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幽然之夢,令夢夕迷離,茫然:
揚州。美女雲集的好地方。即心橋上一位正在遠眺的白淨俊秀且可疑的男子,化名梁映溪,其真實身份是「千金之上」小姐。看來揚州女子難日將到。
映溪公子走在街道上,心喜若狂,凡看到漂亮女子便少不了挑逗調情。正當她準備尋找下一個樂子時,忽感左肩一股熱氣,回頭望去,是一白髮老者,眉目慈祥,面含笑容。老者把手移了去,凝視著她的眼睛,深沉道:「公子,切勿動情,否則心將痛楚。」語罷,轉身離去。映溪楞楞地站著,許久才邁開步子。
傍晚,她照常去了經打聽過後得知的揚州最為盛名的青樓,「國色香」。
淡淡謦香縈裹,好似浸身於雲霧繚繞的仙境之中。頷首,果真個個皆貌美如花。映溪心中竊喜,隨意挑了幾個,便上樓去了。
《霓裳羽衣舞》。唐玄宗李隆基之佳作,他對美人兒是頗費心思呀!
彩袖飄渺捧玉鐘,公子暢酣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不料第五杯剛要入口,夢夕胃中便如海浪翻湧,臉色泛青。天生的胃病在這時發作了。姑娘們停了下來,對這位才俊小生關切甚急。為避免洩漏了身份,她強擠出一絲笑意,「美人兒們,對不住了,這次不能繼續盡興,待下次一同補上,在下身體有些不適,先回了。」說完,忍著疼痛,起身向客棧折回。
經過一座石橋時,忽聞女子輕柔感傷之音:「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舉目向聲一身著藕絲單衫的女子立在橋邊石旁,頗帶憂傷。晚風中,襯著碧波綠荷,恰似一朵素雅的出水芙蓉。
「樂得受用些春花秋月,消磨那些歲月光陰。」映溪打斷道。自見到那女子的一剎,她的胃竟不治自愈了。
「姑娘好有雅興,月明風清之夜橋邊吟詩,梁某甚是欣賞。」
映溪整了整衣衫,上前幾步,看清了女子的容貌,頓時無法自已道:「雲鬟半整,有沉魚落雁之容,星眼含愁,勝閉月羞花之貌。」
「敢問梁公子是在與我講話麼?」女子看著她。
「當然,請問姑娘尊姓?」
「小女子名楊,字佳吟,本地人氏。聽口音,公子是杭州人吧?」
「佳吟姑娘不僅名如其人,而且聰慧過人啊!我叫梁映溪,很榮幸能見到你。」
佳吟嫣然一笑,想要說些什麼,一轎夫走來道:「小姐,是時候回府了。」
「公子己身異地,當多加防範,我先告辭了。」輕盈入轎。
映溪目送她上轎,心中不由壞壞一笑:不如憐惜眼前人。
忽而一醉漢撞了過來,映溪險些摔倒。躲開了那醉人,又向轎子望去,直至它消失在拐角處。
漫步回到客棧,準備付房錢時,發現錢袋被劫。「那該死的醉鬼!」她索性懶得去追了,萬一出了事,爹娘那裡自是沒法交代,而且再沒申請獨自出去風流的機會了。心想:不過失財嘛,小事一樁!本小姐可是能人啊!
跟客棧老闆好說歹說,人家終於答應讓她暫住一宿,大概看她像個有才之人,且相貌相當吧!
