁這種意見：不高估收益是會計基本品質要求好嗎。然後又忍氣吞聲地警告自己現在投資的就是風險、不是會計記錄。
可是要克服本能真的是很難的。
所以夏甯遠和陸勵成沒少吵架。
Peter說的沒錯，角度不同的專業人士放在組裡，有時候是一枝獨秀，有時候就真的是一枝奇葩。陸勵成當然歡迎寧遠拿出專業的態度來討論案子，他們開始也是心平氣和地商量，但是最後兩個人總會窩一肚子火、話題也回到一個和案子本身無關的問題——常常是陸勵成先暴躁地吼出來：
「你能不能把你謹慎客觀的會計心態卸下來？我們是在做風投！」
「我知道自己在做風投，可是這個問題跟我的專業無關，成本收益放在哪裡都是最大原則，我現在是在說這條case風險遠遠偏離預期收益率。你不要帶著有色眼鏡看我的專業！」
夏甯遠和陸勵成吵架的時候常常是以一種無產階級反壓迫的心態，借著吵案子把自己積鬱已久的悲壯都吵出來，吵得面紅耳赤亂拍桌子也是有的。開始組裡的人都瞠目結舌地觀戰、戰戰兢兢地勸架——畢竟在案子上這麼跟陸勵成叫板的人他們只見過這一個。雖說是外資企業、講究民主，畢竟是在中國做，對權威的敬畏和恭維是少不了的。加上陸勵成不僅地位高、能力強、也不乏深思熟慮，他提的案子基本不在討論範圍之內。
但是幾次下來他們也就習慣了。有時候也把房間讓出來給他們吵。這樣的爭執往往無疾而終，兩個人什麼表示都沒有就又在下一條case上恢復如常，剛剛爭執過、下班了竟然還有說有笑。Peter形容他們吵架像文檔一樣：在前一條案子結束的時候存檔、再吵的時候又讀盤，話題更新、矛盾累積，專業得簡直讓人敬佩。有同事還隔著玻璃門玩味地看他們吵架、揶揄說：「看小甯遠平時都溫聲細語的、也不張揚，沒想到一到她的專業領域還有這種氣勢如虹的守節精神——你們說她和Elliott吵架像不像小夫妻拌嘴？」
不過事態也有控制不住的時候。比如五月中旬的一天，陸勵成就把夏寧遠吵回了家。Helen目睹陸勵成很不高興地對寧遠說：「你在我手下做事就不許質疑我的原則。」
「我只是希望你多考慮一下我的意見，你要這麼做流動性成本是很高的。」
陸勵成已經窩火到極點，不耐煩地說：「你不想做就回家，沒人逼你。」
夏甯遠連頭都沒回就沖出了辦公室。一整天公司都沒人見過她。開會時組裡人都不見她正猜測，又看見陸勵成黑著一張臉進屋，便作噤聲。
夏寧遠還真的很聽話的回了家。其實她一出大樓就已經沒火氣了，她知道陸勵成有他自己的經驗和業務原則，也是因為太看重這個案子才會那麼容易急躁。至於自己，本可以不這麼認真的對待實習，就算她得過且過、陸勵成也會給她一份證明的。
「這麼盡心的跟他吵，實習證明有沒有還真不一定了。」甯遠走著路不忘自嘲一句。
寧遠回家洗了個澡，好好收拾房間，借著陽光明媚還給花澆了水——雒笛在家養了不少綠植，看上去就讓人心情莫名的好。去超市買食材：做一頓豐盛的正餐也是很久都沒有的奢侈了，還得感謝陸勵成給她「放假」。
晚飯光景，寧遠差不多做好了飯便聽見門鈴響。她一陣困惑：雒笛本來獨居，誰在這個時間到家來找她？猜想著可能是鄰居有事，圍裙也沒解便去開門，從貓眼裡望出去竟是陸勵成。
「陸總？」寧遠不明所以地給他開門，陸勵成一個箭步奪門而入。
寧遠被瞪得直心虛：「你……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一天都關機？！」他似乎是強壓著火氣。
「好像忘了充電了。」甯遠很誠實地看著他。陸勵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勾勾地盯著夏寧遠。他眼睛裡好像燒著一把火。
「你怎麼了？今天案子進展得不順利？」眉頭有一絲顰動，陸勵成把她抓疼了。
陸勵成看著她一臉無辜的表情怎麼也發不出火。上午吵架之後寧遠就不見了，陸勵成不動聲色地上了一天班心裡其實記掛得很，一面想著不會出事一面又怕萬一。終於抽空打她手機卻一直關機，一下慌了神，怕自己上午的話說的太重惹她生氣、怕她委屈、怕她有事，撇下手頭的活就跑出來找她。
他放開寧遠僵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平復著氣息。寧遠看他似乎還有怨氣，輕輕拽著他的衣袖放輕聲音：「先進來吃點東西，你肯定還沒吃吧。」
陸勵成坐在飯桌邊也不動筷子，面色很冷。寧遠在他旁邊坐下、乖乖認錯：「對不起，下次我不翹班了。」
「你覺得我生氣是因為你翹班？」他眯著眸子顯得有點陰冷。
「不是……我是說我下次不關機了。」
陸勵成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哎反正就是那個意思你肯定明白的。」寧遠不太走心地解釋了一句。
「你對我倒是挺有把握的。」陸勵成冷哼一聲。他有多擔心、所以才這樣氣她讓自己擔心，夏寧遠怎麼可能知道？
「總不會是因為方案不行還在生氣接著來跟我吵架的吧。我相信咱們的矛盾只在方案的意見上，沒有私仇。我相信你也是這麼想的。」寧遠認真地點著頭，給他夾菜，「你不是說我做的飯好吃？快吃吧。」
餐廳的小吊燈下，甯遠一身寬鬆的衣褲、松松綰著長髮、眼目垂下。柔和的光照出她細白面孔上的一層小汗毛，她在這個場景下顯得那麼溫婉動人。夜幕低垂，她就像一汪波瀾不驚的湖水、像一個溫順安靜的妻子。陸勵成看著她，心靜靜沉下來，無限空曠。
「這幾天做案子我都有點太激動了，抱歉。但是我想你既然信任我，我應該拿出自己最專業的一面來。」寧遠喃喃地解釋，「工作和生活我分的很清楚、所以只要出了大廈我就不生氣了。今天就算你放我一天假，行嗎？」
「夏寧遠。」
陸勵成很少這麼直呼她大名。寧遠鬱鬱地抬頭，旁邊的陸勵成眼神有些迷離，靠在椅背上。
「你今天怪怪的。」寧遠咬著筷子看他。
陸勵成抄手把她的筷子奪下來，鎖住她的雙肩把她攬過來。
夏寧遠腦袋「轟」的炸開了。
——她被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每次寫東西的時候都最怕寫生情的那個階段……= =.因為自己是個比較謹慎的人，所以總是有一種進展太慢別人看不下去、進展太快我自己會懷疑的苦惱……到最後都寫得像雞肋一樣索然無味跟湊字數似的T T 為了寫東西我都想親自去談個戀愛試試了orz .哪裡有個成熟溫和尊重能和我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的男人，快出來我們認識一下吧T T
☆、Chapter.eight（4）
作者有話要說：
每寫一篇文都要卡在這個階段不知道怎麼讓男女主好上！！！唉…… 我我我……我不想虐陸勵成啊T T我還特地寫了一個不愛折騰的姑娘來配他。可是現在我發現，這夏寧遠不愛折騰，陸勵成他更不愛折騰……倆人都不折騰、還都是有舊愛的，這可怎麼是好！T T
小夥伴們，碰上一個如此糾結的鹵煮真是對不起大家……鹵煮能說這一段是鹵煮早上十點鐘坐在本本前面開始憋、一直憋到現在才寫出來的嗎……唉T T 有個成語叫做黔驢技窮，它……說的就是我……T T寫崩了大家別怪我T T掩面遁走~
愛意像是深處最深刻的烙印，被灼熱的溫度點燃，黑暗之中亮起星星點點滾燙的煙燼。只是見她安全在家、又那樣冷靜的向自己道歉，才愈發想起不見她時的心急如焚擔心她的心情那麼強烈真實，他既然一次看清了，就不想再對自己隱瞞——喜歡夏寧遠，不是退而求其次、不是隨便一個合適的女子都可以。
唇齒分開的時候，兩人的氣息都有點重。
「抱歉。」陸勵成後悔地放開手。這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以曖昧的身份去冒犯她。事情變成這樣，只能推卸給「情不自禁」。
寧遠站起來，不做聲地走開幾步：「我好像好幾年沒有接過吻了。」她摸摸自己的嘴唇，苦惱地笑了一下，「沒關係，我覺得自己還是很喜歡接吻的。」
陸勵成想過她任何可能的反應，卻沒想到她是這樣無所謂。
夏寧遠回想著方才荒誕的一幕，她不能說陸勵成有錯——如果他有錯，那麼起初被吻時錯愕、卻漸漸攀上他肩膀回應的自己不也是一樣？被接受的親吻並不是冒犯、而是取悅。喜歡的香港作家寫過這樣一句：「我不會說，譬如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在□□廣場，我忘記了你。當時我想起你但我已無法記得事情的感覺。所以說忘記也沒有意思，正如用言語去說靜默。」一樣的道理，她的心裡已經接納並享受了這次親吻，再說對方有錯、自己沒有動心有什麼意思？
「你就不想要個解釋嗎。」陸勵成面色清冷。
「等把手裡這個案子做完你再解釋行嗎。陸總肯定也不想把事情都混在一起吧。」寧遠淒緊地笑了一下，心裡是涼的。自己喜歡他無需否認，他對自己有好感也是一早就察覺的事情——可是就算他是認真的，她就能答應嗎。她只戀愛過一次，卻因為一個滿目瘡痍的結局把一輩子的滄桑都經歷過來。要再拿出一份從容無私的愛情給別人，不是不願、而是不敢。
第二天再去上班的時候，寧遠談笑如常，也沒有人多去關心她昨天去了哪兒。只是一組人都發現，實習生和總裁之間沒有那麼多火花可摩擦了，兩個人客客氣氣，討論案子也是點到為止。寧遠仍有自己的盡心，但是沒有那麼堅持；陸勵成也常常對她多幾分讓步。到了月底，方案總算是定了下來。
六月初，寧遠結束了CFA考試，焦頭爛額的狀態也緩解了一半。除了實習也只剩複習期末考試。只是融資方並不好伺候，陸勵成幾次親自出馬去跟他們交涉方案都沒有得到明確答覆。對方並不表現出對他們的承銷方案不滿意、但總是待價而沽的姿態。融資方派來談判的人甯遠見過兩次，一位叫做蘇岱的年輕小姐，風姿綽約儀態萬千，喜歡先言他物、總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MG越迫切想得到這個項目，她就越是不緊不慢含糊其辭。實打實一位談判高手。
「說話比她還沒譜的人我只知道格林斯潘一個。」第一次跟著陸勵成去談案子回來，寧遠給了蘇岱一個很讓人頭疼的總結。
「你對她的評價還挺高。」陸勵成覺得有趣地笑了一聲，「她沒那麼厲害，只是難纏而已。」
「我寧可她是厲害，我輸得也心服口服。」
陸勵成拉開車門，點了一支煙，不經意地問寧遠：「你知道蘇岱和他們老闆是什麼關係？」
「你都這樣說了，我除了往不太正當的方面想還有別的選擇嗎。」她有點犯懶地倚在副駕駛上。
陸勵成搖搖頭：「蘇岱姓蘇、他們老闆也姓蘇。」
「他女兒？」寧遠一驚，算算他們年齡差也成立。
「蘇總還是很器重他家千金的，新公司上市這麼大的事情也交給她來談。這筆生意要拿下來恐怕不容易。」陸勵成煩躁地猛吸兩口煙，也不知道在笑什麼，「算了，反正能做的也都做了，而且我對我們的案子有信心。他們要是有意為難再隨機應變吧。週末大家一起去玩玩放鬆一下。」
寧遠本來不想去湊這個熱鬧。但是一貫油嘴滑舌父愛氾濫的Peter直說「小寧遠不去我不開心」，難為他三十好幾還在賣萌，寧遠也就答應了下來。
只一個週末走不了太遠，陸勵成就帶著一組人去了秦皇島海濱。雖然有同事私下說Elliott的主意也太不洋氣了，可是寧遠不以為然。她家鄉也是海濱城市、離秦皇島不算遠，小時候常常一家三口過去消暑。的確不夠高端、可是她憑良心說還是很喜歡那個地方，夏天涼爽舒適、玩了好幾遍也不覺得膩，還一度有過「不如以後結婚就到北戴河度蜜月算了」的想法。
陸勵成在海邊包了一棟別墅，大家白天在周邊胡吃海喝，晚上回別墅玩得昏天黑地。甯遠看著和下屬打成一片的陸勵成，自己也不經意地掛著溫柔的笑容。一直以來，她如履薄冰地恪守著自己的心情，卻無法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武裝。還是有什麼穿透了被傷害過的記憶、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一顆心就像浸泡在溫暖的河水裡，曖昧不明地膨脹著。這樣歡騰的夜晚，她甚至有些微醺的錯覺：是不是陸勵成一句求愛說出來，她就會點頭。
——那種微醺的醉意，叫年輕。年輕是：你愛上了一個人，說愛便奮不顧身。即使愛錯了、摔疼了，也能站起來撣撣塵土、再次出發。不要虛耗、不要沉迷、不要心死，而是愛另一次的勇氣。現在寧遠知道了，那些自己能夠承認但無法遵從的心意，都是因為一顆心早就開始，向死而生。人生就好像這個夜晚一樣，大家狂歡、舉杯、高歌，也總有倦了累了的那一刻。大家在無力鬥爭的困倦裡沉沉睡去，夢裡夜會深、露會重、月亮卻並不一定會明。
寧遠一貫是很早醒來的。出房門下樓、客廳裡橫七豎八的睡著兩三人，想也知道是昨晚玩得太野醉倒在此，所以意料之中的、總裁不在其中。洗漱之後吃完早飯，寧遠正想出門逛逛就接到陸勵成的電話。
「Elliott.」
「寧遠，去我手提包裡找我的錢夾，錢夾夾層裡有一張備用SD卡，你幫我拿過來。我在咱們昨天去過的那家咖啡店——出門往西走的那家，明白？」
「好。」陸勵成這是什麼習慣，SD卡裝在錢包夾層裡？而且出門喝咖啡不帶錢包這種低級錯誤也不像是陸勵成能做的出來的。
電話那邊陸勵成似乎感覺到什麼，鼻子翕動一聲：「那是換下來的備用錢包、不用帶過來，我有錢結帳。」
「沒有，我只是在想，陸總工作可真勤奮，帶員工休假都歇不下來，一大早就跑出去找個清淨地工作。」寧遠多少有點被猜中的不服氣，一股小孩子的較真勁兒上來，非要編個謊話證明一下陸勵成說錯了。
「好了，見面再說。」
寧遠翻了半天，才在他結構複雜重重阻礙的手提包裡找到錢包——Armani的皮夾，只是邊角磨得稍稍掉色，看上去還挺新。錢包都有兩個、這麼新就閒置了——還是大牌。寧遠腹誹：高中政治書上說的都是對的，資產階級真是太腐朽了。
陸勵成的錢夾和他的手提包一樣複雜，寧遠看著橫七豎八的拉鍊和豁口，死活想不通陸勵成買包的品味。摸到一個稍微突起的地方像是SD卡，只是擋在它前面的有兩個夾層。純粹是喜好問題，寧遠先看了沒有拉鍊的一個。
她手指伸進去、沒有摸到SD卡。卻拉出了一張殘缺不全的照片。寧遠細細端詳，剛剛透過微光的心門轟然閉上，塵埃揚起、振聾發聵。她只覺得野馬塵埃都從頭頂上寂寂流過，心裡一片空洞。
半張照片上，蘇蔓穿著潔白的婚紗，笑得燦若星河。
☆、Chapter.eight（5）
咖啡廳裡沒什麼人。寧遠推門進去一眼就看到陸勵成。
「坐會兒吧。」陸勵成抬眼看寧遠，又叫服務生：「加一杯焦糖拿鐵。」
寧遠無力地笑了一下：「陸總記性真好。半年之前我喝的咖啡現在還記得。」
「我的記性還沒好到能記住每個人的愛好。」陸勵成語焉不詳，很深重地看了她一眼，「卡呢？」
寧遠慢吞吞地把手伸進口袋裡，摸了一陣，又慢吞吞地遞給他。陸勵成剛要拿、卻看到寧遠眼神空洞面色蒼白的樣子，一臉的沒精神。
「怎麼了，你臉色不太好。」他陸勵成伸到一半的手沒有去碰寧遠掌心的東西，半途停下來、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了兩下。
「昨天他們在客廳玩得太鬧騰了，我沒太睡好。」寧遠攏攏頭髮，「沒事的。」
——她有什麼立場對他說：我看到你錢包裡有蘇蔓的一半婚紗照，我不知道為什麼魂不守舍非常難過。這麼想著，寧遠垂著頭、身子顫了一下。原來自己對他的喜歡並不止步在一個笑著自嘲說「不敢奢望」。
「真的沒事？」陸勵成顯然懷疑。但得到了寧遠肯定的答覆之後也不好再追問。
咖啡上桌，寧遠匆匆地喝著，似是要趕快逃離。陸勵成笑笑問：「你喝那麼快做什麼。」
「我剛想起我在屋裡煮了粥，晚點可能就燒糊了。」
別墅裡一沒鍋二每米，夏寧遠也幹不出這種心不在焉的事——能隨口編出這種一句話就漏洞百出的謊言，她也不容易。陸勵成不想拆穿她。想想實習這兩個多月以來她屢屢一反如常、神經緊張，便勸一句：「累的話就休息一陣吧。我給你安排進專案組是覺得你想要一個有實實在在的實習，沒想為難你的。」
