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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譯小說] 《雪狼》作者:[英]格林.梅德/譯者:唐明生 【全書完】

第六十章



那些警衛們在看到那輛轎車前就已經聽見了它的發動機聲。


其中一個警衛抽開那綠漆大鐵門上的小格窗門朝外張望著,野外,雪不住地飄落著。那車頭燈光明晃晃地透射過層層雪花。那輛寶馬車停在大鐵門前,它的車燈也跟著熄滅了,大門上方,瞭望塔里的探照燈突然打亮了,那強勁的泛白燈光將這塊區域灑照得一片透亮。


那名警衛拿著來訪名冊細細地對照著那車牌號碼,然後才通過小門跨到外面靠近那轎車。他很快注意到車體上的那些彈洞,還有後車窗的一部分玻璃已碎掉了。


“證件。”


那身穿制服的克格勃少校用戴著手套的那只手搖下車窗,微笑著將證件遞過去。


“少校路金。我是約好的。”


“這車看起來象剛剛經曆過一場戰火。”


“我想你可以那麼說。”


警衛檢查了身份證,然後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少校的臉。


“你的車鑰匙, 同志。”


當那少校將它們交出來後,警衛打開手電,繞到車後面並打開了後箱蓋。過了一會兒,他“乓”地一聲關上了它又將手電筒朝車里照了照。當他看見橫躺在後座椅上的尸體時,不禁嚇得往後一跳並驚叫道,“他媽的怎麼回事……!”


少校咧嘴笑道。“我想你要是跟執勤官核實一下,你就會發現一切都在安排之中。”他朝後睹了一眼那尸體,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一名被第二管理局緝拿的美國敵特分子。斯大林同志希望親眼瞧一瞧這尸體,所以別拖太久了。”


那發抖的警衛稍稍恢複了他的鎮定後,便沉聲說道,“在這等著。”


他退回到那小門里,史朗斯基聽到一陣野外電話機的手搖聲。過了一會兒,那警衛又出現了,他把證件遞還給了史朗斯基,並朝後面的那具尸體厭惡地投了一眼。


“看起來你有要緊工作,少校同志。順著這條路開半公里你就到別墅了。不到入口處不要停下來。”


那警衛退回小門,史朗斯基發動了車子,寶馬車的車頭燈“刷”地亮了。


那兩扇綠色大鐵門“咹”地一聲開始慢慢地打開了。門內處,赫然站著六七個頭戴鑲藍邊帽的全副武裝的克里姆林宮警衛,手指都扣在他們的武器上。轎車的前燈照亮了大門後面的樹林,那兩道光束直直地探伸入那積雪的黑暗中。一條狹窄的路彎彎曲曲地穿過樹木,路上的雪都被清掃到路兩邊而高高地隆起兩排,黑色中處處可見武裝的克里姆林宮的巡邏警衛晃動著的身影,牽著阿爾薩蒂安猛犬。


史朗斯基掛上檔並松開離合器,他的前額都滲出汗了。當車往前緩駛時,他睹見克里姆林宮的警衛們都驚異地瞪視著那後座的尸體。


當他停在別墅入口處外面時,只見面前所立的是一座占地面積很大的兩層白色花崗石房子,看起來就象波士頓莊園的宅第。


牆面都被那到處攀爬的蔓藤蓋滿了,那無葉的卷須附在花崗石上就象一根根人骨似的。底樓的一些房間燈亮著,門前的那片白色草坪也被照亮著。一座小巧玲瓏的木亭建在左側,它那圓穹頂高高地聳立著,頂下邊掛滿了一條條巨大的冰串。


史朗斯基抹了把他額眉上的汗滴,然後熄掉了引擎並鑽出了寶馬。與此同時,兩名克里姆林宮警衛從入口處那兩扇櫟木大門後跨出。


在他們的身後,那被照亮的門道里,又現身出一個身材魁梧的警衛上校。他個子要超過六英尺,渾身肌肉發達,那身制服嶄新筆挺,一雙靴子擦得锃亮。他雙手撐在臀部上站在那兒,眼神懷疑地盯視著史朗斯基,然後大步跨過通道來到汽車邊。


“我相信是路金少校吧。”


史朗斯基敬了個禮,那上校也姿勢標准地敬回了一個禮。他看了下被打壞了的寶馬,然後盯著史朗斯基的臉。“上校金雅汀,保安負責人。你的證件,少校。”


“它們剛才已經在門口被檢查過了,長官。”


上校森然一笑。“那麼現在就得被再檢查一遍。再多的仔細小心我們也不能嫌過分,你說呢?我是執勤官,要對斯大林同志的個人安全負責。不經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他筆直地伸出他的手臂,史朗斯基遞過了他的證件。


上校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它們一番,對照著史朗斯基的臉和照片,檢驗著身份卡片上的印章,並用拇指細細地搓摩著那上面的鋼印。然後他睹了眼史朗斯基一只手上的那黑色皮手套。他看上去猶疑了一下,似乎不能確定什麼,終于他慢慢地將那些證件遞還過去並朝車的後座張了一眼。


