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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推理] 《神乎其神》作者:青風【完結+番外】

《神乎其神》作者:青風【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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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已近午夜,路上静悄悄的,除了飞驰而过的汽车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昏暗的路灯射出幽幽的光,给这夜添上了那么一丝丝的亮度。
  「吭哧吭哧」,钟华奋力地蹬着自行车,终于爬上了这座桥。正想喘口气,谁知桥头风大,不小心,帽子给吹跑了。钟华骂了一声,忙跳下车子。当他回头往桥下跑的当口,却见一个人奋力地往上跑,后面跟了那么几个人,手里都拿着棍子什么的。转眼间,那人给追上了。接下来就是一顿噼里啪啦好揍,起初那人还反抗一下,到最后,索性抱着头,任那几个人去打。
  这时钟华已捡起帽子,回身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去,看那几个人仍在痛扁着地上的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图。犹豫了下,钟华还是开了口,「别打了,再打魂都散了。」
  此话一出,那几个人同时住了手!都抬头诧异地望着他,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你……你看得见我们?」
  「你说呢?」
  「我不是。」那几人的惊惧平息了些。钟华用眼睛瞄了下那个仍在地下趴着的人,问,「他怎么得罪你们了?」
  「他抢我们的钱。」那人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答道。
  钟华从兜里掏了几张纸出来,背着风,用打火机把纸给点着,等烧完了,另外一只手中多了一迭钱,上前递给了那人,问,「够吗?」
  「够了,够了。」那人接过,忙不迭地说。
  「没这么多,我根本没拿那么多。」一个声音吼了起来,钟华扭头去看,却是刚才被扁的那位老兄。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指着那个拿钱的人大吼着。
  「怎么?不服呀?今天算是你命大,下次抢东西手脚快点。再被人抓住,你可就没今天的运气了。走!」
  那人一挥手,一群人呼啦啦走了,那人在后面作势要追,但终究是没追上去,只冲着背影大骂着,「妈的,有什么好横的?杂碎!狗娘养的!混蛋!神经病!让你明天就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最好让你全家都不得翻身……」
  钟华几乎有些愣怔地听着他用超八度的高音在骂着那群人,一直到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钟华忍不住想,那几个人容忍度也真好,竟然没回来再扁他。
  没了方向,那人把头转了回来,指着钟华大声说着,「你怎么那么容易被骗呀?我不告诉你没那么多钱吗?你还全给了他们。你钱多花不出去了是吧?给我呀,我帮你花。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呀。」
  钟华愣愣地看着那叫嚣着的人,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聒噪的人,更何况还是个大老爷们?等他终于消停下来,钟华开了腔,「你说完了?」
  「说完了。」
  钟华扭头就走。
  「啊?别走!大哥,不,大爷——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你也送我点钱花花,那对你没什么,不就几张纸吗?你点着就行。」
  钟华看着他,想这人不仅聒噪,还没脸没皮,真可惜他这副人模狗样的好皮囊。拍了拍那顶帽子,钟华又看了他一眼,说,「钱呀,我可没了。你要真想要呀,也成。等着呀,等我哪天有了,烧给你。」
  钟华没等他开口,把帽子扣到了头上。整个世界清净了!对这种人呀,不,是这种鬼,最好的办法就是眼不见为净。跨上自行车,钟华蹬起了车子,又奋力骑了起来。

第一章
  同这个城市中千千万万个打工仔一样,钟华就如大海里的一滴水,沙漠中的一粒沙,原野中的一根草一样,普通地不能再普通。高中没毕业,钟华就背着行李走进了大城市。什么活都做过,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人生的酸甜苦辣,钟华品尝了许多,但却从来没抱怨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足够!这是爷爷告诉他的!也是钟华的信条。
  钟华在一个车行里打工已经两年了。他是从擦车开始的,时间长了,老板看他机灵实在,就让他跟了个师傅,没车擦的时候,就跟着当个下手。如今,有个小毛病什么的,他已经完全可以胜任。老板给加了工资,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工作忙起来,钟华常常会忘记自己的另一个身份:钟天师第一百二十八代传人!很吓人的身份!说起来没人会相信,但却是事实。钟家是捉鬼世家,钟华的祖先是道士,那厚厚的族谱诉说着祖先的辉煌。可惜到了现在,他们家却人丁单薄,钟华的老爸是独苗,让钟老爹很是痛心。但更让他痛心地是,这根独苗从小就谈鬼色变,别说让他去抓鬼了,他连符都不会画。要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钟老爹拍死他的心都有。在慨叹家门不幸时钟老爹把希望放在了下一代。
  钟华抓周时,抓了把桃木剑,让钟老爹喜地合不拢嘴。而更让他欣喜若狂地是,钟华额头那个以为是在娘肚子里没吸够营养而落下的凹痕竟然是『阴阳眼』。钟家传了那么多代,有这种阴阳眼的可没几个。钟华还不会写字的时候,就已经会画符了,刚上小学,就随着爷爷去捉鬼,到了初中,他已经把那套家传的「钟馗捉鬼剑法三十六式」用地呼呼生风了。钟老爹捉鬼是不要报酬的,最多到别人家去喝顿水酒。他说这是祖训,道士捉鬼除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谁听过猫抓耗子还要给别人伸手要钱?
  钟华上高中后,要住校。不到一个星期,就跑了回来,拉长个脸说学校阴气太重,他晚上睡不好。他们高中的校址以前好像是片坟地。钟老爹陪他去买了顶帽子,帽子内里画了符,压住那个阴阳眼。钟华的世界算是清净了。从那之后,他就很少摘掉帽子,别人问起,他就说他有偏头疼,怕风。钟华高一结束时,钟老爹走了,走得很平静。临去前,他把那把家传的桃木剑和一个乾坤袋给了钟华。只说了句这剑和这袋子一定要传下去就闭了眼。
  钟华上高三那年,弟弟钟响上了初中,妹妹钟萍也以很好的成绩考上了城里的高中。但是爸妈却让钟萍辍学去打工贴补家里,钟萍很听话,哭了一场后,答应了。
  在她离家之前,钟华不声不响地收拾了行李,先离开了家乡。只留了个条,说让弟妹好好上学,他会赚钱给他们交学费。他是老大,有这个责任。
  然后,钟华就到了这座城市,一晃,好几年都过去了。钟萍大学也考到了这里,如今已经大三了。周末的时候,她会到钟华这里帮他收拾东西。在这个城市中,钟华总算不是孤单一人了。
  这段日子有些忙,钟华泡在车行里,天天半夜才能回来。这天终于早回来一次,看着猪圈一样的屋子,钟华想着钟萍周末要来,看这个样子肯定要骂自己的,还是趁早弄干净些好。收拾了半晌,拎了大包小包的垃圾准备去倒,刚拉开门,就见门口一人呼站了起来,把钟华吓了一跳。又看了一眼,想这人怎么那么面熟,正出神,那人却拿手在他眼前这么一晃,钟华顿时开了口,「干什么?你谁呀?」
  听他说话,那人竟然蹦了起来,蹦地还真高,「哈,你看见我了?你终于看见我了!」
  看他架势,钟华终于想起了是哪位,「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骗子!」
  「骗子?说谁呢?」
  「说谁?说的就是你!是谁说给我钱来着?是谁又说让我等着的?我每晚跟着你,你根本就已经忘了那事!我和你说话,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咦,对了,你现在怎么看见我了?」
  钟华懒得理他,砰地带上了门,拎着袋子只管走。那人跟着他,突然像发现新大陆般地喊道,「对了,是帽子,肯定是帽子!」钟华仍不理他,那人顿了一下,说,「看你那眼神,我就知道猜对了。不过,你那顶帽子可真够难看的,你什么颜色不好挑,你挑个迷彩。看你这倒霉样,肯定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个破修车的,竟敢骗我!」
  钟华被他说地有些生气,猛地停住,那人没提防,竟从钟华的身子里穿了过去,生生打了个冷战。钟华倒没事,他又不是一般人。等那人转过头,钟华盯着他说,「我就是骗你,怎么了?」
  那人还在打冷战,听钟华这样一说,更是生气,又跳了起来,「骗子,果然是骗子。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每晚跟着你,就盼着你能想起来!你老板骂你的时候,亏我还在旁边踹他,给你出气;你车子骑那么快,我就跟着跑,别人烧钱,我都没去抢,就怕跟不上你;你吃方便面,我还可怜你,还想等我有了钱,肯定请你吃好的……」
  到了楼下,扔了垃圾,又走了上来,那人一路跟着他,述说着自己长长的血泪史。回到门口时,还没说完。钟华开了门,看了那人一眼,打断他,「还没完?」
  那人大吼一声,「没有!对了,还有你门上的这个破符,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它害死……」
  「那你接着说!」钟华「砰」关上了门,隐隐觉地头有些疼,这人,不,这鬼可真不是一般地罗嗦。踱到那个破了一半的镜子前,钟华把那顶迷彩帽扣到头上,左看右看,决定有时间去换一顶。以前怎么从没人告诉自己这帽子很难看?
  钟华还没找到时间去买帽子,却发生了一些事。
  这几天的午夜,那座钟华天天路过的大桥上频频发生车祸,虽然没死人,但却都够惊险的。据出事司机说,是因为看到一个红衣女子突然往车上撞,为了躲避,猛然向一旁打方向盘,最终和其他车辆相撞的。
  钟华在车行里听人如此闲聊,留上了心。这事他不知道就算了,但既然知道了,要是不管的话,却也说不过去。猫抓耗子,好像不需要理由?
  这晚快半夜时,钟华拿了个包,里面装上了那把桃木剑和乾坤袋,又揣了几张符,没骑自行车,踱着往大桥走去。他租的房子离大桥很近,是那种待拆迁的房子,便宜,住地都是他这种外地人。钟华依然带着帽子,只是把帽子往上推了推,露出了额头。他已经习惯了戴帽子,真取下,他还真不舒服。
  快到桥头时,远远地看到路灯下靠着一个人。钟华装做没看见,走到了路灯下。那人看到他,看架势又想跳起来,但最终好像知道对方看不到,没动,只是哼了一句,「真是阴魂不散,不想看到你,你还来晃?」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盯着路上偶而路过的人看个不停。钟华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那人好似终于忍不住,开了腔:「就抽这个?两块钱一包!你还真是穷,穷也就算了,还小气,小气也算了,竟然是个骗子。还有你这顶帽子!我看了就来气。你眼睛长到脚底上去了?一点审美观点都没有。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看着那张上下翻飞的嘴,钟华又看看自己手中快到尽头的烟,想等这根烟抽完,他要是再不住口的话,那就让他尝尝『钻心符』的味道。
  远远过来一个老头,看到钟华时,好似有些吃惊,不知这大半夜的,这路灯下怎么立了个抽烟的男人。钟华看了他一眼,说,「等人,你忙!」老头点了点头,往桥头走去。钟华的烟抽完了,身旁的人却也住了口。盯着老头的动作,看老头到了桥头停下,从袋子里掏出了纸什么的,不禁一阵欢呼,「终于等到一个散财的了,不枉我等到现在。」说完这句话,瞥了眼钟华,「小气鬼,学着点!经常散点财,对你有好处!」
  等老头把纸点了起来,空中飘了很多的冥钞。转眼间,出来了好多人,都在那抢。钟华斜眼看着,那人上窜下跳,倒也抢了不少。又看那老头,想这老头倒是好人,知道积德。老头烧完就走了,抢钱的人群也散了。钟华看着表,还差五分钟十二点。于是往桥中央走去。那人正在数钱,看他如此,下意识地要来抓他,「找死呀你?快午夜了,那女鬼要出来了。」
  钟华想他说了那么多话,就这句还算是人话了。不禁开口说,「我找的就是她。」
  「你找她干什么?啊?啊!你能看见我?」
  「那你以为我在和谁说话?」
  那人眼睛瞪地几乎要突出来了,大喊道,「奶奶的,你又骗我?」
  「又不是第一次骗你,还以为你习惯了?」钟华平心静气地说着。
  「你……你……」
  「我怎么了?不想死,就躲远点。刀剑无眼,一会儿戳到你,散了魂,可别怪我。」
  「你……你是道士?」
  「那你以为呢?」
  「那个女鬼很厉害的,你相信自己能收地了她?她怨念很深,能显形的,这几天的车祸都是她惹的……」
  「要不因为这个,我也不会来。」
  「你要死了,我就带你去喝酒。我这刚捡的钱给你留着。兄弟,等着你呀!」
  钟华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往前走去,还有一分钟。那人跟着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大喊到,「兄弟,等着你呀!」钟华陡然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午夜十二点,一抹红色的影子出现在桥中央……
  如此深夜,出现个穿红衣的女人已经很奇怪,更诡异的是,那抹红色的影子竟然在桥中央跳起舞来,整个桥都成了她的舞台。钟华掏出了桃木剑,他可不想在自己面前看到另一起车祸发生。
  那女子终于看到了钟华,也看到了他手中的桃木剑,慢慢停了下来。钟华看着她,说,「给你个机会!别惹事,去你应该去的地方。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哈哈哈哈……」听着这凄厉的笑声,钟华皱起了眉头。笑声落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你个臭道士,你去死!」
  钟华叹了口气,别多说了,说了也没用。这事见多了,但前面的话总是要说的,就好像戏台上问「呔,来者何人,报上名来」一样,是少不了的过场。
  钟华摆了个姿势,想着这次不知道这三十六式要耍到哪式才能捉住「它」。在钟华眼里,面前所站的已不是人,而是个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那女子已经冲到了面前,钟华耍开了桃木剑。很显然她有些怕,只是闪躲。钟华不想和她游斗。午夜虽车少,但也有车,看自己这样抽风似地跑来蹦去,肯定在骂自己神经病。那女鬼因为要和他斗,已经没法显形了,所以一般人只能看到钟华一个人拿着把剑在耍。
  斗了几招,钟华已经摸准了她游走的规律。借着她闪躲的一个瞬间,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来,掷到她后退的方向。那女鬼果然撞了上去,只听一声惨叫,竟从半空跌了下来。钟华右手刺出,把她钉到了桥墩上。
  那女子的脸色变地惨白,看着钟华,泪就落了下来……
  钟华叹了口气,拔出剑,正想掏出乾坤袋,谁知那女子竟然一声长啸,伸手扼住了钟华的喉咙。在快要窒息的瞬间,钟华想起了一句话,是谁说的,「女人,你最好的武器是眼泪……」
  「死道士,小气鬼,快醒醒,你还没死呢?再不醒,就真死了!啊……」最后那声惨叫算是让钟华彻底清醒了。爬起来的当口,却看到那聒噪鬼和那女人在互相掐着脖子较劲。幸亏那女人刚才被桃木剑给扎了,否则那聒噪鬼哪是她对手?
  钟华骂了句,差点阴沟里翻船。要是自己就这样挂了,哪有脸说自己是钟天师一二八代传人?哪里对得起爷爷?越想越气,这善心果然要不得。钟华发了个狠,从怀里掏出个钻心符,「啪」贴到了那个女鬼头上,只听一声惨叫,那女鬼松了掐住对方的手,满脸痛苦地捂住了心口。钟华利索地打开乾坤袋,想了想,还是揭掉了女鬼头上那道钻心符,一阵光闪过,那女鬼被收进了乾坤袋。钟华束起了袋口,想着不知什么时候还要去趟城隍庙,这女鬼是要送到城隍庙受审的。
  「还不来看看我?我快不行了……」听到这个声音,钟华才想起还有号人呢。忙低头去看,却见他躺在地上,一副快挂了的样子。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钟华也客气了许多,「哪里受伤了?」
  「我刚才被你那破剑给碰了,我的魂要散了。啊,我是不是永世也超生不了了?啊?」
  钟华稍微看了下,开了口,「别嚎了,就胳膊蹭了下!魂不是那么容易散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来救你,你就这态度?要不是我,死的可是你。你态度好歹也好点,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么危险,要不是为了,为了……啊,啊,啊……」
  听着那惊天动地的惨嚎,钟华觉地耳朵都要被震聋了。惨叫完,那人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大桥的一边跑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钟华对他的一惊一乍头痛之极,他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无奈地摇了摇头,钟华把剑和乾坤袋收了起来,点了根烟,悠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是谁说的?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在路灯下,赫然又是群殴镜头……钟华把烟扔到地下踩熄了,快步走了过去,喊了一声,「别打了!」那些人抬头看是他,比人见到鬼跑地都快,「呼啦」做了鸟兽散,瞬间,只剩地下一人。
  「这次又为了什么?」钟华蹲了下来,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他娘的!」那人终于爬坐了起来,恨恨地骂着。
  「我好像没得罪那些人?再说了,即使我得罪了,他们也不会来找你呀?」
  「你个臭道士!没两把刷子非要出来亮!刚才差点都挂了,还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你输了,我的钱也不会输掉。」
  「你们在赌刚才那斗法?」
  「我呸,还斗法?纯俩泼妇打架。你说你那剑耍地好好的,钉都钉住了,你发什么良心,你拔什么剑呀?」
  「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说到了钟华的痛处,他有些生气。猛地站了起来。
  「我当然管不着,可是我把全部的老本都押到你的身上。看没看到,刚才那么多鬼,就我一人押你胜。我多相信你呀,可你……」
  「我不是胜了吗?」
  「可他们说我作弊,说要不是我,你铁定输了。我给他们争,看到没有,把我打了一顿。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呀?这自从死了,就没碰到过好事。可怜我这浑身的伤……」
  「唱戏呢你?接着唱,我走了!」
  「臭道士,你也太没良心了。我这浑身的伤可都为了你呀。我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抢钱都抢不到了。你要饿死我呀?你非要我变成怨鬼不是?这次,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心不古,什么叫忘恩负义,什么叫人面兽心,什么叫……」
  钟华的头又隐隐疼了起来,要说不理他吧,也有点说不过去,他毕竟救了自己;可要是理他,那就意味着必须忍受有只乌鸦在耳边唧唧歪歪,如果那样,还不给烦死了。钟华手抬了几次,想把帽子拉下来,但始终还是没放下来。
  爷爷一直说他心太软,而这是抓鬼的大忌。在道士眼里,游荡在这个世界中的鬼只是个生物,而绝不能把他们当作人来看待,否则,怎么去抓呀?每个鬼留在这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理由,尤其那些厉鬼更有着自己无法解开的怨念和执念。如果去听他们解释,都是血泪史,可能听吗?他们毕竟干涉了人间的生活,是带罪之身。就今晚那女鬼,可能也有着自己的执念,可是它却直接导致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受伤,能放任它吗?如果继续任它折腾,它的罪孽会越来越深,到最后肯定是永世无法超生,或者被打得魂飞魄散。在它还没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之前,把它收了,对它反而有好处。
  经过了那么多事,钟华逐渐了解了爷爷所说的一些话,他的心也开始渐渐变地有些冷漠。但对于眼前的这个聒噪鬼,钟华很难把他看成只是一个生物。打了那么多次交道,这个人在钟华眼里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人,所以他很难狠下心来。
  「别骂了!再罗嗦,相不相信我钉你?」
  「你应该说『相不相信我刺你』,因为我不是吸血鬼,所以『钉』这个字是不适用我的。」
  钟华翻了个白眼,刚才是谁说「钉」那个女鬼的?
  「翻什么眼?有本事你刺呀,那可算帮了我大忙了。我早不想这样过下去了。不过我谅你不敢。」
  钟华又有了想揍人的冲动,他忍了又忍,说,「想要多少钱?一次性的,以后别再缠着我。」
  「哟,怎么着?您老想甩手呀?我这一身伤,可不是几个钱都能打发的?我没别的要求,就跟着你了。有吃的,有住的,有点小钱花花,就行了。」
  「要不要陪你睡呀?」
  「啊?我可不是同性恋,你可千万别打我主意。」
  钟华气极反笑,不过是冷笑,「我是同性恋,所以离我远点!」看着对方有些惊讶的眼神,钟华终于觉地出了口恶气。
  那人惊讶过后,竟然乐了,「没想到道士也有同性恋,这倒希奇。不过,在道观里,都是男的,倒也方便!咦,不对,也有道姑。那个孙不二不就是女的吗?不过……这道士不比和尚,男女混杂,难保不出什么事?再说……」
  「你给我住嘴!」钟华已经气地要抓狂了,猛地掏出桃木剑,喊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钉死你!」
  「是『刺』……」还没等他说完,钟华已经一剑递了上去,正刺中他左胸,只听一声的惨叫,响彻云霄……
  钟华一惊,忙抽出桃木剑,但那人却已经软绵绵地趴到了地上。钟华心里有些怔忪,忙蹲下身子去看,却见他一动不动。有心去扶他,但对方是虚无的,却也碰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猛然想起疗伤的符,就急忙站起身子想要回家去取。
  「别……走……」虚弱的声音传来,钟华忙又蹲下了身子,「你……也太狠了……你怎么下这么毒的手……咳……咳……真是最毒不过道士心……」
  钟华看他仍能说话,还能继续骂人,知道刚才那剑没刺到要害。不过他也有些纳闷,这剑毕竟是祖先传下来的宝贝,按说这么给了他一下后,他不可能还能说话呀?不过没出事就好。还以为自己即使没有「心若止水」,但也应该「处变不惊」了。这么容易被激怒,还真是少有的事。要这样就送他上了路,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毁了。自己抓的可都是恶鬼,不抓这种聒噪鬼。
  「我只不过仰慕你,想跟着混口饭吃,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你竟然拿剑刺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样来报答我?你干脆给我来个痛快的,让我散了魂算了,也给你功劳簿上加上一笔。可怜我这全身的伤,可怜我身无分文,可怜我救了一匹狼,可怜……」
  「别唱了!死不了!能站起来,就跟我走。」钟华说完,就不再理他。把剑给收到袋子里,拎起来就走。
  「等等我,哎哟!」听他喊,钟华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但步子稍微放慢了些。
  「天杀的道士,不会等等我呀?明知道我受伤!」那人吭哧吭哧赶了上来,手还捂着胸口……
  「你那破剑,还真厉害!!怎么不弄个剑鞘什么的?要不以后我不小心碰到了,不死定了?」
  「谁见过桃木剑有剑鞘的?再说,没事你碰它干什么?」
  「这倒也是,没事我肯定不会去碰它的,我躲它还来不及呢。哎,对了,你怎么没取帽子也能看到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稀罕。还有,你,真是同性恋?」
  钟华侧头微微笑了一下,还作势去摸他的脸,「你说呢?」
  「咦!」那人做厌恶状,忙往后闪。钟华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此时,钟华真想闭上眼睛,享受享受这难得的清净。可还没等他陶醉,声音又响起,「我告诉你呀,让我做你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重要条件。」
  钟华翻了个白眼,又有了想揍人的冲动。
  「我只攻。」
  「什么只攻?」
  「啊,啊……」
  「别嚎了,你今天嚎了多少次了?」
  「你根本不是那个,你又骗我?」
  「你怎么知道我骗你?」
  「专业术语都不知道,还不是骗我?」
  「既然是专业术语,你怎么知道?」
  「也不想我,博览群书,贯通古今!想骗我,可没那么容易。」
  「我第一次骗你吗?」钟华斜眼看他。
  「果真是骗我的,吓死我了!」那人以手抚胸,弯腰长叹,「我还真以为要沦落到牺牲色相的地步。想我范剑一生清白,貌若潘安,形如宋玉,怎能以色侍人?哈哈哈……保我清白也……」
  「又唱戏?刚才你说你叫……犯贱?」
  「对呀。」
  「果然是犯贱!」
  「臭道士,骂我?我那是风范之剑,不是你说的那两个字。听到没有?」
  「贵双亲还真是有知识的人呀!」钟华说了这句话,就有些后悔,因为对方是已死之人,提对方的亲人除了伤感之外,好像没有别的。
  果然那人听了这句话后,就不再说话。
  钟华想说些什么,但他委实不是个善言之人,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家门口,那人好像才恢复过来。
  「这个破符,赶快撕了,看到它我就来气!上次你不知道我摔地有多惨!」
  钟华看他脸色有些变,忙把符撕了下来,扔到了包里。然后开门走了进去,拧亮了灯。
  「亲娘哎。我还以为你这是什么好地呢?这不就一猪窝吗这?」
  钟华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又没请你来!」不过看看自己的窝,也真是猪窝。不是刚收拾不久吗?这怎么又成这样了?从床底下把那个放器具的箱子拉了出来,把那套东西放了进去,然后东翻西翻,掏了张符出来。
  「这个箱子以后别乱动!」
  「我倒是想动,可我也得动地了呀!」
  「你不罗嗦难道会憋死?」
  钟华又有了想揍人的冲动。把符拿到手中,盯着眼前的人,眼神似是要杀人般,那人被他看地有些抖,「你确定这个符是疗伤的符?」
  「我不确定。」钟华嘿嘿一笑。
  「爷爷我豁出去了,我就赌你是个好人。贴吧!」那人把衣服『哧拉』撕开,有种壮士扼腕的豪壮。可是钟华却想踹他,什么时候他又成了爷爷了?
  看那胸口,钟华第一次有些佩服他,黑黑的有个剑戳出来的洞,刚才他一直捂着,倒没看清。带着这样的伤走了那么远,还能说那么多话,他也真是能忍。
  「怎么?心疼我呀?别怕,朝这来……哎哟,杀人呀你?」
  「别取下来,等它自己落。你自便,东西别乱碰,碰到什么别怪我。我要睡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钟华终于把帽子拉了下来。帽子呀,你可真是个好东西。
  「他娘的,竟然折腾了大半夜!」倒在床上时,钟华恨恨地骂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这个义务兼职还真累人,以前怎么就没那么感觉呢?
  一室清净,屋中就只见一张符在飘来荡去……

第二章
  钟华是被人给拍醒的,正做梦呢,梦见自己把聒噪鬼的嘴巴给堵上了……
  「哥,哥,都几点了,还不起?」
  钟华终于睁开了眼睛,是钟萍。
  「你在猪圈里也睡这么香?快起来!你昨晚干嘛去了,又去捉鬼了?你说又没人给你钱,你那么卖力干什么?」
  钟华的头又疼了起来。这一个不够,又来个!
  钟华终于坐了起来,帽子还在脑袋上扣着。钟萍「噌」给他取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学地在屋里也戴帽子?」
  取下的瞬间,钟华的眼睛对上了一双眼睛,近在咫尺,鼻子都要对上了。钟华忙往后仰,「范剑!」
  「犯贱?犯什么贱?哥,你怎么了?」
  「你妹呀?好正点!不过她怎么那么罗嗦,像你妈?」
  「住嘴!」
  「哥,你怎么了?干嘛凶我?我跑那么远来给你收拾,你为什么又骂我又吼我?我又怎么犯贱了?」
  「哈哈哈哈……」
  「萍萍,不是说你,我怎么会骂你?」
  「亲娘哎,道士好……温柔!」
  「你给我住嘴!」钟华真的要暴走了。
  「哥,有不干净的东西在?」
  「多不会说话,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可是有名有姓的。」
  「我说了,你给我住嘴!」
  「哥,什么东西惹你这么生气,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激动过?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好不好?」
  「看什么看?吓死你!他是吊死鬼!」
  「诬蔑,绝对是诬蔑!我抗议,绝对要抗议,我可是貌比潘安,形如宋玉……」
  「哥,给我看看,我可从来没见你带什么回来过!你就渡一口气给她,让我看一眼就行。」
  「不行!」
  「小气!」
  「什么渡气,哎,道士,我能显形吗?我是不是能显形?你倒是说呀!」
  「住嘴!」
  「哥,已经是第四次了,你让他住嘴!可好像他不听你的。」
  钟华看了范剑一眼,「你再开口,我就戴上帽子!这你总相信吧?」看着对方想张嘴却又不能说的情形,钟华终于笑了……
  「哥,你胜了?恭喜呀。不说这个,我今天来,还有个事。是我同学,她好像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钟萍说的这个同学,钟华见过,叫季云晓,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也是她们宿舍老大,平常对钟萍很照顾。据钟萍讲,季云晓这段日子老是宿舍快关门了才回来,平常自己发呆也能笑,看样子肯定是谈恋爱了。可问题是她的气色越来越差,暗堂渐渐发黑。钟萍觉得有些不对劲,要季云晓带她去看看她那一位,可季云晓不愿意,说对方害羞。你说一个大男人害什么羞?