寧遠勉強地賠了個笑臉：「那我先走了。」
工作中的陸勵成盯著電腦螢幕點了點頭。
六月的海邊遊客還不多。寧遠在沙灘上走著，身後的腳印一深一淺，海水漫過、沙地又被撫摸平整，一切看上去像是從未發生過。
那麼已經發覺但不會說出口的愛意也可以像從未發生過嗎。
原以為喜歡上陸勵成是件「本該如此」的事情，這樣坦然以至於得不到也能愉快地笑著自嘲、得到了才像讓人神經緊繃的騙局。陸勵成於她，一個擺放在水晶櫃子裡被仰慕的珍稀品而已，從沒敢多想沒敢奢望，就是怕打碎了水晶自己賠不起。從來安分守己就不用受傷，可是心還是不受控制地僭越了一步——為什麼非要撕破這層斯文好看的偽裝？——在陸勵成錢包的夾層裡發現蘇蔓的照片時、長久的失神提醒了寧遠，她並不只是想要遠遠看著他。
可惜真相和遺憾就像一朵雙生花，在得到他之前，她就已經失去他了。心裡打開一扇門住進一個人的同時就要承受裂開另一扇門放他出走的疼痛，他從心臟中間穿行而過一刻不停，寧遠卻只剩一進一出兩個殘破的傷口。
夏寧遠佇立在沙灘上，海水一波一波湧上來拍打她的腳丫。面前的一切看上去都浩渺無邊，卻盛不下孤人心裡一個小小的殘片。晚上寧遠打開電腦給雒笛寫了一封郵件，輾轉沉吟也只一句話，是她們本科時候一起讀香港小說時看來的：
「有時我想，愛不過是小恩小惠。我以為我可以獨自過一生，但我還是被打動了。」
回到北京以後寧遠上了三天課。週四去上班的時候，同事打趣她休了週末之後春風滿面的。
「前一陣看你的狀態真是有點擔心啊。」Peter父愛爆發一樣地看著夏寧遠，「看來已經好些了？」
寧遠心裡苦笑。哪有什麼春風滿面，她只是走投無路，知道再沉重下去亦不能改變什麼，一廂情願抵不過註定無著。退一步，她想要的不過是溫柔有尊嚴的活著，不願自己難過那就不讓自己難過。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Peter沒正經地在追問。寧遠多少知道一些Peter和其他同事打賭的事情，賭注不清、但命題是關於夏甯遠和陸勵成的關係。想也不用想，Peter是站在有好戲看的那一邊的。
寧遠來了點興致想要整整這個好事者，便故作輕鬆：「前男友回心轉意來跟我求婚，週末我要去見他，這算不算好事？」
一起辦公的其他同事紛紛給Peter使眼色。看他沮喪的樣子，估計是又輸了全組人一周的工作餐什麼的。寧遠想著就覺得痛快。至於週末去見前男友什麼的當然是她隨口胡謅的，她和杜桐林早就沒了聯繫。週末她是要去機場接雒笛。雖然「光陰如梭」這樣的比喻聽上去多少俗氣了些，卻是實實在在的，無非是上了上課做了做項目，她們就四個月沒見了。
寧遠提前請好了假，只說是有私事處理，週六下午就沒去公司。因為項目遲遲還沒有拿下，整組人還在加班。開會的時候有人問起甯遠，陸勵成隻解釋說是有事請假。Peter卻唯恐天下不亂地調侃了一句：「小寧遠還真去答應前男友求婚了啊？」
所有人都只當是一句玩笑。
而生活的玩笑之一，就是有人把玩笑當了真。
陸勵成不動聲色的外表之下，一顆心收縮起來皺得緊巴巴的。一切好像循環往復地發生在他身上：兩年多以前那句將要出口的表白被醉醺醺的蘇蔓一句「我愛宋翊」硬生生的逼了回去；現在的夏寧遠更直接——請假去答應前男友求婚。
沒有人注意到陸勵成的面孔有些僵硬，畢竟工作時他是一貫僵硬的。
「——開始開會。」
又是一個埋頭工作到十點鐘的夜晚。對陸勵成來說，也不過是眾多同樣夜晚中的一個。工作讓他快樂、讓他覺得自己的才能可以發揮、付出能得到回報，與錢關係不大。他總是喜歡自己能夠掌控的事情，對感情這種容易脫韁的事情他大多避之不及。不是不珍惜——他向來不吝付出、卻不懂爭取。
本已無事可做應該回家了，陸勵成卻遲遲離不開座位。他還在流連什麼，想來想去也只有夏寧遠的住處。可這麼晚去打擾，怎麼說都是不好的。何況，已經有人跟她求婚了。
想到這裡他松了松領帶、關掉空調和燈，帶著電腦和西裝外套消失在辦公室門口。
☆、Chapter. nine（1）
Chapter. nine
六月中旬的北京已是酷熱難耐，這是夏寧遠在北京的第九個夏天。
週六下午接雒笛回北京、兩人興致勃勃地跑到母校去踢了一下午球，大汗淋漓累得幾乎脫力，回雒笛家洗了澡就摔在床上。兩人從傍晚一直聊到天空泛起晨曦的白色。
雒笛也問到了陸勵成的事情，寧遠只是笑著搖搖頭。
寧遠一路來是怎樣去愛人的，雒笛都看得一清二楚：向來她執著於付出、安靜地追隨著直覺的純粹，卻不問因果不計得失、不敢去向別人索取片刻溫柔。她願意把自己的心意交付到別人的生活中去、願意在感情裡莫名其妙地生存下來，但恐懼別人走進來改變她的生活。
雒笛知道，她大概是愛怕了。一個女人的青春能有過一次那樣走在懸崖邊上不要命的愛情，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縱使一天傷口癒合，恐怕也是十年怕井繩。
「那你準備這麼一直不說？」
「他於我就像很耀眼的星星，我看著很喜歡——可是他太高了，高得讓我覺得這麼好的一顆星星根本不可能屬於我。他前一秒讓我覺得他是有那麼點喜歡我的，後一秒又讓我看到錢包裡他喜歡的女人的照片。我沒法碰到他的心、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連這顆星星是不是願意沖我閃一下都改變不了——人能改變的太少了，是不是？」 寧遠在黑暗中輕輕地歎了口氣。
雒笛躺在床上遲遲發不出聲音。安靜了一會兒她翻了個身摟住了寧遠。
「睡吧。睡著了就沒有那些磨人的希望了。」這世上所有的無奈不過都可以用那句著名的話來概括：愛與希望，最最可怕。
周日本可以不去加班。甯遠因為接雒笛請了半天假，還是決定去公司把該看的報表看了。
MG沒有多少人，寧遠把做了一下午出了一份小報表。之前那家公司的上市項目還沒有拿下，這份東西雖然不算太重要，到底也是趕緊做出來好。
寧遠把報表拿去給Peter看的時候不見他。旁邊的同事告訴甯遠Peter出差。寧遠頭皮發麻得打算把報表放在Peter的桌子上，同事倒是很有眼力地補了一句：「他一周之內應該不會回來，要是急的話還是拿給Elliott吧。」
寧遠現在覺得不只是頭皮發麻，全身都麻了。前幾天全組人到北戴河玩了一圈回來之後，陸勵成就變成了她最不想見的人。她可以不去提那張照片，可以對他笑，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畢竟他們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
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她的心野了、原來的地方已經裝不下一個陸勵成。
「你怎麼了？」同事把手在甯遠眼前晃了兩下，「要是東西重要你還是趕緊拿給Elliott吧，我聽說他晚上也要去外地出差了，耽誤了總不好。」
甯遠應了一聲，心裡卻後悔過來加班管這個攤子。反正她不做也自會有人做，幹嘛非往槍口上撞。這下是非去見陸勵成不可了。
寧遠進辦公室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身姿綽約的女人從裡面出來，紅裙紅鞋、看上去就帶著一股鋒芒畢露的氣勢。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這是上次和他們來談方案的代表人，似是叫蘇岱。
「進來。」陸勵成看見在門口發愣的夏寧遠，招呼了她一句，「站在那兒幹嘛，目送人家？」
寧遠回過神來：「蘇小姐真是漂亮大方。」有點尷尬遞了文件。這份尷尬倒不是來自蘇岱，而是陸勵成。
「還沒聽你誇過女人。」陸勵成埋頭看著她的報表，口氣清淡地應了一句。
「實話而已，她確實很美。」甯遠以為自己從來不吝嗇對女子的誇獎，卻好像被陸勵成說成了一個小肚雞腸的人，「難道陸總不這麼覺得？」
「我對這種女人沒興趣。」僅僅是輕描淡寫，眉頭卻有點微顰，「對了，你是不是要期末考了？這段時間給你假期複習，考完再來吧。」
寧遠嘴唇微啟，停了一下還是只說了一句「謝謝」。
他看報表看了很久，這個小東西需要用多久的時間看寧遠心裡最有數。她像個小學生罰站一樣在陸勵成的辦公桌前，他不說話、也不讓她回去。
「Elliott？」終於捱不住，寧遠喚了他一聲。她簡直懷疑陸勵成是知道自己看著他會心亂如麻才故意這麼做的。
「啊。」陸勵成猛地抬頭，「抱歉。你先回去吧。」
「你沒事吧？」
「沒。剛才看報表走神了。」他勉強笑了一笑。
寧遠有點擔憂地看著他：「陸總也會有走神的時候？」
他當然不會走神。可是他一時竟想不出來能讓她在自己身邊多停留一會兒的理由。
夏寧遠猶豫地看了看他才走。到了門口被陸勵成叫住。
「還有事嗎Elliott.」
欲說還休。都到了這一步他還能說什麼呢。說他馬上要出一個半月的遠差沒法見到她？或者告訴她他喜歡她？她的回頭無非只是因為一句「還有事嗎」，她再轉過頭去就是別人的妻子。
「沒有。你去忙吧。」他在擺手之前先把臉低了下去。祝福她的話也顯得多餘，不說也罷。
接下來到來的期末周確實讓夏寧遠抓狂了一把，幸虧陸勵成給了她假期。想到這裡的時候她開始對他感恩戴德。
「這麼說來他也算是個體貼的老闆。我對他的印象勉強加一分吧。」雒笛吮著芒果，隨手翻開寧遠的教材，「——誒，你這本高巨集的筆記做成這樣真的能及格嗎？」
寧遠幽怨地抬頭看她一眼：這個女人放暑假的狀態就是在她考試周的時候秀悠閒。
「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寧遠沒空搭理她，繼續狂刷題目。
「好啦，等你考完我請你吃法餐。」
寧遠聽到吃的，本來暗淡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說定了？」
雒笛看著興奮的夏寧遠，嫌棄地甩出一句：「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兒。」
說是考完試，考完已經是七月份了。寧遠算算已經是半個月沒去上班。
「你這實習還真長。」雒笛坐在鏡子前畫眉，「打算做到什麼時候？」
「在把那個上市的案子拿下來之前我想一直做。」
雒笛聽了這句驚訝的轉過身來：「你下學期不是要去美國做那個交換項目？那你還回不回家了？」
寧遠有點煩躁地在床上滾了一圈：「我也正煩這件事。從上了大學到現在，我『不孝女』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你為了你這陸總還真是豁出去了嘛。」雒笛吸吸鼻子，「你真不打算跟他表白？」
寧遠不出聲地苦笑一下：「即使我有勇氣再去談一次戀愛，我也只想發展一段單純的感情。他心裡有別人在。」
「有眼無珠。」雒笛對著鏡子，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夏寧遠星期一去MG，想著假期是陸勵成直接批的，自己回來上班應該去打個招呼。到了執行董事辦公室門口卻只見Helen一個。
「Elliott不在。」Helen見著寧遠直接告訴她。
「沒關係，我只是來告訴他一聲我考完試回來了。」寧遠感覺到Helen的口氣不是太好便不想多留，「你見著他麻煩幫我轉告他。」
「不用了。他八月份之前回不來的。」
「啊？」寧遠有點怔，「他又出差了？」
「哪來的『又』，就是六月中旬那次出差還沒回來，要一個多月。」
夏寧遠突然有點眩暈。他們原是不可能的，她就像她曾經保證過的那樣，絕對不會纏上陸勵成。甯遠沒有希冀沒有奢望，但是她沒想到離別來得這樣早——八月初、或許七月底，她就要到美國去交換一學期。這麼算來，走之前她必定見不到陸勵成了。如果寧遠願意，或許從美國回來之後他們還能像朋友一樣見個面。
但是她願意嗎。有必要去面對一個喜歡卻不能說的人嗎。非要承受口是心非的疼痛嗎。如果他笑笑說不愛蘇蔓了要陪他一起笑嗎。
從來愛情就是一個最大的謊言，對嗎。
寧遠只覺得自己眼眶發酸。到底自己還是陷進去了，又是一場暗戀，搖搖欲墜、無疾而終。
「對了，Elliott走之前讓我把這個給你。」Helen拉開抽屜取出信封，「他說是你的實習證明，從今天開始你如果不想來就可以不用來了。實習時間給你寫了半年，應該夠用了。」
寧遠盯著Helen手裡的信封。這樣一個細心的安排，就是他送的告別禮物嗎？——完全妥當，可是因為太過妥當、她竟聞到了一股心痛的味道，痛得話也說不出來。
寧遠接過信封的時候，Helen看她情況不太對勁，觸到她的指尖又冰得嚇人。本來想要關照她一句，看到她光禿禿的手指卻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不想冒昧揣測上司的心意、更不能逾矩，只是想要確認一下。細細思慮了一下怎樣問比較合適，Helen笑著：「來上班怎麼不把戒指戴著？讓我們也看看啊。」
「戒指？什麼戒指。」甯遠完全沒心情研究這個話茬，沒精神地笑了一下。
Helen愣了一下，笑：「沒什麼。上個月她們說你要結婚了，我大概聽錯了，要結婚的應該是Doris吧。」
寧遠苦笑：「Helen姐快別開我玩笑了，男朋友還沒影呢，結哪門子婚。」
回到自己的小格子間坐下來還沒回過神來，寧遠的手機就響了。來電是個陌生的北京號碼，寧遠有點晃神就摁掉了，可是對方鍥而不捨地打過來，第三個電話寧遠終於接了起來。
「夏小姐你好。」那邊是一個圓潤動聽的女聲，「我是T公司的蘇岱。不知道你今晚有沒有時間，我想跟你談談。」
寧遠腦海裡浮現出那一襲火紅的裙子和高跟鞋。她不知道蘇岱是怎麼弄到她的手機號碼又有何貴幹。
「蘇小姐如果要談案子請直接找我們的項目負責人Peter或者是陸總。我只是個實習生，您這樣越過我的上級直接把我叫出去恐怕不太合適吧。」
蘇岱似乎是笑了一下：「如果我說，只有夏小姐能幫MG得到我們公司的上市項目呢？」
作者有話要說：
又讓雒笛小姐出場了。很久之前我就發現，故事裡如果有一個神神秘（經）秘（經）、摸不清她套路、來無影去無蹤、還很八卦毒舌、如果腹黑就更好了（……）的角色，那情節就會好進展許多了……囧。於是憑著雒笛這個和作者同名的角色，作者就這樣在所有自己的文裡混了全場= =||
☆、Chapter. nine（2）
蘇岱約的餐廳，之前雒笛請寧遠去過一次。菜不見得多合她口味，但確實是供高消費人群消遣的地方。夏寧遠隱隱感覺到來者不善，提前下班回去換了件的小晚禮，款式不顯得太隆重又不失身份。
她到的時候，蘇岱已經等在那裡。跟那天一樣是火紅的裙子、高雅的髮髻、精緻的妝容，一身珠光寶氣。
「夏小姐請坐。」她見寧遠過來便客氣地招呼，「我替你點了三分熟的Sirloin①不知道你吃不吃得習慣？這裡的medium rare②很有名的。」
剛上場就這樣鋒芒畢露真的好嗎。甯遠苦笑，蘇岱的語氣雖然友善殷勤，但話裡帶著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寧遠弄不清她是不是有意。
「客隨主便。」
「夏小姐真是爽快人。」
「蘇小姐喜歡跟爽快人談生意嗎？」甯遠無意地把眼神瞟向窗外，唇角微翹——她現在是作為MG的員工、代表陸勵成出現的。至少氣勢上不能輸。
「既然我和夏小姐都是直來直去的人，我就不兜圈子了。你們給出的上市方案很誘人，坦白說，我們公司應該早就敲定由MG來做這個案子。」蘇岱不徐不疾地笑了一下，端起紅酒搖晃酒杯，「可是，我偏不想讓陸勵成這麼順利。」
寧遠不動聲色地等她說下去。
