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桂小太郎記得每一個松下私塾的同學，無論是和他最熟悉的銀時、高杉，還是最不起眼的上野。女孩子也記得，雖然基本僅限於名字和逐漸模糊的長相。
但其中不包括初葉。
櫻井初葉並不是私塾裏最好看的女孩子，但無疑是最引人注目的。要說原因的話，大概是她是個和高杉不相上下的優等生吧。
另外，她的性格也和高杉有些相似——孤傲不群。
所以桂和她算不上朋友，僅僅能說認識而已。性別有時候就是這麼奇妙的東西；男孩子們或許能接受驕傲彆扭的高杉，但對於驕傲的女孩子常常敬謝不敏。
溫和大度如桂也跳不出這個圓圈。
但說是脾性相投也好，惺惺相惜也好，總之初葉和高杉算得上不錯的朋友。
「啊，啊，假髮你太甜了。」銀時抱著他的刀，斜著死魚眼說，「那顯然是異性相吸啊懂不懂。」
「不是假髮，是桂。」彼時還十分正直的桂少年思考了幾秒鐘，一臉凜然地回答，「原來如此。看來我們需要準備紅豆飯了……」
他還沒說完，就被正巧走過來的高杉揍了一拳。桂捂著頭上的大包，十分無辜地看著滿臉通紅、惱羞成怒的高杉小少爺。銀時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笑，最後不知怎麼就變成三個人鬧成一團。
那天是松下私塾常見的晴朗溫暖，世界的顏色明麗濃烈，蟬鳴和稻田裏的蛙叫聲聲交響。桂艱難地把腦袋從銀時和高杉的壓迫下伸出來，目光就撞見了櫻井初葉。
第一反應，桂的小心髒心虛地重重一跳，不知道對方到底在那兒站了多久、聽到了多少。
要是哭了怎麼辦？要是去找松陽老師告狀怎麼辦？假髮少年如臨大敵地思索著。然而緊接著，他就注意到了櫻井臉上的表情。
她在笑。
溫暖的，安寧的，寬容的。琥珀色的眼睛閃著細碎的陽光，笑意就像蜜糖那樣流淌出來；臉頰肉乎乎的，一笑就軟軟地鼓出來。她站在那棵山櫻下麵，歪著頭，仿佛卸下所有防備、懶洋洋的貓咪。
貓咪……臉頰……肉球……
肉球控——桂，詭異地臉紅了。
然而下一刻，注意到他目光的櫻井嘴角輕輕一抿，眼睫毛一抖，轉眼就收斂了笑容，扭頭走開了。
桂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她走路其實也有點像貓，又快又輕盈。
啊……如果請求櫻井同學讓他捏一下臉頰，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呢？好想、好想捏一下……
「你是變態嗎，假髮！」
「喲，別發春了假髮。敢NTR高杉，你死定了。」
「閉嘴銀時！不准胡說八道！」
沉浸在妄想中的桂這才發現高杉和銀時一邊一個貼著他，共同用鄙視的目光盯著他。
「高杉，銀時。你們的思想都太骯髒了。」桂義正言辭地反駁道，「我對於肉球的愛是純潔而真摯的，只要我和櫻井同學說清楚，她一定能夠體諒我熱愛肉球的心情……」
「閉嘴你這個變態！」
高杉和銀時異口同聲地說，並賞了桂一拳。
然而，桂最大的優點之一就是他那說好聽了是堅忍不拔，其實就是一根筋認死理、一條道走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繼續往前走的特質，所以他還是瞅准了一個機會，非常誠懇地向初葉訴說了自己那純潔的願望。
初葉瞪大了眼睛。
高杉和銀時擠在不遠處的灌木叢裏，紫色的腦袋和銀色的腦袋挨在一起，目光炯炯地看著桂犯傻。銀時拿胳膊捅了捅高杉，問他你覺得假髮會不會被櫻井打死。高杉瞥了銀時一眼，很肯定地說不會。
「櫻井其實脾氣很好，只是沒興趣跟小孩子玩而已。」
銀時用一種驚悚的目光看著高杉，喃喃說完了高杉，看來你和假髮必有一戰，還是為了女人而決鬥，那種一人一把□□、背對背走出去然後轉身射擊的方式，最後一死一傷留下女人痛哭流涕……
高杉臉上跳出個井字。
而那邊，面對桂純潔的表情和近乎調戲的話語，初葉愣了半天，最後居然笑起來。
「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啊，桂同學。」
她以同樣溫柔誠懇的語調回答，然後揚起手對銀時和高杉那邊揮了揮，說阪田同學，還有高杉，你們出來吧。
等另外兩個男孩子磨磨蹭蹭地在她面前站定，初葉忽然伸手抓住桂的手腕。不等桂的小心髒撲騰兩下，下一秒，初葉就把他的手按到了銀時的臉上。
一瞬間，銀時和旁觀的高杉兩人表情都扭曲了，成為了兩尊風化的石雕。
「啊啦，這樣就好了。」她輕笑著說，「阪田同學的包子臉才是真的像肉球呢。」
桂茫然地看著初葉，又一點點轉頭，繼續茫然地看著銀時。
銀時：「……」
再不放開就殺了你。銀色天然卷用死魚眼告知桂。
桂眨了一下眼。
……捏。
在場其他三人瞬間聽到了一聲虛擬的「刷拉」——桂的臉已經很蕩漾地紅了。
「真、真的呢櫻井同學！」他好似已經進入了某個奇異的、旁人無法觸及的境界，注視著銀時的眼神幾乎融化，「銀時，請務必讓我……」
「假髮你這傢伙還沒完了啊！！！」暴走的銀時一拳揍翻桂，「噁心死了！！！」
「嗚哇……肉球……」
「肉球你個頭啊！！！」
高杉：「……」
「看來玩得很開心呢，桂同學和阪田同學。」初葉微笑道，目光轉向靜默的高杉，「呐，高杉？」
高杉一定不知道當時自己的眼神是敬畏的。
……感覺看到了不得了的一面啊，櫻井。
第2章 （2）
那之後，高杉和銀時對櫻井初葉有了一個共同的印象。
「腹黑，知道嗎。」銀時摳著鼻孔，語氣深沉，「本來以為是個和矮杉一樣的傲嬌，沒想到真正的屬性居然是腹黑……喂矮杉你做什麼！」
頭上掛著十字路口的高杉一竹刀劈過去，怒吼道：「不准叫我矮杉！」
兩人戰在一處。
「腹黑嗎……」桂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說，「我倒是覺得阿初非常溫柔啊。」
砰——
高杉和銀時同時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阿、阿初？」高杉不可思議地說，「你什麼時候和櫻井熟到這個地步了？」
「喂喂沒搞錯吧，假髮你真的要NTR矮杉嗎？」銀時的死魚眼也呆滯了，「而且以你腦殘的程度根本應付不來腹黑吧。不應該說正是因為腦殘才會把『腹黑』的標籤看成『溫柔』，假髮你醒醒……」
高杉怒氣衝衝地一拳過去，說我和櫻井不是那種關係，銀時把你那個骯髒的腦袋洗乾淨一點。
「不，我和阿初並不熟。」桂凜然道，「只是上次叫她『初葉』的時候被警告說不准稱呼全名，否則就會受到一輩子碰不到肉球的詛咒。萬不得已之下我才選擇了『阿初』這個叫法……」
高杉：「……」
銀時：「……」
「該怎麼說呢，」銀時捂住了臉，「銀桑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比如假髮的腦殘程度，比如說不定腹黑的剋星其實恰恰是腦殘……尤其是假髮這種的。」
「不是假髮，是桂。」
心地善良的高杉小少年糾結了一下要不要去提醒自己唯一的女性朋友，她可能即將被一頂腦子不太清楚的假髮纏上，最後還是決定晚上回去給櫻井點根蠟。
「不是假髮，是桂。」
「你夠了！剛才那明明是矮杉的心音吧！隨便偷窺矮杉纖細的內心，小心他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哦！」銀時正氣凜然地怒吼。
「啊……這樣嗎。」桂恍然大悟，誠懇地對高杉道歉，「非常抱歉，矮杉。」
高杉聽到自己名為「理智」的神經斷掉的聲音。
第3章 （3）
當初葉對突然出現在自己生活裏的桂感到頭痛的時候，她不會知道那個總是上課睡覺的阪田同學曾經精准無比地預言過：腹黑的剋星恰恰是腦殘也說不定。
不，不，她才不是什麼芝麻餡兒包子的腹黑生物，而是一枚品學兼優的優等生。而至於假髮那傢伙……
盯著新出的排名表上，恰恰好高她1分於是也高她一個排名的「桂小太郎」幾個字，初葉陷入了低氣壓。恰恰好這時，那個紮著馬尾、外表純良的假髮走到她旁邊，也看了看排名表，而後真心誠意地和她說：「阿初很厲害啊。」
——那比我高了1分的你不是更厲害了？初葉微微有點氣惱，但自矜身份的她當然是不肯把這句幼稚的鬥嘴說出來的。她挑了挑眉，睨了面前和她一般高的小少年一眼，說：「假髮同學，請好好叫別人的名字。」
「阿初，不是假髮，是桂。」桂很認真地糾正她，還指著面前的排名表，「看，寫的是『桂』，讀作ka-tsu-ra的。」
他說得這麼細緻，就像是在教學齡前小朋友認字一樣，讓初葉反而沒辦法說出更多的話來了。她心下微歎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和小孩子計較，如此三遍，她就能順利露出一個客氣禮貌也很有距離感的微笑。「好的，桂小太郎同學。」她溫和地說，「那麼，也請好好叫我的名字。」
「好的阿初。」桂一口答應下來，然後歪歪頭，很疑惑，「可是我不是一直都在好好叫阿初的名字嗎？」
「不，不是那種叫法。來跟我念——『櫻井同學』。」初葉保持微笑，並抬手按住了額頭上蹦出的十字路口。
「但是，但是……『阿初』比較好聽不是嗎。」桂突然詭異地臉紅了，四周還接二連三冒出了一朵朵迷之小花花，「就像是肉球一樣，所謂『初生的肉球』，軟軟的無比有彈性，怎麼捏都會恢復原狀。啊果然，雖然還是□□和NTR最棒，但是肉球的話就一定要初生的……」
初葉低著頭，渾身微微顫抖著，捏緊了拳頭，周身氣壓越來越低。
「假髮你這傢伙一臉蕩漾地說出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啊啊啊啊！」
在不遠處觀望的銀時和高杉趕緊沖上來，一邊大聲斥責桂，一邊緊張兮兮地跟初葉道歉。
「櫻井你不要介意，假髮這傢伙腦殘不是一兩天了你也是知道的！」高杉拼命解釋。
「沒錯沒錯！假髮快道歉啊，快點雙膝跪地叩頭謝罪啊！」銀時激昂地說著，手裏死死摁住桂的頭，帶著他使勁一下下往地板上磕，「快說『對不起』！在櫻井原諒你之前即使磕頭到血流成河也絕對不能停啊懂了嗎！！」
砰砰砰砰砰砰——
高杉聽著聲音覺得不對，轉頭一看，發現被銀時抓住的桂已經滿臉是血兩眼發直。「這個傢伙真的已經血流成河了好不好！銀時你這傢伙在做什麼啊啊啊啊！」
正當奄奄一息的桂感動於高杉對他的關心時，緊接著就聽高杉痛心疾首地批評銀時：「這種難看的場面根本會嚇到櫻井的吧！再說了，讓地板被這種骯髒的腦殘的血跡給弄髒，銀時你想給松陽老師添麻煩嗎！」
桂：……
初葉歪頭看他們三個上演的年度大戲。「等一等。」她走上前，蹲在滿臉是血的桂面前，很認真地問，「假髮同學，你真的有這麼喜歡肉球嗎？」