  钟萍有次悄悄跟着她走进了一片树林,可走着走着就没了踪影。越想越不对!可她只能大概猜出些什么,却不懂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所以就来找钟华了。
  「你刚才不是还埋怨我尽做卖力不赚钱的事吗?不去!」
  「哥,那些都是不认识的,可云晓是我好朋友,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不去!」
  「哥,去嘛——去嘛——求你了……」钟萍拽着钟华的袖子,状似撒娇。
  「哥,去嘛,去嘛!求你了……」一个相似的声音传了过来,钟华转头去瞧,却是范剑作势拉他另外一个袖子也作撒娇状,你别说,那表情和架势还真像钟萍,钟华笑了起来。「你学得还真像。」
  「哥哥真坏!笑人家,人家不依嘛……」范剑做扭捏状,手中状似有个手巾在绞。
  钟华不再想笑,而是想吐。
  「哥,他又怎么了?别管他,收拾收拾,和我去学校。」
  「要真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去那么早,他又不出来。」
  「哥,你答应了,太好了。」
  钟华翻了个眼,这种事既然知道了,他不可能不管。
  ***
  当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钟华随着钟萍踏进了校门。古老的建筑,高大的树木都述说着这所大学悠久的历史。钟华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都觉得很神圣,宛如朝圣的香客到了圣地,让他有种想膜拜的冲动。也许是这辈子都无法圆大学梦了吧,所以才有这种想法。正是紫藤花开的季节,淡淡的香气漂浮在空气中。望着那淡雅的紫色,钟华若有所思。
  看到季云晓时,钟华确定了她确实是遇到了什么。当钟华很严肃地告诉她这些时,季云晓陡然大笑起来,看着钟华兄妹俩,像是在看怪物,「你们是不是电影看多了,这种事也能掰出来?钟萍,亏你还是个大学生,竟然,竟然相信这个……你哥是神汉?」
  「我哥是道士,不是神汉。云晓,你今天晚上带我们去见他,什么事都清楚了。只是见一面而已,他是人是妖还是鬼不就清楚了吗?」
  「见就见!虽然他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事,但你们这样,也太离谱了。不让你们见见,还不知会说什么?」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树梢,三人踏着月色来到了一片树林,淡淡的月光笼罩下来,一切显地有些朦胧,有些似幻还真……当看到树林中央的那棵巨大的银杏树和树下的人影时,钟华已经略略知道了些什么。
  「好帅,好飘逸!云晓,是他吗?」
  「哼,有我帅吗?」钟华回头,看到范剑正一股不屑的模样在翻着眼。
  「你怎么来了?」
  「这地方是你的呀?不许我来!想甩掉我,没那么容易!」
  钟华不再理他。范剑白天是不能出门的,只能等到太阳下山后才能出来逛。所以钟华和钟萍出来时,他是不可能跟着的。但他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钟华倒不太清楚。但也不想理他,一个聒噪鬼,没话还能找三句出来,你再给他找个话题,他还不罗嗦个三天三夜?
  看这边,季云晓已经跑了过去,挽着那人的胳膊笑着说着什么。钟华走到了跟前,停下了脚步。
  「我来介绍,这是我好朋友——钟萍,这是她哥哥,钟华,这是我男朋友,白果。白果,这位钟大哥是个道士,他非要说你是妖怪,要我带他来看看,我就带他来了,来看看你这个『妖怪』。白果,你说好笑不好笑,呵呵……白果,你怎么了,怎么手出了那么多汗?」
  「白先生,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那人盯着钟华,哑着嗓子说了句,「云晓,你先走开会儿,我和这位钟大哥单独待会儿。」
  季云晓有些担心,但还是和钟萍走开了些。范剑也走远了些。有风吹来,银杏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皎洁的月光从树叶间漏了下来,一地清凉……
  钟华找了个石墩坐了下来,把袋子放在脚边,点了支烟,抽了起来。「离开她吧!人妖殊途,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爱她,她也爱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认为她知道你是树妖后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会的,会的,肯定会的!」
  「那你怎么不告诉她?」
  「……」
  「离开她,我可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除非她离开我,否则……」
  「她印堂已经发黑,你难道没看到?你想害死她?」
  「不是,不是,我爱她,我一点也不愿伤害她……可……」
  「可你修行不够!」钟华吐了口烟出来:「你不到五百年吧?」
  「还差二十年。」
  「好了,不说了,今天说得够多的了。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离开她!」
  「不,我不!」那人吼了起来,「让我离开她,还不如杀了我!」话还没说完,那人已飘了起来,手里蓦然多了件东西。
  钟华冷笑一声,扔下烟头,拔出剑,说了句,「不自量力!」
  霎那间,两人游斗起来。此时,钟华才看清那白果手中的武器竟然是个扇子状的东西,却是比寻常大了许多的银杏叶。没走两招,等白果再举扇挥来时,钟华一剑刺到了扇面上,那法器碰到桃木剑,「哧啦」着了火,瞬间化为灰烬……
  白果的脸色比月色还要惨白,惨笑一声,盯着钟华身后,「云晓,我骗了你。我确实是妖,就是这棵银杏树。你怕了吗?」
  季云晓愣愣地看着白果,似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白果笑了,很凄凉,抬起投,看着头顶那轮月亮,缓缓开了口,「从你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想自已就已经爱上你了吧。第一次看到你,你才五岁吧。那次,你迷了路,跑到了这里,哭得很伤心,最后竟然靠着我睡着了,那时你那么小……我怕冻着你,就摇落了树叶盖在了你的身上。后来你爸爸妈妈找到了你,把你抱走时,你拍着我,说谢谢我给了一张全世界最好的被子。我永远都记得你那时的眼神,亮亮的,笑笑的。那时,我就想,要是永远都能和你在一起该多好。
  「后来,你就经常来这里玩,我就默默地看着你。看着你在树下读书,看着你把发黄的树叶收集起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慢慢地,你长大了,却仍然喜欢到这里来,仍然喜欢收集树叶,我很开心。可我也很害怕,我怕你有一天终究会离开,会永远离开,再也不回来。
  「明年你就要毕业了,你说你毕业后就要出国。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在流血。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勉强幻化成人形来见你。我想让你记得我,记得我就行。可是我的修行不够,只能借助月亮的力量变成实体。我是妖,会不自觉地吸你的阳气,我好难受,我不想伤害你,一点也不想……可我只是想见你而已,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我……
  「云晓,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我不该骗你。我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只请你记地我……」白果把眼神转了回来,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心爱的人……
  从记事起,云晓最爱来的地方就是这棵树下。因为父母都是学校的老师,她的家就在这里。她喜欢这棵银杏树,每年都会收集它的树叶做书签,都那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白果,就是在这棵树下,飘逸地如个仙人。云晓相信一见钟情,因为她以为自己的爱情就是一见钟情。却不知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和他相识了。
  看着眼前的爱人,云晓的泪就流了出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上前,搂住了白果,「我不管这是不是做梦,我也不管你是人还是妖,我不会离开你。我只知道,你就是白果!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离开。白果,我爱你呀,我爱的是你呀,不管你是人还是妖,你就是你呀,白果,别离开我!白果……」
  白果不自觉搂住眼前的姑娘,泪如泉涌……
  「你杀了我们吧!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季云晓突然转过身,冲着钟华哭着大喊。
  钟华有些愣怔,事情怎么会这样?
  「没想到我能看到现代版的白娘子传奇,也没想到能看到转世的法海!」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钟华喃喃着,「我错了吗?」
  范剑叹了口气,说:「你没错!道士除妖,天经地义,可你得看你除的是什么妖?恶鬼恶妖当然是除之而后快,可你看他们小夫妻,恩恩爱爱,甜甜密密,你非要给拆散,你说你这不是造孽吗?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如今你呢……唉……可怜呀……」
  「云晓,是我让我哥来的,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我好了。」
  「钟萍,你让你哥行行好,放过我们吧。他是人是妖还是鬼,我都认了。我不求他来帮我,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是死是活碍不着他的事。他难道非要做法海吗?」
  「哥,你放了他们吧?」
  「萍萍,我错了吗?」
  「哥,我也不知道。他们是真心的,他们好可怜……呜呜呜呜……哥,你帮帮他们吧……」
  钟华点了支烟,抽着。夜很静,听得到风的声音。四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看。难得范剑也没罗嗦。第三支烟抽完,钟华站了起来,走到白果和云晓的身边。「白果,云晓,我决定帮你们。虽然我不知道这样是对还是错,但是我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钟大哥,谢谢你!」季云晓呜咽着说。
  「云晓,你走开些,钟萍,陪着她,别让她靠近,让你们过来再过来。白果,靠着树别动!闭上眼睛,收敛心神!」
  看那两人走远些,钟华咬破了舌尖,走上前,把唇贴到了白果的唇上,白果已经知道他要干什么,微微张开了唇。清爽的味道,一如清新的白果香。清风拂过,月夜下的一幕诡异而惹人暇思……
  「啊……」一声尖叫响过。白果张开了眼!钟华伸手盖上了白果的眼睛,「快吸!」
  「不要呀,你怎么能吻他?道士,你疯了?你疯了?你果真是疯了!我承认他长得很好看,可有我好看吗?我承认他很飘逸,可有我飘逸吗?你怎么会去吻他?我这么帅的人在旁边你难道没长眼睛?道士……道士……」
  这个吻在范剑要暴走的状态下结束了,白果盘腿坐下,宛如坐禅。钟华看着范剑,狠狠地说了句,「闭嘴,再不闭嘴我……刺死你……」终于在最后一秒把「钉」换成了「刺」字。
  也许余悸犹在,范剑拉着一张脸,狠狠地反盯着钟华。
  钟华不再理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空白的符,咬破中指血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然后用桃木剑在地上划了个圈,把符点着。虽然有风,但那些灰烬却跑不出那个圈。慢慢地浸入土中,瞬间没了一点痕迹。
  白果的脸色渐渐变地红润,钟华的脸色却白地吓人。
  白果站了起来,一揖到地,「先生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请受我一拜!」
  「免了,没什么好拜的。我助你多修了二十年,你跨了五百年这个坎,和她在一起,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害处。你一切好自为之吧。」
  我这样做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但他想,如果把白果和季云晓给硬生生分开了,他良心会很不安的。现在,很安心,那就行了吧……
  问题是,眼前这个聒噪鬼一句话不说,还真让他不习惯。望着眼前这张能拧出水来的阴郁的脸庞,钟华头有些疼。如今他倒宁愿这个聒噪鬼说话,而不是摆这样的姿势来装酷。钟华不知自己怎样得罪了他,但也不知该如何去问。再说了,他是谁呀?凭什么呀?自己又不欠他的。
  两人就这样回到了住处,进门的刹那,钟华想这应该不是那人的家吧?但看他,俨然一副主人的态势,钟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看表,已经凌晨了,明天还要去上班。比不得那些坐办公室的人,钟华一周只有一天休息。陡然想起乾坤袋里还有只女鬼,还要找时间去趟城隍庙,头愈发大了起来。钟华突然间觉得以前挺正常的生活怎么刹那间起了许多变化,而这些变化都是在那只聒噪鬼来之后发生的。
  因为度了气给白果,又放了血,钟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洗了洗,就上床睡了。把帽子戴上,他已经打算眼不见为净了。
  第二天,被自己破手机的音乐惊醒,钟华挣扎着爬了起来,满脸的倦容。清醒过来后,钟华似有意无意地把帽子往上推了推,瞅了瞅,没看到那人,有些奇怪,走了不成?心里竟然有些异样的感觉。
  「别找了,在这呢。」钟华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看,范剑就在身后。心里不知怎地竟然有些安心。意识到自己竟然这样想的时候,钟华骂了自己一句「有病」,便不再理他,自顾去刷牙洗脸。范剑倒也没来烦他。等洗漱好,钟华心中已经拿定了一个主意。
  临出门前,钟华从箱子里掏了些冥钞出来,给烧了。然后,看着范剑说:「这些钱,你拿去吧。也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我是道,你是鬼,我们毕竟是不同路的。我现在过得挺好,我不想别人来打扰我的生活。希望你能明白。」这话是一口气说完的,钟华没等对方开口,就把帽子拉了下来。他不想令自己改变主意。等回来,就不会再看到他了吧。
  一天的时间,钟华都有些魂不守舍,让他递扳子,他却给拿来钳子。最后师傅看他有些恍惚,说是不是病了,就让他先回去了。钟华以最快的速度蹬到了家,推开门。果然没人,桌子上的那迭钱却也没动。钟华突然很失落……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钟华又过上了以前的生活,忙碌着,淡漠着……却总觉地少了些什么……
  找个时间,钟华去了趟城隍庙,那个女鬼老呆在乾坤袋里也不是办法呀。送去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钟华心猛地一紧,忙去找李三。李三算是个很熟的人,因为钟华隔段时间就往城隍庙跑,就这样认识了。李三挺佩服钟华的,说像他这种人委实不多;钟华也觉得李三这人挺豪爽,这样就成了朋友。
  「那个人犯了什么事?」
  「抢钱!」
  「怎么判?」
  「还不是送回阴司,然后看他罪过轻重,再打入轮回。」
  听到「打入轮回」,钟华的心一紧。
  「你怎么了?以前从没见你关心过谁?认识那小子?」
  「捉这个女鬼的时候,差点着了道,多亏他救了我。李三,能不能放了他?」
  「恩……」李三挠了挠头,「他犯的不是大罪,并且还帮你捉过鬼,就算以功抵过。你领他走吧。」
  「谢谢你,李三!」
  「记住,你欠我个人情,下次有事找你帮忙,你可不能推脱。这样的人情你还是多欠几个好。」
  「你果然不做吃亏的买卖!」
  「哈哈,好说,好说。让你欠人情还真难。我可得好好利用!」
  看到眼前的人,范剑有些激动,忙站了起来,可站到中间,又颓然坐下,「你怎么来了?看我笑话呀?」
  「为什么又去抢钱?我给你的为什么不拿?」
  「你施舍给我,我就要拿呀?道士大爷,我不是狗!我是有尊严的!」
  一阵沉默……
  「对不起。」钟华低声说了一句。
  「你为什么撵我走?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
  「回去吧,我不会再撵你了。」钟华看到范剑的手有些抖,心里没来由一阵难受,没想什么,上前就去抓,结果……却是虚无的……
  范剑陡然笑了,「你也度点气给我就行了!」
  钟华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范剑喜滋滋地跟在后面。出去的时候还向李三咧了个大嘴巴。
  ***
  拨开云雾见天日。日子悄然滑过。是谁说的?生活就是由琐事堆积起来的……
  每天早晨被手机中公鸡的打鸣声惊醒,钟华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然后就开始听他的念叨,说昨天晚上他到哪里去了,见了谁,和谁赌了一把,又和谁打了一架。直到钟华推门出去,他还在屋里嚷,晚上要不加班,就早点回来,要不回来,太阳下山他就去找他云云。
  一天的生活在车行中度过。没车修的时候,就洗车,洗一辆提两元钱。眼看钟萍下个学年的学费又要交了,钟响要考大学了,这钱要赶快攒起来才好。晚上,不加班的情况,蹬着自行车就吭哧吭哧回来,在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然后就回去继续听他罗嗦。等天黑了,两人就出来逛一逛。
  范剑身上的这套衣服就是在地摊上买的,是他自己看中的,蓝衬衫,蓝牛仔,他说他喜欢蓝色。钟华头上的帽子也换掉了,选了顶灰色的棒球帽。那顶迷彩帽正式退休。衣服是烧给范剑的,烧了半天才烧完,幸亏他们这里没人管,没物业,没保安,否则还不要罚款?不过这里要拆迁了,钟华想着还要去找房子。
  范剑要抽烟,还要抽那种好的。钟华哪舍得给他买,说我就是「中华」,有本事你把我给点着抽了吧。范剑笑得要岔气了,说第一次听到他开玩笑。钟华不理他,给他烧了包平常自己抽的那种。范剑唧唧歪歪说那种烟抽多了,牙就黄了。钟华真想踹他两脚,人都死了,还讲什么牙黄不黄的?
  加班的日子,范剑就会过来找他,在他身边不停地说。钟华纯粹把他当作背景音。完工了,就一起回去。推着车子,慢慢地走,就当散步。晚上钟华睡觉,等他睡着后,范剑就飘然出门。然后在他醒来之前,保证在他面前汇报。钟华想这样也不错,回家时有人等自己,加班时有人找自己,想出去逛还有个伴,不想出去还有人说话给自己解闷。就这样过下去吧。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夏天。这天,钟华回来后,热得不行,冲了个冷水澡。谁知睡到半夜,竟然发起了高烧……
  早晨醒来的时候,钟华觉得身后凉凉的,很是舒服,不自觉又往后靠了靠,搂着自己的胳膊也不禁收紧了些。就在钟华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想再睡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刷地坐了起来。扭转身子的瞬间,对上的一双黑亮的眼睛……
  钟华有些要抓狂,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只穿一条短裤,睡在那人怀里?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他怎么会有了实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士,道士,你先别急,什么都没发生,你先别担心。听我解释……」
  钟华压着火,吸了口气,拽上裤子套上,又套上T恤。
  「是这样的。昨晚你发了高烧,浑身通红,都快成龙虾了,是熟的那种……好,别瞪,长话短说。就是你发烧了,要喝水,我又不能去拿。但看你渴得厉害,很害怕,怕你烧成肺炎什么的。于是就引导你度了气给我,你还别说,你是道士,这气真不是一般地纯。我喂你喝了水,还找出药喂你吃了下去。喝完了,你抓住我不放。我才想到是我的身体是凉的,可以降温。于是就给你脱了衣服,可是没有脱完呀,你也看到了,不是还留条短裤吗?然后,我就搂着你睡了,你浑身烫地像个……烤山芋,不过,对我却没事。你现在能这么活蹦乱跳,难道不应该谢谢我呀?你知道了,不管我的事,我也没对你做出任何不纯洁的事,你放心就是了。」
  钟华现在才觉得头确实还有些疼。但既然没有发生什么,那就算了。他不顾范剑的跳脚反对,还是去了车行,请假是没工资的。现在要多攒点钱才好。到了晚上,又开始发烧,第二天早晨,当看到又是范剑搂着自己睡的时候,钟华没有跳起来,反而是又闭上了眼睛,多眯了一会儿。习惯是可怕的……
  不知是第几次,当范剑缠着自己要度气的时候,钟华终于没有再露出犹豫的神情。
  范剑的唇凉凉的,软软的。轻轻的摩,慢慢地蹭……
  钟华一直是冷静的,但遇到这个人,他却总是暴走。此时的钟华满身躁热,就在那一瞬间,他不再想压抑,他也不想再忍耐……
  他按下了范剑的头,加深了这个吻,这已经不是度气。范剑见势大喜,忙急急回应。但当范剑意识到钟华的真实意图时,他笑不出来了……
  「道士,我要做攻,你才是小受,错了,错了……」
  「娘的,道士,你扮猪吃老虎。」
  「道士,你就不能涂点什么,你想害死我呀……」
  「啊,道士,你他娘的你不是人……」
  「道士,我要杀了你,杀你全家……啊……」
  钟华抽着烟,看着躺在床上的范剑,喷了口烟出来,「放心,我会负责!」
  「娘的,道士……你等着,我总要翻身!」
  「那就等你能打地过我那一天!」
  「臭道士,你去死!」一阵回音响彻云霄……

[ 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4-8-20 07:5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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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日子依然如以前那样过着,只是多了点甜蜜,多了些温馨,多了份期盼……
  有那么一天,两人并排坐着抽那两元钱一包的劣等烟。范剑喷了个烟圈出来,又喷了个烟圈出来,大圈套小圈,一圈圈荡开,很是又意思。钟华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烟雾,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的烟?」
  范剑又喷了个烟圈出来,转头看着钟华,眯着眼,「你好像从没问过我的过去?」
  「你要想说,即使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要不想说,问了也白搭。」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台词呀?」范剑笑了,然后扭头看着远方,低声说:「过去的事,我就是想告诉你,也没办法。过去的事,我全忘了。」
  钟华抬了下眼皮,「你失忆?」
  「可以这样说吧。我一醒就在街上了,蹲那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正纳闷呢,一个人从我里身体里穿了过去,我打了半天冷战。想这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就明白了,原来是我已经死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去阴司,可就是不甘心,你想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过去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这多亏呀。所以,我就在阳间游逛,说不定哪天我就想起了什么。道士,你见过那么多鬼,见过失忆的鬼吗?」
  钟华没回答他,说,「那你怎么记地自己叫范剑?」
  「那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钟华扬了下眉毛。
  「没钱,去抢,被人骂犯贱;赌钱,输了,想赖帐,又被人骂犯贱;打架,输了,被人踹,又被人骂犯贱……最后我想,干脆自己就叫这个名字好了,别人骂的时候就当在喊自己的名字了。」钟华看他虽然在笑着说,但知道他心里难受,遂伸手揽住他的肩。
  「孤魂野鬼是最可怜的,连个去处都没有,也没人给烧钱,我除了去抢,也没办法。再说,那些钱本就是烧给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的,不抢白不抢。
  「第一次碰到你,就是我没摸清门路,抢错了,那些是有主的,结果被人暴打了一顿。你救了我,趴在地上,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这个世界上不论是人是鬼,心地好的都太少了。当时就琢磨着能不能让你给我烧点钱什么的,知道你那话是在敷衍我,可我却还抱丝希望,结果你也知道了……
  「后来被抓住,你把我弄了出来,我挺开心的,知道你心里毕竟是有我的。那时,我还在想如果投胎的话,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你?那段时间,我……挺想你的。」
  「等我死了,就去找李三,求他让咱们下世仍然在一起。」
  「道士,你居然会说甜言蜜语?嘻嘻,挺怪的。你还是冷个脸吧,这样我习惯。」
  「住嘴。」
  「这两个字好像很长时间没听到了。」
  「给我住嘴。」
  「四个字。」钟华知道怎样才能让他住嘴,揽着他,一个吻印了下去……
  钟华住的这片房子已经被下达了最后搬迁通知,不久之后这里将会成为新的建筑工地。钟华为这事挺郁闷的,再去找这么便宜的房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天休息,跑了一整天,一居室动辄就要五六百,更别说其他的了。
  这天,师傅看他无精打采的,就问他怎么了。钟华就说了找房子的事。师傅说:「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呢?前几天那个经常来洗车的张先生说他想找个看门的,就是那个说你洗车洗地干净,每次都点名要你洗的那个张先生。记起来了吧?他被公司派出去工作一年,老婆孩子都带去。房子空了下来又不想租,就说找个看门的,帮他们开开窗透透气,浇浇花什么的。说想找个老实可靠的,工资好说。我好像还有他的号码,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钟华真不相信自己会遇到这么好的事情,有房子住,不但不给钱,还有工资拿。师傅很快打完电话,说张先生很满意,当即同意他来。钟华想这天上可真掉馅饼了。
  一栋接一栋的别墅全都立在高大的树木中间,班驳的颜色丝毫去除不了它的高贵和典雅。绿荫下有小孩在荡秋千,不时发出稚嫩的笑声;慢跑的老人,花白的头发随风轻拂着;不时有遛狗的人走过,电视上见过却不知是何品种;偶尔驶过的高级轿车,钟华做梦都想摸上那么一次……这是钟华从来没到过的地方,他可从来没想到张先生会这么有钱。
  张太太人很温和,带着他楼上楼下看了看,交代说窗户一周最少要开一次来通风,水管要隔几天全打开流流水,玻璃过些时间擦一擦,屋里的植物定期浇水,屋外的花草要定期整理……终于交代完了,张太太给了他一张纸头,说按照纸上写的做就行。
  钟华的住处就是楼下的一间小客房,虽小,但比他原来的猪窝强多了。
  两个星期后,张先生一家飞去了德国,钟华也搬了进来……
  「道士,发财了,发财了,这下发大财了……」
  钟华头有些疼。从进门,是一进小区的大门,范剑就在念叨这句话,一直念叨到现在,都不知说了多少次了。
  「你看,这瓶子,是古董,都上了年头的,你要偷出去给卖了,你就小发了。还有这个家具,要是能搬出去卖了,那可是大价钱。道士,你不在愁钟萍的学费吗?你把他家给卷了,不就成了。」
  钟华不理他,自顾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装修还挺好。我到楼上逛逛。」因为他现在是虚无的,没有实体,钟华也不怕他折腾什么,任他去。范剑的实体过段时间就会消失,因为要搬过来,所以钟华没有给他度气,呃,忍得好苦。
  正在把衣服放到橱子里的时候,只听一声喊叫从楼上传了过来,「道士。」
  钟华慌忙扔了衣服,就往楼上冲……
  就看到楼上的过厅里,范剑被个女人紧紧搂着。看见钟华的瞬间,范剑忙说,「看清了,是她搂我的,我可没动。你可千万不能冤枉我。」
  那女人松开了范剑,慢慢转过了身子。脸上还有泪水,但神情却是高贵的。三十多岁年纪,很漂亮,一身素淡旗袍把她身材衬托地很是标致,一个简单的发髻挽在脑后,唯一的首饰就是腕间的一个绿玉手镯。没有惊讶和慌张,那女人看着钟华,说,「你是谁?」
  范剑笑着走了过来,作势搂着钟华,对那女人说,「他是我的爱人!」
  「你说什么?」那女人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
  「你刚才问他是谁,我回答你的问题说他是我的爱人。」
  「爱华,你在说什么?他怎么会是你的爱人?我才是你的妻子呀。」
  「你话可别乱说,我不认识你。」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在这里等了你那么多年,等得心都快碎了。你终于回来了,却不认我。为什么?我是玲玲呀,你的玲玲,你怎么会忘记我?」
  「对不起,我真不是那个什么爱华。我老婆只有一个,就是他!」
  「他是男的呀!他怎么会是你的……妻子?我才是!我才是呀……」那女人显然已经很伤心,泪已经流了满面,但却仍然用很温和的口吻在说话,像是在劝说一个迷路的孩子回家。那种神情看了让人心伤。
  范剑看了钟华一眼,走了过去,把那女人扶着坐下,把手从那女人手里硬拉了出来,看着她说,「我真不是那个什么爱华,你真得认错人了。虽然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可是如果你是我的妻子的话,我想总会有点印像的,可我真地一点点记忆都没有。所以,我想……」
  「你说你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范剑缓缓点了点头。
  那女人笑着擦了擦泪,「我还以为是你不认我。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丈夫!」说完又一下搂住范剑,笑着哭了。
  钟华悄悄转身下了楼,神色有些黯然……
  范剑虽被那女人抱着,但却一直斜眼看着钟华,看他转身离去,大急。忙挣开那怀抱,撵了上去,想去拉钟华胳膊,却哪里碰得到。
  「道士,你生哪门子气?我不说了我不认识她?是她认错了人……」
  钟华好像没有听见,自顾往楼下走。范剑一急,挡在了钟华面前,钟华看也没看他,直接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范剑打了个冷战,蹲了下去,随即又跳了起来,指着钟华的背影大喊道,「臭道士,你发什么疯?吃的哪门子干醋?我心里有谁你又不是不知道。娘的,我都被你那样了,我说过什么没有?你还让我怎样?非要让我再死一次吗?有种,你把我魂打散,省得看你这张脸让我生气……」
  钟华的身形稍稍顿了一下,但仍没止步。到了楼下,钟华坐到了沙发上,掏出烟,抽了起来。
  范剑看咆哮无果,又跟着蹭了过来,站在了钟华旁边,「道士,好了,求你了,别生气了。像个娘们似的,动不动就生气,多不好。你说你生什么气呢?我和她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认识她,根本一点都不认识。她认错了人,搂着我哭,我总不好意思总是把她推开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不是?那样就太不仁义了。我去和她说清楚……」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你不是那个爱华?」钟华看他转身要走,遂开了口。
  「道士,你平时聪明得紧,怎么这一会儿成猪脑子了?难道这就是『关心则乱』?」钟华翻眼看了看他。
  「好了,别翻你那卫生球了。告诉你就是了。她穿的什么衣服,你不会看不出来吧?是旗袍,现在大街上有几个穿那样的旗袍?再看看她那发型,那是三十年代的发型。你记不记地刚看见我时我穿的什么衣服?牛仔裤,你说那时有那样的裤子吗?所以,我们不可能是同一世代的人,也就是说我根本不可能是那个爱华。」
  钟华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面色缓和了不少。
  范剑笑了,「妈呀,可吓死我了。刚才你那脸色,我还以为你非给我钻心符尝尝呢。」
  钟华看着那张笑脸,不自觉喃喃着,「有一天,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道士!大爷!祖宗!今天已经够折腾了,你就别再自寻烦恼了。要我真忘了你,还不简单,你就用那桃木剑,一剑刺来,不就解决了?」
  范剑还想往下说,钟华站了起来,看着他。范剑住了嘴,微微低了头,轻轻张开了唇,缓缓闭上了眼……感觉到唇上的虚无变成了凉凉的柔软,钟华一把搂住眼前的人,加深了这个吻……
  只听「啪」地一声,两人松开,均往声响来处看去。却是那女人惊地跌坐到了楼梯上,惊恐地看着他们,眼里的泪珠一个个滚了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范剑看了钟华一眼,看对方微微点头,便走了过去,把那女人扶了起来,搀着坐到了椅子上。那女人似是有些呆楞,只是流泪,不说话,也不再去碰范剑。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是同性恋。你知道什么是同性恋吗?就是我喜欢男的,所以我不可能是那个爱华。这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女人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只是哆嗦着,「我,我,等了你那么久……」
  听她如此说,范剑猛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我都告诉你了,我不是那个爱华,我也不想是那个爱华。对了,你们既然是夫妻,他身上肯定有什么标记拉,标志拉,胎记拉,黑痣呀什么的,你想想……」
  那女人想了下,有些害羞地低了头,说,「你左胸有个黑痣。」
  范剑「啊」了一声,解了两个扣子,「噌」把衬衫从头上脱了下来。钟华看着他,眼睛陡然转开……
  范剑很英俊,这是不争的事实。他的脸略显刚毅,是那种很有型的男人。头发略微有些长,中和了那张脸的硬度。如果他不说话,再板起脸,能当得起现下流行的「冷面王子」。可惜一张口就破坏了整体形象,让人觉得这修养和外形是那么的不配。范剑很高,比钟华要高。他身材很好,但天下所有的鬼好像都是惨白的肌肤,范剑的肤色也是白色的,但却绝对不是白斩鸡,而是很自然的那种颜色。所以,范剑整天说自己「貌如潘安」,倒也不是完全吹牛。
  而此时,就在现在,在夏日的晚上,在柔和的灯光下,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赤裸着上身,轻风拂着他微长的头发,而他眼睛里透出的是说不出的光芒,仿佛要把整个夜给照亮……
  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还是对自己意义不一般的人。钟华想自己如果不把眼睛移开,他不能担保下一步自己会做什么?