「我知道MG很想得到T公司的案子。倒不是我們這家新興企業有多有利可圖，你們看中的是我們母公司的生意。夏小姐想必也知道，董事是我父親——我只有一個條件。」
蘇岱猛地抬起頭，寧遠看到她原本活色生香的面孔竟閃過一瞬的疲倦。
寧遠向來沉得住氣。蘇岱已經很清楚MG的方案是最佳博弈，著急的應該是她而不是自己。她漫不經心地盯著蘇岱的眼睛，停了一會才開口：「您說。」
「你離開陸勵成。」
三分熟的牛排端了上來。熟肉的淺棕色看上去非常鮮嫩。寧遠細細地端詳著，拿起刀叉切開，往中間逐漸變成粉色和鮮肉色，一點點血絲滲出來。
「我不太明白蘇小姐的意思。」寧遠淡靜地笑著，「什麼叫我『離開』陸總？」
「夏小姐這就不夠爽快了，你們倆的關係應該不用蘇岱明說吧。」
寧遠可真不愛聽這句話，怎麼說的像是他們做了什麼苟且之事一樣。她放下刀叉，把視線從那盤牛排裡轉移出來：「喲，蘇小姐還是明說吧。不然以我這個腦容量還真招架不住您這位女格林斯潘。」
「陸勵成不適合你。」蘇岱挑了挑眉，毫不介意地迎著著夏寧遠的目光，「他有他的狼子野心，愛情對他來說微不足道。他和你在一起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也可能是生活無聊把你當做調味品，等更重要的事情來了他就能毫不猶豫地撇下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不懂嗎？夏小姐也不是年輕姑娘了，應該知道和他這樣摸不透的男人在一起只會受傷。同為女人我奉勸你，趁著還沒有輸得一乾二淨，離開他吧。」
夏寧遠總算聽明白了，原來蘇岱把她當成了陸勵成的女朋友。她倒想聽聽這個女人會怎麼說，也不急著否認：「蘇小姐認為自己很瞭解陸總？」
「我當然瞭解他。」蘇岱自信地笑著，靠在椅背上，「我還沒去美國讀MBA的時候曾經幫我父親跟他談過幾次生意。說實話，他在桌上從容又強勢的樣子真的很有魅力。當時情況是對我們有利的，可是他就像一隻豹子一樣死死咬著嘴裡的肉，不失風度地跟我們周旋，半點不肯鬆口。最後，生意如他所願的談成了。
「我雖然吃了敗仗，可是我認識了一位元風度翩翩又手腕犀利的男性。這樣的失敗，每個女人都是樂意接受的。」蘇岱微笑著呷了一口紅酒。
夏寧遠從她神采飛揚的面孔裡讀出了傾慕。自古男才配女貌，何況男女雙方皆是才貌俱全呢。蘇岱的算計並不過分。
「多謝蘇小姐好心提醒，我總算弄明白為什麼陸總講到您的時候總是很熟識的口氣。不過我聽了半天，只覺得您是在誇獎我們陸總，這怎麼能成為我離開他的理由。」寧遠靜了一會兒沉沉地笑道。吃一口排，肉感鮮嫩卻泛出絲絲的腥味。
「我想我說的很清楚了。你和他在一起除了錢什麼都得不到——還是說夏小姐原本就只是想要錢？」蘇岱陰鬱地笑著看她，「我聽說夏小姐正在清華讀書。國內最好的高校走出來的學生，該不會願意為了一點錢委屈自己吧？」
委屈？寧遠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原來自己還高估自己了，蘇岱並不是把她當作陸勵成的女朋友，而是情人——只要錢的那種。
這些年她已經磨平了自己的偏執狂傲，剩下的不願妥協也只當作無從解釋、寬心而去。這個年齡，她想要的已經並不多，無非是寧靜溫柔有尊嚴地活下去，哪怕在別人眼裡是莫名其妙的。她總以為她和旁人的世界可以互不冒犯，但是她還是看錯了。
永遠有旁人的河不甘於各行其道，淌出來、漫進她的水裡。
寧遠輕輕地放下刀叉，沖蘇岱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蘇小姐覺得只要我離開陸總，他就會是你的？」
「至少我能給他他需要的東西。」蘇岱嫣然一笑，「還要我多說嗎。夏小姐離開，這個項目自然會是MG的。而且我相信不久的將來，我父親的產業，都會是陸勵成的。你應該不會沒有這點自知之明吧？當然，如果你需要錢我無所謂給你一筆。」
大方的不動聲色的鄙夷，輕視。你不願妥協的期待，在旁人眼裡不過是另作他解的陰謀：貪慕權貴、出賣身體、猥瑣可惡、不識好歹……你可以堅持走下去，卻不能回避那來自狹隘和偏見的惡意的揣測。蘇岱用她耀眼的光芒把她打得不堪再戰，那一句「自知之明」幾乎讓寧遠羞恥得想要奪門而去。
委屈是沒用的。現在你是代表陸勵成坐在這裡，你哭你就輸了。在心裡反復地警告著自己，才把滾在眼眶裡的熱淚逼回去。
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笑：「看來蘇小姐並不瞭解我們陸總。」
「哦？」
「但凡他想要的，他會不惜代價地去拿。但他向來光明磊落，不屑三教九流的勾當——蘇小姐的想像力還真是豐富，靠婚姻換事業這種戲碼現在只有電視劇裡才有吧？對，我沒有您有錢、沒有您有地位、也比您年輕閱歷尚淺，不過我必須得糾正您的世界觀：既然您心裡把陸總看成那樣一個人，您還是別想著嫁他了。就算現在我跟他分手了，難保他結婚以後不會找上什麼阿朱阿碧，是不是？」
「你什麼意思。」蘇岱不慍不怒，仍是笑。
寧遠喝了一口紅酒：「實話跟您說吧，我不是他什麼女朋友，我倆更沒有您意淫出來的那層關係，不知道您是從哪裡得出來我們交情匪淺這個結論的——走？我當然會走，因為我只是個實習生。忘了告訴您，我的實習期今天已經結束了，所以等貴公司來MG談案子的時候您就不會再見到我了——您會說話算話的對吧，我已經如您所願的走了，希望陸總明天就可以接到簽合同的電話。」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嘴唇微抿，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和難堪。蘇岱看到了一個戰敗的、卻不失氣節的夏寧遠。
「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自製。如果你不在他身邊，我們或許能交個朋友。」蘇岱遺憾地笑笑，切下一塊牛排。
「朋友就不必了。不過有句話還是要奉勸您：對那些不瞭解的人最好還是不要妄加揣測，你以為陸勵成真的拿感情當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寧遠拿出錢包在桌上留下三百塊，「這家牛排我來吃過，三百塊應該夠了，你那份你自己付。這三分熟的頂級牛排對我來說是茹毛飲血，我們中國人不習慣吃生的。」
這是這一晚夏甯遠對蘇岱說的最後一句話。她拎上手包離開，希望自己沒有給陸勵成丟臉。剛剛那份硬撐出來的從容讓她精疲力竭。
走在喧鬧的街上，七月的夜晚竟然有些涼。寧遠摸出手機給雒笛打過去，卻遲遲不知道怎麼開口。
「說話呀——你沒事吧？你在哪兒我去接你……」電話那邊雒笛一直在沖她喊。寧遠聽得出她心急如焚。沒關係，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我沒事。」寧遠顫抖著用手抹了兩顆不小心掉下來的眼淚，妝花了一半，「我幫陸勵成把案子談下來了。我明天就可以回家陪爸媽了……」話音沒落，寧遠喉嚨裡發出一聲長長的嗚咽。她走到路邊蹲了下來，號啕大哭。
「雒……愛情太疼了，我還是不要了……」
①：牛外脊肉，比起著名的菲力裡脊帶點油花、更受行家歡迎。
②：三分熟。
☆、Chapter. nine（3）
這天晚上，雒笛陪寧遠坐了一夜。
寧遠時而哼兩句歌，覺得憋悶就跟雒笛講晚上發生了什麼。
「她就是欺負你脾氣好。」雒笛聽完歎了口氣，「要是我就把牛排扣在她臉上——你還跟她AA制？」
寧遠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月亮：「我不能讓陸勵成丟了面子。」
雒笛定睛看著她失神的臉，嗤嗤地笑了兩聲：「這個陸什麼的，真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麼德。」
「走不近就離開，但是離開前至少完成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做的很好是不是？」她把頭輕輕靠在雒笛的肩上，臉上蜿蜒的淌著兩道溫暖的淚水。
寧遠隔天到MG打了招呼，實習期正式結束。除了Helen，沒有同事知道她離開了。下午雒笛替她收拾了行李、送她上火車。
「我回美國再聯繫你。」雒笛輕輕拍寧遠的肩膀，「美國很多帥哥的，我介紹我同學給你認識。」
寧遠默不作聲地輕輕點頭。在第二十七個年歲已經走過一半的此刻，寧遠突然有點領悟什麼叫「向死而生」。人一生的熱情在她看來，一直都是一個有限的定額，你知道你的結局在哪裡，望著那個所謂終點、手裡握著有限的年華，在生命週期裡任意分配。一年一年的時光剝落，她變得成熟、得體，似乎離「成功」更近，但也無可避免的慢慢衰老、冷漠。
這些年，她看到別人的感情像是一個裝滿酒的瓶子，遇到愛的人便以酒宴客，失手碰倒了卻扶不起，只能看著酒一點一點往外淌，等猝不及防地遇到下一個人，兌不滿一瓶也只能手忙腳亂地往他杯裡倒……她本以為，她也會是這樣。所以還沒愛了就先怕了，第一個人離開後，她連看都不看就以為自己只剩半瓶酒了，遇到下一個人時晃晃蕩蕩怎麼也彌補不了那空掉半瓶的愧疚。所以她拒絕、退縮、直到第二個人失望地走遠了，她猛地一看，始料不及的發現自己心裡的熱情還是滿滿一瓶。面對著真相大白她突然就哭了。
「你還記得我們大學的時候常去KTV裡抒發感懷的那首歌嗎。」寧遠輕哼，「我要的堅強，不是誰的肩膀，懷抱是個不能停留的地方……你說，十□□歲我們都懂的道理怎麼今天還沒消化掉。」
「心陷下去的時候，道理也就只是道理了。」
寧遠大度地一笑，不再說話。
「打算什麼時候走。」
「月底吧。」
「那你先去美國等我，姐姐隨後就到。」雒笛很俠氣地拍拍胸脯，「唉，北京真是太好了，有夜市有舞廳有霧霾，我不想那麼早回芝加哥繼續博士生涯……」她陪著寧遠的日子裡，一直都是這樣故作輕鬆的。
七月下旬，在美國出差的陸勵成接到了Helen的電話，說是之前一直在忙的T公司上市案子拿了下來。沒人知道是什麼讓融資方突然敲定了主意。電話裡給助理甩下一句「我馬上回去」，陸勵成隔天就回了北京。
開會時不見寧遠只是稍稍有點失神：她當然不會在這裡了，實習期已經結束。
——可是她竟然還是會一不小心出現在他忙碌的縫隙裡，不會太久，往往就是一個微笑的表情、她標誌性的摸摸嘴唇的動作、她幫他噴藥時不期的臉紅、坐在她對面透過紅酒的會說話的眼睛、甚至她做晚飯倚在他家窗臺上往外看時穿的襯衫的弧形衣角。她很懂事，只在他工作不忙的時候才一閃而過，連同她所有的低眉、私語、淺笑、沉默。往往這些細碎的片段才最磨人。在他以為情動已不可得時，夏寧遠替他打開了天窗。只是他總以為她意不在此，便總是放著不說：想著自己的用心她一定明白一二，到時候再解釋；明天、後天時機成熟，等他們先把感情培養起來、等他們先把工作做完。他錯以為夏甯遠是蘇蔓，會年復一年地等在那裡，卻忘了他之于甯遠並不是宋翊之于蘇蔓。
Helen已經記不清上次陸勵成盯著桌子長久凝神是什麼時候。和T公司簽約的前夕，他準備文件竟然會走神。不是沒有猜過這一切是因為什麼，只是陸勵成從未提及、而Helen又沒有把握自己握著正確答案，無法突兀地開口說起那個女孩——自己的上司向來忌諱旁人胡亂揣測，信任這個東西很微妙的。但是，又時時想到兩年多以前的他。他對蘇蔓只用一首歌就能說明：情深說話未曾講。陸勵成馬上就要滿三十六歲了，她跟在他身邊多年，最不願意看到他風霜淒緊一室冷落。
隱約記得夏寧遠曾經說過要去美國交換一學期，Helen便問要不要去送送。
「送她？為什麼？」辦公的陸勵成似乎刻意命令自己不要上心，連頭都沒抬。
「T公司的案子能拿下來，夏小姐有很大的功勞……」
「那是她應該做的。」陸勵成冷冷地打斷她，「再說她未婚夫自然會去送她，我們去不太合適。」
Helen心裡長長舒了一口氣，她的老闆果然不辜負她的期待把話題扯了過來。
「未婚夫？」她佯裝驚訝，「她最後一天來上班的時候還跟我說沒有男朋友，這麼快就有未婚夫了……」
陸勵成的鋼筆刷刷地寫了幾下就停住了。
「她最後一天上班是什麼時候的事？」
「七月初啊。你出差走了半個多月之後。」Helen特意強調了後一句，看見陸勵成一副懵了的表情。只有片刻，他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奪門而出。
他在盛夏的毒日頭下一路狂奔，渾身是汗、嗓子冒煙，卻怎麼都停不下來。陸勵成不知道寧遠請假沒來的那個下午他是怎麼失去了判斷力，「去答應前男友的求婚」這種玩笑話恐怕也只有他會當真——沒錯，他那樣的當真，竟然還因為不想面對她給了自己一個半月的出差。而今他不想再等，蘇蔓已經給他上過一課了。
跑到寧遠的住處、氣喘吁吁地敲門，沒人應。
「夏寧遠！」他喊出一句覺得喉嚨直冒火。年齡大了，跑五分鐘的路都成這樣。
門終於打開了一條縫，拉著一條防暴鏈。門後的女人比甯遠還要高還要瘦，皮膚白得有點病態。她瞪著大眼睛警惕地看著陸勵成：「你找誰？」
「夏寧遠——她在嗎？」
「她已經不住這兒了。」女人聽到甯遠的名字似乎放鬆了些，還很無厘頭地從背後拿了個蘋果啃了一口。
陸勵成直接忽略掉了這個女人，背過身就掏出手機。
「不用打了，夏寧遠的手機號碼停了。」
陸勵成一顆狂跳的心倏忽漏了一拍。還沒來得及反應，屋裡的女人就把防暴鏈扯了下來：「陸總進來坐坐吧，我想我們可以聊聊。」
陸勵成正驚訝於她怎麼認識自己，回過身去看的時候那女人也剛好回身進屋，留了個背影給他。
「Help yourself.」女人指指餐廳，「——不過我猜你現在應該沒心情吃東西。」
「你是……」陸勵成保持著一貫的冷靜。
「噢，我叫雒笛，是夏甯遠的大學同學。」雒笛並沒有要跟他握手的意思，只是低頭啃自己的蘋果。
陸勵成毫不猶豫地認定這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了。她跟寧遠好到能把住處出借，一定也知道寧遠在哪兒。
「你認識我？」
「她常說起你——能知道到我這兒來找她的，我只聽說了你一個。確認一下，你是那個陸什麼成吧？」其實雒笛只是故意漫不經心地說不出他的名字。他讓寧遠不爽，總歸是想教訓教訓。
「陸勵成。」他並沒有表現出不高興，只是正襟危坐。
雒笛聳聳肩：「還知道趕緊來找她，算你聰明。你要是再晚兩天可能連我都找不著了。」
「她現在在哪？」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她擦擦嘴，貓一樣的眼睛盯著他，「你對她到底怎麼想的？把她當什麼人。」
陸勵成毫無退縮的迎著她的目光，覺得此生都未如此堅定過。
「我喜歡她。我得告訴她。」
「那你跟我解釋照片的事情。」
「什麼照片？」陸勵成隻覺得她咄咄逼人。
雒笛翻了個白眼：「我哪知道是什麼照片，就是甯遠無意中提過一句，什麼你前一秒還顯得喜歡她，後一秒又什麼你喜歡的女人的照片……？」她一臉健忘的表情，卻把陸勵成急得坐不住了。
「到底什麼照片？重要嗎？」
雒笛有點傻眼。如果他是演的，這也太像了吧。
「你真的記不起來，你錢包裡那張？」
「我錢包裡就沒有照片。」陸勵成氣得乾脆把錢包掏出來摔在茶几上。錢包砸在桌上一聲悶響：他突然想了起來，錢包他都是隨身帶著，夏甯遠沒有機會看到裡面有什麼。她說的是——
備用錢包。他曾經讓她取過SD卡。
照片是蘇蔓的。
夏寧遠從秦皇島回來之後的情緒低沉也有了解釋。
——這是不是代表，她也是喜歡他的？
