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早晨。
出門的時候帶了把傘。天氣不是很好。鉛灰色的雲朵低低地壓下來，厚厚地凝成一團一團，像沒有化開的顏料，逼仄而狂亂，城市淪陷在陰霾中。
8點種，上班的高峰期，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麻木的灰暗，行色匆匆，眨眼便消失在人群深處。
地鐵裡，對面有幾個背著網球袋的中學生，穿青春色的運動服，很清爽的干淨模樣。消瘦的手握者細細的吊環，不時轉過頭低聲說笑。
她安靜地坐著，恍然想起，跟他的初件也是在地鐵裡，因網球而起，幾個囂張自負的少年。她敢怒不敢言，看到他挺身而出，自此便十分崇拜，最終演變成了一場盛大而沒有結局的愛戀。
一幕獨角戲，自己對自己訴諸，自己看自己蹩腳的演出，越來越無力。疲倦了，偷得一件寄托，這場充斥她整個青蔥歲月的戲劇仍是沒有落幕。
八年了，仿佛也只是一個彈指的工夫。
地鐵外是一幢幢林立的高樓，看得到頂部，在地鐵的急速中，倏忽而過。窗戶很干淨，她看見自己的樣子。頭發散開來，及肩，紅焰的直發，臉上的白情恬淡安然，有微微的笑容，眼睛大大的，看人的時候特別認真，現在只有平靜的淡定，年輕時候的波瀾漸漸遠去，歲月汩汩自耳畔流過，帶走躁動和不安，只剩下隨波逐流的平凡和寂靜。
世事多變，人走茶涼，不去強求，有的只是沉澱下來的馴服。
仍有一點點不可思議，經過了這麼久，那個人的面容依舊那麼清晰。
仿若昨日。
出站，左拐，向前一百五十米。
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圖書館，偏離市中心。沒有太多的車水馬龍。圖書館裡很安靜，天氣晴朗的時候，陽光直直地從窗戶射入，投到櫃台的桌面上。
她喜歡這個位置，很多次將手放到那樣的光影下，蘊出滿手的暖意。大部分的時間裡，她安靜地翻書，陽光凝聚到了指尖，仿佛發著光。有風進來，她微微一笑，將額前的發絲勾到耳後。、
日子如水一樣過去，淡得不留痕跡，甚至，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
這樣子正好，不會太忙，安於自己的生活，告別過去。很平靜-------太過平靜了她幾乎忘掉以前也曾有過激越的時光。
「龍崎，麻煩你將新書放到那個書架上去」管長鎮定地指揮。
「是」她輕輕點頭，加快了腳步。半個月前訂購的一批書終於到貨，這一個上午都不會太閑。
第 2 章
正是時候，窗外是即將下雨的征兆。連風都浸淫了陰冷。
不喜歡這樣的天氣，也不願意在陰天看書。每個文字都仿佛結了冰，干澀而沒有感情------找點事做，總好過在那裡發呆。
細細的柳眉往中間簇擁----有點重。一個趔趄，被地心引力牽扯，直直撞向地面……
「小心」溫熱的氣息拂在耳畔，手上的重量減輕不少。她微抬頭，看到管長靠近的臉。
「謝謝」直起身子。涉世8年，年少時的青澀褪去，她再也不會在異性面前動不動就臉紅，結巴地說話，這種情景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只是……如果再見到他，她是不是仍陋習難改？還會局促地找話題，就只是想延長和他在一起的時間嗎？還是，像現在這般，再平常不過的相視一笑？
她想不出答案，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是不同的。這種特殊的地位無論8年，還是18年都不會改變。
傻氣嗎？雪不止一次這麼說過她。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對一個人執拗至深。輕易地將他放在心底，從國中到大學，到現在，不曾變更過。甚至……做出了那麼大膽的事。
雪是她現在最好的朋友，個性有點像朋香。青春學園……。對她的過去決口不提，從不刻意探問，比起朋香，善解人意很多。他在她最艱難的時候伸出援手，之於朋友，她更把她當恩人。
已經接近十點。雪又遲到了。這種情況美個星期都會發生，尤其今天還是星期一-------統稱為星期一綜合症。無奈地抿嘴一笑。
開始下雨了，晶熒如絲線，靡靡斜織，打在窗戶上，滑下去，逶迤出曲折的留痕。管長去後面的辦公室，偌大的空間只余她一人，站在高大的書架之間，她側耳，傾聽雨點摩挲書頁的沙沙聲。
靜。
連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辯。這時候不會有太多人，又是雨天，更顯冷清了。
返回櫃台。百無聊賴，縮在軟軟的椅子裡，打開電腦，隨手點開顧客的借閱資料。一個個熟悉的書名在眼前逐視。平時沒有別的消遣，只好物盡其用。她在這裡工作七年，大部分的藏書都已看過，日積月累，細數，竟也成可觀的數目，可以說是博學了。
杏眸淡淡一掃，鼠標頓時停止動作。她瞠大眼睛，懷疑自己是否有看錯。
那個名字，淡出8年，在沒有預兆的情況下，如此突如其來地出現，打亂了一池死水，竟隱隱有風暴的前兆。
第 3 章
「啊啾」再抽一張，罩住鼻子，「嗤------」一段長聲，垃圾簍又多了只白色的水餃。
「雪，還好吧？」在她面前放上一杯熱茶，裊裊上升的蒸騰熱氣，關是看著就覺得很驅寒。雨已經持續下了三天。時斷時停，就是不肯歇手，太陽不知跑去哪個國家旅游，壓根不想露臉。適應不良的人就像眼前的雪，鼻水不斷，痛苦得很。
摸摸已經通紅的鼻頭，可憐兮兮地眨眨波光瀲灩的眼，「櫻乃，謝謝」恨啊！太鐵齒，說什麼寒流來襲，又矛盾地昭告天下：「天氣預報通常有8個小時的誤差」誤差誤差……誤個屁啦，害他太過相信專家的結果。穿短裙，薄衣……落得這個下場！
真該把氣像局的拖出去斃了。
磨磨細白的牙齒，忿忿詛咒。
「披上吧！」遞給她外套。
「櫻乃，你最好了」圈住她的細腰，把臉努力地埋在胸前，撒嬌地轉轉頭。嬉！別怪她剝奪櫻乃未來老公的福利。先下手為強嘛！誰讓他到現在也不出現，她看不過去，只好屈就一下安慰獨守空閨的人兒啦。
櫻乃總是這麼細心，知道她丟三落四，在溫度驟降時總會多帶件衣服。唉！這樣體貼的女人萬中無一，如果她是男人，早就娶回家霸占著了，哪容得她獨自在外求生啊！
拍拍雪蓬松的發頂，雪放心的以來很像一個小孩子。
小孩啊……
「又想起那小鬼？」一眼便看透她在想什麼的雪不滿地抗議。
這麼掛念？也對啦！相依為命嘛！但，若是那個小鬼頭，哼哼，收拾一下泛濫的同情心吧！就沒見過比他更不可愛的小孩，在她靠在櫻乃肩上耍賴的時候，眼睛裡有昭然若揭的嫌惡也就算了，竟然還會冷冷地拋來一句：「少玷污我媽」
瞧瞧！哪像一個純潔的兒童會說的話？拜托。他才七歲，七歲耶！
「雪……」拉長了聲音，夾雜些微的笑意與無可奈何。這兩個人好像生不對盤，每次見面都要唇槍舌劍互相攻擊一番，雙方你來我往，硝煙彌漫，看對方不順眼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
「櫻乃，你要不要考慮一下，把那家伙給丟掉」什麼嘛，她可是他的長輩，好歹也比他大上兩輪，尊老他懂不懂？
沒有理會她孩子氣的提議，雪有這種想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嘴巴裡這麼說，但她比誰都要疼夏憶。只是死不認帳罷了。
夏憶……龍崎夏憶。她獨自撫養了七年的兒子，是她想念的唯一紀念。
「快下班了，櫻乃，收拾一下，我們去吃拉面」痛不欲生的女人立刻像尾活蝦，一點也看不出上刻將死的萎靡。
抱歉地搖頭，柔聲拒絕：「不了，呆會我去接夏憶，集訓結束了」
「咦？那……」雙眼放出萬丈光芒，亮度可比千瓦的電燈泡。
那小鬼回來了，可頂免不了一頓愛心晚餐的犒勞，換句話來說，她今晚可以沾沾那小鬼的光再次品嘗到櫻乃的心意。她真該站到東京鐵塔上跳大腿舞以茲普天同慶的。
要道櫻乃的手藝堪稱一絕，偏生她又不經常下廚。那小子不在身邊的時候一頓微波食品也就糊弄過去了，那對與她直逼法國藍帶名廚的技藝而眼，簡直是暴軫天物。
想先她就扼腕，她對那全身上下每條讒蟲都被喂飽的滿足感仍是念念不忘呢。
她垂涎的模樣讓櫻乃想到了搖尾乞憐的小狗，延伸無辜極了。微微一笑：「我要繞去夏憶的學校，不介意的話，一起吧！」
不介意，不介意，為了能吃到肖想已久的飯菜，她一點都不介意去面對那死小孩的嫌惡眼神。雪點頭如搗蒜，笑得眼睛部位只余一條線狀。
整理好桌面上的資料，櫻乃關掉電腦的手不由自主地停頓了。
不二周助。
借期兩個月，底限在兩天前。
已經錯過了吧！她前天請假，說不清的惶惑，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干脆逃掉。
關與他，就不免地想到那個人。那個少年啊，意氣風發，又眩惑了多少人的眼。
這件事情遲早會暴露。只是時間的問題。她守一個驚天的秘密守了8年，除了父母，沒有任何人可以訴諸。
這些年，一路的旁支末節，幸好有夏憶，幾乎成了一種信念。
一只瑩白的手在她眼前不住地晃來晃去「櫻乃？」
募然回神，幽幽舒展的眉：「走吧」
走吧，走快點，將這些暫時拋諸腦後，她就可以不用這麼迷惘了。
第 4 章
癱坐在椅子上，滿足的飽嗝響亮地逸出口。不計形像，雙手撫上微微凸起的小腹。
物超所值啊。意猶未盡，對面的一張死小孩的臉可以忽略不計。
廚房內，櫻乃圍著圍裙的影子微微晃動，及肩的發挽上去露出白皙的項頸，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下來，等光在她側臉打上瑩盈的光彩。
嫻妻良母。所有女人的最佳典範，感慨萬千外加憤憤不平：怎麼有人舍得將這樣溫柔的女人丟下？若她是個男人，早就想方設法拐她進禮堂從此栓在身邊一輩子不放手。偏生，櫻乃的性格是人准了便從一而終的類型。她知道她一直在等一個人，默默無聲卻不做任何努力，只等命運的寬容。
她說：「如果突然出現，一定會帶給很多人困擾」善解人意，所以順其自然。說到底……惡狠狠的眼光掃過去，還不是因為喝小鬼害的？若沒偶他，櫻乃也用不著這麼辛苦。
感受到強大的敵意，夏憶眸子一抬，隨即淡淡垂下，半晌，吐出一個足以侮辱人的字：「豬」
豬？……他說豬？雪的臉色由白轉紅，由紅變青，再變本加厲，黑得跟鍋底似的。十分精彩。粉拳一握，拍案而起，食指直指夏憶的鼻尖：「你……你敢說？」
雪在人前從來都是數一數二的淑女，偏偏一遇到夏憶悉數破功。
隨手拿起一本書，這次連一記目光都吝嗇給她：「我想，你還沒老到耳鳴的程度！」
火冒三丈，雪像被蟄了一樣一下子跳起來。女人一旦過了二十五，年齡便是禁忌，對面的這個欠扁的死小子專挑他的痛處戳。這方暴跳如雷，那放卻如老僧入定，這一鮮明的對比很顯然又一次刺激到了雪。好像是她在幼稚地和一個小孩子無理取鬧，不可理喻地可以。
「龍崎夏憶，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咬他。
懶得理會瘋女人。夏憶將全部心力集中在眼前的雜志上。
看看，著算什麼？酷得無法無天。明明櫻乃溫柔可人，水一般的馴良，在 她的教育下，不可能有突變的外來因素。除非……先天性基因。
又是他那個父親，從夏憶身上就可以知道他有多惡劣。不是沒臆測過他的相貌。夏憶和櫻乃不太相像。80%遺傳自那個可惡的男人。墨綠的頭發。琥珀一般晶亮的眼睛，除了嘴唇依稀看出櫻乃的影子，就連漸漸分明的輪廓也是漂亮的線條，可以想見，那個人的長相必定不俗。
切……還是沒辦法原諒。拋妻棄子，或下地獄去。
反常地，沒見到女暴龍噴火，夏憶頗有些疑惑，將眼光從書本上移開，看到僵著身子，目光呆滯，顯然陷入冥想中的雕塑一座。
「吃飽可以走了」忍不住出聲提醒。這女人不會想賴在這兒一晚上吧！
拉回神志的雪開始發飆。
「死小孩，不懂禮貌，當心哪天被綁架也沒人救！」
「喂！」打斷她的激烈言辭，將書反手扣向桌面。「你口水噴到封面上了！」夏憶皺起英氣的眉。
一下子噎住了，下面的話硬生生別堵在喉口，差點嗆死。視線隨即落在他口中的「受難者」
網球雜志？竟為一本破雜志給她臉色看？他的吸引力比不上一本破書嗎？
天理何在？
「雪？」櫻乃拭去手上的水滴，扶著她坐下。看得出來，她受了不小的打擊。
夏憶本就寡言，對於不注重的人或物向來懶得放太多的注意力，卻每每和雪抬杠，可以看出來雪的特殊地位的。他自己一無所覺，就連雪也未曾明了------都是把感情放在深處的人，執著這種奇怪的相處方式，對一再上演的劇目一點也不嫌膩。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的火暴場面向來都是以雪的落敗而收場，雪可憐兮兮地尋求她的安慰，反而是她的兒子十分不屑地撇嘴，看不慣年近三十的女人還在裝嫩。
「雪，要不要吃蛋糕？」給心情低落的女人最好的慰藉，尤其是將「民以食為天」奉為座右銘的雪，可以完全忘記兩天前曾信誓旦旦叫囂著「減肥」。
小主人的眉頭皺得更緊：「媽，別浪費食物！」進了豬的胃，不知感激還盛氣凌人，氣焰衝天。
眼看雪又要發作，趕緊安撫：「好了，雪，餅干呆會就做好了，帶回去做宵夜吧！」
她的潤滑劑，總在這兩個鋒利的齒輪咬得最緊的時候給予適當的潤澤，維持三人微妙的平衡。這種境地不會很尷尬，在最親的兩個人之間，她是重要的支點。
「櫻乃……」狗熊式的擁抱，瞅准柔嫩的臉蛋，眼看就要給她親下去。
「恩？」觸感不對，櫻乃的皮膚沒這麼冰涼。
兀自陶醉的媚眼睜開，入目是被放大N倍的「網球月刊」四個大字。懷中空空如也，軟玉溫香早被那位以保護者自居的男孩拉到一邊去了。
「喂，干什麼？」死小子不想活了？跟她搶人？
懶得理她，這女人腦袋不正常，常常搭錯神經，一個勁地想染指她溫柔似水的媽。
視若無睹！盡管面對這種情況無數次，她仍是不很習慣地抖啊抖，再抖啊抖。忍無可忍，暴力女顯形，一本書直接往他臉上招呼過去。
橫眉豎目，張牙舞爪，氣勢洶洶地踏過去只逮人。動嘴不行，動手他就不信奈何不了他。
「呃……」好像真把她惹火了！有別於以往的忍耐和火冒三丈，這次當真拼了老命。有句老話說得不錯，狗急了還會跳牆呢！
頭一偏，躲過凌空飛過來的暗器，從小開始練網球的身體格外柔韌。
客廳成了戰場，櫻乃低柔的嗓音起不了任何作用，只好放任。一個追，一個躲，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勸服不了，也就不做徒勞的努力。她是那麼習慣安靜的一個人，在洶湧的浪潮臨頭之際只會綿薄地反擊，潰敗下來便也心服口服，任著這股潮水，聽之任之的態度。
收拾好落在地上的雜志，盡量不去看裡面的內容，深恐觸知埋葬在心底的那張完美容顏。地面散落十六開大的紙，白色。是凌空的瞬間從書中掉下的，可能是隨雜志贈送的某某比賽的出場隊伍名單。
夏憶要隨校隊參加這次全日本的小學生校際比賽，第一場的對手會是誰？
帶著充分的理所當然，她緩緩攤開。
第 5 章
海報上的人有奪目的耀眼光華，飛揚舞動的發，墨綠色，劉海蓋過眉，仍是遮掩不了燦若流金的眼，望過去，吸引了全副的注意力。揮動球拍的姿勢優美如白鶴，眼神裡是堅定的執著，迸發出的恢弘氣勢有嚴重的渲染力。就是這雙眼讓整張海報都靈動起來。
只要一記眼神，便使人們篤定地相信著，他會是最後的王者。
是……那個人啊！
海報秫秫地抖動，細微的聲響。過往的記憶鋪天蓋地，洪水一般穿透時空，涉過整整漫長的8年時光。即使閉著眼睛，她也能描繪出的相貌，蒼白著臉，傷逝的汩汩暗潮衝擊得她站立不穩。
怎麼會……就這樣地突然出現了呢？它讓她發現自欺欺人的謊言有多可笑。什麼只要默默地想念著就好？她是那麼地想見他一面。
哪怕只是遠遠地。
「媽？怎麼了/」率先發現不對勁的夏憶放棄追逐戰，沉穩持煉隱於稚氣的眉宇間，牽連出擔憂，呼之欲出。
故做鎮靜的聲音，越過迷霧，輕輕帶她走出迷瘴。迅速垂下頭，將海報一折二，二折四，慢慢地，把驚心動魄的容顏手回雜志。小心翼翼。
她有些艱難地揚高唇角：「沒，沒什麼事」
少年犀利的眼神，望進她的眼底，有一瞬間的直透人心，隨即淡淡地隱去，別過頭「那就好」目光落在那本雜志上，精致的封面，彩圖，在日光燈下顫動，戰戰地反射冷冷的光。
不放棄的雪迫過來，手在碰到夏憶衣袖的剎那停頓：「櫻乃……怎麼回事？為什麼哭了？」
哭？不相信的手，撫及面頰，一片濕潤，怎麼這樣子？他沒有要哭的，甚至連一點前兆也沒有，眼淚便蔓延過整張面龐。胡亂拭去，她不想被看出什麼，按怕只是亡羊補牢。
倉促地轉身：「我……我去拿餅干」
「哦！好」雪惘惘然，怔仲的樣子。
重新回到客廳的櫻乃，臉上是平常最常見的溫婉笑容，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
「雪，不要吃得太多，胃會疼」
沒偶太多變化，就像剛剛出口的細膩關心。櫻乃總是這樣，猶如發絲的心思，關懷著最好的朋友，明明沒有絲毫的異樣，可她為什麼覺得……很難過呢？
「好」吶吶答應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暗自懊惱自己的嘴巴，關鍵時候老起不作用，就連最基本的安慰也很難出口。
「喂，女人，我們家從不收留人的！」惡魔扮起了本性。
「臭小鬼，今天先放你一馬」撂下威脅，在經過他身邊時停了一下，輕聲細語地：「小鬼，好好陪著你媽！她要少掉一跟汗毛，哼哼……」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不會逼她說任何事。因為，它們是好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
長長地吁了口氣，慶幸送走一尊瘟神，太快放松反有種虛脫的無力。哼！看在最後一句話的前半部分的情分上，下次家裡的大門勉強讓她進就是了。
「夏憶……」絞著手指「我累了，先去睡！」
夏憶很想告訴他的媽媽，她撒謊的級別連個幼稚園的小朋友都不如。
這是他的媽媽，有著少女一般的單純和潔淨，易碎得讓人心疼。
「好，我來熄燈！」
看到她終於走回房間，申神情像突然得知被赦的死囚，松了氣之余卻又不免對這天降的恩賜手足無措。冷寒的眸緩緩柔和起來。年幼時受到同齡人的欺負，滿臉青痕跑回家，面對她的擔憂欲言又止。
他不想讓她擔心。一個單身女子帶著小孩，這其中的辛苦只有當事人才懂得，所以從懂事的那天起，他就許下「一定要保護柔弱的媽媽」這樣的諾言。竭盡所能。
他發奮讀書，有一百八的智商加上自身的努力，以跌破眾人眼鏡的天分一連跳了四級。與身俱來的天賦被發覺。網球似乎是最適合他的運動。
他望不了當他告訴媽媽他決定打網球的時候，她眼裡一閃而逝的激動。那幾乎成了一種追憶。
和今天的事有關嗎？
熄燈前，對著那本雜志，很久之後，才帶著它回房。
他有預感，接下來的真相肯定會打攪現今難得的平靜。
海報？挑高了眉，他確定媽剛才拿的就是這個。上上下下仔細掃視，並被有什麼特別的，除了主角是個聲名雀起的職業選手。以有史以來最小的年齡進入職業網壇，時至今日，未嘗一次敗績。越前龍馬。日本網球界的希望，有可能是日本第一個網球世界冠軍，他那變幻莫測的打法令許多人震撼。他行事低調，沒有過多的花邊新聞，特立獨行。
是他崇敬的選手之一。
這一期的雜志有他的訪談，所以才買回來。
肯定有問題。小小的波瀾必在有風經過後，究竟是什麼呢？
手指輕點海報上的男人，指尖落在他的發上。很熟悉啊！第一次看他的比賽就覺得似曾相識，極為面熟，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呢？饒是一百八智商的腦袋也想不出。
掀被下床，去陽台吹吹風或許會更清醒些。
行走的步伐被誰施了咒語，彈指間就停止動作。緩慢地，以比平常滿了幾十倍的速度轉頭。正對著長長的鏡子，清楚地映出他全身，干淨的睡衣，臉上有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匆匆憂心。
死死盯著鏡子裡的臉，被很多人誇贊過的五官輪廓，不容錯辯的錯愕，剛才在他手指下的精銳的眼，如出一轍，越睜越大。
一個想法，荒誕得接近火星人到達地球，雷一般地擊中了他。
一片澄明。
雖然無法置信，但……
他想他明白了。
第 6 章
「叭-----」一只纖長的手死死按住鳴笛不放。擾人清夢。已有不少住戶推窗探出頭來。罪魁禍首依然故我，順便奉送女高音：「櫻乃，死小鬼，快一點」
古樸的小木門由內向外拉開，臭著一張臉的夏憶很想將這個不知道何謂安靜的女人送到外太空去。
「喂，臭小子，一大早踩到狗大便？」未免也太過不幸了，難怪臉色這麼難看。
夏憶的臉一沉。這女人，太口不擇言了點，好好的心情就被她給破壞了。
「早，雪」仔細鎖好門，櫻乃微微笑著。難得地穿了一身運動服，肩頭是寬寬的網球帶的背帶。
立刻有人打抱不平：「死小子，你讓你媽背那玩意」櫻乃那麼纖弱，哪禁得起？
勁道適當地卸下。「雪-----」她只是想感覺一下當年的青春，肆意飛揚，為了另一個人的興趣去強迫學習與他同等的東西，只為找有個交點。不顧一切，那般執拗。
看到她眼裡的哀求，雪的態度立刻軟下來，舉起雙手投降。對她的要求她最是沒轍。可那一眼時間：「呀，我們得快點，快來不及了！」喳喳忽忽，大驚小怪。
有人冷嗤一聲，顯然不屑一顧。
「喂，注意你的態度，為了替你加油助威，我特地請了一天假開車送你耶」這小鬼未免也太不識好歹了。
「雞婆」這兩個字是給她的贈品。夏憶慢條斯理地坐上車的後坐。
「不和你計較」自成一格的精神勝利法。雪打開車窗，踩下油門，一路飛馳。
夏憶微微閉上眼，今天是晴朗的艷陽天，暮春時節，車輪急速而過的風卷動散落一地的櫻花，從窗口不斷透過的風凜冽卻又帶著這個時節微甜的味道。
他啊想起幾個星期前的餐桌對話，源頭是攪亂一池春水的海報。
慢慢咀嚼面包，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媽，知不知道越前龍馬？」
端起牛奶的手猛然一顫，「砰----」杯底扣擊桌面，沉悶的一聲，乳白的液體經不起這樣的劇烈運動，四下逃逸。