「不、不是假髮……是桂……」桂掙扎著抬起頭，氣息奄奄卻還堅持說完這句話，「肉、肉球……可愛的肉球……」
「嗯，這樣嗎。」初葉撐著臉，「那放學後你來我家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小桂好可愛【怪阿姨捧臉
第4章 （4）
夏日最好的是清晨和傍晚。大半暑氣隱在青山背後，天光卻亮，還有絢爛的霞光映在藍天和青山之間，正宜散步和溜達。嗯？你說散步和溜達是一回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行不行。
雖然白晝長，可私塾下學反而比前些日子早。畢竟這裏是荻城鄉下地區，夏季的農忙時節，孩子們都要回家幫工。
櫻井走在最前面，背一個紅色的斜挎包，戴一頂白色的寬簷帽，身上穿著米色棉布做的小袖，上面還有淡紅色的春日花枝。桂也背著書包，走在她後面不遠處。再後面，銀時和高杉吊在他們身後，目光灼灼，快把桂的後背都給刺痛。
啪——
桂揉一揉被石子砸疼的腦袋，回頭看見銀時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劃手勢，讓他上去跟櫻井並肩走，還用顏藝表達了他作為假髮子的哦多桑的恨鐵不成鋼。
「不是假髮，是桂。」桂字正腔圓地回了一句。前方櫻井不明所以，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他拋棄了背後滿臉被雷劈一樣表情的銀時，順理成章地走到櫻井邊上，一本正經搖頭說沒什麼。
「阿初的家在村子外面嗎？」桂問。
「所以都說了，要好好叫『櫻井同學』啊。」初葉小大人似地長歎一聲，又指了指道路那邊的樹林，「嗯，穿過那邊的小樹林就到了。會覺得路太長，走很累嗎？」
戴白色帽子的小姑娘眨巴著眼，琥珀色的眸光很認真。桂也就很認真地想了想，說不會，然後對著小姑娘肉呼呼的臉頰差點又陷入某種不可言的肉球の迷思……
啪。啪。
兩粒石子。
這回初葉看到了，就疑惑地轉頭去看吊在身後的那兩個傢伙。銀毛和紫毛本來還維持著投擲的姿勢，一見她看過來，立即改換門庭，一個看天一個眺望遠方，比若無其事還要若無其事。
桂揉著後腦勺，一指那兩個傢伙，正氣凜然地譴責道：「欺瞞主公的佞臣啊，你們還不快快受降，我尚能請求主公賜予你們切腹的榮耀……」
啪啪。
兩枚石子正中紅心。桂捂住額頭往後踉蹌幾步。
「切你頭上個大西瓜啊！」銀時怒吼。高杉在一旁沒說話，只用嫌棄的表情說明心中的不屑。
「哦卡桑，您看到了嗎！」桂幽幽看向初葉，神情悲憤，「還請您允許我親手制裁這兩個逆子……！」
喂喂誰是哦卡桑誰是逆子啊——
銀時憤怒的吐槽卡在喉嚨口。
初葉取下頭上的帽子，給面前的桂帶上，然後又仔細打量片刻，露出滿意的神色。「制裁什麼的之後再說。」她一本正經地回答，「現在，哦卡桑打算帶你們回家，親手賜予你們肉球的榮耀。」
桂兩手抓著女式遮陽帽寬寬的帽檐，額頭還帶著兩枚尚未消退的紅印，傻乎乎地看著初葉。他本來就比普通小孩更加眉清目秀，又把黑亮柔順的長髮紮成馬尾，還留著齊劉海和耳發。現在戴頂可愛的帽子，更別提多像女孩了。
如果假髮真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樣她們可以當閨蜜，初葉小姑娘頗為遺憾地這麼想。不過，男孩子的話，可以當一半閨蜜吧？「頭髮也要注意防曬的。」她有點羡慕桂烏黑柔亮的頭髮，忍不住細心叮嚀，「我的帽子暫時借你戴，假髮同學，你一定要更加愛惜自己的頭髮呀。」
「阿初……」桂感動極了，差點沒當場哭出來，「你對我真好。」
兩人肩並肩繼續往前走。
「……人家櫻井是對你的頭髮好才對吧。」銀時好不容易合上自己掉到地上的下巴，看著那兩人的背影，一臉悻悻之色。他拿手肘捅捅邊上高杉：「喂矮杉，你說剛剛假髮那是不是臉紅了？」
「你叫誰作『矮杉』你個死魚眼天然卷。」高杉大少爺冷笑一聲，「我看桂那傢伙八成是聽到『肉球』才臉紅的。」
聽上去似乎十分有道理。銀時摸摸下巴，沉痛地拍拍高杉的肩：「別狡辯了，矮杉，承認吧，你就是被桂NTR了。」
「把你那顆充滿齷齪想法的天然卷腦袋給我洗乾淨啊！！」
銀時做個鬼臉，堅信自己才是看穿唯一真相的一方。兩人打打鬧鬧地跟在桂身後，也一起去了櫻井家。
可惜，這一回似乎高杉才是正確的。
咪嗚——咪嗚——
當桂蹲在櫻井家的庭院裏，滿臉蕩漾地對那只橘色小貓伸出手時，銀時面對高杉那張得意的小白臉，「切」一聲轉過臉。
「看，這就是寡人給你的『肉球的榮耀』。」初葉擼一把橘貓的頭，對滿臉通紅的桂莊嚴宣佈，「假髮同學，快來拜見宮本武藏大人。」
「拜見宮本武藏大人——」
桂雙手高舉，虔誠伏地。
銀時和高杉齊齊露出不忍卒視的表情，一把捂住了臉。
第5章 （5）
這棟房子外表有些年頭了，但站在門口往裏窺視，還能隱隱看到內部裝潢亮閃閃的反光——那是新上沒多久的清漆。層高挺高，飛起來的屋簷上還有細緻的紋飾，顯出一種矜持的貴氣，看上去和那種矮小/逼仄的民居完全不是一回事。
像是大戶人家，又好像不是，因為庭院裏雜草叢生，遠些的屋簷下似乎還結了蛛網。不如說，像是妖怪或者幽靈居住的宅邸更合適。
想到這裏，銀時默默打了個寒顫。他很怕鬼。
假髮那傻瓜，和櫻井一起蹲在庭院裏，逗貓逗得不亦樂乎。橘貓很小，但也有爪子，假髮伸手就去抓人家肉墊，被憤怒地撓了好幾下。櫻井遞給他一根狗尾巴草，諄諄教導他「逗貓の正確姿勢」，然後說要去拿水和貓糧。在她離開的短短片刻裏，假髮賊心不死，拋開狗尾巴草就又去戳貓肉球，這回被撓得臉上都是血痕，他還露出一臉蕩漾的笑。櫻井拿了東西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滿臉血的假髮，喃喃一句假髮同學你沒事吧，就手忙腳亂地給他做清洗、貼紗布。
銀時用力吐出嘴裏叼的草，鄙視：「假髮那個腦殘。」
同樣倚在樹幹上的高杉瞥他一眼，惡劣地挑挑唇角。「你只是嫉妒吧，銀時。」他毫不客氣地戳穿。
「胡、胡說八道什麼！」銀時登時跳腳，一頭柔軟微卷的銀髮茸茸亂抖，「銀桑我有什麼好嫉妒的！那種腦殘居然能得到妹子的照顧，這種事銀桑我才不會嫉妒呢，一點都沒有，沒有！」
高杉「呵」一聲，道盡不屑之意。下一秒，大少爺白皙的臉頰迎來一根沾著口水的青草。
「銀桑我呸！」銀色天然卷瞪著眼睛，嘴角還有幾點自己剛剛飛濺出來的口水，姿態那叫一個虎虎生威。
「你這個——噁心的天然卷！！」
略有潔癖的高杉徹底暴走，撲上去再次和銀時打成一團。
高大的櫟樹下，兩個小孩兒打得塵土飛揚。初葉抱著膝蓋，側頭看那一團滾滾煙塵。桂艱難地將目光移開可愛的喵喵，見初葉看得認真，以為她是擔心那兩個愛惹麻煩的傢伙受傷，就安慰她：「阿初，你不要擔心，銀時喵和高杉喵只是鬧著玩。所謂打是親罵是愛，我想他們的目標可能是要最終結為夫婦……」
啪啪。
「假髮你給我閉嘴！！！」
不約而同扔了石子出來的兩個人，在異口同聲怒吼出同一句話之後，噴射火星的目光重新撞在一起，讓他們再度投身於男孩子打架這場大業當中。
桂揉揉腦袋，老媽子似地歎口氣：「孩子大了，說也不能說了……啊糟了，阿初的帽子是不是弄髒了？」
他這才想起頭上還戴著初葉的白帽子，擔心地想要取下來看個究竟，卻被初葉阻止了。
「沒關係，髒掉的話，拍拍也就乾淨了。」小姑娘不甚在意，還眯著眼睛笑了笑，「我剛剛是想，阪田同學，高杉同學，還有假髮同學，你們的感情真好。」
「不是假髮，是桂。」照例說了這麼一句後，桂就點點頭，「如果以『打是親罵是愛』的標準來看，我們的感情早就能讓日本海都為之沸騰……」
——都說了不要再提那種噁心的話了！！！
髮型乖巧長相也乖巧的桂，非常淡定地無視了櫟樹下傳來的怒吼，只對初葉微笑。「阿初也有自己的朋友吧。」他說。
「嗯……」初葉抿抿唇，把橘喵抱起來，認真說，「我的朋友，就是宮本武藏大人。」
「啊，啊，真的是非、非常棒的朋友呢，宮本武藏大人……」桂的目光隨那若隱若現的粉色肉球飄來蕩去，整個表情變得比浮世繪還要浮誇虛幻。
初葉彎彎眼睛，把宮本武藏大人遞給桂，還教他怎麼好好抱住。桂差點把整張臉埋到貓肚子裏去，被初葉拎著耳朵阻止了。
「不過，應該還有別的朋友吧？」桂一手抱貓，一手揉著發紅的耳朵尖，「阿初這麼溫柔可愛的好姑娘，一定有很多朋友。」
把帽子給他戴，還賜予他肉球的阿初，在桂心目中的地位已然無比崇高。
初葉被他誇得有點臉紅，但隨後她像是想起來什麼，目光又一黯。「沒有。」她搖搖頭，不想多提這事，卻又孩子氣地補充一句，「我有宮本武藏大人就夠了。」
「呃？」桂想了想，體貼地不再多問，「那我來當阿初的朋友吧。」
斜陽暮色裏，小姑娘琥珀色的眼睛好像亮了一瞬，卻在隨後歸於平靜。「不用了，我不需要什麼朋友。」她生硬地說完，站起身。
「以後，宮本武藏大人就託付給桂同學你照顧了。」
頂著白色女帽的小桂吃驚地看著初葉，眼睛睜得大大的。櫟樹下打鬧的兩個男孩也停下來，同樣露出驚訝的神色。
「我有問過松陽老師，松陽老師說，你們願意的話，是可以在私塾裏養貓的。」初葉背挺得直直的，板著臉，「貓糧錢不夠的話，我可以每個月都給。總之……」
「喂，阿初！」
小姑娘飛快地跑進屋子，留給桂一個被夕陽光輝勾勒出來的背影。
「請好好照顧宮本武藏大人！」她大聲說。
嘭一下，門重重關上。
桂一只手還停在半空，好半天才放下，抱著不安「咪嗚」的橘貓站起來，神色有些悵然。
「哦喲，假髮，被甩了啊~」銀時幸災樂禍地蹭過來。
高杉憋了幾秒，拍拍桂的肩膀，鄭重說：「節哀。」
桂不理他們。「帽子還沒還給阿初呢。」他呐呐道。
發生什麼了嗎？
三人望著氣派的老宅，各自陷入思索。
第6章 （6）
那一頂櫻井親手給他戴上的白色遮陽帽，桂卻始終沒能還回去。
清晨私塾開門的時候，他想和阿初說「早上好」，可是女孩低下頭，讓蜜糖色的眼睛被額發擋住，匆匆跑進門去；
下課休息的時候，他想問阿初「筆記要交換看看嗎」，可是女孩坐在窗邊，一直看著窗外風景，不曾往他那裏看去一眼；
牆上貼出新一輪排名的時候，他站在排名表前抬著頭，看見阿初的名字排在他前頭，於是他高興地想和阿初說「阿初真厲害」，可是女孩揚起小巧的小巴，驕傲地從他身旁走過，連一個眼角都沒分給他；
……
——那個櫻井本來就驕傲得讓人討厭啊。
同學們這麼說。
——傲慢。
——冷漠。
——死讀書。
——看人時鼻子掀到天上。
最後一句話讓男孩們拍著桌子大笑，還有人誇張到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笑到喘不過氣。