雒笛輕輕地發出一聲歎息：「我不知道你想沒想起來那什麼照片，但是如果你真的有心，請你給她一個解釋。寧遠對你沒有非分之想，要是你願意就告訴她你喜歡她，要是你不願意——能不能離她遠點別再讓她不好受了？我認識她九年了，她一直是個非常勇敢純粹的姑娘，想做什麼都去做，得失看得很淡。我不知道當時她怎麼跟你解釋的，可是你以為今年初她從家裡跑回北京來照顧你是什麼意思？陸先生，她夠坦白，老實說至少在這方面，我覺得你配不上她。」
雒笛站起來走到陽臺裡擺弄自己的花：「她為了你受了什麼委屈，你到底知不知道？」
陸勵成狹長的眸子眯了起來。迎著陽臺往外看不清楚，光線太亮。
「怎麼回事？」
雒笛的身體在影子裡顯得有點僵硬。和那個女人見面受到的惡意猜測和侮辱、為了幫他談成生意所作出的讓步，這些寧遠是不是不願意讓他知道？
「沒什麼，我只是在感慨，從她前男友喜歡的那個到前幾天那個，傷她的女人們怎麼都姓蘇。」話盡於此，聽得懂聽不懂就隨他吧。
「寧遠明晚的飛機去美國，你也知道她是出去念書的。難得她現在狀態不錯，我不希望她在走之前或是在美國的時候聽到你的表白、在那邊無法安心學習。你要是真的喜歡她，請替她考慮。這是個君子協定。如果陸先生答應下學期結束前不以任何形式和寧遠聯繫、也承諾明晚不會出現在寧遠面前，我可以帶你去機場見她。」雒笛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臉上再無笑容，「我沒有惡意。這次交換她準備了很久才得到名額，我只是想確保她的努力能有等值的回報——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陸勵成在遠處看著寧遠走進通道，心毫無徵兆地抖了一下。他剛剛發現自己穿的這件西裝就是他請寧遠扮一次女朋友時穿的那件。西裝內裡還放著寫有她電話號碼的紙條。電話號碼到了美國定是不會再用了。那時他還在擔心這個女人會不會不懷好意地纏上他……
今天又穿上這件衣服，好像一切從那裡開始，畫了一個圓。
可是心卻再也回不到原地了。
☆、Chapter. ten（1）
比起曾經到過的三藩市，夏寧遠更適應夏洛特維爾的天氣，和她的家鄉一樣，靠近東海岸的濱海小城，舒適的夏季風。這裡是她所崇拜的《獨立宣言》的起草者傑弗遜總統的故鄉，他博學、天才、有思想、人格正直——她還很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願意為捍衛自由平等獨立而站到臺上演講的小姑娘。事情發生變化都是在上了大學以後。
她顯然也更喜歡維吉尼亞大學：學術、自由、寧靜。校內建築是美國大學少見的羅馬式風格。課業很忙，有做不完的case study，最久的一天她學習了將近十七個小時。但是寧遠總以為忙些是好事，腦子和身體忙起來，心就平靜了。能這樣有尊嚴地生活著，從前計較的那些事情也不顯得那麼重要了。
有空的時候她也去遠些的地方走走。藍嶺山區就在附近，那裡有一座國家公園，蔥蔥郁郁非常秀麗。維吉尼亞美術館、傑弗遜總統的故居蒙蒂塞洛、哈里森歌劇院……每個週末她都踩著時間跟太陽一起起床，隨性挑兩件衣服穿再戴頂帽子，拿著相機就能出去玩一天。天氣好的空閒時候她會離開學校到鎮上的小咖啡館坐坐。咖啡館裡常常放著沉鬱柔緩的音樂，她點一杯拿鐵、帶一本小說安安靜靜地讀，或者只是攤開書發愣、從白天一直坐到黃昏日落。
有些時候她也會想起陸勵成。他好不好、工作是不是順利。他是不是也會偶爾這樣想起她。
在夏洛特維爾的生活規律充實、平靜如水。伊利諾州離維吉尼亞有些遠，但是九月份雒笛還是來看過她一次，寧遠帶她去東海岸參加了海神節。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沒有任何多餘的話題，只是一起玩得很盡興。寧遠常常忘記她本來不屬於這個自由美麗的地方、認為這便是想要的生活。只是有時候看著鎮上人們的熱情活力，自己好像還是少了點什麼，而她不不想深究那是什麼。於是生活還是靜默無語地繼續下去，她常常唱歌、常常沉默，不經意夏去秋來、風霜漸冷，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就在這樣一個物是人非的季節，寧遠去鎮上的教堂參加了一個朋友的婚禮。朋友是她在咖啡館認識的女子Christine，是個有拉丁血統的美籍人，漂亮性感，很像Modern Family裡面的Gloria.寧遠幾個午後在座位上發愣，她都笑笑地走過來跟她聊天。Christine喜歡中國人、喜歡甯遠手裡拿的書——不管是哪一本、喜歡胖男人、喜歡滑雪、喜歡漂亮的鞋子……她的一切看上去非常熱情自由。她告訴寧遠她要結婚了，這是她的第三段婚姻，請寧遠來參加。
寧遠也曾小心地問過她，在上帝面前宣示那麼多次真的沒關係嗎。Christine思考了一會兒認真地回答：「I love each of my lover wholeheartedly. I enjoy pleasure of love, so when I find that relationship is lacking of feeling, I will look for another affair. I』m honest. I swear.」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因為外遇離開她的。寧遠本想安慰她，女子卻吃驚地笑著：「Why should I be upset？ At least we were happy. Just go with it.」
寧遠聽到這裡無法說話。雖然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對的，但這是真正自由的人心。
Christine的婚禮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寧遠坐在教堂最後一排目睹著新人宣誓、親吻。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看上去那樣幸福動人，她遠遠看著，腦海中竟不合時宜地出現了美籍華人作家的小說裡一句話：婚姻將他保護起來，一生沒再受愛情的侵擾。寧遠隱約覺得在Christine的婚禮上想起這一句是不對的，她是個為愛而生的女人。可是心裡還是有一塊石頭，重重地懸在那裡、怎樣都無法落下。生平第一次她想要婚姻，就算沒有愛情也無所謂。
她一直這樣出神地坐著，直到一個漂亮的小夥子拍了拍她的肩膀：「Hey girl. 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寧遠這才發現婚禮已經結束，教堂裡再無其他人。
「They are in love so much.」寧遠緊繃的臉艱難地露出一個微笑。她能想到的愛情，都是別人的。
一身疲憊地回到住處，打開電腦。看的還是高中時喜歡的港片《玻璃之城》。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他們愛得太辛苦太悲劇，可寧遠覺得片子的基調還是有希望的。
港生對韻文說：「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那麼開心，我都是那樣愛你。」
韻文回答：「我們分開的日子，你不在我身邊，我才是最愛你。」
就像她會毫無徵兆地想起陸勵成。她和韻文一樣，沒有得到、不在身邊，才思念得更劇烈。他或許會記得他們相處的點滴、卻無法窺破她一個人時想他的孤寂。好幾次問自己，他們之間到底怎樣才是最好，想來想去卻是無解。
晚上，夏寧遠整理了她大學時的讀書筆記。那時候她和雒笛都喜歡黃碧雲。甯遠喜歡《無愛紀》，雒笛喜歡《其後》，她便隨手做了些她的好字句的摘抄，一直存在電腦裡。而今一頁一頁地翻下去，竟然讀到自己年少時關於愛之痛那般真切又荒謬的期待——在那個年紀，所有人都以為愛情的真面目是痛苦。畢竟對於年輕人，痛苦比幸福要新鮮多了。
雒笛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快要12點。
「你還沒睡？」
寧遠很不配合地笑了一聲：「你要是真的以為我睡了幹嘛還打電話過來。」
「真想把茶潑在你臉上。」
「喝茶的從來都是我，你喝的是鮮榨果汁。」
「不錯不錯，腦子清楚得很。」我真怕你一蹶不振。電話那邊傳來寂寂的聲響，雒笛沉吟半晌，似乎小心地開口，「你在幹什麼呢？」
「在看我們大學時候我做的黃碧雲的摘抄。『事情從來都不公平，我在玩一場必輸的賭局，賠上一生的情動。』嘿，還記得這句嗎，怎麼樣？」寧遠興沖沖地念了一句，念完最後一個字卻覺得舌尖有點澀澀的味道。
雒笛的歎息聲聽得清清楚楚，她卻一言不發。
「雒？怎麼不說話了。」
「寧遠，不要跟自己過不去。有些事情如果想要個答案，不妨親自去求證一下。」
夏寧遠把目光轉移到電腦螢幕上，一行行的字帶著一些零碎的片段撞進她的回憶裡來。
【她一步都走不動，用騾子拉她用鞭打她她都走不動了，她雙腳都是血雙目都瞎了不要再逼她向前走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兩個人都沒踢過球，愣在場上不知道該做什麼，學長又顧不上教我們。你拉著我去『綁架』了一個教練過來，說什麼也要他教我們敲球。他不樂意你就一直攔著他不讓他走。那時候我覺得你真是帥斃了。」
「我那時也僅僅是不想無事可做。」
【生命裡面很多事情，沉重婉轉至不可說。】
【我懷疑我心底什麼地方，失去記憶與熱情，正綿綿地下著雪。】
「你和杜桐林在一起之後偶然一次告訴我，你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喜歡著他。你說的那麼輕，好像是一件完全沒有分量的事情。可是暗戀一個人那麼多年怎麼可能不辛苦，你為了和他在一起做出的犧牲我也知道一些——你一直都這樣勇敢。我沒說過，但是我真的很佩服你。」
【我會安靜而勇敢地追隨真實的直覺，而且以我生命所有，捍衛並保有它的純粹。】
「你和他分手，所有的事情都不怪你。這麼多年你一直活得太謹慎，我早就說過這算不得好事。所有的事情怕的是沒有預期，既然你有最壞的心理準備，不妨也大膽地去追求一次。沒什麼大不了的。換作我會選擇淋漓盡致的被傷害，而不是全盤陷在恐懼和焦慮裡。」
【她心裡總是若有所失，或許是因為失的不夠多。畢竟這是個不完全的世界，沒有一件事情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連破裂都不曾完全。】
「你走之後，陸勵成來我這裡找過你。」
寧遠手一抖，碰灑了鍵盤邊的熱茶。滾燙的茶水淌了一地，茶葉也潑了半杯，地上一片狼藉難看。
「他跟我承認他喜歡你。我看他憂心找不到你的樣子，不像是假的。至於你提過的那張照片——我提起的時候他竟然壓根沒想起來。好一陣子他才記起那是他備用錢包夾層裡的。他愛著那個女子的時候留了一張她的照片。等他不在意她了就已忘了那張照片的存在——他喜歡了你，甚至連記起那張照片、把它拿出去都顯得沒必要。寧遠，他可能是真的不在意了所以才忘了。」
【到底愛艱難些，還是承受愛艱難些。】
臉上有溫熱的潮濕感。
「我覺得他除了跟你一樣磨嘰之外，還是個不錯的男人——哦，他長得有點像鐘漢良。如果不是你喜歡他，我想我可能會把他留在我家過夜。」電話那頭的雒笛的表情一定又是不懷好意的。
【如果我們沒有接近過，我會不會不會陷得那麼深？】
「你看你都忙成什麼熊樣了，我們美帝不喜歡你這樣不會享受的女人——有時間也查查你的郵件吧。或許會有什麼意外收穫也說不定。」
寧遠瞥見電腦螢幕的右下角從23:58變成了23:59.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雒。」長久沒有開口的寧遠輕輕喚她，「我給你念一念那時的摘抄好不好？」
五十三，五十二。
「如果伸手碰一碰他，多麼好。只是碰一碰，聖徒渴望吻一吻聖骨一樣，親近不可碰之物，碰了就會有火燒無花果樹，有烈焰焚城，她還是要碰上一碰。」
四十，三十九。
「我以為世界有多大，總想一直的走下去；但原來一個人的腳步只有腳步那麼大；無論我走得有多遠，我帶著的還是我自己的腳步。」
二十八，二十七。
「你沒想這麼多吧。事情過後只有我一個人，冬蠶一樣吐著細細的記憶，織成思念。」
十八。
「沉默空間有金蘋果落在銀網子裡，有鶴欲飛，有思念悠悠轉轉，一個陌生女子在給前生寫信；有溫柔，有婉約，有陰寒春日旋轉木馬前失憶人拉奏的手風琴；有淚。」
六。
五，四，三，二，一。
座鐘的報時敲響了十二下。已經是新的一天了。
寧遠抹了兩把垂下來的眼淚。
「——有時我想，愛不過是小恩小惠。我以為我可以獨自過一生，我還是被打動了。」
☆、Chapter. ten（2）
寧遠確實很久都沒有開過私人郵箱。雒笛一定知道些什麼才會這樣說。
手放在滑鼠上，卻似乎楊露禪手上的鳥一樣無處借力、怎麼都移不動。她隱約知道那會是與誰有關，但是到底怎樣才能有勇氣去面對。愛情於她已像把生了鏽的鎖，不想拿出鑰匙是怕□□去就斷在鎖芯裡取不出來。那麼這份還沒有言明的心意，她是不是該嘗試著追索下去。
「寧遠，我沒有逼你的意思，不然我盡可以把你的聯繫方式告訴陸勵成。我會告訴你這些只是怕你遺憾。選擇當然還是你自己做。你早點休息，我掛了。」一聲尖銳的長音中斷了電話。留給她的只剩大段空白，目光一時間不知到該放到哪裡。
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自己做選擇。害怕被傷害。若邁出一步、後悔了是否還能退回來——如果只是一封郵件，是不是，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寧遠盯著黑暗中白晃晃的螢幕，朝著「收件箱」點了下去。收件箱裡躺著清一色的訂閱郵件，只有一封是來自一個臨時的匿名郵箱。
一行一行字映進眼底，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事。
寧遠放寒假回家的時候，陸勵成去跟宋翊談事情，過馬路摸車鑰匙卻掉出了一個打火機。他回去撿、綠燈變成了紅燈，因為躲車腰背摔傷。
決定在家裡養傷的代價是他推掉了一個忙了半個月的合作案。理由是：趕也趕不走她，早點自理好讓她早點回家過年。
他爽快地答應她來實習、把她安排進專案組，好像可以隻手遮天。寧遠不知道事情背後是他在會議上苦心說服員工、力排眾議，對一個從未親眼見過其工作的人表現出非常瞭解的信任。個中壓力都是他一個人扛下來，所以寧遠才沒有聽到某些難聽的閒言碎語。
心情不好的那天在電梯間被陸勵成嚇到並不是個偶然。他一早就看出她狀態低落拼命工作，一直在自己的辦公室裡陪她加班。她走他才走，謊稱自己在準備文件。那晚在雒笛家他之所以喊餓又沒吃兩口，十有□□也是因為知道寧遠沒吃晚飯，做點什麼看她吃了才能安心。他其實是早就吃過了的。
寧遠和他吵架回家那天，他以為她是負氣出走。神色如常地工作到下班，一下午卻抽掉了一整包煙。那天陸總很罕見地按時下班——沖出大樓。他去找她，幸好她在家。那個吻出於情不自禁，不是難以解釋，可是她卻並不想要這個解釋。
蘇岱是他認識多年的生意夥伴。從談合作的起初她就擺明瞭條件，只要陸勵成身邊的女人是她，什麼都可以商量。是因為陸勵成不願意、這個案子才遲遲定不下，她每次來談當然也是一臉意興闌珊。蘇岱幾度進出陸勵成的辦公室，常常見到一個實習生備受器重。而今看來也許她並不是完全猜錯。
……
螢幕發出的白森森的光把寧遠臉上兩道淚水照得明晃晃的。