史朗斯基說道,“看了並不讓人舒服,上校同志。一個美國特務。”他朝寶馬車身上的彈洞指了指。“這些,證明他確實是個很厲害的對手。不幸的是,我沒法將他活捉。”


“我已經聽說了。”


“那麼毫無疑問你也知道了斯大林同志希望親眼看看這具尸首。”


上校臉無表情地回頭看了眼史朗斯基,然後他打開後側門,檢視著尸首,捏著麥西僵硬的下巴打量著那張已無生氣的蒼白的臉。


“肯定是死了,我想你一看就知道,長官,”史朗斯基在旁說道。


“別太聰明了,路金。我自己會看。”


上校又再打量了番那死尸的身體,然後轉過身來。


“我肯定這沒有必要再把尸體帶進去了。斯大林同志會聽取我有關那美國特務死亡的彙報。”他臉上露出微笑,卻毫無打趣之意。“要是他有疑問的話,我會親自把尸體帶去給他看。接下來的,我想就是對你的祝賀了,路金。”


“謝謝你,長官。”


上校的微笑瞬然消失,轉成了一種冷冷的盯視。“還有一件事。”


“同志?”


“你的隨身武器。規定嚴禁到孔策沃的訪問者攜帶武器。”上校伸出他的手。


史朗斯基猶豫了一下,然後解下托卡雷夫,交遞了過去。

“現在,如果你跟著我的話,斯大林同志正等著你呢。”


那兩扇拋光的櫟木大門倚著鉸鏈無聲地打開了,上校先走了進去。


史朗斯基跟著他進到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屋的一個角落里,一堆烤木在燃燒著,恰如驅狼的篝火似的。一張長長的胡桃木桌台擺置在屋中央,有十幾張椅子圍放在它的四周。一座枝形水晶大吊燈懸掛在上方,它的燈光將整個房間照得明亮如晝。地板四周鋪著布哈拉方毯,那金色的牆上則掛飾著名貴的花毯。


尤索夫 •; 維薩里奧諾維奇 •; 朱加什維利 —— 約瑟夫 •; 斯大林—— 蘇共中央總書記,蘇維埃社會主義聯盟最高統帥,就站在長桌的盡端。他抽著煙斗,手上端著一個玻璃酒杯。一瓶半滿的伏特加酒瓶在他身邊的桌子上。他身穿著件簡樸的灰色外衣,他那濃密的灰白頭發往後背梳著,臉上可見痘疱,他的嘴半隱在那硬密的灰色髭胡下。一雙灰冷、渾濁的眼睛審慎地瞪視著他的來客。


那個上校走過房間,在他耳邊低語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上校退後身子。


斯大林放下他的煙斗和酒杯,勾了勾手指。“路金少校同志,到這邊來。”


當史朗斯基走上前時,斯大林轉向那個上校。“你可以離開了,金雅汀。”


那上校似乎猶豫了一下,他警惕的眼睛掃視了一下史朗斯基,然後敬了個禮離去,隨手輕輕地關上那兩扇門。


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掠過斯大林的嘴唇,但是那雙灰濁的眼睛仍冷酷地看著這個路金。“靠近點,少校。讓我看看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混濁不清,他略張了一下右手指以示意著,史朗斯基注意到他那僵硬萎縮的左手臂,他又跨近兩步,近得能聞到這個人身上發出的體味。一股強烈的交雜著酒精和煙草的氣味。他酗酒酗得很厲害,這一點十分明顯。


突然間斯大林湊上前來,親了親史朗斯基兩邊的臉頰。當他退回身子時,他端詳著史朗斯基的臉。有那麼片刻,他的眼睛滿布著一種辨認的疑云,然後他說道,“那麼說,你把那美國人的尸體給我帶來了。”


“是的,斯大林同志。”


“那麼,那個女人怎麼樣?”


“被看守在來福托福監獄里。”


那雙灰濁的眼睛又冷酷地露出些微笑意。“你比我想象中來得出色,路金少校。我祝賀你,一起來喝一杯。”


“謝謝。還是不用了,斯大林同志。”


斯大林皺起了眉頭。“我一定要你喝。沒有人會拒絕跟斯大林來一杯。”


這個老人拖著腳步走到飲料推車旁,將伏特加倒入一個平底酒杯。他走回來,將杯子遞給史朗斯基,並舉起他自己的酒杯。


“我為你的成功干杯,路金同志。還有你的晉升。請接受我的謝意和我許諾的嘉獎。從現在起,你就是一名正級上校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斯大林同志。”


“也許吧,不過我知道。那就是我的軍官個個都是能干出色的。喝吧,路金,這是上好的亞美尼亞伏特加。”


史朗斯基舉了下杯子,啜飲著。


斯大林一口喝干他的酒,放下酒杯,身子沿著桌子邊移動。


他狐疑地看著這個路金。


“不過你要知道,有件事情讓我有點弄不懂。”


“斯大林同志?”