「不……不知道」拿著抹布的手已經泄露了她的不安。
「他是很有名的職業網球選手」
「哦」垂下的眼瞼，一直維持著的擦拭動作，桌面早已干淨。
「很多人都說我很像他」漫不經心地喝一口牛奶，入耳是紊亂的抽氣聲，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
他真該高興。單親家庭的孩子總是很敏感早熟，終於知道身體裡另一半血液的締造者，是應該放鞭炮慶祝的，更為誇張一點，在父親工作單位守株待兔，一旦見到，痛哭流涕，叫那個生平未曾出口的那個稱呼。
電視劇裡最常見的灑狗血鏡頭，全都是哄騙一些淚腺太過發達的老人家的，至少，他從來都不在乎那個男人。無論是尋常平民抑或光芒閃耀的明星。
會見到的，身身算計著。聽說這次大賽的優勝者會與他有一段時期的相處時間，接受為期一個月的指導。到時候……讓他聽聽他的苦衷，到底是什麼天災人為的因素，讓兩個連結晶都有的男女各執一方。
第 7 章
英二學長打招呼的方式還是那麼令他受不了，幾乎整個人就要掛在他身上。
「龍馬」不二在夜色中的微笑像輕忽的羽毛。
「好！」淡漠到接近無言的男人輕點一下頭，鏡片掠渡過霓紅的迷醉。
飯店門口燈火通明，無數進出的人們，帶著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夢裡不知身是客。空洞洞的燈光打在臉上，蒼白如鬼魅，錦衣夜行。
「HOHO，好高！龍馬住哪一層？」仰頭，右手側貼在額頭，菊丸半眯靈動的眼睛，被眼前極高的建築物旋暈了眼。
四月的夜晚，微涼。主干道上，車來車往，不知疲倦。華燈初上，點綴各色光影。
「最頂樓，可以俯瞰整個東京」
「呀，很好的，我很想看看啊！走吧走吧」心急的某貓邁開長腿，喧賓奪主地進入賓館。
電梯裡的人並不多，兩個七八歲大的小孩，穿著運動服，很精神，其中有一個男孩不停地說，清澈的童音，充斥著抑制不住的興奮。他們進入電梯後按下了30的按鍵，其中一個孩子似乎抬頭看了他一眼。
四個超過180的男人站在原本就不算寬敞的電梯裡，更顯狹隘了。
「我們已經有8年沒見了，小不點」菊丸拍拍龍馬的肩，很是感慨。
自從大學畢業後，打家各奔東西。夢想照進現實，會反射出更多的殘酷。很多人沒有再堅持。受塚和龍馬活躍於職業網壇，這與當初的設想沒有太多出入。不二隨意的散漫源自於很難對一件事認真，於是他做了知名報社的編輯，風馬牛不相及的職位，似乎是故意，想看看大家不可置信的表情，而他……英二小小地紅了下臉。現在是教練拉。在一間國小教一堆的小蘿蔔頭。很頭疼的，那幫小子沒一天安分。
「學長，我已經31歲了」特意申明，臉上有抗拒的神色，身高一米八五，再叫被小不點會遭人唾棄。
偏偏有人聽不懂話外音，很吃驚的樣子，大呼：「哇！好老」
閉上嘴巴，唇抿得很緊，可以看出僵硬的線條。
「撲哧」有人笑出了聲，非常的不給面子。是沒有經歷過變聲期的清脆嗓音，虜獲了四個大男人的視線。
「呃……」男孩握緊懷中的球拍，驚懼地吞吞口水。不能怪他，他是未成年的國家幼苗，哪經歷過這等陣仗。不小心笑出來又不是他的錯，那個頭發翹起的叔叔明明很沒腦筋。
一副畫面瞬間即逝，這樣的靦腆似乎見過。龍馬抓不住思緒想不起來。
英二實在不忍心他們用視線摧殘國家未來的希望，屈身，擺出可愛至極的貓臉：「吶，小弟弟，叫什麼名字呢？」
「媽媽有說過不要輕易告訴陌生人自己的名字」故做可愛，隨後大方地如同施恩：「不過，看在叔叔這麼笨沒有當壞蛋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好了。我叫森貴澗澈」笑，非常的純潔無辜！
額際瞬間滑下三條黑線。這……這……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早熟嗎？原以為他手下的那群小鬼頭已經很棘手了，想不到強中更有強中手。
「那，你呢？」不得厚此薄彼，硬著頭皮轉向那個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孩。
想不到在這兒就遇到了，老天真會開玩笑。自他們一進電梯夏憶就認出來。全日小學生校際聯賽，所有選手都統一住賓館，五星級，奢華得叫人吃驚。沒有聽說越前龍馬會提前回日本。真夠保密。
「他是夏憶，龍崎夏憶」旁邊的男生替他回答。
「多嘴」一記眼光冷冷掃過去。
全然視若無睹，任誰被「殺」習慣了也會像他這樣無動於衷的。
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啊！畢竟，龍崎這個姓在日本太普遍了。但夏憶仍是忍不住擰了擰眉頭。在他身邊出現的也只有那麼一位，毫無印像的樣子，不能不說憤怒。
看到森貴的視線一直偷偷越過英二，若有似無地掃向另一個人的面龐。「叔叔，我覺得……他好面熟哦」直指一邊的龍馬。
「叮……|」電梯門想兩側滑開-----他們的住處到了。
「他呀……」英二撇撇嘴。
「越前龍馬，連勝40場的職業網球選手」有人替他說下去，夏憶看也沒看他們一眼步出電梯，墨綠的頭發滿載星點的燈光，輕靈的潤澤。
跟隨他，電梯門合上，遠遠飄來森貴扼腕的叫嚷：「呀，夏憶怎麼這樣？我可以要簽名的！」
空氣有瞬間的滯阻。
「有沒有覺得……他很像一個人？」英二納悶地問。
第 8 章
「想喝什麼？」星級飯店的服務周到體貼，飲料名酒樣樣俱全。
不二靜靜坐在沙發上，在想著什麼，微微困擾的樣子。
「吶，我就說嘛……剛才的小孩子真的很眼熟呢，連不二也想不起來嗎？」
多年的朋友不是白當的，盡管不二的多數時候莫測高深，但類似現在淺薄的心思他還是可以看出來的。
「英二，那個孩子……是叫什麼名字的？」不二微抬頭。
不明所以的。「啊，是叫龍崎夏憶」
仿若流光，飛逝而過。「記不記得……那個叫龍崎櫻乃的同學，龍馬？」
正在打開冰箱拿出啤酒的身軀驟然一頓，似在努力回想，最後不得不認輸，輸給時間了 。
淡道：「不記得了」
「龍馬怎麼這樣？說到底，櫻乃很喜歡龍馬呢！」英 二抱不平，他對那個安靜羞澀的女孩子印像極好「對了，畢業旅行我們還一起去的」好冷淡哦。不過那也是過去的事了。那次旅行過後的三個月，她就杳無音信，說是去國外了。
「是嗎？」不太熱中這個話題。他一點印像都沒有了。其實那個時候，除了網球，女朋友連同愛情什麼的都被擯除在生活之外。
仰頭喝下淡黃色的液體。麥子的香味，混合著酸酸的微澀，有點像那個說分開的夏天。
「現在喝酒還會不會醉？」談話的中心迅速被轉移，似乎剛次提及的那個人真的平淡的像水一樣，轉瞬就消失在指縫了。
「對啦，那次畢業旅行的時候龍馬醉得一塌糊塗，還是不二扶他回旅館的」英二忽然想起來，當作不錯的笑料。
龍馬側側頭，疑惑的深邃流瀉字淡金色的眼底：「醉了`……有 嗎？」
英二用力點點頭「有有有……」生怕他不承認，順便拖上不二作證。
「記不清楚了」撇撇嘴，過去的瑣屑對他而言並不重要。
不二很想對這個問題追究到底：「龍馬，你記得哪些？」
瞥一眼那個笑得更加和順的男人，對他強烈的好奇心不予置評----總是有些讓人 不敢恭維的習慣。
絞盡腦汁，陷入八年前的回憶。
似乎是醉了，被什麼人扶著，腦門磕到門板，因為疼痛，所以很是清晰。有人字他耳畔說了什麼，他被用力支撐著，眩暈的感覺，然後是……花香的味道，很像熏衣草，炙熱讓那種香味逸散得更加濃郁。
是夢境一般的。醒來的時候，衣服上是汗水的味道。
搖搖頭：「沒什麼特殊的，第二天頭很疼」
「是嗎？」喃喃嘆息著，相當有惋惜的意味，對這種結果不是很滿意。
「什麼時候回美國？」一直默不做聲的手塚忽然開口。
「這場小學生的校際聯賽結束」俱樂部給他一個艱巨的任務。一個月的輔導，也就是說相處。和一個小鬼？不知道是哪個家伙想出來的餿主意。假期被完全破壞了。
「那就是說還有五個星期的時間？」
龍馬吐出心中的愁郁。原本可以不用理會，但畢竟在那快土地上生活了幾年，對這邊眼巴巴的期望說不出拒絕的話。
果然是……年紀越大越會優柔寡斷。
「對了，主辦方送來了這次比賽的錄像帶，一起看看」按下PLAY鍵，畫面便被一些跳動的身影占據。
「恩？」一直不多話的手塚也不禁出聲， 是難掩的驚訝。
「剛才的那個小孩……」
「哇，好厲害……」
「真是夠快的腳程，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某人呢」不二輕松調侃。
很輕松就贏了。七歲的孩子，手持球拍直直指向對方，睥睨的神情，陽光反射進眼裡，流金一樣熠熠生輝。上演過百次的劇集。
時光仿佛倒流了十幾年，那個在青學裡轟動一時的男孩。有什麼東西要從胸膛裡蹦出來的期待著。
一旁的音箱不負眾望，拽得要命的話：「MA DE MA DE DA NE 」
MA DA MA DA DA NE
整個空間是惹人窒息的沉默。
英二突然跳起來，很激動地指著已經定格的小小身影：「我想起來了，龍馬。他好像龍馬，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是父子」寂靜的空間內，他的聲音突兀地響亮。
原本只是玩笑的話，卻意外地擊中某個致命點。
各色迥異的臉。
不二笑得諱莫如深，詭異極了。帶著期待的表情。
而手塚凌厲的目光直射一邊已呆若木雞的龍馬。
好難得能看到龍馬驚異的神色呢！但，誰來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不明白耶……！！！
第 9 章
薄薄的幾頁紙，一個七歲孩童的生平，被一直修長的手推過去。
「看看吧，很有趣的身份」好整以暇地輕啜一口咖啡，微微晃蕩的濃重黑色。
琥珀一般的光色凝聚堆積著像是隨時可以滴下來。厚重的華彩，在快速瀏覽過後，噴薄而出，漫溢奪人的絮末。
「龍馬，要怎麼處理？」優美的唇線上揚開來，美妙不可言說，蘊涵的動人神色點點細碎，逐漸潛伏在呼之欲出的優游中，隱沒了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難得一見的好戲碼，錯過多可惜。
重重，重重地擰眉，冷肅的霜凍爬上眉宇。男孩面色與他的想像程度即使是他想要出口否認也要事先考慮一下。
記憶中從未與女人有過任何牽扯，商業運作很少參與，投資者見獵心喜的諂媚狗腿，某某政商，主辦方的女兒，總沾上迂回的關系。他惟恐避之不及。
七歲？逆流回溯，種種猜測蜂擁而至，整理，總結，推算。那應該是在8年前。那時候他多大？23歲。悄逝的時光碎片令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恍惚。
「不二學長利用職務之便私下調查別人的隱私，沒有關系麼？」墨綠色劉海下的眼反射鋒芒一樣的銳利。
哦？反擊了？真的越來越值得期待了。
咖啡過喉的苦澀激越體內平靜多年的因子，蠢蠢欲動。
「呵呵……足可見學長我有多關心你，無微不至呢」漂亮的謊話，即使明知是含著毒藥的糖果，從這樣一個人的嘴裡或出來也不會招惹憎惡。
真高杆！
見慣的龍馬非常不給面子地擺了個鄙夷的眼神明明白白寫著：「不買帳」
「吶，要不要去看他的比賽呢？決賽了哦！」引人致命的毒素，周身散發濃烈的芳香，引誘定力不足的欲望。
一陣風迅速滑過拉開的衣擺。
慢條斯理放下白淨的瓷杯。精致的白瓷，細致到頭皮發麻的刺響，微微笑著淡看龍馬的背影。
想不到呢！當初在他們中間年齡最小的龍馬會是最先脫離隊伍的那個 。
「櫻乃，那小子是不是快輸了？」頗似落井下石的取笑，卻目不轉睛地追隨場上那個小小的身影。
櫻乃將擔憂鎖在眉間。局勢呈一面倒的狀態。是一場很辛苦的比賽，畢竟能站到這個賽場的，哪怕是以小學生的身份也決不是泛泛之輩。
如果夏憶能像過去的每一場比賽中表現出的一樣，冷靜地判斷和回球，是怎麼樣也不會處於被動而又絲毫沒有反擊的鬥志。
一場球，倘若一方已經沒有戰鬥下去的意志，輸是必然的結局。掙扎也只是拖延。
全場嘩然。
矚目的小學生狠狠摔倒在地，球拍滑過很遠。
攖乃捂住嘴，掩去欲衝口而出的驚呼，霧水迷蒙的眼睛。夏憶他怎麼樣了？摔得那麼重。一定很疼，反射性跨出的一只腳長了根系，她有多明白，現在的他只是純粹的球員，賽場是他的的舞台，她沒有資格踏進一步。
一如當年，那個人的眼被割傷，血流如注，卻那麼尖利地制止了她的攙扶：「這裡是賽場，出去」
出去，走出這小小的，容不下任何人的世界。
那個人當初是這樣說的。
她早就知道的。可經過了那麼久，隱隱泛上的疼就可以忽略不計了麼？
裁判跳下高凳，伸手，早觸及到衣服衣服的一瞬間恍然清楚：這孩子在顫抖。握到泛白的拳頭。是很不甘心的吧！這麼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已經開始動搖了。現在的熱心只是一時的悲憫和同情，但他不會想接受任何類似施舍的贈予，否則所有的防線轟然崩塌，化為烏有。驕傲如他，一定會決斷凋零。
緩緩站直身體，裁判喝道：龍崎夏憶，起來。
賽場一片寂靜，風聲不絕，高大的香樟樹沙沙作響，陽光肆無忌憚，翠綠的葉子更顯得濃郁了，隔壁球場的擊球聲若隱若現，隨柔軟的風零星散落。
夏憶聽見自己不規律的喘息，近在咫尺。
這個世界是怎樣對「近」定義的呢？
無論是時間，空間還是感情都有可能推翻以前對這個字的所有認知，明明是近到血脈相承的關系，到如今，明了真相，也只剩下了「原來如此」的冷淡反應。就像一個第三者。
如此說來，到底是近還是遠。
尤其是在哪個人無動於衷以後 。
回來了又怎樣？他卻不記得。是了，每個人在某一個特定的人身邊總是要充當過客的身份的。他有什麼好怨懟？
那麼，相濡以沫和相依為命哪個更親密一些？
但，不管怎麼樣，只要是為她離幸福更近一步的，他都可以犧牲。所以，在那之前，自己說過的關於保護的話怎麼能夠讓它失信？
再堅強一點就可以了吧/
少年死死咬唇，汗水濡濕的臉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露出倔強的不妥協。
「起來」明明是很淡的嗓音，卻清透地穿過喧囂，如光暈般逐次散開。
有一種聲音只聽過一次便能銘刻在心底的。
突然到場的那個人，穿黑色的風衣，曾經無數次懷想的面容，席卷每個人的記憶。那場聲勢浩大的球賽，有人深刻而雋永，意氣風發飛揚著的身影，像球場中的上帝，所以理所當然地高傲著。
像是被誰用利刃劃上一刀，疼痛不可抑。
只要……在堅強一點，想要保護的人，就真的可以安然無恙，不受傷害了吧？
少年站起的身體，下定了某種決心般，握緊球拍，而，挺得筆直的脊梁，桀驁一如雛鷹。
他回來了.
記憶停留在8年前,他的王子睡在櫻花樹下,任性的姿勢,那些粉紅是隕落的亮星辰,空明翻卷.日光打上皺折,陰影埋沒,不見天日.
她偷偷躲藏在時光的夾縫中,仰望高高在上的他.空前絕後的等待化為漫長的守望.----我親愛的王子殿下,請您踏過那片玫瑰花園,歲裊裊余香繼續漫走,我將永遠站在最高的那片山坡上,目送你漸行漸遠的背影.
似乎沒有能確切地說出8年到底有多冗長.也許對於有些人來說,那是一輩子的最美.把一生一世濃縮成簡短的8年,透支了生命亦甘之如飴.但對於另外一部分,8年只是彈指一瞬,晃悠悠,連拉長的剪影都沒有看到就一去不復返.
不可言說.
時間在他身上投射出痕跡----他比那時候更高了,棱角分明,倔倔的眼神收斂,掖在琥珀色的眼底,不罷休的固執,始終不服輸,不對任何人低頭,連"學長"也是勉強出聲.拉低帽檐,不甘不願的樣子.偏偏很多人喜歡逗弄他,看他滿臉抗拒卻又不得不做的神色很有報復的竊喜.
第 10 章
頭頂陽光,五指張開,光色透過指縫,那一剎那,奇異的華彩仿佛可以折射出天堂的模樣.
雪說過的,世事無常,人走茶諒.這是紅塵最悲哀的定理.真的是如此呢.
物是人非罷了.
慢慢轉過身,命運待她不薄,她不該奢求.
不去思考他為什麼會出現,又會在這裡停留多久,對她來說,重縫就已足夠.
"雪,我想先回去了"
"回去?比賽還沒完呢"很不可思議啊.
"不了,你幫我替夏憶加油吧!"淺淺笑著.快樂在她左手邊,清晰一如掌中的紋絡.
春風漫舞.橫一管短笛,吹奏落花春雨.賽場的喧囂一瞬間遠離,像兩個世界.
微風送來不知何去何從的櫻花花瓣,細細的柔嫩血肉在陽光下一覽無遺.脈絡絲絲縷縷,密密麻麻地糾纏著,滯留在掌心,易碎的觸感,小巧透明如同清晨的露珠.
抿入唇中,微苦,沒有外表所看的甜美多嬌.原來竟是這樣放肆妖嬈的生物也有這般的難以名狀.她可遇而不可訴的感情找到了慰籍與借口.
一只手橫亙在眼前,擋住了視線,手掌的陰影她還不太能適應,閉了一下眼睛.手指修長,中指最前端的關節有明顯的繭----那是精華藏握筆的人所特有的痕跡.他-----
"龍崎,好啊!"手掌移開的瞬間,那個人的臉如一副絕世名畫,一點一點露出驚心動魄的容顏.櫻花眷戀風的溫柔,留戀往返他嘴邊醉人的美好,輕輕地,生怕觸動那樣的風華,於是不動聲色地.
漂亮的杏眼倏地睜大,久久回不了神.那一刻,她是想到了逃跑的.硬生生壓下竄上的念頭,紅唇開開合後好多次,終於吐出破碎的問候:"不……不二學長"
她無法平靜地面對,8年的距離一下子縮短,她攥住時間的尾巴有點措手不及.突如其來的狀況,猶如春日裡第一支綻放的杜鵑,敲醒了冬天的惺忪,穿越新的章頁.
"喝杯咖啡"這個人和當年一樣,有著令人抗拒不了的親和力.
不甚自在地撫住被風戲弄的發"好"
她怎麼能拒絕?說不定能告訴她那個人8年來她從未參與過的過往,細細回數,她有意避開關於他的任何新聞,盡管如此,有關他的話題身邊仍有不少人在談論著.她只是微微地笑,然後安靜地走開.她怕管不住自己脫韁的心.思念一旦找到了缺口便一發不可收拾.人都是貪心的,她怕自己會要得更多,代價卻不是她能支付得起的.
慢慢攪動咖啡,仿佛,就連往事也一塊沉如暗夜,深不見底.
"我們有……8年沒見了吧?很長呢!"長而卷的睫毛恰如其分地蓋住了流光異彩的眼神.
"是呢!"咖啡的溫度含著魅惑的苦香.喝一口,就欲罷不能.她是什麼時候戀上的?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呢!只是因為喜歡,便留心下來,耐心鑽研,竟也擁有了令人贊不絕口的手藝-----至少雪從沒有嫌棄過.
"結婚了嗎?"好像是很簡單的問候句,她卻仿佛能看到暗處隱藏的雪刃.
"恩……"從沒有撒謊過,不由得握緊杯身.
端起咖啡,透過杯緣欣賞對面女子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的臉紅和緊張 .很難得,這樣純白的女人在污穢的現實當真屬鳳毛麟角.
沒有人說話.咖啡店飄瀉的大提琴樂聲有神魂顛倒的魅力,可惜她無暇諦聽.
"恩?怎麼了?"恍若他真的一無所知,無辜的樣子能騙倒變色龍.
"我……"思索著用什麼說辭可以搪塞.盡管知道在不二學長面前這實在是不怎麼聰明的做法.
身邊有誰駐足.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她詫異抬頭.仿佛忽然有了光,強烈地眩目,夢中千回百轉的身影經過了千百個輪回始終歷久彌新.
椅子與地面摩擦出的尖銳聲響和店內客人們不明所以的觀望,這些,都可以無所謂,惟有那個人的眼神和姿勢,和記憶中的重合起來,重重地擊向她,帶起凜冽的風.
"龍馬……君?"這個稱呼相隔了8年,再次從口中吐露出來的時候,櫻乃聽聽到了光陰簌簌落下的聲音,連同的,那些苦和澀,那些不與人知的秘密.
他安靜地看她,好像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地注視著.清澈的瞳孔倒影出她蒼白的身影.他就這樣不動聲色地戰栗著,仿佛是來自亙古洪荒的巨石,維持一個固定不變的姿勢在紅塵中沉浮了生生世世.
她還能說什麼呢?
她沒有那麼笨的.不二學長突如其來的造訪就已經奠定了結局,又或許,那個開端自8邊前就已經寫好了,綿延的伏筆,到今天破土而出,勢不可擋.
青春學園網球部.這個名稱到如今念起來還會有震撼的感覺.最後一個字,上唇和下唇做親密的接觸,那個字便帶著輕微的眷戀,迤迤而出,猶如夏天的一次揮手,那是告別的儀式.
出類拔萃的9個人,自成一體,個性鮮明,卻成了那個純白是嗲裡最有代表性的一筆,逐反開時光的書卷,那個棱角分明的筆畫仍是會閃閃發亮,閃爍著一如當年的光色.
其實,很想問一句:"你還記得嗎?"
她,朋香,很喜歡出風頭的掘尾,晚歸時的月光,夾道的櫻花,雨天來不及收回的球網,還有秋天最後一片凋落的葉子……這些,還在你腦海裡某個角落新鮮著嗎?
說起來,她都會覺得隔著一個輪回.明明昨夜風雨扣擊窗欞猶在耳畔,再醒過來,又是另一個世界了.當年遺落的是無論如何也拾綴不起來的.
"不二學長已經知道了,不是嗎?"視線掉轉過來,那個閑情逸致的男子很聰明地沒有答話,下巴擱在交叉的手指上,在櫻乃輕柔的問句中旁若無人地微微笑著.
也只因為這樣,這個一向高深莫測的學長才會如此突然地出現.何況,還有龍馬.像是排演過幾千萬次的劇情,按照設定好的套路,沿著腳本,完美地走向終局.她仿佛看到在舞台上演盡悲歡離合的木偶,逃不過背後糾纏的銀色絲線,那麼無奈而又悲涼的一生.
"龍馬君呢?夏憶他是你的孩子呢!"她居然可以如此平靜地面對這一切,矜貴地拿捏著,用雲淡風輕的態度粉飾.
"你想怎麼辦呢?龍馬君?"近乎是挑釁了,這個在學生時代幾乎可以和透明人劃上等號的女子在一直惦念著了8年的男人面前,為她的孩子,勇敢地張開雙翼,挺起胸膛去迎面.那一瞬間,不二的眼裡延咽了激賞的光芒.
似乎是一心一意只想尋一個答案,解開之後反而不知道如何應對起來.這個纖弱的女子.曾經貫穿了他最重要的學生時代,而他卻想不起任何和她有關的哪怕是稱之為碎片的回憶.多少年後的今天,將一個嶄新的生命果斷地納入自己的羽翼下,無畏地直面他.
堅強堅強,到底要比誰堅強?要經過所少次的挫折和黑暗,希望而後失望,決斷和拒絕,才能破繭成蝶?
龍馬別過頭,不忍直視.
"那麼"不二幽雅地放下手"先從改姓開始吧!"
兩位主角仍是不明的茫然模樣.
"你們先籌備一場婚禮,有了法律認定,改姓就不成問題"運籌帷幄,決勝與千裡之外一向是他的專長,而他更不介意"紅娘"這個身份.