如果心裡是亮的，有些事情不需要再往下看就已經有了解釋，對嗎。
——為什麼一句也不說。
全部、一直都是自己扛著。
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自始至終，她只是自以為是地知道自己在對他好。
如果她再沒心沒肺地繼續往前走、忘記回頭，是不是就要錯過。
幸福有這麼多方式，你卻總是選擇最隱晦的一種。你走到今天要翻過多少座山蹚過多少條河，可是你還是學不會為了爭取愛情而用上哪怕一點點心機。然後每一個破曉來臨、每一個夢境醒來，發現，幸福還是那麼遙遠、思念變得更長。
脖頸和胸口傳來一股涼意。寧遠伸手一拭，衣領已被打濕。
十一月底是感恩節，寧遠有五天的假期。本來不該回家的她自己掏腰包買了往返機票。這臨時加出來的兩張機票花掉了她的一半積蓄。
淩晨兩點的時候陸勵成的手機響了，國外的號碼。迷迷糊糊地接起來，電話那頭的聲音讓他一下子清醒了。
「這麼晚有什麼事嗎。」他口氣一貫的冷清。
「Sorry，我沒算芝加哥和北京的時差。」雒笛漫不經心地回答，「你想繼續睡隨便你，我就是通知一聲，你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可以去首都機場接到你想見的人。做個好夢。」
雒笛只留下了航班號和時間，並無一句多言。
「君子協定呢？」陸勵成驚喜之餘不忘調侃雒笛，「當時是你讓我保證——」
「愛去不去！」
雒笛氣惱地掛了電話。在他們的故事裡，她始終都是個局外人。該說的話、該圓的緣分，到底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陸勵成只是坐在床上清醒了幾秒鐘，很快起來穿衣服。
飛機到北京是淩晨四點多。夏寧遠等了行李出來只覺得迎面一陣風已經冷得有些刺骨了——不知不覺已經是十一月底。又一個冬天，她和陸勵成相識已有一年。去年今日她在哪裡、心裡又在想著什麼，想想也只剩笑著搖頭，拖著箱子繼續走。
「寧遠。」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驀地站在原地。
他不可能在這裡。可是這聲音這樣清淺，幾度入夢，熟悉得幾乎閉上眼睛就能在腦海裡迴響。記憶裡他很少叫她的名字……眼淚已經止不住地要湧出來。是不是現在抬頭真的不晚，還是說她這次回來只能求證到一個否認。
她賭命一樣地把頭抬起來。
陸勵成站在不遠的前面不易察覺地笑著，一身黑色大衣。
「你怎麼來了。」
「我來接你啊。」漫不經心。
寧遠面色蒼白，眼眶有些發紅。他們就這樣深深對望著，陸勵成不期然地眉頭微顰：
「你又瘦了。」
話音剛落，他的長胳膊就把寧遠拉進了懷裡：「本來我以為我不說你也可以明白，但是有些話不說好像是不行的。
「我記得那天晚上關於一個親吻，我還差一個解釋。」
她耳邊是他有點急促的氣息，和微微的笑意。
「——我喜歡你。」
夏寧遠只覺得自己像一根冰棒一樣戳在陸勵成身前，胳膊都打不了彎、心跳得太快。她有些惶然，雖然有預料，但是這句話真的來了嗎？
過了一會兒寧遠才傻傻地說了一句：「陸總，你心跳有點快？」
「嗯，剛才跑得太急了。」
「是嗎？」笑。
「其實——」陸勵成沉吟了一會兒，有點難以啟齒地笑，「我有點緊張。」
出了機場，陸勵成只是很自然地接過寧遠的箱子放進後備箱，開車送她回雒笛家。又上樓幫她安置東西，都弄好天已經大亮。陸勵成出門去上班的時候停了一下問：「什麼時候回去？」
寧遠很老實：「我有五天假期。刨除在路上的時間，週一就得回去。」
他顯然不太喜歡這個答案。
「這幾天在家呆著，別出去亂跑。」
夏寧遠怎麼聽都覺得這是一個來自家長的命令。本來她回來也是因為他，哪還有閒工夫出去玩。看他這一臉孩子氣似的嚴肅，寧遠便點頭應了一聲。
「那我走了。」
「——勵成。」寧遠叫住他。
他停在原地回頭看她。除了在蘇蔓的婚禮上，這是夏寧遠第一次這樣叫他。
「其實我回來是有句話想告訴你。」 寧遠倚在門框上，看著他靜靜地笑，「你還沒有喜歡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我和貨幣政策一樣廉價（此人已瘋不要跟她一般見識）的是靠大量的定義和陳述來寫出寧遠的性格的T T 讀者諸君所說的處理細膩更不敢當……又看了點原著片段，深感陸總真是最堅定的陸蔓黨，我有種強扭的瓜的感覺【哭】
☆、【最終章】
最終章
寧遠在北京休感恩節假期的幾天，陸勵成都按時下班過來看寧遠，在她家吃飯已經成了一項默認活動。吃過飯他也不工作，陪她一起聊聊在美國的事、或者選幾部愛看的電影。常常是這麼不經意的就很晚了，他便開車回家。
週末他沒去加班，開車把她帶到了昌平一間自建的小別墅。至於那個地理位置……寧遠只能想到八個字來形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這是我家。」陸總仍然秉承著他工作上「多說一句會死」的抽象派風格。但是寧遠並不像到過這裡的人那樣多話，他又很主動地補上一句：「前些年地價還沒那麼高的時候我賺了一筆傭金，自己找人蓋的這棟房子。」
寧遠喜歡這裡，有點像夏洛特維爾的自然田園。但是最讓她意外的是，陸勵成在這裡自己種菜……
「想出去走走嗎？」吃過飯，陸勵成不等收拾碗筷就問她。寧遠聽出他語速稍快。她點點頭，穿上外套跟他出門。
這裡的夜空可以看得見星星，寧遠對此已經不太習慣。陸勵成點了一支煙，她不經意看到，用的是她送的打火機。
「你一直用著？」
陸勵成眯縫著眼睛吐了個煙圈：「當然。你送的東西。倒是充過幾次氣了。」
他沒說起這個打火機是怎樣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倖存下來的。
「明天就走了？」
「嗯。」寧遠有點不想提起這個話題，「你明天別來送我了。」
陸勵成笑笑地看向她：「你確定說的是真心話？」
寧遠歎氣：「話倒是不真心。不過一想到你來送我，我就怕我捨不得走啊，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最不好看了。再說你明天不是還要開會嗎，專心準備別來了。」
「看來我找了個了不得的女朋友。」陸勵成玩味地看她一會兒，笑著牽住了她的手。
寧遠要掙脫，卻感覺到他不願意鬆手的跡象。她不說話，只是輕輕離開他的掌心、手繞過他的手腕——十指緊扣。
陸勵成一怔，又笑她不易察覺的小女生的心機。把煙掐滅扔掉，輕輕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這次終於是名正言順的了。」
寧遠週一下午不聲不響地離開北京。跟陸勵成說好不讓他送——結果他還就真沒來送。
「這人也太聽話了……」雒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嗓子生生地噎了一下，「小遠遠，陸勵成要不是碰到你這樣啥都不在意的女人，他孤獨終老我也不覺得意外……這是朵怎樣的奇葩啊？該表現的時候不表現、喜歡別人那麼長時間都不說，哎連別人開玩笑說你去答應前男友求婚他都能信——你倆還真是絕配……」
「你在罵我嗎……」在東海岸的夏寧遠躺在床上翻了個白眼，嘴角卻忍不住掛著笑意，「是我不讓他送。我們陸總一向尊重女性。」
「記得結婚給我寄請柬啊，項目做到昏天黑地我也會趕回去的參加婚禮的。」雒笛不經意地開著玩笑。
但是寧遠覺得結婚還是件有點遙遠的事情。
「遠個屁！」雒笛惡狠狠地喊，「你多大了？」
「我下個月滿二十八。」寧遠老老實實回答。
「他呢？」
「三十六啊。」
「那你還遠什麼遠。再遠點他半條腿都要邁進棺材裡了！」
寧遠不知道自己臉上什麼表情：「哎你說話能好聽點嗎，你是不是在美帝呆久了忘了什麼叫溫良恭儉讓啊。」
「啊不好意思我最近想到那個姓陸的老是忍不住罵髒話，有種自己養了十來年的稀有品種被個採花大盜摘走了的感覺。Never mind.」能感覺到雒笛還是火氣很大的，「我勸你趕緊的三十歲之前嫁了啊，歲數也不小了，難得碰上跟你一丘之貉的物種。
一丘之貉？物種？寧遠痛苦地捂著腦袋：「雒笛，我求你了，你以後還是跟我說英語吧……」
「幹嗎說英語？你不覺得我的用詞非常傳神像是中文系畢業的嗎。」
寧遠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這樣的。雒笛小姐確實非常精准地表達了她的——憤慨。
再回北京是年底了，寧遠在美國結束了她研究生的第三個學期。離開維吉尼亞她非常捨不得。
「都想一直留在那兒不回來了……」夏寧遠在床上懶洋洋地打了個滾，呆呆地盯著陸勵成。陸總臉上分明是「你敢」的表情，寧遠只能吐吐舌頭，繼續曬著冬天的太陽。
寧遠只在北京留了一個星期就回家過年了，過完了二十八歲生日的她也開誠佈公地和家裡人說，時隔六年她終於又有男朋友了。年三十的晚上和陸勵成通電話，她滿是開心：「今年終於不用被逼婚了。」
陸勵成卻無奈地笑：「你是不用了，輪到我了。」本來家裡人對他單身這件事已經習以為常，突然聽到他說有女朋友竟然一下紅了眼。
「勵成你怎麼不把女朋友帶回家過年？」——姐姐
「你再不讓我見兒媳婦，怕是我要死不瞑目了……」——媽媽
「我們又要有小舅媽了？是不是蘇老師？」——苗苗
「你懂什麼！蘇老師和小舅舅一直都是普通朋友，現在這個才是正派小舅媽！」——晶晶
……
「喲，想不到聰明機智的陸總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寧遠嚼著甘蔗，甜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你得意什麼，他們要見的是你。等我一個人扛不住的時候要逼良為娼，那都是說不準的事兒。」他停了一下，說話竟然有點猶豫，「不知道我夠不夠走運……」
——夠不夠走運，可以娶到你。
「你很少說話只說一半。」寧遠笑嘻嘻的，卻已經知曉了他的意思。顧自對著電話說，「其實一年以前我在三藩市過新年，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我。
「我那時候說中國人不興過元旦，今天終於趕上了大年三十。陸勵成，新年快樂。」
「你也是。幫我跟叔叔阿姨問好。」
窗外突然有人放起了鞭炮。
「我有點想你了。」寧遠對著電話呢喃。
鞭炮聲太吵了。陸勵成在電話那頭放大音量：「你說什麼？」
寧遠揉揉紅了的眼睛，幸福地笑：「沒說什麼。」
「其實——我聽見了。」遠在陝西的陸勵成得逞地勾嘴角。
【正文完】
【下一章：番外1】（預計會有三篇番外喲~）
作者有話要說：
乃們看看下面這東西就知道作者寫的有多糾結了……哭T T
【第一次完結】艾瑪終於The End了！哭……鐘漢良的梗還真是貫穿始終矢志不渝啊T T 還有【郵件其實是作者寫的】這種梗……真特麼的天雷滾滾啊！
接下來預計會有一萬多字的番外？【← ←請注意這裡作者打了個問號！】——好吧肯定會有番外的我會告訴你們我寫這篇文就是為了一個番外麼！！！
至於完結感言這項幸福又虐心的作者特權就留給番外完結之後吧！畢竟……【嗶——】← ←好了左邊都給你消音了你就閉嘴吧，不用再強調你很想寫那個番外了！
這裡先提前感謝一下所有追文的朋友們~謝謝你們一路從那個吧追到這個吧（還有人追到了晉江，默……）~還有在寫這篇文的過程中認識了兩個覺得很有緣分的朋友，等番外完結（你夠了！！！）——我再說哈……
【謝幕~~~】
【第二次修改後】這回真的the end了……這個end真的透支了作者畢生寫甜文的才智，你們再覺得不好我也真的沒的可改了……T T 而且寫完這個竟然有種番外寫不寫都無所謂的感覺！！！怎麼可以這樣呢！！！T T——好的，我一定會寫番外的！！！
【第三次修改後】乃們一定不知道鹵煮提交了GS的網申之後，這個點了在電腦前面坐立難安——就因為我讓寧遠說了那一句「我愛你」啊……這姑娘不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陸總更不是了【掩面】。所以希望乃們不要介意我為了這三個字又把它刪了（……）——別打我聽我說啊！我刪了三個字，這不是換了六個字嘛~還多了呢，不吃虧不吃虧啊~
番外什麼的……我知道你們願意多給我點時間的對吧！( ☉w☉ )←看我誠摯的眼神！好吧事實是鹵煮明天就報到了。上學期剛開始的時候、展望了上學期，一下發出了一聲「還能活過這學期麼！」的哀嚎。現在我展望一下即將開始的下學期，發現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了不讓這種寫了刪刪了寫的深井冰行為重現，我一定要——淡定地寫！——慢慢地寫！嗯就是這樣……
P.S. 陸總，我和我家同名的那個雒笛姑娘，兩個人真是對你夠不錯的了，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讓你對我們小寧遠好一點！你自己掂量著辦吧~【傲嬌】
睡覺去了明天趕火車……
☆、【番外一|陸勵成】此時相望不相聞
五月底的北京，竟然電閃雷鳴。陸勵成站在巨幅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眼縫裡擠進來車水馬龍。他不太喜歡這樣突如其來的暴怒的陰天，好像一個平靜溫暖的春天就要倉促地過去了。這個春天，夏寧遠在他身邊。
T公司的上市專案做得並不順利。好幾次陸勵成覺得事情差不多可以拿下來了，對方卻又含糊其辭起來。尤其是在六月初，T公司又換了一個談判代表，這個女人陸勵成也認識，幾年前他還是投資總監的時候就跟她打過交道。是母公司董事的千金。
「陸總，又見面了。這麼長時間了都還沒有恭喜您高升。」蘇岱第一次出現的時候，紅衫黑褲、妝容精緻，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禮貌地招呼握手卻並不殷勤。陸勵成心裡很清楚MG給出的方案非常有競爭力，T公司應該很上心才是。起初他以為蘇岱裝作不熱情只是她的談判手段。
「幾年不見，蘇小姐還是這麼漂亮。」
蘇岱只是淺淺地一笑，擺弄著手裡的咖啡杯：「都是些面子活。沒有在意的人來看，再漂亮有什麼用。」
「活得漂亮是給自己欣賞的。蘇小姐可不是那種瞻前顧後、為別人活著的人。」陸勵成把她看得很深。雖然不知道這女人唱的是哪一出，不著痕跡地讓氣氛融洽、又對她不失恭維才是正道。
蘇岱抬起頭狹促地笑了一下：「在陸總眼裡我是這樣一個強勢的女人？」
「用強勢來說太片面了。蘇小姐應該是獨立自信，人如其名。」
「我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名字——岱？天下第一山，我要這有什麼用。」蘇岱把頭轉向窗外，神情游離，眼色倦怠。
陸勵成從容的外表下其實也摸不著頭腦，他從來沒有在談判桌上遇到過這樣不知所云的人。或者說她出國留學回來之後換了手腕，喜歡劍走偏鋒？
第一次見面沒有談到多少核心話題，蘇岱始終鬱鬱不樂，陸勵成也滿腹狐疑。
後來蘇岱到過陸勵成的辦公室幾次，碰到過夏寧遠，也問起她的一些情況。但是陸勵成真正知道她對甯遠有點在意是某次約在外面談方案的時候，蘇岱一定要他帶上夏寧遠，要聽專業財務人員解讀這個方案。陸勵成知道這肯定不是蘇岱的本意，但是寧遠或許會是一個突破口。
——結果那次見面還是讓陸勵成失望，蘇岱依然顧左右而言其他，總愛說點有的沒的，倒是在寧遠面前把陸總誇獎了一遍。離開的時候寧遠一頭霧水地哀歎，直說這個諱莫如深的女人像格林斯潘。陸勵成看出蘇岱或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窮追不捨必定沒有結果，不如松松魚鉤——不管她是什麼目的，T公司終究還是要以利益說話，陸勵成對MG的方案很有信心。