第二日,映溪早早起來,神清氣爽地溜了出去,直奔錢財。為方便行事,她決定破天荒地換上女裝。找了一家布店,偷偷換上一件藍紫色絲綢衣裳,剛好合身。
夢夕,又回來了。
走在街上,不少青年男子前來獻媚,還有一男的小聲感歎:「絕世美人啊!」另一男子凶道:「再看人家也不可能是你的了!別忘了你昨天剛成了親,自己找個牆角挖後悔藥去吧!順便撞一下牆!」
映溪暗笑,愈發自信地揚起頭來。
眼前一人大搖大擺經過,絡腮鬍,身體好似由肥肉堆積成的一座小山,然而,最明顯的--那黃色綢緞布料的錢袋。
臉上略帶惡煞之意,想必不是什麼正道之徒。
鎖定目標。
雖心底有些膽怯,但那袋鼓鼓的玩意著實有吸引力。準備就緒了。老樣子,正面突襲。
在離絡腮鬍半步之遠的地方,夢夕假裝被絆倒,身子落進他懷中,左手順勢快速取下錢袋,塞進袖中。
還沒等她開口,那絡腮鬍早已心花怒放,眉開眼笑,嘴巴甚至歪到了耳根,抓住她不放手:「美人啊!今日你我相撞,是天作之合,緣分啊!走,回家跟我作妾去!」
死定了,竟碰上了這無恥之徒!夢夕竭力掙扎,只覺身體被困得越發緊了,情急之下,低頭狠狠咬住了絡腮鬍豬蹄般的手背。頓時,血順著手指流了下來,白白的指骨依稀可見。夠狠!那無賴驚叫一聲,終於鬆開了手。
夢夕順勢脫身,即而轉身就跑。她可不想跟這種人糾纏下去。
那壯人哪裡肯善罷甘休,屈辱和憤怒在臉上一覽無餘。吹了口哨,喚了六名屬下追去。
街角處,她停了下來。那頂轎子,那麼熟悉。想了想,飛奔過去,趁轎夫不備時躍窗而進。幸其落得恰到好處,兩腿叉立在轎中人雙膝兩側,轎中人無半點損傷,只是驚嚇之餘猛然站起。
果然是她--楊佳吟,夢夕癡癡地望著她那盈盈秋水,而對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她。而夢夕這一鬧騰,使轎身失衡,轎夫們措手不及,轎子向後傾斜去。
無任何防備之下,夢夕本能地把手伸向佳吟身後的轎壁。
「嗚--」這怪聲,異口同聲發出。顯然,有人遭殃了。
轎裡那兩人不幸的唇被對方「啄」了一下,鮮血從細微的裂跡中滋生出。一個上唇,一個下唇。而兩人身體緊緊相貼,可感覺到彼此胸前的起伏柔漾。
二姑娘匆忙分開來。佳吟紅著臉地低下了頭,向轎子一角縮了縮;而那後來者,為擅自輕薄並誤傷了眼前佳人感到些許內疚。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夢夕竟讓兩個人流了血,還賠上了自己,不愧為「奇才」啊!
「對,對不起,後面有人追殺,所以,我···令小姐你受驚了。」夢夕窘迫地低聲道。
「沒關係。」語罷,佳吟詫異自己為什麼竟會輕輕念出這三個字。第一眼見到這位「入侵者」,便覺她氣質脫俗,頗有好感,念她也是迫不得已才闖入,於是決心幫她。
「小姐,您還好吧?」忽覺轎身加重,一轎夫擔心道。
「我沒事,你們只管繼續就是了。」看了看眼前人,佳吟語調平靜。
理所當然地,夢夕被抬到了楊府。當兩人同時走下轎時,轎夫們驚暈了,這兩小姐同樣有著花容月貌,同樣嬌嫩白皙的皮膚,同樣的亭亭玉立;更加離譜的是,都捂著唇部,只不過,一個用左手,一個用右手,剩餘的兩隻手相握著,乍一看似一對孿生姐妹。
不顧周圍驚訝的眼神,佳吟信步把夢夕帶如房中。這時唇已止了血。
「在轎上時,就感覺與你似曾相識。」
「我也這麼認為,這也許就是命運賜予我們相遇的緣分吧,楊小姐。」夢夕挑逗道。其實自昨晚以來,她無時不惦念著眼前那動人的容顏。
「你怎麼會知······」
「不是說有緣麼?想必我是猜對了,佳吟大恩人,嘿嘿。對了,我叫梁夢夕。」
佳吟感到後句話很熟悉,皺了皺眉,就沒再多問。
看著她微皺的柳眉,深思時也不乏的柔美,夢夕心裡微微有些溫熱,頓生從沒有過的美妙。