有那麼好笑嗎？桂不解。他轉頭去看遠遠坐在那一頭的阿初，只看到她扭過臉時飛起來的發梢。
「喂，假髮，你幹嘛不笑？」一個男孩不滿地說，又伸出小指，「該不會櫻井是你的這個吧，啊？」
說什麼呢，這是不可能的事。桂義正言辭地回答他們，言道正值社會變革之際，他桂小太郎立志發奮讀書，將有限的才能和時間投入到無限的時代浪潮當中去……
他充滿家國大義的滔滔不絕宛若老和尚念經，直聽得男孩兒們暈頭轉向昏昏欲睡，最後一個個掙扎著四散而逃，留他一人兀自昂首四顧，眉宇間正氣凜然。
「喲，只靠腦殘就打敗了這麼多人，真有你的啊假髮。」角落裏打瞌睡的銀時被桂的念經吵醒，打著呵欠拍拍他的肩。
「我的榜樣可是宮本武藏先生！」
「哈？那只貓？」銀時死魚眼，又大大打了個呵欠，「一只貓有什麼好學習的。」
「振作一點，銀時！」桂嚴肅地訓斥同儕，「我所說的，是拋下一切私欲而投身劍道，最終戰勝佐佐木小次郎，成為一代傳奇的宮本武藏先生！」
「那種拋妻棄女的混蛋有什麼好學的，」銀時不屑地掏著鼻孔，「還不如阿銀我的一坨鼻屎值得學習。」
言畢，白色天然卷手指一彈，手中的不明物體劃出一道美麗的拋物線，直直落在前排高杉同學頭上。
「那只是民間傳說的胡亂改編而已……」
桂的努力澄清沒人在意，因為慘遭鼻屎荼毒的高杉氣得渾身發抖，宛如惡鬼一般撲向銀時，掀起了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松下私塾私鬥大戰。
桂搖搖頭，重新看向手裏的綠皮課本。但在夏日午後暖洋洋的陽光裏，書上優美的文字也仿佛融化一般，讓人看不清真實模樣。看了幾眼，桂的思緒已然遠遠飄到寄養後院的橘貓身上。
今天要給宮本武藏大人上供什麼比較好呢？桂陷入沉思。
自然也把對真正的宮本武藏先生的憧憬拋諸腦後。
松下私塾的優等生，曾經唯一能夠免試進入名門講武館的天才寒門學子，桂小太郎同學，在經過一下午的認真思索過後，決定為後院那擁有柔軟迷人可愛肉球的宮本武藏大人獻上——
草莓牛奶和養樂多！
嘩嘩嘩。
桂左手一包草莓牛奶，右手一瓶養樂多，同時毫不猶豫地倒進了貓盆。除此之外，地上赫然已躺著三包空蕩蕩的草莓牛奶，以及五瓶養樂多的遺骸。
望著愉悅舔舐牛奶的橘貓，桂再一次情不自禁地陷入對肉球的迷思，雙頰飛起詭異的紅暈，口中嬌羞道：「哦……可愛的肉球……迷人的肉球……」
「假髮你這個混蛋對銀桑的草莓牛奶做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啊啊啊啊啊！！！」
天外飛來一只腳，毫不留情地踢中桂光滑柔亮的黑馬尾，進而直擊他的後腦勺，將他狠狠踢個屁股朝天。機智的宮本武藏大人早已咬著盆沿，將自己的晚飯拖到一邊，此時面對灰頭土臉的鏟屎官，橘貓優雅地「咪嗚」一聲，算是問候過了。
就這樣，掛著兩條鼻血的桂也深深感受到了肉球的安慰，並為之流下受寵若驚的淚水。「能、能得到肉球大人的安慰，我桂小太郎真是死不足惜……」
「去死吧你這個混蛋肉球控。」銀時站在五體投地的桂面前，滿面陰森，露出超S的笑容，「我這就讓你感受到什麼叫草莓牛奶君的怨念……」
高杉拿腳尖踢了踢空空如也的養樂多塑膠瓶，嫌棄地擰起眉。「算了吧銀時，假髮腦殘也不是一兩天了。」他冷笑道，「隨隨便便，也就把他揍得下半生不能自理就夠了。」
「喂，高杉，你這樣更過分吧高杉……」桂抬起頭，顫巍巍伸出手，「不、不行，我不能認輸……充滿肉球的明天……還等著我……」
唰啦。唰啦唰啦。
嘭。嘭。
邊上樹叢一陣搖晃，接著從大樹背後飛出兩個塑膠袋。三個小少年齊齊轉頭，只看到一個眼熟的少女的背影，活像被人追一樣飛快跑遠了。
「這是……」
銀時走過去撿起兩個塑膠袋，發現一個裝了五盒草莓牛奶，一個裝了三板養樂多。天然卷眼睛一亮，朝著櫻井離開的方向大力揮手：「謝謝土豪！我們一定會照顧好宮本武藏大人的！請土豪經常光顧！」
那個背影跑得更快了。
趴在地上的桂呆呆望著櫻井的背影，顧自出神。
高杉瞥一眼他，表情更加嫌棄了。「去問清楚吧，桂。」他抱臂說道，「總是優柔寡斷的像什麼樣子。」
「嘖嘖嘖自己都還是個小屁孩，充什麼人生導師呢矮杉。」銀時回頭嘲諷。在高杉怒氣爆棚的前一刻，他立即換回正經的神色，對桂說：「不過這回矮杉說對了，不如我們一起再去拜訪土豪大人吧，說不定土豪大人家裏藏著更多的草莓牛奶呢。」
「叫誰矮杉啊你這個可惡的天然卷！還有你根本只是覬覦櫻井家裏的草莓牛奶吧！」
第7章 （7）
「阿初……」
話剛出口，就見少女背起書包就快步跑開，沿著鄉間小路向村外一路逃去。她前方剛好是夕陽西下的方向，只見夕陽如血中一道煙塵滾滾遠去，場景竟有幾分悲壯。
眼見得這樣一幕，桂也頓時心生感慨，不禁用雙手作喇叭狀，朝著阿初遠去的方向大喊：「青春！就是要向著夕陽奔跑！阿初加油，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那個背影似乎一瞬間踉蹌一下，差點摔倒。
銀時手搭涼棚遠望過去，正好見到這一幕，不禁瞪著死魚眼吐槽說：「假髮，你其實是跟櫻井有仇才對吧。」
高杉則突然說：「櫻井也很久沒跟我說話了。」
「哦哦哦時隔這麼久你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甩被NTR了嗎矮杉——」
高杉額角掛一個十字路口，忍耐地推開銀時幸災樂禍的臉，對桂說：「我覺得櫻井可能遇上了什麼麻煩。」
紮馬尾的小少年沉思片刻，點點頭。「的確有這個可能……不愧是高杉。」桂一拳擊上手掌，清秀的小臉一片嚴肅，「既然如此，就讓我桂小太郎暫時捨棄掉武士的名聲，去stalk阿初，搞清楚這一切的真相吧！」
高杉：……
銀時：……
「喂喂喂你這前後都是怎麼搭上的，根本沒有邏輯可言啊！」
「其實就是你自己早就想這麼幹了吧！」
「還『暫時捨棄』呢！武士的臉都被你丟光了！松陽老師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啊啊啊啊！」
「高杉卿，銀時卿，你們不必再勸。」桂昂起頭，大義凜然得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動了，「我桂小太郎已然郎心似鐵……嗚噗！」
高杉和銀時一人一拳，毫不留情地把腦殘小太郎捶進了地裏。
但無論如何，從第二天開始，桂一絲不苟地執行起了他的「斯托卡阿初」大業，為此不惜被從女廁所轟出來暴打一頓，再被松陽老師微笑著一拳錘進地裏，也在所不惜。
畢竟，號稱松下私塾第一品學兼優的優等生桂小太郎，其本質是一個認准什麼之後就一根筋到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傢伙。
（注：「松下私塾第一品學兼優的優等生」實乃某人自號也。）
每一天，桂都在他的「斯托卡阿初」小本本上奮筆疾書，不斷鬼鬼祟祟地增加新內容，如：
阿初一個人住。
每週會有一個阿姨來給阿初打掃房間和洗衣服。
那個阿姨從來不跟阿初說話。
阿初也不跟那個阿姨說話。（附注：像阿初這樣溫柔可愛的女孩子，之所以不跟辛勤打掃衛生的阿姨說話，一定都是阿姨不好——桂小太郎謹書。）
……
今天阿姨突然叫了阿初的名字，叫她「三小姐」，而且在罵她……
嗯？
龜縮在大樹背後的桂，筆下一停，立即探出頭，皺眉看向吵架聲傳來的方向。
吵架聲——或者叫單方面的辱罵聲，正像開水沸騰時的氣泡一般源源不斷跑出來。
「都怪你！都怪你！三小姐，你怎麼不去死，你這個掃把星，倒楣貨，你怎麼還不去死啊！」
以往總是沉默打掃衛生的阿姨突然扔掉手裏的抹布，指著坐在緣廊邊的阿初就開始大罵起來。
「都怪你！夫人怎麼不在你一出生的時候就把你淹死！明明都說了是喪門星的命，只會給周圍的人帶來黴運！」
「都是你克死了大少爺！之後又克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都這樣了夫人還是心慈手軟，只願意把你送到這種鄉下地方，還讓你讀書，害得阿琴我也要不斷來伺候你！」
女孩子坐在那裏，一言不發，表情僵硬得像個人偶。她沉默的表現卻像更加激起了女人的怒火，自稱「阿琴」的女人突然撲上去，揪住阿初就開始胡亂地打。
「住手！」
第8章 （8）
「住手！」
桂吃了一驚，再也無法沉默地看下去，立即把本子和筆一扔，飛快地跑過去將女孩子護在身後。他人雖不大，這幾年卻有認真跟著老師學習劍道，乃同齡人中的佼佼者。面對撒潑的鄉下婦女，桂雖然不好動手，卻能夠牢牢護住阿初。
「我打死你！你一定是野狐狸的孩子！是邪惡的魔鬼！」女人瘋了一般地對他們拳打腳踢。做慣了活計的女人很有點力氣，被不管不顧打中的話，免不了會覺得疼。
桂不斷躲閃。他既要護著背後的阿初，又不能對女人動手，只好自己多挨幾下，還笨拙地試圖說服不斷撲打過來的女人。「這位大嬸……有話好好說，不要動粗！」
阿初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不覺伸手抓住他的衣衫。
「桂、桂同學……」之前被女人指著鼻子鼻子罵的時候，她都一點反應都沒有，但現在被人護著，抬頭時還能看見桂的側臉——上面被女人的指甲刮出兩道血痕，在他白皙的臉頰上無比顯眼，初葉忽然就哭了出來。
「不要……不要打他，不要打桂同學！」她嗚嗚哭著，拼命想把桂拉到一邊去，「阿琴你打我一個人就好了，不要、不要牽扯到別人……嗚嗚嗚他是個好人……」
這個時代沒人會教女孩子劍道，松下私塾也不例外。只不過老師會教她們一些防身術，說就算能起到強身健體作用也好。作為事事用功的好學生，初葉的防身術也學得不錯，這一下她真的想推開桂，就真把沒防備她舉動的桂給推開了。
桂一屁股坐在地上，阿初撲在他身上，轉過臉驚恐地看阿琴；正好憤怒的阿琴右手高揚，大手毫不留情地劈風而下，眼看就要重重扇在初葉臉上……
「夠了。」
風不定，人初靜。被殘陽餘暉籠罩的院落裏，仿佛還回蕩著剛才的衝突聲響，但是初葉和桂抬頭時，看見的卻是松陽老師微笑的面龐；平靜卻又莫名讓人心生敬畏。
「這位夫人，不論是出於什麼理由，都請你不要毆打我的學生。」松陽抓住阿琴的手腕，翡翠般溫潤清澈的綠眼睛注視著她，「還望冷靜一些。」
他鬆開手，上前摸了摸初葉的頭，對她含淚的面容歉然道：「抱歉，初葉，是老師疏忽你家裏的情況了。」
「沒有，不管老師的事……」阿初搖頭，只抓著桂的衣服不放，急道，「老師，桂、桂同學被打了！」
「嗯？」