初夏時節，他很少見的帶著全組人出去度假。選擇秦皇島其實也用了一點小心機：他記得寧遠家鄉也在海濱。從她毫無忌諱地來照看他的腰傷、她在三藩市過新年時的那個電話開始——或者更早的時候，夏甯遠的喜好就被納入了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夏寧遠從四月份開始狀態就一直不好，這樣說出來自己的心意不僅冒昧，而且不合時宜。對她間歇發作的精神不振，他一直很擔心，卻又不能顯得過分關心。
回京之後，寧遠似乎對他更客氣了些。正在煩惱這是為何，一次開會時Peter無意中說出寧遠答應了前男友求婚的玩笑話。但陸勵成始終沒能當作玩笑話來聽。他聲色如常的開完會，夜半獨自加班、心卻搖搖欲墜。好在他們關係不深、好在他什麼都沒說過。互相幫忙只是舉手之勞……收拾著回家，車竟開錯了方向。深夜，牧馬人就這樣突兀地停在了她家樓下，陸勵成在黑暗中點了一支煙，指縫間透過來的星火讓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決定出一趟遠差。治療想念並不難，只消讓自己更忙更忙，這一點他向來擅長。他要走的那天上午，蘇岱又來他的辦公室。他知道自己之前暫且放下這個案子有了成效，T公司終於坐不住了。那個喜歡穿紅衣服的女人終於打開天窗，只是這天窗到讓見過世面的陸總吃了一驚：她要和他在一起。她說，喜歡他已經多年；她說因為喜歡他，所以在談判桌上輸給他反而覺得開心；怕配不上他，她出國去讀了MBA、努力做一個更大方更漂亮的女人；她父親很中意MG的方案，原本是要定下來了，她不惜頂撞父親、取代了原來的談判代表，條件只有一個：
「——你娶我。」
他震驚，但堅定地搖了頭。
「陸勵成，他們都說我漂亮、我家境好、我大方有氣質有修養……我這麼好，你為什麼不要。」一直穩如泰山鋒芒畢露的蘇岱，眼神裡竟然是脆弱的殘破。一年多以後的某個深夜，因為懷孕而失眠的甯遠跟陸勵成說，就是他要出差的這晚，她私下見過蘇岱一次。那時候她看見蘇岱咄咄逼人的眼光裡閃過歇斯底里的疲倦和絕望。
「蘇小姐，你應該累了，我找人送你回去。合約的事情我們改天再談。」他神色如常。
一身紅衣的女子，外表阜盛，笑容蒼涼。
「你的眼裡只有合約……」
「我們本就是在談合約。如果蘇小姐對我們的方案有什麼不滿意還請直言，MG一直希望能給客戶提供最滿意的服務。」陸勵成微微頷首，便是下了逐客令。
女人目光流離。但是素來是個專業的商人，不會讓悲傷花了妝。昂著頭走出辦公室時，正撞見夏寧遠。她已經記不清在陸勵成的辦公室碰到過這個實習生幾次了。
「站在那兒幹嘛，目送人家？」陸勵成把寧遠叫進來。本來被蘇岱弄得不高興的他，有點心疼地笑了一下。夏寧遠已經找回前男友了，而他剛剛言辭堅決地拒絕了一個做金龜婿的機會。聽到夏甯遠很誠心地誇獎蘇岱漂亮大方，他心裡竟有種刀割一般的難受——這個女人到底還是不明白他在想什麼，陸勵成喜歡著她，她卻在褒揚一個愛著陸勵成的女人。
「我對這種女人沒興趣。」他終於帶些不耐煩地終結了這個話題。
夏寧遠，我喜歡你你知不知道。
想起她已經答應了前男友的求婚，想起自己當天下午就要出一個半月的遠差，他打定主意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裡——現在開始，誰也不要知道。他一定能慢慢忘了她的，就像她曾經說：靠時間，或者新的人。
「你是不是要期末考了？這段時間給你假期複習，考完再來吧。」他出遠差的當天、她就可以不來上班了。他會留一封實習證明、讓Helen以後轉交給寧遠，她考完再來就會發現她不用再來了。當初帶寧遠入職本來就是一件頗具爭議的事：MG沒有招實習生的項目，夏寧遠沒有一個可以存檔的憑據、在MG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存在。後來陸勵成把她帶進項目組更是險棋一招——不管到什麼年代，人們總是忌憚那些沒有身份來歷不明的人。他這麼做也承受了來自上司和下屬的壓力。如果在心底自問，對她無來由無條件的信任到底是因為什麼，他恐怕也只能苦笑著說：我自認為是瞭解她的為人的。
其實公司裡曾經有過難聽的傳聞，不知道哪個人刻意逢迎的面孔底下就是一張說三道四的嘴。關於甯遠和陸勵成關係匪淺的猜測在員工之間不脛而走，之所以沒有傳到夏寧遠的耳朵裡，想也知道是誰在其中下了功夫。
——現在很好。一切都結束了。
他不想奢求別的什麼，只想在這個生離的時分多停留片刻。不說讓她走，就讓她在自己桌前那麼站著。每個瞬間都在無能為力和大限將至的自嘲和恐懼裡搖擺。
「Elliott？」
他心裡蒼涼地苦笑著，夏寧遠果然沒有給他太長時間。只好裝作看報表走神了。他還有什麼理由讓她多停一分鐘。他再也不能懷著對她的希望了，即使是偷偷的也不行——一陣絕望迸濺出來，有句話呼之欲出。毫無生路的時候，人是容易不擇手段的。
終究還是欲言又止。
表白和挽留沒有用。破壞別人已經得到的姻緣是不對的。他們只是各取所需的朋友沒必要突兀地祝她幸福快樂。
不是——嗎……
陸勵成覺得自己臉又僵又酸，趕緊低頭去看文件，朝她擺擺手。
——「沒有。你去忙吧。」
那天走之前，陸勵成去常去的地方喝了杯咖啡。常坐的位置已經有一位外國女子在。他過去問可否拼桌。女子很和氣地請他坐下。
他太自不量力，以為自己能永遠比別人先坐在這裡。不知不覺中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最早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不是他、來要求拼桌的不是蘇蔓、而對面和顏悅色的女子也不像曾經的他一樣死活不願意。看來總要等到趕不及人才會變，是嗎。
陸勵成想到這裡苦笑了一下。
「你需要幫忙嗎？」外國女子探尋而友善，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問了一句。
他只是搖搖頭，懷著和當年的蘇蔓一樣的心情、在當年她坐的位置望向和當年同樣的方向。
或許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變的。
陸勵成走出咖啡廳的時候，店裡放著陳慧嫻的演唱會，正唱到《月半小夜曲》。很久以前他聽過李克勤的版本，現在聽來陳慧嫻唱得也很有味道，和《千千闕歌》一樣恰到好處的撕裂感——第一次見到夏寧遠，她講話的聲音也是如此。
陸勵成能大概聽得懂粵語：
為何只剩一彎月留在我的天空
……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擁有
情如曲過只遺留無可挽救再分別
為何只是失望填密我的空虛
……
仍在說永久想不到是藉口
從未意會要分手
……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佔有
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
提琴獨奏 獨奏著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掛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作者有話要說：
題外話：打完這些字的深夜，單曲迴圈的就是最後提到的這首、陳慧嫻的《月半小夜曲》，我一直很喜歡她的聲音。最初寫寧遠的聲音「帶些撕裂感」並不是有意，寫到這裡竟然也覺得可能是潛意識裡的契合，可能我一直比較中意這樣的聲音，像陳慧嫻、中島美嘉、宇多田光、王若琳這些歌手。
這一個番外或許是大家很不想看的。是一個流水帳一樣的體式、多又是前面寫過的，而且還不巧是所謂比較虐的片段，但卻是我想寫的。不想細細去描繪每個時刻陸勵成心裡是怎樣的感受：歡樂、悲傷、心痛……因為對他來說，被人窺破、描摹他在想什麼，添油加醋一番，應該是一件很糟的事情。我願意相信桐華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在原著中對他的心理活動和面部表情之類其實著墨很少——但是越是不說出來、越是以一個客觀的口吻敘述他的行為，我才看的越心痛。我在這段最後寫陳慧嫻、寫這首歌、寫陸勵成聽得懂這首歌，寫所有這些有的沒的，但獨獨不願去刻畫他的面孔和心情。這就夠了：他在想、我知道、他不願說、我尊重他，一切本來應該是這樣的軌跡。
另外想提到的角色是蘇岱。之前有朋友留言說「蘇岱只是個小角色」，我知道她必定只是從戲份的角度來說的，但是我還是有點嚴肅的回她「角色無大小」，可能當時口氣不太好，跟這位讀者說抱歉。我想說，我心裡其實非常喜歡蘇岱，不然我也不會給她最好的名字，最好的皮相，最好的家世，還給她我最喜歡的代表著熱烈的女人的火紅色——這個顏色不是隨便哪個女人都穿得起的。雖然我給她這些，她卻都不在意，她心裡只有那個曾經在談判桌上征服過她的男人，她為他付出了我們都看不到的努力。甚至，本該驕傲的她因為相思的折磨流露出憔悴，這裡我借寧遠的口、選了很久才選出「歇斯底里」這個詞修飾「疲倦和絕望」。細細想來再沒有更合適的了：她愛他愛得倦怠、憤怒、失望，甚至崩潰。陸勵成覺得她荒唐，約寧遠出去半交換半威脅更是狠掉身價——她本該是個大家閨秀的，像陸勵成說的獨立自信；像她自己說的大方有氣質有修養。但是為了愛情，她願意。
番外一的名字：此時相望不相聞，選自我特別喜歡的《春江花月夜》，每句讀來都美妙得不行。選題目的時候這一句很自然地想了出來，有種悵惘的失落感，不多不少恰到好處而已，就像我不願意多著筆墨直面去寫陸勵成此刻的痛苦。它的下半句」願逐月華流照君「，是我想對陸勵成說的，是陸勵成和雒笛想對夏寧遠說的，是夏寧遠想對陸勵成說的，其實也是蘇岱對陸勵成說的。這麼說起來，這篇文裡或許每個人身上都帶一點點我的心情：我愛的人，我希望你能好、得到你最想要得到的人生。
寫完之後意外發現《春江花月夜》和《月半小夜曲》，這算不算首尾呼應啊（笑）。
☆、【番外二】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夏寧遠過完寒假回北京之後，開始研究生的最後一個學期。已經沒什麼課要上了，要做的也就寫論文而已，所以幾乎都不住在學校。
陸勵成已經習慣到雒笛家過週末，有時候乾脆就住在那兒，他睡在寧遠的房間，寧遠睡雒笛的房間。寧遠沒事愛把在夏洛特維爾拍的漂亮照片畫成小油畫，陸勵成就在旁邊工作或是看新聞。兩個人喜歡一起做飯，晚上出去散步或是在家裡選選碟片看電影。
陸勵成依舊把加班當做終生興趣來貫徹執行，常常忙得昏天黑地沒空關照寧遠，對此甯遠從來不抱怨：他們兩個都不是那種唧唧歪歪你儂我儂的人，而且一個工作忙、一個學習忙。夏寧遠是懂得給彼此都留空間的。
夏寧遠的神奇之處還在於她很少生氣。每次陸勵成以為他們要吵起來了，她都很淡定地拉住他在沙發上坐下：「我們聊聊吧。」她會對問題發表她的觀點、再徵求陸勵成的意見。實在無法達成共識的時候她也無所謂：「你有你的想法，我保留我的觀點。」在一起一段時間，好像真的沒什麼事能激怒她。
有一個這樣的女朋友，陸勵成也不知道是貼心還是另類。
寧遠問起過和T公司合作案的事情。陸勵成只是很愉快地回答說「成了」。她一面慶倖陸勵成好像並不知道自己和蘇岱見面的事情，一面又有隱隱地擔心：自己現在真的變成了陸勵成的女朋友，那位蘇小姐若是知道，會不會對案子有什麼影響。
陸勵成看了寧遠兩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和她簽約是在你上次回來之前。合同已經在那兒不能反悔了，咱們也玩一次過河拆橋。」
寧遠一下就傻眼了：他竟然知道。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陸勵成就牽了牽她的手：「我怎麼也不能讓第三個姓蘇的女人來破壞你的幸福了。」他來這裡見到雒笛的那天，那個神經兮兮的女人說的那句「傷她的女人們怎麼都姓蘇」，他終歸還是聽懂了的。
寧遠也旁敲側擊地提起過郵件的事情，可是陸勵成顯得一臉茫然——不是他發的。那還有誰會知道這麼多事情？常常想得腦子都懵了也想不出來。陸勵成笑得很無奈地捏一下她的臉：「有那麼重要嗎？你就當是作者發的不就得了。」甯遠也覺得有理：除了作者還有誰這麼愛管閒事，還把所有事情渲染得那麼主觀那麼催人淚下，擺明瞭是非要他倆在一起不可麼。
想到這裡寧遠就咯咯笑，五月的天空看上去那樣晴朗。
吃過飯寧遠收拾桌子和餐具，水流進池裡泛起豐盛的泡沫。正洗著，陸勵成進了廚房，在身後輕輕抱住了她。
「幹嗎？……」寧遠笑笑地回頭，撞在他的頸窩裡。陸勵成有的時候就這樣，溫柔得嚇人。能感覺到他寬闊的胸膛貼在她背上，兩條長胳膊圈著她的手臂，在水裡輕輕握著她的手。
「陸總你想刷碗嗎？」寧遠跟他開玩笑，「別鬧了，趕緊收拾完我要去看電視劇。」
「什麼電視劇？」陸勵成沒有鬆手的意思，有點心不在焉地問。
「鐘漢良的——你再不鬆手我可要甩你一身泡沫了啊。」哄他不行只能威脅兩句。可是陸勵成根本沒給她把手抽出來的機會，在她耳邊有點重地呼了一口氣。寧遠只覺得手像過電一樣，她緊張地整個身子都繃直了——該不會是……
他把她的手從滿是泡沫的水池里拉出來，放在水龍頭下沖乾淨。一枚戒指套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閃閃發亮。寧遠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能詫異地看向陸勵成。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太唐突了一點。但是過去我一直都因為怕唐突才什麼都沒來得及跟你說，所以這次我覺得不能再等了。」他說完，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跟我結婚吧。」
多少個日夜裡這是寧遠想也不敢想的場景。她本來有點想哭，卻紅著鼻尖朝他笑：「你這求婚真是又不正式又不浪漫。」
「不好意思，我沒經驗。」他舒心地笑著，蜻蜓點水地在她臉上吻了一下，「你答應了嗎？」
「你把碗洗了我就答應你。」寧遠得逞似的沖他眨眼，「快洗快洗，我要去看漢良先生的電視劇了。」
晚飯後，寧遠臥在床上看文獻，但是根本就沒看進去幾個字。就這樣就被他套牢了？她真的做好了為□□的準備？眼睛總是被左手戴著的白金戒指吸引過去——陸勵成很懂她的喜好，知道她不大中意鑽石。
她想了又想，還是得把陸勵成帶回家去。
「拜見岳父岳母？」他正笑意盈盈地在旁邊看報紙，果不其然被寧遠打了一下。
「你到我家老老實實喊叔叔阿姨。我雖然答應結婚了但是什麼時候結還說不定呢。」
陸勵成聽了這話，放下報紙、翻身把在床上看書的寧遠逼到了牆角。
「你把話再說一遍。」陸勵成壓著嗓子，眯著的眼睛顯得有點危險。
「我說的是實話。」夏寧遠理直氣壯地朝他瞪眼，「雖然認識你這一年半你對我很好——但是我們還不夠……喂你幹什麼——！」
「你猜我幹什麼？」
陸勵成逼得更緊了，乾脆扣在寧遠身上，壓得她喘不上起來。他們的臉靠得太近，陸勵成輕輕的呼吸吹在寧遠臉上有點癢。她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如果嘴巴不放聰明點，可能隨時會被他「收拾」了。