“是一件小小的事,不過卻很重要。你好像沒有按照規定通知貝利亞同志你要來訪這里,還有截獲了那個美國人。我剛才跟他通了電話,當我告知他你的成功,他都顯得十分驚訝。按照他的講法,你一直在回避他的電話,並且故意干擾他的一名官員魯穆爾卡上校查案。你的行為顯得有點反常並且出格。事實上,在我通知他你的來訪之前,他都想要拘捕你。他說你一直將那女人把住不放。”那雙冷酷的眼睛一直盯著史朗斯基臉上的表情。“這是為什麼,路金?是不是你想要一個人獨攬功勞?或者是你還保守著什麼秘密?斯大林可不喜歡有人對他保守秘密。”


史朗斯基輕輕地將酒杯放在桌上。“是這樣,有一件事我要個別彙報。這有關那個美國人的密謀。我得到一個至關重要的情報,這個情報只能跟你親自談。”


那板刷式的眉毛微微一揚。“那是什麼事情?”


史朗斯基不慌不忙地脫掉了那只黑色皮手套,一支小小的奈琴特手槍出現在他的手中。他扳開了保險,將武器瞄准了斯大林的頭。


恐懼象火炬一樣點亮了這個老人的眼睛,史朗斯基欺近身來並低語道。


“一件你不會愉快的事情,不過你得好好聽著,否則我就要了你的腦袋。坐下,坐在那張你右邊的椅子上,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殺了你。”


斯大林的臉憤怒得漲紅著。“這是什麼意思?竟……”


“坐下!要不我現在就一槍結果了你。”


斯大林顫抖著身子緩緩地落座在椅子上。史朗斯基摘下了他的軍官帽,斯大林驚駭地看著他的頭發,然後再看看那只褪去手套的手。


“你……你不是路金。你是什麼人?你想要干什麼?”


“我肯定這兩個問題中的頭一個答案應該是很明顯了。至于這後一個答案,那就是我要你的命。”


斯大林的臉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象被冷凍過似地僵住了,那酒精留下的朦朧醉意一下子全消了,一切都變得那樣地清晰分明。


史朗斯基冷冷地笑了。“不過首先,同志,我得告訴你一個故事。”

那劇冷的防空掩體里是一片漆黑,路金睜開了眼睛,身子頓時猛顫起來。


冰一般的寒氣侵入到他的骨髓里,他的腦袋一陣陣的脹痛。他搖了搖他的頭,無數個金星頓時在他的腦門心里冒出。


他人頭暈眼花地在原處坐了一會兒,手揉著他的脖頸,直到他感到有力氣能支起他的雙腿了。


他發覺身後靠著的是一面潮濕、冰冷的牆壁,當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時,他聞到一股垃圾餿味,並看到那開著的掩體門外面雪在飄落著。又待了片刻,他腦子的脹痛退去了,然後他踉蹌地邁出門並踏上掩體的階梯,身子痛得令他緊眨著眼睛,大口喘氣,他的臉前不時地噴出凝聚起的熱汽。


他想起來了他這是在哪以及剛才所發生過的事。


隨即所有的千愁萬緒在他的腦海里迅速迸散開來,他的心狂跳起來。他失去知覺有多久了?他看了下表,費力地聚對著那點可憐的光線。


凌晨一點二十分。


他一定是徹底失去知覺有五分鍾了。


他突然記起了那輛運貨車。在半公里外。如果跑路去的話五分鍾就可以了。娜蒂亞的臉不由地在他的眼前閃現。悲傷頓時又占據了他的心頭,但他強揮去這一景象和感情,存留在心頭的只有怒火,一股強烈的怒火和不可擋的報仇欲望,知道他該做什麼,而不會受這一片刻的感傷的控制。


他仍然能趕得到斯大林的別墅。


他發瘋似地摸索著那串車鑰匙,找到它們了,然後他便踉蹌地穿過樹木朝公路走去。


“我的父親叫伊利亞 •; 伊凡 •; 斯代弗諾維奇。你記得他嗎?”


斯大林搖了搖頭。


“不。”


“再想想。”


旁邊有一個鍾嘀嗒嘀嗒地輕響著,那兩扇櫟木門後面隱約傳來輕微的聲音,是皮靴跟走在地板上的“篤、篤”聲,聲音漸漸地移近,然後又漸漸地隱去。斯大林緊張地看了下門口,然後又望著史朗斯基和那支槍。


“我不記得他了。”


史朗斯基將奈琴特狠狠地頂著他的太陽穴。


“想想。”


“我……我不知道你講的是誰。”


“尤里 •; 路金是我的弟弟,伊利亞 •; 伊凡 •; 斯代弗諾維奇是我們的父親。你一手除掉了他,你除掉了他的妻子,還斷送了他的女兒,我們的妹妹。你毀掉了他們,毀掉了我們的家庭。”


史朗斯基悲憤地瞪視著斯大林害怕的眼睛。“而你還不罷休,想把我們倆人也除掉。你精心安排了我的弟弟來跟我生死相斗,要我們骨肉相殘。”


“不……,你弄錯了。誰告訴你這些的?誰告訴你這是我干的?這是撒謊!”