結婚？她想不起來到底是怎樣走出那間咖啡廳的。四月的陽光照在頭頂上，她卻感覺在八月的炙熱下躇躇而行，所有清晰的思路走被烘烤成混沌的水。看不到時間，剪不斷未來。
她在沙發上整整坐了一個下午。等到窗外夜幕降臨，黑暗一點一點吞噬光明。像是一場出色的舞台劇，在最後的慘烈結局中宣告終罄，而厚重的幕簾緩緩落下，完全掩蓋了舞台上如火般燃燒的血色黃昏。
十三歲那一年，她遇見了一生中的摯愛。懵懂的年紀，似乎一切仍是天際落日余暉一般的曖昧不明。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的陽光，少年的墨綠發梢，光一樣的亮澤，細枝末節的，在分別後的許久許久，仍清晰地刻在心版。
摯愛的，代表著未曾忘卻。至始至終，心中總有一片空間留給他。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拿起球拍的氣勢和愛困的壞習慣，慣用的球衣，帽子的品牌……從國一一直到大四，這其中歷經的整整十個年頭，每一日都被他點滴地充實著。回憶終止在8年前的那個夏天，原本平行的兩條直線在上帝的惡意撥弄下，有了交集。
也僅僅只是一個交點的印跡罷了。
之後，她試圖回歸原軌，讓以往的現出模式不著痕跡地淡淡展開。沒有人會記得失控的那一夜，也曾有段時間以為自己成功了，知道發現身體的不對勁。她不知如何啟齒，將極欲隱藏起來的秘密剖析給別人看？她做不到絕對的無心，哪怕是面對相處了二十年的家人。
當飛機帶著巨大的轟鳴離開了這個小小的國家，湛藍的天空透明得像一道傷痕。在白雲悠然飄過機窗時，她在玻璃上輕輕寫上他的名字。多少次，執念地寫滿整篇日記的名字。
龍馬，越----前----龍-----馬。
她在那裡，笑著跟二十三歲以前的龍馬揮手道別。
那是一場極像愛情祭奠的典禮，將滿滿的酸和著青澀攪成略帶憂郁的濃紫，潑出去，遮住了那一季張揚的青春。
喜歡和愛都是一個人的事情。
沒有理由讓對方回報什麼。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心情，一個人珍藏著的，盛大的，沉重的痛。
沒有想過會再見面。
即使父母透過各種關系終於找到她，包容她的任性，接納夏憶，勸說她回到日本，還幫她安排了圖書館的工作，她還是想不出借口說服自己將十幾年的時光與那個人再次串聯起來。
夏憶也好。那畢竟還是很遙遠的事，起碼再有一個十幾年，當夏憶有足夠的能力踏上職網，見面，也就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那個時候，沉澱了好多年 感情也在歲月長河的衝刷下平淡了幾分。
天真的自以為。
年少輕狂的執著是只有在少不更事的年齡才會有的勇氣吧！到那時，她已沒有力氣再去經營了。
上帝想看一出復雜的人倫劇，於是迫不及待地將他推到她身邊。
完全想像不到。
結婚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呢！
那是小女生才能擁有的幻想權利吧！事實是，再漂亮的東西內質也未必一如外表一樣光鮮美麗。涉過成長的永夜海，她親眼看著年少時純白的純粹被一個個擊破。支離破碎。
第 11 章
無所謂對錯，只是長大了。
靜下來，安靜地生活著，不去臆測未來，幾十年如一日，也可以這麼簡單，以夏憶為支柱，自覺是幸福的，完全忽略了命運的劣根性。硬生生撕裂出一道道傷口，細碎的疼，流下淚來。因為是自己先埋下理虧的種子。
王子最終會和公主在一起，過著幸福的生活。
她沒有特別好看的五官，也缺乏妖嬈的身段，整個人和魅力這個詞完全搭不上邊。即使是灰姑娘，在繼母到來之前，也是被呵護的高貴的公主。
而她的童話，從來就沒有開始過。
門鈴響起的時候，她以為會見著一張垂涎的嬌容----雪渴望吃飯的表情一向很誇張。
而龍馬，左手拿著全球限量不足百套的球拍，右手在抱一只巨型的毛絨玩具，正在調整泰迪熊的位置。無論怎麼樣看，都有一點搞笑的成分。
櫻乃手搭在門邊，茫然而無措。
距離上次咖啡廳一面已有半個月，與他沒有任何的聯系。夏憶獲得了最佳球員獎，理因由越前龍馬指導一個月，但主辦方那邊沒有傳來消息，夏憶也是沒所謂的模樣，她也就順其自然，不再提及。
怎麼也西那個不到他會登門。
兩人對視半晌，皆是沉默。
龍馬挑高一邊的眉：「不請我進去？」
「啊？恩……請進」她回神，讓開身子，想起夏憶仍在房間。
她必須顧慮夏憶的感受。過早地嘗試了世情冷暖，他被逼著成熟。幼獸一般的敏銳和警戒，用冷漠和倔強強裝堅強。
每次想來，總會心疼。
泰迪熊轉到她手中：「不二學長說你會喜歡這個」龍馬困惑地擰眉。想不通女人為什麼會對這種毛茸茸的東西沒有任何的抵抗力。
不二學長就是這麼說的。
櫻乃將略略的無奈埋入熊厚軟的絨毛。原來是不二學長吩咐的，他總是這麼細膩，不若龍馬，對這種事情習慣性地缺乏敏捷度。
右側的房門忽然被打開，穿著運動服的夏憶探出頭。
「有東西燒焦了」干糊的味道一路透過門縫鑽進他的鼻子。
「啊……青菜！」終於憶起廚房裡的無辜菜類，顧不上失禮，急急趕去撲火。
泰迪熊重新枕上他的胸，交錯的指尖，溫熱的觸感一掠而過，淺淺如蝶吻。不算遠的距離讓他輕易地碰到她旋身時的發稍，清新的檸檬味，這個時候聞起來格外舒爽。
溫馨而精心布置的客房內，只余一大一小，猶如一面鏡子，默默對峙著。
「你……」面對一張同自己如出一轍的臉，總歸有幾分詭異，而最令龍馬郁結的是，他竟然會緊張。
賽場上，即使是面對世界赫赫有名的職業選手，他也會視若無睹，不動如山。
在他看來，每一位的強者都有被打敗的價值，超越的刺激促使他迫不及待的興奮，而並非那些莫名其妙的消極心理。緊張是承認自己的弱者地位，是帶著一種虔誠的仰視，平平將自己放低位置。
對方只是一個7歲的孩子，身高只及腰部，並不是感到壓迫，他----只是緊張。
「越前龍馬？請坐」夏憶淡瞥他一眼，以一個主人的身份招待他，淡漠而生疏。
將他 和自己放在同一個水平，以一個7歲的孩子而言，未免太過老成。
龍馬點點頭，想不出和夏憶的開場白，對面的人是他骨血的一部分，卻因某種原因，他並未參與他的成長過程，整整8年造成的不親密。他並沒有內疚----完全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怎麼也不是他的錯。
但他有權利參與他以後的生活，世界上的約定俗成給了同他一樣身份的人一個定位----父親。
但就這段時日各方搜集到的資料看，要眼前的小子承認他，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頓飯吃得異常沉默，而且嚴重消化不良。畢竟，被一道視線狠狠瞪著的感覺並不好。
龍馬掩去眸子裡光芒，不太能理解斜對面那個看起來和女主人很熟的女人對他的敵視。
其實根本無所謂。他人的臆測與他何干？
無關乎改變。
他有自己的准則。不能理解他也沒必要勉強，各自的生活方式，誰也不能干涉誰。
「雪」櫻乃拉拉她的衣袖。
她家裡從來沒有超過雪之外的客人，而唯一例外，兩人便視同水火，再加上夏憶。恩……櫻乃覺得頭有點痛了。
龍馬是過來干什麼的呢？，是告知他的決定，還是單純地想看看夏憶？
她猜不出答案，依她剛才默默觀察的結果，這對父子的相處絕對稱不上熱絡。兩個都是不將感情外顯的人，那樣子的冷淡，除了血緣上的羈絆，完全像是陌生人。
她正忐忑與該怎麼跟夏憶解釋他的身份，而雪的到來讓這一切更加混亂。
明明平時就很懶散的人，也不知什麼時候靈光咋現，拉她到一邊，很嚴肅地說出了篤定的結果，在得到她無奈的苦笑後，就一直企圖用眼光謀殺龍馬。
她明白雪只是在為她包不平。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就是忍不住微笑。龍馬越是無動於衷，雪眼光的殺傷力就越是成倍增長。
她仿佛看到一片刀光劍影全往龍馬身上招呼過去，偏偏龍馬是那樣的人，對於別人的贊美，認同與否，都是毫不在乎的，況論問出一個「為什麼？」
他……從來就沒在意過網球以外的東西啊！
第 12 章
各路招數殺過去仍是不見其效後，雪終於忍不住了，轉移目標，將矛頭對准夏憶。
「喂，臭小子，以後千萬別學這位叔叔知道嗎？」哼哼，負心漢一枚，標准的壞男人。
「那是自然，不勞你雞婆」冷冷反諷，不改以往。
好，她忍。
雪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夏憶啊，別被外表美麗的事物給騙了，愈艷愈毒，知道嗎？看好你媽，千萬別讓大灰狼給拐跑了去！」她語重心長，句句帶刺。
哼，她是承認這位夏憶的爹長得很具「帥哥」之貌，但，她就是看他不順眼。長得好看了不起？就有理由始亂終棄？她從來不信這一套。隔了8年才想到要發揮父愛，他省省吧！
「呃……雪！」櫻乃看者她，柔柔乞求，不要再添尷尬了，好嗎？
雪摸摸鼻子，再次在那種水般的眼波中敗下陣來。她又沒錯，櫻乃是所有女人的典範，溫馴如小鹿，這幾年追求她的好男人也不在少數，沒道理讓那個一臉臭屁的男人占了好處、。
飯桌再次恢復寂靜。
「夏憶，不要挑開青椒」在夏憶緝拿感面前的青椒堆成小山時，她終於出聲提醒。
夏憶眉間的皺褶打得更深：「可是，味道很怪」
櫻乃嘆口氣：「它有營養，夏憶，只有你一個人在挑食，這樣不好！」
她是真的只想給他做正面教材，夏憶的表情卻是不以為意的。
循著他的視線，櫻乃有幸觀賞到另外一座青椒小山。如出一轍的揚眉，一大一小兩人停下吃飯的動作，看著她，好像很無辜。
櫻乃愣住，半晌才想起，這個男人的確是從學生時代就討厭青椒，所以她為他做的便當裡全部剔除了青椒一類的食材。
噗……哈哈！雪更加確定這兩位是貨真價實的父子，果然，連眉峰挑動的弧度都那麼相似。
「這樣子不好」櫻乃是這樣說的，著是對於她而言最深重重的責備。僅僅只是「不好」，沒有疾言厲色，沒有暴跳如雷，知識用了最淺薄的「不好」，這樣一個溫柔的女子，春雨一般的潤澤和柔綿，為什麼，會有人忍心傷害她呢？
櫻乃守了他8年，或許還、不僅限於此。認份地等在原地，不敢跨前一步，不懂爭取，她說這樣子最好。一個女人，花費了整個生命中最留光異彩的青春去守護一份年少時的愛戀，這樣沉重而又簡單的理由。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的執念啊。
雪笑著笑著，眼眶就濕了。
8年前那個只身躲在美國的女孩，仿佛跳過那個雨夜，直直向她走來，越來越清晰。
當初是她遇見了櫻乃。
在小巷中險遭□的櫻乃，被她用自小學習的柔道給救脫。當時她衣衫襤褸，明明受了傷害，明明眼睛裡有淚，卻還是向她微笑，抖著唇跟她說謝謝。
那時候，她就覺得，這樣的女人，是無論如何也要好好疼寵的。
她給她一個擁抱，安排她與她同住，不問任何往事，因為知道傷疤被掀開，就必須經歷相等的痛，她怎麼能忍心？
直到夏憶出生，知道她的父母尋著了她。
這期間，那男人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她不能原諒。
既然如此，現在回來又是為哪樁？為了夏憶嗎？他不會不知道夏憶對於櫻乃的重要性。那是等同於支柱的力量。他要搶奪夏憶嗎？和櫻乃？
那個傻瓜一定會同意的，她一直都在說自己虧欠了他。
第 13 章
「櫻乃，我們回美國好不好？」她好想讓她遠離這個危險的男人。
「雪」驚見她眼中的淚意，她善解人意地用笑容安撫她。
「要不，這樣」雪狠狠擦過眼角的濕潤，纖纖食指直逼龍馬的鼻尖：「喂！你，項目時候和櫻乃結婚？」這是最好的感情歸屬，今天她就是硬逼也要迫她吐出日期。
「雪，別這樣」櫻乃阻止她的衝動。
「小子，這男人是你老爸，你有沒有很吃驚」雪要一次吐清。
「雪……」櫻乃不停地喚她，接著，把不按的目光調向夏憶。
奇異地，很長時間的沉默後，夏憶緩緩說著：「瞎子也能看得出來吧！」
瞎子也能……
這麼說，夏憶早就知道了？
櫻乃的臉白了白。
「那，創造你的人都已找到，卻沒有法定的身份，你不覺得不公平嗎？」雪始終忿忿。
「我……」夏憶的話未說完就遭人打斷。
「下個月10號，我在禮堂等你！」龍馬淡淡地，直視櫻乃。
「那太好了，櫻乃，我要做伴娘！」
「龍馬君？」她皺起纖細的眉，沒有想到他會答應。他很為難吧！「如果是為了夏憶，我可以……」
「不是……」琥珀色如醇酒映著她的眸心：「想和你結婚，就是這個樣子而已」他站起來，欠欠身：「謝謝招待！球拍是送給夏憶的，我先告辭」
那個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後，而櫻乃，愣怔在原處。
就是這個樣子而已。
龍馬，一知道嗎？這句話給了我多大的勇氣，讓我生出了去面對一切坎坷的決心。
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不是為了什麼"要給自己的兒子一個完滿的家庭"這樣的理由.雖然一開始,他是抱著這種理所當然的心理.
看到她恬淡的樣子,乖順地安於一個單身母親的身份,在沒有丈夫的困境下,以兒子為中心地生活著,每日波瀾不興,看到他到來的時候像是遇見了驚濤駭浪,在旁人的推波助瀾下,仍然是無措地安靜著.
那個"家"很溫暖,並沒有因為缺少一個家庭成員而產生缺憾,不刺眼的燈光下,他坐在沙發上看對面廚房裡那個快速而冷靜地處理完突發狀況的女人,忽然間就生出了班駁的光明,像是夏日樹林間隱秘的陽光,穿越明明滅滅的悲喜.
龍馬不理解這種情緒,但他興起了想要參與的衝動,於是在那個以"櫻乃好朋友"自稱的女人指著他鼻尖做出一種近乎幼稚的舉動時,他反常地答應了.
並不是逼迫什麼的,他向來不屑這些,那些挑釁的流言蜚語影響不到他----誰都知道他孑然一身.沒有什麼特別交好的朋友,無論是同性還是異性,女朋友更是不在他暫時的規劃範圍內.
外界對他的評價總是脫離不了寡言高貴,睥睨孤冷.
媒體只會對一些片面捕風捉影再大肆渲染,給予外界一個主觀的認定,似乎他們永遠都不會錯.
他沒有什麼隱私可供挖掘,在不相關的人面前是表裡如一的異類.
他學不來虛與委蛇那一套.
所以,說出的那句話,是出於真心.
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呢?
看她輕輕柔柔地,甚至稱不上斥責地教說夏憶的挑食,眉眼間有淡淡的年無奈,沒有特別激烈的言辭,睫毛熒熒,蝶翼一般輕捷,婉膃肭流轉的光,在他啊面前的青椒上定住,,那個時候,蝶兒振翅,款款欲飛,而後,一瞬間的蠢蠢欲動,逸出花落無聲的嘆息.
他驚異與她無意間抖落的一身幽蘭風情.
倏忽,有種獨攬的心情.
妻子,妻子,在古代,是一個男人的攜伴和延續,妻和子,加起來,似乎是整片天空一樣的幻覺.
有一個溫柔潔白如林中白花的妻,和一個傳承他一半血脈的兒子,和他有著相同的容貌,相近的性格,即使相處僅有短短的時候,但還是無法不去在意那個桀驁的小子.
一個沒有多少衝突,至少,也不違背常理的家庭,是他可以接受的未來.
第 14 章
結婚。
同房同床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很奇怪的一種感覺，自己的一切，隱秘的，至少是顯露於外之於生活的都要和另一個人分享，不能拒絕，以此作為代價一般，可笑的是，在此之前，他對她一無所知，而由旁人口中說出的只言片語拼湊成一個淺淡的認知：
她和他曾是校友，甚至同班，在一段時期裡，他們沒有親密無間過，甚至是記憶表層也沒有她停留過的痕跡----英二學長義憤填膺。
這樁婚姻，混雜了太多的因素，怎麼也不單純。
而，對於他的婚禮，樂見其成的實在為數不多，大部分人靜觀其變，少數人怒火中燒，自家的蠢老頭，他實在是不想提起。
那個明顯沒有睡醒的不肖老爸在見到小小花童時徹底清醒，打了一半呵欠的嘴僵滯在半圓狀態，而後，他說出花童乃是他流落在外多年的金孫後，那副蠢樣就一直沒有恢復的跡像。
話說回來，那小鬼沉默得很不尋常。
對於他的出現沒有絲毫的慌亂，似乎早就預料，他已得知他的身份，他肯定這個假設。
明明有著漂亮的容貌，卻在不符合的年齡隱藏一顆異常波瀾不興的心，不顯山，不露水。
是有幾分怨懟的吧！寧願把人之常情的情緒隔離在平靜的眸瞳後，也僅是未置一詞地接受相依為命的生活被另外一個人插足，如此唐突，他卻如看透一般地旁觀起來。
是的，龍馬可以確定，步上禮堂的他們兩個人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卻輕易地淡出了，把自己放在第三或者第四的位置，像看一場知道過程的戲，冷然而孤高。
更或者，那個小鬼從沒當自己是主角。
須叟抬頭，平緩的眉，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悄悄地打了個皺折：夏憶對自己不在乎，怕是在心目中，龍崎才是他生活的 中心，無論自己無何，她都必須是幸福的。不僅僅只是同一體的十個月的緊密，逐漸分開的兩個不同的靈魂，他為她而怨，他替她不平。
他才7歲，是經歷過怎樣的幻滅和失望才有這樣子的通透？他不敢相信。
相依為命。
這四個字是他不能承受之輕。
現在不僅僅是讓他承認「父親」這個身份，龍馬突然想拉他一把。是處與什麼樣的境地，他不想費心去想，只是想幫那個承受他一半血液的孩子脫離那足以令人不堪的負面和消極，瘋狂而炙熱，一個7歲的稚兒，實在是不適合這些。
原來是已經有了一點自覺啊。
龍馬不自己地停下擦發的動作。從浴室出來到 時候，看到龍崎已經輕靠著軟枕。焰色的發有一部分覆蓋在白色的毛巾下，濕漉漉的一縷一縷，柔順地貼在白皙又不掩倦意的頰。
這個女人，以她年輕得不可思議的妃色韶華為他孕育了血脈，不管動機是否真正純粹，她的確是為他犧牲。既然已經用婚姻贖回，那他也會給予她相等的尊重，而作為無論是「父親」還是「丈夫」，他都有義務去努力扮演好這兩個角色。
況論，英二說，龍崎喜歡他。
龍崎，好像是第一次正視這個名字，而……喜歡，到底是用什麼樣的悲喜和小心翼翼灌溉出的一種花呢？
無心細想。
那大概是他永遠都不會了解的彼岸之謎吧！
拉過被子，漸漸適應了大床多出一個人分擔的重量，身體的疲累只能用睡眠抗衡。
那心呢？
他有一張好看的臉，和漂亮無關，是一種純男性的俊美。
此時的睡顏像一個孩子，平穩而安靜，呼吸淺綿悠長，密長的睫毛投下暗影，掩起的眼總是流溢出琉璃一樣的光色，多數時候，專著於那項球類運動，刻畫出無數嘲諷和無視的唇線也乖巧地平拖著。
從來沒有奢望過會如此接近他。
櫻乃用眼睛細細地描繪，身體因保持同一個姿姿勢太過長久而傳來酸痛的刺麻感，但她不敢亂動，怕無端驚醒他。
窗外隱隱有早起之人跑步的聲音。
大概是清晨六點左右。
她習慣早起，夏憶的早餐一向是她負責，可她的枕邊人依舊睡得很香甜。這麼多年，貪睡的習慣依舊沒改嗎？記憶中、，那個少年曾頂著一頭似乎永遠都不會翹起的發在鈴聲響過的很長一段時間後愛走進教室，腳步急促，臉上的表情卻依舊從容，只是半迷離的眼仍是會暴露出他的不清醒。
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她閉上眼睛微微笑起來-----距離那樣簡單純白的日子，又過了多少年呢？
輕巧地翻身下床，拉上微微敞開的衣襟，同時，對上一雙琥珀色的眼。
流光異彩，寶石一樣奪目，瞬間吸引所有的注目。
臉，紅起來。
「早！龍馬君」她抿抿唇瓣，控制了聲線，努力將它維持在正常範疇。
靜默半晌，他淡淡道聲：「早」嗑上眼，繼續睡去。
她沒有再出聲，安靜地穿衣洗淑，縱容他孩子氣的賴床習性。
房門被關上的剎那，龍馬的眉幾不可辯地往中間靠攏了半分---無法抹去，她剛才半攏衣襟的景像，嫵媚的春色，一片雪白冰肌。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棉布睡衣，她竟也可以穿出一身欲掩的風華。
真是瘋了。龍馬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希望借由這樣的動作來一些心底的，那不明的騷動。
第 15 章
「夏憶，早」早餐端上桌，又倒了一杯牛奶。
男孩靜靜地喝粥，微垂下的頭，劉海乖順地滑落下來，掩住了眸子中的光芒。
夏憶安靜地過分，雖然，平日裡他的話也不多，至少在與她面對面的時候，依稀能看出一個7 歲男孩該有的童稚，他們是最親近的人不是嗎？
在有過無數過往的日子裡，唯有夏憶是真正與她互相偎依的，不離不棄。
送他出家門，夏憶突然轉過身，背著晨曦的面龐，逆光，看不清楚他此刻臉上的表情，只聽得他輕輕地問：「媽，你現在幸福了嗎？」
突然間熱淚盈眶，這個孩子，在她意想不到的時刻，成長得如此迅速，如此痛苦，一直在默默說服和壓抑的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眼前的這個只余背影的孩子，不經意間，竟背負得比她還多，甚至，已經不在乎自身。
看過這麼多，是不是只要她的一句「我很幸福」就很滿足？
夏憶，你遺失的，一路丟棄的，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夠重新找回來呢？
龍馬被熟食的味道誘醒。
很陌生的感覺，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在這樣的氛圍中醒過來了？國中的時候，無論起來有多晚，餐桌是總是會有蒸騰著熱氣的早飯。到大學，他已經搬出原來的住處，總覺得那樣的年齡實在是不適合早晚尋一個歸屬的依賴。
的確，那一盤盤盛起的簡單食物還是熱的。他的生理時鐘，她可是知道？
從高中開始就一直沒再變過，到一定時間，自然就會轉醒。索性現在的職業比賽沒有一場是安排在九以前。
親近的人知他一向貪眠，倒也不在意何時到校。國中時候網球社 的晨訓他倒也逃掉不少，即使在場
也靜量避開一些前輩。
他不想在另一個人的眼神下凍成雪人。
那麼，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龍馬君，我去圖書館上班」娟秀的筆跡，清淡一如本人，看不出任何的雕飾。
紙條放在餐桌上，用筆壓蓋著。
安靜的室內，食物的熱氣裊裊婷婷。
日光徹底闖入，折射得那一行字生出圈圈光暈，輕盈得仿若翩翩欲飛。
上班？
琥珀色的眸光斂聚在那兩個字上，熏染著陽光，生生疼在眼底。
沒有新嫁娘會在婚後的第二天就忙著工作的，在他的認知裡，不，應該是不二學長灌輸的，說是還有蜜月期的。
至少會有兩個星期的休假，她不知道的嗎？
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流淌在玄關後。
龍馬轉過身去。
「那……那個……有人幫我請過假」櫻乃抓緊皮包的帶子，略略不安。
他沒有告訴她。原本自己是否要請假，婚期正好是她輪休那一天，以為完全沒有必要，今早一如往常去圖書館，館長見到她後愣怔了一會兒
「龍崎？你不是請過假了嗎？」
「請假？」她是真的不明所以。
館長不解：「是啊。有一個男人，說是替你請婚假，兩個星期，加上蜜月」
「誰呢？」知覺要問。知道她要結婚的人用十個指頭就能數得出來，更不要提還會有誰會那麼周到了。
館長搖搖頭：「不知道，他沒有說，是個很溫柔的聲音，聽上去很舒服」
溫柔？
能夠與這個詞搭配起來的只有那個始終都在維持月牙型眼線的人了。
「龍崎？」館長皺起眉頭「有什麼問題嗎？」
抱歉地鞠了個躬「對不起，館長，我記起來了，因為是習慣，所以……」格外不好意思地彎起眉眼「那我先回去了」
她又在不多久前離開的家門口出現。
頭微微痛著。這段時間發生的都那麼不真實，她就是那個被擺布的娃娃，完全身不由己----連蜜月都有人替她挪騰好時間了，由不得她反駁。
此時，對面那雙坦然的眼直直地看著她，無聲地發出疑問。
「好像是不二學長」調整了面部神經，讓笑找不到勉強的蹤跡。
知道不是他。明明早就知道的，為什麼還是免不了失望呢！
還是她在奢望，這樁婚姻本就是眾多巧合之下的產物。她為了夏憶，為了讓自己釋懷，龍馬他……大概是為了責任一類的東西，所謂義務什麼的。兩方都是沒有真正用心呢。
兩情相悅。怎麼聽都像是神話一般。單是一方付出，另一邊給不起回應，再怎麼堅強的人也會想要放棄的吧！
悲哀的是，她到現在仍懷抱著期待。
她走不出年少的影子。
純粹的瞳倒映出她終究是顯得牽強的笑。
她在回避他的注視。龍馬保持一個固定姿勢，終於發現，他可那不懂她。
敞開的窗戶，風吹進來，攜著初夏的味道。龍馬移開了視線，那是一個噴薄出一切的季節。連帶地，勾起人心底最不容見的那一點煩躁。
這個女人，到底可以無視自身多少？是那麼纖弱的肩膀，為了一個實在是不能稱之為理由的詞語。
「喜歡」是名詞還是動詞呢？怕是在她的觀念裡，已經徹底付諸成年華歲月中的漫長等待了。
女人不都是很重視形式上的某一些東西？譬如婚禮的排場，婚紗的來源，抑或是過後的蜜月旅行……她都可以不在意地繼續若無其事著，甚至不和他商議，就認定了他的拒絕。
憤怒的情緒在心底蟄伏了很多年後在一意想不到的時候蠢蠢欲動，難以平息。
「龍馬君？」那雙手試探地撫上他的額，自己的想法在看到一向平靜的琥珀色湖面竟然暗生浮動後迅速被驅逐。
「別碰我！」是第一次有莫名其妙的原因。本能作祟，以為只要遠離，一切都可以停在原點。
怎麼能讓它有偏頗軌跡的可能？
所以，抗拒的代價，現在看不到的。傷害卻造成。
那個女人，暗下的眼，和唇邊的笑，皆泛上了杏仁的微苦。
第 16 章
她發婚姻就像裝在瓶子裡的透明汁水，找一處裂口，便能靜靜流出，朝著歲月，連綿交和成平淡和寂寞。
總歸，日子是要過下去的。
無論同意與否，時間在以她抗拒不了的速度奔流著，說不清楚那種淡淡的，漸漸發酵起來的微酸是什麼。只是，總有一天，那些跟著歲月和時間不停奔走的腳步而沉澱下來的厚質，會被抽空，而後，徹底地清除。
那麼，到底是哪一天呢？
到哪一天，她才能真正死心，不再為另一個人的微笑而快樂，不再為另一個人的擰眉而焦慮。
一個人，再怎麼樣，也總得為自己活著，是不是？
哪怕只有一天。
已經正式進入夏季，敞開的窗戶外，那一叢綠陰下有陽光斑駁穿越的痕跡，風吹過來，篩落一地的零碎金色，送進窗口的不僅是季節性的暖熱，甚至，熏染了另一個世界的姹紫嫣紅。
櫻乃伏在桌面上，風舞動的白色窗簾，有一角倏忽拂上她微微沉靜的面頰，沒有費心思去阻絕無謂的打擾，只有忽然萌生的倦意，在這個被風吹過的夏天的午後，瞌上眼瞼，放任自己沉淪一片寧靜的夢鄉。
沒有任何人打擾，只余漫無天日的黑夜，靜靜籠罩區別於意識的世界，心得到最原始的撫慰，所有愛過的傷，都可以在這個無人窺視的是裡被舔舐，被用最大意志的努力去愈合。
說起來，真是個值得懷念的季節呢。
梔子花開，鳳凰花落，漫山遍野的憂傷，每個分子飽和的傷感，於這個季節，他們這些人籌劃一場重大的歡送，告別純粹生涯，祭奠盛綻的青春。
奇異的是，對於那場等同於蛻變的祭禮，她所能記起的只是藍得透明的天，接近一種傷痕，難以治愈，還有放肆隨風奔跑的腳步，仿若有夢做翅膀，天涯海角，無不可去之地。
當然，還有那改變既定軌跡的夜晚。
也只是擔心，在場年齡最小的他理所當然地成了眾學長們調侃的對像，強迫著喝下一杯又不杯的酒，眼花繚亂，甚至連回房的力氣都沒有。
她看不二學長扶著他，不堪重負，又面臨忘拿鑰匙的窘境，低低叮嚀幾句，也不管是否有聽到，便匆匆下樓拿鑰匙。