  「你看见了,我身上没有那个黑痣,我不是爱华,你可看清了?」
  那女人怔怔地看着他,泪又一滴接一滴地落了下来。
  钟华叹了口气,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欢喜,他走上前,挡着范剑,轻声说了句,「把衣服穿上。」然后面向那女人,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确实不是爱华,你能接受吗?」
  「不接受也不行,他本来就不是。」女人带着泪惨然一笑,眼睛飘向了范剑,但显然是透过范剑在看另外一个人,「其实,刚开始我就怀疑,但我不想接受。我等了太长时间了,等得人都要木掉了,是不是很可笑?但我知道,爱华从来不会大声对我说话,他也从来不会说脏话,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文而雅,他永远都是那么替别人着想……」
  范剑看着眼前这张雨打梨花的脸庞,强忍了忍,才没发作出来。她那意思不就是说自己动辄大吼大叫、脏话连篇、粗鲁鄙俗、自私自利吗?这小女子也真够狠,骂人一个脏字都不带吐的。
  「他很可能死了,你到底在等什么?」钟华开了口。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在等他的魂魄。活着他没来成,死了,他的魂魄肯定会来找我。所以,我才在这等他,一直等到他为止。我相信,他的魂魄肯定会来找我!」
  钟华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很同情她。「你知道,我是道士。如果你能把那个爱华的事情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你。」
  「是真的吗?」那女人止住了哭泣。
  范剑找个地方坐了下来,闷着头抽烟,不去看那女人,他可受不了被人那样盯着。如果爱慕他也就算了,问题是通过他去看另外一个人,那才叫窝心。
  「他叫陆爱华,我叫林玲。我们是在一次学生游行中认识的,当时人太多,我被人推倒在地下,差点被踩伤了,是他救了我。然后,我们就经常见面,谈理想、谈未来、谈国事,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后来,他毕业后去了外国留学,让我等他,等他三年。我好像一直在等他……」林玲苦笑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他说等回来就到我家提亲,我们就结婚,然后就永远待在一起。我发誓我会等他。他出国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一所女校教书,不顾父母的责骂一直坚持着把那些提亲的人都赶出去。我说过要等他,就肯定会等他。
  「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写信,刚开始他的信很勤,可后来就不知怎么没有了。我想可能是他学习太忙,所以没有时间写。后来才知道是父亲把他和我的信全都截住了。
  「三年的时间不短但也不是不长,很快就到了。因为知道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心里说不出的开心。但是这时却又有人来提亲。我,宁愿那是一场噩梦……
  「那个人的年龄比我父亲小不了多少,是个大帅。我根本不认识他,但他却说上次到我家看到我的相片就喜欢上了我,想让我做他的姨太太。这种事情即使没有爱华,我也不可能答应。父亲和母亲当然也不会答应。按照他们的话,我们家即使再破落,还没有到给人家去做姨太太的份上。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明白无误地拒绝了。不久后,我的弟弟就给抓了起来,说是赤匪,要枪毙。我弟弟是个很胆小的人,根本不可能是他说的什么赤匪。想想也就明白了。我哭了一场,然后就去找了那个人,告诉他我答应。
  「等爱华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早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我没脸再见他。可是有一次,却让我碰到了他。他当时的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看到那样的他,我心都碎了,完全崩溃了,我搂着他,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快气疯了,把手不断地擂到墙上,拳头上全是血……
  「然后我就背着那个人和爱华在一起,而如今我愿用十世的生命去换那些日子回来。有次他带我去了个教堂,他说外国人都是在教堂举行婚礼的,然后他给我套上个戒指,说那是我们爱的见证,从那天开始他就是我的丈夫,我就是他的妻子……」
  此时钟华才注意到她手上无名指上的圆环,很朴素的那种。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爱华说他再也不能忍下去了,说要带我走,我虽然害怕,但却想也不能这样下去。爱华说让我等他几天,等他安排好了,就来接我。我很开心。
  「但是没过两天,那个人却给我看了样东西,是爱华的戒指,带着血,还说要不是我怀了孕,就打发我和他一起上路了。我傻了,我知道一切都完了,我想死了算了,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但肚子里的小生命却提醒我不能死,这是爱华的根,我知道肯定是爱华的,所以我必须要把他生下来。那个人没孩子,娶了很多老婆却一个也没有生出来。我肚子里的是他的希望,他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没有杀我。
  「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然后就有人给我一碗药。我知道那是什么,那个人是不可能让我活下去的。喝下去的时候,我除了挂念我的孩子,却只希望快点离开这个世界,这样我就可以很快看到爱华了。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死了之后,才知道不是那回事,原来人的魂魄是可以游荡在这个世界的。我不想走,也不敢走,我怕爱华来找我,我想他肯定也在这个世界,就游荡在哪个角落,总有一天他会来找我的……所以,我等他,等他来找我!」
  等林玲说完,范剑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了钟华,「道士,去找找李三吧。问问那位陆先生现在在哪里?林小姐她太……唉……」
  钟华点了点头,然后对林玲说明天就去城隍庙,让她安心的等着,不管怎样,总会给她有个交代。林玲深深给他们鞠了一躬,转身慢慢去了楼上。
  「道士,又瞎掰什么呢?」
  「既然你和那个姓陆的长得很像,说不定会有些联系也说不定?」
  「会吗?」
  「谁知道呢?但你什么也不记得,根本找不到你的任何资料。也只能瞎撞了。」
  「你……希望我想起过去的事?」
  「你难道不希望想起来?」
  「我也不知道……怕万一有些不好的事情……要是像林小姐那样,我宁愿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对在等待的人会很不公平。」
  「如果真那样,对现在身边的人就公平吗?」
  钟华没有回答,范剑也不再开口,一人一鬼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中各自想着心事,默默抽着烟。
  ***
  钟华第二天晚上就去了城隍庙,找到了李三。李三看见他,脸笑成了一朵花。听了他的请求,更像是拣了个大元宝。钟华想他肯定有事要找自己帮忙了。
  「好说,好说。不过,这个人情再加上次那个,现在就要让你还。」
  「还真够快的。说吧,什么事?」
  「够爽快。是这样的,有座正在建的大楼里出了个厉鬼,把好几个人从楼上推了下来,都是在傍晚时分,你想太阳刚落山,他就能显形,可不是一般的厉鬼。还好没死人。那里的工头找了好几个道士去抓,都没抓住。我今天才得到这个消息,本来要亲自出马。可是偏偏阴司有事,我要去一趟。派其他的人去,说不定抓不住它反被它伤害。我还在想去找你呢,正好你来了。」
  「你不怕我栽了?」
  「你要是也趴下了,我就干脆去把黑白无常请来。好了,别瞪,知道你不爱听这些话,可是是实话。」
  「我要的那些资料,越详细越好,那姓陆的后代的资料以及他现在轮回到何处。」
  「怎么回事?那姓陆的怎么了?」
  「等到时候再告诉你。你查那些资料没问题吧?」
  「那些虽然都是秘密资料,但凭我,还不成问题。」
  「那谢了。把那楼的具体地址给我。我今晚就过去。」

第四章
  钟华本来是不想让范剑跟着,可这小子却讲带上他好歹有个照应,死活要跟来。钟华没办法,也只有随了他。答应后,突然间觉得自己对他好似太过纵容,这挥剑撒符的,万一碰到他,都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摇了摇头,想着不让他靠近就行了。
  那地还挺远,在郊区,倒了三辆车才到。郊区的空气就是好,风凉凉的,吹到身上很是舒服。夜色深了许多,天上的星星也眨呀眨的,连银河都看地很清楚。附近有条河,青蛙的呱呱声此起彼伏,很是热闹。
  范剑伸了个懒腰,文邹邹地酸了一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钟华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这要是接上腔,夸他一句,那他还不接着酸?
  又走了一段时间,接近了工地。十几栋楼错错落落地排着,范剑冒了句,「这到哪里去找?」
  钟华没理他,只是往前走,范剑忙追了上来,去拉钟华的胳膊,说,「怪糁人的。」
  钟华把袋子交到另外一个手里,伸手去牵他,「你还是不是鬼?你怕什么?」
  「我是好鬼,那个可是个厉鬼。都说软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当然怕他这个不要命的。」
  「我在,你怕什么?」
  「说的也是。这怎么把咱家道士的本事给忘了。你就专克那不要命的。哎,道士,你那剑耍起来蛮好看的,下次教教我。以后碰到这些厉鬼什么的,也不会只有跑的份儿……」
  钟华任他罗嗦,只是牵着他望前走。
  很显然,这是片在建的住宅小区,看来已经快封顶了。一些大树已经提前移植了过来,小区中间是个大花坛,一片片地也种了不少东西。走到那花坛前,钟华把袋子放了下来,松了范剑的手,摸了一根烟抽了起来。
  「哎,道士,怎么不走了?」
  「等着。」
  「等。谁?」
  「你后面那人。」
  范剑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嗷」了一声,猛地跑向前,一下抱住了钟华。钟华陡然笑了……
  「娘的,臭道士,我和你拼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给你开个玩笑!」
  「这玩笑是能开的吗?你不知上次,你要是晚点醒过来,我就被那女鬼给掐散魂了。这次,要不是怕你一个人危险,杀了我,我也不会来,你还吓我!」
  钟华心陡然一热,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再也不开这种玩笑了,下次也不会带你来了。」
  范剑如小孩状在他劲边蹭……
  一阵阴风刮过,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这里不是你们打情骂俏的地方。」
  钟华感到范剑的身体陡然僵硬了,忙用手把他拨拉到自己身后,看着眼前的这个傍晚就能显形的不一般的厉鬼。
  很意外,是个年轻人,虽看不真切,但能看出是学生模样,好像二十岁还不到。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红光,眼前的年轻人是个看来人畜无害的人。钟华听到范剑「咦」了一声,知道他和自己同样惊讶。
  钟华抓鬼无数,但这么清纯的厉鬼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愣过神,钟华猛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头扔到地下,狠踩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开了口,「你认为你能打得过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年轻人竟然笑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钟华叹了口气,「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你还真和别的道士不一样,不作法,不跳大神。你想怎么来捉我?」
  钟华掏出了桃木剑,说,「当然凭这个。」回头看着范剑,说,「躲远点!」
  范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开了些。
  「第一次看到有道士带鬼来捉鬼,你和他订了契?」
  「你管不着。」钟华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对方看。
  「有趣!打败了你,我把他收了,倒也不错。」
  钟华冷哼了一声,提剑刺了过去。
  那年轻人长笑了一声,陡地飘了起来,升到空中,对着钟华说,「你耐性很不好呀,这种话都抗不住。还是说,他对你很重要?」说完这句话,他猛地冲了下来,伸手过来,竟要去掏钟华的眼睛。那手赫然已经变了形,长长的指甲似是尖尖的利锥。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洁净,竟是一块块的血迹。钟华闪身躲过,回身一剑刺了过去,谁知那鬼却不见了踪影……
  钟华一惊,想他不可能在自己面前遁形的。展眼望了一下,明白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啪」地贴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喝了一声,「下来!」话音刚落,那鬼果然从树上飘了下来。
  一人一鬼又游斗起来。那鬼只是游走,忽上忽下,似是在有意耗费钟华的体力。钟华也明白,可是却也没办法,他毕竟跳不起来。想着这鬼倒也聪明,这样耗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思忖了一下,拿定了主意。
  在那鬼又一次俯冲下来时,钟华留了个空档出来。那鬼果然中计,一下俯冲到低,伸手去掏钟华的心。在它的手碰到钟华的时候,钟华微微侧身,身后的左手猛地伸到前面,手里赫然有张符。钟华暗笑了一下,再怎么着,他也抓了十几年的鬼了,即使再聪明的鬼,在他面前,不也同样玩完!眼看那鬼和那符就要贴到一起,此时一个人影却猛地冲了过来,把钟华陡然拉开……钟华一个措不及防,竟然被生生拉地后退了几步……
  「你个白痴!」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眼前的景像,却不知该不该继续骂下去。那鬼长长的指甲放在了范剑的胸前,正诡异地笑着。「我可得好好的感谢你。不然,我现在已经被收了。」
  范剑懊丧地垂下了眼皮……
  「不用再试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我手中有了他,这胜负却也难说。」那鬼对着钟华阴森森地笑着说。
  「哎,我说,我只是一个小瘪三,他不会在意的。你这样一点用都没有。你威胁他,他会很生气,说不定给你个钻心符尝尝。那滋味我想你不会想试的。我看你还不如放了我,再求求他,说不定他会一发善心,就不会折磨你……啊……」
  「滋味怎么样?还想不想再尝尝?要想试的话,就继续罗嗦。」那鬼阴森森地说。
  「你想怎样?」是钟华。
  「把你手中的剑扔掉,否则就再让他尝尝这钻心的滋味。」钟华的眼里射出了一丝恨意,抓剑的手有些抖。
  「怎么样?」
  「哎,道士,别听他的,你没那么傻……哎呀!」
  「砰」地一声,是桃木剑落地的声音。
  「很好!」那鬼笑得很是灿烂。
  「臭道士,你真傻呀?你……啊……」
  「还有符!」
  钟华掏了出来,平地起了一阵风,符飞地远了。
  「很好,很好!如果我现在让你自杀,你会吗?」
  钟华冷笑一声,「我要是死了,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吗?你很清楚,我会送你下地狱。」
  「那是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去做?」
  「明白告诉你,我会!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做。这个赌,你赢了。告诉我,你真正想让我做什么?」
  「我只想让你死!」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带着说不出的恨意……
  「我和你拼了!」却是范剑,接着是惨烈的叫声。钟华的心紧紧揪到了一起,什么也顾不了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住了萎缩在地上的范剑。
  「你怎么那么傻?他让你死你还真去死呀?你以前没那么笨吗?咳、咳……」
  范剑看着他,扯了个笑容出来,「道士,我很开心,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真不愿走,这魂散了,就再也没了,连个轮回也入不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会记得我吗?
  「道士,下雨了?这满天的星星怎么会下雨,肯定是老天也不忍看我走。啊?道士,是你?那个,那个,我还从来没见你哭过,真是……」范剑伸手,擦去了钟华的泪水。「别哭了,我……心里难受……」
  站在一旁的那只鬼一直没动静,定定地望着他们,似乎早已忘了这是最好的反击机会。
  「好了,好了,别哭了!亏你还是道士,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弄清楚。」范剑声音提高了些。「我的魂如果要散,早就散了,哪还容我在这咳半天交代后事。想逗逗你都不成?」听他略带埋怨地说完,钟华仍然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搂着他。范剑似乎也受了传染,反抱住他,亲吻着钟华的头发,一直在「傻瓜傻瓜」的叫着……
  「他怎么会不知道你是装的?他一点都不傻,他只是太在乎你。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心思吗?」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竟然是那只鬼。
  「你……你……」范剑似乎这时才记得他们仍处于危险中。
  钟华站了起来,手仍然握着范剑的手,看着眼前的鬼,开了口,「你应该感谢你的一丝善心,否则我会让你下十八层地狱。不过,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你没下狠手。我知道你在这个世界有未了的心事,我可以帮你完成,不过我还是要抓你回去。」
  「那真该感谢你了。」那鬼苦笑了一下,眼里的红光收敛了些,指甲也恢复成了正常,脸色是种说不出的凄苦。
  「看出来了吧?我是被害死的,尸体就埋在这个花坛里。」凄苦的笑转成一种冷然,眼看那眼中的红光又要盛起。
  钟华打断了他,「抽烟吗?」
  那鬼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范剑!」
  听钟华叫他,范剑走近了些,从兜里摸出一盒烟,递了过去,「两块钱一包的,凑合着抽!」
  那鬼抽出一支,范剑给点上,又退到钟华身边。
  猛吸了几口,那鬼平息了一下,抬头看着漫天的星光,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他叫夏冰,很诗意的名字,因为他出生在一个结冰的季节。他有个姐姐,叫夏雪,名字同样好听。长大后,夏冰曾经想过,父母都不是很有文化的人,倒给自己和姐姐都起了很有诗意的名字,却也奇怪。那时,夏冰却从来没想过,夏天的冰怎么能长久停留?而夏天怎么可能下雪呢?
  夏雪初中毕业后就随着村里的姐妹到大城市去打工,去圆一个青春女孩的梦。村子早空了,年轻人都出来了,出来赚钱。转眼,夏雪已经在外打了四年工。那一年的冬天,夏雪在家过完了春节,和往年一样又上了路。但在那之后,她只给家里寄了一大笔钱,就再没了任何消息……
  父亲有些着急,就开始询问和她一起出去的人,但所有的回答都是到了这个城市她们就分了手,没人知道夏雪具体在哪里。父亲背着包千里迢迢来到了女儿打工的城市,但茫茫人海,何处去寻?报了案,却又哪里有线索?这个世界上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失踪,靠着那些人,怎么可能找得到?父亲在这座城市花光了所有的钱,却一无所获。
  夏冰并不知道姐姐失踪的消息,他要高考,家里人都瞒着他。当夏冰考完了试,才知道姐姐不见了。
  因为姐姐在这个城市打工,夏冰才考到这里。但他却无论如何想不到考到这个城市的最大好处竟然是便于寻找姐姐。课余,夏冰所有的时间就是寻找夏雪。可夏雪宛如平地消失了般,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天,父亲打电话过来,让夏冰去某某工地去找一个邻村的老乡,听人说他曾经见过夏雪。夏冰惊喜之余迅速赶到了那片工地,找到了那个老乡。老乡看到他,说,你和你姐长得真像。随即又叹了口气,说去年在上个工地干活的时候,你姐姐在工地上卖便当,经常买来吃,才知道彼此是老乡,聊上了天。后来,工程结束了,大家也都散了,就再也没见过。
  夏冰从来不知道姐姐在工地卖便当,夏雪一直说她在做保姆,所以夏冰才一直在家政所找。而如今,才知道姐姐在卖便当。夏冰知道那比做保姆赚的钱多的多,但也累的多,受的煎熬也多,他拿着姐姐的照片一处处询问……
  在他不知寻找到第几个工地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有人说照片中的女孩是他以前工头的女朋友,曾经见过。几度辗转,夏冰终于在一个工地上找到了姐姐的那个所谓男朋友,一个很壮的男人。看到夏冰时,那人眼里遮不住的是惊讶。
  男人说自己叫王大力,让夏冰就喊他力哥。说夏雪是他以前的女朋友,但后来又看上了别的有钱人,就把他给抛弃了。现在他也不知夏雪在哪里。听到这些话,夏冰有种无力的感觉,简直要虚脱了。王大力看他如此,忙说可以帮忙去找找,毕竟他和夏雪也好了一场。夏冰很感谢他,留了电话就离去了。走之前,王大力非塞给他五百块钱,说他在上学,挺不容易的,算借给他的。夏冰没收,非亲非故,这钱收着不塌实。
  这之后,夏冰仍然在工地上穿梭,那男人打电话来,说正在打听,还没消息,让夏冰别太担心等等。接触了几次,两人就有那么些熟了。后来,那人说,要是你不嫌弃,就到我工地上打工吧,给我做做下手,可以有些收入。夏冰求之不得,就到了工地上给王大力做了副手。
  两人越来越熟,要是周末赶工太晚的话,夏冰就留宿在王大力那里,不回学校。夏冰已经把王大力当作哥哥了,还说姐姐怎么就跟了别人了呢,要不,他们已经能是一家人了。王大力每次听到这里,都不说话,闷闷地只是抽烟。有时王大力带他喝喝酒什么的,夏冰也不在意。有那么一次,当夏冰从宿醉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王大力的身边,身上一丝不挂,床上尽是血迹……
  王大力痛哭着跪在他面前说,自己喝醉了,把夏冰当成了夏雪,自己是太爱夏雪了,才会酒后乱性……然后他拿起一把刀子,递给夏冰,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报仇了……
  夏冰看着眼前的男人,真想杀了他。
  夏冰慢慢穿好衣服,说你最好一辈子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就要走出去。王大力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立马换了,说,他X的,我都给你跪下了,你小子还拽什么东西?不就玩玩吗?亏我还在你身上浪费这么长时间,想让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你小子倒好,拍拍屁股走人,那我以前在你身上花的钱白花了。好好的给我还在这待着,以后也要随叫随到。告诉你,我拍了你的相片。你要是违抗我,就等着退学吧。还有等着你老爹打断你的腿。你爹要知道你在城里做鸭,你说他会不会气死?
  夏冰的嘴唇咬出了血,在那一刻,他想到的竟是姐姐……
  夏冰屈服了,果然是随叫随到,在那么一个猪一样的人身下挣扎,夏冰每次都想拿刀砍了他。但他每次都在告诉自己,还有事情要做。终于在一次把王大力灌醉后,夏冰套出了一些话。夏冰很聪明,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事实就是夏雪已经死了!
  夏雪很漂亮,是那种很淳朴很清新的美。这种漂亮是很难不被人盯上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孤身在外打工的女孩子。和她出来一起打工的姐妹有些进了夜总会,并且还劝她去,说她的这种漂亮城里人最喜欢。他们就喜欢这个味道,肯定能赚大钱。夏雪没有去痛斥那些姐妹,也没有附和她们的说法。她仍然在打着自己的工,很累,但很踏实。寄回家一些,自己留一些。等攒够了嫁妆钱,就回去找个老公,嫁了,生个娃,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夏雪没什么大的理想,在城市里待了那么多年,她早已知道城里的繁华不属于她。
  夏雪看卖便当比较挣钱,就辞了保姆的工作,在工地上卖便当。噩梦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当王大力和她搭讪时,夏雪从那双眼睛里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她一个孤苦的女孩子能怎样?除了跟着他难道还有选择吗?王大力有老婆,夏雪知道他不可能和自己结婚,所以她一直没敢告诉家人。
  王大力不再让夏雪卖便当,而是让她跟着自己跑工程。夏雪依然文静,依然清秀,王大力就让她这样。城里人大鱼大肉吃惯了,总想吃点乡间野菜什么的,不是吗?终于有一次,夏雪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是个能做她爷爷的老头子……
  夏雪笑了,原来人堕落可以那么快。她开始周旋于一个个人之间,但她却在每拿下一个工程后就要王大力打笔钱给她。这是她应该得的,怎么能不拿呢?王大力也不再碰她,说她脏。夏雪媚笑着看着他说,力哥,我真该感谢你把我变成这样,我就是做了鬼也会记得感谢你。听她说这话时,王大力有些寒。
  夏雪病了,她不知是谁传染给她的。但她知道自己这病是绝症。她想死,但却不想自杀。因为她不知听谁说的自杀的人是进不了轮回的。她想到了一种能死掉却不是自杀的方法,她穿上了最好的衣服,突然冲向了疾驶而来的汽车。汽车停都没停,就飞驰而去……
  这个城市里,每天会有多少人死亡?没人知道。夏雪就这样被火化了,没人知道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家里什么亲人。人的生命原来可以如此脆弱,如草芥!