松陽很清楚弟子的實力，並不認為邊上的婦人能對桂造成什麼傷害。見他一怔，初葉更急：「老師，是桂同學的臉！他的臉受傷了……桂同學那麼漂亮的臉，不能讓他毀容啊！」
松陽：……
圍觀的高杉和銀時二人禁不住「撲哧撲哧」笑出來，銀時還辦了個怪相，沖發呆的桂擠眉弄眼，說哦喲喲毀容了呢怎麼辦哦美麗的桂~同~學~
那個稱謂被他說得陰陽怪氣、寓意深長。
松陽瞧了他一眼，眼裏帶笑，卻讓翹尾巴的銀時乖乖噤了聲。高杉斜他一眼，得意地揚了揚眉。
「小太郎不會毀容的，放心吧。」松陽安慰初葉。
這時，剛剛撒潑的女人才像回過神來，分明剛才渾身都是兇悍，此刻她卻突然放聲大哭。在場的松下師生皆是一愣，看著女人哭得渾身顫抖，一時不知如何才好。
唯有初葉用一種悲傷的目光注視著她。「阿琴……」她囁嚅了兩下嘴唇，小聲問，「是，是又發生了什麼嗎……」
她的聲音讓阿琴渾身一顫，繼而抬起頭，眼裏深重的怨毒直叫人心驚。「我的小兒子去世了……都怪你！你這個掃把星！」她哭道，「我苦命的小兒子，前一天還抱著我的腿撒嬌說要吃米糕，我卻因為心煩要來服侍你，而打了他兩巴掌……他哭著跑出去，卻掉進河裏淹死了……嗚嗚嗚……你這個掃把星，都怪你……」
「這根本不關阿初的事吧，大嬸。」桂忍不住開口分辯，「令郎發生意外，此等不幸令人惋惜，但硬要把原因算在阿初頭上……」
他文縐縐的辯白只引來阿琴更加瘋狂的咒罵。她詛咒初葉，也捎帶上桂；那源源不絕的惡毒咒罵自她嘴裏噴湧而出，好像沒個盡頭。松陽皺眉，乾脆抬手打暈阿琴，免得學生被這些粗言穢語髒了耳朵。
看見老師那俐落瀟灑的拳頭，三個男孩兒都不由自主縮縮脖子，隱隱感受到了後腦勺的疼痛。
「初葉，今晚你就先在私塾裏休息，這樣可以嗎？」松陽彎下腰，平視著初葉的眼睛，溫柔地說。
「銀時，晉助，麻煩你們幫初葉收拾一個房間出來好嗎？」
「好的老師！」
「啊好麻煩，為什麼假髮就不用做事……嗷！知道了啦老師。」
「因為小太郎今天受傷了嘛。」松陽收回手，笑眯眯道，「今天小太郎表現得很好呢。嗯，很有男子漢的氣概。」
桂有些臉紅。而且，當他看見初葉微紅的眼睛時，那雙眼裏毫不掩飾的關心之色，莫名讓他臉紅得更加厲害了。
「謝謝你，桂同學。」初葉說。
「啊……那是、是我應該做的……」
銀時掏掏鼻孔，湊到高杉耳邊說：「喂矮杉，看樣子假髮那傢伙，可能真的要進入春天了耶。」
「你真多管閒事，銀時。」高杉頓了頓，臉上微露出笑意，「不也挺好的嘛。」
「就是阿銀我的草莓牛奶好像泡湯了……」
「活該。」
山野寧靜，星光爛漫。幾個小少年跟在老師身邊，每一步都走得踏實而快活。
第9章 （9）
一周後，城裏來的使者叩響了松下私塾的大門。桂去開的門，所見到的是一張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的臉。對方眉間紋深刻，表情嚴厲，就算說著客套的禮貌用語也毫不減損那份傲慢。
客人和松陽老師談了很久。幾個男孩子不知道他們都聊了些什麼，好奇得心裏像有爪子撓，銀時攛掇著高杉，試圖通過送茶的行為偷聽一二，卻被心知肚明的松陽老師趕了出去。桂沒參與他們，因為他陪初葉坐在緣廊上。
初葉心神不寧，漸漸變成發呆。橘貓宮本武藏大人蜷縮在初葉懷裏，毛茸茸的小腦袋乖巧地貼著她的手臂。桂看得眼饞，悄悄伸手想要捏貓爪，卻險些被機敏的橘貓撓一爪子。
「哎，宮本武藏大人！友好一點呀。」初葉安撫地揉了揉貓頭，握住它的爪子，「來，和桂同學握個手。」
咪嗚——
桂顫巍巍伸出手，將那只擁有寶貴肉球的小爪子收入掌中。一瞬間，少年白皙的臉頰變得通紅，表情夢幻得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啊！肉、肉球……哇！」
橘貓收回爪子，沖他一齜牙。
桂揉揉手上的血痕，有些可憐地望望宮本武藏大人，又看著初葉，像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是被撓了。初葉思考一秒，誠實地回答：「可能是桂同學你的表情太噁心了吧。」
噗哈哈——
一顆銀色卷毛的腦袋突然從桂身邊冒出來。
「太——惡——心——了——喲，假髮同學！」銀時怪聲怪氣地笑著，使勁拍桂的肩。桂把他的手推下去。
「銀時？還有高杉？」桂伸長脖子看了看走廊另一頭，「你們不是打算在隔壁房間偷聽嗎？」
「咦咦咦？阿銀會做那麼沒品的事情嗎？」
「又被松陽老師發現了。」
「喂矮杉，你不要不打自招好吧。」
高杉撇撇嘴，抬頭看天，不搭理他們了。但被銀時嘲諷兩句「哎呀少爺的品行就是比我們庶民高潔」之類的，他就又氣咻咻地瞪圓了翠綠的眼睛。他懶得和銀時吵，就去看另一頭的初葉。
「櫻井，那個客人是你家那邊來的吧？」
初葉沉默一會兒，點點頭。
「前幾天，松陽老師有收到過拜帖。」高杉注視著她，「上面的家紋……」
「那是『他們』的家紋。」初葉打斷他，神情有些冷淡，又有些戒備，「跟我沒關係。我姓櫻井。」
高杉嘴角一動。那是一個諷刺的微笑，但並非針對初葉，而是針對回憶裏的某些人。「原來如此。」他說，「但是目前看來，你的想法不太容易實現。」
「我會想辦法還清的。」初葉說得很堅決，「然後，我就可以和他們沒關係了。」
桂突然想起來，高杉過去曾是武家的少爺。雖然並非上士，但家裏非常富裕。由於理念不合，高杉和家裏斷絕了關係。
他看向初葉。她一直都是個清爽白淨的姑娘，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衣服也常常是印花的料子——這種料子不是平民能負擔得起的。桂家境貧寒，但他從未因此感到自卑，過去和高杉交往時他也大方坦然。內心深處，他是一個驕傲的理想主義者，對這個國家的條條框框、階級分化不甚在意。他和那些蠅營狗苟之輩不同。
只是在這一刻，一種莫名的惆悵襲上心頭。淡淡的，一閃而逝，很快就被桂忘記了。
「喂喂你們在說什麼啊，帶上阿銀好不好？」銀時不甘寂寞地攬上桂的肩，「這麼說，櫻井也是大家族的小姐了？這年頭難道有錢人到處飛嗎？」
「銀時，那個家紋可不僅是『有錢人』。」
高杉還想繼續再說，會客廳的門卻開了。幾人都站起身，看見那位客人被松陽老師送出來。經過他們時，客人停了一停，盯著初葉。
「主公說，請三小姐不要再給別人添麻煩。」
初葉緊緊抱著宮本武藏大人，在那人的目光中瑟縮一下，卻鼓足勇氣說：「其實，你們可以不用管我……」
「不要說這種無禮的話。」客人掃一眼私塾樸素的環境，「三小姐自出生起就深受主公大恩，只需想清楚如何回報才是。」
初葉無法反駁，只得蔫蔫地垂下頭。
「這位客人，說得也太過分了吧？」桂忍不住了，只是他連指責都說得很書卷氣，「養育子女不是為人父母應盡的職責嗎？何況讓阿初一個人住在鄉下，這算什麼『大恩』？」
銀時揮揮手。「不要跟這種死腦筋的人說這麼多啦假髮。對這種人，就要這麼做。」他睜著死魚眼，摳一坨鼻屎出來，瞄準客人彈出去，「哦進球了！好球！」
高杉也抱著雙手，冷哼道：「跑到別人家裏說別人無禮，這就是毛利家的禮節嗎？」
客人臉色頓時變了，甚至流露出憤怒和殺意。他最聽不得別人玷污主公家門。
松陽老師上前一步，擋在孩子們前方，側頭對客人微微一笑。淺栗色的長髮，碧綠的眼眸，還有微笑，一切都顯得極溫柔，但眼眸深處又蘊含一絲莫名的冰冷。「我們私塾的孩子們天性活潑，但都是好孩子，不會亂給人添麻煩。」他微微笑時，如春風般優雅和煦，「我來送您到門口吧。」
半晌，客人挪動了腳步。
初葉伸著脖子一直望，確定客人走了，才出口氣，卻轉眼又看銀時和桂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瞧。
「話說，毛利不會是阿銀我想的那個吧？」銀時誇張地捧著臉，「二百多年前被德川打敗的毛利家？長州藩的藩主？嘖嘖嘖，真的是了不得的出身啊櫻井！」
「銀時！吾輩身為武士，應當自尊自強，怎可如此諂媚？」桂正氣凜然地呵斥道，再轉而牽起初葉的手，虔誠道，「阿初，你家裏還缺人打雜嗎？」
「最諂媚的根本是你吧假髮！」銀時一拳揍上他的腦袋，「你要不要直接問櫻井需不需要上門女婿啊？」
「兩個蠢貨。」高杉冷冷一笑，「櫻井，你打算怎麼辦？看上去你家裏沒打算放棄你。」
「他們不會想要我的。」初葉搖頭，「畢竟，我是不祥之人。」
「……不詳？」
三個男孩兒一齊看著她。
「嗯……就是說，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的人。好像從我出生開始，家裏就接二連三發生了很多不好的事。小時候跟我玩過的一個孩子也發生了意外。還有阿琴的孩子……你們也聽到了。」
初葉把懷裏的宮本武藏大人放在地上，示意它自己去玩。橘貓困惑地看著她，喵了幾聲，躺在她腳邊打個滾，不肯走。
桂反應過來。「難道說，之前把宮本武藏大人交給我也是因為……」
初葉點點頭。「我很小的時候，也養過一只貓。但是，不久後它就死掉了。」她不敢抬頭，心裏十分不安，「其實，我也不該來私塾……只是，我總一個人住，真的有點太……」
她煩惱又愧疚，不由歎了聲氣。「對不起。」她小聲道，「這周打擾老師和你們，真是不好意思。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那我今天就搬回去……啊對了，你們可以用艾葉蘸水往身上灑一灑。」
「那是什麼？」
「除晦氣啊。」初葉理所當然道，「接觸了不詳的東西，就必須淨化……哎喲！」
她感覺腦袋被打了一下，不重，但也不很輕。初葉抬起頭，驚奇地發現，打她的人竟然是桂。
不光是她，另外兩人也很驚奇地看著桂。
往日秀雅溫軟好脾氣，還總有點一根筋的桂同學，此刻表情竟十分嚴肅。他盯著她，黑眸在陽光中凜凜生光。
「阿初絕對不是什麼『不祥之人』，我也更不需要什麼淨化。」桂說得極認真，「我認識的櫻井初葉是一個很好的人，又聰明又善良。誰都不能用莫須有的罪名貶低阿初，就算是阿初自己也不可以。」
銀時一個沒忍住，捂住嘴『撲哧撲哧』地笑。他捅捅同樣神情怪異的高杉，細聲細氣地模仿班裏傳八卦的女生：矮杉子你看，假髮子好肉麻的說，居然對櫻井同學說什麼「就算是你自己也不可以」，卷子我聽了都好害羞哦！
——你叫誰矮杉子啊！！
男孩們的鬧騰沒進到初葉的耳朵裏。她只是傻乎乎地看著面前的黑馬尾少年，臉頰不禁慢慢紅了。
一定……一定是因為腳邊的宮本武藏大人體溫太高了！一定是這樣的！
「說得很好，小太郎。」
「松陽老師！」大家齊刷刷地扭過頭。
松下私塾最溫柔美麗受人敬仰的老師，對他們露出了溫柔親切得不得了的笑容。他走過來，摸了摸初葉的頭頂，又用目光對男孩們表示嘉許。
「大家都做得很好。」
高杉耳朵都紅了。