悄悄尾隨的她在看到撞上牆壁後分明搖搖欲墜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上前攙扶，他 房間的備用鑰匙在她的口袋裡，男生們出去之後，她收到了「幫我把房間裡的球拍帶來」這樣的短信，來自龍馬，一直沒有機會交到樓下登記處。
曾經的她那麼膽小，唯恐叫住不二學長後，在他似笑非笑的弧度中被羞窘淹沒，百般為難的，張開口卻吐不出一個字。
偏生不二學長問不出個所以然----白天和夜晚，值班的並非同一個人。
事情鋪陳得莫名其妙卻又合乎情理，好像天生就應該朝這個方向發展似的。
半夜醒來，沒有開燈的臥室裡，她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呼吸，就在頸邊，平靜而均勻。微微笑出眼中的淚，這個首度跟她咫尺距離的人啊，現在就在身邊，伸手就可以觸及到。
「謝謝你，龍馬君」細語，乘著夜風，紛紛揚揚地飄零著。
忍著痛，起床著衣。
龍馬君，而不是龍馬，畢竟，那還是有一個字的距離，哪怕靠得再近，仍是不可能契合得恰如其分。如果是這樣，那麼寧可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碎掉的，拼不完全，過去的，也找不回來了。從此兩個怕是再無機會像今夜這般相依。
那晚，她是抱著絕望的，天各一方是注定的結局，不想用義務去綁定那只不屬於她的鳳凰。
夏憶的到來完全是個意外，當年她只有22歲，從醫院出來後一片無望，是無可訴諸的悲苦，又不想連累傅中生命，於是，毫無預警地從熟悉的人群中消失了。
背井離鄉的凄清，求助無門的無助，各類眼光的打量……她都忍受著過來了，她還有什麼不好面對的呢？
即使重逢了，即使在一起了，又怎樣？記憶中的，還是沒有改變，只是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
睡不著。
每年的這個季節，睡眠總會變得可有可無，必須依靠一大堆的藥來催化，每天睜著眼睛看第一道晨曦透過窗簾，竟隱隱生出朝生暮死的感覺。
毫無理由地，試過各種辦法，卻總能保持半清醒狀態，無論身體有多抗拒，但大腦好像接觸不良，接收不到睡眠的指令。
第 17 章
不管是午後還是夜晚，這些被常人視為天經地義的休息時間，她總能打開記憶深處的斑斑鏽鎖，將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晾曬，驅逐泛黃和潮濕的氣味。
龍馬推門而入。
他名義上的妻子似乎在午睡，放棄舒服的床位，低就於硬面書桌沒，側面的線條被日光勾勒出毛茸茸的光暈，愈發顯得柔膩而纖細，雪白的皮膚裝點上了粉紅 钎毫畢現的剔透。尖巧的下巴被側纏的紅發覆上，一份欲遮還羞的嫣然風姿。
明明是楚楚的白花，卻在有的時候，不經意的驚鴻一瞥間，綻放牡丹一樣的天香。
有什麼叫囂著，掙扎著要出來。龍馬不解地撫上左心房，那裡，跳躍得正激烈。
「龍馬君」眼睛閉著，因為無事，各個感官更加敏銳，明顯地感應出房間裡多出一個人，記得上次他脫口的冷語，即使可那出了他的不對勁，也只限於口頭上的問句。
慢慢平靜下來了，在看到對面的女人純粹的關心後，那陣騷動竟慢慢平復，余留的，仍是安定的滿足。
「龍馬君？」細柔如春雨，那個女人纖弱的柳眉鎖上清愁。
只是知覺上的，「我沒事」極欲給予安慰似的，情不自禁地，說出來了。
房間裡有片刻的安靜。
不能理解那三個字脫口的速度，龍馬愣怔一會，接了下去：「夏憶的班主任通知，五月份的男孩節，學校舉行競技會，夏憶報名參加了低年組的長跑。」
「是這樣的啊！」聲音隨著頭發的趨勢漸漸垂落「那，龍馬君要不要一起去？」
「我？」
「對，很好玩的」大大的杏眼看向他，略帶一點羞澀的鼓動。
於是，在龍馬還沒有反映過來時，嘴巴就自動脫離身體的掌控，舌頭與雙唇的微妙纏綿，上下雙唇張開，那個好字就這樣，跑出喉嚨，與空氣碰撞出微微的震顫。
所謂競技會，其實也就是學校內部組織的運動會。以班為組，共同爭奪年級第一。低年級的小學生由於年齡的關系所能參加的項目有限，但各個愛子心切的家長們仍是早早地帶上備具，搶占位置。
龍馬看著眼前女子走得稍急的步伐---引首翹盼著，努力在層層的人牆中尋一絲縫隙以窺得跑道上的小小身影，找不到任何有利的處所，櫻乃咬白了下唇，有些緊張地。
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有趕早地搶在第一的位置，奈何，當人數越來越多，她漸漸被擠出圈外，勢單力薄，又是天生不會與人爭奪的性子，只能在人群之外遠遠眺望著。
但是，今年比較特別啊！
用眼角的余光細細瀏覽過那個挺拔的剪影-----龍馬君，是第一次來呢！而且，就是因為他的賴床，今次來得要晚了些。
果然，什麼也看不到的啊！
視線被一個又一個的背影占據，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攝像機的支架，龐雜而繁冗。
有點泄氣，身邊的人很自我地抱胸站著，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的不耐和勉強。通常這樣的情況時……
「龍馬君，不要再打瞌睡了！」果然，繞到身前，那個人的眼在在她話落之前呈半瞌狀態。
「恩？」半夢半醒的聲音比平時低迷了幾分，於是空氣中有一根弦被撩撥了一樣，震震作響，余韻不絕，是那樣的磁性而富有張力。
這樣的聲音聽過不下數次，櫻乃還是忍不住悄悄紅了臉。
「夏憶 一定會贏的，我們找個位子要成為第一個看見他衝過終點的人」對於這點，她很是堅持。夏憶在她不熟悉的舞台上傾力而演，而她所能做的，僅僅只是在背後給予他支持的力量。
「好」迷蒙的眼漸漸轉為清明，那汪琥珀就像淬了冰一樣，陽光的撫觸下，仿佛要溢出來。
沒有注意他回答了怎麼，櫻乃被人群推擠間無意露出的半人空間給奪去了全付的注意力------從那個地方，應該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手突然被緊緊握住。
心底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撞了一下，清脆的聲音流瀉出來。
櫻乃順著手臂看下去，她的手被密實地包裹在另一只大掌中，指尖觸及到的是有別於自己的微涼溫度，和因經年久握拍所留下的繭痕。
輕輕顫抖著，清晰的掌紋唯美地綻開了無數的黃昏，開啟了另一個流年。
第 18 章
悄悄地，轉換一下角度，於是，掌心和掌心紋絲合縫，干燥的紋路緊緊貼合，延展出傾顏的嬌麗。
那是她所認為的，最美麗的默契。
龍馬牽引著她，硬是在人海中劈出一條空間，並不由自主地護著，不讓她遭受非人的人群壓力。
「開始了」龍馬放開了她的手，高人一等的身材讓他的視線不受阻礙地看到了起跑線。
右手五指蜷縮成一個留戀的姿勢，而後，緊束成拳，將那一種溫度，小心地留在了手心。
滿足地笑。這樣就可以了吧！他對她的好，是所有之前都遙不可及的，哪怕現在他所給予的僅僅只是一個「妻子」這樣的名義，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起跑槍響後，從四面八方湧過來的「加油」聲瞬間淹沒了整個操場，隨幾個分離奔跑的身影越倆越逼近終點，加油聲就越發響亮，接近了尖叫的高度。
四百米短跑冠軍的獎品是一個頗有分量的獎杯和一個鯉魚蕃，櫻乃拿著那個色彩樸素的鯉魚蕃，說是幫夏憶補過一次五月的男孩節。
這個五月本就充斥著諸多的變數，手忙腳亂地把生活導向正軌，竟然忽視了只屬於全日本男孩子們的重要節日。
「龍馬君，和夏憶一起把它掛起來吧！」櫻乃說，六月的風吹過來，擁抱著陽光的和旬，在如白玉一般的皮膚上綻放，透明的好看。
「這個？」十足的懷疑的神色，看看被硬塞進懷裡的東西，說是被迫，其實在對面女子澄澈如蓮的目光下，似乎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言辭啊！
「是傳統呢！」櫻乃認真地看向龍馬的眼睛，伸手撫上被風吹亂的發絲，焰色的發是中等的長度，被輕輕帶回耳後，總是在不久之後，又重新映在清晰的瞳孔裡。
「把頭發留長好不好？『
抬頭的須叟未把驚愕說出口，並不能明白為什麼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她一直是到夏憶出生的那年才決定剪掉長發，作為新的開始的標志，告別兩條編扎起純粹歲月的長辮，萬縷千絲中，細細的，用一整個青春小心挽起的細碎愛情就這樣在手起刀落中緩緩委地。
現在，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呢？
不原直面的復雜眼神，悄悄地，轉向了別處。
等待太久了，不是守望成真便是成空，而無論是 哪一種，又或者是什麼人，在漫長的時間裡，都會不知不覺地把等待變成了習慣，也開始不確定起來，寧願抱著希望繼續活下去，也不願意遭受失望的傷害。
因為，所有愛著的，都是，那麼脆弱到不堪一擊，就連那一貫維持的姿勢都是。
沒有聽到回答，龍馬將它輕描淡寫地蕩開去 ----他是不常聽到拒絕的人，想不到第一次不假思索的要求竟被對方淡漠的態度消蝕得涓滴不剩，明明看似無端的誘因，竟也抑制不住微慍，說不上名目，僅僅是因為她的不應不答。
僅僅是……因為她！
像是驚動了什麼不可觸碰，龍馬迅速轉身。
「我去找夏憶」
那個背影，是夾帶了些微逃避似的狼狽的。
第 19 章
風從寬大得誇張的魚口貫入，長扁的魚肚迅速鼓脹了起來，伴著風向擺動著圓潤的身軀。
怎麼也沒有看到夏憶，順手就將它掛上了，自然是不明白櫻乃的心思----原本是想著趁著機會讓這對有著非常奇怪相處模式的父子至少能先從言語上開始熟捻的。
會到哪裡去呢？
連午飯時間都延誤了，這是以往怎麼也不可能出現的---夏憶一向很有分寸，從不會隨意離家而又不交代任何的理由。
「龍馬君，去找不找好不好？」
便是為了那一句顯是哀求之辭，他從家出發，在這條通往學校的必經之路上。
因為是接近下午的時光，上升的溫度困住一群生性安適的人，寂寥的陽光讓光線呈現一種病態的白，照出少數行人的倦怠和頹籃，掩不住一身的輕慵。夾道兩旁的綠也灩成濃稠，汽車席卷而過的氣流微微震蕩，與什麼引起共鳴般，龍馬迅速望過去，遠處那一種有別於其他的墨綠只一瞬變又倏忽不見。
依舊是小小的背影，肩部的線條隱在白色的襯衫下，發尾柔柔地伏在脖子後面，有一種接近純粹的質感，仿佛星星點點的光開始凝聚，傾注在身體上，而後剖開與瘦小，钎弱完全不符的柔韌內在，只在那一個剎那便目眩神迷。
是那樣的一個孩子----即使是面對比他高上一個頭的男孩子們的勒索也不輕易示弱的驕傲，即使是聆聽到不堪入耳的漫罵也要獨自忍耐的眉心的堅痕，即使是對方的拳頭堪堪距離他不到兩公分也依舊不動聲色的定力……
出於一種本能的，在看到那個孩子忍受了一擊而破損的嘴角後，挺身而出，完全不假思索，油然而升的保護欲也是不受控制的反映。
擋住在小小的身軀，未開口已經無言地張顯了凌駕的氣勢，自然是那幫效果歸無可比擬的，再怎麼凶神惡煞也掩飾不了落荒而逃的窘境。
「謝謝」之前摔倒在地的夏憶已經站直了身體，拍掉身上的泥土，而後仰起與前面那個人如出一轍的臉，淡淡道明了謝意。
龍馬挑起了一邊的眉頭，眉峰好看地上揚起流暢的弧度，竟然是讓人心動的不可思議。
那一份稱之為客氣的疏離無聲地由夏憶的周身散發開來，抗拒的隱忍的眼神，深深埋藏著類似小獸一般的鋒利的氣息，表面的 妥協只不過是一時的委屈求全，事實上，連他也不依賴。甚至還沾了不屑的意味。
突然明白那兩個字代表的陌生之意，龍馬難解地勾起唇角。看來是，需要時間的，這對母子，怎麼都是帶給他不同困惑的人啊！
六月六日。
那是一個劫難，彼此纖附的數字膠著著，蒸騰出一片盛夏的浩大聲勢，猶如轟轟烈烈駛過來的火車頭，緊接著的車廂裡漫步迷蒙的香氣和逼仄的陰暗，好像7年前生產的痛還在延續著，而櫻乃卻早就明白，那是她甘願承受的，甜蜜的負擔。
夏憶生日。
安排和籌劃是幾天前的事，沒有告訴任何人，
夏憶不喜歡大肆叫囂一類的舉動，曾經還問過「為什麼有很多人愛拿自己的出生的那一天說事？」是問題。
往年也只有雪一位客人，挑選的禮物實在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去年是童話書，前年是長度等同於床的超級娃娃，大前年很干脆地丟給夏憶、一束艷若明霞的玫瑰，說是要給夏憶一個「第一個送花的女人」的深刻印像，順便為將來的次等狀況做課前訓練。
她買了蛋糕。
盡管知道這等甜膩的東西夏憶決計不會吃太 多，大部分是在雪緊迫盯人的白色恐嚇下才勉強咽下幾口，他真的是勉為其難，她可那到他細微的痛楚表情，默許雪的原因也許是……只有在那個時候、，夏憶才能真正地拋開顧忌，釋放一些毫無芥蒂的天真。
晚上的菜品做得很豐盛。
夏憶放學還沒有回來，雪不請自來地登堂入室，站在桌邊，暫時對著充滿誘惑力的色香味畫餅充飢。
門開了又關上。
夏憶在玄關處，沉靜地將鞋從穿著白色襪子的腳上褪下來，好好地歸並在一處，就像那個女人維持了很多年的習慣一樣，整齊而細心。
「我回來了」：未變化的 童聲，沒來由地散發著平穩的氣息，
「歡迎回來！」
第 20 章
櫻乃站在廚房入口。嫩黃色的圍裙婉婉系著，下擺到達膝蓋，柔軟的棉布包裹著荏弱的腿，圍裙的系帶憐惜地圈住不盈一握的腰肢，支撐著溫良的站姿。
鐘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六點。
還有一個人沒有回來，
在其他人心有靈犀的默契下，誰也沒有拿起筷子。
晚上七點。
天還沒有全黑，窗外的樹看得見隱隱的輪廓，道路上的行人寥寥落落，下班的高峰期已過，斜對面的公園入口處，只有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草還在默默佇立。
7點三十分。
屋子裡靜默得嚇人，夏憶固執地坐著，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變換過姿勢了，櫻乃安靜地把視線落在桌面上，好像這個樣子，也是伴隨她多年的天性，再自然不過，差一點，就化成一楨不老的照片。
「歡迎回來」
屋子裡靜默得嚇人，夏憶固執地坐著，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變換過姿勢了，櫻乃安靜地把視線落在桌面上，好像這個樣子，也是伴隨她多年的天性，再自然不過，差一點，就化成一楨不老的照片。
雪不安地東張西望，突然間很想回家。
屋外開始下雨，夏天的第一才場雨，夾雜著豐沛的草木香，泥土的味道悄悄從窗欞鑽入，風謔笑，在玻璃窗外張望，又被突如其來的關門聲驚嚇到落荒而逃。
龍馬濕淋淋的褲腳在木質低反上留下乙圈又一圈的水印，襯衫的袖子挽自手肘，早晨為他准備的薄外套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罩住懷裡的物件，墨綠色的發帶著雨水的重量，輕呢地伏貼著，發稍的水沿著挺拔的線條漸漸隱沒在下巴，又重重地落下去，擲地有聲。
「回來了？」櫻乃找出干淨的毛巾遞給他，依舊是沒有詰問，笑容如夏夜的螢火，蒙朧漸遠。
「請再等五分鐘，菜加熱一下就可以吃了。」
她永遠給他時間，她會等他。是不是對她來說，等五分鐘，和等八年，這兩者並沒有什麼區別？還是等待已經成了附屬骨髓的一種天性，仿佛，就這個樣子，在他背後，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也是幸福的一種方式。
雪把臉埋進雙掌，肩頭幾不可辯地聳動著。
如果，這就是愛情本來的姿態，那麼還會有多少人會為了這兩個字飛蛾撲火而又義無返顧？越前龍馬，在他許多次專著的背影裡，有沒有想過回首看一眼，哪怕是驚鴻一瞥，就只為這幾不成真的可能性，櫻乃她，忍把這姹紫嫣紅季換做了淺吟低唱愁。
就算要等到青絲化雪。zhao hua老去，那個傻氣的女人仍願意守在原地，蜷縮著身體，在人生最寂寞的寒冬裡硬是要呵護住那一道微光。
我說的都是對的。櫻乃，你說是嗎？
所以，請不要再等下去了。
我們，都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了。
我們，已經沒沒有時間了。
明顯感覺到屋子裡狼狽而尷尬的氣息。
龍馬太起的眼睫優雅地劃了個扇形，那排陰影輕盈地轉換了角度，終止於垂落的視線裡。
修長的手指由於雨水的浸泡在燈光下益發地蒼白了，指尖一點一點撫開了懷中的外套，裡面的白色慢慢顯露，是毛茸茸的一團，在微竄進來的風中，微微晃動柔軟的絨毛，接菏澤是，拖得好呢長的，細細的，小小的「喵`……」
等不及外套全部除去，他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整個身體便曝露在白廖的燈光下面。
那是一只極可愛的貓咪，通體雪白，四肢和尾巴卻有暗灰 色調，叫的時候，圓亮的眼半眯起來，隨時想要撒嬌的樣子，鼻頭上方是呈圓形分布的同樣色度，微側頭，旁若無人地叫喚，那灰色格外地明顯。
龍馬的手指探進絨毛裡……細細梳理著毛發，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和，甚至是，嘴角含著是那一絲笑紋都那麼不可思議。
廳裡很安靜，即使是說得很小聲，仍是足夠讓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更何況，他抬起頭，流海後的眼筆直到可那向另一雙的同色，連，那一點點溫柔的笑意都沒有變過。
夏憶張了張口，明明是想要說些什麼的，在那樣子的眼光下，面對外人豎起的刺卻怎麼也張揚不起來。
那只貓突然從龍馬手中跳脫開來，拒絕他繼續的安撫，貓的腳掌落地無聲，四肢以讓人眼花繚亂的速度轉換出，像極了絢爛的華麗舞步。
找到了夏憶的位子，它輕靈一躍，跳上夏憶的膝頭，認定了什麼，定定地喚。
「看來它很喜歡你呢！」龍馬注視著，淡淡地說，眉宇間有層寂寞。
「卡魯賓……嗎？」那只似曾相識的貓咪，櫻乃有記得。
那不是他一個人的記憶。龍馬直視她，關於他家的那只桀驁的貓，有一點點和主人相同的個性，不怎麼愛答理人，即使是河村拿新鮮的魚逗弄著，它也置之不理，走地頭也不回。
任性地不和人說再見，毫無眷戀的樣子，曾勾起無限傷感。
那只叫卡魯賓的貓於一個醉人的黃昏安靜地走遠了，徹底地拋開，在令人眩暈的落日余暉下，蜷縮著身體，從來沒有一刻像那般來得乖巧，緊閉著眼睛，維持著睡著時的影像，卻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漸漸走遠了。
說不清楚是什麼樣的感受，只是，左心房的那個位子，仍有著住過的痕跡，現在只能任它錯落生塵。
成長的一座獨木橋，任何人都沒有退讓的余地，曾經丟落和遺失的，用一個轉身的距離就可以看得到，卻還能重新拾綴起來，好好彌補未給足的呵寵嗎？
當他看見躲在花房下的貓咪時，竟生出了失而復得到柔軟情緒-----是一只走失的貓吧！絲毫沒有慌張地東張西望，她就那個樣子冷靜地蹲坐在玻璃櫥窗旁，無動於衷地睜著犀利的眼，看來來往往的匆匆行人。
他自私地將它帶了回來。
夏憶他，其實也和這只貓一樣，沒有人陪伴著的，留給外界的印像的一根根張牙舞爪的刺，有誰看見，那些尖銳的刺穿透了皮膚，又經歷了怎樣的痛！
而隱忍不發的 疼，她融化在血液裡，日夜提醒著傷痕的存在。
那只貓，是否在等一個溫柔撫開它的刺，找到一片溫暖之地的人，就像眼前的這個女人，是不是，同樣在等他的一次伸手？
原來是，以另一種姿態回來了。
謝謝你。
龍馬張開骨節分明的手，是一個溫和寬容的形狀，握起她的，用一種當初抱起那只貓的微喜，呵護式地，擁在懷裡。
一起走。
我帶回家。
一點點就好了。
只是用一點點的心思，她就會很幸福，而夏憶，對這個突然多出來的父親，是不是也有了一點點接納的意味？
第 21 章
望著玄關處的一對父子，背著同色系的網球袋，汗水淋漓，夏憶不服氣的眼睛，笑起來。
龍馬開始和夏憶打網球。
夏憶的網球本來就極好，至少在同齡的孩子中也鮮少有對手，但是面對龍馬，已經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挫敗吧！並且衍生出的超越的決心。
這是她不能給予的。
她的夏憶，是一只待飛的鷹，而非溫室裡精心養育的蘭，這是一脈相承的桀驁。父親從來都是作為榜樣和支柱存在的，在後面追趕著的夏憶，在這麼辛苦的過程中，會綻放獨一無二的光芒。
滿滿的期待，這就是，所謂自豪吧！
「可以吃飯了」
她欲接過夏憶卸下的網球包，卻在中途，落入了另一手，連同自己一起的，未發一語，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櫻乃看著空落落的手，明白了他不說出的溫柔，還是和原來一樣別扭的個性-----明明做著體貼人的舉動卻也不說。
一點也沒有改變呢！
飯後，夏憶在房間裡安靜地寫作業，卡魯賓蜷在腳邊。而龍馬，牽著她的手，配合的腳步速度，在公園中，不緊不慢，走得閑適。
近來，他好像很喜歡這個姿勢，交疊的兩手，走在家門附近的小道，仿佛，可以這樣一直走下去，無論前世今生，還是涅磐來世。
迎面是隔壁鄰居，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像徐徐綻開的菊花。
「櫻乃，又和先生一起，看上去很好啊！」
看上去很好？
她的幸福，就這麼輕易被人看出來了？是不是已經化成甜蜜的流水，蒸騰出一片面和空氣一般無形的水泡，亦步亦趨。
而那個「又」字和老人言辭間的揶揄還是讓她情不自禁地紅了臉。
那是和朝霞一樣明艷的顏色，叫人忍不住輕掬一捧，好好地珍藏。
那只猶帶著繭的食指就這樣輕輕停駐在她的頰邊，觸碰到綢緞玉帛一樣的肌膚，是愛不釋手的光滑。
老人不得不裝出無視的樣子，悄悄地轉身走開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大膽到另人臉紅呢！不過……回首間，那個女子低垂下了頭，發色掩住了風華----這個孩子，以前的笑容是一種平靜到幾乎心死的安定，也是第一次，見她笑得這麼明亮。
是因為，情動和情守，如今，有了那個男人。
他有在孫兒的網球雜志上看過，是難得的低調和片塵不沾。
真希望他能用心守護住那朵雲霞。
「龍馬君？」櫻乃的頭快低到胸口，仿佛又是在青學，整整好多年，都是這樣一種裝飾品，毫不起眼。
手突然放了下去，再次出現時，多了一顆網球，正對著她，是異常熟悉的圖案。
「這個是……」
「在書架的頂端找到的」因為要拿最上一層的書，那是他的身高無法企及的高度，無奈搬拉梯子，於是看到了橫呈在那歷代 長方形木盒，是沉穩貴氣的紅木，厚實而難以親近，就像那裡面的東西，都是他未曾放在心上的曾經。
除了兩個畫有他頭像的網球，還有一副網球拍，裹藏在小熊樣式的袋子裡，帶著年代久沉的氣息，再有的，便是特地做成了干燥花的櫻花，很多很多，幾乎占了盒子的大半空間。
「龍馬君……好想再回去看一下呢！」握著那顆球，仿佛抓住了不停奔走的時間的腳步，將它拽回屬於青學的年華------回到過去。
那時候有五十三棵櫻樹，有笑容真摯的明香，異常嚴肅的數學老師，熱鬧非凡的庭園祭……櫻樹的數目是她一棵一棵數過來的，有時候，去找龍馬，沿途過去，不多不少，整好53顆。
她數了無數次。
從那之後，過去很久了。那些人又怎麼樣了呢？備受注目的網球社員如今是在哪個地方生活著？想是都找到了繼續奮鬥下去的理由了吧！而明香，自8年前的那個暑假就斷了聯系。
怎麼樣都覺得是風箏和線的距離，線牽扯著風箏的高度，然而，風箏終於掙脫了線的掌控，隱沒在雲層中，逃不開漸行漸遠。
「可以回去的」龍馬說，以為只是安撫性的話，轉身就忘記了，卻在不經意間忘卻了他的性格，從來都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在那個星期六的上午，他們踏上了時光隧道，隧道的另一個端口是那堵很熟悉卻又突然陌生了的石牆。「青春學院中等部」幾個字，如當初離開時的模樣，好像也很固執，不去變通，不知道是怕改變了，就等不到那個該回來的人。
第 22 章
其實，誰都可以做到，只要心中的信念不改，就算是陳舊到斑駁剝落，還是會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和識人一樣，幾乎就要成了信仰，那麼，哪怕是那個人變成了灰，仍是會清楚地知道著。
有誰會不認識自己心裡住著的那個神只呢
一切都以本來的 面目存活著。就像相框裡的照片。永不更迭。
五十三顆櫻樹。光線充足的教室，還有寬敞忙碌的網球場，永遠盛載著許多人的夢想，被汗水和希望浸淫著，在未來的某一天裡，生出華采。值得紀念的還有學校的醫務室，那是最佳的偷懶場所，菊丸學長很喜歡躺在那張假公濟私的床上，一呆就是一個下午，而龍馬，天台是他的據點，永遠有最飽滿的陽光和恣意的暖風，更不會被誰打擾。
有誰在意，在那扇打開了便是另一個人的世界的門後，她也曾經席地而坐，背靠門板，靜靜地陪著他，又在他腳步漸近時，快速地消失在他永不會到達的視線裡。
這些酸酸甜甜的小秘密，她小心地，一個個栓在五顏六色的錦帶裡，用繩子系得緊緊的，密封在那一株盛開得極為茂盛的櫻樹下，也只有在無人打攪的黑暗中，那些秘密才能夠悄悄探出觸角，將自身的滋味再拿出來溫習一番。
教室的走廊依舊很寬敞，有多少次，看見、他頂著晨光，匆匆穿越一道又一道驚艷的視線裡。他不知道，他受歡迎的程度非同一般。曾經明香拿出偷拍的幾張睡照炫耀，眨眼擺弄被強奪一空，空余下「怎麼可以這樣」的怨言凄慘回蕩。
不乏有大膽向他告白的女同學。皆在他千篇一律的「MADAMADADANE」中敗下陣來。
還有「謝謝」
謝謝，並不只是感激，還有的，便是引申的，更為婉轉一點的拒絕，有誰聽不出來呢？卻依舊心甘情願地加入他的後援團，每場必到地加油助威。
她想，按就是屬於龍馬自己的光芒吧，總能吸引更多的驚嘆和探索，她在這其中，毫無異狀，在他贏的時候，和那些女生們用擁抱來慶祝，在他受傷的時候以口號鼓勵，沒人察覺她卑微的愛情。
龍馬他，也看不到。
有沒有意義，旁人沒有資格評價，至少那一份熱烈是真摯的，也只有在那時候，才可以義無返顧地為著另一個人，傷痕累累或者遍體鱗傷都是她選擇的喜歡著一個人的方式，重要的是，那一份不感倦怠的心境。
如今想來，卻是做夢一般的執著。
那個時候，愛情只是青澀的蘋果，是酸到了極點的苦，之於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極其沉重的字眼，她卻是過早地體驗到了個中滋味，於是被迫著長大。
莽撞的，怯懦的。膽小的，默默無聞的……任何一個或者是更多的形容詞都可以平湊成那時候一個簡單的她。
簡單到透明，就是在這樣一個簡單的身體裡，也有用藍和黑色調和成的濃重憂傷，只是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稀釋了，或者是一記微笑，一聲謝謝，還是，那一次心悸的靠近？？