  王大力只知道夏雪死了,因为他知道夏雪病了,是性病。但他却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王大力心里还有些庆幸,庆幸夏雪没有赖上他。
  夏冰也知道姐姐死了,他认定的凶手就是眼前的人。但是就在他要实施他的计划之前,王大力把他送了人。夏冰宁愿那是噩梦,他不知有几个人在面前晃,但他只知道那些人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夏冰甚至不知道那叫性虐待……
  夏冰就那样被活活折腾死了,然后就被拉了回来埋在了花坛里,上面种上了树。按王大力的说法,这样保险,在自己眼皮底下,免地被人发现。他却从来没想过人要是怨气过深,会化为厉鬼的……
  当他听工人说是个仿似夏冰的人把他们从楼上推下来时,王大力就请了道士来作法,但他自己在晚上却从来没到工地上来过。而夏冰因为眷恋着自己的尸身,却也走不出这片埋着他尸首的地方……
  讲完了,夏冰望着遥远的夜空,叹了口气,「变成这个样子后,心情就变了许多。我本来不想去害那些人的,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心里好像被什么指引一样,总是去做一些很残忍的事情。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可我没报仇,心却是不甘的。除了报仇,我还想知道姐姐在哪里。我找了她那么久,我想知道她到底在哪里?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不知会怎样?我不孝,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夏冰哭了,手攥成拳头塞在嘴里,呜咽着哭了。
  夜色仿佛更深了,星星也隐到了云层后面。一只不知名的夜鸟「嘎」叫了一声,拍翅飞远了。
  等呜咽声平息了些,范剑开了口,「你说你姐姐和你长得很像?她……有什么特征没有?」
  「她眉角有颗痣。」范剑看了钟华一眼,钟华朝他点了点头,很显然两个人都想起了大桥上的那个红衣女子。看钟华点头,范剑转向吓冰,说,「我见过她,但是现在她已经进入轮回了。」
  夏冰怔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想来也是,这个世界于她来说是个伤心的地方,她早已厌倦了吧,哪会还停留在这里?我也好累,我也想走了。如果有缘,但愿我们下辈子仍能做姐弟。要是你们能见到我们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们下辈子再来做他们的孩子……道士,我和你走,我也不希望再害无辜的人了,时间长了,我就没了意识,连自己是谁都可能忘了,到那时伤害的人会更多……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能看到那个人渣的下场!」
  钟华再去摸烟时,发现烟盒空了。他他烟盒揉了一下,扔到旁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然后望着夏冰,说,「你知道王大力在哪里吗?」
  「知道!」
  「我把身体借给你,你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天亮前必须回到这里。否则,你会魂飞魄散。记住,你可以打他,但不可以杀死他,因为要坐牢的是我而不是你。」
  夏冰一脸惊诧,但掩饰不住的是惊喜……
  「道士,对你不会有伤害吧?」范剑急忙插嘴进来。
  钟华对他笑了笑,然后又转向着夏冰,「等我催眠自己后,你再进来。记住,只有三个小时,天亮之前必须回来,否则我醒来,会把你挤出去,后果你知道。」
  ***
  夏冰让计程车停在了一家温泉浴场的门前,范剑跟着夏冰往里走的当口,却总感觉面前有堵墙,怎么也迈不开步。
  「娘的,臭老板,好好的迷什么信?贴什么破符?夏冰,我进不去,在门口等你。记住道士的话,还有,别拿他的身体不当身体用。」夏冰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范剑点支烟,眯着眼抽着。进进出出不少人,一个个衣衫鲜明……范剑有点想踹人。道士那么辛苦,一个月的工资说不定还不够到这里潇洒一晚上呢,这世道,真是他娘的不公。正想着时,一辆车停在了门口。范剑想这车倒不错,自己要是能开上带道士兜兜,倒是拉风。
  正盯着车子看的当口,感觉有道目光射了过来,范剑看了过去,原来是车主,看他那表情,像是诧异,又像是不信。
  「嗨,我们以前见过?」范剑开了口。
  那人见他开口,眼神归于平淡,没说话,走了进去。
  「摆什么谱?不就开个破车吗?」范剑嘟囔着,看着那人的背影伸了个中指。
  一包烟已经都抽完了,夏冰还没出来。范剑看看天色,星星淡了许多,心里愈发着急,正在满地转圈的当口,钟华,应该说是夏冰,从里面走了出来,满脸满身的血迹,让范剑一阵心疼……这可是道士的身体呀,坏了,可怎么办?正想发飚的时候,夏冰朝他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向夜色中,范剑把话咽了回去,跟着他便跑。
  不知跑了多久,范剑一把抓住夏冰,「别跑了,你这血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是那个人渣的。你真应该看看他当时的样子。」说完这句话,夏冰一阵大笑,范剑惊噩地看着这个夏冰用钟华的脸笑着,感觉有些恐怖。他几乎能想象出夏冰刚才报仇时的样子……
  夏冰确实报了仇!他对这个温泉浴场蛮熟悉的,以前王大力带他来过。所以,到这里,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王大力经常待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正在给他按摩,夏冰挥了挥手中的刀,阴沉着脸示意她走开,然后锁上了门。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大力,夏冰挥了挥手中的刀,阴沉着脸示意她走开,然后锁上门。看着昏昏欲睡的王大力,夏冰握了握手中的刀,没有丝毫犹豫,一刀刺到了他的左腿上。王大力腾地弹坐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凄惨的叫声,夏冰没等他喊声落地,拔出刀来,又刷刺到了另一条腿上。王大力又是一阵惨叫,啪倒了下去,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腿上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看着眼前的人,他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夏冰看着他,森森地问,「王大力,知道我是谁吗?」
  王大力满脸的汗水,看着眼前满脸满身血迹的人,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我是鬼,我是夏冰!」夏冰凑近了些,在他耳边小小声地说着,「我是来讨债的……」
  王大力惊地想往后躲,可根本无处可躲……
  「你……害死了我,害死了……我姐姐,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你,你……」
  「哈哈,王大力。你怎么不敢去工地了呢?那几个工人的话你不是不相信吧?那些道士也是被我赶走的。我说过的,做鬼也不放过你。如今,我。是来实现自己的承诺的……」
  王大力的眼睛睁地大地不能再大,浑身一直在抖。
  「王大力,你说该怎么报仇呢?我,可得利索点。腿已经废了,那我就再废你一样,让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彻底干净些!」又是一声惨叫,王大力的双腿间鲜血如注。
  等王大力再次醒过来时,夏冰诡异地笑着看着他,「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今天不能全给你割了,我得留点,要不明天就不好玩了。让我想想,明天轮到什么了?选眼睛和鼻子吧。一天选三样,等你完全没的选的时候,我们的游戏就结束,我就亲自送你去地狱。反正你这种人,死了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我先让你锻炼锻炼再说。免得你到时不适应。」
  「不,不,求你放过我吧……求你,求你……」
  「放过你,那你当初怎么一点点都没想过放过我们?告诉你!我姐姐……还要来呢,她比我更厉害,你就等着吧……等把你削平了,就是你父母、你孩子、你老婆、你兄弟姐妹、你七大姑八大姨……」
  「不!」
  「哈哈哈哈……」夏冰没有再看王大力,打开门,大笑着扬长而去。门外惊惧的人群给他留了一条道……
  等夏冰笑完,范剑拉着他立刻开始赶路,两人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回了工地。钟华看着满身血迹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不过脸上有血倒是好,没人能认出自己,省得以后麻烦。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是夏冰。
  「心愿了了?」
  「没能亲自杀了他,真是不甘。」
  「放心,他跑不了的。把他手机号码给我。」
  王大力在医院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去……自……首!」
  王大力打了个哆嗦,等他回过神,只剩下了忙音。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王大力去了警察局自首,夏冰的尸体被从花坛里挖了出来,相关的疑犯也都落了网,该判的判,该抓的抓。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比这个更加离奇的事情,这件事被人们讨论一段时间后,就渐渐被淡忘了。
  钟华却没能忘。他想自己会永远记得看到夏冰父母的情景,两位不算很老的人却满头白发,捧着夏冰的骨灰哭地不能自已……钟华取回了夏雪的骨灰,虽然费了些事……
  钟华告诉两位老人,他是道士,他见过夏雪和夏冰,他们都已经进入了轮回,并且他们都说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如果有来生,愿意再做他们的儿女。老太太哭得晕过去了好几次。他们对钟华的话深信不疑,捧着夏雪的骨灰,几乎要给钟华跪下了。
  钟华从自己的积蓄里拿出一千元,虽然那是钟萍的学费,但他总想做些什么。看着眼前的老人,他几乎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自己和钟萍有什么不测,他无法想像父母的情景。老人不要,但钟华却坚持,说这是做朋友的一番心意。
  李三说他会向阴司那里打招呼,让夏冰的罪判地轻些。夏雪早已入了轮回,不知在哪里,钟华也不想去打听。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这是钟华抓鬼以来最刻骨铭心的一次。这次,他把夏冰当作「他」,而不是「它」。
  从那天晚上见到夏冰一直到他的父母接他和夏雪的骨灰回家,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李三也早已回来,并带回了爱华的消息。
  陆爱华不仅死了,而且已经轮回了两世。具体他为什么没去找林玲,李三却找不到相关资料。说的也是,一个人的心思是什么样的,这个也不可能记录在案。钟华想着该如何给林玲解释,没有一个妥当的说法,林玲的执念是不会解除的。而对于陆爱华的转世,那个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还是个女孩子,林玲又会怎么看呢?钟华暗叹了口气。
  至于他们的后人,因为当时是战乱,被送到了英国,建国后回来,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怕受到迫害又搬去了香港,开放后又回国投资公司。如今就居住在这个城市。而所有这些后人中没有一个人是二十多岁就去世的。
  钟华有些失望,但也暗暗松了口气。实际上,钟华有些不愿范剑找回他的过去。如今的范剑是他一个人的,有了记忆,就会是很多人的。钟华有些自私,但面对爱情,不自私的人又有几个?
  知道这个消息,范剑倒没觉得什么,说无所谓的,最初留在世间是为了找回记忆,而如今没那些,也有了留下的理由,不知道也罢。说不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想起来更难受。说完,还呲牙笑了笑。
  钟华把一切都告诉了林玲,她静静地听完,沉默地坐着,成了一尊塑像。
  爱华为什么没来找她,这恐怕是个永远的秘密了。林玲在这里足足等了几十年,却是在等个完全不存在的魂魄。林玲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恐怕没人能体会。
  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林玲站了起来,踱到窗户旁,看着窗外树影扶疏,凄然地笑了,「这棵栀子花已经几十年了,树苗是他送我的,小小的一株,我亲手种在了窗下。他知道我喜欢栀子花的香气,喜欢那洁白的颜色。这花年年开,而人却再也回不来了。现在知道他已经转世,真的很开心,我也该走了。其实我好累,等人是很辛苦的事情,我早已经累了。如今,反而解脱了。走了,该走了,要是有缘的话,但愿我们能做对长久的夫妻。」
  「道士,能求你件事吗?我想看看那个小女孩,我只想看他最后一眼。」
  钟华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虽然不怎么乐意把身体让给个女人。要是被人看到他走路风摆杨柳,或捂嘴而笑,或掩面哭泣,或眼媚含丝……钟华头有些大。
  最终林玲还是借用了钟华的身体。
  当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在学校门口看到林玲时,警惕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妈妈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林玲的泪「刷」就出来了,看着眼前的女孩,抿着嘴,只是流泪。小女孩看他哭,有些急了,往前蹭了蹭,「叔叔,别哭了。给你!」是纸巾,「叔叔,你是男孩子,不可以随便哭的。要不,人家会笑你的。」
  林玲含着泪笑了。
  小女孩拉拉林玲的衣服,林玲蹲了下来,小女孩伸手擦去她的泪水,「叔叔别哭。谁欺负你,告诉我,我去告诉老师。老师可厉害了。小明老拉我头发,我就去告诉老师,老师批评了他,他就再也不敢拉我头发了。」
  林玲一把搂住小女孩,小女孩拍着他的背,嘴里还在说,「叔叔乖,别哭。」
  不知过了多久,林玲终于松开了她,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口,「谢谢你!」然后站起身,走了。
  小女孩望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
  林玲走时,给钟华深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又给范剑鞠了一躬,说了声对不起。栀子花快要开了,空气中隐隐飘了丝香气……

第五章
  林玲和夏冰的事情是挤在一起的,钟华感觉自己要快不行了。人毕竟不是机器,这白天上班,晚上又加班,几乎没怎么睡过很爽的觉。钟华整个人很明显地消瘦了。他本就瘦,这样一看,就快成竹竿了。不过,尽管这样,范剑还是没能翻身,瘦归瘦,对付个像范剑这样的大鬼头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有次,范剑看钟华睡得熟,想趁机上下其手,但却不知哪里飞来一张符把范剑给拍到了墙上,动不能动,喊不能喊,当了半宿壁画。早晨,钟华斜眼看他,问味道怎样?范剑缴械投降。肚子里把道士骂了个狗血喷头,但嘴上却说下次再也不敢了。钟华笑了笑,说,你要再敢,我就把你挂到外面招牌上去。范剑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不大的变化就是范剑在晚上不出去了,这得归功于钟华的骁勇。前段时间,因为事情太多,钟华倒头便睡,把那心思也都放了。如今这事情也解决了,他的精力有了恢复。如果不折腾范剑,倒也说不过去,是吧?
  钟华的花样不多,但就是让范剑受不了。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本来就不是GAY,如今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几次反抗未果,这不郁闷倒也说不过去,是吧?不过,诚如周星星说的好,这吐呀吐的就习惯了。如今他这压呀压的也习惯了。范剑从不适应到适应,中间走的可是一条坎坷的路呀。不过他这血泪史可没地诉,告诉别人还不被人笑死?
  这晚上不出去了,这白天的日子,除了睡觉,范剑就看书。他和钟华从旧书摊上淘了不少书,他白天就看这个。钟华笑他,说:「没想到你还是个文化人?」
  「我文化人怎么了?告诉你,就看不起你这大老粗,整天舞剑撒符的,你也不嫌累?坦白给你说,要是你再不努力变个文化银,我可就要考虑踹你了。啊!臭道士,松手,刚做过,我不要!」
  「别动!想再做壁画吗?」
  「你敢威胁我?」
  「我正在威胁你,不是吗?」
  「他娘的,臭道士。我给你拼了!!」
  结果大家可想而知……
  这天,钟华正在修车,钻在车底下,满身的油污。就听外面师傅在喊,「钟华,快出来,有人找你!」
  钟华有些纳闷,只有钟萍到这里找过他,但是每次来都是直接冲进来,没有在外面让师傅喊的道理。再说,这里的人,都认识钟萍。
  拧紧了一个螺丝,师傅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钟华,等会再修,快出来!」
  钟华仰躺着滑了出来,拍了拍身上那根本拍不掉的油污,走了出来。就见师傅满脸堆成一朵花,正在陪一个拄拐杖的老头说着什么。看见他,师傅忙说,「钟华,快过来,这位冯老先生找你。」
  钟华有些奇怪,这老头他从来没见过。
  老头伸出了手,「你就是钟华?」
  钟华尴尬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伸出手去,「不好意思,在修车。我就是钟华。冯先生找我有事?」
  「张师傅,我能和小钟师傅单独说几句吗?」
  师傅连忙说:「可以,可以。钟华,车我去修,你陪冯老先生。」说完就走了。
  「可以喊你小钟吗?」
  「当然。」
  「我是有事来求你的。」
  「冯先生,你确定没找错人?」钟华虽然如此说,但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找他帮忙,除了那个,还能帮什么忙?问题是,这里根本没人知道他会抓鬼,这个老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没错!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的?」
  「是有些奇怪。」
  「还记得那个王大力的事吗?」
  「恩?」
  经过解释,钟华终于明白了。王大力所承包的那个小区的开发商是冯氏集团下辖的一个公司,而这老头是冯氏的董事长。当时折腾出那么大的事情,这上面不可能不知道。后来事情越传越玄乎,还都传最后是个道士出马,把一切给解决了,让阴人入土为安,让犯人得到了报应。而这些,从夏冰父母口里,得到了确认。
  老头也听说了,并且还调查了,确认了,这次来是想让钟华给他找回一个魂魄。
  「冯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当时只是想安慰夏冰的父母,才那样说的。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钟华不想揽这麻烦事,既然没有厉鬼危害,其他的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
  「你要什么报酬?」
  「冯先生,我帮不了你,你去找别人吧。」钟华有些不开心,冷然地说了一句。
  「如果我说我想做个慈善捐助,负担你弟妹全部的上学费用。你妹妹毕业后直接进冯氏上班。如何?」
  「你调查我?」
  「不调查你,我会亲自来吗?钟天师第一百二十八代传人!」
  钟华皱了皱眉头,摸了支烟,想抽,但看看老头,又装了回去。
  「你抽吧,我不介意。」
  钟华重新摸了出来,点上,深吸了口。
  他提的条件也太诱人了,对他们有钱人来说,这只是个慈善之举,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可对他们钟家来说,凑学费却几乎是要倾家荡产的事情。再说,还有他提的什么工作,钟华虽然没听过什么冯氏,但想想应该是大公司,现在工作那么难找,钟萍一下就找到个饭碗,倒真是吸引人。还有,这些算是他的慈善之举,自己又没直接拿钱,也算没有违背祖训。钟萍马上开学了,钱还差呢。上次给了夏冰父母一千元,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小钱,在眼前老头的眼里更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对他钟华来说,却不知是辛苦多久才攒起来的。小弟明年也要上大学了……
  钟华不禁苦笑了一下,人家刚才提到报酬自己还一本正经的,而如今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打就打吧,这样的条件谁能拒绝?他毕竟是凡人一个!钟华狠吸了最后一口,把烟掐熄,扔进垃圾篓。然后看着老头,说,「找魂魄不难,但很麻烦。如果入了轮回,一查就查到了。可是要是一个游魂,天下之大,却不知到哪里去寻?如果找不到,你也不能怪我。」
  老头看他答应了,又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除了掩饰不住的惊喜外,还有丝担忧。
  「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冯先生,我在上班。」
  「我已经和你师傅说好了。」
  钟华无奈,换了衣服,随着老头上了车。车是宾士,坐上去很舒服。钟华还是第一次坐这种车,想着有钱人就是会享受。车子停在了医院里,钟华一阵惊噩,难道……
  「你猜到了吧?他没死,只是成了个植物人。医生说他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可我不信。我找了其他先生来,可他们都说自己道行浅,说这魂离了体,他们根本招不回。天可怜见,让我遇到你……」老头沉默片刻,「我们冯家一脉单传,他要是走了……可怜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
  钟华本不是个善言之人,看老头如此,也说不出什么来。想着要是范剑在这里,肯定能把老头哄好。突然就很想范剑,想立刻见到他。
  老头把钟华领到一个单独的病房,推门前,说,「他是我的孙子,叫冯征。」
  推开门,很大的一个房间。白色的墙壁,天蓝色的窗帘,窗户上还悬着一串风铃,风吹过,丁当轻响,很是悦耳。墙角有一大盆水竹,长得甚是茂盛,绿绿的颜色给病房添了不少活力。墙上还悬着一幅大画,画上是辽阔的草原,奔驰的骏马,笑地淳朴自然的牧民的孩子。偌大的病房空阔而不显寥落,清新又带着些淡雅。
  病床前还坐着个女子,很是漂亮,正在给病人按摩着手臂,看他们进来,站了起来……
  所有的这些,钟华都没在意,他的眼睛只盯到了病床上……
  微长的头发,漂亮的眉毛,挺直的鼻梁,苍白的嘴唇……
  钟华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钟华直愣愣地站着,直到钟老先生给他介绍病床前的那个女子,他才反应过来。女子叫胡雨可。钟华看着对方,点了点头,胡雨可也微微点了下头,就走了出去。
  「他们本来要订婚了,谁知发生了这样的事。雨可是个好孩子,但是小征要是再醒不过来,却也不能再耽搁她了……唉……」老头叹了声气。
  钟华的脑袋一直不太清醒,老头说什么,他听了进去,又好像没听进去。他怔怔地走床边,坐在刚才胡雨可坐的凳子上,手不自禁握住了床上那人的手,钟华第一次感觉到了那手的温度。下意识地又用手去抚他的脸。睡梦中的他安静地像只猫。钟华很少看到过他睡觉时的样子,有些陌生……
  「钟师父,你是不是认识冯征?」老头从钟华的举动中仿佛看到了什么。
  钟华没说话,也许他根本没听见老头说什么。
  床上的人就是范剑,钟华在看到第一眼时已经确定了。他现在也已经明白了范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人有三魂六魄,在床上的这具躯体里,仍然残留着一魄没有游离出去。游离出去的魂魄却没有带走这具身体的记忆,所以范剑根本不会记得过去的事情。魂体分离的事情钟华曾经遇到过……
  「钟师父,你是不是见过他?」冯老先生略略提高了声音,对着钟华讲。
  钟华抬起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钟师父,我求求你,求你救救他。我从没求过人,你看在我一大把年纪上,求你救救他。你肯定见过他,是吧?」
  「我也求求你,求你了。」门突然被推开,胡雨可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泪水。钟华的心像是被铁丝勒紧了般疼地难受,看着胡雨可。胡雨可却没看他,而是怔怔地望着床上的人,「他睡了那么长时间,还不知会睡多久?但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他,一直到他醒过来。如果他醒不过来,我就一直等。如果他走了,我就跟着他走。我想永远陪着他……」
  说到这里,胡雨可把头转了过来,「我听爷爷说了,你是通灵师,你肯定能把他找回来。我求求你了,把他找回来,好吗?我好想他,好想他。我求求你,求求你……」
  钟华的手也在抖,但没人看出来他心情的震荡。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又张开来,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慢慢说,「请你们放心,我肯定把他找回来。明天晚上,请你们在这里等我。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胡雨可「呜呜」哭了出来,委顿在地上无法自抑,冯老先生微微把头扭开,取下眼镜捏了捏眼睛,钟华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微风吹过,风铃轻轻作响。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天意如此,他钟华还能做什么?钟华想仰天长叹,他还想骂老天为何如此对他,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转过眼睛,看着病床上熟睡的人,安静地像只猫。虽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但他心里却还有一个声音在微弱的喊着,「留下他,他是你的。留下他。」
  但这声音太微弱,在冯老先生的白发和胡雨可的眼泪面前很快就淹没地没有一丝丝回音……
  钟华从来不知自己是如此的「善良」,他除了苦笑,什么也没说,就告辞走出了医院。
  回来推开门的瞬间,范剑从后面一把抱住他,虽然没感觉,因为一天时间他已经回复到了虚体。钟华每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吻。
  范剑发现今日的钟华好像有些不一样,他有些发狂……
  「道士,怎么了?谁惹你了?有人投诉你呀?」
  钟华不理他,只是抱住他猛吻,让范剑愈发觉得不安。
  钟华整整要了他一夜,把范剑的腰都快做断了,但眼看眼前的人丝毫没有怜惜之意,只是拼命在他身上折腾,范剑有些郁闷,假装晕了过去。钟华果真急了,紧紧抱着他,急切但无声地一遍遍地亲他。
  一种特别压抑的气氛在屋里蔓延开来,范剑也感受到了,心里有些发紧,正想睁开眼时,却感觉一滴水落了下来,恰落在了他的眉心。
  惊愕间,范剑猛然睁开了眼,对上的却是一双让他心碎的眼睛,心愈发紧紧拧了起来,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钟华低下了头,柔柔地吸上那双唇,动作轻柔地像是风轻轻拂过。
  范剑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深沉的温柔,脑袋里却全是那双令人心碎的双眸。
  钟华始终没有说话,第二天很早就起了床,走前,范剑还在睡着,安静地一如病院里躺着的另一个他。钟华在他额前亲了一口,转身走出了门。
  一整天,钟华没说一句话,阴沉地像是暴雨即将到来的天空。师傅让他休息,他也不休息,只是闷着头干活。拼命擦着车,连轮胎上的陈年泥土都被他弄地干干净净。钟华具体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告诉范剑实情,他只是不想说而已。
  时间过得很快,好像也很慢,但不管怎样,夜晚就在最后一抹晚霞沉下去的时候悄悄光临了。
  钟华带着范剑到了医院,只是说带他去见一个人。范剑有些疑惑,但看着钟华的样子,又想着昨天他的奇怪举止,想问的话又吞了回去。毫无疑问,不管是不是鬼对道士的恐惧,还是他对自己爱的人的紧张,总之,他始终有些怕钟华。
  钟华还是一句话不说,阴沉着脸,像是能滴出水来。
  虚体的范剑跟着实体的钟华,敲门,进去,关门。陡然看到病床上的人,范剑愕然地张开了嘴巴……
  「道士,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一直在找自己的过去吗?你没有死,只是灵体脱壳。醒过来就能记起来一切了。」
  「你说的,是真的?」范剑的嗓音有些微微发颤。
  钟华暗叹了口气,「是真的。」
  「不会是梦吧?」
  「不是梦。」
  「道士,太好了,道士,我……我……我太高兴了。」范剑有些手舞足蹈,「实话说了吧,我早就不想做鬼了,我做梦都想和你白天一起出去,就我们两个,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等等,等等……」范剑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四处看了看,扰了挠头,「道士,道士,我是不是很有钱?你看看这病房,这要很贵的那种吧?道士,是吧?是吧?我真的很有钱,肯定是的。哈哈哈哈,发财了,发财了,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道士,你麻雀要变凤凰了。算你有眼光,跟了我。」
  范剑笑了半天,才止住了,「等我醒了,天天给你买好烟,再也不让你抽那种破烟了,再抽,你的牙可要黄了。我可不想老的时候对着一个满口黄牙的糟老头。还有,我也不让你去捉鬼了,多危险呀,又是义务的,一分钱都没有。还有,对我这种有钱人来说,钟萍钟响那学费还不是小菜一碟,我包了,还有出国的费用。还有呀,你那破工作太累,就过来给我当个跟班司机什么的,再也不用看人眼色,呵呵,开心吧?对了,还有,你那次不是说半天你擦的那辆破奥迪有多神气,说不定我好几辆呢,你换着开。周末我们去海边兜风,你想开哪辆就开哪辆。要是不喜欢奥迪了,想开宝马,我就给你买,要是宝马也不喜欢,又想开法拉利,尽管吱一声。咱什么都没有,咱有的是钱……道士,你听没听到我说话呀?道士,你发什么愣呀?看我要回去了,是不是怕我甩了你?放心,我可不是陈士美,我心里呀,永远就你一个。你呀,就把心放在你的肚子里好了。怪不得你紧张,原来我是有钱人。你怕我飞了。放心,我就是风筝,飞得再高,线也在你手里。对了,这老头和这女的是谁?看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头是你爷爷,女的是你铁定的未婚妻。」
  「啊?我订婚了?」
  「目前还没有,但醒后可能就要订了。」
  「道士,又吃醋了?看着我……」钟华把眼睛从床上移了过来,范剑看着那双眼睛,慢慢说,「老天在上,我范剑在此发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此情不移,此心不改。那个女人,只有对不住她了。」
  「你不叫范剑,你叫冯征。你刚才是以范剑的名字发的誓,有用吗?你醒来后,就是冯征!将来会是什么样?谁知道呢?」
  听钟华如此说,范剑急了,「道士,又怎么了?又犯小心眼了是不是?上次林玲的事还没折腾够呀?现在想继续折腾,是不是?你不放心我,你就不要把我带来呀。我的心什么样的,你要有本事,你钻进去看呀,就怕你没紫霞和白晶晶那本事。昨天就说你不对劲了,一晚上闹别扭,都闹到现在了,还找不舒服。告诉你,你不放心我,我就不回去了。我就做一辈子鬼跟着你。这下总放心了吧?咱们走,别在这呆了。现在就走。」范剑来拉钟华,却哪里能拉地住?
  「我还想开宝马呢?怎么能走?」钟华幽幽吐了口气。
  「不生气了?小样!非要呕呕气才舒心!」
  冯老先生和胡雨可目瞪口呆地听着钟华的自言自语,觉得诡异而又有些莫名的阴冷。难道冯征就在身边?两人像两尊泥塑,一动不敢动。
  钟华不再理他,范剑在屋里来回踱着,开心地有些忘乎所以。钟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范剑正好转身看到他的动作,「对了,还要给你买块手表,咱到瑞士去订做,全世界也没有几块的那种。我可是有钱人。道士,我变成了人,你可再也不能钉我了,就你这小胳膊小腿,哈哈,我的前途无限光明……」
  钟华瞥了他一眼,真怕范剑兴奋过度。
  「冯先生,胡小姐,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这是钟华进门后和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子夜时分,病房。
  冯老头握住冯征的左手,胡雨可握住了右手。钟华让他们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冯征,千万不要睁眼。钟华咬破了食指,扒开了冯征的病服,在他胸前画了个八卦图案。
  范剑站在旁边,嘴里还在唧唧歪歪,「道士,手指疼吗?你咬那么用力干什么?出那么多血。快让我瞧瞧……」
  钟华没理他,又咬破了另外一个手的手指,鲜血一滴滴落到了那个图案上面。
  「道士,你疯了?」
  钟华仍然不理他,任他叫嚣。钟华又咬破了舌尖,俯身到病床上,对着床上的人亲了过去……
  「道士,道士,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亲他?不许亲,不许。你在我面前就出墙,你想气死我呀?」钟华一把扯过正在叫嚷的范剑,吻了上去,虽然是虚无的。
  「道士,怎么又哭了?我心里好难受。」
  「别忘了我!」说完这句话,钟华一张符粘到那个胸前的图案上,范剑最后叫嚷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会忘了你?是不是呀?你说呀!!!道士,不要呀,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忘了你呀。道士,你好狠……不要呀。」
  冯征的胸前发出了一道红黄之光,伴随着那声歇斯底里的「不要」的喊声,范剑被吸了进去。然后那道光慢慢湮没,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窗外的夏虫在吱吱地鸣个不停,远处马路上的汽笛声隐隐传来,什么都好像没有发生过。

第六章
  冯征是在黎明醒来的。微微的亮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挤进房间,窗外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
  睁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墙壁,然后就看到了那幅画。他还以为是在书房小憩了一会儿,因为那幅画本是悬挂在他书房的墙壁上的。然后他就想起了什么,最后的记忆就是和迎面而来的车撞个正着,而那车好像是故意冲自己来的一样。然后就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一片混沌,一片黑暗,自己好像处于迷雾之中,但却感觉有个人一直陪着自己,所以自己一点都不怕,而那个人却不知是谁。
  侧头,冯征看到了趴在床上的人,陡感一真温馨,勉强抬起胳膊,推了推她,轻轻喊,「雨可,雨可。」
  胡雨可的头陡然抬了起来,大睁着眼睛,好像不相信似地看着面前微笑的人,然后泪水就一滴滴落了下来,再然后,就扑了上去,号啕大哭起来。
  听到胡雨可的哭声,在外面守了半宿的另两个人冲了进来。
  「爷爷!」一句话把冯老头的泪也喊了出来。冯征的眼光只略略在钟华的脸上掠过,就移到了怀中的胡雨可身上。
  钟华黯然地转过了身,轻轻带门走了出去。
  最后残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果然忘记了。
  冯征没有在意那悄然出去的人,刚才扫了一眼,想着是爷爷的司机什么的,也没在意。他刚刚醒过来,身体太虚弱,胡雨可压到他身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看她哭得伤心,却怎么也不忍推开。久了,有些透不过气来,眼前一阵发黑,他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冯征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医生,都用惊奇和欣喜的眼光看着他。冯征还压根不知道他创造了医学史上的奇迹,根本没可能醒过来的植物人莫名其妙地就完全清醒了。
  等到他稍许恢复后,他却从爷爷那里听到一个很荒诞的故事。他竟然是被一个道士救醒的!这怎么可能,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这种事。他能醒过来当然是他命大,是医院治疗的结果。怎么可能是个神汉跳大神把他跳醒的。但对着爷爷严肃的目光,雨可凝重的眼神,他笑不出来。爷爷还说让他当面去谢谢那道士。这也太可笑了吧?冯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个骗子,恐怕骗了钱早就溜了吧?到哪里去找?爷爷年龄大了,冯征不怪他,但雨可明明是年轻人,怎么也信这一套?冯征有些郁闷。
  没等冯征去找那个神汉,神汉自己找上门来了,还拎了一兜苹果。冯征几乎是有些鄙夷地看着他:满身的民工样,连双皮鞋都不穿,竟然是双破球鞋。问题是,这大热的天,他竟然戴了顶帽子。这……可别脑子有毛病吧?