「初葉，我已經跟你家裏的人說好了。」松陽老師溫聲說，「之後，你就住在私塾裏吧。這裏空房間多，不用怕打擾我們。」
「真的可以嗎？」初葉喜出望外，旋即又不安道，「但我真的……一直以來身邊的人都……」
「沒有那種事。」松陽老師篤定道，「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初葉，每個人都會遇到幸與不幸，但決不能把緣由推到別人身上。」
話雖如此，但初葉一直活在陰影中，一時猶豫地站在原地。她孤獨太久，其實很渴望與人相處，但總是不敢。如果一個人一旦喜歡誰、想要和誰成為朋友，就會給對方帶來不幸，她又怎麼敢去靠近別人？
「沒關係沒關係，你別再想那麼多了櫻井。」銀時扇著手，指指桂，「反正那只是一頂假髮而已，根本不用擔心。」
「不是假髮，是桂。」桂頓了頓，「你這個天然卷。」
「喲呵——假髮你什麼時候居然學會反擊了？」銀時瞪大死魚眼，「矮杉子，你聽到了嗎？」
「不准叫我矮杉子！！」
松陽老師笑起來。
笑聲、活潑的吵鬧聲，和著院裏的聲聲蟬鳴，回蕩在鄉下樸實的院落裏。初葉牽住松陽老師的衣角，忍不住跟著笑了。笑著笑著，她悄悄去看桂，卻正好和對方的目光撞在一起。也不是沒有面對面說過話，但這一回，她就是心裏一跳，目光跟被燙了似的，忙不迭挪開。
再去看第二眼的時候，她發現桂的耳朵也紅了。
銀時被手枕在腦後，吹了個口哨。
「青~春~哪~」
第10章 （10）
松陽老師帶大家去秋遊。十八個小蘿蔔頭排成串，三三兩兩地跟在老師身後，去那座他們都很熟悉的山裏郊遊。
沒辦法，蘿蔔頭太多，老師只有一個，再能幹也沒法帶去太遠的地方。
但沒人在乎這個。每個人都是頭一次跟這麼多同齡人一起出門，連自家水田看起來都新鮮又有趣，更別說一整座青山。每個人都興奮激動得像剛出巢的雛鳥，連一只麻雀飛過去都能引發他們的驚歎。
初葉和私塾的三個男孩兒走在一起，漸漸地就成了高杉和銀時走前面，她和桂走後面。到進山的時候也這樣。
他們在入口的地方拜了拜地藏，放上幾個飯團作貢品。銀時嘀咕說這些貢品到最後也是被山裏的小動物吃掉，幹嘛要浪費？還不如給他吃掉。
「喂……銀時，你不會真打算去吃掉貢品吧？」高杉盯著他，充滿疑竇。
銀時打了個呵欠，懶洋洋說：「如果加了糖，阿銀我現在就去拿過來吃掉。以後嘛。等什麼時候阿銀肚子餓到吃不上飯，乾脆就去吃掉別人家的貢品吧。」
「你還是直接餓死算了。」高杉冷笑一聲，扭頭想尋求桂的支持，卻看到他和初葉正蹲在地藏邊上研究什麼。
銀時指指他們，志得意滿：「快看矮杉，已經有人比阿銀我先行一步了！」
高杉頭上掛個十字路口，深呼吸、氣運丹田。
「假髮！你帶著櫻井偷偷摸摸在做什麼呢！」
話音一落，高杉自己覺得不妙。左右一瞧，果然將同門的目光盡數吸引過來，還包括松陽老師。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這一刻無比希望自己擁有銀時那插科打諢的能力，能輕輕鬆松將場面圓過去。
兩個當事人卻對高杉少年的微妙心理毫無所覺，也半分不覺得尷尬。松陽老師走過來問他們在做什麼，他們就高高興興地站起來。
「阪田同學說，飯團會吸引來小動物，我就想看看有沒有小松鼠或者野兔。」初葉是頭一回參加集體活動，興奮得都忘了要保持以往的矜持，眼睛亮晶晶，抬起的小臉也紅撲撲，一笑鼓起兩團小小的嬰兒肥。
桂被這一波臉頰肉球攻擊打得暈頭轉向，遲了好幾秒才回答松陽老師，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松陽老師微笑著聽他們說完，寵愛地拍了拍他們的頭，讓他們跟上隊伍繼續走。
今天他們的目標是山上的楓樹林。那裏有一片比較平整的地方，還有小瀑布和山澗，正好能在那裏吃午飯，還可以撿些樹葉回去做書簽。
初葉平時一直有鍛煉身體，體力不錯，十二三歲的少年少女又沒太多體能區別，所以她一點不比其他人慢。只不過，如果要像銀時那樣，還有多餘的精力和高杉吵鬧，還要和別的同學說笑，再蹭到松陽老師身邊幫點小忙，或是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還要多跑兩步看個究竟……她就不行了。
「銀時的精力真好，一點看不出平時課堂上打瞌睡的樣子。」初葉驚奇又羡慕，「高杉也是，還幫松陽老師采了花——高杉真的很喜歡松陽老師呢。」
她轉頭看桂，琥珀色的眼睛還是那麼亮晶晶的。
「桂，你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去？你們關係那麼好。」她抿出一朵小小的笑花，「我能夠跟上大家的速度的。桂，你去跟朋友一起玩吧。」
桂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能被叫得那麼好聽。他差點犯蠢，想說一句「不是桂是假髮」——幸好沒出口，不然阿初一定覺得他是腦殘。
他將背挺得更直，端正神色。「成大事者，最重要的就是為人沉穩。」他神情正直，語意深沉，「對武士而言，出門在外也是修行，要抵抗一切玩樂的誘惑，專心腳下的道路……」
「假髮，你又在說什麼傻話呢？」銀時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把勒住黑髮少年的脖子，又和初葉招招手，「喲初葉醬，別被假髮這傢伙的胡言亂語嚇到。我們正常人不能跟肉球星球來的腦殘計較嘛。」
「不……不是假髮，是桂！」桂努力掰開銀時的胳膊，「銀時，你什麼時候和阿初熟到可以叫『初葉醬』了？」
「哎呀呀呀，其實你想問的是我們什麼時候開始互·相·稱呼名字了才對吧，假髮你這傢伙也有這麼口不對心的時候。」銀時毫不留情拆穿，壞笑著大力拍打桂的肩，「如果你願意把接下來一周的茶點都上供給銀時大爺，銀時大爺就勉為其難告訴你怎麼樣？」
「就是前兩天的事。因為松陽老師說，可以試著和同學們親密一點。」
兩個男孩兒齊刷刷看她。
初葉背著雙手，竭力不讓臉紅得太明顯。她轉移話題：「那個……高杉呢？」
「矮杉啊，在前面當松陽老師的小尾巴呢。」銀時沖前面努努嘴，作不屑狀，「什麼鮮花啦楓葉啦榛子啦，像只小松鼠一樣不斷給老師獻寶……哎喲，什麼東西？」
一個鮮綠色的刺球從他滿是銀色卷毛的腦袋上滾下來，跌到地上。桂撿起來端詳，初葉則忙著問銀時有沒有受傷。
「沒事。」銀時揉揉腦袋，湊過去看綠色刺球，「這是什麼？」
「這是栗子……啊，那裏有棵栗子樹。」桂抬頭一望，趕緊拉著初葉走遠幾步，「阿初別看，板栗的刺很尖銳，砸下來容易傷到人。」
銀時摸著腦袋，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喂喂，假髮，我呢？阿銀我呢？剛剛才被栗子砸到，僥倖沒死的人明明是阿銀我才對吧？這是見色忘義吧，這果然是活生生的見色忘義吧？」
桂凝神看他，緩緩搖頭。「不，銀時，你不會有事的。」他指著銀時的卷毛，認真道，「卷毛是能夠把栗子彈起來的存在，就像肉球一樣。」
「你這傢伙到底對卷毛和肉球有什麼樣的誤解啊啊啊！！」
銀時暴跳追打，桂奪路而逃。他們從隊尾一直沖到隊首的松陽老師和高杉那裏，又在老師含笑的目光和高杉鄙夷的眼神中跑回隊尾。不過這時候，眾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該吃午飯了。
九月份的山裏，紅葉還未染透，只和青黃的葉子夾雜在一起，色彩繽紛地映在藍天下。初葉正踮腳想摘一片枝頭的紅葉，但始終差了一點。看桂過來，就把水壺遞給他。
「呃？謝謝阿初，不過我有……」
「你剛才不是說喝完了？」初葉歪頭，「我的還剩一半。待會兒你幫我一起去打水就好。」
桂稀裏糊塗地點點頭，舉起水壺，小心地倒了一些在嘴裏。剛剛運動完，就有清涼的水流滋潤著喉嚨，確實很愜意。一轉頭，桂看到銀時在不停地用手扇空氣。
「銀時，你在做什麼？」
「不是很明顯嗎，當然是戀愛的酸臭味。」銀時耷拉著死魚眼，「阿銀我快被熏死了。可惡，阿銀也好口渴，也好像有個人給阿銀遞水壺，說親愛的你口渴了嗎來張嘴人家喂你哦~」
初葉和桂兩人的臉瞬間紅得冒煙。
「哪、哪有那麼說？」初葉死撐著，結結巴巴地反駁，「銀時口渴的話，也可以也拿去喝的。」
「呵——阿銀我才不湊這個熱鬧……嗚噗！」
一只拳頭落在銀色卷毛頭上。下一刻，銀色卷毛就成了地裏長出來的銀色卷毛。
桂默默注視著被整個捶進地裏的銀時，再默默抬頭望著松陽老師一如既往溫柔優雅的微笑，默默地咽了咽口水，露出僵硬的微笑。
「松陽老師好。」初葉乖乖地說。
松陽老師對他們點點頭，又輕飄飄地把銀時拎出來。「銀時，不要欺負同學。」他若無其事地說，「再有下次，就把你種在私塾庭院那棵櫻花樹下。」
「為什麼是櫻花樹？」初葉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是因為那個傳說嗎？櫻花之所以這麼紅，是因為樹下埋了死人的緣故？」
此言一出，銀時立刻激靈靈打個寒顫，苦了臉求饒：「松陽老師，我錯了……阿銀不要和幽靈待在一起啊啊啊啊啊！！」
松陽老師專屬小尾巴——高杉——對此表示不屑：「真膽小。」
「你膽大你上啊！！」
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鬥了幾句嘴，松陽老師才把銀時放下，又揉揉他的卷毛腦袋。
「剛才大家決定比賽捉魚，銀時，小太郎，初葉，你們也來吧。」松陽老師招手，示意幾人到他身邊去，「順便還能辦一個烤魚比賽。」
野外燒烤——這一定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最不能抵擋的事物之一。所有人都「哇」了一聲，立刻將剛才的事拋在腦後，興奮地圍住老師開始嘰嘰喳喳。
走了幾步，桂突然想起來什麼，悄悄問初葉：「阿初，你會烤魚嗎？」
初葉認真回憶了一下，不確定道：「我會烤玉米和土豆。如果是殺好的魚，烤起來應該差不多……吧？」
「沒關係。」桂小少年鄭重道，「我會烤魚，所以阿初那份也交給我就好。」
「我也想學的……」
初葉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
銀時小聲跟高杉感慨，說哎呀呀沒想到最先嫁出去的竟然是假髮子，身為哦卡桑真是欣慰，矮杉子你也要加油哦。
說得高杉小少年很是不快，卻又礙於在老師面前，只能扭曲著臉擠出一個笑。
——銀時！回去你等著！
銀時回以眼神挑釁：來就來，誰怕你！看阿銀我用木刀教你做人！