「唉呀我知道了，你至少得先讓我畢業啊……」甯遠把頭扭開不敢盯著他看。他靠她太近的時候寧遠渾身都不對勁了。
陸勵成仍然不打算放過她，把臉湊上去：「等你博士畢業都哪一年了，嗯？」
「我不讀博了，工作都找好了。」
這下輪到陸勵成愣了：「你不是已經申請到了兩個學校？」
寧遠不好意思地推推他：「是申請到了……」
陸勵成突然意識到什麼：「我跟你結婚，完全沒有不讓你念書的意思。」
「我知道，不是因為你。」寧遠終於掙開他的禁錮坐起來，「是我自己不想讀啦。想起雒笛那女人讀了兩年多博士、連中國話都說不好了我就害怕……」
「就這個原因？」
「當然不是。要我坐在那裡天天開會做項目寫論文，一讀就是五七年，畢了業留校還是天天開會做項目寫論文——我喜歡學校但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其實不適合做學術，幹嘛非把大把的時間和金錢灑在Ph.D.的不歸路上。」
一年了，她又改了主意。陸勵成嘴角帶笑：他自然不希望她出國讀書，畢竟離得太遠週期又長，但是他從來不想阻礙她的理想。如果寧遠堅持，他是不會發表任何反對意見的。她自己不想去讀了實在是個圓滿的結果，夏寧遠又一次無限英勇地把機會成本變成了沉沒成本。
「真有你的。」陸勵成也只剩笑著歎氣。
五月答辯之後，陸勵成特意休了雙休日，開車帶著寧遠回她家。其實很近，走高速兩個多小時就到。寧遠不經意碰到了他的手，涼得嚇人，又看他的臉，繃得就像面癱一樣。
夏寧遠哭笑不得：「陸總你別緊張，我爸媽很好說話的。」
事實證明，夏甯遠的爸媽真的很好說話——尤其是當女兒沒有提前支會就把未婚夫帶回來的時候——再尤其，准女婿長得太一表人才了點。
甯遠爸爸喜歡爬山、旅遊、騎山地車；甯遠媽媽喜歡做菜、繡花，以及鐘漢良。他們的喜好在以後的日子裡很好地暴露了出來：首先是甯遠媽媽，和她女兒一樣愛誇陸勵成像鐘先生；然後是甯遠爸爸，幾個月後在女兒結婚送陪嫁的時候——
「勵成，我們這邊嫁女兒習慣送汽車，但是遠遠不會開車。你在北京有車有房、人又有本事，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我送你們兩輛山地車，你們倆忙工作也要注意鍛煉身體啊。」
陸勵成後來找識貨的人看了一下，兩輛山地車放在一起是接近六位數的價格，他恍然就明白夏寧遠身上那種「萬事不上心，但凡上心必是一些神奇事」的氣質是從哪兒繼承來的。
9月，夏甯遠和陸勵成登記結婚，通知了親友、但是沒有大擺酒宴，只是請了父母和最要好的朋友辦了一個小型婚禮——寧遠起初只是用商量的口氣提議的，礙于陸勵成的身份、她覺得這樣其實不太合適。但是陸總一口答應了下來：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決定就好。」——我已經娶到了你，那些面子上的功夫真的無關緊要。
結婚這天本也邀請了雒笛。一則她是讓他們能走到結婚這一步的重要人物；二則她曾對寧遠承諾，不管多忙總會出席婚禮。但是她卻沒來。
「真抱歉啊，實在是發生了一件讓我回不了國的事情……導師要前兩天給了我一個新任務，我還完全沒頭緒。」電話那端雒笛的聲音起伏有點大，潮濕、沒精神，甚至聽上去像剛剛哭過。
「你聲音怎麼怪怪的？沒事吧？」
「別提了，我一直在感冒，都一個月了。」雒笛懊喪地抱怨，「雖然我去不成你的婚禮，但是我的禮物已經寄過去了，估計你這兩天就能收到。」
雒笛送的禮物確實在他們婚禮當天到了。甯遠和陸勵成把郵包拆開之後都倒吸一口氣、半天說不出話來。臉漲成豬肝色的夏寧遠一個電話就掛到了美國。
「你送的這是什麼東西！！！」
「你喊什麼喊啊，這些可是我去日本玩的時候精心挑選的，都是正版很貴的。你跟你的陸總要好好珍惜！」
「算你狠……」寧遠瞥著桌上花花綠綠的光碟，封面都是姿勢性感的美女，上書「鄰居XXX誘惑！」、「制服XXX秘密！」，再看看僵硬地戳在一邊的陸勵成也是一臉無語，「我真是交友不慎……」
「我這是為你好。你們新婚之夜總要增添點情趣吧？你沒有經驗，不看就不應該了——咦？還是說你有經驗但是我不知道？這就更不應該了。」
「你還很有理啊。」寧遠頭疼地挑眉，「看來雒小姐沒少看嘛。」
「拜託你行行好啦，我是在美國生活好嗎，跟你一樣行為保守會被當X冷淡的。放心放心，我問過店員小哥了，他幫我選的，都是一些口味輕的，總有一款適合你~」
後來電話給了陸勵成，寧遠不知道雒笛跟他說了些什麼。不過就他在後來生活中某方面積極的表現，談話的內容她完全可以推斷出來了。
時光不徐不疾地過著，夏寧遠在二十九歲生日這天，體檢出懷孕一個月。
三十七歲的陸勵成，終於要做爸爸了。雖然這在北京不算個太大的年齡，怎麼說也是第一次。激動過頭的陸總差點讓寧遠把工作辭了在家安胎。
「陸總你淡定一點……只是懷孕，不是什麼不治之症。」甯遠難得看見陸勵成手足無措，甚至是剛知道懷孕的那幾天，有一次她半夜醒來發現他不在身邊。出去看，他正在陽臺上抽煙，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寧遠被這個畫面生生地噎住了。
剛剛懷孕的時候寧遠變得很嗜睡，在單位午休的時候，只是坐一會兒也能睡過去。她無法化妝、無法穿高跟鞋。最可怕的是突如其來的孕吐。從懷孕五十來天開始，只要吃下去東西就會不能控制的想要吐出來，這讓她在之後的兩三個月裡清瘦得嚇人。那一陣子陸勵成減少加班、不管多忙都儘量親自下廚。可是寧遠每每都只能看著一桌好菜發愣，看上去非常憔悴。陸勵成很心疼太太，但是什麼都幫不上忙。
寧遠有時候胃口會很難受，像一把火在燒著，但是不能吃藥，只能在嘴裡含一顆糖，躺一會兒熬過去。
懷孕之初陸勵成提出給她找家私立孕產醫院，她那時天真地笑笑擺手：「不用啦，哪有那麼嬌氣。」結果就是到了該孕檢的階段，寧遠終於找到了一件除了擠地鐵之外最能感受北京人滿為患的事情。每次都要很早起來去醫院排號。
六個多月的時候，寧遠終於如陸先生所願，開始休產假。
「正是要出半年報的時候，這時候休假Manager肯定很憤怒。」回家之後，寧遠一直痛心疾首。
陸勵成眉眼很輕地瞟她一眼：「她憤怒是因為做半年報很累人——這麼累人的工作現在不適合你。」
寧遠也知道自己已經不適合繼續上班了。她已經處在大腹便便、連彎腰剪腳指甲和穿鞋這種工作都不太順利的狀態。一個月之後她連躺著睡覺都困難，腹腔裡有巨大的壓迫感，常常一夜只能睡一兩個小時就要醒過來；彎腰跪在床上是最舒服的姿勢。
「啊……睡不著……」經常半夜在床上哀嚎，「太難受了。= =」
睡到酣處的陸總此時就會瞬間清醒：「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有時候他看到的夏寧遠是淚眼婆娑的。
「陸總，懷孕好累啊。我寧可加班去做半年報。T T 」
「我也很想替你受這份罪，可是你看，懷孕這件事我不會……」
「……」夏寧遠也不知道她老公的幽默原來是這樣的模式。
「試試側著睡會好點嗎？」
艱難地翻了個身。
他的長胳膊突然就從身後攀上來。
「我摟著你睡。」
「唔。」頸後傳來他有規律的氣息，黑暗中寧遠偷偷的臉紅了。
「夫人，都怪你原來腰身那麼細，現在我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
「……陸勵成！」
這陣子寧遠情緒不太好，有時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情就能哭起來。陸勵成從未說她無理取鬧，只是心疼得不行，也常給遠在陝西老家的母親打電話取經。電話那頭陸媽媽用她熱情又焦慮的語言表明，要不是她上了年紀，肯定一早就跑到北京來照顧兒媳了。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點過去了，很快就到了九月份寧遠的預產期。
夏甯遠生孩子這件事簡直成了陸勵成下半輩子的噩夢。他親眼看見在待產房裡的寧遠疼得眼神都失去了焦距卻不能叫出聲，她每一次痛苦的呻|吟都好像撓在他心上，而一向神通廣大的他看著汗如雨下的妻子竟然一點都幫不上忙，只能緊緊握著她的手。
寧遠被推進產房的時候已經是臉色煞白。他不能進產房，除了等也沒別的辦法。這個漫長的夜晚他在醫院的長廊裡坐立不安踱來踱去，連抽煙都忘了。
寧遠懷孕的時候也和其他媽媽一樣問過孩子他爸一個俗套的問題：喜歡男孩還是女孩。當時陸勵成卻沒和其他爸爸一樣給出一個俗套的回答，比如「男孩女孩都好」。他只是堅定地說：「女孩。」當時寧遠很疑惑，陸勵成是農村出身，就算在開放的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多少也該有點重男輕女的思想吧。她認為他這麼說是不想給她壓力。
從產房裡推出來的時候，陸勵成使勁握了握她的手，一句「讓你受罪了」剛剛說出口就倉皇地背過身去。這是寧遠第一次看到他哭，雖然不是正面的。
生產完之後這一天的他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你快去看看孩子呀。」
「不去。」陸勵成坐在床邊，有點發笑地回答，「現階段我覺得看著眼前這位大人比較重要，不是說有孕婦生完孩子會得產後憂鬱症嗎？」
護士也是有點發蒙。當了這麼久護士還是第一次見到丈夫死命地粘著產後的妻子、不去看孩子的。
「唉，我可憐的姑娘。」寧遠憂傷地看著天花板，「躺在嬰兒房這麼久她爸爸都不去看她，她得多傷心啊。」
「她傷什麼心，我們又不熟。」
「……」寧遠無語的時候只能弱弱地叫一句「陸總」。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始終以為陸勵成肯定是想要個兒子的，但是後來提起再生一個的時候，陸勵成卻使勁擺手：「不生了不生了！」
寧遠看他這麼堅決地拒絕倒也覺得有趣，她不知道他原是很想有兩個孩子的。只是在寧遠生產的那個晚上，目睹了妻子經歷了那樣疼痛的陸勵成下定決心，再也不讓她受那樣的辛苦。孩子有一個就夠了。
「女兒叫貽琦好不好？」出院的前一天，寧遠倚在病床上輸液，不好意思地徵求陸勵成意見，「我從前就很敬重梅校長，以前就想，生了孩子不論男女都取這個名字，寓意也好、也希望她能成為像梅校長那樣有德行的人。」
「你一定想給她取這個名字？」陸勵成給她掖掖被角，又幫她揉腿。他向來尊重寧遠的意見，尤其是在她有明顯喜好的時候。可是他心裡也有一個早就想好的名字，他覺得很重要。
寧遠有點疑惑：「你覺得不好？」
陸勵成笑：「陸太太這麼有才華，怎麼會不好。只是我也有一個名字你想不想聽聽？」
「嗯，快說。」
陸勵成坐到寧遠身旁，拉起她沒有輸液的那只手，用食指在她手心寫字。
「唯——卿——？陸唯卿……」她慢慢地念出來，才恍悟這個名字的意思。陸勵成一直知道她隱隱介意著蘇蔓的那張照片，所以——
一個吻落在發愣的寧遠的額頭上。
「謝謝你寧遠。」陸勵成溫柔地凝視著她，「你看我女兒都發話了，陸太太只能是你。從今以後你想跑可就沒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原諒樓主一聲不羈放縱不會寫甜文……orz 每個HE都像流水帳一樣又不好看又不甜蜜T T
還有一個番外就結束啦。大概也是我最期待的一個番外了~
☆、【番外三】如若我也有權愛
雒笛第一次見到夏寧遠，是在一個漫長的黃昏。剛剛踏入大學校門的兩個人參加了足球隊，那是她們首次訓練。綠茵場上，甯遠高挑纖細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敲不好球是皺眉咬唇的表情也很是生動。被晚霞照亮的九月好似一幅手染的幕布、徐徐地掛在天際，寧遠的安靜自得被明亮的橙紅色點亮了，看上去非常美好。
雒笛起初以為她們應該是非常相像，至少彼此一樣瘦高、皮膚一樣白。可是後來慢慢地發現並非如此。夏寧遠是個不張揚、不愛惹事、不喜歡熱鬧、常常去泡圖書館的女生，雒笛偶然幾次碰到她，她手裡拿著的書看上去總是相當不搭調：金融、法律、詩歌、甚至是金庸和王小波。
「你喜歡看這些？」雒笛有一次跟她打招呼，她正看著一本英文的《了不起的蓋茨比》。
「讀著玩的。」夏寧遠有點不好意思地笑，很是斯文。就因為這個招牌式的笑容，雒笛無數次覺得這個女人和這所學校、和足球，根本就是氣場不和。
夏寧遠真正令雒笛印象深刻是在某次訓練時。因為教練不是太願意帶沒有基礎的新生，就很少關照她們。開始她們還只是在一邊默默敲球——敲得不大好，球總是飛起來、力量和速度也差得遠。後來一群新生就全部閑了下來。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一群沒有基礎不得要領的新生，本來就多是被球隊的學姐們忽悠進來的，沒有教練指導，自然很容易失去熱情無事可做。彼時寧遠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生生拉過來一個教練來指導，表情和口吻都很強硬。那天站在場邊的夏寧遠低著頭咬著嘴唇，不管教練怎麼推脫和不情願，她都擋住他的去路。
那時候雒笛便對寧遠改觀了。雒笛原以為寧遠只是個有點靦腆的女生，沒想到也能為了踢球對教練死纏爛打。她猜，夏寧遠或許跟這個球場上大多數為了來「打醬油」混加分的新生不一樣，她是真的喜歡足球、認真對待足球的。
雒笛的推斷果然在日後得到了印證。夏甯遠選了全校幾乎沒有女生上的足球課。因為她不聽勸告不肯退課，老師每節課都要苦惱一遍、結果只能是她每節課都要跟男生一起訓練一起踢小對抗。老師是刀子嘴豆腐心，班上的男生對這個唯一的女生也很照顧：防堵她不積極、從不斷她球、過她的時候也不靠速度。她幾乎每次都去訓練，有空的時候還喊雒笛和她一起練習長傳——雒笛也很樂意，刻苦努力的情緒總是會傳染的。上了大二，兩個人就跑成了一對配合不錯的中場。雒笛打前、寧遠打後。球場上最容易培養出真友情：後來她們選一樣的課、一起上下課、一起泡圖書館、一起刷聽力。兩個人從文藝深刻的黃碧雲到家長里短的奧斯丁都喜歡。寧遠讀《呼嘯山莊》，雒笛讀《簡?愛》；晚上兩人去教學樓裡自學外語，甯遠念日文，雒笛讀西班牙語。
也是在這一年，甯遠有了男朋友。杜桐林有時會不期然地出現在球場邊，寧遠看見他總是驚喜。雒笛在她身後茫然地看著她撲向男友的懷裡、瞥見她眼裡閃動著不可思議的燦爛的光芒。她不明白夏寧遠為什麼能開心得像個孩子。
多年以後，遠在大洋彼岸的雒笛讀到了一句話：「要是你真的愛過，你就會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覺；要是你從沒真的愛過誰，你就不會明白。」想起那個蟬鳴幽幽的午後，陽光直直地刺進她的眼睛，她滿臉是汗地看著那樣手舞足蹈孩子般快樂的寧遠……雒笛在芝加哥寂寞的夜裡僵硬地坐了起來，心口一陣一陣地絞痛了起來，霎時淚流滿面。
寧遠和雒笛的感情越來越好，有意無意也會提起杜桐林。她曾經非常大方地雒笛承認，這段戀情是她主動的——
「我從小學時候就喜歡他、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好更優秀的男生。雒，我愛了他很多年。」
「我們說是要結婚的。」她總是很歡欣地這麼說，雒笛一個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說「矜持點兒」，她都燦爛開懷地大笑。她開始學習做飯