這個老人想伸手解他的上衣領子,史朗斯基一把將他的手摔開。


“再動一下我就打穿你的心髒。”


外面一陣風裹起雪花,“嘎,嘎”地搖撼著窗格。斯大林的額上的冷汗滴滴發亮,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幫幫忙……,給點水。”


一個晶瑩透澈的盛水瓶就放在對面的飲料推車里,但是史朗斯基看都不看一眼。


“那麼就讓我來提醒你那個你所謂的撒謊吧。我的父親是一個鄉村醫生。我們居住在斯摩棱斯克附近。一天,秘密警察來到我們的村莊。他們要夏糧。那是清除富農斗爭期間,一場饑荒正在蔓延著。這場饑荒完全是你一手造成的。村民們都已經沒有足夠的食物來喂他們的孩子。他們已經在挨餓了。男人、女人和小孩個個骨瘦如柴,成批地死去。所以人們拒絕交出糧食。結果,村里一半的男人遭到報複而被槍決,他們的糧食被掠劫一空,再也沒有東西吃了。女人和孩子慢慢地餓死。我的父親幸存了下來,但是他不相信斯大林同志會允許這種發生在他村莊里的事。所以他決定站出來。”史朗斯基從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份檔案,把它放在桌上。“打開它。看一看,讀一讀。”


當斯大林猶豫時,史朗斯基又命令道,“打開它。”


斯大林用顫抖的手打開文件,他掃覽了一遍那些記載和照片,然後抬起頭來。


“我不記得這個人了。”


“你看過我的檔案,你讀了所有這些,然後你就策劃讓我的弟弟來追蹤我。”


斯大林干咽了一下喉嚨,臉如土灰。


史朗斯基續說道,“我要你記得發生在我家庭的那些事。讓我來好好地提醒你。伊利亞 •; 伊凡 •; 斯代弗諾維奇,我的父親,去見訪了當地的人民委員會,告訴他們他有話跟斯大林說,他要譴責在他的村莊里以斯大林名義發生的事情。這是他作為一個公民的權利。他們給了他一支筆和一張紙,告訴他可以將他的不滿寫下來,他們會把它交到莫斯科。他寫了發生在他的村莊里的事,表達了他的強烈不滿,憤言退出黨組織。你讀了那封信,但是答複卻不是我父親所企望的那樣。


你以一個叛徒的罪名判了他死刑。秘密警察來到了他的診所。他們覺得要讓這個制造麻煩的醫生死得更有趣一點,而不是簡簡單單地槍斃他。所以他們就讓他的妻子在旁親眼目睹著自己的丈夫被人按住,將他診所里的一種藥品以致命的劑量注射進他的體內,那是腎上腺素。你知道象這樣劑量的腎上腺素會在人體里起什麼反應嗎?這是種痛苦、折磨人的死法。心髒狂跳著,全身發虛打顫,兩個肺象吹氣似的腫脹,腸胃不住地翻騰、扭絞,叫人嘔吐而痛不欲生。一次致命的下藥可以引起大腦里的血管爆裂,但仍可以硬是維系著生命而慢慢地將人折騰至死,我的父親就是這麼死的。


“從始至終,他們讓我的母親看著。然後他們就輪奸了她。他們所有的人都強奸了她,直到他們中的一個人發了慈悲,朝她的頭上開了一槍。只是這樣還是沒有立即奪去她的性命。他們扔下她,就讓她躺在那里,流著血,慢慢地過了幾個小時才死去。這一切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因為我就在隔壁的房間被他們中的一個人緊緊地抓住。我聽到她的痛苦叫聲,過後我奔去看著她死去。那之後發生的事都寫在檔案里。而一開始你就知道這些了,難道不是嗎?在你選上尤里 •; 路金時你就知道了。你選上他是因為用他殺死我又可以成為你另一個惡毒的娛樂傑作。又多了一個可以讓你哈哈大笑的犧牲品,受害者。”


史朗斯基彎近身,他的眼睛變濕了,他的聲音近乎耳語。“你說你不記得我父親了,但你會記住的。伊利亞 •; 伊凡 •; 斯代弗諾維奇,記住這個名字。這是你聽到的最後一個名字,然後你就要哀叫著到地獄里去了。”


史朗斯基把槍放在桌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注射器。他用手指彈掉了金屬針帽,露出針頭。針筒里注滿了清澈的藥水。


“不摻雜質的腎上腺素,現在我要用你殺死我父親的方法來殺死你。”

當史朗斯基走近身時,這個老人躍了起來,象頭公牛似地向他撲過來。


“不!”