  冯征请出了病房里的所有人,说是想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单独谈谈。
  冯征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脸上的微笑收敛了,有些阴沉,一直盯着眼前的人。
  钟华也看着他,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有什么话,直说吧。」
  「听说是你救了我?」
  钟华看了看他,没说话。
  冯征舒服地靠上了后面的靠垫,眼睛却一直盯着钟华,「怎么?不敢承认?我可听说我这条命是你上窜下跳给救回来的。可惜我没福气看你这神汉跳大神?怎么样?现场给我来一段,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你要的不就是钱吗?」
  钟华的手有些抖,但他用力握住,仍然没有说话。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连爷爷都蒙地住。你骗了不少钱吧?我还以为你早逃了,谁想你还有胆到这里来。告诉你,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
  钟华慢慢把手张开,从兜里掏出烟。
  「你没有看见这是病房吗?果然是没素质!就抽这烟,你骗那么多钱干什么去了?」
  钟华丝毫不理冯征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掏烟,点上,深吸了口,重重吐了一口出来。
  钟华始终没说一举话,在冯征冷漠的眼光中抽完了一支烟,然后把烟蒂扔到光洁的地面上,还上去用脚踩了踩。丝毫不理会冯征的眼光从冷漠又转到了鄙夷。
  然后,钟华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笑了。
  看着眼前人的苦笑,冯征陡然愣了,他的心不知怎地缩了一下。
  「别再用你那鄙夷眼神看了,我就是民工,学不来你这贵族。也好,这下死心了,你已经不是你,我还在想什么呢?我们不可能是一条道上的。」
  听到这话,冯征的心更紧地缩了一下,他分明看到对方的眼里闪着什么。
  钟华站了起来,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是江湖骗子,我是道士。你爷爷让我来救你,是有条件的,但我的所作所为值得他那样做。我问心无愧。你不用想着来怎么对付我。」钟华顿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手放在把手上,一句沉沉的声音传来,「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好好对你的未婚妻,她是个好女人……」
  钟华说完,头也不回拉开门走了出去。
  冯征的心紧紧缩了起来,为什么这么疼?难道睡了一觉,那西施的病给睡出来了?他一个大男人作捧心状不知会不会让人笑掉大牙?冯征想自嘲地笑笑,但却没笑出来。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做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是一种他不清楚的悸动……
  恍然间,他匆忙下了床,站到窗户边上,隔着窗纱看着大门。当那个人要走出门的时候,果然回头朝这个窗户望着。冯征赶忙躲到了一边。其实,隔着窗纱,那人什么也看不见。等再次站到窗户前时,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哪里还有半丝那个带帽子的身影。
  「他娘的!」冯征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还朝地上啐了口。
  然后他就愣了,印像中,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三个字、第一次有这种行为。
  ***
  冯征订婚了,这是他出院后着手办的第一件事。冯征在出车祸前,同时交往了好几个女友,但这些女友中却没有胡雨可。雨可一直都很喜欢他,这他知道。但他却一直把雨可当作妹妹,亲妹妹那种。两家是世家,要是联姻,是很好的选择。可冯征已经不是那种靠联姻来维持自己江山的人。他有足够的能力把冯氏经营地很好。所以,冯老爷子也不干涉他的选择。
  可是他出车祸后,所有的女友在最初的探望后,就一个个全都销声匿迹,只有雨可一个人守着他。冯征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但他却知道,一个女人在病床前守了他近一年,不求任何的回报。他不愿再去追逐什么爱情,他只想好好去爱身边的这个女人,即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再说,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他冯征还没遇到过,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了吧?想到这里,冯征心里一紧,他抚了抚胸,想着好久都没疼了,怎么又疼了,找个时间得去看看医生。
  订婚仪式很隆重,电台电视台报社都来了,甚至连网路媒体都有来。他们的爱情被宣传成了一个再也浪漫不过的故事。但在那天,冯征却一直不舒服,他怀疑自己真得了心脏病。
  悄然间,叶子开始往下落,飞扬在秋风中,像是一只只舞着的蝶,凄冷,却也带着那么一丝丝美丽。
  有天,钟华正端着方便面吃着,看到面前飘来一张报纸,他一把抓住,摊在面前看了起来。报纸已经很旧,但报纸上的人却依然笑地灿烂和幸福。钟华看到后,没有丝毫愣怔,仍然拼命往口里吞着方便面,把汤也一点不剩地喝了下去。但最后却被呛住了,呛地咳出了眼泪。
  报纸随风又飘走了,钟华也终于止住了咳,看着飘飞的报纸如风筝般飘向了空中。很久,很久……冯征,你是风筝,但我却不是那掌线的人。
  一阵秋雨一阵凉,秋天是真来了。一场雨过后,擦车的人多了起来。钟华一天都没怎么休息。到快下班的时候,才终于有些空闲。车行里的人都走了,他留下来锁门。关门前抽支烟,是他的习惯。一支烟没抽完,见一辆车开了过来,还是辆奥迪,显然是来擦车的。虽然东西都收起来了,但上门就是客,却也绝没有把人往外撵的道理,再说这车是钟华最喜欢的那种。钟华忙忙拿了东西,冲了过去,嘴里还叼着烟。
  车上下来一个人,钟华忙说,「先生,擦车?」
  说完这句话,看清眼前的人,却愣了,心里却在苦笑,这个世界还真是小。车前的人,虽然多了副眼镜,虽然穿上了高档衣服,虽然头发梳地溜光,虽然显地那么高贵,但钟华却也知道他就是范剑。
  冯征也愣了,但随后竟然哼了一声,「改擦车了?不跳大神了?这可比你做那行苦多了,钱也少多了吧?」
  钟华的脸冷了起来,「擦不擦?」
  「不擦?到这难道是找你聊天呀?我还没这闲时间。」
  钟华不再理他,拿水冲了冲车,擦了起来。那人竟然一直看着他,像只猫在盯一只老鼠。看够了,点了支烟,悠悠开了口,「你靠骗我爷爷不仅得到了你弟妹的学费,还给你妹妹找了个工作。冯氏从来不是个靠情面能进来的地方,竟然被你给破了先例。你还真是有本事呀。你到底怎么让我爷爷相信你的?我倒真想知道。你不过是个神汉罢了,说好听点,是个狗屁通灵师,说不好听的,你就是发死人财。连死去的人都不放过,你可真是够积德的呀。」
  钟华「啪」把抹布扔到了车前厢上,转过头,看着那不可一世的人,低声说,「住嘴!」
  「笑话,你让我住嘴,我就住嘴?你是我什么人?」
  钟华朝前走了一步,冯征笑了,「想打架?我好久没练过筋骨了,和你喂喂招也不错。不过,说好了,打伤自理。」他最后的话没说完,钟华已经逼到了近前,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跟着吼了一句,「你给我住嘴!」
  冯征见他出拳,已经条件反射地出手去挡,却没挡住。当脸上感到疼痛时,他才知道眼前这个比自己瘦比自己还要矮些的骗子竟然是个练家子。想他冯征从小也是打架打出来的,后来长大后还练过自由搏击,真没想到自己轻轻易易被打了。刚才肯定是意外。冯征给自己打了打气,呼一腿踢了过去,钟华哪里容他踢到,闪身躲开,翻身还了他一拳,冯征右边脸也挨了一下。冯征却仍然告诉自己那是意外,他再次扑了过来,钟华闪开他,喊道,「还打?还没挨够?」冯征没有丝毫的犹疑,仍然出招去打。钟华一脚踢到了他前胸,把冲过来的冯征踢了个仰八叉,躺在地上成了镇关西。
  钟华看他不动,急了,忙冲过来,只见冯征两边的脸都红肿起来,鼻子也流了血出来,眼镜也不知飞哪里去了,梳得流光的头也成了鸡窝。钟华的心疼地厉害,忙把他的头抱在怀里,用衣服轻轻去擦他的鼻血。
  实际上,冯征没有昏过去,刚才头碰到地上,只是有些头晕,但脑袋却是有意识的。他感到那人抱着自己,很轻地在给自己擦鼻血,冯征就有些迷糊,这动作好像有点不对劲。下雨了?冯征突然睁开了眼睛,对上的却是双……似乎很熟悉……却让他心碎不已的双眸。
  心突然痛了起来,脑子晕得厉害。
  钟华怔怔地望着怀里的人,头慢慢,慢慢低了下来,找到了那双唇,轻轻吻了上去。
  秋日的傍晚,微雨轻扬,簌簌落叶飞舞着翻腾着,挣扎着不愿落向大地。
  从始至终,冯征的眼睛都没有合上,他完全处于一种发抖的状态,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好像是种从内心深处的叫嚣和渴望,冯征唯一能做的就是大睁着眼睛。
  钟华抬起了头,轻轻抚着冯征微肿的脸,喃喃着,「对不起。」怔怔地盯着那双大睁的眼睛,钟华低声但却坚定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冯征的心狂擂起来,但瞬间,他突然好像清醒过来,抬手「啪」扇了钟华一耳光。
  钟华愣了。
  冯征勉力爬了起来,摇晃着走向自己那擦了一半的车子,开启了车门,上车前,转头,看着身后的人,「你又在演什么戏?」冯征顿了一下,又转过身来,开口,语气冷地似乎能凝出冰来,「你爱我?别说我不是同性恋,即使我是,你配吗?今天的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冯征说完,上了车,把车灯全部打开。风雨突然间密了起来,钟华全身都笼罩在清冷的灯光中,看着车里的冯征,眼神透着一种绝望。
  冯征的心又痛了起来,他捂着胸口,突然间有种想冲下去抱住那人的冲动。但他却始终没动,勉力开着车,在风雨中狂飙而去。
  ***
  钟华没想到冯征说的代价竟是让他走投无路。那事过了两天,老板把钟华喊了过来,推给了钟华一个信封,叹了口气,说钟华得罪了人,如果不让他走自己的车行就要关门。说这是他这个月的工资再加一个月的补偿,让钟华另谋高就。钟华想着自己没得罪什么人呀,自己向来不是个惹事的人。即使得罪了谁,那也应该是只鬼呀。老板看他皱眉,提醒了他一句,说是姓冯的。知道是冯征,钟华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不就打了他一顿,亲了他一下吗?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吗?找人把他打回来不就结了?
  师傅和工友都很生气,要去找老板理论,钟华说自己得罪了人,老板也没办法。师傅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说让他手机随时开着,自己去找找旁人,看能不能再给他找个相似的工作。老板听到了,说既然他得罪的是个大人物,到哪里也没人敢收他。师傅又叹了口气,说钟华你一向老实,你怎么去招惹了个大人物呢?钟华说自己今年背,说不定过了年就转运了。然后和师傅和工友和老板一一握手,说谢谢大家这近三年的照顾,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就走了。
  没工作就算了,钟华没想到连住的地方也没了。回到那栋别墅,已经有人在等他了,说张先生有事找他,当然是电话。那边的张先生满腔的歉意,说自己有亲戚突然要住进来,真不好意思,只能让他搬走。钟华又暗叹了口气,想冯征还能折腾,这样费事,却也不知他到底为了啥?
  钟华只是简单收拾收拾,拎着那个破袋子,仍然骑着那辆破车子,离开了这富人区。他想自己现在没工作,没住处,没前途,没光明,还没有爱情……还不知冯征能做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钟萍,心里一咯噔,忙给钟萍挂了电话,那边爽朗的笑声传过来,知道她没事,才放了心。晚上就去了钟萍学校,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钟萍,自己只留了几百块钱而已。说老板在G城开了分店,老板要自己过去张罗一段时间,过年可能也回不来了,让钟萍照顾好自己……钟萍眼圈眼看要红,钟华笑着说只去一段时间,还会回来的。
  从钟萍学校出来,钟华推着自己的全部家当,不知该往哪里走?他搞不清楚冯征把他搞成这样到底有什么目的?而这时,冯征就坐在不远处的车子里,看着钟华。
  冯征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他像是着了魔,实行着自己要钟华付出代价的「诺言」。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好人。他要真是好人?怕是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冯征也不认为自己很闲,苏醒后他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太多。
  自从在医院见过那面后,冯征极力劝说自己忘了那人,他甚至已经快要成功了。但该死的老天,偏偏让自己又遇见了他。打又打不过,还被他……被他给……
  而问题是自己看到他时为何每次心都很痛?冯征确实去看了医生,查出来的结果是他没心脏病,他很健康。冯征放心了,那次订婚后很久都没再疼过,他也把心给放下了。事情太多,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号人。可是,再次的相遇又把他的心给揪了起来。冯征突然间很恨,他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现在他是堂堂冯氏总裁,怎么可能和个不入流的民工有过什么故事,居然还是个男的,居然还被他告白。如果不是他冯征疯了,那肯定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恨,他就要报复。怎样去报复一个人?在他的脑海里,不是打他一顿就够了的,他要让他「一无所有」,他要让他「走投无路」,他要让他「生不如死」,他要让他……冯征把工作完全撂到一边,一心一意实行自己的计划。
  钟华被赶出车行时,他就坐在车里,看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心又揪疼起来,但冯征偏能扯出一个笑。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脏,他至少能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他很高兴,不是吗?看,自己在笑。
  钟华被赶出别墅时,他仍然在附近,看他推着那辆破自行车踯躅街头时,冯征的心又开始疼,但这次他想笑,却没笑出来……
  钟华从学校走出来,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时,天又下起了雨。他瑟缩着身子,推着自行车,踽踽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冯征的脸扭曲了,他的心已经疼得令他无法忍受。他突然间,想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扔下工作,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把他赶出了车行,赶出了住的地方。难道就为了傻傻地在他后面跟着,难道就为了看他的茫然表情,然后自己的心像刀割一样疼?难道自己真有受虐的倾向?难道自己是真疯了?冯征终于笑了出来,笑地让司机寒毛直竖。终于笑完了,冯征示意司机把车开走,他要想想,好好想想,自己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钟华当晚找了个地下室住了下来,每晚五元,是很多人在一起的大通铺,但总比没地住强。钟华想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想着老板的话,钟华放弃了重新找工作的愿望。他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转了几天,钟华给自己找了个工作。这个工作冯征铁定剥夺不走,因为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垃圾筒搬走。
  在这个城市迎来她第一场雪的时候,钟华正式成了个拾荒者……
  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刚入冬,就飘了场小雪,这场雪已经是第三场雪了吧?钟华没骑自行车,太冷。他裹了个大棉袄,蹬了双大头靴,头上的帽子换了顶厚的,地摊上买了双便宜的手套,手里拿着个拾荒者的标志——蛇皮袋子,行走在夜色寂寂的街道上。
  恐怕钟萍当面碰到他时,都要顿一顿才敢认。钟华一直都不太注意衣着,要不那顶被范剑笑歪嘴的迷彩帽子他也不会戴那么长时间。但钟华却也知道自己这么个穿着确实有些影响市容,所以他一般都是晚上出来。「工作之际」,他倒也不忘自己的兼职,有了什么,也出来管一管。但最近,这个城市仿佛太平许多,出来闹事的东西几乎没有。而这种情况有两个原因,一是李三他们的治安好,再个原因就是这里来了一个让小东西让道的大物件。钟华当然了解李三他们的实力,所以他更怀疑是后种可能。所以,这几天,他都随身带着自己的宝贝,以防什么不测。
  雪花又扬扬洒洒飘了起来,飞舞在空中,像是一个个白色的精灵。
  好像圣诞节快来了吧?看着那一株株华丽的圣诞树,从来不关心洋节日的钟华也有了一丝触动。那些花花绿绿的灯球,还真好看!街上没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慢慢驰过。钟华把蛇皮袋子放下,拂掉树边坐椅上的落雪,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看着商场前面摆放的真人大小的白胡子老人,钟华突然笑了,自己不也是圣诞老人吗?自己也有个袋子呢,只不过破了点。
  此时的冯征,正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睡得香甜。这段时间他把自己完全用工作给武装了起来,睡也睡在办公室。反正回去也没人,爷爷在他完全接手后就出国度假去了。所以他干脆家也不回了,除了睡觉,其余时间全部用来工作,他把工作从两个助理手里全部接过来,事必躬亲。只差办公室灯泡坏他爬上去换了。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脑子有丝毫的停顿,往往是累坏了一下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这样他可以不做梦;这样他可以不去想那个人;这样他可以心口不疼;这样他可以……真的可以吧?
  自从那天之后,冯征再也不提那个人,也不去关心他任何事。他只告诉自己,他已经报复了,他该安心了,还有,他快要结婚了,他有个最美丽的新娘,他们老的时候会一起看夕阳。
  这天晚上,太累了,冯征趴到办公室的桌子上小睡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就突然做了个梦,惊噩之下,就醒了。醒来,却忘了梦见什么。
  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踱到窗户边上,点了支烟,望外看着。雪花在飘,楼下的圣诞树发着明明灭灭的光芒,像是彩色的雪花。旁边,一只烟头泛着淡淡的红光,在这白色漫舞的世界里却是那样的显眼。
  冯征的心突地疼了起来,突然,他发了疯似的冲出了办公室,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电梯间,又飞奔了出楼……保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总裁只穿了个衬衫就冲进了漫天的飞雪中。
  坐椅上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难道是梦?看到地下的烟头时,冯征知道那不是梦,那个人刚才确实在这里坐过。冯征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竟然把他逼去……拣破烂!
  雪仍在飘,寂寂无声。
  没有在圣诞树下找到钟华,冯征疯了般地取了车去追。没多久,就看到了背着袋子踽踽独行的钟华,他时不时还停下来扒拉着垃圾筒。冯征开着车,在他身后悄悄跟着。这一切,冯征做的时候,没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他的身体在如此叫嚣着而已。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地上白白的,钟华背着袋子走在路上,不觉间又走到了那座大桥。时间过地可真快呀,一晃都快一年了。
  还是那个老头,在烧冥钞,漫天的纸片随风翻飞起舞。
  钟华的帽子没往上推,他可不想看到一堆鬼在那拼命抢钱的情景。虽然看不到,可是闭上眼睛,还是能想起那个上窜下跳的聒噪鬼。真想他呀,可,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老头烧完纸就走了,钟华把袋子放在脚边,掏出烟抽了起来。河里没结冰,仍能听见流水哗哗的声音。一支烟抽完,钟华扔掉烟蒂,俯身背起了袋子。
  抬头的刹那,却发现桥头站着一个人,站地笔挺,好像已经站了很长时间,怔怔地看着他。钟华的脚步滞住了,往前一步也迈不开,只是瞅着那个人。相同的地点,相同的人物,相同的街灯,时间仿佛倒流了……
  却见那人努力地迈着步子,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他,脸却呈扭曲状,走到他旁边,却猛然掐住钟华的脖子。钟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难道鬼上身?
  正想还手的当口,那人却开了口,语气竟然带着哭腔,「你到底给我施了什么法?为什么每次见你心都疼得要死?为什么我控制不了自己?你个混蛋,你快给我解了!」
  钟华放弃了抵抗,他想,在这座桥上,自己欠了他一命,如今还了他,倒也两清了。眼前越来越模糊,钟华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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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疯了?怎么不还手?」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钟华感觉脖子上一松,猛地咳嗽起来。冯征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很是后怕,要是那个人真被自己掐死了。他突然很感激刚才那个把自己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然后甩出去的人,他想亲口谢谢他。
  抬起头,那人正好回头也在看他,冯征的脸惊噩地几乎要错位了。眼前的「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古装的衙役服,脸很大,但却黑如锅底,最可怕的是,他的头上竟然长了两只角。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冯征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做梦。
  李三脸上却同样出现了讶异的神色,「钟老弟,这不是你那宝贝小白脸吗?他怎么还魂了?我还说你以前把他走到哪带到哪,怎么这段时间不见了呢?对了,他还魂,我怎么不知道?」
  钟华终于停止了咳嗽,「你太忙,哪有时间管这事?」
  李三挠了挠头,哈哈笑了,「我是大人物,当然要管大事,这些小事就算了。不过你又欠我个人情。这小子,倒是个人才,每次碰到他总要让你欠人情。对了,刚才怎么回事?小两口打架?不过他也太狠了吧,往死里整你。你也太宠着他了,你就让他掐呀?」
  「李三,他不叫小白脸,他叫冯征。他也不是我什么人,他有老婆。」
  「他不叫范剑吗?怎么叫冯征了?他不是你老婆吗?他怎么会有老婆?」
  「你们在说什么?」冯征开了口,有些战战兢兢。虽然是梦,但他也有些害怕。
  「钟老弟,他把你忘了?」李三有些愣怔。钟华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李三稍许愣了一下,走近揽着钟华的肩,爽朗地笑了起来,「那你不自由了?整天带着他,还要照顾他,烦不烦?现在好了,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以前我不知道你好这口,要不,多少给你介绍不来?那些妖呀怪的,哪个不比他强上百倍。你招招手,还不来个加强连任你挑。就他,除了脸长得好看点,有什么好?也不知你喜欢他啥?他不缠着你,你该庆幸才是,难受个什么劲?今天,我带你去见个绝色的,见了他,你就知道你这小白脸他就一狗屎,提鞋都不配。他奶奶的,往死里掐你,真不知他自己是什么东西?」
  「李三,是我的兄弟就别侮辱他。」
  李三看了钟华一眼,深叹了口气,「钟老弟,你算是栽到他手上了。都说道士清心寡欲,要么不动情,要么动情就是一生一世。唉,你怎么办?」
  「怎么『拌』?凉拌!」钟华竟然笑了。但在李三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凄楚,「说吧,有什么事找我?又遇到麻烦了?」
  提到工作,李三的眼神亮了起来,但瞬即又暗淡下来,「你也察觉到了吧?这次,可真是要命了。你不出马,我自己可摆不平。」
  钟华把帽子往上推了推,「先隐了再说吧,你这样怕吓住人。」
  「你以为我乐意显身呀?你把眼给遮了,我不显身,怎么让你看得见我?」
  说完这句话,冯征就看到眼前的那「鬼」就原地消失了,心里又是一咯噔。他猛掐了一下自己,是疼的,难道这真不是梦?
  钟华重新背起了袋子,慢慢走了起来,不时说上一句什么,显然那鬼就在他旁边。
  冯征的脚是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的,好像前面那个人身上有什么牵着他,令他不自觉地往前迈。
  「你回去吧!」钟华蓦然转过了身,「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应该已经很满意了。没有必要再对我报复什么了。」钟华顿了一下,又说,「我没有对你施任何的法术。见不到我,你自然会没什么事。时间长了,忘记了一切,就好了。」
  钟华说完,背着袋子,转身,走了。
  冯征看着前边的背影,又跟了上去。钟华站住,回头,看着他,开口,「你想干什么?」
  「我只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你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回去睡一觉,忘了今天晚上的一切,你还是你。」
  「我还是我吗?你难道仍然认为我还是我吗?」冯征苦笑了半晌,「你看看现在的我哪点还有过去的影子?现在,我应该在家里睡觉,而不是追着你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然后站在这里冻地要死还要听你说教。你说你到底想把我怎样?你说我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你倒是说呀。」冯征越说越激动,越逼越近,看那架势似乎又要上来干一架。
  「小子,怎么着?」李三突然现了身,推搡了冯征一下,「又想掐他?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你也不掂掂自己分量,你打得过他吗?」李三说着,转向了钟华,「钟老弟,你这小白脸就一白眼狼,你还护着他,干脆废了他算了,省地你烦心。」
  「李三,我们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我是看着来气,不管就不管。」说完这句话,李三又刷地消失了。
  钟华把袋子放下,脱下棉袄,走近一步,给冯征披上,紧了紧前襟。冯征没有拒绝,怔怔地接受着。两人靠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地见,冯征感受到了一种让他很温暖很舒心的熟悉气息。没有多想什么,他伸手把钟华拉进了怀里,紧紧搂着,喃喃着,「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钟华的身体僵硬着,双手定在了空中,良久。深叹了一口气,钟华仿佛下定了决心,反搂着怀里的人,紧紧的,像是要把他揉进怀里。
  「哎,要搂到什么时候?钟老弟,我们要出发了。」李三又凭空出现了。
  听到声音,冯征立刻把钟华推开,不相信似地看着眼前的人,脸红得厉害。
  看他脸红,李三一阵惊奇,「钟老弟,我记得你这小白脸脸皮不挺厚的吗?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动不动竟然脸红?他脸要是有我黑,红就看不出来了,可惜是个小白脸。」
  「李三,他叫冯征。」钟华的脸沉了下来。
  「你现在怎么成了护窝的老母鸡了,动不动就黑脸?好好好,不管他叫什么,总之我们要快点走了。」
  「你回去吧。」钟华转头看着冯征,慢慢说道,「把今天的事忘了。」
  「忘了?要是能忘该多好。」冯征苦笑了一下,「看到他,」冯征看了李三一眼,接着说,「看到他,我知道你不是骗子。我想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确实是发生了什么。让我去,说不定我能想起来什么。我……不想再逃避。」
  「让他去!」竟然是李三,见钟华看他,接着说,「你以前不总带着他吗?也不差这次。你还别说,这次带他还真有用,到时你就知道了。再说了,他这样也不是个事,说不定受什么刺激,把你又想起来了也说不定。」
  「太危险!」
  「你钟华是谁呀?那一般的危险能算危险?带上他吧,听我的。还有我不是?」
  钟华思索了半晌,看着冯征说,「一步也别离开我。」冯征点了点头。
  还真别说,冯征的用处还真是显而易见的。第一条就是充当了司机。车子就停在不远处,李三也钻了进来。还左拍右拍说原来小白脸有这好处。被钟华瞪了眼,终于改口说,冯征老弟前途无量,多多加油呀。也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要去的地方冯征不仅知道,还去过,是一个叫「夜都」的地方。刚开始李三问他知不知道这个地方,冯征愣了一下,但下意识点了点头。李三若有所思地说钟老弟你这老婆可是什么地方都去逛呀,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钟华闷声问什么地方,李三笑了说那可是这个城市最出名的鸭店。钟华没吭声,点了支烟抽了起来。冯征的脸有些红,发动车子就走,心里却全转着那人不知会怎样想的念头。
  冯征去那个地方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前的事了,具体说是在被钟华「轻薄」那次之后。回味着被吻时的感觉,冯征很害怕,因为他仿佛有了感觉,好像还很享受。在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来到了「夜都」。看着眼前的相片薄,高矮胖瘦,或妩媚或阳刚或清纯或成熟,冯征没有挑花眼,他一下指出了一个。
  当那个男人在冯征面前出现的时候,冯征知道为什么选他了。眉目间俨然有那人的痕迹。冯征虽不是花花公子,但却也不是情场新手,但面对一个男人,他却也只有扭捏的份。那人看他如此,笑了,上来就要亲他。像冯征这样的俊主,却也不是轻易能碰上的,何况在他眼里还是一雏,笑还来不及呢。冯征闭上了眼睛,但却在双唇碰触的刹那,猛然站了起来,慌忙间还没忘丢钱,然后夺门而出。
  走到路上,冯征很庆幸,原来自己不是同性恋,那就好那就好!后来他给自己找了个对那人有感觉的理由,那就是自己被迷惑了心智,那骗子肯定用了什么东西。虽然脑海里还是挥之不去那个身影,但想着不是自己的毛病,就舒心多了。
  孰料又要到那个地方去,难道那李三说的什么自己连鞋都不配的主在那里。想到此,冯征竟然有些高兴,想自己在身份上毕竟是高了他一点,他毕竟是鸭不是?陡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想这个,冯征有种说不出的郁闷。
  地方有些远,又有雪,所以开了好长时间才到地方。李三说这破玩意也不是很好,要是这次钟华把任务给完成了,他就去给判官把那御剑法给钟华讨来。钟华没有吭声,那御剑法是仙界法术,他一凡人要来干什么用。难道还真学会了在空中飞来飞去,那还不被人当作幽浮?他钟华倒也不怎么稀罕。李三看他反应冷淡,气得哼了一声。
  夜都总算是到了,不起眼的门面,却显出一种档次。进门的时候遇到些麻烦。冯征早把袄还给钟华了,自己倒是体面。可钟华就一破落杨子荣。这狗眼看人低,却是在哪里都通用,冯征进去了,那两个门房拦住了钟华,满脸的鄙夷和不屑。冯征冷了脸,掏出钱包,抽了几张老人头,撒花一样撒了下去,然后返身搂着钟华走了进去。李三在旁边笑,说钟老弟你一直这么跩,原来也有糗的时候,倒让我欣赏了。笑了笑,突然仿佛明白了什么,就不笑了。他们一直在和鬼打交道,和人打交道倒是不多。李三从来都是那身衙役服,倒也没觉得钟华穿着有什么不妥,即使钟华去拾荒,他也只是觉得老弟换了个职业而已。但刚才,他突然后知后觉,想到自己老弟竟然很穷,那两个门房是因为他穷才冷眼看他,而自己竟然还笑。越想越来气,冷了脸,把那两个门房一人踹了个仰八叉。那两人站了起来,只喊见鬼了。
  走了进来,早有人迎了进来,钟华说要找夜凝。那人有些诧异,但看看冯征,说,夜凝的出场费是两万。钟华的眼都瞪直了,侧眼看着李三,李三还在生刚才那俩门房的气,没看他。其实看了他又能怎样,他李三难道能掏出两万来。冥钞还差不多。
  「五万,出场!」
  钟华的眼又瞪了起来,难道冯征这么有钱?