這些都是可以數點的回憶，她並不是一個貪心的人，只是這樣，就是足夠，輕輕淡淡的一次交涉，無需刻骨銘心，而眼淚浸泡過的愛情，即使再怎麼中和，那獨特的鹹澀也還是會存活下來，作為日後為自己為愛情犧牲的證據，久而久之，也就忘了初衷，那份純粹，也就變了質。
就是害怕這樣，她才能甘願守住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回憶，便的有以為繼的。
而龍馬他，是唯一值得的人。
她看著走在身側的他，笑起來，是微微滿足的神情。
「龍馬君……」
「恩？」
「真的是，很開心呢，能和龍馬君這樣散布」腳步未止，維持著一樣的速率，朝前。
他卻駐足而立，眼中升起驚詫，不遠處女子的背影有柔弱的線條，美麗而又荏弱，只是憑借著這樣的背影，怎麼也想像不起來，她有多大的決心，去守護一個也許永遠都不會到來的「未來」。
而立之年的人，誰會去相信什麼天荒地老，至死不渝，即便是童話，小美人魚的王子也沒有如期而至。
濁世是一副沒有干涸的濃墨重彩的畫，一不小心，沒有界隔的顏料就污濁了自身，按是不可避免的聯系、，除了妥協，回避無可去之地，圓滑，無棱角，只是為所有人的虛偽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誰把誰真的當真，誰為誰心疼，誰是唯一誰的人。
真真假假，混混諤諤，連信任都不能輕易轉移帶身邊的人，卻在櫻乃身上，他看到毫無理由的，沒有背叛和辜負的剔透。
「櫻乃」如願喚住她的腳步，第一次，不是用冷冰冰的「龍崎」稱呼。
「怎麼了，龍……」一雙手，繞過纖細的腰，力道適當得擁住她，欺近了一步，便被納入了懷中，鼻尖是舒適的休閑衣料、，上面殘留著陽光和洗衣粉的清爽味道，側耳，聽到了略急的心跳。
一聲一聲，像踩著鼓點，明快的節奏引起她的附和，在窗外突然鼓噪起來的 尖銳蟬聲中，呼嘯著，撞入她的記憶。
第 23 章
從龍馬懷中退開來的時候，透過對面干淨的玻璃，倒映出來的婆娑疏影中清晰地浮現失神的她。是第一次被龍馬君這樣擁抱著，用一種全心全意的方式，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擁有那麼寂寞的表情，那是一個渴盼的暗示，一分一分地收斂起來-----被愛和愛是和，她寧願這辛苦一些，他不知道，便不存在負擔的責任。
她這樣的人，沒有長袖善舞更不夠風華絕代，所以，怎麼能有機會讓他為難？？
「龍馬君，口不口渴？我去買飲料」脫離他的溫柔親昵。
「好」垂下的流海被陽光剪成零碎的暗影灑在眼底，有看不懂的光色流動。
屋外，夏季藍地益發清透的天空，流雲絲絲浮動，有風從底下輕輕游弋，樹梢晃動綠葉片片有如時光的裂痕，亮晃晃的陽光下，她沉靜的背影，有比涼風更讓人安心的力量，那不及不徐的步伐，一不一步，像走在心尖上，那羅衫凌帶後泛起漣漪的悸動，並沒有隨著她的遠走而平復。
她如他所願地留起了長發，卻不怎麼精心打理，常常是洗完澡後就忘記擦干，濕淋淋地任它披在肩頭，都不曉得國中的時候，那長到不可思議的紅發是怎麼能夠保持一絲不苟的雙辮。
應該說，和她相關的記憶，都是由那頭長發開始逆流回溯的。
是單單沒有在意「龍崎櫻乃」這個名字，對於那兩根長長的發辮仍是有的淡淡的印像。
恍恍惚惚記不起的臉，在校友錄中被打開來，是胸前的發提醒了他，一群呆呆傻傻的面孔規矩地站成行列，衝著鏡頭，作出或含蓄或微笑的羞年表情，只有她一個人心不在焉，也許是無意，快門按下來，定格了那一瞬間，-----她的一個轉頭，長長的頭發在空中半揚開來，是一道美麗的曲線，末梢不規則的層次也清晰可見，微揚的頭顱，落點沒有被猜測的余地。
由於足夠突出，這張照片作為了英二學長的私藏，某一天去他家作客時還特地拿出來揶揄一番。
他不經意見看到。
校友錄這東西，實在是不適合帶在身邊，它被收錄在箱子的最底層，大部分是一些太過熟識的或者根本就叫不上名字的同學，有自己身影的並不多，因為忙與比賽的各種原因，這種可以被日後拿出來緬懷的活動便一次次被錯過。
第 24 章
還有的，便是那一次源於扣子和發絲的難舍難分吧 ！
回憶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一旦尋著了某個觸點，便猶如找到了打開暗格的機關，塵封的色調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容 不下半分kang拒。
一度，他的名字和她那麼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起源於他常入睡的那株櫻樹下的美麗故事，勢如破竹地以光速迅速在校園內傳播來。
這是英二學長後來的說法。
事實總是隱藏於一個個謊言之下，只不過是扎得不甚緊實的頭發在他起身的時候勾住了隊服的拉練。
「那是比浪漫電視劇還要純情一百倍的狀況。」英二學長在追溯的時候篤定地下了評論。人氣如日中天的拽拽王子和溫柔可人的平民公主，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制造話題？
也許真的是給從背後看到的人可以誤會的姿勢，她安靜地跪坐在他面前，身體因為方便他解開的關系而微微前傾，維持平衡極為不易，隱隱記得她攥住衣服的力道和若有若無的清甜，他低頭，持續和頭發纏鬥，看不清那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因為她垂頭的幅度大過於他的想像，只是指間不小心觸碰到她的臉，那樣的溫度，燙得幾乎灼手。
連他自己也感到匪夷所思，。隔了那麼久的事情，他卻可以記得這般清晰，連發絲的柔軟都仿佛觸手可及，那個人的氣息也近得若在耳邊，輕貼著他，有癢癢的不適。
對於流言這種東西，解釋起來也是枉然，還有愈描愈黑的趨勢。他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以不變應萬變才是解決之道，時間一久，便自動地不了了之。他照樣打他的網球，堅決不承認英二學長強加的綽號，閑時逗弄卡魯賓……一塵不變。卻又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她會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就低頭避開，實在無可避之際才會匆忙地打聲招呼，頗有敷衍之意，接著便迫不及待地走遠。
按時他有說過什麼吧。
第 25 章
拉低了帽檐，「MADAMADADANE」就這樣蹦出了口。
好在，時間的治愈效果好得驚人，當不再有人對著他們的背影指指點點，當眾人不再將過於豐富的聯想力發揮在他們身上，關系便又恢復到了從前。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關系呢？
明明是可以用「同學」這兩個字幾可以簡單概括的，包含最保守的定義。不和這其中的枝枝蔓蔓掛鉤，「同學」便是不沾任何色彩的解釋系詞語。
就是……說不出口。
那麼，現在呢？
法律上定義的「合法同居人」，朋友口中的一對，外界粉飾過的「伉儷」，要用哪一個詞語才能概括他們的關系。
不單單是「同學」這麼簡單了吧。
他的腦袋並不擅長思考脫離邏輯的事情，他的定位一開始就再清楚不過了-------並不能只顧著練球而忘記有兩個人還在等著他的歸去，不能不交代就隨便出門，不能只想要隨性，要開始的換位思……。
體諒，遷就？這些，便是夫妻了吧！
看著綠□上復返的女子，淡薄的身影，流沙後的淺月一般，清雅而秀麗，突然間就覺得，有怎麼東西在心底滋長了，是一條纖細向上的藤蘿形狀……
正常的夫妻要做些什麼呢？應該也包括去超市采購這種事吧。
人來人往的走道間依稀可以看到熟悉的臉-------隔壁的鄰居，夏憶的同學的家長，都能夠笑著和他們一一致意，有十足的耐心和親和，最後，視線打了個轉，總是不可避免地在他身上停頓幾秒，帶著幾分探索和好奇的，不含任何不善和攻擊力的目光，沾不上一絲挑釁的意味。
他站著，有卓而的昂藏味道，不動聲色地，似乎並不介意成為人們評頭論足的對像。櫻乃推
著購物車，咕嚕轉動的輪子一路碾過光陰的斷層。
曾經是絕對不樂意的，贏球後學姐學妹們的鮮花和掌聲即將淹沒每一個隊員之前，他就悄悄退到角落，不是很習慣承受過讀熱情的樣子。拉低的帽檐隔絕任何的窺探，卻也有那麼幾次，抵不過後援團們的上下其手而後狼狽不堪，好不容易散去的歡迎儀式映著那張有幾分驚悸的臉，很有劫後余生的慶幸效果。
吃飯用右手，跑步時第一步跨出的一定是左腳，分梳的兩根麻花辮，先綁好的也總是右邊……這些，都是發統稱為「習慣」的東西，一點一滴毫無察覺地滲入，無形間，已經改變了很多……
但仍是有一些東西，是任時間也侵蝕不了的。
因為有人這麼堅信著。
「龍馬君，等一下可以嗎？我去挑一些水果」櫻乃偏過頭，躲在冰清白玉眸瞳深處的，有一份試探性的遲疑。
龍馬定定看她，極外關注的眼倒影出因為長久注視而略略慌亂的臉和容顏上如霞的漣漪，一片淡粉的櫻花瓣顏色，良久， 淡淡地：「我和你一起」
龍馬君……他真的了解一起這個詞的意義嗎？年輕時，所謂的一起不過是，一起吃便當，一起看電影，一起喜歡同一個偶像，一起說一輩子在一起，是自以為是的天長地久，可是啊……很多事情並不能如他們所料，後來的後來，有人說，要一起看夕陽，一起喜怒哀樂，一起白頭，也是自以為是的，只因天長地久成了奢侈品。
多少知道了言語的力量，可是，即使是說著要永遠不分開的人有時候卻提前離開 ，不說再見，而所謂夢想，是不是真的只能在夢裡面想想？？
櫻乃的眼掠過了身邊人，以前的以前，看著這個人的背影，一步一步逐漸隱沒在落日後的群嵐，不作聲，眼睜睜地見時光把把個背影氤氳成年代久遠的水墨畫，有厚重的水汽和蒙朧的濕霧。
而現在的現在，是他在身邊，放慢的腳步，用隱隱牽引出來的耐心和溫柔。
而這，便是人們口紅所說的，那份代表了無數蒼涼的「無常」吧！
如果說，無常的是世事人情，毫無預警的邂逅和離別也是一種理所當然吧。
第 26 章
「龍馬！」上揚的語音有清冷的溫度，猶如鋒利的冰棱，帶著銳氣的冷芒。
轉頭後，走道的盡頭，那名女子，像不可一世的女王，彌散開睥睨和孤傲，靜靜佇立。
「夜曉？」很難聽到的驚訝，連一向沉靜的眸也不禁泛上一層難解的波紋。
那是她不曾見到過的，如此親密的神色，向來只有對熟悉到某種程度上的的人。細細、打量起來，的確是明艷不可方物，去也是一株適合在暗夜裡綻放的曇，神秘和風華並存。
剛剛泛上的念頭和那個「一起」就如午夜即將散場的 電影，隨著深紅色連幕的降落，也就變成了那帷後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心思。
「你們先聊，我一會再來」
每有委婉的托詞，轉過身的時候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兩個人的身影，站得很近，那是戀人未滿的距離，沒有耳語竊竊，眉目間也並不是什麼濃情密意。但，在外人眼裡，是天經地義的登對。
如畫一般的人兒呢！
想起了什麼，櫻乃搖搖頭，有些東西就像玻璃瓶裡的氣泡，在一道又一道的無心中慢慢碎裂開來，轉而是沉寂。
是輕輕淡淡的青色橘子香，酸大於甜的微妙滋味。
誰都有過做白日夢的經歷------要是 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櫻乃的心願是連夢想都說不上的，而神的眷顧照不亮這一片已生苔蘚的心地。
桌面上攤開的報紙頭條是一則獨家新聞。男女主角的照片皆以正面的影像彰顯一段綺麗風流，那個不同於以往的軟化表情就這樣被准確地捕捉，明目張膽地昭示著什麼，多數人滿足自己貧瘠的內心想像出露水因緣或者情深不壽。
流言飛語盛傳開來，說著說著，倒也仿佛成了真的一樣。
「櫻乃-------」對面的雪已經按奈不住上升的火氣，一早便趕來求證。
「說這個嗎？」櫻乃清淺的眉宇看不出任何的忐忑「我也不知道呢！」
她是真的一無所知，要問什麼呢？
「你喜不喜歡我」？
「你愛我嗎？」
「這不是真的吧！」
她用什麼樣的立場去探究？一紙婚姻的束縛，法律上的官方認定，除去了這些，他們只能勉強和「同學」掛鉤，如果不是陰差陽錯，便縱使相識也應不識吧！
他的身邊從來沒有預留她的位置。
就連這樣的定位都已經失去，她又何必去執著一個答案？不堪的並不是答案的本身，而是忍不住希翼的過程。
雪無可奈何地落敗，那聲嘆息像落在睫毛上的柔軟灰塵，微微心疼的感受。
「櫻乃，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快樂」
「雪，我一直都很好！」櫻乃沒有閃避的眼，始終猶如隔著鏡子的澄澈湖水，清晰的能見度，卻也阻斷著看不見的距離，只有一指，她沒能觸碰。
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牢籠，沒有誰該被禁錮，鎖住的僅是自己的一顆寂寞心，沒有人能夠救贖。逃開的方法是靠自己的掙脫。
櫻乃，我幫不了你。
這是最悲哀的地方。
那聲再見浸淫著只有雪自己才會懂的無能為力，那個人，依崖而立，有萬劫不復的毀滅心思，她卻沒有辦法讓她回頭。
龍馬回來的時候，牆上掛鐘的黑色指針正好停在1字上頭，一切的起點和結束，這個數字，像不而況預知的一場宿命。
櫻乃正在看電視，是紅級一時的肥皂劇，雪曾經推薦過。那是有關暗戀情事的苦澀和甜蜜，最後的結局是理所當然的守得雲開見月明。這便是故事特有的慰藉方式，是因為知道，世事並非盡如它那般完美。
「這麼晚了還不睡？」龍馬有些訝意。
閃爍的光影前，依稀看得到她側臉的線條，表情隱沒在黑暗裡，浮塵未定。
「啊……龍馬君不也是？」轉過頭來。似乎突然有了想聊天的興致。
他未語。櫻乃不在意、，注意力重新轉回到眼前的劇目上。
「我搭凌晨四點的飛機」他頓了一下「去美國」
是一種交代的語氣。毫無抑揚頓挫，一個字一個字地砸下來。
銀幕裡，女主角的臉隱藏在酒吧迷離的燈光後，舉起的酒杯在眼前晃蕩出妖嬈的漣漪，杯口的冷凝融化成滴，依附於杯身，垂掛在玻璃另一面那雙柔倦的眼下，遠遠看去，是淚的形狀。
第 27 章
突然站起身，帶著某些莫名其妙的急切意味「我去幫你收拾行李！」
她在他面前急速走過，不留痕跡一樣的，卻被人拽住羽翼的一角，迫她回首。
「龍馬君？」
「可能秋天就會回來」他淡淡地，眼神在她臉上定格。
「是這樣啊！！！」她的聲音在平平陳述著，輕得好像久遠時空中逸出的一聲嘆息。
她還能說什麼？他的決定，她聽著便是，他知道她從來、學不會抗拒哪怕是一絲的溫存。敏銳地感覺到他的視線在自己的面容緩緩輕移。一遍一遍，格外仔細的樣子。
「龍馬君？」她不解
「沒什麼」回答得太快，反而像是某種借口。
櫻乃也就沒有問下去。她太習慣恪守，勇氣在沒有凝聚起來的時刻邊沉在了海底，長喚不醒。
送他出門的時候說一句：「請慢走，路上請小心」
龍馬的眼睛在夜色中捉摸不定。那個一如既往的英挺站姿，和淡定的神情，都是未變動。
入目的只有溫暖如昔的笑顏。她在門口，背景是一片的橙色，光暈的溫度，和櫻乃臉上隱隱透出來的溫柔配合得恰到好處。
那個溫情的笑，便如烙了印記般，生生地刻進另一雙眸中，轉瞬，便成了永遠。
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牢籠，沒有誰該被禁錮，鎖住的僅是自己的一顆寂寞心，沒有人能夠救贖。逃開的方法是靠自己的掙脫。
是啊,如果不能逃開,那注定只能默默在原地等待結局的到來,或好或壞,可等待中的心痛,又該如何安撫呢?
在經歷了這些之後,還能像以前一樣平靜的生活嗎,還能像以往那樣無所期盼的生活嗎,或許是不能的吧,在被你那樣深切的注視過之後,在臉龐被你的手輕輕觸碰過之後,在共同攜手走過青學那充滿回憶的一段路之後,我又該怎樣回復到從前的心境,果然,不堪的並不是答案的本身，而是忍不住希翼的過程。在你給了我希望之後,又為何殘忍的將它奪走呢.
也是到後來才知道，那天凌晨出國的並不是一個人。
原以為只是媒體的捕風捉影，只需一段時間便會銷歇，可是在信息傳播如此發達的今天，大洋彼岸的消息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便能夠送達到這裡。――――照片是兩個人出入賓館的影像，夜曉戴著墨鏡，著黑衣，龍馬牽著她的手，毫不避諱。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消遣，人們瘋了一般在猜測著這一對世界名人的羅曼史，無孔不入地挖掘那位最佳幸運兒的背後故事。
並不是比賽或者俱樂部訓練之類的公事，走得那麼急迫，對於她的「噯，好突然！」僅用短短的語氣詞便搪塞了過去。
報紙上每天都有定期的更新，像一幕好看的劇情，在許多雙期待的眼睛中心安理得的演下去。
他們說夜曉高貴冷傲，才貌雙全，名門閨秀。
他們說天作之合，金童玉女。
沒有人提起關於他的那一場婚禮，那只是五月天下，碧空暖洋裡的一尾羽毛，柔軟輕盈，不沾絲毫分量，翻轉的弧度簡潔曼妙，卻也無人在意是否落了塵，沾了灰，是另一個人心口的朱砂痣。
她淡淡地笑著，每天持續閱讀報紙頭條，對雪每天疲勞式的轟炸采取「無可奉告，微笑之上」的態度。
早上六點起床，叫醒夏憶，吃完早餐送他到門口，仔細囑咐「路上小心」然後便是轉身，關門，將夏天滿滿的灼熱擋在憶道並不算寬厚的距離之外。
七點四十五分道車站，搭地鐵去上班的地方，依舊是好好地著自己的事情，不急不徐地處理，中午的時候一個人吃飯，有時是自帶的便當，有時候被雪拉去吃定食，是怎麼樣也無所謂的，雪在她耳邊老道的話題漸漸轉變了：「昨天在餐廳裡看見某位帥哥」「今天的飯好難吃」之類的抱怨也不時出口，她也依舊話很少，扮演著乖乖的聆聽者，偶爾在雪義憤填膺就要拍案而起時用一記微笑和略帶哀求意味的長喚――――「雪∼∼∼」那個字被無限拉長，像定格在時間記憶裡的老唱片，有者塵封的色調和欣慰的力量。
於是又慢慢平復下來。
於是時間就真的仿佛在她甚傻姑娘停止了流動。
夏憶說出暑假的集訓從明天開始的時候，她才恍然驚覺，這個夏天已經過去了一半
第 28 章
看著窗外白濁的陽光被樹葉濃郁得快滴出來的顏色調和成沁心的陰涼，依傍著樹身，靜靜委地的樹影依然有著細細爍爍的光斑，像是不經意間丟下的時光碎片，流質一般的盈光，經不起觸摸。
馬路上經常有看到抱著泳圈陪同孩子們去有用的家長們，行走的路線大概是海的方向海是這一帶最大的游泳池？她也不需要費盡心力去猜測。
夏憶走後，三室憶廳裡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也還是無所謂的樣子。
一個人生活也沒什麼不好。
這是給其他人早就的意向。
假日裡唯一的消遣便是前往圖書館。每個星期都可以從那條區中心的主干道，透過干淨的落地玻璃窗，有她的身影駐足。閱讀區的固定地點，靠窗的沙發，陽光斜照映射出幾近淡色的睫毛，那張臉也越發的蒼白起來，幾乎可以看得見隱藏在皮膚表面下的青色血管。偶爾會翻動書頁，或是在右手邊的小冊子上記錄下一些什麼。
平靜的周末無一例外地被打發過去，周而復始。
夏天的白晝比任何一個季節都要長，夕陽拖這蹣跚的腳步躊躇這始終不肯離去，掙扎著將最後一抹余暉塗抹在公園長凳上坐著的人，僅僅只是一個側面，那人便似融入了這荼蘼的花事一般，油彩一樣的厚重和雕琢。
腳邊的十五被流浪貓分食殆盡，她沾起身，道一聲再見便復往家的方向。
也是日復一日。
照樣有熟識的鄰居和她打招呼，一記微笑作回應，又是轉身，然後離開。
是這樣容易的一件事。
家裡面還又另一只任性的貓咪，不需要很費心思地照料，按時的貓食和水，門都不輕易鎖起來，它可以任意傳說每個角落，通常只見到它躲在陰涼處，閉這眼睛睡覺的模樣，喉嚨裡有「呼嚕呼嚕」的聲響，安逸的感覺，可是沒什麼精神。
摩莎著它背部的毛發，她輕勾起唇角「沒有夏憶，是不是很寂寞？」
開始是一星期一封，慢慢地，每天都在寫，用淡紫色的信紙，寫滿娟秀的字跡，一次又一次，折好每一個字句拼湊出來的故事，封口，寄出。
隔著信封，還可以聞見淡淡的熏衣草的味道。
那個紫色的信封，一塵不變的櫻花印戳，莫名地，就有什麼東西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
鏡子裡的人眼角有無限綿長的柔意，眉若遠山，眼睛裡波紋不興， 仿佛揉碎了無數的光陰和時間，洗處另一片清明。
「怎麼樣怎麼樣，好看吧？」雪依然興奮的語氣，等著稱贊的急切，聽上去，仍是一個孩子模樣。
「我就知道這款粉色浴衣適合你，花出去的銀子果然是值得的。」只差沒有叉腰仰天大笑了，志得意滿的樣子，對上鏡子裡的櫻乃，擠眉弄眼。
不忍辜負她的心意，滿腔的熱切只需要一個回應便足矣的心境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是真心的感激，進而激化作諺語上的感激「很漂亮，謝謝你」
擺擺手，：「女委閱己者容嘛∼∼小櫻乃，今天保你艷驚全場！」
只是微笑者聆聽她的豪言壯語，未曾附和。她的美麗，曾經只想給最年少的那個他看，原來一直心心念念妄想保存的，轉個頭，就發現物是人非。
第 29 章
「櫻乃，開心一點好不好？」雪遮住她迷離的眼，游弋的視線裡有她看不懂的迷茫。
「雪，這是我們第幾吃去看煙火大會？」輕巧地轉移了話題。年月所賦予她們的僅是一圈又一圈的較長數字，樹木年輪一般漸漸向外擴散，覆蓋了一切的潮汐與騷動，給一個光滑的假像。―――為了騙過所有人。
看窗外愈見濃郁的暗色，人群的喧囂中偶又耳語飄過來，是夾雜歡欣笑語的童生，清脆嘹亮，後是大人們沉穩的對談，多半也是好好叮嚀的溫言細語。
夏天的煙火大會，全日本當然不止開辦一次。
而這卻是第幾次，在沒有你陪伴的夏季，看一場雲煙過眼？
「雪，我們該出門了！」在玄關處換上木屐，拉開門，便是撲面而來的絡繹人流。
和雪走散了，彼時一擁而上的人群從她們中間穿插而過，再眨眼，面前晃動的早已不是之間熟悉的那張臉。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擦肩而過，偶又不小心推擠到，也只得對對方連抱歉都來不及說一聲的背影包容地笑。這世上的人都一樣的匆忙，甚至，連明明值得是一場歉意的結局都趕不及閱讀，就這樣，頭惡意不回，用看得見的速度融入了眾生中，成了陌生人的一分子。
煙火開始的時間越發接近，她順著人潮，身不由己，終於偷得一空，脫離了掌控，慢慢向偏僻處衍近。那粉紅色奇異地張揚開來，一如暗夜裡綻放的蓮，總在無人知曉時，一吐芬芳。
夜色清涼，前兩天剛下過一場雨，轟鳴的雷聲總是在一道逼人的亮白後緊隨而來，捎來顆顆鬥大的雨點，夏天似乎就在這一場一場的祭奠總，悄悄走遠。
依稀還能聞見雨水的澀香，彼時他們曾經和其他學長一起天南海北高談論闊，偶爾她也為之間爭一兩句發言的權力，氣氛溫和。
那一年的浴衣也是粉紅色，上面是用手工染上的桃花圖案。一朵一朵，攢簇在枝頭，熱烈盛放。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正是因為足夠妖嬈，許多記憶便被銘刻上了記號，及時放任歲月也塵封掩不住春色。
慢慢走上一塊無人的高坡，幾丈之外便是紅塵俗事，而這裡，放眼寥落。
她站在那裡，浴衣的桃紅色下擺被夜風撩其來一塊，一度又重新落下，遠處天幕在盡頭相接，那一大把壓下來的詭譎而安全的顏色，肆無忌憚地籠罩在這座城市，星星點點，宛若明燈。
突如其來的爆裂聲響直升雲霄，下一刻，便聽到了底下若不人群的興奮歡呼。
今年煙火大會的第一道煙花，似乎比往年的都要璀璨碩大，大大小小的五色光點在夜色總描繪簇絕世的花朵，鳴放聲此起彼伏，帶這末日的尖銳清嘯直攀夜空。
完全盛開的花有華麗的外型和顏色，花期卻比曇花還短暫，只在入目的一剎那，便漸漸收斂了光芒，留下淡淡縈繞的青煙，一顆一顆，墜向大地。
那是一道道謝絕被挽留的疾痕。
因為短暫，所以永恆。
這期間，有人隱隱嗅簇了絕望的味道。
一場人間煙火，滿目繁華，陪我看完整場演出的，只有錯落的風。
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
記憶中和漫長,迷惘這樣的詞沾上邊的那些個炎炎季節,第一次走得如此倉促.往日的恬淡心酸在用來緬懷的年生裡一層層地堆積,而後,在無他的又一年裡,已經被烈日灼成傷懷.
這是第一次,為了忘卻的紀念.
夏憶看著窗外明朗的光線在櫻乃的輪廓上切割出陰影.她面容無讕,安靜地享受秋日的高爽陽光,卻也依舊綣起身體,有點冷意地瑟縮著.夏憶知道,那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是受了傷後不自覺的自救姿態.
「媽……」走出去,小心地摟住她細白的項頸,像慣常撒嬌的孩子.
募然襲上肌膚的暖意讓她回神,那股溫暖一點一滴侵占了皮膚,又往更深處衍渡.她仿佛感受到內心深處的某一處冰凝正以快得掩飾不及的速度融化開來,一路上湧,充斥在許久不層有生理液體保護過的眼睛.
「怎麼了,夏憶?」她用盡整個青春的力氣去狠狠烙上的關於夏天的印記和回憶.眼前的這個孩子,是她用全部生命想要守護的人.
「為什麼……時間會有如此蹣跚的腳程?」讓他有長不大的錯覺.
第 30 章
櫻乃纖柔的,面容有幾秒的空白.慢嗎?那她為什麼會覺得如此的迅疾呢?就如同求日高空下掠過的飛鳥,留不下半絲的痕跡.
「夏憶……是想長大??」櫻乃輕撫他腦後的發,有一點怔仲.
感覺到埋手在脖側的頭顱以極輕微的動作點頭,櫻乃沉默良久後,逸出一聲嘆息.
夏憶,你還太小,單純到連長大的負重都不曾預料,更不曾有別離和情殤的准備.那是等同於年華的無跡可尋.
「長大……並沒有你預想中的美好」這是首次,如此坦白地告戒,微肅的口吻中,有切膚的痛意.
「可是,媽,你不快樂.」夏憶抬起頭,看進櫻乃的眼睛,讓顯而易見的凄傷溢出眼角眉梢.他想要有足夠的能力給予她世上最好的,而這能力,必是年齡所賦予.
媽,你不明白,我是多麼努力想讓自己成熟起來.哪怕只是外表數字的虛增也好,至少,讓我有保護你的錯覺,我並不想要天才的鋒芒和浮名.我只是想脫離天真,即使是表面的假裝,那也足夠我以慰藉.
「夏憶,我很好,真的.」櫻乃的眼神毫無回避,溫溫地說服著.
「媽,你從來不會撒謊.」
櫻乃笑,」我沒……」眼睛迅速被黑暗籠罩.夏憶的手帶有一種植物的稚嫩草木香,輕輕覆蓋在眼瞼上,有沉睡般的歸屬感.
「媽……」他的聲音之於櫻乃,是九天之外的一道清嘯,直直劈進重重連幕遮蓋下的不堪.」別騙我……」她不知道自己眼睛裡一閃而逝的淚影將方才堆徹出來的笑意衝刷到牽強的境地.
四面具靜的時候,夏憶聽到了秋風卷起落葉的嶙峋嘶啞,樹木搖晃著枝椏,將骨節崢嶸的手臂伸向天空,恍惚中,依稀能見夏日茂盛的妝容中有蟬鳴攀附,此起彼伏.
「夏憶,我是不是……太貪心了?」若沒有婚姻,也不至使她渴求得越來越多.所以不夠好.
夏憶猛然驚悸,掌心脈絡的某一處,有灼熱的液體滴落,炙燙了皮膚,燒灼一般印記在眉心,他深切地感知到,那些年年華華記刻在歲月和身心上的離殤,就在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淚雨中,復蘇,卻也立刻枯萎了.
夏憶不明白,喜歡,付出,等待,是這樣的一種消耗的盲目過程,真的要守到滿目荒涼,等到地老天荒,才不負那一個刻骨銘心的」情」字麼??