斯大林抓住了那把奈琴特,槍“轟”地一聲開了火。當槍聲還在房里回蕩時,史朗斯基朝著他的頸脖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斯大林倒在椅子上。


瞬息之間,一切都沸騰了。


整個別墅陷入了瘋狂,尖叫聲和各種雜聲在四面八方頓時響起。


門被撞開了,第一個沖進來的就是那魁梧的上校,他象頭發了野性的動物一頭闖進房間,驚恐地瞪著眼前的場面。


史朗斯基已將針頭紮進了斯大林的頸項,將針筒柱塞推壓到底。


“這是為我父親。”


然後迅速舉起那把奈琴特,頂在斯大林的太陽穴上。


“這是為我的母親,還有妹妹 ……。”


奈琴特“轟”地一聲響,斯大林的頭朝後一沖。


當上校狂亂地掏著他的武器時,突然間他驚愕地怔住了。只見那少校臉上帶著一種赴死的微笑,調轉奈琴特槍口對准他自己,將槍管插入嘴里。


奈琴特又“轟”地一聲響。


埃姆卡的雨刮將雪從窗玻璃掃開,但是雪還是不停地撲蓋上來。


在離別墅門口還有一百米的距離處,路金猛聽見警報聲猝然響起,他的心頭頓時被重重一擊。那刺厲的嘯聲直沖樹林上空,就象千百頭野獸因受傷而淒慘地齊聲尖叫著。


弧光燈齊刷刷地打開,照亮了樹林,那強勁的光束在夜色中來回照射著,銀光梳洗著那積雪的白樺樹。狗在吠叫著;尖嘶的人聲在傳布著各種命令。這樹林一下子被這燈光和喧嘩鬧得沸騰起來。


在遠距離,通過擋風玻璃,路金已能夠辨見到別墅那漆成綠色的大門,探照燈狂亂地在林子里掃射著,警報聲則不停地尖嘯著。


他放慢了車速。在右邊有一條車轍壓出的小徑,他將車馳入停在里面,並關掉了發動機。他的身體在猛抖著,心髒在狂跳著。


他太遲了。


一團異物湧上喉頭都幾乎要噎住他了。他跌跌撞撞地爬出車外,猛吸著新鮮空氣,然後人跪倒在草地上,開始嘔吐起來。


很長的時間里,他跪在刺冷的林子中,耳旁再也沒有那尖嘯的警報聲和林子里的嘈雜聲,只有他自己的低泣聲和心髒的怦跳聲。一陣痛苦到極點的悲傷溢滿了他的整個身心,如針刺般地紮身。


周圍的時空一時間就象停滯屏息住了一般,然後就好象一個水壩在他腦袋里炸開似的,一記撕心裂肺、泣天動地的呼聲終于隨之迸發而出,從他的心底深處迸發而出。


“米契亞!”


那呼聲回蕩在白茫茫的夜色中,好似永遠地、哀戚地回蕩著。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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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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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 第六十一章



天又開始下雨了。


莫斯科上空的天色陰暗得就象晨昏時分,然後一道叉狀閃電劃亮了云層,雷聲跟著“喀喇喇”地響起,整個天穹如裂開縫似地傾雨而下。安娜•;;克霍列夫站在窗前,凝目注視著那雨簾後面遠處的克里姆林宮的紅牆。最後,當她轉回身來時,她微微一笑,一絲略帶悲哀的微笑。


“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故事,現在你都知道了,麥西先生。盡管結尾不是很令人如意,不過那個時代,生活是很少有什麼令人如意的結尾的。”


“這故事真是太動人離奇了。”


她點起了一支煙。“不僅動人離奇,而且真實確切。你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知道那天晚上發生在孔策沃的實情。斯大林拖了四天,不過最終還是死了。那針藥劑造成大出血,而那粒子彈是致命的。他的醫生們對此都束手無策。當然,諷刺的是,聯想到他們克里姆林宮的同事們的遭遇,他們是心悸得連手指都不敢動一下了。”


“那麼,有關斯大林死亡的官方說法其實是謊言。”


“克里姆林宮宣稱他是自然死亡,是因為腦溢血。不過你可以從一些曆史書籍里讀到在斯大林病重倒地的那天夜里,從別墅里運出兩具男性尸體。這一事實並不為很多人所知或留意,但它卻是那蛛絲馬跡隱示著那天夜里有過不尋常的事發生。那尸體就是你父親和史朗斯基。不過當然了,這從來是不被提及的。有些秘密還是保持原樣的的好—— 秘密。”


我過了好一陣沒答腔,然後我問道,“那為什麼你剛才又跟我講了你的這個故事呢?是因為你必須這樣嗎?”