於是,姑娘們誤打誤撞地成了朋友。夢夕說她是來找在揚州做生意的哥哥,順便遊玩幾日的。她一向愛撒謊,無論對誰。不過,即使天大的慌言也會在受害者看到矯美玉香的她之後變得黯然失色,先前對她的憤恨也會隨之而去。
午飯過後,夢夕告辭。佳吟有些不捨:「待你找到哥哥,一定要再回來,我帶你四處轉轉。」
夢夕詭異地眨了下左眼,「會的!」踏出兩步,又回過頭,留下了一個迷人的具有相當殺傷力的微笑。
兩個時辰過後,家丁道:「小姐,門外有一男子想見你。」
「柳賢俊嗎?若是他,我不想見。請代我送客。」佳吟忿忿地說。
「小姐,不是。」
「若不是他,還有誰會這麼死纏爛打。你不必聽從我爹的話,他和柳賢俊的爹是世交又於我有何干係?我不會見的,你出去吧!」
雖自小與柳賢俊一同長大,卻一直當他為哥哥,不曾動過情。而他卻對這個妹妹癡心一片,深深愛上了她。這卻招來佳吟的反感,為了讓他死心,故意處處躲避著他。
門口,久等了的夢夕奈不住了,逕自走向佳吟房間。此時,佳吟已在閨門之外,看到這位風度男子,不禁摀住了嘴,天真地笑了起來:「我的愁結終於解開了,昨晚是曾相見過的!不料你著男裝竟如此俊俏,映溪公子。」
夢夕笑道:「這世間少我一個男兒,便就冷落了歌兒舞女,空閒了寶馬香車呀!」
「說的是啊,你若真是男兒,揚州城非要讓你鬧得天翻地覆不成!這幾日住在我家吧!」
「嗯。喔,對了,你今年幾歲?生辰?」
「回公子的話,小女子今年十歲又八,生日為四月初六,剛過了沒幾日。」
「啊?」夢夕興奮地跳了起來,「同年同月同日,你,我!」
緣分來了,一發不可收拾。
佳吟所作之詩,衰而不傷,文采脫俗,夢夕愈發喜歡。
佳吟閱夢夕之幽默灑脫,也心中自喜。
為了佳吟的名節,夢夕第一次著女裝出遊,自是心甘情願。
賞遍了揚州美景,品完了揚州美食後,天色漸黑。夢夕想到了那晚未看足的美人,便神秘地對佳吟道:「換身衣服,帶你去個好地方。」
一個時辰後,「國色香」二樓的雅閣內,兩位手執杉木折扇的翩翩公子窗前花椅上把酒斟酌。
「日色慾盡花含煙,
月明如索愁不眠。
趙瑟處停鳳凰柱,
蜀琴欲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
願隨春風寄燕然。
憶君迢迢隔青天。
昔日橫波目,
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腸斷,
歸來看取明鏡前。」
歌妓撫琴念幽怨之詩,舞妓則嫵媚地輕灑羅裳。
佳吟第一次來這煙花之地,第一次如此放縱自己,是那麼快樂。不曾沾酒的她此時已徹底地醉了,忘卻了煩惱,放下了矜持,濃濃的酒意,催使她起身作舞:「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半醉半醒的夢夕見她舞姿之曼妙,心醉神迷。隨口念道:「壁月小紅樓,人若天仙情似水,揚州,裁剪曾勞玉指柔。風流。」
舞之,醉之,吟之。不覺中,兩人睡去。
次日清晨,隨著隱隱作痛的腹部,佳吟緩緩睜開了眼。向疼痛的部位摸去,感覺軟軟的,原來是夢夕滑嫩的臉頰。
可憐的佳吟,一向是受害者。她不敢動身,怕驚醒了身上的夢中人。歪著頭,盯著那熟睡中美麗的雙眸,嬰兒般乖靜的面容,微微揚起的曾「咬」過自己的紅唇。想到這兒時,她不禁笑出聲來。
一直裝睡的夢夕趁機坐了起來,色色地調戲道:「怎麼,還想被咬一下麼?我們可是同床共枕過嘍!你是我的人兒啦!」
聽得這話,佳吟心中不由一顫,稍轉為粉紅色的臉在柔和的光線下更讓人一見傾心。
「壓疼你了吧,對不起啊!」想到整夜將美人的身子當作了枕頭,夢夕心疼道。
「沒有大礙的。」看她此般慌張,善解人意的佳吟含笑。
還好,楊夫婦這幾日不在府上,她們的一夜未歸,已無關緊要。只須堵住家丁的嘴,以後的日子依舊會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