  那人有些不相信,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一破烂王一王子,虽然都带王,可这搭配有些刺眼。
  「哟,这不冯先生吗?」一女人娉婷走来,可惜有些太过丰满。钟华眯起了眼。
  「还不去叫夜凝过来,那姓王的就让夜滞去陪他。冯先生可是稀客,也只有夜凝这样的才能陪。冯先生,上次您走得那么快,我都没来得及送您。快,这边请,刚装好的『夜生温都』,想不到竟然迎来了贵客。您也是听说夜凝的名声来捧场的吧,要我说呀,夜凝还真是有福气,能得冯先生青睐。不过夜凝呀也只有冯先生才配!」
  李三紧跟上钟华,低声说,「这女人不对劲!」
  钟华低声说,「你不怕打草惊蛇?」
  「她修行不深,感受不到我。没事!想不到这鸭店竟然是个妖窝,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鸭子精和牛精?一会儿那夜凝出来,我不能待在旁边,他道行深,能察觉到我。等你施法的时候,我再出来,我手下也已经埋伏好了,到时把他一举拿下。我就不信我们那么多人逮不住他。」
  钟华微微点了点头。
  在那女人的罗嗦声中,他们进了那所谓的夜生温都。有些出乎意料,按说这种地方,即使再上档次,但也脱不了俗,但这个房间却是极度的不同。
  天花板上装饰了星星样的东西,在上面的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月牙,不知哪里来的烟,雾气蒙蒙腾腾的,很梦幻。暗暗的灯光把墙上的一条河给打了出来,很真实,旁边有树,隐约还有流水的声音。房间很大,很空阔,主调是冷蓝色。进了这个房间,就好像到了野外,让人有种回归自然的感觉。钟华陡然竟然想起了一句诗,就是「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确实很相像。想起来的时候,钟华暗暗在笑,想着自己竟然还能背诗?
  门被轻轻敲了下,李三刷地不见了,是真正的不见。女人说了句「请进」,一个人推门而入。
  那人进来的时候,微微带了一阵风。钟华本身穿得很厚,进来这里就有些热,但因为他背上有剑,却也不方便把棉袄给脱了,所以一直忍着。这人带来的一阵风让他舒服了不少,猛地多吸了几口气,倒也没着急去打量那人。
  冯征看到那人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他也说不清楚。又再盯着看了一眼,才陡然明白过来,是年龄。你很难判断这个人的年龄,十几岁?二十几岁?亦或三十几岁?也许你想他是多大他就是多大,全凭各人爱好。来人就一身普通衣服,黑色裤子,水青色上衣,头发微长,好像一直在飘拂着。相貌属冷俊型。冯征想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主好像也不是天仙级的人,他不就一男人吗?还不笑,一点表情都没有。冯征想,这花了五万,难道笑脸也看不到一个?要是那样,还不如买一堆蜡人去看?
  女人娉婷着迎了上去,笑颜如花,「夜凝呀,冯先生可等了你好久了。」说完,腰肢轻扭,又看向冯征,「冯先生,今天晚上可要好好享受哟!」然后又转向了钟华,「这位先生要是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出去,我介绍帅哥给你认识。」她三句话,面对三个人,不同的语调,不同的感觉,但却都让人感到很舒服,做到这样八面玲珑,也真是厉害了。
  「他留下!」是冯征。
  女人愣了下,但随即又笑了,「冯先生,这3P……」
  「再加五万,如何?」冯征竟然笑了,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这……更有意思,难道不是吗?好了,我不打扰各位了。」说完丢了个媚眼给冯征,扭着出去了。扭地倒也不难看,她虽丰满,但腰却极细。冯征盯着她走出了门,还在想,她这腰是怎么长的。
  就听一声冷哼,冯征忙把视线收了回来。就看到钟华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在抽闷烟。反应过来后,冯征忙蹭着坐在了旁边,「我、我不是那意思。」钟华往里挪了挪,像是在躲瘟疫,冯征陡然有些生气,自己不就看了两眼吗?至于这样吗?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吃什么醋呀?」冲口而出的话让冯征有些愣怔,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脸「刷」地就红了。正恼羞成怒的当口,有人插话进来。
  「十万,让我来看你们打情骂俏?」这是那人第一次开口说话,极清冷的声音,和他容貌极配。
  冯征瞄了他一眼,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点了起来,深吸了口,发烫的脸渐渐消了下去。
  他翘起了二郎腿,从下往上瞅着那人,嘴角扯起了一丝笑,「当然不是。我来是因为有人说我连鞋都不配给你提,所以我来看看。」
  「你已经看到我了,那你现在觉得自己配吗?」那人竟然笑了,说不出的意味。
  「噗」,一口烟轻轻喷了出来,冯征把笑容扯地更开些,「你说我配不配?」
  那人又笑了,说,「那……谁知道呢?」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冯征夹着烟站了起来,走近那人,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帮我气气他,再加五万,如何?」然后抬起头,看着那人,笑地像个设计恶作剧的孩子。
  「冯先生好特别,请人跳舞,还要趴到耳边说。真是。」那人的表情嗓音说变就变,竟夹着一丝媚。
  冯征笑开了花,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上路。他没有回头去看钟华,他在想像身后人的表情。忽然很开心,特别开心。逗逗他又何妨
  那人打了个响指,「MUSIC!」
  音乐陡然响起,吓了冯征一跳。倒不是他不会跳舞,而是响起的音乐竟然是「西班牙斗牛舞」。
  「你要斗牛呀?」
  那人不答话,手里呼地多了支红玫瑰,「会吗?」
  冯征接过,摸了摸,没有刺,还好。横咬到口中,屈身,一个请的姿势出来,他娘的,不会也要会,难道让他在旁边坐着那位面前丢脸吗?
  「刷」一道柱形白色灯光打了下来,罩到两人身上,这屋子似乎成了个大舞台。两人还真跳了起来。这舞上窜下跳的,还真累人!跳了会儿,冯征说,「他脸色怎样?」除了这柱灯外,其他都是黑灯瞎火的,他可看不见。想着那人必是能看见的。
  「没变,都没往这边看。」
  冯征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这舞也太奔放了吧,我们来个暧昧的。暧昧那种,你不会不懂吧?」
  「再加一万。」
  「加你两万,重暧昧!」
  「好说!」
  响指声再过,在这奔放的旋律中都不知他这声音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总之,音乐陡然转换。
  Chainedmelo……果然够暧昧。冯征把花给扔了出去,搂着那人跳了起来。一圈,两人贴地很近,「脸色怎样?」
  「生气!」
  再一圈,脸似贴非贴地贴了上去,「怎样?」
  「青筋爆出来了!」
  冯征乐开了花。再一圈,冯征头往后仰,似要去亲那人。
  「打啵加钱。」那人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除了他,亲男人我会吐。放心,我不会亲你的。」唇快要碰到,「怎样?」
  「你自求多福!」那人把他猛然推开,急速地滑开,音乐突然停止,灯光陡然消失。冯征正愣怔的时候,一拳已经朝他脸上结结实实揍了过来,伴随着一句话,「这拳替你老婆!!」冯征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又一拳揍了过来,「这拳替你爷爷!」紧接着又一个声音,「这拳替……」冯征等了半天,那拳却没落在自己身上。
  「这么疼他?他在你面前都爬墙,你还不舍得打他,做人做到你这个份上,自杀算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却似乎正在看好戏,偏偏没到高潮就完了,让他很有些意犹未尽,「两万元跳支贴面舞,这交易倒是合算得很呀。冯先生,这钱都要加到帐单上,你可别赖帐呀。」
  「你,你,你混蛋!」
  「你不会不认帐吧?那可是你亲口说的,我说一万,你给两万。像冯先生这样的金主可真是不好找呀。」
  钟华看拳下之人哑口无言状,血往脑门顶,一拳楔了下去。冯征如愿晕了过去。
  「晕了?不好玩。我说,你还真是相信我呀。我说什么就什么呀?告诉你,你冤枉他了。这么不相信彼此,还学人家做什么恋人?真是笑死人了。他那是让我和他演戏,要气气你。现在倒好,你把他打晕了,这戏可没法演了。不如……我们两个来谈正事吧?唉,这前菜吃完了,味道还行,不知这大餐怎样?最近好无聊,还好有你们解解闷。你生气了?生气好呀,我就要你生气,这样打起来才好玩嘛?你要不激发出你自己的潜力,一下就死翘翘了,那这大餐也太掉价了。」
  钟华把冯征抱了起来,放到沙发上,然后伸手把他鼻血擦净。脱下棉袄,给冯征盖上,不知怎的,自从那人进来后,这屋越来越冷。然后触了触了冯征的唇,站了起来,又走到屋子中央,面对那人。伸手从背上把剑拔了出来,以剑拄地。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常。
  「倒小瞧了你,这么快恢复心情。倒是个真正的道家之人,比你那草包鬼差兄弟好像强多了,怪不得他找你来。他做到那个位子你帮了他不少忙吧?一会儿斗起来,你可要多坚持段时间,我可看好你呀。可别让我失望哟。」那人说完,长笑一声,摇身一变,竟然是一身青衣打扮,长发飘飘,手中多了把长剑,展眼望去,竟似仙人。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竟然越来越大。钟华始终眼也不眨,握着手中的剑,只是盯着对方。那人把剑横到面前,轻轻吹了口气。
  「怎么玩?斗法?你无益是以卵击石,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我们来比剑,让我来看看你这小道士的身手到底怎样。你要是在我手下走上三十招,我今天就放你一马。如何?」那人一口气说完,然后看向钟华,宛如一只猫在看已经在爪子底下的小老鼠,想着怎样玩才能尽兴。
  钟华沉声道,「随你喜欢!」
  「别想着你那鬼差朋友来帮你哟。我这结界可几乎没人能破得开。你可要全力以赴,否则你和你那小朋友……」那人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钟华抬起了剑,冷然看着对方,一剑刺了过去。那人朗笑一声,长剑举起,随之竟然带起一阵阴冷的风,隐隐有股青光扫过,迎向剑峰。钟华看那剑泛青光,不敢冒险去硬碰,遂滑开剑峰,刺向那人手腕,那人陡然后退,避开击向手腕的剑,然后又向边上滑了两步,从侧面直取钟华眉心。钟华来不及躲,身子后仰,却同时击向那人下腹。那人来不及闪躲,衣摆竟然被剑风扫过。
  只听一声朗笑,那人竟然是开心之极,「想不到你小道士倒有两下子,算是小瞧了你。再来!」
  说完,那人又刺过来的剑却显凌厉之态,和刚才截然不同。钟华一点也不敢怠慢,挺剑迎了上去。这钟家家传的剑法一共三十六式,但每式却又生出不少变化。钟华从小跟着爷爷捉鬼,早已把这捉鬼剑法用地娴熟,但他却只用过三十式,别说他,他爷爷,还有爷爷的爷爷,似乎也只用过三十式。爷爷说,希望钟华这一生都没有机会用后面那六招。钟华不知今天他是否有机会用到那传说中的招式。
  越是危险,钟华反而越是冷静,这是他多年历练出的性格。面对眼前这个跩地不得了的妖怪,钟华愈发冷静。其实自从那女妖走出这个门之后,钟华已经感觉到了周围的结界,并且力量之强是他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在那时,他已经放弃了依靠李三来捉眼前这个妖怪的想法。他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强大,但他却知道自己有个很大的弱点,那就是冯征。其实刚才打晕冯征,钟华承认自己确实在嫉妒,但另一方面,让他晕倒却是更好的选择。眼前的人想要挑拨离间,他怎能感觉不出来?这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看不得别人恩爱。冯征这个傻瓜,明明知道对方是妖怪,却一点也不担心,让钟华头疼之极。
  五招,十招,二十招,二十五,钟华依然一板一眼地耍着桃木剑,没有丝毫要落败的迹像,完全忽略那人惊讶的眼神。三十招的时候,那人突然收手,看着钟华,「已经三十招,我会放你走。但前提是你必须继续和我玩,直到我尽兴。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钟华冷眼看着对方,不搭话,左手探入怀,一张符摸了出来,随着剑式一道黄符飞向了对方。那人长一声,「自不量力!」那符飞到他面前,竟突然着了火,在空中化为灰烬,随风飘走了。钟华脸色有些变,左手又掏出两张符,一左一右同时飞向那人,右手却握住剑直击那人胸口。那人又是一声冷笑,突然飞了起来,「和我斗法?真是笑死人!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法术。」
  夜依然深,风依然大,但这小小的斗室却好似变换了场景。两人仿佛置身于真正的野外,一切显地寂寥空阔,或者说两人依然在这结界里,但人却变小了。钟华回头看了冯征一眼,看他依然昏迷着,遂放了心。
  那人依然飘在空中,剑却直指墙上的那条河流,一声「起」字,那河里的水竟然从墙上流了出来,往他们身边汹涌着奔了过来。那人脚底好似有叶扁舟,他立于舟上,随着水势上下颠簸,但却轻松之极。
  在水涌出来的当口,钟华已经开始往后疾奔,那是冯征躺着的地方。水势却显然快过他的速度,在他到达之前,水流已经把冯征躺着的沙发冲了起来,冯征在水中起伏着,显然已经醒了,拼命游着,但却显然是很迷茫。也许以为是在梦里吧。水越来越大,一个浪头打过来,竟然把冯征埋到了水里。钟华心猛然抽紧,拼命往冯征的方向游去。浪头过去,冯征的头又露了过来,钟华心猛地一松,终于游到了他的身边,一把抱住,狠狠地搂到怀里。
  谁知,一道青光闪过,竟然在他们中间筑了道水墙,明明是看地见的,但那道水墙却是穿不过的,竟然似玻璃般坚硬。冯征的眼中露出的是种说不出的恐惧,而钟华的眼神则像是心碎了般的痛苦。
  「心痛吗?那就让它再痛些!」一个冷冰冰的话语传过,水流竟然似是触角般升了起来,把冯征紧紧到绑了起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响过,钟华的脸变地比纸还要白,嘴角似要咬出血来。
  嘴角的血腥味让钟华的心冷静了下来,他掏出怀里的东西,低声念出了什么,那袋子飞到空中,竟然变地很大,更惊奇的是,那袋子开始收起地面上的水。水收地很快,水势很快就控制住。然后地上的水成了一条小河流,袋子越变越小,最后收住河流的出口慢慢往墙上移,到最后,紧紧贴到了墙上,宛如一条坝拦住了奔腾的河水。

第八章
  「乾坤袋!」一个喃喃的声音响过,似乎是不敢相信。
  钟华早在乾坤袋收水的时候,就站在冯征下面,等那法术结束,冯征刷地掉了下来,正砸到钟华的怀里,把钟华砸个趔趄,他拼命稳住,接牢,然后把他放到沙发上。沙发是干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冯征的恐惧好像已经消除,他的眼神很平静,静静地看着钟华,然后伸出手,把钟华嘴角的血给擦了去。钟华抓住他的手,放到脸颊旁,轻轻摩擦着。
  「想不到你竟然有乾坤袋。即有乾坤袋,自有乾坤剑。自不量力的是我,可笑我还说要放你一马!今天是我们两个的事,你不收我,我自然也不放过你。你的那个小朋友,我不会伤害他。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阴冷的声音响过,风又大了起来,空气中夹杂着一种潮湿的气息。
  钟华亲了冯征一口,冯征焦急地看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出来。钟华爱怜地看着他,一记手刀切过,冯征又晕了过去。
  返身,捡剑,钟华盘腿坐在地上,看着那人,把剑从自己额头插了下去。本是木剑,却很是锋利,血从钟华有些凹陷的额头留了出来,却全被那把剑尽数吸了进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钟华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把剑从他额头飞了起来,悬到空中,颜色变成了赤红。
  而那把剑所指的方向,赫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青蛇……
  剑泛红光,直朝青蛇逼去。青蛇昂首吐信,扭起巨大的身体,迎了上来。霎那间,青红交杂,上下翻飞。红光凌厉,青光阴冷,交映在空中,映着点点繁星,竟然十分艳丽。
  钟家世代传下的宝贝,一是乾坤袋,一就是这把剑,看来只是一把普通的桃木剑,然则却是上古神器。钟家剑法最后六式,实则应称为乾坤六式,这套剑法必须在达到人剑合一的情况下才能使用。而要想达到人剑合一,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事。乾坤剑吸人魂魄,达到人剑合一,每吸一次均要减少用剑人十年阳寿,这好比是个交易。如果对手过于强大,后果则是剑毁人亡,魂飞魄散。所以这套只有六式的乾坤剑法只存在传说中。如果不到万不得已,钟华根本不会轻易用这套剑法,但眼前的青蛇太过强大,誓死一拼,或许还有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青光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红光依然极快地移动着。瞅准一个空挡,红光猛地掠到青蛇前面,青蛇张开大口,一股黑雾喷过,竟然是瘴气,红光似要略过,但却被黑雾笼罩,没能逃脱。青蛇似乎喘了口气,但谁曾想霎那间,红光掠出黑雾,以极快的速度直直插向青蛇的七寸。青蛇痛苦地摆着,似乎痛到了极点,最后没有办法,索性不再挣扎,静静地卧着,似是忍着极大的痛苦,两行泪竟从眼里流了出来。
  红光慢慢退了出来,飞到盘腿坐着的钟华面前,依然是剑钉额头。红光慢慢褪去,褪尽之时,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钟华缓缓睁开了眼睛,额头依然有血,凹陷之处似乎更深。青蛇已经化成了青衣人,手捂胸口,满身是血,脸色苍白如纸。
  钟华轻声叹了口气,不管怎样,爷爷说得不错,他确实心太软。也许他钟华这一生都见不得眼泪,不论是人是鬼还是怪。钟华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那青衣人面前,蹲跪了下来,探手入怀,掏出一张符,贴到额头上,黄纸顿时被染成了血红色,钟华让那人仰躺在自己怀里,贴符在他伤口上,喷涌的鲜血顿时止住。不管什么农夫与蛇了,既然不忍心钉死他,却也更不忍心看他流血过多而死。钟华做事不讲究什么天伦道理,他只知道如果眼前这条青蛇流着泪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会很内疚。他只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青衣人恢复得很快,脸色已经没有那么苍白。等他睁开眼睛,看到钟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依然手捂胸口,青衣人站了起来,然后单膝着地,另手直指苍天,「佘青对天发誓,愿与道长结为血誓,为道长驱使,决不违抗。若违此言,尽毁两千五百年修行。」
  李三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其实在那乾坤剑钉住佘青之时,结界已破,等佘青完全臣服时,结界才完全消除。在外干着急的李三才得以闯了进来。屋里的一切都没变,依然是点点星辰,屋角依然是一弯月牙,墙上的河依然雾气腾腾。只是胜负已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愿驱使别人,自也不愿受人驱使。你还是回灵山吧,别再在人世游荡。」
  「钟老弟,你等等,等等!」李三快步走了来,看了佘青一眼,然后把钟华拉到了一边,悄悄说,「你疯了,这么好的事往外推?他可是修行了两千五百年的妖精,是宁死不低头的蛇仙。如今不知哪里迷了心窍,竟然愿与你结血誓。这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怎么能不接受?有了他,你哪里吃不开?你在想什么?」
  钟华看了李三一眼,没说话,伸手去摸烟,点了根,猛抽了一口。李三看他脸色不善,陡然知道为了什么,有些讪讪地说,「兄弟,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想,你要是出了事,我就到判官面前自请下十八层地狱来谢罪,不然,难解我愧疚之情。实在没想到这妖的结界竟然这么强,怎么也闯不进来。哥哥我对不住你,你想怎么对我,打我,骂我,罚我,都没问题。任你高兴。」
  钟华看他如此,猛抽了口烟,也没说话。他本不是善言之人,看李三道歉,倒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过说实话,刚才心里确实生气。来捉妖之前,他自然知道那妖的厉害,但想着有李三和他诸多手下在,多少有些把握,可谁知一个结界竟然把自己和冯征扔进了龙潭虎穴。
  钟华返身,走到佘青面前。佘青已经站了起来,看着他,脸上竟有笑意。
  「我不会和你结血誓。你还是回灵山吧。」
  「你说不结就不结呀?你的血已经流入了我的体内,我也已经给你跪了下来,发了誓,仪式已经完成。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主人了,道长。」
  钟华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头顿时大了起来。就好像当初不得已收留范剑一样,他已经预感到了麻烦。
  「李三,你过来!」佘青笑咪咪地看着李三。此时的佘青,脸上一直泛着笑,好像遇到了千古难寻的开心事。蛇本来是冷漠之物,像最初的夜凝那样冷酷才是正道,如今这佘青,在被收服之后,竟然还满脸的阳春三月,委实让人有些不解。
  李三看了钟华一眼,走了过去。
  「你回去给上头报告,我佘青已经和道长结了血誓,算是入了正途,你们以后也可以放心了,不用盯着我了。你也算立了大功一件,恐怕要升了吧?以后有事没事别老来找道长,他把你当兄弟,你可别把他当苦力。要真是兄弟的话,就给兄弟多着想,别老想着自己升官。」
  李三被他一阵抢白,脸竟烫了起来。幸亏他脸黑,看不出来。其实李三本是耿直之人,一直把钟华当兄弟,却也没想到要踩着钟华向上攀什么的。只是身为鬼差,当然希望能有所升迁,有时也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但自己却从来都没意识到。如今被那佘青如此一点,竟然觉得很对不起钟华。
  「娉婷,过来见过道长。」不知何时,那女人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走近钟华,竟然学古人深深福了一福。钟华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道长,她是我同族之人。姓花,名娉婷。道行不是很深,也从没做过什么危害人类的事情,只是贪图人间繁华,下山凑个热闹。道长可否放她一马?」
  钟华下意识地看向李三,李三看了娉婷一眼,又看了看佘青,「我们本是来捉……她只要在人间遵纪守法,按照人间的规则来行事,自是可以待下去。」
  佘青笑了,「娉婷,快来谢过道长。」
  钟华头又大了起来,这怎么谢也谢不到他呀,这什么事呀这?花娉婷又娉婷走近,福了一福,看着李三愈发黝黑的脸孔,钟华的脸这次终于「刷」红了起来。他知道佘青已经认准了他,他是逃也逃不得了。蛇性虽多疑,但对于自己认准的人却是无比的忠诚。这点,钟华倒也知道。只不过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了。既然躲不了,那就接受吧。钟华很少去抗争什么,这是他的优点更是他的缺点。
  看着仍然昏迷的冯征,钟华把他横抱了起来,大踏步走出这间「夜生温都」。早有人把冯征的奥迪开到了门前,钟华把冯征放到后座。佘青钻了进来,裹得厚厚的,满脸的委屈。钟华看他如孩子般噘着嘴,问,「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冻死了。」一脸的赌气状。钟华猛然想起他是蛇,这寒冬腊月的,他走出带空调的房间,委实会冷,即使他有两千多年的道行,但天性毕竟是改变不了的。钟华忙打开车子空调。佘青才缓和了下来。
  「会开车吗?」
  佘青竟然有些扭,「我比它快多了。」
  钟华想笑,真想知道他这两千多年是怎么长的,还像个小孩子。
  车子向冯征家的方向开去。钟华知道冯征的家,不知是刻意打听的,还是无意知道的,总之是他知道。
  车子在别墅的前面停了下来,钟华从驾驶座上下来,转到后座,在冯征的唇上亲了一口,喃喃道,「你只做了个梦,梦醒了,你还是你!」
  天已微微亮了,大地一片洁白……
  ***
  冯征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好像很久的样子,因为梦中的他是另外一个人,在做着很奇怪的事情,并且梦中的他,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他永生都不想放手的人。他曾答应那人让他开奥迪,让他变凤凰。他曾承诺自己永远不会变心,自己会永远对他好……
  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还要睡下去吗?你一直在梦中挣扎,你不停地在喊对不起,对不起,一直在流泪。谁让你这么内疚,让你这么难过?」雨可哽咽地轻声说着,看着床上的人,「求求你,醒过来吧,别再睡了。既然你这么内疚,不醒来,怎么去求得别人的原谅?」
  这个声音好像就在耳边,这么清晰。是呀,不能再逃避了,已经伤他那么深,难道自己要躲在自己的梦中一辈子来愧疚吗?是呀,去找他,去求得他的原谅。不管自己是冯征还是范剑,自己都不是个懦弱的人。
  冯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洁白的墙壁,蓝色的窗帘,茂盛的水竹,一切好像回到了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变。胡雨可伏在床前,哽咽着。冯征抬起手,拍了拍她,雨可喜出望外,睁着泪眼看着眼前的人,猛地扑抱了上去。冯征轻叹了口气,心里轻声说:「雨可,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爱情的。可是你的爱情却不在我这里。对不起!」
  冯征毕竟是冯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立刻就行动起来。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强迫自己吃些东西,好恢复体力。虽然三天的噩梦折腾已经让他疲累不堪,但想着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立刻又精神了起来。看到自己那辆崭新的奥迪,冯征苦笑了下。其实自己根本不是很喜欢这款车,但却不知道为何在醒来后去逛车行时一眼看中非要买下来。如今算是知道了,因为这是道士最喜欢的款式。现下,许多事都可以解释了,为什么自己看到他会心痛,为什么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自己贪恋他的温暖和气息,为什么看到他难受自己的心却像刀割一样疼。
  静下心来,冯征却不知到哪里去找钟华。对于钟华的一切,除了知道他捡垃圾外,其他都不太清楚。他住哪里,平常去哪里,什么都不知道。冯征有些郁闷,气闷之处,竟然狠甩了自己个耳刮子。冷静之后,他终于有了方向。
  冯征开车去的方向是夜都,因为他最后的记忆是道士给了自己一记手刀,然后自己就晕了过去。想着他那一下怎么这么厉害?竟然害自己睡了三天三夜,虽然这也有自己不愿醒来的原因在里面,但他下手也太狠了。这以后和好后可要讨回来。对了,那次在车行他竟然打了自己,还那么不留情,不过看他说了那三个字的份上,就原谅他了。那可是他第一次说呢,这小子脸皮薄的要命,要他说好听的话,简直比登天都难。可惜那次他说的时候自己没能好好享受一下,以后要让他多多地说些才好。
  冯征在梦里已经把自己给忏悔够了,这醒来就开始扒钟华的不是,想着以后要好好说道说道才好。自己毕竟是错了,但那是有原因的,这小子倒好,明明爱自己爱地要死,还偏把自己往外推。这什么事呀这?爱情是自私的,这哪里有什么让不让的道理。臭道士!自己一辈子想不起来,难道两人就玩完了。真不知这道士脑子进了什么水?也不知他是自卑还是自傲?娘的,臭道士,想扁他……
  夜都是夜的都会,白天是一片死寂。但知道是他,花娉婷很快迎了出来,很远就打招呼说,「冯先生稀客呀,怎么好久不见光临呀。今天这么早来,是要带人出去吗?」
  冯征一阵愣怔,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不是三天前才来过吗?