安娜•;;克霍列夫回笑了一下。“我想一部分是這樣的原因。不過或許也是我需要跟一個人傾訴一下,而我很高興最後碰到了你。那些年頭發生的事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隱秘部分。或許這個隱秘太大了,我不應該就這樣自己守著它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說心里話,現在這樣跟你說了後,我真的感到輕松很多。”


她又微笑了一下,然後一陣幽幽的黯傷神情流露在她臉上。


“那後來怎麼樣了呢?”我問道。


她坐了下來。“你是指每個人怎麼樣了?哦,貝利亞我肯定你已經知道了。斯大林死了以後他玩弄陰謀想要篡權但失敗了。他受到了指控,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成了一名西方間諜分子。但他確實是樹敵不少,很多人都想置他于死地。他在克里姆林宮被拘捕,過不多久就被槍斃了。所以他最終得到了他應有的下場。有些消息甚至說他的被殺是因為他對斯大林死亡真相一清二楚,而他的克里姆林宮的同志們則想要把這遮蓋起來。”


“那你們逃離莫斯科後怎麼樣了呢?”


“蘇聯在那天以後是一片混亂。因為魯穆爾卡的喪命,我們的逃跑也就不那麼困難了。我們有幸逃到了芬蘭,但是,當然地這也成了很棘手的事。中央情報局,自然地,會覺得要是這個行動有任何泄露的話,我們這些人會讓他們很難堪。當亨利•;;利貝爾知道了他自己跟斯大林死亡也有一小部分的牽連後,他很為自己的生命安危擔憂。不過亨利原本就是一個聰明的人。當你父親在巴黎跟他定下交易後,他就謄寫了一份所有有關方面的細節資料,並把它們封在一個信封里交給了他的律師,交待說要是亨利發出指示,或者如果他或依麗娜遭遇不測的話,就把里面的內容公諸于眾。這樣的話,他就能確保防備中央情報局試圖要挾他再為他們工作或者把他出賣。所以中央情報局還是信守了你父親的諾言。他們通過摩薩特秘密地為我和莎夏,還有亨利和依麗娜一起,安排住在以色列,在新的身份掩護下。他們認為我們在那兒會更加安全,可以躲避任何傷害,因為很可能克格勃想要對我們施加報複,不過謝天謝地,這事還從來沒發生過。”


她掉過頭去,看著窗子那邊。“摩薩特很高興局面的改觀。隨著斯大林的死去,對猶太人的清洗停止了,那些勞改營從未竣工,而那些幸存下來的醫生們也被釋放了。美國人為莎夏和我在特拉維夫安排了一套不錯的公寓,並在經濟上照應著我們。我被警告永遠不要泄露我的真實身份或者透露有關這次行動的任何一丁點事,因為這樣很可能會置我們的生命于危險境地。不過克里姆林宮的新統治者從來沒有公開過這項行動的成功事實,甚至連它的存在事實都不提。因為對他們來說這會是件大失面子的事情,而且可能會引起一場誰都不想要的戰爭。尤其是蘇聯人,他們剛剛失去了一名統帥。而華盛頓也巴不得這樣。赫魯曉夫最終繼承了斯大林的位置,過後又因為他的暴孽而譴責了他。但是,並不是說完全沒有人因斯大林的死亡而受到牽連和懲罰。過後不久,克格勃就有步驟地、殘忍地暗殺了好幾個在歐洲的俄國極端分子和烏克蘭流亡組織的領導人,可能是誤以為他們多多少少地參與在內。不過中央情報局是不是暗中嫁禍于他們,我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中央情報局聲稱我父親是自殺呢?”


“在那個時候,你父親的死對華盛頓來說是一件棘手的事。他們必須設法掩蓋起死亡真相而不引起他的同事們的懷疑。官方所給的說詞是當他在歐洲旅游時而自殺的。他們說在他從慕尼黑被召回華盛頓後,因為健康原因而放了假。他們說他情緒低落並且很不穩定。他們所給的他的死亡日期是在我們行動任務的開始前,這樣就沒有人可能會把他跟之後發生的事聯系起來。當然,這樣對你父親很不公平,但出于安全考慮只能這麼做。而且當然了,沒有人被埋葬,只是一具裝滿石頭的棺材而已。”


“利貝爾和依麗娜後來怎麼樣了?”


安娜•;;克霍列夫笑了笑。“亨利在特拉維夫開辦了一家服裝業務,他們倆人結了婚,並一直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著,直到十年前亨利去世。依麗娜過不多久也隨他而去了。”


“那麼尤里•;;路金呢?”


“……”


很長的時間里,安娜•;;克霍列夫默默地凝視著那雨簾。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悲傷惋惜的表情。然後她回過頭來看著我。


“他有幸在那天夜里趕上了那列火車,這讓他的妻子大大地松了口氣,但他卻是傷痛無比,這你也可以想象。過了那麼多年,他剛剛找到他的哥哥,卻轉眼間又失去了他。當我們到達赫爾辛基的時候,我們都被布蘭尼岡盤問了好幾天。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看見尤里•;;路金了。我倒真的非常想再見見他。他是一個出眾的人物,麥西先生。”


“你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嗎?”