世界充滿了小蘿蔔頭們瑣碎的爭吵和大笑，直快將樹林的色彩都震得脫落。而松下私塾的老師只始終微笑著，蘊滿笑意的綠眸比天空更溫柔澄澈。
傍晚的時候他們回到村子裏，松陽老師一一將蘿蔔頭們送回家。最後回到私塾，他突然問幾個孩子：「今天過得開心嗎？」
孩子們點頭如搗蒜。
「老師。」初葉問，「那松陽老師今天過得開心嗎？」
和服長髮的男子握著一束半蔫的野花，笑著點點頭。
「你們都開心，老師也就非常開心。」
這一夜，所有人都在各自的被窩裏蜷縮著，有一個格外安寧美好的夢境。
第11章 （11）
要到很久以後，這裏的每個人才會明白，時間的流逝速度是相對的。那就是說，天真快樂的童年過得極度緩慢，而一旦過去後，光陰就倏然加速，一去不返。
每個人都會明白這件事。就算那時他們早已分道揚鑣，踏上不同的道路，他們也都會不約而同地領悟這個道理。
因為，橫亙在人生中的某些關卡避無可避，除了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之外，別無他法……
寫到這裏，他的筆尖停頓下來，漸漸將粗糙的紙面暈染出一團墨痕。
「喂假髮，別寫你那些啰啰嗦嗦的日記了，快過來幫忙涮鍋！」
「不是假髮，是桂！」
他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句，才收起筆。在將日記本放回行囊之前，他卻盯著那封面，恍惚又陷入回憶。
一切都是怎麼發展成現在這樣的？
老師出事前的一天，他們還在商量要送老師什麼禮物。那是春天，庭院裏的櫻花開得正好。那時阿初和他們已經很熟稔，常常會鼓起臉頰、彎起眼睛笑，就像桂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時候那樣，柔軟單純，和「優等生櫻井初葉」這個刻板形象一點不符。
「我們可以試試用鹽漬櫻花來做點心。」
桂還記得她說出這個提議時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
第二天老師就被僧侶打扮的那群人押走，至今都被關在牢裏。
我們一定要救出老師——私塾裏的每一個學生都這麼說。但最終應徵入伍的只有六人，其餘的男孩兒被各自家裏痛打一頓，只能目送他們遠去。
女孩子當然是不去的。當然，因為是不會劍術的女孩子。就算會劍術，也沒有哪支軍隊會招募女兵；異性放在一起就是炸/彈，女孩兒又天生不如男性粗糙，耐得住摔打。
「後勤呢？後勤也不行嗎？我會一點點急救，而且我學東西很快！拜託了，讓我也去吧！」
那個琥珀色眼睛的女孩兒頭一回那麼急切，努力地想要加入他們。
「高杉……」
「銀時……」
「桂……」
……桂。
他還能聽見自己的回答——他的聲音，和她的懇求重疊在一起，一直在內心深處回蕩。
「太危險了，阿初。而且，新兵招募限定了性別。」
「可是……」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他們，最後茫然地看著他。
「可是，我也……」
也，也什麼？也想為老師出一份力？也想和友人同行？還是說，只是單純地不想被同伴拋棄？
長州藩的毛利主公這回反應很快。三天後他派出的使者就到達鄉間的私塾，說要將三小姐接回去。
「三小姐，您只是個女孩子，堅持待在這裏有什麼用？」
「可是我……」
那個時候，阿初是在看他的。她希望他能說點什麼，哪怕一個鄉間少年的話語微如塵埃，無法撼動貴族的意志。然而，她依舊充滿希冀地看著他，尋求他的支持。
桂什麼都沒說。直到她黯淡了目光，垂頭跟在使者身後離開；直到她抱著小小一包行李，和他擦肩而過；直到她在馬車裏最後一次回頭，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他依舊什麼都沒說。
每個故事裏，當有悲傷的事情發生時，天都要下雨，可這一回離別接二連三，春日的天空卻晴朗依舊，夜晚星子漫天閃爍，恍若一切安寧如昔。
他坐在門檻上看星星，手邊放著木刀，等待第二天來臨，他就好和同伴踏上新的人生。起先他是一個人坐著，後來左手邊多了銀時，再後來右手邊多了高杉。高杉把他的木刀推開，坐下的時候半點不客氣。
高杉說：「假髮，我第一次覺得你是個混蛋。」
銀時說：「矮杉，話不能這麼說，畢竟我們都是混蛋。」
「你真的想好了嗎，桂？」銀時好像從沒叫對過他的名字，僅有的一次就是那時。他伸長了腿，仰頭看星星。「那個什麼使者可是說了，要初葉醬回去，是要讓她嫁人的。」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少年剛開始發育，身體慢慢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柔嫩，卻依舊不夠強大，而且——最重要的是——空空如也。
「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他說。
而他一無所有。甚至連僅有的性命，也不知道最終能否從戰場上拖回來。
銀時煩惱地大聲歎氣，說真是麻煩啊。高杉拍拍他的肩，說那就戰爭後去找櫻井吧。
「是啊是啊，嫁了人也沒關係，松松土撬撬牆角這種事，不用阿銀教你吧？反正假髮你也喜歡人/妻……」
後面的話，銀時沒再說下去。
可能是因為他哭了吧。
那是他第二次落淚。第一次是在相依為命的奶奶過世時。他想，他會去找她的，他會去看看她過得怎麼樣、到底幸不幸福，但……也僅此而已。
桂很清楚，當他拒絕了阿初的期待時，他就已經失去了資格。
失去了所有資格。
「假髮你真磨蹭，算了算了，阿銀我大發慈悲一回，就幫你把鍋給涮了。」
銀髮的少年武士來他身邊坐下，扯掉額頭的汗帶透氣，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
「你又想起初葉醬了啊？」
「不是假髮，是桂。」他搖搖頭，把日記塞到行囊深處。舉目四望，這座廢棄的寺廟裏到處是倒幕軍隊的人，正在暮色裏各自修整。空氣裏嗡嗡的都是低聲絮語，還有繚繞不散的鐵銹味。
自從幕府背棄他們後，局勢對他們愈加不利……他很憂慮地注視著這一切，心中默默盤算對策。
銀時也不再說話，坐在原地沉默著。戰爭讓每個人都精疲力竭，被失敗的陰影所籠罩的戰爭更讓人倍感壓抑。
樂觀背後的焦慮，激昂背後的頹然，笑鬧背後的沉默，還有生背後的死。這就是戰爭，這就是充斥了他們日日夜夜的戰爭：蠻橫地掃開原本的生活，佔據人的每一分思緒，將人無限度地往深淵里拉下去。
「我們一定能救出老師。」他突然說，「我們一定能拯救這個國家。」
銀時點了點頭，又點了點頭。
有時候，知道了過程，就不用再刻意強調結局。他們既沒能夠救出老師，也沒能夠保存同伴。到達終點後，他們在懸崖邊枯坐一天，從此各奔西東。
桂想，他不會放棄。從一開始，他踏上這條路就不光是為了老師，還是為了他心中的正義，為了親手塑造他理想中的國家。
儘管他依舊一無所有，也依舊活得朝不保夕。
戰爭結束後，他如約去尋找初葉。他是真的只想親眼確認一下她過得怎麼樣。在他心中，初葉是那麼聰明溫柔的姑娘，出身又好，一定能把日子過好。
他只想悄悄看一眼。
喬裝打扮，旁敲側擊；這些方法他已經用得很熟練，順利地得到了初葉夫家的資訊。他扮成僧侶的樣子，一手扶著頭上竹笠，一手握著禪杖，混進了百廢待興的江戶城。
公館裏出來個管家，疑惑又警惕地盯著他。
「我們少夫人的娘家不姓毛利。幾年前，少爺是有過一個毛利家的小姐做未婚妻，但嫁過來的路上就病死了，不能算數。」
老師死後，桂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流淚。但那天晚上，他跑到郊外，看著頭頂夢幻般美麗的星空，哭得還像當年的自己。
他總算明白，一無所有並非人生絕境。再往後一步，還有一種。
——無牽無掛，孑然飄零。
第12章 （12）
最新的任務，是要趁貝爾塔星的天人官員來訪之際，潛入會場，幹掉幕府將軍。
地圖和炸/彈都已經準備好了。
作戰計畫也已經確認萬無一失。
服裝和道具確認完畢。
必勝的決心從未缺席。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攘夷勢在必行，江戶的黎明即將到來。
現在，只差……
「桂先生，經費再不發下來，大家就要在潛入會場之前餓死了。」攘夷志士們淚眼汪汪地看著他。
桂雙目嚴肅地注視著前方。
身為攘夷志士，怎可為區區五鬥米而折腰，怎可因為沒吃晚飯就放棄任務，這樣的攘夷志士，如何對得起江戶的人民，如何能擔負起江戶的明天……
伊莉莎白站在他身邊，仿佛也明白他心中的深沉感慨，默默地舉起木牌：節哀，桂先生。
「不必再說了，伊莉莎白。」桂深為感動，卻堅決地搖搖頭，緩緩道，「吾意已決。」
他深吸一口氣。
「大家~走過路過都看一看，今晚小甜甜人妖俱樂部回饋嘉賓，一杯只要500日元哦~」
身著紫色和服的高挑美人，黑髮側梳，朱唇輕啟，面向歌舞伎町往來的人群發出了深情呼喚。
「很好假髮子，就是要拿出這份氣勢！」俱樂部的老闆西鄉夫人大力拍在美人背上，哈哈大笑，豪氣萬千，「今晚你就是全歌舞伎町最亮的崽！」
桂頓時大為感動，更加全情投入到角色扮演中去。
只要能招攬二十位客人，就能搞定接下來一個月的攘夷經費了！大丈夫做事不拘小節，區區站街算什麼？為了達到目的，他假髮子不光能為五鬥米折腰，還能為五鬥米變裝！
伊莉莎白舉牌：不是假髮子，是桂。
桂更加感動，深情地望著伊莉莎白，幾欲哽咽：「謝謝你，伊莉莎白！」
舉牌：這是我應該做的，桂先生。
「伊莉莎白……」
桂先生……
一旁路過的情人對他們指指點點，說那個人和那個腿毛大叔扮演的企鵝好惡心。
「來吧伊莉莎白！為了江戶的明天，我們一定要完成指標！」
十分鐘。
三十分鐘。
一小時。
兩小時。
桂的指標只達成了一個，那僅有的一個還是因為喝醉了被他給誆進去的。
但桂依舊目光炯炯，信心滿滿。
他一直是這麼堅忍不拔的性格。
咪嗚——
一團溫熱貼到他腳邊。桂低頭一看，正好那橘貓也沖他晃晃尾巴，又「咪嗚」一聲，小小的尖臉機靈又溫順。
「肉、肉球……！」
從來都是被貓貓狗狗嫌棄地一頓抓，什麼時候肯主動親近過他？巨大的幸福感突如其來，立刻讓桂陷入迷醉。他火速把俱樂部的指標拋到九霄雲外，滿心滿眼都是這團橘色的肉球。
咪嗚咪嗚——
橘貓的腦袋乖巧地蹭著他的手，毫無抗拒之意。
「肉球……肉球……」桂感動得快要哭出來，再也無法抵擋本能的呼喚，蠢蠢欲動地伸出爪子，目標是橘貓的肉墊。
罪惡之手離肉球越來越近。察覺不對的貓咪抬起頭，眼裏閃過一絲寒光。