當枝杆上最後一片樹葉凋落下來的時候,北方的風吹來冬天的肅殺.似乎在不知不覺間,身體就多出了厚厚的衣服,用來抵御外界的刺骨寒冷.櫻乃拉緊了身上的外套,圍巾包裹下的細致臉龐只露出一雙眼,淡淡的,平靜的,有純良的溫柔.
說好秋天要回來的那個人終於還是失了約,這和夏天的無數次交錯一樣,在不著痕跡的時日裡,漸漸被遺忘了原本的面目.當時的什麼時間,在某個熟悉到已成為生活一部分的某個地方,有什麼人,曾經無意間闖進了本以為平靜一如以往的生命,由於本身的不在意,那個淡得快融入背景的那個人,早已經退開,留下淺淺的浮影,於世事變遷之後,不顯流痕地翻現出來,卻發現,原來的,早已失了真,氤氳成山挑水染的水墨畫.
在龍馬的心裡,她就是這樣的存在了吧!
冬天的天空永遠陰雲密布,像是隨時都可以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夏憶留在學校裡要進行網球訓練.雪最近似乎有心事,總是對她欲言又止,又常常半天跑得不見人影.圖書館裡的大多數瑣事都由她接手.她現在很忙,零零碎碎的雜事填滿了生活的每個縫隙,有時候試著回想以前的事情,卻發現言語的貧乏,已經不能完整地概括了.
第 31 章
這就是 ,所謂遺忘了吧.
龍馬,我已經有很長時間不去想你了,我知道你必是過得很好,離開了我,在哪裡都能活得豐盛,因你天生不是那種泯沒在人潮中自此庸碌一生的人.
龍馬,在你決定失約的那一刻,我已萌生了退意,這麼多年,我一直汲汲於你的一切,已經十幾年 了,足夠用來記認你,剩下的時光裡,我已決定為自己活一次,或許以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條路上,見到彼此,身邊都已有了另外的一個人,或許你還 會吝嗇,給我一個微笑,擺擺手,作別彼此的一切,我已無從纖絆你,用十幾年去記念一個人已經足矣.十年太短,連緣分的情思都不忍揮劍斬斷,我一直沒有決絕的意志.二十年太長,已經超過了人生的一半.我也不忍.女人的青春太短,而我已經把它全部交予你.
所以,龍馬,原諒我.而我,也必須要用忘記來原諒自己的奢侈.
時間記載的是十二月一日.
白雪掩埋下的黑色泥土有了漂亮的外衣,幕遮的白色有著不染塵世的純粹和干淨,如人之始.第一場雪落下來,是為冬天和過季的薄奠.
十二月是個埋葬的季節.
櫻乃覺得冷,剛才無意中瞥到某八卦雜志的封面,有著熟悉的面容和陌生的溫柔動作.寒風中行走得太久,面頰肌肉僵硬到連微笑都顯得那麼不易.
從一開始,他的身邊站的就不是她.
直到現在,櫻乃才知道,什麼是命中注定.
立在路口,櫻乃想快點回家,她要睡過感情的冬天.
對面的紅色警告切換到了綠色,櫻乃隨著眾人移動,這過程很像鳥類的遷徙,每個人都奔往自己的目標地,不路過山清水秀又或蒼涼戈壁.
對面建築物的寬大液晶電視牆突然由系統的廣告轉變了顏色.播音員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興奮.
「下面為您轉播一條新聞……」
雙耳自動接收了外界的訊息,在聽到把個熟捻的名字後還是反射性地停止了腳步,抬頭的時刻,有英俊逼人的面目印入眼簾,周圍是鎂光燈的不停閃爍,她看到他些許散漫的坐姿,在蜂擁致上的話筒前不緊不慢地啟齒:
「是的,我們已經決定於下個月舉行婚禮」
櫻乃緊緊盯著屏幕上的男人,仿佛是第一次看得那麼仔細,依舊是她在記憶裡刻畫了無數次的眉目,挺拔的鼻梁,嘴唇上太挑,是漫不經心的浮笑.
她看地那麼認真,看盡了半生的歲月裡純淨天真的甘願,那種榮辱不驚的淡定,其實,只有自己才知道,那不是超然,而是心死和倦怠.
一眼萬年.
再見,龍馬.
這一次,是真正意義上的告別.
只到那聲尖銳的聲響刺入耳鼓,轉身就發現被閃亮的車前燈包圍,身體遭撞擊的瞬間突然眼前就晃過了雪刻意避免和她對視的面容.
原來,這才是事實下的真相麼??
未完待續
第 32 章
「由於頭部遭到撞擊，透析中出現陰影，初步判定為大塊淤血，壓迫了視覺神經，所以……暫時……」醫生頗為為難地看著面前對著他虎視眈眈的女子，張牙舞爪地似隨時都會拿他試一試爪子的鋒利程度，可以的話，他真的很不願意接待這位病患家屬，隨著她面部表情愈加難看，他越來越肯定最後得到的是病人痊愈他卻瘋了的結果。
「這個暫時會是多久」雪不放過櫻乃主治醫生閃避的視線。
「可能是兩三天，也有可能……」
「是什麼」雪接近尖叫的厲問駭得醫生心驚肉跳，對於即將出口的答案也做好了壯士斷腕的悲壯准備。
「也！！！也有可能是兩三年」囁嚅著，他忍不住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不時冒出的冷汗。
「最不幸的，大概要一輩子」雪不緊不慢地接下去，猛地揮拳，險險擦過醫生挺直的鼻尖「你以為這是演電視劇啊，誰給你的腳本？那麼爛俗，有點建設性好不好？？」
醫生被逼到牆角，明顯感覺到背後的汗毛根根樹立，一滴汗沿著發梢流入衣領，再順著脊梁，漸漸被衣衫吸收。「可……可是，那明明就是事……」刀鋒眼光的威脅下，醫生的最後一個字被硬生生截去。
「我不准你說」嗓音凄厲，雪泣眼望著他，絕望隱隱爍爍。
「這位小姐……」醫師不忍，溫言安撫道「她很健康，車禍後的恢復狀況也不錯，並且已經確定不會留下手術後的並發症，其實在那麼大的衝擊下，能保存性命已經很不容易，未來還很長，她還有希望。這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不是嗎？」
「你根本就不明白。她還年輕，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所遭受的已足夠多，剩下來的，我不想再被誰奪走，她那麼好，那麼好……」滂沱的淚雨嘩啦拉砸在臉頰和衣襟上，哭痛一場世情。
「小姐……」
醫生嘆，見慣了生死，所以並不覺得無常，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心甘情願和無可奈何的，生離死別，其實最初也只是一個人的輪回，只因為牽涉了太多人的不甘而變的晦澀和不可說。
多年以前，回憶是內心形而上的依靠。
聽一首歌聽到眼淚直掉，單戀的年紀，大把揮霍的光陰，陽光下的純白笑容，電影裡不斷閃回的時光碎片，深刻進感同身受的瞳仁裡。
那一部電影她一直在看，看了很多遍，看到許多創痛都被硬生生挖掘出來，兀自在黑暗中生苔。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電影的結尾，有個暗啞的男聲夢囈一般地唱，鋼琴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來，散淡地串起若隱若現的音符。大片大片的藍色如同濃重的憂郁，殘酷地提醒著那麼多的傷逝。
從第一個擁抱到最後一個眼神，她知道總有一天會分開，這麼多年的堅持，等他偶爾一記回眸，以為可以就這樣過一輩子，所以每天都會假裝很開心，因為害怕他離去，於是學會了自我催眠，一遍一遍地。
多想任性一點，對他說可不可以不要走。可是，相較他的為難，自己的壓抑也許更容易。
我不忍見你一絲一毫的不開心，龍馬。所以就連那三個字我都小心地留意著，不讓它有出口的機會。
可是這些種種，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我已決心要忘記你。可能過程會很困難，但我會努力，也勢必藏得好好的，不成為你以後幸福的拖累。
龍馬，我們這邊已經下雪了，那那裡呢？我現在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窗外的雪積得有多高。或許已經停止了，以往的每個冬天，有雪的日子裡，總會有那麼些時日，我們在河村前輩的壽司店裡，喝暖茶，聽整個冬天落下的聲音。可是現在，青春已經過去，而愛情，早已面目全非。
有人推門進來，特殊的行走方式她一聽就會意了。「雪」她已經能夠坐起來，轉過頭朝向雪的方向。
「櫻乃」走至她的床邊，替她攏好被子，以指為梳，小心地劃進她色澤暗淡的發。
氣氛安靜，仿佛能聽見以後雪落下來的清澈回音。
「雪還在下嗎？」並不是很能習慣變得安靜的好友，她能想像她眼睛裡的心疼和擔憂。
「停了，雪停了。」爬梳的動作停頓了下，又繼續，喃喃地「頭發……不知不覺就這麼長了」
「雪？」有什麼東西落在發間，細微的，潮濕的。
「明明見到你的時候還沒有這麼長的」雪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明明……8年前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雪……你不要……」察覺到了什麼，櫻乃 摸索著就要探上她的臉。
雪緊緊按住了她停在自己頰邊的手，不在意滿臉的晶瑩，就那麼緊緊地握著，泣著聲「櫻乃，在我不知道的時間裡，你發生了什麼？那麼那麼辛苦，櫻乃，我該怎麼辦？」
「雪……」櫻乃嘗試著安慰她「你沒有義務為我的幸福負責，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無論無何我也必須走下去，而幸福什麼的，從一開始就不是我所追求的。雪，我只是想呆在他身邊。他的想法，我也許並不能了解，可我能夠給予的，我全部都送給他了，所以並不遺憾。
「這就是結果嗎？櫻乃，你想要的，就是看到自己所有的憧憬支離破碎。櫻乃，我知道你很痛，我想幫你分擔，我所能做的，只有這個。」
她淚如雨下，打濕櫻乃手背一片。
雪的哭聲如一道絲線，緊緊纏繞住心髒，讓人窒息。突然間就很難過，開朗樂天的雪，哭的那麼傷心，她卻連一個簡單的送她勇氣的擁抱都不能給。
「櫻乃，你委屈的時候，想哭的時候，誰來為你挽淚呢？」雪抱住她，眼淚在脖側，一大片痛心的痕跡。
櫻乃楞住了，好一會，才說：「夏憶呀，我還有夏憶，這是不是……很值得慶幸？」
「龍馬呢？」雪道出哪個宛如禁忌的名字。
等待她的是一片沉默。
「8年前，他讓你犯險，8年後，他和你結婚，一年後有了外遇。13年，你為他等候。櫻乃，他耗盡你半生，他對不起你」
櫻乃撫著她的發，半晌，才幽幽地：「他沒有對不起我，他……只是不愛我。」
只是如此。
如此而已。
第 33 章
不是只有你才有權力說結束.
櫻乃將手中的郵件遞給郵差,摸索著在等候區的席位上坐下.冬日裡難得燦爛的陽光從透明的玻璃大門傾斜著倒下來,在地面形成毛茸茸的大快光影.櫻乃整個人在陽光的籠罩下,看上去有些病態蒼白的膚色在陽光的撫觸下仿佛能看到青色的經絡中有血液汩汩流動.
等到身體各個部位的疼痛都隱隱退去的時候,她提出了出院的請求.醫生同意了,反倒是雪很不放心,提心吊膽地巴不得每天行影相隨,在她的再三言明下,才不甘願地放她一人自哩.
一個人也可以習慣,人的韌性也是人類可以凌駕其他物種的重要原因之一吧.這個世界沒有誰少了誰是活不下去的.獨自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和生活,也可以很自在.不去理會那些流言蜚語,好心情地領略每塊土地所呈現的不同風景.
一個人的精彩.
她突然,很想嘗試這樣的生活.
櫻乃自知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自我.無私並不是一個人的本能,它是經過了許多次的假裝不在意和妥協才逐漸堆砌出來的自欺欺人.
我並不是天生溫馴,只是,找不到可以流淚的地方.
肌膚的每個毛孔都在緩緩舒張,汲取著這豐盛的溫暖,櫻乃放松了身體,有些慵懶地微微笑起來.
一只手握上她的,緊緊地,不容逃開地給予了一切所需的寬慰與溫暖.她了解地回握,感受到掌心的熱度.確實和另一個人的有所不同,卻是更容易讓她安心的存在.
側著頭,回以笑容:」夏憶,我已經好了」
所有的一切都應該由她親自結束,這段插曲,終是無疾而終.--------她依舊並不感覺遺憾.
出了大廳,人群的喧鬧蜂擁而至,陽光並不吝嗇地分攤給每一個人,身邊擦肩的行人有著各色的溫情味道.突然有了種入世的凡俗滋味.卻也是,最真實的.
天氣預報說今年的聖誕節會是晴天,她由衷地感激.以往那些個泱泱的不眠之日,終將會在記憶裡找到合適的長眠之所,無須掛憂.
回頭再看一眼剛才的方向.龍馬,你有你的未來,你的計劃,我本無意干涉,這一紙只是讓你回歸原來的自我.並不是成全之類的偉大舉措.我多做的,僅為己欲-------真正地,想為自己活那麼依次.往後,我會好好地,一直好好地……
龍馬,這是今年的聖誕禮物呀.希望會喜歡.
再回首,「再見」也不如想像中的那麼難說出口.
「夏憶,想吃冰激凌了」輕快的語氣完全無視於這已達個位數的寒冷氣溫.
「……」
「可以嗎?」
「……恩」
少年的尾音隨著漸漸遠去的步伐一路飄遠了,而陽光就在他們身後,肆無忌憚地鋪程了一路.
光影重生,浮華奢靡,爛醉的酒鬼和衣著放浪的女人,還有隱隱寂寞的表情,燈紅酒綠下,有誰清哼了一曲,奏響了孤單派對.
紐約城市,夜景糜爛.
30樓的總統套房,有人站在落地窗前,手中的紅酒映襯著燈紅酒綠的醉人的漣漪.
「龍馬?」夜曉從浴室出來,白色的毛巾吸收了頭發上的水分,亂發下的眼依舊清冷,一如這寂寞的夜色.
被打擾的一方沒有答話.夜曉走近他.
都不是聒噪的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裡也是沉默居多.她是享受孤獨,而龍馬,若沒有願意陪伴的人,寧願孤獨.
「認識你這麼多年,我始終還是不了解你-------龍馬學長!」叫出這個稱呼代表她有長談的打算.
夜曉抽走他手中的高腳杯,一飲而盡.並不在意他的無言,夜曉出乎意料地,一個人自說自話的樣子似乎也很快樂.
「我能幫你的也只有這麼多,那件東西可以給我了吧」龍馬突然轉身,額前的發揚起,倏忽有服帖下來,墨一般的傲骨和風姿.
本就是銀貨兩訖的交易,雖說是自己應承下來的,可是這種類似於威脅的手段還是讓他免不了一些憤恨.
夜曉淡勾唇角.她並不常笑,即是這樣也展露了空谷幽蘭一樣的韻致.龍馬視若無睹,是因為心中早有身影綽約,而她真正想被好好珍視著的,是另一個人.
「我自會遵守約定」轉過身,打開了隨身攜帶的包包,拿出一份薄片」這裡還包含了底片, 是額外的報酬」
龍馬抽出裡面的內容,並沒有什麼特殊,只是一張照片罷了.看得出經過了特殊處理,那照片依舊光鮮.仿若掉進了時光隧道,透過它,有一些曾經忽略的東西一下子就呼之欲出.
「龍馬學長,我在10年前遇到他,只是一個眼神,我念念不忘,追隨至今」夜曉回溯」可是,我有聽說,有一個女人,她比我還勇敢,13年的長度,時光劃過皮膚的聲音,她能比我更深切地感知.但她終會比我幸福,我能肯定」夜曉的聲音漸漸低回下去,那是對自己無力的悲憫.
「手塚社長,他……總有一天……」龍馬並不擅長安慰.很多時候的路程,如果看不見盡頭的風景,無望才是逐漸積累起來的沉重的情感包袱.
「總有一天,是哪一天?」究竟要等到哪一天,他才會發現呢.」我連這麼爛俗的套路都祭獻出來,我已無路可走,如果還是無動於衷,我便不會再繼續,我終是累了.……龍馬,我累了」利用另一個人，化言語為利器，刺進手塚的身體，盼望他有疼痛的感受，至少，讓她知道，他對她並不是表面上的無動於衷。
第 34 章
一年的最後一天裡，這每一分鐘的罅隙中，總有事情在角落裡暗自生滅。
每年的這個時候誰都有理所當然的緣由讓自己休息一下，為了迎合這眾生的脾性，於是有了假期這合乎情理的詞語。於這個時候，有人飛躍了太平洋到達了暌違已久的島國。
飛機微微震動之後便平穩下來，艙門打開，空乘人員秉著良好的品質為這一趟疲憊的旅人送去溫暖的笑意。頭等艙內幾乎沒有人。龍馬靠在旋窗的位置。從這裡望出去，剛下機的客人如盛放的煙花一樣四散開去。機場內燈火通明，卻因為是在這新年即將到來的時刻而顯得分外的倉皇與寂靜------只剩一個人的寂靜。
空乘小姐耐心地守著最後一名客人，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變質的意味，只是這無差別的一視同仁，總有些微機制的感覺余下。突然間就想念起另外一個人的干淨笑容----純然的，溫暖的情誼。
龍馬動了動因長時間無變動而有些滯礙的四肢，帶著為數不多的行李，踏上這已闊別多日的土地。
大廳裡暖氣開得旺盛，明晃晃的光線下任何人的表情均是蒼白無溫。遠遠走來的人揚起手衝他簡短地打了個招呼：「龍馬」
即使有些詫異這出現得如此不合常理的學長，龍馬也只是微微點頭回了個禮：「不二學長」
「你是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啊」不二感慨的謂嘆包含了多多少少的惋惜。
「只是不想看見你太過得意罷了」面對這一向不按常規行事的學長，他實在提不起精神應對。
不二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怎麼？心情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在今天回國？」
對方攏了攏衣領。室外的氣溫讓人有些無法適應。打開自己的車門坐了進去：「逃避並不是你的作風啊」 望著後視鏡中顯然不想將話題進行下去而扭開頭的學弟。
「我能說這是我的知覺嗎？」不二善意地順著他的意思將談話延續下去。要知道，有些動物是不能撫其逆鱗的。
「不二學長，你大可以不去做這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獨坐家中就可以日進鬥金了。「天才預言家」的稱號非您莫屬，青學中的各位均會以你為榮的。」
「呵……」不二頗覺有趣地笑出了聲，這少年成名的學弟仍是不改當年的傲氣，反唇相譏的功力越見高深，帶著一貫的囂張。
道路兩邊的霓虹從車窗外照進來，映出車內人的面容。光線忽明忽暗。像是穿越了無數的悲喜。人行道上是絡繹不絕的情侶，親密地挽著手；一大串一大串的氣球裝點著街道，五光十色的裝飾燈頻頻變換著模樣。
這樣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終結。
「不二學長，就在前面的店停車吧」
不二挑挑眉，嘴裡答應著，抬眼看到了龍馬已經推開玻璃大門，目光再往上，如願地見到這家店面的招牌-----圓體的英文字母纏繞出響譽全世界的某知名珠寶品牌。
再次回到車上的龍馬，左手的尾指多了一圈閃亮的銀白，似乎是鉑金的材質，花紋簡樸，式樣大方。只是在這寒流恣意的十二月特意離開暖意融融的車廂去買一枚看上去並不特別的尾戒，怎麼樣也會留下令人臆測空間的吧。
但素有「天才」之稱的不二向來知道進退，熟練分寸，對於此等稱得上「怪異」的舉止不置可否，卻伸手扭開了音響。音樂劇《貓》空靈、神秘的歌聲就這樣充斥了整個內室。
第 35 章
不二熄了火。車廂內靜坐的兩個人並沒有直接下車的打算。樂聲中那個女歌唱家的聲線已上升到了至高點，仿若天籟。就在這個時候，不二伸手，輕輕點了點那個嶄新的尾戒，笑容意味深長：「越前，左手小指是距離人體心髒最近的部位呢……身為東京大學附屬醫院院長女兒的夜曉有告訴過你吧！」看著學弟相當不耐地把頭轉向另一邊，不二小得更愉快了「所以，手塚收到了曾經纏在她左手尾指整整一個月的紅線呢。」
十分滿意地看到龍馬聞言僵了一瞬，稍稍有種被揭穿的惱怒，不二若無其事地打開車門：「下車吧，不介意走一段吧？」
似乎是全東京的人都湧在了一起，每走一步都會觸碰到行人的軀體，耳畔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劃過，衣著漂亮的人們掛著舒心而明亮的笑容，騎在父親脖子上的小孩子咿咿呀呀地訴說了著熱鬧的所見。突然，擁擠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已經到了新年的最後一分鐘。
不二微笑著建議：「一起倒數吧，這麼多人，似乎很快樂呢！」
龍馬回首看到學長興味盎然的臉，無所謂地停下了腳步，目光隨人群投向了前方巨大的時鐘。
「十、九、八……」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之後有很多聲音附和進去，形成巨大的洪流，席卷了聞者的聽覺。
「四、三、二、……」所有的聲音一致到達了零的時候，瞬間，夜空攀升了無數的煙火，經久不熄，龍馬站在那裡，就在這乍亮的光線中，他看到了離他不過十幾米遠的一張臉，熟悉的，懷念的面容，正仰著，面朝煙花升起的方向，眼睛裡分明倒映著煙花綻開的那一瞬間的色彩，笑若緋櫻。
她的右邊是穿著和服也不改其性格正不顧場合大叫大笑的雪，左手邊是挽著她手微微露出笑意的夏憶。
並沒有他人的立足地。
不知道為什麼，一時間，龍馬覺得無比寂寞。
告別了不二,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窗外依舊有熙熙攘攘的人潮.龍馬打開燈,明亮的光線中,這屋內的陳設如那個女人一般,一塵不染,散發著柔軟而質樸的氣息.他陷在沙發裡,抬手遮住了眼睛,想起了18年前的自己和23歲以後的自己,過程無坎坷,更無風雨,這看似平淡的人生卻在他意想不到的時間裡在另一個人的心壁上揮出力透紙壁的兩點濃墨.
數學上說，兩點成一線。只是，這中間的斷層該由誰來填補？記憶這東西，不是誰說不想忘記就真的不會忘記。
因為不確定，所以下意識在恐懼，更成了一種有預謀的傷害，無論是誰，都不會輕易原諒的吧。
門被推開的聲音在這片隔著歌舞升平的玻璃窗內沒有理由地，變得格外的清晰，龍馬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沒有動。
「櫻乃，今年的煙花特別漂亮，明年夏季的煙火祭也不會很差，如果你的視力能恢復，到時候一定要一起去哦。」
人們總喜歡在單調得近乎機制的字眼上面附加自己的感情，欲求達到與自己內心的希望相一致的結果，於是三言兩語也能透露出許多重要的心情，傳達出去，仿佛就真的看到了自己預期的結局一樣。
這顯然毫無攻擊力的字眼，在龍馬眼裡，全部都透露出寒光，箭矢一般地懾人。
而玄關處的聲音仿佛來自天空的彼端，遙遠又親近。
「雪，現在說這種事情，會不會太早？畢竟現在才新年，離夏祭，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要過」帶笑的輕軟措辭，一字一句，不疾不徐，永遠也不會有上揚或直落的弧度，帶著恰如其分的閑適。
「咦？櫻乃，出門的時候把燈忘記關了嗎？」終於又人注意到了客廳內那些淡橘的光色。
「不會，我記得……」
未來得及處口的話遭先進客廳的雪的一聲驚呼打斷，直白得近乎刺耳的名字——「越前龍馬？」
就這樣直面而來的突然，讓櫻乃又一瞬間空白的窒息。心底有一只手在輕輕地摩挲，那個深刻的，卻也在早些時候被貼上封條的字樣，輪廓模糊，帶著久未到至的濕稠。
「越前龍馬，你竟然會回來？」人的名字有著無窮的替代力，帶著強大的感情咀嚼，咬出血，磨出淚，仿佛久可以把那個人的存在一筆抹盡，那是種否定的，毋庸置疑的厭惡。讓雪幾乎在一瞬間就要撲上去將他噬咬殆盡。
夏憶看著表情凶惡，眼眶卻已通紅的女人，他的前方站著至親，隔得這麼近，很容易就感覺出刻意支撐的僵硬。
他上前兩步，巧妙地對上龍馬適時睜開的雙眼。
相同的顏色，一樣的對峙神情，18年的歲月由此飄零而落，仿佛也就是這樣無所畏懼，坦然而清澈的眼睛，從中伸出一雙詭異妖譎的手，將一隔女人溺在其中，不能自拔，亦無所救贖。
「我想，我需要又人來告訴我所發生的一切「龍馬首先開口，對著那執著而倔強的孩子。
夏憶看他，沒又移開過分毫，別事地陳述：「車禍，暫時性失明「口氣平穩，甚無感情。
聽在耳裡，卻又另外一種暗自滋生的痛恨和惋惜-------又什麼東西在夏憶體內覺醒了，櫻乃與他相處日久，自是能明白。
這些天陷在某種割舍的傷懷中，種種任性而為之的動作，自以為是的解脫，都沒有征詢夏憶的心情，沒有想過他的境地，罔顧了那孩子與身具來的責任感，受傷，躲避，暗舐，這種種，都是無以發泄，無以疏導的奈何，促夏憶給自己套上「無能為力「的枷鎖，以至於強拉身骨，銘記內心，到達了本在這個年紀難以企及的沉穩高度，用了另一種形式逼迫自己成長起來。然後就以為真的無堅不摧。
她原來也是這般失職而自私的人。
夏憶他，在無條件地相信著她，相信她的選擇，尊重她的每一個暗自的決定，並將不干涉她且默默惜護的舉措視為理所當然，所以她也就真的以此未庇護，放肆妄為，她想她忘記了上帝所賦予「強大」這隔詞的兩面性，既可與外表不符，又何況那躺在高牆之上，壓抑而生疼的心呢？
以強大為裝的人,未必就可以無往不利,所向披靡,而她單方面為這十幾年光陰畫下句點的斷然勢必就有了商榷的原由------夏憶的想法，她怎能不過問？
第 36 章
「龍馬，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
在客廳陷進可怕的沉默之後，櫻乃抬起頭，面對著他的方向，突然說。
那天晚上,櫻乃和龍馬到底說了什麼,雪對此一無所知，在他們兩人無從插足的位置裡，她守紀地退出，外面沉寂了一整年的浮華仍在綻放，焰火聲中，越發察覺身體裡面的倉皇無所遁形，落在了冰冷的空氣了，涼意竟也入了骨。
雪加快了步伐，內心的祈禱無比虔誠------櫻乃，無論如何請記得，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一直到許多年以後，雪仍會很清晰地記得這一年的煙花，湧動的人潮和櫻乃屋子裡透出的溫暖燈光，隨著時間的拓印，這一年被雪私自刻上了「難忘」的痕跡。於今後的每一年裡，細細地摩挲，再慢慢地回味。
那的確是一個難以忘懷的新年，天氣出奇的好。連續很多天的暖陽讓櫻樹的長葉，抽枝顯得 尤其的快。空氣裡似乎開始又甜蜜而柔嫩的花香。
少女們急著脫去了臃腫的冬裝，迫不及待地換上單薄的衣衫。街道樓層裡，到處可見輕亮的顏色，美麗綿柔。正如那探出枝頭照耀的新綠，輕快得似乎連整個城市都蕩起了漣漪。
櫻乃已經將圖書館的工作辭去了，安靜的待在家裡，做為人母的一切事情。早晨會起床幫夏憶和龍馬做早餐，在將他們送出門，家的確是個寧靜而可以棲息的所在，自又一股人們所賦予的精神為依托，櫻乃對它格外熟悉，所以不會出現摔倒淤青的狀況，更何況，由於自身的遵守和對醫囑的處處留心，她的眼睛已略又起色，可以看景模糊晃動的影子。
可是雪仍會不安，他們兩人之間仿佛有了某種神秘的約定，櫻乃妥協了之前的糾葛，靜待那個日子的到來。精神上的無著和憂慮會使她能在一天之內到達櫻乃那裡數次。看她與之前所見到的並無二至，會做精致可口的點心招待她，茶幾上也貼心地備放了熱氣裊裊的茶水。細膩的白瓷杯，清澈的水。櫻乃的茶道自是修煉得當，可是雪向來討厭那一系列的繁瑣，通常都會以白開水或者果汁未第一選擇。
有時候她會與櫻乃坐在長長的走廊上，日光傾斜下來，在兩個人的臉上切割出不同的陰影。手心裡的暖熱與杯子裡的茶水是同一種溫度。
她們聊天，是淡淡的對話。雪眯其眼睛，很享受的樣子，也並不像之前擲地有聲地強調自己的觀點和立場，耳邊是風和櫻乃的聲音，她們可以就這樣靜靜地坐一下午。
甚少時間碰到龍馬，雪對他已沒有了強烈的愛恨。她早已明白，櫻乃同他之間必是規劃好了一條之於雙方都毫無保留的退路，前途雖然未蔔，他們既安足，她又何從插手。
所以她並沒有問出口。「櫻乃，你要坐什麼呢？」答案殊途同歸，櫻乃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經可以未她即將達成的舉止又所承擔，旁人的勸說如果能左右，她也不會沉淪在同一個囹圄裡這麼多年。
雪不自禁地轉過頭，那個自九年前就出現在自禁視線裡的女子，這麼長的時間，仍是沒有任何的變化，隱忍，無傷大雅的退讓，有自己的固執，堅持而且堅強。那並不是內心的牢不可破，而是由於自身的敏感和對幸福的感知，讓她對所有的不幸都有所容忍。
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笑起來，這樣子就可以了，這個世界上並吧只有愛情才可謂美好，櫻乃也必是發覺，所以她現在可以做到從容不迫笑談百味。
太陽西移，走廊上的她們半個身子都陷在陰影裡，雪的眼睛在黑暗裡如幽光閃爍，乍明乍滅。
熱茶的蒸汽緩緩爬升，遮住了那原本清晰明亮的視野，回眸流轉的目光中，有誰的眼角隱隱有濕意縈繞，似終也承受不住這麼多的水分，雪伸出手遮住了控制不了的嘴唇。
拒絕了任何光線的眼睛裡，又兩行溫熱爭先恐後地跑出來，濕透了整片臉頰。
夕陽靜靜地等在地平線上，沉甸甸的，似那些無法避免的回憶，總是會在一定的時機，卷土重來。
想起某年某月，夏憶還那麼小，抱在手上沒又一點實質感，後來櫻乃剪短了長發努力做一個稱職的母親，她在他們身邊與之一起經歷所有。
開始的開始，最後的最後，竟是這般，落得事淺人淡。
也並沒有特別悲傷的情緒，可是雪還是很想告訴誰，她身邊的這個女子，值得以任何代價換取有心人的珍惜。
她捂住嘴，小心地，盡量不動聲色地把身體裡的一些東西傾倒出來 。
門口有響動的聲音，櫻乃端其茶，輕輕抿了一口，水有一點點的涼。她想站起身重新再泡，耳朵裡又聽見了誰的腳步聲，穩當的開鏡，抽走她手中的杯子，微微傾身，已將茶盤端走。
這個人的確是溫柔的，她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只是這些過往的一舉一動，她早已銘記，現在卻不會被感動。
你的溫柔,一直給我最的傷害.