  「夜老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我三天前才来过,怎么算是好久了呢?」
  花娉婷依然笑地灿烂,「冯先生真是开玩笑,您上次来怕是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吧,哪能是前几天的事呢?再说了,像您这样的身份,要是前几天来过,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冯征想肯定是哪里出什么问题了,他皱了下眉头,说,「夜凝在吗?」
  「夜凝?是谁呀?是我们这里的人吗?我怎么不知道?」
  冯征盯着眼前的女人,看了许久,却也没看出什么端倪。遂又开了口,「带我去『夜生温都』。」
  花娉婷嫣然一笑,妖娆走在了前面。
  房间依然是那个房间,可里面的装潢却和昨晚截然不同,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墙上的图画也没有河流,只是一间豪华的包房,庸俗又奢侈。冯征走到屋中央,愣了半晌,难道自己那晚只是做了个梦?
  拿定了主意,冯征转身走了出来,从怀里掏了张支票出来,「这是付那天晚上的钱。」女人接过支票,看也没看,随手撕了,「冯先生,好大手笔!不过,无功不受禄,这钱我不能收。」
  钟华愣了,这不爱财的老鸨可真没见过。立时也明白想要从这女人口里套出什么来,可不是简单的事,遂走出了夜都。
  花娉婷扯着嘴角在后面冷笑,对夜凝一见钟情的人可不是少数,这几天打听的人可真是不少,但再难缠的不也被她花娉婷给打发走了,或骗或哄。总之,从那天晚上开始,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夜凝这个人。只是这青老大一时好玩跑到她这里来,带来了不少生意,却也招来不少麻烦。不过幸亏老大面子阔,她不用回灵山去修行。还是这人间繁华世界好呀,比那修行之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花娉婷还要多玩几年才是正道。不过青老大跟了个道士,真不知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想归入仙道正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做仙哪有做妖潇洒自在。这老大也真是奇怪。花娉婷自去转自己的心思,却哪里晓得冯征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冯征知道昨晚不是梦,他不知道那女人为何骗她,他也不愿去多想。其实他知道到这里来,也知道不一定有结果,只是这里是他最后有记忆的地方,总是要来跑一趟的,既然没结果也就算了。冯征去了第二个地方。
  冯征很容易就找到了钟萍。他以前随钟华经常来这里,已经很是熟悉。只是今非夕比,心情却是不同一般。在钟萍宿舍楼下等着的时候,冯征成了一道风景。豪华的车,帅气的人,衬着未化的雪地背景,宛如一幅素描画。冯征倚着车在抽烟,有些憔悴,有些冷峻,但这反而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冯征可管不了这些,只是盯着门口看。看到钟萍出来,忙忙迎了上来。
  「小萍,这里。」他叫起「小萍」来顺口之极,好像不知喊了多少遍。其实他和钟华聊天的时候,总是小萍小响的说,如今喊起来,自是自然之极。
  钟萍自是愣怔,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冯征,当然知道面前的人是谁。他是冯氏总裁,是自己的大老板。实习的时候,是看到过的,不过只是远观而已,像她这种实习生,哪里近地了身。如今这总裁跑来,好像和自己很熟的样子,真是让钟萍惊讶之极。
  「小萍,你哥最近来找过你吗?」冯征一把拉住钟萍,焦急地问着。
  钟萍依然很迷茫,「我哥?他……他……不是去G城了吗?冯……总,你……认识我哥?」
  「G城?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个月了吧。是他们车行派他去的。」
  冯征不傻,听到这里,自然知道钟华骗了钟萍。他又想甩自己一个耳光,此时似乎更加意识到他给钟华带来的难处。
  「你哥手机号呢?」
  「都是他打过来,说手机费太贵,他停机了。冯总,你认识我哥,你找他有事?」钟萍说话终于有些顺溜了。
  「你哥下次打电话来,就说你病了,病得很重,让他赶快来看你。然后你打电话给我。记住,别告诉他我来找你的事。」看着钟萍愈加迷惑不已的眼神,冯征烦躁地挠了挠头,「实话告诉你吧,我和你哥是恋人,我们出了点误会,他在生我的气,我想向他当面道歉……」
  钟萍大大的眼睛愈发圆睁了起来,「你说我哥是……是……」
  「对,他是GAY,也是我的爱人,希望你不会有偏见。」
  「我……我……」钟萍总归是要消化消化,哥哥是个同性恋已经够震惊的了,还有,面前的这个貌似高不可攀的人竟然是哥哥的爱人。
  「你,你不是要结婚了吗?」这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总裁和总裁未婚妻的故事几乎可以搬上荧幕了,是他们女孩子心目中最完美的一对恋人。如今。怎么会这样?
  「这就是误会,所以我要向他解释。我不会结婚的,除了你哥,这辈子我谁都不会……娶。」说这话的时候,冯征的眼角竟然有些笑意,其实应该是「嫁」才对吧。自己是道士的老婆,好像是已经公认的事实,似乎没人说自己是他老公……嫁就嫁吧,这辈子好像翻身的希望太渺茫了。
  「冯总,我不知你们之间的事,我一时也很难接受。但我相信你和我哥之间确实有事情发生,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没有权力去干涉。我也不会去欺骗自己的哥哥。」
  冯征看着钟萍,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事任谁都难接受吧。
  「你不认识我,我却早已认识你。我本来已经死了,后来又活了过来,再后来就把你哥忘了,还……欺负他……然后经过一些事,又恢复了过去的记忆,但却已经伤了你哥。如今真是后悔莫及。」
  「你……你是范剑……」
  「对,就是我,我还了魂!我不强求你帮我,但我真的想找到他,想让他重新接受我。如今我一筹莫展,只希望你能帮我。」
  钟萍沉吟半晌,看着眼前帅气的男人满脸的憔悴不堪,陡然生出一股豪气,「好,我帮你!」
  从钟萍学校出来,冯征沉吟了一会儿,调转车头去了城隍庙。虽然钟萍答应帮他,但他冯征却不可能躺在家里等消息。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人肯定知道道士的行踪,那就是李三,虽然冯征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但总归是要试试的。
  城隍庙门可罗雀,看门人在太阳中打着瞌睡。冯征买了一炷香烧上,心里默念着让李三来找自己。把香插到香炉里的时候,看着泥胎雕塑,冯征突然很茫然,心里很没底。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冯征猛地对着一尊黑脸雕塑大喊,「李三,我找道士有急事,是天大的事情,是他的兄弟就告诉我他在哪里,听到没有,告诉我他在哪里……」
  看门人错愕地看着这个大喊大叫的人,断定他肯定是脑子有毛病,遂连推带拽把他给撵了出去。
  冯征阴着脸开着车在街上转着,专门盯着垃圾箱看,想着说不定就能看到他……路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尽,太阳挺好的,暖暖的照着这世间。
  而此时的钟华正蹲在某处的墙根,眯着眼,晒太阳呢!无风、无云,天很高、很蓝,让人感觉很舒服。要是有人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钟华怀里盘着一条近似透明的小青蛇,惬意地睡着。钟华想抽烟,忍了忍,把烟瘾给压了下去。看着怀里的小青蛇,钟华微微叹了口气。自从那天把他带回来,感觉就是在街上拣了个玻璃儿子回家,说也说不得,撵也撵不得。这小青蛇心眼极小,又极敏感,钟华稍微流露出对他的不满,他就开始自闭,让钟华头疼不已。已经好几天了,小蛇的脾气也摸个差不多了,一句话,宠着是王道!
  晚上睡觉,佘青就变成小青蛇的样子缩到他的怀里,白天随他出来「工作」,累了,困了,冷了,刷地就变成小蛇钻进他怀里,而且是直接贴着胸膛的那种,冰得钟华直哆嗦。第一次他这样做的时候,钟华没防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把小蛇给拽了出来,扔了出去,结果小蛇缩到地上,一动不动,小眼睛露出的竟是无尽的委屈。钟华怕冻坏他,忙把他捡回来,谁知小蛇竟然滋溜溜从他手中滑出来,尽往雪地中窜。钟华蓦然知道了什么,忙向他道歉,低声下气说对不起,刚才不知道是他,再也不会随便把他扔出去了云云!小蛇才一幅赢了的样子蹭直接「飞」到了他的脖子中,从领口滋溜钻了进去,钟华一阵冷战,真想把他再拽出去,但终于还是忍了下来……
  有时钟华就直叹气,他就一被宠坏的孩子。幸亏刚开始的时候,让他答应自己不会轻易使用法术。当时和他说的时候,佘青直撇嘴,不过总算是答应了。钟华看着他,想自己当初决定不和鬼怪结血誓真是明智之举。
  钟华生性懒散,也许因为他是道士吧,钟华喜欢的是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惜这只是他的梦想,他从一出生,老大的身份,钟天师传人的身份就导致了他肩头背负的责任。但钟华却从来都没想过去逃,那是他的责任,他有着不可推卸的义务。对家人,他有着最大的担当,对祖训,他也有着严格的遵守。但他的心,却从来都是恬淡之极。他没想过去结什么血誓,让自己有很多的驱使役;他也没想过去修什么仙,炼什么丹,也从来都没想过去查查自己的前世今生。
  在他看来,一切顺其自然最好。「心随流水去,身于白云间」,这是道家的真谛,也是他钟华的想法。钟华有时会想,也许自己的前世,前世的前世,前世的前世的前世……都是道士,否则,如今的他怎么会感觉自己好像是修炼了很多年,而不是只有二十多年。
  佘青很粘他,钟华也像宠孩子一样宠着他,想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了,就和佘青过一辈子吧,有个儿子,挺好。在这个城市里,他钟华只有钟萍一个亲人,李三一个朋友,如今又多了个儿子。本来还有一个人,是他想用一生去宠的人,但却阴差阳错,如今却成了路人。那个人的婚礼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时记得备份礼……
  想到这里,钟华的心有些揪,猛地睁开眼,看看蓝色的天,心情平静了许多,把那份心思给压到了心的最深处。李三去了阴司请功,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段时间很太平,李三可能会在阴司多待一段时间吧。又想着马上要过新年了,要去给钟萍汇点钱啥的,让她也多买身衣服。
  钟华已经不叫钟华了,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张四。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去拣破烂,虽然在他眼里,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工作,无拘无束,弹性工作,赚钱还不少……但家人是要面子的,他还是有所顾虑。他对家人说的是自己到G城去了,还提了工资,做了小头目。这总比让父母知道自己在捡破烂要好地多。
  此时的钟华,并不知道有人疯了一样在满城找他。他不知道冯征已经想起了一切。他从没想过冯征会来找他,他也从没想过去躲什么,他只是按自己的日子过着,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变化是怀里多了条小青蛇。他的日子不像以前那么孤独,虽然他已经习惯了孤独,但并不代表他喜欢。
  钟华不看报,不看电视,所以,他并不知道,新年过去的时候,这个城市多了一条花边新闻,就是冯氏总裁冯征和雨天集团的千金胡雨可的婚礼取消。又过了不长时间,又一条爆炸新闻传出,冯氏被雨天强行收购,原总裁行踪不明……

第九章
  悄然间,冬天过去了,虽然还有些冷,但挡不住的春色已经袭进了这座城市。迎春花悄悄吐了蕊,黄色的小花如一朵朵小小的蝴蝶飞舞着。坐在绿地的长凳上,冯征抽着两元钱一包的香烟,烟是差了点,但味道却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午后的太阳驱走了初春的寒意,冯征晒久了,竟然感觉有些热,就把脏脏的外套给脱了。迭了迭,放到长椅上,当了枕头,然后躺了下来,眯着眼看天。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太多……
  清醒过来后,就上窜下跳找他,但哪里也没消息,钟萍那里没有,李三也始终没有影踪,雇人找遍了各个垃圾回收站,但没人知道一个叫钟华的人,当说是一个整天带帽子的人时,被问的人都笑了,拾荒人大多都带帽子,春天挡风,夏天遮阳,秋天防霜,冬天御寒。冯征无语了,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道士一个人总带着帽子的。
  把工作全推给了助理,什么也不问,开着车子满大街乱转。雨可当然注意到了冯征这种奇怪的行为,在又一次等到深夜终于等到冯征后,冯征给她讲了自己的故事。故事很长,冯征讲了很长时间,雨可一直无语地听着。讲完后,天已微微亮了,雨可站了起来,站到窗户边上看着东方的鱼肚白,很久很久。冯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看。
  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雨可轻声说,「我一直渴望和你一起看日出,可是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机会,没想到今天倒圆了这个梦……
  「当我还不知道爱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你。但我知道你从来只是把我当妹妹,你对我的感觉只是疼爱,却不是爱情。你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没一个是我,我不去干涉你,只是默默守着。我曾经试着去和别人交往,可眼前全是你的影子,我就不再去尝试,我想等你玩累了,想停下歇歇的时候,我会有机会的……
  「后来你真累了,就睡着了,我看着你,那种感觉好像是在守着自己熟睡的恋人,悲伤,但也幸福,在那时,我知道你是属于我的。我相信你会醒来,然后会爱上我,我很相信这一点。你醒来后果然向我求婚,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挽着你的臂膀,我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
  说到这里,雨可笑了,转头看着冯征,沐浴着初升的朝阳,眼里是泪水,嘴角却全是笑意,「像不像美人鱼的故事?如果你不想起来,该多好,我是公主,你是王子,我们会很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然后生个漂亮的孩子,牵着他去放风筝,去捡贝壳。那样该多好!可你想起来了。我不知道如果王子知道了美人鱼的事,会怎样?我也不知道公主会怎样,但我却知道自己,我也爱那个王子,我一点都不想把他让给美人鱼,即使美人鱼很善良,很可爱……但我却知道我不用去争,已经输了。」雨可说着,泪悄然流了下来,但她没去擦。看了冯征最后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背对着满室的阳光,宛如一个天使。
  冯征看着她的背影,轻声说,「雨可,能认识你,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对不起。」
  雨可的泪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冯征把律师给叫了来,这是他早已考虑好的事情,把自己名下的百分之十冯氏股份转让给了雨可,虽然作为雨天集团的大小姐,雨可丝毫不缺钱,但冯征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疚和感谢之情。这些股份,足以让雨可成为一个钻石级的女人。
  过了几天,冯征接到了一封信,雨可的信。娟秀的字迹,泪湿的痕迹。信中说自己要去国外,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都说时间可以治好一切伤痛,那么她就把自己交给时间这个最好的医生,等心口的伤好了,再回来。
  拿着信,冯征握紧了手,仰头看着天花板,沉默了许久。不知怎地,心里越发思念起了道士。都那么久了,他还没任何消息,明明就在这个城市,为何总是找不到他?冯征抱着头,肩头在耸动。骗人!全是骗人!说什么下世还要在一起。害自己连给雨可下世的承诺都不敢说,死道士!臭道士!是不是我死了才能找到你。
  冯征很奇怪,明明道士就在这个城市,自己几乎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但为何还是找不到他?
  前不久,钟萍打来了电话,看到钟萍的电话号码,冯征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按下了接听键,喂了声后,就听钟萍有些支吾地说刚刚哥哥打来了电话,但自己去洗澡了,没接到,是同宿舍的同学接的。哥哥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以后再打来。
  冯征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默默放了电话。后来钟萍又打了电话来,说自己已经考完了,大四课少,事情少,放假早。这是在校的最后一个寒假,就不去公司实习了,要去做志愿者,哥哥打电话可能接不到了。冯征问她什么时候走,钟萍就说了具体时间。
  等到了那天,冯征开车来送钟萍,拿了个新的手机,然后还有张卡,密码是道士的生日。钟萍不收,冯征看着他,说,「我答应你哥哥要让你和钟响过得好些。拿着吧,就算让我尝尝当哥的滋味。」钟萍默默接了过来。冯征直到看着车走远,才离开。
  接着又是寻找。此时的冯征除了找人这个工作外,其他事情一概不问,他仿佛是着了魔……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冯氏被雨天收购了,他这个总裁要下岗了。
  冯征有些不信,但由不得他不信。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风云突变,冯征想力挽狂澜,但木已成舟,回天无力。冯征不是个笨蛋,要不,也不会这么年轻坐稳这个位子。他很快就知道了毛病出在哪里。自己出车祸不是偶然,这他是知道的,后来醒来后,他着手调查,但却因没证据而没有轻举妄动。但却已经知道要害自己的人是谁。这次雨天收购冯氏,此人在里面又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看到得意洋洋跟在胡家平后面的冯途,冯征有些冷冷地注视着他,但对方好像根本就漠视着他的冷然,笑着伸出了手,说,「大哥,把你东西带好,可别落了什么重要文件。」
  冯征看着他说,「没关系,我总是要回来的。」对方的脸色立刻变了,冯征笑了,「是你的就是你的,夺也夺不走,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抢也就抢不来。」
  冯途是他弟弟,法律上的弟弟,是冯家过了户的养子。一直很可亲的弟弟想不到竟然是个心计如此深的人,让冯征有些预料不到,当他后来得知想害自己的人竟然是冯途时,说什么都不相信,但所有的证据都对准了他,冯征也不得不怀疑,当时,冯征就想所谓的「王莽谦恭未篡时」倒应验到自己弟弟身上。冯途谦恭了那么多年,也真是不简单……难道权利金钱地位真地那么重要吗?也许认识道士之前,他会这样认为,但认识道士之后,冯征知道世上还有一种生活,就是责任下的淡然……
  冯征眼光依向了胡家平,说,「胡伯伯,我给雨可股份倒没想到让你做了如此用途。只是雨可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想。」
  「是你对不起她,我只是给女儿讨个公道而已。」
  「我尊重雨可才喊你一声伯父。」冯征顿了一下,「别给自己的行为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编个好的理由告诉雨可吧,希望你这个做父亲的能为自己的孩子多想想……」然后冯征就走出了冯氏的大楼。
  冯征在发现无力回天后,就给爷爷打了电话,说自己对不起他,让冯氏瓦解在了自己手中,爷爷叹了口气,说,「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你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雨可告诉了我你的事情,她还在劝我,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呀,可惜没缘分……唉……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冯征就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他买了个蛇皮袋子,做起了钟华的同行。
  冯征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醒来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有些凉,冯征打了个喷嚏,忙把皱巴巴的外套给套上,背起袋子,离开了绿地。不自觉又转到了那座大桥,桥上发生了太多的故事,冯征抽着烟,倚着栏杆,默然地看着河下的流水。夜已经很深了,前几天还看到那个老头,只是看不到抢钱的人。冯征把烟抽完了,背着袋子正想离开,几个人向他走来,冯征无所谓地迎了上去。
  「哥们,借几个钱花花。」
  「哥几个,看好喽。我是捡破烂的,你们借钱找错人了吧。」
  「你叫冯征?」
  「冯途让你们来的?」冯征把袋子放下,知道今天躲不过了。
  冯征是很能打的,他练过自由搏击,虽然不是钟华的对手,但一般的人他还不看在眼里。几个人围着他一个人打,却也没占上便宜。混战了一会儿,冯征被人从背后敲了一棍,猛地倒在了地上,那几个人顿时来了劲,对他一蹲拳打脚踢。
  冯征突然就有些自暴自弃,想着就这样被打死好了,恍惚间,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别打了,再打人就死了!」
  「要你管,找死呀你!」
  「我是管不着,可我报警了,马上警察就来!不过如果你们跑地快点,还来得及!」
  几个人听他如此说,骂骂咧咧霎时做了鸟兽散。
  「哎,要不要紧?不要紧,我走了!」
  「要不怕我死的话,你就走!」喃喃的吐出这句话,冯征突然泪流满面……时光倒流……
  钟华看着倒在自己怀中哭地像孩子一样的冯征,心像刀绞一样疼,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这么落魄,这么凄惨?看旁边的蛇皮袋子,他竟然也在拣垃圾,到底他发生了什么事?算着他的婚礼应该到了,自己连贺礼都备好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冯征哭了很久,是那种压抑很久的嚎啕声,钟华不停的吻着他,想让他平静下来,可冯征却仍然在颤抖着,紧紧抓住他的前襟,像是怕他陡然离去。
  终于停止了哭泣,冯征靠着钟华,钟华紧紧搂着他,两人坐在深夜的桥头,谁也没说话,过不多久,冯征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天知道,冯征已经做了多长时间的噩梦,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桥的另一端走来一个穿青色外套的年轻人,看着桥头的情景,哼了一声,「臭狐狸,还是让你给找到了!」
  远远看着钟华痴痴的样子,佘青一阵郁闷,要知道他们会碰上,说什么也要窝在道长怀里,而不是去参加那条花蛇的八百年诞辰。这次,自己只不过离开了不长时间,他们就碰上,以前的事情都白做了。
  走近些,见钟华只把注意力放在怀中人的身上,根本没发现自己,佘青轻哼一声,有些郁闷地喊了句,「道长。」
  钟华忙抬头,正对着佘青,哦了一声,说,「结束了?正好帮个忙。」
  佘青猛地打断他,说,「道长,你曾经说过,你虽然和我结了誓,但你不会命令我做任何事情。所以,你要是想让我帮你把他弄回去,我明确说我不乐意,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我讨厌他而已。当然,如果你非要我去做,我当然也不会违背『您』的话。」
  钟华暗叹了口气,这青蛇看人心思的本事还真是高,自己还没说出来,他已经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不过他发哪门子疯?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而已,真不知这冯征怎么惹了他?但他话已撂出来了,钟华也不好强求。想着还是自己把他搬回去吧,本来也是如此打算的。夜深了,这来往的车不多,好不容易有了辆空的出租,可人家看他们这架势,以为是醉汉,开得更快了,根本不停。
  钟华抬头看了看天,月已经偏到西边去了。搂着冯征的手松了松,谁知冯征竟突然张开了眼,眼神充满了恐慌,茫然地喊着,「道士,道士!」
  听他喊这两个字,钟华的心像被捶擂了般,咚咚作响,声音几乎是颤抖的,「你……想起来了?」
  冯征终于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眼神也转为清明,他盯着钟华,一下抱上去,紧紧地,喃喃着,「道士,对不起,对不起。」
  钟华的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落到了冯征乱乱的头发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终于平静下来后,钟华什么也没问,只是说,「还走得动吗?」
  冯征试着站了起来,但疼得厉害,其实也许没那么厉害,但有那个人在身边,不知怎地就想看看他心疼的样子。钟华的眉头果然锁了起来,弯腰就要去背他,冯征有些不忍,自己也太沉了点,但最终还是没拗过他,伏到了那宽宽的背上。冯征比钟华高了点,钟华背着他,宛如小猫衔了个大老鼠,有些滑稽。
  「被人打成这样,丢人!这么大的人还要让人背,更丢人!」
  冯征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展眼去望,却发现身边有个人,很是眼熟,陡然一个名字蹦进了脑海,「夜凝?你怎么在这里?」
  「这桥是你修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看他说话像要找茬的样子,冯征更是奇怪。但他本是聪明人,多少想到了什么,凑到钟华的耳边问,「道士,怎么回事?」
  「他不叫夜凝,名字叫佘青。如今和我结了血誓,一直和我在一起。」
  听这话,冯征有些没来由的郁闷,「你们……在一起?」
  钟华没想什么,说,「是呀。」
  「放我下来!」冯征一用力,挣脱了下来,但因为身上有伤,没站好,「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钟华连忙转身,抱住他,急问:「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吃醋了呗。」佘青眯着眼笑笑地说。
  钟华蓦然明白了过来,忙抓住冯征的肩膀,看着他说,「你想哪里去了,我和他不是那关系。」
  冯征不说话,眼神有些冷,头扭到了一边。
  「我和他真地没什么,只是住在一起,我的心是什么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佘青冷哼了一声,「自己明明有老婆,却去怪道长,这还真是怪事!实话告诉你,我是和道长住在一起,并且,天天晚上还窝在他胸口睡……」
  「佘青!」钟华大喊了一声,佘青撇了撇嘴,住了口。
  冯征的脸更拉了下来,奋力挣开钟华的怀抱,想爬起来。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钟华愤声喊了出来,「他是天天睡在我胸口,可那是一条小蛇!我和他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你要我怎样才能相信?是不是要我跳下去?」钟华越说越激动,脸上的青筋竟然要爆了起来,「啪」站了起来,竟然要去攀桥栏杆。钟华本身是个性情淡漠的人,悲喜都不怎么形于色,可是碰到冯征,他却怎么也没有可能冷静下来,再加上刚才折腾得够呛,冯征又是那副死人脸,更让他生气,平时的委屈都往脑门冲,一时竟然真地想去跳河算了。
  冯征大惊,想去拉,但却有比他更快的人,一道青风闪过,钟华已经稳稳站到了地上,但脸色却是一股愤懑的感觉。
  「我信你,我信你还不成吗?」冯征也喊了出来,泪竟然流了出来。
  钟华蹲下把他揽到怀里,「够苦的了,别折腾了好吗?」
  冯征用力点了点头,「我信你,我只是不相信自己。」
  冯征执意不让钟华再背他,钟华就搀着他走,实际上,比背他还累。佘青跟在旁边甩手走着,不知在想什么。
  路过一个二十四小时药店,钟华把冯征先扶着坐下,自己去买些药膏什么的。看钟华走远了,佘青冷冷开了口,「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真不知道长看上你什么?」
  「怎么?你吃醋?」冯征也不是省油的灯,刚才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才对佘青的话没有反击。如今,形势大致也明朗了,他也知道了些什么,他冯征可不是个任人去说不知还口的人。
  「你……」佘青瞪了他一眼,随即眯着眼说,「要不是怕道长责怪,我早就让你去投胎了,你信不信?」
  「信,当然信,你是妖精,我个小凡人哪是你的对手呀。不过你再跩,你也不就是只鸭吗?我就奇怪了,你说你做什么不好,你干嘛要去当鸭?还是你这做妖精的都有这么个瘾?」
  「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可我想说你是贝戈戈!」
  「什么意思?」
  「贱呀,哈哈哈哈……」还没笑完,冯征开始翻白眼,抓住脖子直哆嗦,一根青色的锻带不知何时缠到了脖子上。
  在他晕过去之前,冯征感到脖子一阵轻松,身子已经倒在了一个怀抱中。
  「佘青,你太过分了,他有伤,你又不是不知道?」钟华的声音中透出说不出的严厉,听地冯征有些愣怔。
  佘青的脸陡然红了,大喊道,「道长,你不问青红皂白就骂我,你也不问是谁先惹起来的,你,你……」泪在佘青的眼里打滚,他极力忍着不让掉下来。
  冯征看佘青如此,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孩子斗气,蓦然感到有些滑稽,忙开了口,「是我,是我招他的,不关他的事,道士,你错怪他了。」
  「不要你做好人!」佘青冲冯征大喊了一声,头扭向一边,昂着,但怎么看却怎么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钟华暗叹了口气,向佘青说,「佘青,我错怪了你,不该骂你,对不起。」
  佘青转过脸,撇了撇嘴,没说话。
  「佘青,道士都道歉了,你就别生气了。虽然错怪了你,可你也差点要了我的命,也扯平了不是?」
  佘青仍然不说话,但脸色已经舒缓了许多。
  冯征还想趁热打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钟华和佘青同时向一个方向看去,冯征也看去,但除了夜色,什么也没有。心里想着,肯定有什么是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果然,等到李三突然出现在面前时,冯征没有太大的惊讶。
  「小白脸也在呀?好久不见了。」
  听他喊自己小白脸,冯征竟然没有感到太难为情。看着李三,冯征喊道,「李三,我去城隍庙找你,不知去了多少次,你到哪里去了?」
  「你想起来了?」李三瞪着眼睛,冯征点了点头。李三笑了,「钟老弟,老婆回来了,高兴了?」
  钟华看着冯征,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冯征的脸竟然有些红,还好是晚上,看不出来,他掩饰着嚷嚷道,「李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转到阴司去了,早不在这里了?」
  「你升了?」
  「小升,小升,哈哈。」
  「还不是踩着道长的肩膀往上爬。」冷冷的话音,出自佘青的口。
  「佘青,你可别老是针对我,我这次从阴司赶来,可都是为了你。」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就是字面的意思。」李三翻了个眼,他本来是有些怕佘青的,但是佘青一再针对他,李三的脾气也不是好的,再说这次跑来也是为了佘青的事,话里也有了股噎人的味道。
  冯征忙开了口,「李三,有事就说呗,卖什么关子?」
  李三看了看钟华,钟华也看着他,问,「出事了?」
  「确实,灵山上出事了,灵蟾和灵蛇斗了起来……」
  佘青闻言,脸色立刻变了。
  钟华走近他,佘青开了口,「道长,我必须回去。麻烦你通知娉婷一声,让她也回去。哼,这些灵蟾,是活得不耐烦了。」
  「佘青,我和你一起去。」
  「道长,这是我们两个种族的斗争,不需要人类的介入。难道说,你不相信我的本事?」佘青傲然一笑,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弥漫了他的全身。
  冯征看着他,突然发现佘青好像陡然间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一个成年人。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钟华伸出了手,佘青握上,「一切小心!」佘青的眼里流露出了一丝留恋,但随即掉转眼神,看着冯征,「我会很快回来,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道长,你知道后果是什么样的。」佘青说完,又看了钟华一眼,随即一道青光闪过,人已不见了。
  李三看到钟华满身的伤,没问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说是治伤良药,给了钟华。然后还自告奋勇说去通知那花蛇,然后促狭地看着钟华,说不打扰你了,破镜重圆了,一定要好好享受哟,说完哈哈大笑,转瞬不见了。钟华的脸竟然红了。
  这药还真不是一般得好使,立竿见影,冯征的疼痛立马止住了,冯征嘟囔着说要把药方讨过来,申请个专利什么的,包准是大生意。钟华听他杂七杂八地说着,也不搭腔。以前一直是这样的,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冯征站了起来,腿利利索索的,好像刚才根本没有被人打过。两人就向前走着,走着走着,冯征似是有意无意地去碰钟华的手,钟华一把紧紧握住,冯征笑了。
  不长的一段路,两人走了很长时间,冯征把自己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平缓的述说着。钟华握住他的手越来越紧,心也越来越疼。当听到雨可去国外的消息时,心里竟然是说不出的轻松,但也有种难以名状的歉意,手愈发握地紧了,冯征的嘴咧了咧,但忍着没出声。
  等到钟华的住处时,看着眼前的一切,冯征没有感到陌生。和他们以前住的房子很相似,简单的家具,简单的摆设,床上被褥的颜色还是以前的蓝色,是「范剑」最钟爱的颜色。冯征的眼睛有些涩。
  冯征坐在了床上,钟华给他从暖水瓶里倒了杯水,递给他,冯征握着杯子,紧紧的,突然无语。两人就默默地坐着,钟华抽了根烟出来,冯征接过,咬到嘴里,钟华给用打火机点上,等燃着了,想给自己点的时候,冯征把他的手给格开,用烟去触钟华嘴角的烟,眼神笑笑的。看着这样的冯征,钟华所有的自制在那一刻全然崩溃掉了。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一起,钟华感觉自己整个要爆掉了。他唯一想做的是把眼前的人全个吞下去。钟华的眼涨红着,动作粗鲁地几乎是想去杀人。什么和风细雨,什么循序渐进,那是写给别人看的。对于一个禁欲了那么长时间的人来说,面对自己最爱的人,如果他还能忍着一步步来,那他,他……他也太强了吧?