他從前有一個很難忘的蘇姓女友，但甯遠總以為那是過去了。雒笛每次謹慎地提醒她，寧遠都笑笑：「他心裡若是還有她、就不會接受我。桐林不是那樣的人。」
她就是這樣信任他的，沒有條件。
杜桐林比夏甯遠大三歲、當時已經在工作了。他們不在一座城市、不在一個領域、接觸的人也不在一個層面，雒笛以為總要出問題的。可是寧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沒法在寧遠最幸福的時候開口。何況他待寧遠體貼溫柔、確實很好。
「雒，你也該找個男朋友的。你這麼漂亮人又好……」寧遠常常很惋惜地咋舌，看不下去她單身。
「找什麼男朋友，姐姐要讀博士的。」
寧遠佯裝恐懼：「為了讀博不要男朋友？這價值觀不太正常啊。」
「你才不正常！」
兩個人往往就是這麼打打鬧鬧地開著玩笑，不小心就過了最好的一段時光。在那裡有陽光有星辰、有寬寬的梧桐葉、有五彩的鹿、有透明的風。
大四。寧遠放棄保研、找了工作的事情著實讓雒笛吃驚了一把。
「我怕桐林會介意我的學歷比他高。」夏寧遠很無所謂地跟雒笛說，卻受到了雒笛的一記重錘。
「你為他這麼犧牲值得嗎？」
寧遠被雒笛有點嚴肅的陣仗嚇了一跳，尷尬地笑：「這算什麼犧牲？讀研讀博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又不是為了他忍痛割愛。這是自願的、沒誰逼良為娼。」
「你少辯解了，就算騙了我有什麼用，你自己不會良心不安嗎？你捫心自問，要是沒有他，你會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寧遠很少見到雒笛這樣激動，她知道雒笛認真了。
「你愛念書是你的事，別把你的觀念加在我身上。讀不讀書只是一個選擇而已，有那麼重要嗎？不管我是因為他還是因為我自己，我現在就是不想讀研了，這個理由不充分嗎？」
「夏寧遠你不能因為喜歡他就沒有自我！」
「沒有自我？雒笛，我只是跟你的選擇不一樣，我的人生除了學習事業還有愛情，你呢？」
雒笛的心重重地墜了一下。她從寧遠的眼神裡看到了堅決和敵意。
——還有憐鄙。
這是她們大學四年來第一次吵架。冷戰。一直持續到夏末雒笛要去芝加哥去讀碩士的時候。臨行時雒笛把自己家的鑰匙給了寧遠。
「你有空就去那裡住吧，幫我看看家澆澆花。」
還在生悶氣的夏寧遠沒好氣地回答：「我不喜歡你家的那張床，太軟了。每天睡起來腰酸背疼。」
「我已經換掉了。」她輕描淡寫地說一句。
後來她們常常聯繫。因為有十幾個小時的時差，郵件是她們的主要聯繫方式。寧遠儘量少對雒笛提起她和男朋友，多講一些工作培訓的事情；雒笛也總是抱怨老師多麼嚴格、作業要寫到淩晨四五點發過去，然後九點鐘再去上課。兩個原本無話不談的朋友好像真的因為一汪太平洋的深水生出了隔閡，一切看似正常、卻因為彼此心照不宣地遠離某個話題而漸行漸遠。
直到寧遠畢業之後的第一個秋天。十一月一個寂靜的夜晚，她第一次給雒笛打了電話。
「我們分手了。」她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在東京一百二十度的北京號啕大哭。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夏寧遠都愛跟雒笛開玩笑說：「不然我去美國找你，咱倆扯個結婚證一塊兒過吧。」
「滾。你願意姐還不願意呢。」雒笛說這話的時候心裡很不好受。也許是因為感覺到寧遠的強顏歡笑、感覺到她心裡其實非常絕望。夏甯遠和杜桐林在一起之後付出了多少，雒笛看得一清二楚。她愛的太激烈，想把自己都掏空了給他，到頭來卻是一個滿目瘡痍的結果。而現在、以後，她要怎麼拼才能把一顆殘破不堪的心拼得完整、拿出去交給下一個人？
雒笛覺得，她們兩個人都孤獨終老才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方向。夏寧遠是因為給的太多爬得太高，結果摔得粉身碎骨；她是因為……她不知道她曾經愛過誰。這麼多年一個人上學一個人住，明明家離學校很近、卻只在帶寧遠回去的時候才想起找鑰匙。父母除了給她一處北京東三環的、地段很好的房子和每月定期匯來的生活費，什麼都沒有。她從小就被他們當作性情乖戾的孩子，見不見面有什麼所謂。雒笛不知道這樣性情冷淡的自己該怎麼去愛上一個人，想起來都是滿紙荒唐。
可笑的是，就是這麼兩個心如死灰的人，總是愛勸對方趕緊找個男朋友。雒笛總調侃寧遠要走桃花運，寧遠喜歡打趣雒笛在美國有一後宮的阿朱阿碧們。兩個人時不時還爭風吃醋互相表白，「皇上愛妃」相稱，場面鬧得非常歡暢。彼此心知肚明，這才是她們之間最自然最美好的狀態，只是這種狀態竟然要靠兩人心裡沉沉的黑洞來換取，實在有點諷刺。
雒笛讀完博一，寧遠開始讀研一。
寧遠一直都覺得這個世界上最支持她辭掉工作去讀研的人就是雒笛。
「當年我不保研你跟我吵架，現在你一準兒很高興。」寧遠收到錄取通知之後在雒笛家嚼著芒果幹跟她聊天。
「你覺得我那時候生氣是因為你不想讀研？」
「不然呢。你還不就是看不慣我不思進取？」
雒笛在陽臺上澆花，沒有接話。
對於陸勵成的出現，雒笛並不覺得太驚訝。夏寧遠和她不一樣，她是個心裡有愛的人：想愛、敢愛，她說著自己暫時不打算戀愛、笑自己無法愛上別人，可是雒笛知道身邊遲早會再出現一個男人。雒笛當然希望她幸福，可是這個人真的出現的時候……
她說不上自己心裡是什麼味道。狂喜又悲傷的，心裡一點寬慰又一點算澀。
——甚至是有點嫉妒的，微微膨脹著。
那年寒假夏寧遠從家裡跑回北京的時候，雒笛已經知道她心裡有人了——甚至那時連寧遠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越是心裡無愛的人才對別人的愛情越敏感？雒笛想起來就覺得自己真是傻的夠嗆。
和雒笛預料的一模一樣，夏寧遠仍然是一個敢愛不敢說的人。她雖然比幾年之前膽小謹慎了許多，但一個人的本性是很難改掉的。
她習慣扮演一個潑辣毒舌的大姐形象，是習慣也是無奈，是愛也是逃避。她不動聲色地鼓勵過寧遠去追求愛情，在多少個黑暗的流淚的夜裡攬住了寧遠的肩膀。所有的不開心都可以算了——只要她能得到幸福。夏寧遠你必須要得到幸福。
寧遠看不清自己，雒笛帶著她往前走；寧遠承認喜歡他，雒笛費盡心思想要幫她；寧遠無奈地笑著承認他們之間沒有可能，雒笛總能讀懂她的悲傷；甯遠說陸勵成心裡有另一個人時，雒笛罵他有眼無珠。
對這麼好這麼單純善良的寧遠視而不見，他真的有眼無珠。
蘇岱約寧遠出去的那晚，雒笛接到寧遠電話心急如焚，衣服沒換臉沒洗，打車過去接她。穿著小禮服的夏寧遠蹲在地上就像一個被扯壞的娃娃，妝花了一臉，雒笛看著心疼得不得了。她開始憎恨那個不在現場的自己，不然她一定拽著那個bitch頭髮把她拖到廁所裡好好收拾一頓。但是她終究只是說了「要是我就把牛排扣在她臉上」這樣的玩笑話。這是寧遠自己的事情，她不能顯得太義憤填膺。
那樣太奇怪了。
寧遠回家後一段時間，陸勵成終於來找過她。其實雒笛已經等他很久了，她心裡一直都賭陸勵成是喜歡寧遠的。
「陸先生，她夠坦白，老實說至少在這方面，我覺得你配不上她。」
——她這麼好，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男人配得上她。
「她為了你受了什麼委屈，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真的很想說出來讓你知道，可是她一定不願意。
「難得她現在狀態不錯，我不希望她在走之前或是在美國的時候聽到你的表白、在那邊無法安心學習。」
——我太瞭解她了。如果她知道你喜歡她，去不去美國都不一定了。
「我沒有惡意。這次交換她準備了很久才得到名額，我只是想確保她的努力能有等值的回報——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這其實，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藉口。如果他真的愛你，他就等得起這區區半年。
「我不會告訴你她的任何聯繫方式。」
寧遠，我付出了這麼久也不是不累不是不痛的。請讓我小小的任性一次，我只想取回一點點回報。折磨他一下，替我自己出口氣。
去夏洛特維爾看寧遠的那次，她們一起去參加了海神節。從始至終誰也沒有提起陸勵成。甯遠總是笑得很開心，可是雒笛發覺到她的不快樂。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再好看的歡笑也是憔悴。
雒笛終究無法忍受看她不幸福。從大一的時候夏甯遠在操場邊堅決地跟教練爭執開始，雒笛就像《西西里的美麗傳說》裡面的男生一樣，把夏寧遠當做了瑪蓮娜，渴望解救她的苦難、卻又享受著陪伴著她痛苦的心情。
雒笛終於明白，自己是那樣的嚮往著她——那些年裡勇敢無畏地愛著別人的她。
回芝加哥的那一夜，她躺在飛機上聽ipod.梁靜茹唱了這樣一句：「回憶如困獸，寂寞太久而漸漸溫柔；放開了拳頭，反而更自由。」
曾經很想參加她的婚禮、想親眼看見她嫁給心愛的男人。她連機票都提前訂好了，可是在婚禮前幾天終究還是無法動身。「有種自己養了十來年的稀有品種被個採花大盜摘走了的感覺」，這話真的不假。而且如果不是考慮寧遠的感受，她本該說得更難聽一些。細細挑選了以前在日本買回來的「島國愛情動作片」給寧遠寄過去，權當新婚禮物。只是便宜了陸勵成那個傢伙。
寄完了禮物雒笛很滿意。這才是她的風格。輸了，但是坦然、不失氣節。
甯遠因為這箱子禮物對她狂發飆是意料之中的，雒笛就是在等這個電話。電話轉到陸勵成手裡，她卻只說了一句話：「你如果讓她不幸福，我會把她接到美國來的。你永遠都別想再見到她。」
這是他們之間的秘密，不能讓寧遠知道。陸勵成佯裝支吾了幾聲，好像仍然在跟雒笛討論有關那箱禮物的有「內涵」的話題。
雒笛掛了電話，又在街上茫然地走起來。接下來她不知道該去哪兒。九月的芝加哥似乎變得不那麼討人喜歡了——這是為什麼。寧遠已經得到了幸福、她今天結婚了。他們很快會有可愛的孩子……
她還是孤身一人。永遠也愛不上哪個男人。她不會談戀愛了、不會結婚不會有孩子……
她今天永遠失去她了。
ipod 裡隨機播放，切到了下一首歌。何韻詩，《明目張膽》。
……
若有一天公開，明目張膽的愛，
我怕會讓你太意外。
我的愛，只願縮到最小仿佛不存在。
就算我最愛你，情願好好遮蓋，
化作了密碼不公開。
我一向都慣自言自語，沒別人愛。
難道你發覺我志在，
就會肯滿足這期待？
如若我也有權愛，
同樣我也有權愛不必被愛。
……
暗裡進行更自在，
不相戀，誰會受害。
但願盡情地種，
誰說花需要開？
……
就算我最愛你，情願好好遮蓋。
我怕揭露了不精彩。
拆穿了，總盼望誰在意，蜜月難再。
如若你發覺有我在，
就結束暗戀的時代？
無謂去博你憐愛，
明白叫你太煩的不是愛。
如若我也有權愛，
同樣我也有權揀
——怎樣愛。
——全文完
——喂！還沒有啦！作者好不容易完結一篇少看一下完結感言吧！！！T T
——請戳下章【寫在最後】，喵！^^
作者有話要說：
最新：《苒苒》續文連載中，關於雒笛的故事，歡迎戳：
^^.
☆、【寫在最後】
啊啊啊……終於寫完了。這次是真的寫完了啊！簡直不敢相信——你們知道嗎我已經有五年多都沒有完結過文了！【←你還好意思說……】這篇文寫了三個月左右，一共10W字。真的非常感謝大家這段時間一直在追文。你們能喜歡它真實我莫大的榮幸。【鞠躬】
前言已述，這篇文的初衷是因為我心疼陸勵成——不管他是否需要。我實在是非常愛他的。寫這篇文很多地方都把陸總寫崩了，自己也是改來改去不知道怎麼辦好，還特意又把原著讀了幾遍。但是就算再崩壞，我還是堅信一點：他一定能從蘇蔓的離別中走出來，等到他的幸福。在他往後的人生中，夏寧遠的到來是個必然，無論她是不是叫夏寧遠。
寫《苒苒》的過程中發生了很多小插曲和大插曲，文字也許跟人一起成長起來。有讀者問我，夏寧遠是不是我。就在今天中午，隔壁寢室的W同學還給我發微信說：我覺得女主好像你！然而事實上，每個人身上或許都有我的偏好：蘇岱的熱烈和她喜歡穿紅色，陸勵成的隱忍不說，甚至寧遠在夏洛特維爾遇到的那個有拉丁血統的美籍女人Christine的愛情觀都是我非常欣賞的。我沒有特意把自己代入某個角色裡，但是人物身上確實會有一些部分帶著我的影子，這也是無意的：比如寧遠愛踢球，比如她長得又瘦又高又白，比如她學金融、愛看些亂七八糟的書、愛吃辣、喜歡白金戒指不喜歡鑽石……這些小小的細節。當然，還比如她喜歡鐘漢良（笑）。可是我並不是像她一樣不糾結、順遂心意的女人，在這方面她是我希望成為的樣子。終歸有一天，我一定也能夠淡泊下來，像她的名字一樣：寧靜致遠。
比起夏寧遠，也許雒笛更像我一些，所以我才給了她作者的名字。她比夏甯遠還要高瘦白（所以你們知道我是什麼樣了嗎……），毒舌喜歡吐槽、直性子、對朋友義氣，看到朋友幸福會比自己幸福更開心。她說得出很好很有哲理的句子來寬慰別人、卻怎麼都解救不了自己。她心裡永遠有一個不滅的太陽（不是鐘漢良）。毫無疑問，雒笛才是這個故事裡最善良最傻的那個癡人。
我之前一直說，在這個故事裡我最想寫的不是結局而是一篇番外，說的就是這篇番外三。這也是唯一一段我寫完了都沒有看、沒有修改的文字。因為是最想寫的，帶著寫時的衝動和心情最好。這個夜晚我的寢室在聊一些歡樂的事情，但是我單曲迴圈何韻詩的《明目張膽》寫著這一段，心裡有點想哭。第一次聽這首歌還不知道這首歌有一些特別的涵義，只是覺得唱到了我心裡：「但願盡情地種，誰說花需要開？」「如若我也有權愛，同樣我也有權不必被愛。」「明白叫你太煩的不是愛。」。我堅信著這個世界上有很種多的愛，有的名正言順、有的世所不容；有人願意大聲喊出來，有人選擇默默藏在心底。但是無論如何，愛沒有錯。愛一個人是權利也是美德。關於這個番外三，怎麼理解隨大家喜歡，大家要是喜歡不起來就當它不存在也可以。
其實寫文的過程中一直有點緊張：雖然也時不時去一趟清華，但是最多是從幾個在那裡念書的學姐口中有一些瞭解，更多地方只是憑自己的主觀來寫。可能默默地黑到了大清帝國、經管學院，沒記錯的話我還順便黑了大清隔壁PKU一把……真是抱歉。與此情況相同的還有四大、PwC、會計/投行類工作，亂寫之處實在是因為能力有限。
因為這篇文在晉江上認識了我的學姐，學姐火眼金睛地認出了我的學校讓我到她碗裡去；還認識了有一篇寫得非常好的陸不蔓續文《歲月忽晚君猶在》的作者，小艾草，她也很喜歡漢良叔叔，我們在微信上交談的很歡樂——特別聊得來有沒有！當然還有很多追文至今留過言或是跟我聊過天的朋友，我都記得你們，感謝你們追文至今、給了我很多寶貴的意見。因為你們，我覺得自己對這篇文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其實想起來覺得真的很神奇，茫茫人海裡我們彼此本來不可能有交集，卻能識到彼此、聊上幾句、成為朋友，這大概就是緣分使然吧。這裡很想引用初中時讀過的一句印象深刻的話：「我說人生啊，如果嘗過一回痛快淋漓的風景，寫過一篇杜鵑啼血的文章，與一個賞心悅目的人錯肩，也就夠了。」
最後，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和寧遠一樣是個非常惜緣的人、所以很怕告別。謝謝你們三個月來一直陪著我。一句俗套但真誠的的結尾：祝大家今後的日子都能平安喜樂。
By雒笛
Feb.27th，2014.淩晨於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