這是一直被雪津津樂道的字言,卻是對過往最直白的寫照.只如今,當情愛已成往事,她也就真的無所謂面對他.
那一晚的長談並沒有對她的意志有任何的改進，。她說：「龍馬，過一陣子，我想出去走一走。」
他並無任何勉強，只說：「夜曉一直很喜歡部長，我在幫她。」
還又什麼用呢？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她與他都是經歷過世事的人，切實地明白，這世上又一些東西不可再來，相信彼此都有同樣的心累，又何需再牽扯不清。
於是各自分兩頭，情緣難再續。
她與他都難逃這樣的結局，真正到了「GAME OVER」的又覺得有所虧欠和不甘，這就是現實和殘忍。
龍馬他，可以為他的仗義犧牲她的殷切，公然與另外的女人廝磨，雖然是權宜之計，卻也太過任性。
她真切地理解，卻也無法原諒。
第 37 章
「櫻乃，如果，我是說如果，時間能倒流，你仍會選擇龍馬嗎？「
「不會再有了吧」櫻乃輕輕握上雪的手「並不是後悔與他遇見，只是害怕了，沒有人會在已知道會受傷的征途中仍能全力以赴的，況以女子這麼輝煌的青春年華相搏。所謂成長，是需要太多的希望用以幻滅的，可是」她偏頭看雪「人生不能重來，這世上並無假如。我已孤注一擲，落得兩敗俱傷，果然世事不盡如人意。雪，我已看開。」
「那夏憶又該如何？」
「他的想法我會照顧而且尊重，我無反對的立場」櫻乃說，捕捉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喝杯花茶吧，龍馬泡的。」
她當然不會看到雪那震驚無比的表情，說起來，她也是最近才開始領略到龍馬的茶藝，用心炮制的水質與溫度，還有那唇齒留香的味道------與他這個人一樣，有讓人沉迷的魅力。
閉上眼睛，啜一口，鼓勵道：「雪也嘗嘗，很不錯的」
雪將信將疑地喝了，果然就說出了：「真沒想到，花茶也很好喝的說」這樣的話，櫻乃笑出聲，又聽到雪遲疑的詢問：「他……經常如此？」很難想像他也會有這麼細膩的時候。
「沒有，只在最近而已」
「將功補過嗎？」雪用喝水的動作正好蓋過了那原本就模糊的囁嚅，見櫻乃並不不適，才將問話繼續下去：「是用什麼花？回去我自己泡一杯，不在的味道有沒有區別」其實說是扯開話題也不為過。
「這個……我倒是沒有問」櫻乃愣了愣，這些時日在生活中恰如其分成為點綴的清香茶水，出現得不早不晚，時機剛好，不成突兀，也夠不成不可或缺，就那樣子悄無聲息地棲息在不經意間。只有在俯首低頭間，口中特有的香味彌漫，唇觸及那舒展開的柔嫩葉瓣才會恍然。
似乎是存在了很久，熟悉得聞過便知，櫻乃不知道，這是經由時間才能雕琢出來的了若指掌。
可也依舊沒有去問，她仿佛天生沒有探究的精神，就連好奇心也鮮見，也許是沒有時間，也許是記憶的自動減負，總之，這短短生平，她竟有許多的「為什麼」沒有質問出口。對於龍馬，最初是沒有資格，而後，竟延伸至一個人的自說自話。
孤單至此，獨角戲的悲涼。
眼睛漸漸的好起來，最後一次由龍馬陪著去醫院的時候，主治醫生看到了一旁沉默站著的他，一語雙關的說：「你很幸運」
櫻乃但笑不語，需知這世界必有一套自我維持的平衡，如今的得到曾是用無數次的失去所換取。若是出於義務或者良知上的愧疚更大可不必------他們之間，再也承受不起這無謂的負擔。
生日在這樣波瀾不興的日子裡漸漸臨近，櫻乃親自做了幾道家常菜，和雪，夏憶以及龍馬一起度過了這一年一次的年齡攀升。
客廳並不是很大，吃完再一起圍在沙發上看電視，很久都沒有見到過的其樂溶溶，至少雪和龍馬之間不再是劍拔弩張，良好的氣氛，少了火藥味，更加一團和氣的樣子。
櫻乃在廚房裡，聽著客廳裡的動靜，靜靜地想，其實這樣子的生活真的是很好的。擦完最後一個盤子，今晚的善後工作算是告一段落。
曾有雪自告奮勇，被她婉言謝絕，也不是不想領她的好意，但是雪她，大概會越幫越忙吧？
伸手將圍裙解下來，再轉身的時候卻發現夏憶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的看著。
「怎麼？電視節目不好看嗎？」她取笑著，果真見他別扭的表情「那個女人霸占了遙控器，在看哭哭啼啼的肥皂劇》」
櫻乃笑出聲：「你可以配合她的》」
「沒興趣」
「怎麼就不能相互坦承呢你們？」櫻乃嘆口氣，半蹲著，摸摸他的發頂。
「非我族類」他小聲地嘟噥著，不太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溫情。
「夏憶，我多麼希望能陪你在身邊，看你長大成人，遇到心愛的女子，然後再一起白頭到老」櫻乃擁著他，慢慢地說。
「那我必等你回來再去遭遇你所說之事》」
「沒有用的，夏憶。到那時，你才知道，這世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你可以在旁邊為他的喜怒哀樂而敏銳善感，她出現得毫無道理，非要在你全無防備之時讓你措手不及。然後，少時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苦到也真的有了歸依之處」英乃如經歷世事的出家之人，細細與他道來這其中奧妙。
「我可以拒絕嗎？」小小的臉上寫滿了抗議之辭。
「可是呢，你是人生，非得過盡那一段才得圓滿」她語重心長。
「一個人修得的圓滿未免太過孤單無趣，所以……媽，你一定要回來」
「當然，我怎忍心讓你獨自面對那些，何況，我對龍馬終是有萬分之一的了解，更加相信他也絕不會放你孑然固守，為人父的責任，他自有擔當，只怕……到時他的語言若是不顯表達，也不要輕易失望。有些人天生不善言辭，但不表示他不愛你……」
「既然你如此了解，為何到現在都一味地自我犧牲，你應該去問問他，心念俱灰，總也好過日夜糾纏不休。」
「我沒有，夏憶，我並沒有，偉大這類的詞於我並不適用，我離開只是認為時機恰好，所以，再問你，夏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不了，我決定留下」
「有什麼理由嗎？」他顯少有的固執讓她不得不去懷疑。
「我要問他那些你從來就沒有問出口的問題，我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之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夏憶，你知道的，這並不能挽留什麼》」
「至少我要為這樣的結果找個心安理得的借口，我想我終需要心理安慰。」
櫻乃抱緊他，感同他的不安。夏憶透過她的肩膀，於是就看到了倚在牆壁，姿勢依舊瀟灑的龍馬。
只是保持著這樣的距離，生怕會打擾到什麼一樣，可也終於問出了聲。
他說：「你決定什麼時候走？」
第 38 章
「我走了」
那是二月份的最後一天，的確是不同尋常的印記。櫻乃穿著淡淡的粉色外套，如初探頭的早櫻，悄無聲息地展露著屬於自己的美麗。身邊是川流不息的陌路人，機場是這樣無從停駐地方，本就不適合長話詳說。於是她從隨身的手提包內拿出一個十分眼熟的精致盒子，那裡面裝的是一年前的婚禮上龍馬親手替她戴上的白金圈套，遞給他，並與這個與她痴纏了半生的男人作簡單的道別----「再見」。再蹲下身，與前來送別的夏憶平視：「夏憶，你要過得好好的！」再見時，怕已是經年別去，景依舊，人非昨了。
不知不覺就有澀澀的感情遙遙欲從眼眶裡墜下來，微微的泛起的紅是對夏憶的不得已。抱緊眼前的小小身軀：「如果覺得寂寞，記得來找我，無論在哪裡，我都會跟你聯系」。
屬於小孩子的細瘦的胳膊慢慢的環說她的背，緊了緊，再退開，算是回答了。
機場的廣播裡適時的傳出了檢票的通知，櫻乃勾起依舊的笑，轉身就要沒入人潮，手臂卻被一個人不輕不重地拉住了，她不明所以，以眼神詢問，有著墨綠色深瞳的男子拿下左手小指上那不知從什麼時候見他戴上的尾戒放進她的手心，淡淡道：「婚戒還給我，那就用這個作紀念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明明是稀松平常一如既往的語調，不知道為什麼，櫻乃就是察覺出了那麼的一絲異樣，是不是，因為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從這個人的眼中看到自己被如此認真地倒映著呢？甚至於，差一點，只差一點，就可以從那泓深潭種觸摸到這個男人的內心，可也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一切皆被垂下的眼瞼和睫毛覆蓋了。
於是，櫻乃就有一陣不明所以的不被信任的復雜，就這樣，有一點點呆怔的樣子，保持著沉默的姿勢，直落到了一個溫暖非常的胸懷。
然後，耳朵便送入了他半真半假的曖昧：「我期待我們的再見」。
那個溫存至極的動作只維持了不到半分鐘，短到構不成任何遐想的境地，亦缺少了回味的理由。所以櫻乃便把它歸並到「禮儀」的那一欄裡，悄悄的鎖到心裡的最角落-------這是她整整喜歡了十幾年的男人對她最後的臨別贈禮。
沒有什麼原因不去微笑吧，於是她也就真正笑出聲來，散盡陰霾的明媚和晴朗，燦若春花。
而後轉身，邁步，不再回頭。
不算太長的時間後，明淨的玻璃窗外，銀白色的飛機正緩緩往前爬行，逐漸的在跑道上滑出去很遠，機身抬高，在視野裡的體積就越發的渺茫，直到超越視線的所及，消失在雲層裡。
夏憶將頭仰得高高的，那重雲疊霧間早已不見他物的蹤影，半晌，才調轉回頭：「不走嗎？」
龍馬挑挑眉，繼續不動聲色的：「今天是青學校隊的同學會，應邀者有在婚禮上出現過，也有你不曾認識的，有沒有興趣一起去？」不等他回答，已經邁開了腳步，篤定了他會跟上來一樣。
果然，不久後，就有沉穩非常的足音隨後，完全脫離這個年齡段該有的跳脫，龍馬揣測著，他足有跟上的原因------想要了解一個人，朝夕相處和形影相對是最簡潔的辦法，他們曾有過那樣的一段歲月，他給了夏憶機會，但他並沒有全力以赴的決心。其實這個所謂的小小天才還是有一些小孩子心性的，總以為明日復明日，是看得到的未來，所以將計劃行動的步調放慢，獸類一樣，總要確認獵物的危險程度，才會計劃著捕捉和搏鬥的方法，並要和突發狀況應對。
只是，現在容不得他運籌帷幄，步步為營，因為那個女人的離開，因為自己的無動於衷，他勢必要找到他不見心動的緣由，並在將來，設計讓他們復合的一切程序。
只因，他們都了解，櫻乃的固執和死心眼，此生若要認定某個人，便一定是毫無保留，傾盡所有的，如果決定不再繼續，那麼余生便再也不會放任任何男人進駐心底，寧願孑然一生，喪失所有，也不會再拿出彼時的勇敢和心力。
如此的簡單而決裂。
夏憶自是不願意看到此番情境的，於是他留下來，為那個從來不懂得對自己好一點的女人謀就長遠的幸福，似乎只有通透地了解他，才能夠找到瓦解心防的方法並對症下藥，逐個擊破。
還真是，單純得近乎傻氣呢------可愛的傻氣。
想到這一點的龍馬，不由自主的向上牽起了唇角的弧度，柔化了眉梢間稍嫌凌厲的線條，返出淡淡的暖意。
第 39 章
青學的同學會被安排在了一家位置偏僻的酒吧內，特意缺失了的誇張的霓虹招牌，木刻的「木之森」被一束暖黃的燈光照耀著，是一所如果不刻意便會忽略的門面。想必店主也並非出於營利的目的所經營，只用來招待一些熟客，最奇怪的是，它的營業時間並不固定，端看老板那天的心情而定。
8歲的男孩是第一次進入這種地方，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成人世界讓他在隱隱的好奇之余不免多了幾分不安的惶惑---------這不是他慣處的環境。
其實按理說，未成年的夏憶是絕對不可能擁有入場券的，但聽見開門聲音的的調酒師只是隨意地瞥了一眼便專注於手中顏色紛呈的醇酒。後來才知道，那個酒保就是這家酒店的持有者，木之森唯一的員工。傳說個性古怪，品端異常。
不二的席位在場地的中央，光線不夠明亮，卻也可以看得清彼此的臉孔，酒吧氛圍安靜，客人不多，也互不干擾，音樂是抒情的英文老歌，女歌者沙啞而漫不經心的嗓音無端讓人覺得平靜。
英二首先看到龍馬，歡呼一聲就要撲過去，半途見到靜靜站在一邊的夏憶立馬轉變了方向，將他摟了個滿懷。「小小不點，不二，手塚，你們快看，是小小不點耶……」
小小孩的體積自然比不過成熟的男人，此刻便被遮了個全面，哪裡會有看到？某只茶色狐狸腹誹著，口中卻幫忙解圍：「英二，夏憶會窒息的」
聞言，菊丸貓咪依依不舍地拉開了距離，很委屈的樣子。他對可愛的東西向來沒什麼抵抗力。不怕死的程度就連當年拽天拽地的龍馬也被蹂躪得不輕。
夏憶萬分尷尬地接受這位歐幾桑的熱情，婚禮上好像有見過一面，遠遠的，就見他頂著那頭酒紅色的發招搖過市。
「夏憶，龍馬，先坐吧，隆趕著送今天的最後一份外賣，還要再等一會」不二招呼著。
英二從打擊中回復過來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他興奮地拉著夏憶將他安坐在自己身邊：「吶吶，夏憶和龍馬長得好像哦。啊，要吃糖果和巧克力嗎？」他匪夷所思地從衣服的各個口袋裡摸出零食遞給他。
夏憶實在是有點跟不上他思維的跳躍性，但在英二的熱切下，他半僵硬地接過那些從很久以前就不碰了的東西。
不二將夏憶的表情盡收眼底，須叟露出深意的笑：「不愧是龍馬的兒子呢」，那別扭的小模樣還真是如出一轍。
龍馬衝一旁獨坐的手塚點頭示意，一時沒有聽清：「什麼？」
「啊，沒什麼」既然沒有聽清那就算了，不二端了玻璃杯湊近了唇，又開口「聽說櫻乃今天走了？」那話，直接送進了杯內，再傳出來的時候模糊不清，龍馬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應了一聲：「恩」
「那還真是可惜呢，那麼好的女人」抿了杯中的液體，不二眯起了細長的眼，半似感慨地自語，頗有憐惜的意味。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出了車禍？」龍馬突然問道。
「啊……這個麼……」不二閑散地將右腿蹺在同樣修長的左腿上「即使通知了，那個計劃還是會被執行吧？」
龍馬猛地抬頭，在這位學長的不動聲色中慢慢挺直了脊背，並不是第一次察覺他的可怕，在他洞察了一切的犀利下，所有的暗自安排皆無所遁形，腦中警鈴大作，深知接下來的對話決不能用「愉快」來標榜。
不二把笑容藏在心底：「有興趣聽嗎？譬如說，其實某個笨蛋就等一個女人開口說『不』」。
立刻就感到一雙警惕的眼在他臉上流連良久，不二的嘴角維持著依舊得體的弧度，一點也不介意這位學弟的失禮。
龍馬的戒備並不因他的友善而退卻，面對這個人，唯有後發制人才能占得頭籌，坐贏這場對峙，於是他許久沉默，不言一字。
就等著他發難的不二著實感覺有些無趣，本著慈悲為懷，大愛在心的偉大情懷也應該對這位脾氣執拗死不回頭的後生進行開導再教育，更何況，他還身為此人的學長，就更加的義不容辭了。
「含蓄有時未必就是一種美德，龍馬，為什麼不把你的想法告訴櫻乃？事實上，這場婚姻中，掌握主控權的一直是你。」不二停止了晃動玻璃杯內那血紅的酒液，冰藍色的眼張開來，緊緊地束縛住他：「你並不是如大多數人心裡所想，只是處於內心的愧疚，被責任所累而履行了為人父的義務，是不是龍馬？」
第 40 章
他逼問他，不容一絲一毫的逃避。從認識不二開始，每被那種冰藍色籠罩都會牽引出身體內部的不寒而栗，那一種強大，霸氣，和高高在上的凌駕感，即使不是第一次面對，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壓迫感並沒有減弱半分，而龍馬也和每次所做的一眼，感受著，卻也從來沒恐懼過，他迎著那鋒芒，冷冷地反擊回去。他回答：「是」。
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激賞，不二由衷地慶幸，龍馬和當年初入青學時無異，仍能給他帶來不小的樂趣呢。意味深長地牽起唇：「你很誠實」語氣中的言不由衷即使是傻瓜也聽得出來。
「謝謝」龍馬出乎意料地應承下來，他並不會因為對方的嘲諷而自亂陣腳，表情如止水，一派平和。
不二心中的小惡魔此時才完全被喚醒，撲閃著黑色的邪惡的翅膀叫囂著要興風作浪。他眯起那近乎妖異的眼，勢必要戳破對方的波瀾不興：「這是個雙贏游戲。夜曉一早告訴我，你是故意在逼迫櫻乃。試著推敲了一下，不外乎兩種結果。」他看著對面的人：「一是她不堪承受，對你傾訴了所有的痛楚，然而，這正是你想要的。你一直在期待她的質問，心疼她一切的退讓。」他抬手示意，阻止了龍馬欲動的唇「你『要』她主動向你的世界跨進哪怕一步，用她的勇敢來指明你的不端和所有的不智，向你開口說『不』，拋卻這麼多年來卑微而怯懦的乞愛者的身份，以一場婚姻中平等對立者的立場來拒絕你。而不是一直被動忍受，甚至委曲求全。因為你明白，這意義非凡的婚姻若要持續得長久，公平對等和相互信任才是最基本的維系條件。你不放棄任何直接導致雙方關系破裂的禍端。思維縝密，深謀遠慮，你的確足夠聰明。」
適時的誇贊，口吻卻愈見凌厲：「另則，櫻乃黯然退守，一切似乎回到最初，你放任這種結果的發生，是給她抽身囹圄去見識更為廣博的世界的一個機會。你知道她從一年級就不可救藥地迷戀你，女人最美好的韶華，她卻從一開始就浪費在你身上，甚至都沒來得及立下諸如『要做XX國王妃』這種本該符合她年齡的不切實際的狂妄理想，對此，你是不是有一點內疚呢龍馬？」
不二輕笑：「這根本不像你，而這只能說明，龍馬你，自一年前遇到櫻乃的那一刻起就為她所動搖。你唯恐她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從你的迷障中走出來，對你說，她不應該這麼早就因為年少輕狂，一時意氣用事為你洗手作羹湯，相夫教子，從而喪失少年人的風發意氣，否則她應該會認識更多的人，做下更多的事情，甚至會遇到更好的人，經歷種種以往不曾想像過的遭遇。所以你才會如此處心積慮。現在讓她離開只是為了以後不給她後悔的機會，你斷了她所有的退路，讓她真真切切只屬於你一個人。而這期間並不會太長對不對？龍馬你早已做好種種鋪墊，只為她心甘情願盡早回歸。」不二微微停頓：「什麼都成竹在胸，了若指掌，龍馬，你太霸道，並且過分的自信。唯一不在預料之內的便是那一場車禍，這是不是上帝給你的小小懲罰？」氣氛漸漸被笑容緩和下來，帶上了一貫的輕漫和調侃：「任何事情都不說，只用沉默來掩蓋。龍馬，你高傲地如一只流浪貓。」
十分不幸地，不二沒有如願地見識龍馬垮掉的面具，那位高傲的貓王子從吧台上取回一杯水，語調誠懇，對著他：「說了這麼久，不二前輩你一定很口渴了」恭謹地遞給他，與一般後輩對前輩的尊敬並無二致。
不二錯愕了半秒，而後不可抑制地大笑，從沒有見過他如此的恣意，就連手塚也不禁拋過來幾枚眼光以示關懷。可即便是這樣，不二也依舊是不二，仍然不損他的優雅和從容：「那麼」眼角掠過始終在旁一字不落地將此番對話盡收耳中的夏憶：「你們真的以為她還會再回來嗎？」
「當然」龍馬和夏憶異口同聲，真是相當有默契的一對父子，不二忍笑著：「龍馬我可以理解，但是夏憶，你從哪裡來的自信？」
理應回話的那個人以一個小孩子絕不該有的堅定認真望向這個幾乎妖魔化了的男人：「只要我還在這裡，她就一定會再回來。」
「原來這才是你留下的理由」不二嘆服著這對父子殊途同歸的思維方式：「那麼，我想，我可以幫助你們讓那個結局來得更早一些。」
最後一個字被瞬間到來的喧囂給淹沒，隆，大石，吵架二人組和當年一再荼毒他們的數據狂人盡相報道。至此，當年的青學校隊風頭正健，一時無兩的九名正選隊員悉數到齊。
成年人就該有成年人的慶祝方式，如果說彼時去河村家吃壽司是小孩子的家家酒，那麼此時杯盞交錯，酒液四濺就是大人們的享受祭，酒量不好以及酒品不好的某一部分人以彩衣娛親的偉大精神將整場聚會的氣氛炒熱至最□。
唯二沒有受到影響的怕是只有在場的那一對經典父子檔了，他們端坐如松，相互觀察揣測著以往諸多動作背後所隱藏的真正含義，距離的拉近有時只在朝夕之間。在懷有相同目的下，彼此都太了解也只有合作恰是能事半功倍的最簡便的方法。
第 41 章
許是因為年頭，個人的計劃均處於統籌階段，還沒有到特別忙碌的時候，於是當年的校隊們積極建議翌日在母校的門口集合，來共同緬懷一下一去不返的少年時光。
在桃城提議，英二附和，龍馬不置口否，其他人並無反對意願的情況下，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校內進發。
龍馬走在眾人的最後，陽光溫柔，樹溫柔，他想起自己曾經在這裡的某條走廊上將一個女人納入懷中，那時候的感情，大概也是可以冠名以溫柔的吧？
時候是傍晚，校園裡到處是三三兩兩參加部活的學生，這樣的一群外表出眾，氣質各有千秋的人最是能吸引人的眼球，大部分同學都不能回憶起這些在青學的網球史上書寫過神話的人。
果然，人只是時間的附屬品，被動地跟隨著一直往前。而往事又怎堪回首？
其實這樣的氣氛很適合傷感，偏偏有英二的聒噪在，任何時候都與寂寞無緣。
「吶，手塚，快看快看，網球場已經擴建了呢！」英二驚訝於前方曾異常熟悉的場地如今增加了一倍不止的規模。
事實上，不止網球場，就連當年的教學樓都翻新了，舊的游泳池也已經被拆掉，似乎連櫻樹也有所增加。層層疊疊間，龍馬想，他原來已經找不到那時候慣常睡下的那一株固定的樹和固定的草地了。
「訓練得很認真呢」英二的手在鐵絲網上扣緊了，活力四射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
「即使我們離開了，還是有人在這片空地上如此真切地喜歡著網球，所以英二，你應該高興才是。」大石拍拍他的腦袋安慰道。
「大石說的一點也沒錯」好哄的家伙立刻恢復了元氣，注意力轉回去，興奮地揮舞著雙手：「呀，這球一定是界外啦……」
眾人隨著所指，見半空中一只球以優美的弧度劃過對方的場地，准確地落在白線外的一釐米處。
場內早有人的視線在他們身上聚焦，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一陣，確定了什麼一樣，望向他們的眼光明顯地熱切起來。的確，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現如今還在從事著與網球相關的各類活動，出類拔萃，聲名顯赫，也正是從腳下的這片土地上走出的，叫這些孩子們怎能不感到與有榮焉？
「走吧」觀望了一陣，不知道誰先提出來，大家依言走回來時路，唯有英二衝那些小孩子們揮揮手：「好好加油吧，學弟們」就像是在對當年的自己致意作別，總有一點點戀戀不舍和滿滿的期待。
「嘛……青學還是很厲害的嘛……」英二雙手交叉，枕在腦後。
「青學這些年在各項賽事上成績都很不俗，人才輩出」乾推推他的黑框眼鏡如實陳述。
「還是比不上當年的我們吧」這是不改臭屁本性的桃城，大概花了極強的意志力才克制自己在馬路上仰天大笑吧.