「清兵衛先生？清兵衛先生，聽見的話就『喵』一聲。」
咪嗚！
正打算狠狠給懷有不軌之心的人類來一爪子的橘貓，轉身輕盈地跑了出去。桂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只失落不已地望著貓咪遠去的背影。貓咪性格溫柔，皮毛柔順發亮，顯然是有人養的家貓，只是沒想到主人這麼快就找過來了。
貓的主人就在不遠處，正把它接在懷裏，還安慰它，聲音聽著很溫和。
「這邊人多，清兵衛先生，你別亂跑。」
桂靜靜地看著她們。是穿新式服裝的年輕女孩兒，及肩短髮，在歌舞伎町霓虹燈光的映襯下看不太清臉。
十年前攘夷戰爭失敗，幕府和天人正式建交，隨之而來的是飛躍式的技術發展，還有和過去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文化潮流，洪水一般漫過這個國度。現在走在街上，和服反而成了少數，更多人都喜歡輕便活潑的天人服裝。
桂從不懷念舊時代。他覺得新時代的人們活得很好，只是如果能把腐朽的幕府推出歷史舞臺，再將耀武揚威的天人趕出家鄉，那才是真正獨立自由的理想國度。只有偶爾的時候，他注視著不再將和服作為唯一服飾的人們，會感到一絲淡淡的惆悵。
年輕的女子安慰了貓咪幾句，穩穩地抱著它，站起身。她看了桂一眼，向他走過來。
「小姐你好，抱歉打擾一下。我剛到江戶，現在好像迷路了。方便的話，請問惠比壽該往哪個方向走？」
果然是眉目秀雅的女子，卻沒有桂剛剛想像的那麼年輕。看上去，她好像只比他小兩三歲，神情也大大方方，和初出茅廬的少年那種青澀稚嫩全然不同。
「啊，惠比壽的話，就是往……」
桂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人的相貌會隨著時光流逝而發生變化。衣著打扮、語氣和神態，還要再算上人生經歷在眼神裏的折射；種種積累下來，就成了一別多年不識故人。但那是對一般的故人。
如果，是對很熟的故人呢？
桂小太郎記得每一個松下私塾的同學，但對女孩子，就僅限於名字和模糊的長相。
除了櫻井初葉。
除了阿初。
「抱歉，」他喃喃著，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的女子身上，「這位姑娘，請問你的名字是……？」
她一直在看他，微微歪著頭。等他把這句話問出口，她忽然笑了。琥珀色的眼睛安寧又溫暖，臉頰鼓出來一點，沒有那麼像軟乎乎的肉球了，但還是很軟。
「我叫櫻井初葉，我來江戶找一個人。」她說，「他叫桂小太郎。你見過他嗎？」
只在那一刻，時光忽然倒流。黑夜褪為白晝，高樓回歸平野；繁華的江戶化作千裏外的鄉下地方。櫻花在開，陽光正好，一只叫「宮本武藏大人」的貓臥在緣廊上，另一頭走來的老師對他們揮揮手。
「阿……初……」
多年前的場景和現在重疊在一起，最後只剩下眼前的微笑。她舉起手裏的貓，握一只前爪出來，伸在他面前。
「認識一下，這是清兵衛先生。」她說，「清兵衛先生，這是假髮小太郎。以後你們要好好相處，互相多多指教。」
第13章 （13）
歌舞伎廳一番街，流光璀璨，魚龍混雜。紅男綠女川流不息，轉角店面燈光曖昧。桂直挺挺地站在街邊，兩眼僵硬地看著對面的燈箱。嗯，玫粉色，很顯眼。
阿初，原來你還活著？
阿初，你這些年都在哪兒？
阿初，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阿初，你嫁人了嗎？
最後一個就算了。
「阿初，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不好。」
伊莉莎白舉牌：桂先生，出師不利。
桂腦後一滴一滴，漸漸掛滿了冷汗。他悄悄往邊上瞄一眼，卻只看到初葉神情恬淡，甚至微帶笑意，那句「不好」像是隨口而說，全不在意。還沒看幾眼，她的目光也轉過來。桂莫名一凜，立馬調轉目光，還欲蓋彌彰地舉高手裏的攬客招牌，大聲招呼路過的醉漢。
「桂。」
桂兩條手臂僵直地懸在半空，活像個失敗的雕像。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挺……」
「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嗎？有三餐都好好吃嗎？有生過病嗎，生病的話有人照顧嗎？天氣變化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增減衣物？過去喜歡的事情，後來還有空閒做嗎？一直以來，都有志同道合、並肩作戰的同伴嗎？」
桂僵著身體，最後慢慢放下手。眼前城市浮華喧鬧，歌舞昇平；他身上穿著廉價的女式和服，臉上畫著濃豔的妝容。
他笑了笑。
「同伴的話，一直都在啊。」
初葉沒說話。她低頭在包裏翻找一陣，拿出兩根美味棒，遞了一根給桂。
「玉米濃湯味的。」
兩個人就站在人妖俱樂部面前「哢擦哢擦」地啃美味棒。桂想起小時候初葉常買零食，大多都給銀時拿去吃了，所以銀時經常叫她「土豪」。
「我想也是。」初葉說，「有理想的人，只要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就不太會看重其他需求。」
桂莫名就有點心虛。「不，」他咬著美味棒，鄭重其事道，「對我來說，肉球和美味棒依然是必不可少的，哈哈、哈哈哈……」
趴在初葉腳邊的清兵衛先生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喵嗚」幾聲，像在嘲笑他的冷笑話。
伊莉莎白舉牌：加油，桂先生。
「還有伊莉莎白也是不能缺少的，哈哈哈……」
初葉始終微微笑著。她側頭看他一眼，桂強撐出來的乾笑就戛然而止。
「這個，」她指了指他垂在一側的頭髮，「是假髮嗎？」
「不是假髮是桂！」
「哦，」初葉了然地點點頭，摸摸自己的短髮，有點羡慕，「你頭髮還是那麼好。我就不行，所以乾脆剪掉了。」
桂認真地看著她。
「阿初短髮也很好看。」
她愣了一下，笑得更開心了些。
桂忽然就能把心底盤旋的問題順暢地問出來了。「之前都在哪里呢？我聽說……」他沒有說自己曾專門去找過她，更沒有提自己曾在城外痛哭整晚，「一定成家了吧？家人都還好嗎？」
「『成家』？嗯，是啊。」她平靜地點點頭，「確實，這個年紀了嘛。」
「……」
她神情溫馨，應該生活安穩無憂。
「那……他是個好人嗎？」桂問，「是個好人吧？」
初葉瞟他一眼。
「嗯。」
「是嗎……」桂低下頭，手中的美味棒包裝紙被揉成奇怪的形狀，「那就好。」
桂想，那他就放心了，想必她的丈夫是個好人。那就好。
……那就好。
初葉簡單地講了講自己的經歷。
「我當年逃婚，家裏覺得丟臉，對外就說我死了。世道不好，哪里都不太平，我乾脆換個名字，裝成男人去了軍隊。對啊，也是攘夷軍，戰爭後期缺人得很，沒人顧得上檢查，有人就用。戰後幕府清算所謂『叛軍』，我就又改回本來的名字，去了京都，在那裏幕府不會太過分。然後嘛，邊打工邊念書，最近有了點積蓄，就看到……」
她像是想到有趣的事情，笑得眯起眼睛。
「在電視上看到江戶的新聞，剛巧看到電視臺採訪你。正好我也有搬到江戶的打算，就來這裏碰碰運氣。沒想到，我也有運氣很好的時候。」初葉抬頭看天空，「江戶果然非常繁華啊。」
「桂，我要回去了。」
桂猛地抬頭，怔怔地看著她。
「後天要不要一起吃飯？」初葉問，「後天中午，或者晚上，都可以。」
後天是桂定下要去襲擊會場的日子。他就搖搖頭，又搖搖頭。他想說知道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轉念一想，他又以什麼資格說這句話？就什麼都沒說。
她凝視著他，像是明白了什麼。
「好。」
既沒有另約時間，也沒有再多問其他。她轉身離開，消失在浮誇的燈光裏。
******
嗚嗚嗚嗚嗚。
「喂我說啊……」
嗚嗚嗚噗嚕嚕嗚嗚嗚嗚。
「我說！」
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萬事屋老闆忍無可忍地拍桌而起，將手裏的紙巾盒砸在對方閃著白色高光的腦袋上。「我說你真要這麼傷心就別在初葉醬面前裝淡定啊！！」銀時怒目而視，「而且，為什麼失戀的人還能跑來人家家裏搶火鍋吃啊？」
「就是說阿魯，還差點把鼻涕甩到火鍋裏。」神樂把火鍋舉到頭頂，鄙視道，「真噁心。」
「不要這樣說啦，銀桑，神樂醬，桂先生還是很可憐的。」
「不是桂，是假髮。」桂狠狠擦一把鼻涕，繼續哭得稀裏嘩啦，「嗚嗚嗚嗚嗚阿初嗚嗚嗚嗚……」
「這坨假髮根本是已經哭得神志不清了吧。」銀時吸一大口草莓牛奶，嫌棄地看著他，「這不是正好嗎。假髮，反正你也喜歡人/妻啦NTR啦……」
「不行！」桂霍然抬頭，涕淚橫流的臉居然還能做出堅毅的表情，「我不能破壞阿初的幸福！既然阿初已經嫁人了……嗚嗚嗚嗚哇啊啊啊啊……」
「這根本已經哭得話都說不完整了吧。」銀時認命地站起來，拖起桂就往外走，「算阿銀我倒楣啦。走走走，阿銀帶你去找初葉醬行了吧……」
「不！！！！！」
這淒厲到極點的一聲把銀時都嚇得一哆嗦。回頭一看，桂牢牢摳住萬事屋的地板，展現出誓死不屈的決心。銀時默然半晌，蹲下盯著桂。
「我說，你真不去啊？」銀時漫不經心地摳了摳鼻孔，「阿銀我的善心就發這麼一回，錯過了就沒了。」
好半天沒人說話，連哭聲也沒了。桂把臉埋在地板上，慢慢搖了搖。
「銀時，我沒有資格。」
低低的聲音，帶著淡淡的苦澀。
第14章 （14）
不論心裏到底怎麼想，表面上，桂完全振作起來了。他依舊是江戶城裏認真搗亂……不對，是認真踐行倒幕大業的攘夷志士，也是一本正經肖想真選組廁紙的天然呆通緝犯。
他最新的目標，是炸掉城中那棟氣派的高樓，將邪惡的幕府將軍和幕府走狗一網打盡。
可惜，他又一次失敗了。
原因是，大廈的一樓在舉辦科技展覽，有一群幼稚園小朋友背著書包來參觀。桂在黑暗的通風管道裏匍匐前行，從透氣扇裏看見小朋友們戴著黃色的帽子，一頂一頂圓溜溜，跟在老師身後，像一大串黃櫻桃。
不僅目標沒有達成，還因為有歹徒想報復社會，綁架了一個小朋友，所以桂義不容辭地站了出來，和真選組一起將小鬼頭救了出來。
然後由於身份暴露，而第N次地被真選組追著跑。
電視臺在直播，主持人不是銀時喜歡的結野主播，而是採訪過桂的花野。她抓住時機，問桂有沒有什麼話想對電視觀眾說。
桂思考了一下，深沉地說：「忘記無能的真選組吧，攘夷志士歡迎你！」
——混蛋少給我擅自蠱惑民眾了！！