她撳滅了香煙然後說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他是這幅圖的最後一塊拼塊。”我央求道。


“我能告訴你的都是我從中央情報局那里聽來的。赫爾辛基以後,他和他的妻子飛往美國。他們被安排了新的身份在加里福尼亞定居了下來,在那里,他妻子產下了一個兒子。又過了三個月,他們告訴我尤里在一次交通事故中不幸喪生。”


“你覺得是克格勃殺了他嗎?”


“不,我不相信是他們干的。這確實是一起蹊蹺的事故,麥西先生。而且我肯定中央情報局也不會那樣殺了他。從很多方面來講,要不是他的話,這次行動任務不可能會獲得這樣的成功。但我想他的死對克里姆林宮和華盛頓雙方面來說可能都是件便利的事。這樣又少了一個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他的妻子和兒子後來怎麼樣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坐在那里好一會兒,細細地嚼味著這一切。窗子外面,雨停了。太陽從陰沉沉的莫斯科云層後面露了出來,照灑在克里姆林宮那金色圓頂和聖巴西爾大教堂那五顏六色的塔樓群上粼粼發光。


我回轉頭來。“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她微微一笑。“取決于什麼樣的私人問題了。”


“你後來有沒有結婚?”


她輕笑了起來。“嚯,上帝,多麼奇特的問題呀。不過回答是沒有。莎夏後來在以色列跟一個不錯的俄羅斯移民結了婚。他們有一個兒子,他們給取名叫伊凡•;;埃曆克斯•;;尤里。還有一個女兒,拉琪爾,就是你進來時看到的那個。”她微微一笑。“在我的一生中,我愛上過兩個優秀出色的男人,麥西先生。我的丈夫和埃曆克斯。這真的是已經足夠了。”


“那麼你真的是愛上了埃曆克斯•;;史朗斯基?”


“是的,我愛他。跟我愛伊凡不一樣的方式,但我愛他。這注定了不會有幸福的結局。我想我們倆人都知道這一點。他們是怎麼說的?失落的游魂。這用來概括埃曆克斯是最貼切不過的了。我想他知道他會在這次任務中死去,或許他甚至想要這樣。我想他早就知道了他注定要死在莫斯科。殺死斯大林是他值得用生命來換取的,也是為他家庭的被毀最為了當的複仇。在了償這一宿願中,史朗斯基為這個世界作出了極大的貢獻,麥西先生。當斯大林死後,無論是在莫斯科,還是在華盛頓,大家都同樣地松了口氣。”


門被輕輕地打開了。那個黑發姑娘站在那里。她換上了一件外衣和一條裙子,使她看上去是格外的楚楚動人,她修長的雙腿曬成棕褐色,她那長長的秀發披垂到她的雙肩。


“外婆,大使館的車子在這里准備去機場了。”
那女孩朝我笑了笑,我也報以一笑。她跟她的外祖母長得很像。一樣的棕色眸子和相貌。我猜想她一定跟四十多年前的安娜•;;克霍列夫長得更像。我能夠理解當初埃曆克斯•;;史朗斯基,甚至還有我的父親會迷上她。


“謝謝你,拉琪爾。我們就快結束了。告訴司機我們馬上就過去。”


那女孩又朝我笑了笑。“答應我可別讓我外婆耽擱太久了?”


“我答應。”


她離開了,隨手關上了門。


安娜•;;克霍列夫站起身來。“好了,你都知道這一切了,麥西先生。我跟你講了我能講的全部。我恐怕你得讓我走了。拉琪爾和我得趕一班去往以色列的飛機。我希望你能理解?這是一次簡短的訪問,但卻是我期盼已久的一次訪問。”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真的認為我父親會殺了你和埃曆克斯嗎?”


她思索了片刻,然後她說道,“不,我不相信他會這樣。盡管只有上帝才知道要是沒有尤里•;;路金的出手相助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你的父親來莫斯科是因為他奉命行事。但我想要是事情真的到了那種地步,他不會殺了我們。他肯定會阻止我們,但會設法把我們帶離莫斯科。他是一個好人,麥西先生。他是個值得你為之驕傲的父親。說老實話,可能我還真有點那麼愛上他呢。”


最後,她掃了眼她的手表,拿起我帶來的那束白色胡姬花。“我們還有點時間,所以要不你坐車跟我們一起走,麥西先生?我們可以在去機場時順路把你送到你的旅館。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還想順便去諾夫德維奇看一下。”


太陽已完全出來了,我們朝那兩塊墓地走去。


拉琪爾守等在汽車里,陽光透過那些栗子樹灑照下來,整個公墓看起來是另一番氣象。天空是一片清澈碧藍,那下午時分的暑氣踟留在樹下。一些老年婦女行走在樹蔭下的小道,手上拿著鮮花還有伏特加酒瓶,她們來此坐下邊喝酒邊跟她們的故親絮叨著。