「嘶……別說大話，那些孩子們也很優秀」結婚生子的海棠顯然已經不屑於低水平的吵架，身為兩個可愛雙胞胎的父親，就連說話的語氣也不若當年的陰沉和咄咄逼人，整個人平和了不少。
大家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沿著寬闊的馬路很閑適的走，期間，不時穿插著諸如：「呀，我原來最喜歡在這裡的一家體育商店裡買用品的，現在怎麼沒有了？」「咦？這家冰店竟然還在？」「這裡不是有過站台的麼？」之類的話，一點一滴的，那些過往存在過的證明被眼下的人努力翻找。
這樣的感覺既新奇又陌生。
「這不是越前以前的家麼？」桃城第一個衝上前比劃著原來刻畫著「越前」二字的位置。
「大學畢業以後就賣給了原來這家寺廟裡的和尚了吧？」龍馬怔了怔，他沒想過會走這麼遠，從青學到他家其實是有段距離的吧。他記得以前睡過頭，跑步去學校還費了不少的力氣。
「說起來，越前你是定居在美國的嗎？」大石不太確定，每次在電視裡見到他似乎都在不同的地方奔走。
「算是吧」大學畢業的時候的確是舉家搬到了美國，但住不了多久，老媽埋怨哪裡的空氣不好，於是老頭子又在澳洲置了套房產，夫妻兩人搬過去，將美國的房子留給了龍馬，美其名曰，讓他真正獨立生活。
他忙於比賽，一年內也回不了幾次家，貴重的家具在白色的布幔中被保護得好好的，但就是提不起勁來重新打掃，況且過不了幾天又要出國，於是大部分時間還是在酒店裡度過。
現在想起來，那個名義上的家充其量也只是幢華麗的裝飾品而已。
英二在門前不安分地探頭探腦，恰巧主屋的門被打開，雙方均沒有料到，彼此一愣，倒是屋主向後掃了幾眼，見到了越前，白胡子笑起來一翹一翹的：「是越前小子啊，好久不見了。」
龍馬這才想起，有禮地叫了聲：「宮本爺爺」
「哈哈，老和尚在這裡這麼多年了也不見你回來看看」宮本樂呵呵地笑，拍拍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人的肩膀「臭小子，你那老不休的父親呢？」
「按照他們環游世界的計劃，大概現在已經到達埃及了吧」一點也不介意他對自己父親的稱呼。
「果然是只有他才會干出來的事情」宮本捻須「要不要進來坐坐，老和尚很無聊啊」
「不用了，等下還有事情要忙，下次吧」龍馬推托著，並不想太打攪他。
對方顯然很了解他的心思……被決絕大概也是預料之中的事：「那你等等，我給你拿樣東西。」
老年人動作利索地轉身回屋，不久便捧回了一個半大不小的紙箱。
「這是什麼？」英二最先湊上來，是在不太明白龍馬都離開了這麼久還會有什麼東西遺留下來？
「是信啊」宮本打開紙箱，讓他們看到了一摞一摞排放整齊的，一時間難以計數的信件。
「是誰寄給你的龍馬？他難道不知道你換了住址麼？」英二好奇地拿出一封：「是航空郵件呢！」
「大概是從8、9年前開始的吧，開始是航空郵件，後來也就變成了普通的信，好像也不打算讓你回信，信封上從來沒有見到過對方的地址」宮本慢慢回憶。
「龍馬，是女孩子的喲，這樣的字體」不二拿出幾封好讓龍馬看清「你知道是誰的嗎？」、
他不是沒有聽出不二的意有所指，信封上那一行秀氣干淨的筆跡，同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字的，是同一個人。
他只是，從不曾想到，當一個人的孤單想念以一種明確的數量和數字堆積在眼前的時候，任何蒼白的推托都薄弱得不堪一擊。胸口窒悶難當，似乎就連這燃盡的日頭也不甘一視，光線直刺得眼睛發痛。
第 42 章
「龍馬，這是第一次寄信給你呢，當年在明香的慫恿之下而書就的那封情書，我躊躇再三也沒有交給你的決心，它終是在我年少時書桌第一個抽屜內安眠著。如今，怕已經泛黃老舊。其實有許多話要向你說，付諸於筆端，卻出奇的艱澀無力。哽咽難言，愈發顯得言語的蒼白。我知道這封信你不會收到，我一直沒有去關注你的任何消息，可總有道聽途說流連在耳畔。你向來很懂得將自己的天分盡最大的努力發揮出來，今年的職業網壇確實增色不少……龍馬我確定有足夠的准備來向你開誠布公，於是決定在這裡坦白。你我的一場露水因緣為我多年郁郁的情感送上了一份浩蕩的恩惠。我甚至竊喜可以用此憑吊和懷念，煢煢孑立間，惟有那一夜，是真正屬於我的。然而我始終沒有料到無意之中會翻開這樣的結果，我無可逃避並且欣然承擔。龍馬，我懷孕了……」
「夏日的暴雨在窗戶上敲打出一片酣暢淋漓，我想我是喜歡這個季節的，奔放熱烈，大氣蓬勃。寶寶的預產期在半個月以後，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他。這樣的日子充滿了期待，每一刻仿佛都是嶄新的，而你呢龍馬？
你好嗎？……」
「認識了新的朋友，很開朗健談的女孩子，個性裡沒有任何的陰霾，跟這樣的人相處很愉快。宮崎雪是她的日文名字。寶寶在6月6日平安降生，凌晨兩點，前夜剛過，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他在晨曦醞釀的時候來到這個世上，哭聲嘹亮，是個很健康的男孩，眼睛尤其像你……」
「夜半覺醒，日本的東京繁華如煙，時間是永不停止的轉軸，經年回首，原來此去數年，一別已久，你還記得我嗎？事實上，我仍沒有做好相遇的准備。可是龍馬，你一如十幾年前的初見，毫無預景，與眾不同，我能夠清晰地將你從人群中分辨出來……吶，偶爾很想問，在你如陽春白雪的青澀年華裡，我到底算什麼？然而答案我卻是不忍傾聽，做過各種各樣的猜想，有時候不切實際地連自己都忍俊不禁。原來，我對你，竟仍是懷有期盼的……」
「不是沒有想過你生命中擁有的其他住客，夜曉很好，我在日本遙想遠在美國的你們，盼望一切盡早塵埃落定。朝九晚五，作息規律，時間就在這樣的無所覺中被慢慢消磨，這樣的日子讓我想起了過去了很久的時光，你無所顧忌的走，我默默地看，那個背影在記憶中反復出現，經久不息。其實從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想，龍馬你一定會在將來的某一天裡離我而去，我主觀地介入你的生命和婚姻，一直懷有歉疚，如果你能有所決定，那也未必不好……不知道為什麼，越發的懷念從前，那時候年華灼灼，青春閃熠。回憶裡一再地閃回，我微笑地目不轉睛，多數時候會笑著醒過來。假如一切留在未曾相識，你我是不是一生陌路，也就無從介懷。我一直不知道，死心原來卻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
這些都是那個女人內心最真實的只字片語，有的相隔一星期，而有時每天亦然，時間不定。許是在某個大雨磅礡的午後，又或許是在陽光充沛的春日，一筆一劃，認真寫下的真誠。寥寥幾筆落下，一朵一朵盛放的白蓮花，暗自生香，被某只湖畔輕落的素手微沾，徒留一絲縈繞不絕的清香和暗生的孤單惆悵在垂眸人寬大的衣袖內，夜夜枕香入夢，仿佛就連回憶竟也是微甜的。
房門被誰輕輕打開，夏憶看著一地的信紙，彎腰撿起離他最近的明信片，數筆近況和簡單的祝福，日期是一個星期以前，那時候她在中國，似乎很開心……
時光疾走，並不因為誰的思念誰的沉湎而放慢腳步。它嘩啦啦帶走大片的過往和曾經深刻過的痕跡。
日本進入夏季，有人開啟了新的旅程，而又是誰在不經意落下的，其實原本只屬於一個人的心情和記憶裡兀自掙扎，不可自拔。
夏憶皺眉，剛才的電話顯然並沒有驚醒沙發上的男人，接起時那頭帶笑的嗓音不用細想也能分辨出來：「不二……叔叔」
「是夏憶嗎？龍馬不在？」似乎也只是隨便拋出的問題，好將對話得以持續下去。
夏憶對不二的印像並非好到盲目，他早熟的敏感隱隱地知道那笑容背後躲藏的另一個自我，不過該有的禮貌還需不刻意而為：「他在，需要我叫他嗎？」
「啊……那倒不用。問你也是可以的，你最近可曾見過他尾指上的戒指？」
這問題委實太過莫名其妙和不切常理，夏憶不解，遂將疑問放與一旁，仔細回想，才確切地給予了否定的答復。
「那我知道了……或許不久就可以見到櫻乃了」聲音輕微得好像是自言自語：「那麼，就這樣了。」
直到對話切斷的芒音傳至耳鼓，夏憶才將電話輕輕放回去，不是沒有聽到那句仿佛無意為之的輕描淡寫。也正如他的那般雲淡風輕，卻是怎麼也不能叫他輕易托付信任的。
視線回落至眼前，可他，卻是這樣真心誠意地信賴著他，這個驕傲到從不將「喜歡」泄露出口的父親。
淹沒在浩瀚回憶中安然熟睡的男人，垂落下的手裡，仍然有一紙淡子的想念搖搖欲墜。仿佛也正是這種不能被依托的盈捷，男人眉目坦誠，嘴角卻是有點不甘地微微下撇，安靜得仿佛一個倔強的孩子。
夏憶輕輕地走過去，替他蓋上薄毯，而後帶上了房門，放任他獨自留守。這龐雜而暗沉的往事，僅僅是供他一人翻閱的書簡。
即使是這樣，可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在那個女人的來電中透露過半分頹然和不舍。一切按照預定的軌跡緩慢運行，他仍執著於他的「等」。
直到現在，夏憶才明白，原來，有一種人，連愛情都可以不露跡像，沉默得仿佛從未發生，是溫柔到連自己都忍心傷害的。
第 43 章
盛夏時節，那仿佛存在於另一個空間的迷人部落，建築風格與之前所見的有著迥然的差別。靜好的上午，地中海的明亮光線毫不吝嗇，慷慨地賦予所有生物以熱辣的盎然生氣。空氣灼熱，風輕慵。
「櫻乃阿姨快一點」有別於慣常見到的民宅外，出了家門的孩童迫不及待地要蹦上那輛即將駛往野餐地點的車，回過頭來還不忘催促櫻乃，清澈的童音在這干淨而透明的天空下散散地漾開來。
「好啦」戴著寬檐邊帽子的女子轉頭給這門外的小家伙一個燦爛的笑容，手中提著的野餐籃子在走路時起伏的長裙邊隱隱露出略顯龐大的身軀。
「我來幫你」懂事的小男孩跑過來欲接手這明顯超重的分量。
「那阿姨和你一起拎好不好？」確實有一點沉，對於6歲的孩子來說更加不是顯示自己神勇的工具，但那股興致勃勃的熱情讓人打從心底裡憐惜起來。取了折中的辦法，是在不忍弗了他的好意。
好不容易在車裡坐定，引擎發動的時候前排的人扭過頭來，露出一張慈祥的微胖的臉，老人家和藹的笑容是夏天的清明天光。「那麼，出發了」
窗外的景物迅速向後退去，7月的普羅旺斯足夠用世間一切美麗的詞語來描繪。紫色的花海連綿不絕，一直遠到天邊去，就連那遙遠的地平線也被熏染了這濃郁的顏色。薰衣草長得足夠成熟，已經到了收割的時候，車速帶進窗內的風都混合著微微辛辣的味道和被這明媚的陽光所蒸騰出來的鮮明的青草的芬芳。偶爾會看到騎著自行車的異國少女，頭發和花紋艷麗的裙角上插滿了深紫淺藍的花束。歡聲笑語禁不住鑽進耳朵裡，愉悅的心情也一起被感染了。
這是她停留時間最長的地方。普羅旺斯的聖雷米小鎮，是個平靜得連上帝都眷顧而忘記將時鐘撥弄的世外桃源，光陰在這裡仿佛是停止流動的。黃牆藍木窗的房子錯落有致地排放著，圍牆上爬滿了顏色繽紛的鮮花和藤蔓。各家屋舍前的小庭院是精致的工藝品，那裡面各種植物熱鬧地生長，繁密茂盛，綠意盎然。小鎮周圍的土地也不甘示弱地種滿了水果，蔬菜和鮮花，肥沃的土壤滋養了蔥郁的作物，仿佛就連以上的這些也生長得比別處的新鮮許多。
櫻乃兩個月前來到這裡，暫住在安迪奶奶的屋子，而此時這位和煦的老人正在為昨天的心血來潮而充當著司機的角色，身邊的保羅是她的孫子，調皮好動，父母在外地工作，他是來這裡度假的。
小鎮上的人們擁有著安迪奶奶一樣的好脾氣，待人親切有禮，分外熱情。她在這裡得到許多人的照顧。安迪奶奶自是不必說，就連鄰居也時常帶著禮物拜訪。這樣子的安靜閑適是她尤其喜歡和向往的，可以悠閑地看庭前花開花落，天邊雲卷雲舒。
想起不久前收到不二前輩的電子郵件，短短的幾句話，他說：「協議書並沒有生效，龍馬還真是一只過分驕傲的流浪貓，可愛的緊。啊，忘記跟你說，夜曉其實是東京附屬醫院院長的女兒。」並不算太過重要的信息，含義和不二前輩的笑容一樣，永遠的意義不明。
櫻乃莫名，一時間不能理解這些意味深長。反而決定不再浪費時間。她滿足於這樣的生活，過去只是時間匆忙之間灑落的倒影，執著地想要握住，到頭來卻原是一場鏡花水月，做不得真。
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她也一定會帶著這樣的心情來懷念龍馬的，他是記憶裡的一幀照片，定格在31歲的年紀裡。這樣也好，成熟的年齡，穩重的態度，美好得不用去惦記任何的不堪。
倒也曾做過她的夢中人。夢境裡的他一如往昔，卻總是欲言又止，猶豫的眼神，好像有什麼在搖擺不定，是以往沒有見過的。他一向言出必行，任性而驕縱。
可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呢？
她已經過了那樣的年紀，遍體鱗傷也要有許多的勇敢作資本。生命中所有的奮不顧身全都留給了他，剩下來的余光，要給自己保護。
第 44 章
車子穿過大片大片金黃色的向日葵花田，今天的目的地就在盡頭的柏樹林。
安迪奶奶動作麻利地卸下野餐的台椅，在視野極好的地方安置妥當，櫻乃和保羅負責將帶來的食物裝點那張現在看來顯然及其空曠的桌子。
一切准備就緒，保羅第一個撲到面包上，腮幫子塞得圓鼓鼓，難為他在狼吞虎咽之余還記得誇贊一下辛勤的奉獻者。
櫻乃好笑地看著小孩子直白的表達方式，一切都顯露於單純童真的臉上，生氣了會惱怒，高興了會手舞足蹈，難過的時候也要盡情地流眼淚……多好，永遠簡簡單單，不會故作深沉，也不用口是心非。
人總是習慣在失去以後用假設去試想從未發生過的曾經--------如果當時能對龍馬表白內心的歡喜，如果恩那個說出「愛」那個字眼，一切是不是不再一樣？
櫻乃歪著頭想不出答案，於是笑笑，為不小心噎到的保羅遞上一杯鮮榨果汁。
也只是隨便想想罷了，並沒有後悔的成分，因為這一切於她而言再也不是魂牽夢縈的羈絆，而是時過境遷之後的釋懷消遣。
陽光透過柏樹的枝椏往下灑落了點點的金色，樹影婆娑，風聲輕柔。看不見身影的鳥類在指頭上鳴聲陣陣，婉轉而動聽，遠處，紫霞覆蓋的田園鑽過交錯的縫隙在視網膜上投下驚艷的印像。
「櫻乃阿姨，我的調羹在你腳邊的籃子裡，請你幫我拿一下好不好？」小家伙眨巴著晶亮的眼，頗有紳士風度地請求，偏偏襯上那半大不小的身體，怎麼也就有了一點好笑的意味。
櫻乃終是架不住那軟軟的童音，忍住沒有笑出聲來。彎下腰，在用絲麻編制的籃子裡翻找保羅的專用餐具，那上面的小熊圖案是他的最愛。
那麼恰好的身體幅度，於是衣領裡的一樣東西探出頭，在陽光的作用下反射一道銀白的閃光。
「好漂亮的鏈子」孩子總是對自己沒有的物質身懷好奇和單純的羨慕。任誰小時候都有偷偷穿著對自己而言明顯過大的媽媽的高跟鞋過把癮的經歷。
順著他的眼光，將自己的注意力轉向靜靜垂下胸前的簡單飾物：「這個……是別人送的禮物哦」
保羅很好糊弄，任何漏洞百出的理由都能搪塞過去。櫻乃望著以一枚尾戒作為項墜的鉑金鏈子有點出神地想。
「沒有這麼簡單吧」
插進一道洞燭的嗓音，櫻乃回頭，便對上安迪奶奶皺紋舒緩的臉，上面爬滿了曖昧的笑意：「看來，是有人在暗戀你呢」
「噯？」被人搶白的女子不解其出何處.
「這個……」指指那只式樣簡潔，慣常適用於男士的尾戒，緩緩解釋：「據說，左右小指是最靠近心髒的部位，血脈相連，心有靈犀。」衝著眼前明顯愣住的女人笑開一臉的欣慰：「想必送你的那個人也是知道的吧」
櫻乃專心致志地聽了，而後聚精會神的切割起盤中的食物。那宛如有心人杜撰出來的愛情神話竟也只在耳邊徘徊彈指而已。一小口一小口的享受了，迎著燦陽的臉潔淨到透明，手指之間的動作也細致入微，舉止從容，尤其的嫻靜。她知自己那欲否定的搖頭已在這樣的瑣碎間被噬咬得干干淨淨。
「是有醫學根據的」看出了她的不信，安迪舉起手中的葡萄酒語重心長：「錯過了才知道後悔那是最愚蠢的行為，莫要等到殘紅落盡才喊『春且住』。」
所有的風景都是過往的，若不從善而待，再回首，只余荒蕪一片。
只是龍馬，他是知道的嗎？那機場臨別時隨手相贈的禮物卻是另有深意的，是否也只有不二前輩才能清透地洞察他，從而分外的強調了夜曉的身份？
這是蓄謀已久的巧合還是另一個不懷好意的玩笑？
櫻乃恍恍然地記得了，與那個男人的千裡路她只陪伴了風雪孤單一程，將近半身的蹉跎讓她對一切不確定的美好皆抱持了觀望的態度，明明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相守和磨合的，是他送她婉轉的拒絕，又怎能這般輕易就升起峰回路轉的期望？
而今， 風塵已過，花香暗啞，怕是連最後的殘暮竟一拽他不住。
至此，櫻乃終於發現自己對龍馬仍是生出了絲絲怨恨的情緒。為什麼要在，她以為敗勢已定，不可逆轉的時候，留這樣的似真還假的局面供她猜測呢？
叫她何堪？
第 45 章
門鈴響起的時候，櫻乃手中的書正翻到最後一頁，那上面寫：「背燈和月就花蔭，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難言的滄桑一下子撲面而來。她合上書，仿佛要將那紫陌紅塵的莫測更迭一起禁錮在裡面。
門外是一對彬彬有禮的男女，衣冠楚楚，相貌斯文，眼神的交流尤為默契。櫻乃在此之前對他們一無所知，禮貌地打量了對方，用東方人特有的含蓄禮節極溫文地開口：「請問……」
「爹地，媽咪……」身後的保羅不知從哪裡衝出來，速度把握不及，收勢未穩，讓不幸充當了障礙物的女子被剎不下來的迅猛力道狠狠地撞出一個踉蹌。
「小心」好在適時伸出的兩雙手施與了援助，待她站穩剛要抬頭表達謝意時卻被小男孩一連聲的「對不起」攪亂了預設好的陳辭。
「沒有關系」摸摸對方因愧疚而低下的頭顱，毛茸茸的金發在手心一陣摩挲。側身讓開，以便客人進屋---------從保羅急切的興奮中這兩位的身份呼之欲出。
「安迪奶奶的手機沒有帶，我去叫她」善解人意地留下空間給許久未見的一家聯絡感情，某個不經意的回頭，就看到一起去往客廳的三個背影，保羅在中間不停歇地嘰嘰喳喳，大人們頷首微笑聽孩童不成熟的見聞。
其實就應該是這樣的吧，非得用這樣的感情作紐帶，才能構築成那個名為「家」的堅固堡壘。
安迪奶奶在鎮上的一家動物收容所工作，離家不遠，轉過街角就可以看到。
正是給狗狗們洗澡的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只得安迪和另一名為茱莉亞的年輕女孩，櫻乃自告奮勇地代了班。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安頓好各種脾性的狗狗們，體力和精力皆已耗損大半。
「要不要喝花茶？自己做的哦」孩子氣極重的跳脫個性，未等她回答，茱莉亞已一頭扎進了茶水間。
外間的休息室，櫻乃從容的垂眉淺笑，在軟軟的沙發上放松了身體，不一會兒就見茱莉亞端來了備好的兩杯花茶和小巧精致的蛋糕。
那騰高的熱氣絲絲縷縷自鼻端輕輕掠過，卻是未來得及品，那記憶裡熟悉的香味便掙脫著跳將出來。那是故國的某個陽春，由那個琢磨不透的男子親自烹享的一味心思，酸甜苦辣，個中滋味，惟百感交集以冠之。
那時視力並未好得完全，卻原是這樣一朵朵的紫色，浮沉在茶水中，靜靜伸展著纖細的經脈，沁出一杯恬淡香氣。
輕啜一口，已不得不承認，那樣子的人，作什麼都能比別人更為優秀一點。所謂的天賦異稟，真也非常人易企及的高度。口中的茶，清香有余，只經驗與力道不足，並非記憶之中夜夜相伴入夢，唇齒留香的茶湯。只那團團升高的清甜，一直未有改變。
對面人神情緊張地看著她，也著實說不出任何的指責來，只那一份心意已值得點頭稱許。
茱莉亞興高采烈地坐回她身邊，親昵地同她絮叨這些流浪動物的種種經歷，聲音脆落，爽利如海面迎來的風。
提到喜歡的話題就停不下來，說到興奮處，這個笑容爽朗的女孩子衝回動物間抱回來一直雜色的貓咪。
「看，露西是我在8個月前撿到的」她把它舉起來，向櫻乃介紹道。
極可愛的貓咪，好像午睡被迫中斷，卷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模樣。於是伸出手，欲摸摸那圓乎乎的腦袋。
哪知剛才還一副神情萎靡，姿態溫馴的貓卻一下子警惕起來，琥珀色的貓眼成防備的堤，顯然戒備已極。
「對不起，露西並不太喜歡陌生人的靠近」
櫻乃不再有所動作，果真就見它別過頭去，不去理會初次見面的異國女子，神態竟也是倨傲的。而後，甩甩尾巴，將身體縮成一團，趴在現任飼主的膝頭，甚是慵懶。
茱莉亞輕笑著，手指刮搔著貓貓被柔軟絨毛覆蓋的下巴，看它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喉嚨裡滾出「呼嚕呼嚕」的聲響，很是受用的樣子。
「流浪貓的溫順最不容易換取，他們一直敏感而機警，向來難測。」許是為了自家寵物的不禮貌，茱莉亞向她解釋著。
動物的習性，櫻乃並非了若指掌，以致一直未曾打斷女孩的如數家珍：「他們多數不易親近，只能以食物為誘餌才引得他們順利入收容所。又極其的聰明，要一再確認自己處於安全範圍內才會吞食。後來，喂食頻繁，便能得到默許，在它們可以接受的範疇內現身，而後逐步地縮短距離，直致徹底地『降服』它。」
最終章
少女的敘事方式像極了跌宕起伏的神話故事，引人入勝，感同身受。晶亮的眼睛裡也滿滿的俱是歡愉的感情：「事實上，流浪貓皆具備極強的警戒心，可能是由於被丟棄的關系，人類一直不被予它們信任，寧可自生自滅也不接受他人用以娛己的絲毫憐憫，可以說是相當的驕傲呢。」茱莉亞皺皺遍布雀斑的可愛鼻子：「所以，當我們被允許可以親近，那是因為，它們再次地把所剩不多的信任交托給了我們。這過程需要持久的耐心和一直未變的『喜歡』這一種感情，可是用來考驗人類的最好方法哦。如果我們在它的心裡被劃到了無害的一方，那就更要守護和愛惜，因為啊，這來之不易的相信是絕對不可以辜負的。」
茱莉亞言辭咄咄，認真的近乎嚴肅，而惟有驕傲到極致的貓咪才值得容下這忘乎所以，全力以赴的用心。
那麼龍馬，也的確如不二前輩所繪。少年時期一直不與太多人親近，相熟到能暢言的只有網球部的幾名正選。現在想來，彼時的自己，明香，崛尾……只一味強迫性地占進他的視線，是否在他看來，那不過是蜻蜓點水的過客擦肩。
而一別數年，他竟也應允了和她的婚姻。若只是因為夏憶，明明可以有更多的方法，哪怕與社會道德相違。他畢竟是那麼唯我獨尊的個性，驕傲如他，也絕不會為了『義務』這種東西而甘願任何程度的桎俈。竟也，在允諾的哪那一刻，全心全意相信著她。
原來，他竟是喜歡她的麼？
所以變相與她貼近，容許她侵占他的私人空間，更不容置疑地同塌而眠。
她本以為夫妻就該如此，可在確立這種稱謂前，可以用許多的關系不被形成。是他一直的縱容，成全她任性的生活方式，更在總以為的全線潰敗之時，答應默然相離。
「要不要再來一杯勿忘我呢？」兀自興奮的粗心少女尚未發現已然恍惚的櫻乃，那親和的面容上，一片欲悲欲喜的復雜，也只是下意識的反射：「什麼？」
「勿忘我，再來一杯如何？」
能見度非凡的光線透過干淨的玻璃杯反折過來，和茱莉亞在回首間愈發清晰的明亮笑魘，恰如人間四月天的繁花吹雪。塵土飛揚纖毫畢現，往事滌蕩，露出了最初的容顏和最疼的傷。那裡已見新生的綠意。疼痛感依在，只是再沒機會重蹈覆轍。
這才是他千回百折的「陷阱」。
用這麼冒險的方式，像包裝了謊言外衣的甜美糖果，讓她一直不忍觸碰。而真正叫人欲罷不能的，是機場離別的最後那一句贈言。櫻乃不知道，那是他對她下的另一道咒語，她知此生必將為他傾倒全部，直致一無所有。
「喂，龍馬嗎？」
「……」
「我在普羅旺斯，這裡陽光充沛，天空湛藍無垠，空氣清新，是很漂亮度假勝地呢。」
「……」
「吶，龍馬……你要不要來呢？」
「……好……」
櫻乃輕輕放下手中的話筒，轉頭望出去，夏日晴好，蒼穹明澈如鏡，她想起生命中數個大雪飛揚，霜落滿天，現在卻也恍若上輩子的跋涉，事隔彼岸，遙遠得模糊。然誰都能了解，縱再三徘徊，也需看花開兩岸，恰一般美好。
龍馬正如你所說，我期待我們的再見。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