一發火箭炮襲來，桂姿態優美地跳到另一座房屋頂上。他很注意地讓自己的頭髮飄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跑步的姿態也刻意調整過。
說不定阿初也在看電視。桂希望在她眼中，自己看上去淡定又從容。
七拐八饒甩掉追兵，順利和手下們匯合。
「桂先生，您安全回來了！」
桂略一點頭，問：「京都那邊過來的人聯繫上了？」
「是，新的秘密會場也確認過，沒有問題。桂先生，我們現在過去嗎？」
「嗯，走。」
京都那邊的攘夷志士行事一直低調，最近卻同江戶這邊聯繫，說希望展開合作，東西呼應。桂很振奮，覺得倒幕大業又進一步，不過具體行事方面還是要謹慎為上。
伊莉莎白舉牌：桂先生說得對！
「其實光是帶著腿毛企鵝到處走這一點就很不謹慎了吧桂先生……」
越往目的地走，四周的景象越是繁華。桂發現，他們居然來到了惠比壽車站附近，也就是江戶城裏新近開發的一片高檔商業街。惠比壽地價一直在漲，乃新一代黃金地段之一，被譽為「江戶城最想居住的街道」TOP3。
桂心中一凜：原來京都的志士們這麼有錢嗎，等等一定要拿出江戶武士的氣概，不能讓那些講京都弁的傢伙瞧不起！
青年端正神色，秀麗的臉龐一派嚴肅，背後燃燒起無形的火焰。
京都的人好像真的很有錢，居然盤下了一間咖啡館。進門後服務員就領著他們去了後院，問過要茶還是咖啡，接著就送來一壺上好的紅茶和一盤牛油曲奇。
咖啡館當然是新派裝潢。沙發柔軟，茶色圓桌上放個水晶花瓶，襯出一枝玫瑰花。
桂若有所思：「的確，將地點定在高檔消費區的話，確實能降低被發現的風險。」
伊莉莎白舉牌：桂先生，我們有錢嗎？
「咳咳咳咳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久等了。」京都方面的聯絡人推門進來，坐在他們對面，順便將手中的餐盤放在桌上。「帶了點零食，別客氣。」
零食是美味棒。玉米濃湯口味。限定包裝版。
人是清秀俐落的都市女郎，白衣黑褲長風衣，眼睛是安寧又溫暖的琥珀色。
桂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再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再……
伊莉莎白：桂先生，請不要再湊字數了。
「為什麼會是阿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秀麗的青年一秒變身雙目暴睜的顏藝派，抱頭慘叫。下一秒他扶著牆壁喃喃自語（「一定是我的幻覺幻覺幻覺……」），試圖撞牆以從噩夢中清醒過來。
初葉拆開一只美味棒遞到他面前。「不是幻覺，是現實。」她安慰道，「假髮同學，吃個美味棒壓壓驚。」
「不是假髮，是桂……」
桂一臉血地回過頭，望著初葉，眼神呆滯。初葉淡定地拿出一方手帕，給他擦掉頭上的血和汗水，再把美味棒送到他嘴邊。
「來張嘴，啊——」
桂叼住美味棒，眼神迷茫又無辜。
他的兩個手下左右看看，很自覺地端起曲奇，邊吃邊看戲。「桂先生，原來您跟櫻井小姐認識啊？」
桂的大腦還在待機中，尚未恢復思考能力。倒是初葉轉過頭，神情恬淡溫柔，對他們微微一笑。
「是啊。」
「呃，那你們的關係是……」
初葉認真道：「他對我始亂終棄。」
「噗咳咳咳咳咳……」桂一口美味棒嗆在喉嚨裏，咳得死去活來。一杯茶喂過來，他想也沒想大口吞下，緩過氣來才發現是初葉喂的。
他差點又被茶水嗆到，不過也總算清醒過來。再一看，那邊的手下正滿臉複雜卻又相當理解地看著他。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桂先生。
但是我們都懂。
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伊莉莎白舉牌：太過分了，桂先生。
桂再度一頭撞在牆上，這回徹底清醒了。
「阿初，到底……」
「我告訴過你了。」初葉溫溫柔柔地回答，「我當年也參了軍，後來去了京都呀。」
「不不不不阿初你明明說的是邊打工邊念書才對啊！！」
「是啊。」初葉認真點點頭，還挺感慨，「造/反也需要高級知識份子，不讀書怎麼行。而且要打工養活手下，真的也很不容易呢。」
桂目瞪口呆。
「那，那京都方面之所以提出和江戶合作……」
「嗯，我提議的。」初葉微笑道，「單打獨鬥很難成事，不是嗎。」
這一天，桂終於想起來，曾經的松下私塾裏，櫻井初葉可是能和他——還有高杉——一爭高低的優等生。
「那麼，今後合作愉快。」
初葉伸出手，桂只能機械地握住晃了晃。然後他伸長脖子，盯著門口，一動不動。
「假髮同學，請問你在看什麼？」
慢了半拍，桂才一臉迷茫地回答：「在等阿初你的旦那桑啊，應該也是京都方面的重要人物吧……？」
「哦，你說他啊。」初葉回答得輕描淡寫，「的確是重要人物，不過不是京都方面的，而是江戶方面的。」
桂神情一動，突然轉頭把其他人盯著。
手下：……
伊莉莎白：……
「怎、怎麼感覺有殺氣……」
舉牌：桂先生，不是我。
「假髮小太郎同學。」
「不是假髮，是桂！」
「現在起立，站直，立正！」
桂站得筆直，肅容以待。濃密柔豔的黑髮垂落，秀麗的臉龐上一雙棕色的眼睛，清澈又執拗。光看眼睛就知道這是個一根筋到底的天然呆。
初葉抿唇一笑。
「你覺得，『桂初葉』這個名字怎麼樣？」
安靜。極度的安靜。
良久，桂才緩緩開口，滿臉大義凜然。
「NTR這種事，我桂小太郎絕不會做。」
話雖如此，卻有兩條明晃晃的鼻血掉下來。
「不、不過，如果是阿初的話……」他臉突然一紅，羞澀地看著初葉，「其實也不是不……」
初葉打斷了他的話，用簡單粗暴的方式。她抓住這只腦殘的領口，把他扯過來，重重親在他嘴唇上。
千言和萬語，都抵不過一次真實的呼吸交接。桂茫然地睜著眼，再次以為這是幻覺或者夢境或者乾脆就是他日常的腦內妄想小劇場。
「……那就這麼說定了。」初葉輕聲說。
「說……說定了？」桂機械重複。
她注視著他，眼裏的光彩比少時更通透，也更堅強。
「桂，下一次，如果你還敢像十年前一樣把我扔開，我就讓你真的體會一次什麼叫做被人NTR。」初葉頓了頓，眼睛一彎，「不過在那之前嘛，我就暫時改名叫『桂初葉』吧。」
等了半天，等來的還是青年滿臉呆滯的神情。
「好吧，如果你已經有其他喜歡的人，當然就算了。」初葉低下頭，「當我和你開了個玩笑，別放在心上。那麼我們只談公事就好……」
「阿初。」
初葉抬頭。她小時候是圓圓一張臉，兩頰嬰兒肥相當可愛，現在卻有個尖尖的小下巴，也不知道這些年一個人在京都怎麼過來的。
「我……」桂深呼吸，「我居無定所。」
「嗯。」
「隨時要和真選組鬥智鬥勇。」
「看到新聞了。」
「為了經費還需要去人妖俱樂部打工。」
「你穿女裝也很好看。」
「常常遇到危險……」
「誰還不是嗎？」
桂別開臉，低聲說：「阿初，我一無所有。」
就像多年前那樣，他依舊一無所有，給不了心愛的女人安定的生活，甚至連承諾都給不了。他所追求的理想，註定了他一輩子走在死亡邊緣，和正常人的生活無緣。他是很早就做好孑然一生的準備的。
「不要妄自菲薄，假髮同學。」初葉皺眉，「你明明還有美貌。」
桂：……
「誰規定女人就只能過所謂『安穩的生活』了？桂，後來我總是想，當你拒絕讓我一起去戰場的時候，我就該讓宮本武藏大人狠狠撓你一頓。」初葉說得平靜，眼裏卻隱有淚光，「現在你看到了，這是我自己選的道路，是我自己撐起來的生活。誰要你給什麼東西了？誰在乎你是不是一無所有？」
「現在只需要回答，到底要跟我在一起，還是不？」
桂先生，快回答YES啊！
桂先生，是個男人就上啊！
不要慫，桂先生！
青年卻站在原地，就像整個人都被黏在了地上似的。初葉慢慢變化了神情，再也忍不住地紅了眼睛。她避過臉去，苦笑一聲，說：「算了，那就……」
當我沒提過。
「所以，阿初，原來你沒有嫁人嗎？」桂思考半天，終於恍然大悟。
初葉：……
其他人：……
伊莉莎白舉牌：太遲鈍了，桂先生。
「假髮同學……」初葉緩緩回轉目光，「你是在耍我嗎？」
「不是假髮是桂！」
青年後退一步，突然朝初葉鄭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很久以前，當他們都還不曾經歷後來的一切，當他們都還身在那座平和美好如夢的私塾中，並肩看四季如風流過，那時他就已經在心中醞釀過很多遍，只反復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怎麼說出來。
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很想問她這個問題，卻不曾問出口，也黯然地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問出口。
「——阿初，我喜歡你，能和我交往試試看嗎？」
多年後的現在，歷經生死波折，終於有能夠將少年時珍而重之的心意拿出來，忐忑地放到心上人的面前。
「……好。」她破涕為笑，「好的。」
而且，得到了最美好的回答。
（全文終）
……尾·終什麼終銀桑我還沒出場終什麼終·聲……
「……這是什麼？」
銀時看看手裏的白色小禮盒，又看看面前的情侶，滿臉茫然。
「喜糖。」
「……等等等等，你們結婚了？」
「算是吧。」
「什麼叫『算』？！」
桂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
「畢竟我們沒辦法去登記……」
「不不不這根本不是登記的問題！」銀時抱頭，「你們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快嗎？」初葉歪頭看他。
「呃仔細算算……」銀時掰一掰手指頭，乾笑，「其實還挺慢的。好吧，阿銀我接受這個事實了。為表安慰，草莓牛奶孝敬來一打！」
他突然想起來什麼，問：「要通知矮杉那傢伙一聲嗎？雖然已經是個反社會的危險分子了，不通知也無所謂……」
「寄了封信。」初葉說，「高杉說下回來江戶的時候，會送禮物。」
「禮物？」
「嗯，說要把腐朽的世界炸上天之類的……」
「這種禮物還是算了吧！！！！」
一頓人仰馬翻地制定應對危險分子鬼兵隊的作戰計畫後，幾人才重新坐下來，面面相覷。
「咳，其實，」銀時清清嗓子，「如果那傢伙肯暫時放棄他中二病的設定的話，一起吃個飯喝個酒什麼的，還是可以的。」
「我也這麼想。」桂說。
「當然啊。」初葉微笑。
畢竟，是老同學嘛。
（真·全文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