當我們來到那兩塊墓碑石前面後,安娜•;;克霍列夫在每塊石碑前放置了一束白胡姬。


我隨即退回身子,讓她靜靜地念著她的最後離別禱詞。她沒有哭泣,但當她轉回身來時,我看見她眼里的哀婉之色。


“很早以前我就想好了,當那一天來臨時,這就是我的最後安息之地,麥西先生。我知道伊凡,我的丈夫,他會理解的。”


“我肯定他會。”我看著她,看到她棕色眸子里悠悠追思的眼神,不知說什麼好。“那天夜里發生的一切一定像場夢。”這是我唯一能安慰的話。


“有時候我都在想這一切是不是真的發生過。並在想誰又會相信這一切呢。”


“我會。”


她淺淺一笑,又想要說什麼,朝那兩塊墓石掃了一眼,好像還有什麼事要告訴我知道,但隨即她看起來又改變了主意並打了個寒戰。


“你准備走了嗎,麥西先生? 我恐怕墓地不是我喜歡的地方之一。即便是在這溫暖、陽光明媚的莫斯科白天。”


我點了點頭,挽著她的手臂,然後我們朝汽車那邊走回去。


六個月以後,我聽到說安娜•;;克霍列夫去世了。


報紙上沒說什麼,但鮑博•;維他利從蘭格里打電話過來說他認為我可能想知道這個消息,她是在耶路撒冷的夏勒特醫院去世的。她患的是肺癌。葬禮會在四天以後在莫斯科舉行。我訂了從華盛頓出發的機票,出于內心的情感,就想成為這道別場合中的一員。


當我著陸在謝諾梅傑沃機場時,天正下著雪,俄羅斯的大草原和平野凍結硬實得就象一塊隱伏著魅影的巨大的花毯似的。雪花在莫斯科的街道上漫天飛舞。這個國家又在經曆著另一場嚴冬。我遙想當年埃曆克斯•;;史朗斯基和安娜長途跋涉穿越俄羅斯大平原時,可能就是這副光景。


在諾夫德維奇舉行的葬禮只是一個很小規模。當我到達那里時,葬禮已經開始了。有六七個或者更多的以色列大使館的工作人員聚站在敞開著的墓穴四邊。一個東正教的神甫在為死者吟唱著他的禱詞,大雪在我們四周密集狂舞著。


我看見安娜•;;克霍列夫的外孫女挽著一個姿容秀麗、四十年紀的女子,我猜想那就是莎夏。她們倆人都面色蒼白,表情哀戚。棺木打開著,我上前排著隊,親吻著安娜•;;克霍列夫那冰冷、大理石般的面頰,跟她作最後的道別。短暫的片刻,我俯視著她,覺得即便她已死了,人看上去還是那樣的美麗,然後我走回去,站在悼念人群的邊上,那些掘墓人開始工作。


也就在這時,一件令人意外而興奮的事發生了。


當我站在那里看著那棺木被緩緩地下放入那凍實的土中時,我注意到悼念的人群中,有一對老年夫婦手挽著手站著。那老婦的臉滿是深深的皺紋,但在她包著的頭巾下,我能看見她那灰白的頭發里有一縷褪淡紅色的。那男的是非常的衰老,他的身子因年邁彎得幾乎像一張弓。


他戴著一個黑色的皮手套,套在他那僵硬的左手上。


我只感到渾身打了個激靈。


那對夫婦靜候著,直等到那棺木被沉放到土里,然後那男的走上前去將一束冬季玫瑰放入敞開著的墓穴。他退回步子,又站在那里過了片刻,然後我看見他抬眼望著埃曆克斯•;;史朗斯基的墓石。很長的時間里,那老人就站在那里,好似沉浸于回思之中,直到那個女的牽起他的手臂,在他的臉頰上嘬吻了一下,然後帶著他轉身離開了。


當他們蹣跚著步子從我跟前走過時,我的大腦因興奮而飛快地閃著念頭。


我的心怦怦狂跳著,然後探出手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並用俄語發問道。“少校路金?是尤里•;;路金少校嗎?”


那老人怔住了身子,他那混濁的眼睛朝上看著,研究著我的臉。


有一片刻,他看起來似乎不知所措,然後掉頭掃了一眼他的妻子,最後用很低啞、衰弱的聲音回答我的問題。


“對不起,先生。你弄錯了。我是姓斯代弗諾維奇。”


那對夫婦繼續走著。然後我想說什麼,卻想起來了這個姓,這是史朗斯基的家族姓,我整個人愣在那里。我看見那對老人邁進停在附近的黑色轎車里的一輛,轎車順著狹窄的公墓小道駛離了,紅色的尾燈最後消失在密集的雪片中。


這是尤里•;;路金嗎?


或許吧。

我倒希望認定他沒像安娜•;;克霍列夫講的那樣真的死去了。


但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找到了我自己所求的真相。我已經掘開了往事,了卻了我的宿願,現在是時候把它們掩埋起來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那三塊墓石,然後轉過身朝公墓門口走回去。


(全文完)
Ich wei nicht, Wie Ich dich liebe, Sie ist der einzige Weg, Den Ich Ken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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