  两人衣服都没有完全脱掉,钟华已经攻城掠地了,冯征开始还忍着,毕竟感觉是自己亏欠了道士,他想补偿些什么。可真来真格的,他这个身体毕竟是第一次,疼地他龇牙咧嘴,哎哟了半天,想引起个同情什么的,可看那个臭道士完全忽视自己的反应,心里急了,想着他这一番狠折腾,自己明天不就下不了床了吗?越想越急,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了,腰也开始扭起来,不那么配合了。
  「道士,我这是第一次,你也怜惜点……弄点前戏……」
  「我不喊疼不是说我不疼,你轻点……」
  「娘的,道士,好话不听,非要我骂你……你他奶奶的,你……」
  「我不要来后面,我又不是狗……他娘的,臭道士……看我以后怎么折腾你……」
  「道士,轻点,轻点,好了,求你了,求你……」
  「道士,你他娘的真不是人,你吃药了不成……」
  「哎……哎哟……道士……」
  等钟华终于趴倒在冯征胸前时,冯征伸手抚着钟华的头发说,「你倒赚了,玩两处的,一人一鬼……」
  钟华没说话,头往上拱了拱,凑到冯征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翻身让他窝在自己胸前,搂着,点了一支烟,凑到冯征的面前让他抽了一口,自己又抽了一口。
  「道士,我好想你……再找不到你,我怕是要死了……」
  「你忘了我,我早就死了……」
  「对不起。」
  「只不过,现在又活过来了……我打算,等你结过婚,我就离开这个城市,走到哪里是哪里。」
  「对不起。」
  「其实,你要是想不起来过去的一切,对你更好。结婚生子,安度一生。胡雨可是个那么好的女孩子……唉……」
  「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你。」
  「你说了多少对不起了?」
  「无数个,每天做梦都说,醒来,眼睛都疼。」
  钟华又把他搂地紧些。
  「对了,你和佘青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他当兄弟,当亲人,当家人。他也只把我当大哥。他针对你,是因为他觉得你欺负了我,想给我报仇罢了,没别的意思。你猜出他是条蛇了吧?」
  「那还猜不出?他那名字不就告诉别人他是青蛇吗?」
  「呵呵,其实佘青是个心思极其单纯的人,妖不比人,不会玩心思,有什么就是什么,他呀,就是个孩子。只不过蛇的天性就是喜怒无常,所以他有时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本不愿和他结血誓,但他认准了我。我想我和他前世也许有些纠葛,否则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道士,他是千年修行的灵蛇,没可能认准我的。只不过我也不想去问些什么,过去的就过去了,那是另一世的事,根本就是另一个人而已。」
  「我还真怕你看上他的美色。」
  「你的自信哪里去了?你不一直都说自己什么貌比潘安什么的吗?」
  冯征翻了个眼,想撑起来瞪钟华,但身子一用力,哎哟一声又倒了下去。
  钟华甩掉烟头,凑到他颈边说,「我当然知道,你是最好的……」
  「不要呀,道士,我明天还想起床呢……」
  「我不是泄欲工具……」
  「什么?出去找鸭……给你十个胆子试试……看我不砍了你……」
  「老子我豁出去了,你就奸尸吧你……」
  「道士,你够狠。这样也行!」
  天渐渐亮了,窗外的鸟鸣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钟华看着睡得熟熟的冯征,亲了他一下,喃喃着说,「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第十章
  钟华没有意识到人可以那么有钱。当年冯征在夜都里大把撒钱的时候,他的心都是颤抖的。如今,他没想到对于冯征来说,失业不等于破产,冯征依然那么有钱。
  这破烂是不捡了,和钟华商量后,冯征带着他乘着自家的私人飞机去看爷爷,隐约是种见公婆的意思。冯征本磨着钟华要去钟华的家乡看父母,但钟华想着自己的爸妈可没有那么开明,能接受自己儿子是同性恋的事实。这种事瞒一天是一天吧。还好自己还有妹妹和弟弟,这传宗接代的任务是可以躲过去的。
  冯征和钟华是在海滩上找到老爷子的,夕阳如画,老人一头白发似也被染成了金色。两人走近,冯征喊了声爷爷,钟华叫了声冯老先生。冯老爷子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又把目光转向了钟华,「还不叫爷爷吗?」
  冯征欣喜若狂,说,「爷爷你……同意我们的事?」
  冯老爷子把目光又转向夕阳,「我老了,管不了你们,喜欢就去做吧,等老了后悔就太晚了。」
  当晚,冯征和爷爷谈了很晚,钟华没有参加,他静静地坐在沙滩边上,看着夜幕中的大海,感觉心中一片清灵。缓缓闭上了眼睛,人已达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远远听到了脚步声,钟华睁开了眼,看着冯征慢慢走近,靠着他坐了下来。
  「爷爷想让我重新夺回冯氏,我思考了很久,只有辜负他的愿望了。」
  「冯途呢?」
  「他也是可怜人,一直生活在算计中,我想他长这么大,恐怕都没有快乐过。我听爷爷说,如今雨天集团闹分裂,所以他想让借此机会东山再起。冯途如今日子可不好过。一个叛徒,还是背叛了最亲的人,你说这样的人有人敢和他长期合作吗?他呀,即使我不去整他,他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会不会说我很没志向?」
  「我是小人物,你的那些志向我都不懂。但我想,人只要过得开心,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
  「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说容易,做起来太难了。因为死过一次,才知道生命是很可贵的。几十年而已,很快就会过去,我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去勾心斗角,最后弄得伤痕累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走走逛逛。累了,就歇歇,歇好了,就再走。我的钱足够我们挥霍,只要你不去吃金子,我就养得起。」
  「你以为我是尤二姐……」
  「二姐是可怜人,放心,我可不是贾链,让你任人欺负。」
  「你想怎样?要爬墙?」
  「我敢吗?别说你,那佘青可在盯着我,要是我对不起你,我就提前投胎了。对了,这佘青该办完事了吧?」
  钟华没看他,只是盯着海面看,冯征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竟然看到一只青色的大鸟翩然飞来,钟华伸出胳膊,它停到臂膀上,眨着漂亮的眼睛看着钟华。盯了半晌,竟然口吐人言,却是佘青的口音,把冯征吓了一跳。
  「道长,此间事情已解决,灵蟾完全臣服。而我被推举做了族长,虽然极力推脱,奈何族中无人,因此短时间内不能回到道长身边,道长请一切多保重。这只大鸟叫青翼,是我的式神。我知道长心善,不愿拥有自己的驱使役。请道长接纳青翼,它是只神鸟,危急时自可助道长一臂之力。」
  青翼停了停,冯征开了口,「这佘青怎么说话变地文诹诹的?」
  「自比那只会欺负道长的某人强地多。」大鸟接着说。
  冯征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句话是接着它上面说的,遂吼道,「什么某人,我有名有姓行不行?」
  大鸟转过了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极了佘青,「死狐狸,你要是胆敢对不起道长,我不会放过你的。告诉你,这一世,我不和你争。我找了道长那么多年,既然让我找到了他,我自会一直守着他。放心,等到下一世,我碰都不会让他碰到你。」
  「什么狐狸?哎,把话说清楚。哼,不让我碰到他?说不定下辈子我和他是双胞胎呢,你以为你谁呀?阎王爷不成?」
  「上面是主人的话,已经传达完毕。青翼见过道长,以后任由道长差遣。」青翼的声音极清灵,特别好听。钟华捋了捋它的毛,这么漂亮的大鸟,真是少见。
  青翼撒娇地蹭了蹭冯征,然后把头转向冯征,说,「双胞胎?难道你想乱伦吗?」极为纯真的眼睛,极为清灵的声音……
  钟华哈哈大笑,冯征几乎要吐血。
  ***
  钟萍毕业了,但却没去冯氏。寒假时,她做志愿者去支教,毕业后又去了那里,说最少要在那待一年,那里的孩子太需要老师了。钟响考上了大学,但却报了西部的一所学校,说是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西部,以后毕业也留在那里……冯征以手抚额说,还真像你们钟家的人。钟华把冯征领了回去,只说是自己的朋友,钟家把冯征奉为坐上宾。两人关系还是没有对父母讲。
  冯途突然出了车祸,不治而亡。看着报纸详细报道的消息,钟华喃喃了一句,他害的人太多,不只你一个,总是有报应的。在不该出车祸的地方发生了车祸,除非有厉鬼复仇,否则没有别的解释。
  雨可依然在国外晃荡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心口的伤什么时候能好,谁也不知道。
  云晓毕业后留了校,放弃了出国的打算。
  初夏的一场雨下过,空气清新了不少,夜幕中走来了两个人,其中稍微矮些的人肩膀上竟然有只大鸟,还在唧唧喳喳说着什么,更惊奇地是,好似正和旁边高些的人拌着嘴。
  两人一时说急了,青鸟竟然去啄旁边那人,而那高些的人却要去抓那大鸟的脖子。一人一鸟,竟然打了起来。
  「别闹了。」矮些的人发了话,青鸟飞回那人肩膀上,扑棱着说:「你要是再敢说我主人坏话,我就不客气了。」
  「你怎么不客气?说你是神鸟,你除了会说话,屁事不会,只会吃东西。什么神鸟?我看叫笨鸟算了。」
  「你要是再口吐狂言,我可真要出手了。」
  「你出手呀,我难道怕你不成?」
  「好,这可是你说的。」
  青鸟飞到空中,陡然增长了数倍,从空中如支离弦的剑般向冯征俯冲下来,冯征倒也不怕,舞起手中的桃木剑,像模像样地挽了个花,迎了上去。
  矮些的人揉了揉脑袋,这妖的影子还没看到呢,这内讧倒又闹起来了。每天都这样闹,他们也不嫌烦。不过也有好处,就是这一人一鸟的功力都大增。
  闹吧闹吧,多闹几次,就成高手了。矮些的人背着手,悠悠向前走去。
  夜愈发静了,远处隐隐传来一阵低吼声,钟华的眼亮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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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云卷云舒,风聚风散。转眼,我已经在这世间修行了近四百年。四百年对我来说,不长,但也不算短。看着身边的族人一个个修成了人类,或英俊潇洒,或婀娜多姿,只有我,除了能缩小自己的身躯外,仍然是一条穿梭于草地中的青蛇。沮丧懊恼之际,我想不通为什么同样刻苦修行的我,总也幻化不成人类?
  一次,无意中,听族中长老聊天,得悉灵蟾领域的芝草可以提升修行。回头看着自己柔软无骨的身躯,我决定冒险一试。我尽量把自己缩小,蜿蜒行进在绿色的草丛中,我知道身体的颜色就是自己最好的保护。就要成功的霎那,却被发现了,然后就是没命的逃跑,最终我逃脱了,但却受了重伤。意识模糊的刹那,看着飞翔在周围的蝴蝶,我想来生我再也不想成为一个只能爬行在地上的种类。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双脚,再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醒来后,我闻到了淡淡的竹香,昂起头,发现自己盘在一个竹筐中,而周围的一切也是竹子制成,整个屋子弥漫的是股清香,屋子很简陋,但很整洁。回头看看自己身上,背上被那灵蟾毒液射到的部分被涂上了什么东西,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我知道自己被救了,但生性多疑的我却不允许自己停留在这个根本不熟悉的地方。我努力地爬出竹筐。
  「别乱爬,伤还没好。」
  一只手伸了过来,我下意识要去咬,但却被他捏住了死穴,扔进了竹筐。我努力昂起了头,向着那人吐出了红红的舌头。但他却笑了,伸手要来敲我的头,我偏了开去,他笑地愈发开心,把脸探到我面前,说了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朝他龇了龇牙,发出嘶嘶的声音,「我是蛇,不是狗。」
  他又笑了,笑出了声,并且成功地弹了下我的头,说了声,「没知识!别只顾修炼,书也要读。知道你不是狗!」
  我懊恼地把头藏到盘着的身体下,郁闷地想着,「不识字怎么了?」虽然这么想,但却第一次因为不识字而感到懊恼。
  这么一闹,我也知道了那人就是救我的人。又抬起了头,才看清他一身灰衣。不知怎地,他那种淡然的表情让我想起了我要努力修成的神仙。
  「你是神仙?」
  「我不能算是神仙,只能说是散仙。实际上,我是道士,也和你一样在修行。」
  「道士?」
  我心里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缩地更小。虽然我从没去过人间,但我也知晓道士是驱妖捉鬼的。
  他看我如此,把我拎了起来,放到手里,又笑了,「放心,我不会抓你的,我抓的是恶鬼恶妖。等你伤好了,就回你族里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听他说不会捉我,我放了心。又听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把头又想往身体下面缩,有些懊恼。我还没修成人形,怎么会有名字?
  他看我如此,用手指点了点我的头,说,「你还没名字呀?那我给你取一个。胡赤的名字也是我取的。你是青蛇,就叫佘青吧?怎么样?」
  我眼睛亮了许多,把头重又昂了起来,满心欢喜,我和那些族人一样,有名字了。
  他看着我,笑了,又说,「我叫青元,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像胡赤一样叫我道士,也可以叫我道长。」
  我想了下,决定叫他道长,但却没嘶嘶出声。
  他看我始终不说话,就把我放回竹筐,然后给我身上涂了些凉凉的东西,我知道那是疗伤用的,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传过来,我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吵醒的。努力昂起头,探往竹筐外面,看到的是个火红的身影,在道士身边手舞足蹈。他一身红衣,火红的头发,甚至连头上束发的带子也是红色,他细长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什么。霎那间,我知道了,这个一身红衣的家伙肯定是红色的灵狐。我们灵蛇虽然和灵狐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但看到这个家伙的第一眼,不知为什么,我就不喜欢他。我想起了道长说那个叫胡赤的家伙。胡赤?不就是赤狐吗?
  那人终于大呼小叫地说完,也终于发现了我,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看道士又看看我,说,「道士,你什么时候抓了条灵蛇?它可不是好养的,最是记仇。别哪天你醒来,发现自己一命呜呼了。」
  听他这话,我一阵气闷,顿时朝他龇了龇牙。
  道长看我如此,看向那狐狸,说,「他又没得罪你,干嘛那么说?」
  「他现在是没得罪我,但以后可保不准。他是蛇,最是阴险狡猾,我可要防着点。」说完,还朝我龇了龇牙,我更是气愤。猛地窜了出去,朝他咬去。虽然我法术不高,但我的速度却是极快,要不然,我也不会从那帮灵蟾手里逃脱。
  眼看我就要咬到那狐狸的脖子,一股力量却把我往后拖,我陡然转头,牙就要碰到道长脖子的同时,猛然收了口。
  被道长抓在手里,我眼神黯淡了许多,他果然是偏心的,明明是那狐狸先惹我。
  道长把我放到竹筐里,对那狐狸说,「向佘青道歉。」
  那狐狸撇了撇嘴,「他叫佘青,你取的名字?」
  道长点了点头。
  「还真像你取的名字。我下山,别人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胡赤,十个有八个猜出我是赤狐,你说你当初怎么就不给我取个别的。现在倒好,又来了个佘青,谁不知道他是青蛇?」
  道长抓了抓头,看了看我,喃喃着说,「我倒没想到。」
  我看到道长的样子,忙嘶嘶出声,「我喜欢这个名字。」
  道长顿时笑了,也好像明白了什么,看着狐狸说,「又糊弄我。向佘青道歉!」
  狐狸两眼朝天,「他差点咬了我,还要我道歉?笑话!」
  「是你先说它!」
  狐狸还想说什么,但好似被道长凌厉的眼神吓到了,向我走来,低头,大声说,「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但你也不该咬我,你也要向我道歉。」
  我白了他一眼,让我道歉,那才真是笑话。
  他看到我的眼神,有些生气,更大声地喊到,「向我道歉!」
  我舒服地盘了盘身子,把头埋起来,决定睡觉。刚才被他吵醒的,我还没睡够呢。
  那狐狸更气,要来拎我,道长拦住了他,说,「你都快五百岁了,和条小蛇较什么劲?他才多大?」
  那狐狸哼了一声,指着我说,「这次饶过你,下次别惹我。还有,养好了伤,赶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听他吼,我才懒得理。这儿是道长的地方,他凭什么撵我走?
  「好了,好了,别闹了。」道长拦着那张牙舞爪的狐狸,拉着他走了。
  按说是我胜了,但看到道长在他旁边说着什么,那狐狸瞬间展开了笑容,细长眼都成缝了。我陡然有些懊恼,突然想成为被道长安慰的那一个。
  我的伤好了,但却仍然留在了这里,没有回族里去,这里有种味道让我感到安心,也让我留恋,也许是竹子的清香吧。狐狸是这里的常客,但不是这里的住客,只隐约听道长说狐狸的五百年天谴要到了,他要潜心修炼什么的。狐狸总是对我大呼小叫,聒噪至极。我根本懒地理他,逼急了,就嘶嘶地顶他几句,气地他暴跳如雷,但也不敢拿我怎样。道长最初还过问一下,但最后,似乎懒得理我们,对我们的争吵睁只眼闭只眼。
  灵山之所以取名为灵山,是因为它沾染了天地之灵气,这是接近太阳和月亮最近的地方,所以这里的一草一木,更容易吸收日月之精华。因为我们的修行之地是灵山,所以才有了灵蛇灵狐和灵蟾之说。
  月圆之夜,月光如水。道长坐于山间的一个平台上,平静无波。
  我则爬上一棵很高的树,缠到最高的一棵树枝上,对着月亮吐出自己的内丹,让它吸收更多的灵气。这是我第一次在道长面前吐出自己的内丹,那也代表我对他已经完全信任,等于是把命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吐出内丹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如果被抢的话,我将会没命。内丹的颜色就是我身体的颜色,青翠欲滴。
  过了子时,我收回了内丹,爬下了树,爬到道长的身边,盘了起来,想睡上一觉。他却睁开了眼,伸出了手,我爬进他的手里,抬头看他。
  「没想到你已经修行了那么长时间,有五百年吗?」
  我垂下了头,有些懊恼,他肯定是看到我的内丹才得知的。
  嘶嘶两声,「没有,快四百年了。」
  「怎么变化不了?」
  嘶嘶,「我也不知道,我从没偷懒过。族人都笑我。」
  他也笑了,但我知道不是嘲笑,「你想变成人身吗?」
  我忙抬起了头,盯着他,头狠狠点着,眼中满是期望。
  「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我高兴之极,嗖飞到他肩上,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我看到很多次了,狐狸感谢他时,总是亲他的脸,每次道长都很开心,我也要表达我的谢意。道长哈哈笑着,把我从肩上取了下来,揣到怀里,「我们明天就去采药。要提升你的灵力,我们要采九九八十一种草药,辛苦着呢。很想看看佘青变成人的样子,别像胡赤,顶着青色头发吧?」
  「道长,你不喜欢青色头发?」
  「也不是不喜欢,不论你变成什么样,都应该是好看的。」
  我有些得意,不管变什么样,总比那顶着火红头发的臭狐狸好看。
  「佘青,我本来想让你做我儿子的,没想到你已经四百岁了,比我小不了多少。那就做我兄弟吧?」
  「胡赤是你兄弟吗?」
  「除了兄弟,他还是我的爱人。」
  「爱人?」
  「是呀,爱人。」
  「那是什么?」
  「是什么?很难回答。」道长轻笑了下,「这样说吧。这天地之间,茫茫人海,总有个人在等着你,等你去找她。找到了,和她永远在一起,就是爱人了。」
  「那你找了多长时间,找到了你的爱人?我是说胡赤?」
  「我见到他时,他还是只小狐狸,小小的,像个火球。那时,我刚修成散仙,来到这灵山不久。一次出去采草药,胡赤翻着肚皮睡在一从红花里,我没看清,踩到了他,他就咬了我一口,咬得可真疼。」道长笑了,眼里闪出的东西,佘青不懂。
  「后来,我就抓住他,让他道歉。他说什么都不开口。我就把他吊在树上,吊了他一夜,然后又让他道歉,他眼里汪出了泪,说『是你先踩了我,我为什么要道歉。』看到他哭,我没法子,就把他放了下来,然后他就一溜烟跑了,然后冲着我大喊,『我一定要报仇』。后来,他老来找我茬,但他修行不高,总是被我整地灰溜溜的。后来终于放弃,要拜我为师。呵呵,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好笑……
  「再后来,他就一直呆在我身边,每天都是乐呵呵的,稍微气他一下,他就火冒三丈。他第一次变身,每次的天劫,我都在他身边,我已经习惯了他待在我身边,虽然聒噪不已,但很安心。我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他,但是有一天,他没来找我,我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我担心得要死,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然后在那一瞬间,我告诉自己我找到了陪伴永生的人……然后我就去找他,原来是他头天吃了醉草,睡过了头。我搂着他,告诉他,我要他做我的爱人。他当时哈哈大笑,说,我本来不就是你的爱人吗?难道还是你的恨人?」
  道长说了很长时间,其实他也没看我,也不管我听还是没听,他一直在说。但我一直在听,听地很仔细……道长说完了,我却更加讨厌狐狸。后来,我知道了,那是因为羡慕和嫉妒。我只是这灵山上修行的一条小蛇,我没有七情六欲,但我知道,我只是想待在道长身边,永远永远……
  当狐狸知道我已经四百岁的时候,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一手指着我一手拍着腿哈哈大笑,说四百年,才修行成筷子大小?还变化不了?骗谁呢?我懒懒地嘶嘶开了口,别的狐狸幻化成人形,都是黑头发,只有你是红头发,就这能耐,还有脸笑别人?他愣了下,上来就掐我死穴,我让他掐到才怪?
  道长也不理我们,摆弄着他的草药。
  不知过了多少天,八十一味草药终于采齐了,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道长在那个小小的炉子里终于掏出了一粒仙丹。这是什么仙丹呀?怎么是黑的?看着这样的东西,很难吃不下去。但想着道长辛苦了那么长时间,我眼一闭,终于吞了下去。一股清凉感直逼心底,我昂头对着太阳,吸收着日光的精华。
  默念着早已烂熟于胸的变身口诀,一阵清烟闪过。我低头,看到了一双手,然后抬起了头,就看到了道长,依然是清风拂面的笑容,但眼里却多了丝欣喜。我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于是我也笑了。我很喜欢道长的笑容,现在我也能笑了,我想像道长一样笑。
  道长走近了我,手里拿了一根青色的带子,我知道那是束发带。道长的手很轻柔,就像以前每次点我的头一样。头发束好了,道长转到我面前,说,「到河边去看看吧。很漂亮!」
  「比得过我吗?」是那顶着一头火红头发的狐狸,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面前。我看也不看他,飞去了河边。果然很漂亮,不输于我的任何一个族人,最主要的是,头发是黑色的,不是青色。我很满意,也很开心。
  变成了人,我再也不想回复成蛇,我不喜欢那种爬行在地上的感觉,可以说是厌恶。那个竹筐当然再也容纳不下我。道长给我重置了一张竹床,躺在床上的感觉真好。怪不得所有的妖都想幻化成人类,原来做人真的很舒服。
  我依然在修炼,法术也有了进步。狐狸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除了在道长身边蹭蹭亲亲外,连和我斗嘴的机会都没有。他的五百年天劫越来越近了。其实,我到现在才幻化,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天劫每百年一次,修行越长,劫难越大。但因为我一直是蛇,充其量是条很长命的蛇,还不是妖,所以我的天劫很容易就度过了。而狐狸,却已经是狐妖,我不知道他的前几次天劫是怎样度过的,但我却知道五百年的劫难是很难度过的。因为我的很多族人都没有躲过去。如果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那灾难会更大。
  那天,狐狸来了,眼神很是疲惫,红色的头发贴到前额上,一点精神都没有。看到道长,他软绵绵地靠上去,把头搁在道长的肩膀上,闷闷地说,「我好累,我不想修炼了,我想睡觉。」
  「马上就过去了,再撑一下。马上就好了……」道长拍着狐狸的背,轻声说。
  「道士,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永远都不忘记我?」
  「又说什么傻话呢?放心,有我,你不会有事的。」
  「回答我。」狐狸把脑袋从道长肩上抬起,看着道长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你的每次天劫我都在旁边。你以为那雷如果辟到你,它会放过我吗?你死了,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狐狸又把脑袋放到了道长肩上,合上了眼睛。
  狐狸的天劫是在一个月圆之夜的子时。那天,无风无雨,天地一片清净,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很清,很亮。这样的夜晚,很难让人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没有飞到那棵高树上去修行,而是跟在几乎有些无措的道长身后满山野地跑。因为,狐狸失踪了。我从没听到道长大声说过话,但这次我却听到了道长从高到低再到嘶哑的吼声,漫山遍野都是「胡赤」的喊声和回音。道长已经整整找了一天,但是狐狸却始终没有露面。我不知道狐狸为何没了踪影,我只知道在这种天劫来临之时,对妖来说,找道长这样的人来保护是最好的选择。
  月亮越来越接近中天,仍然是清亮无比。瞬间,一个响雷劈了下来。道长用劲力气向那雷劈之处驰去。
  一只红色的狐狸快速奔跑着,不知什么绊了他一下,他跌了一交,翻了个跟斗。但起身后,又跑了起来。一个响雷打在了他身边,他惊慌地望旁边看了一下,然后没命地又跑了起来。
  道长落在他的前方,狐狸愣了一下,但看到道长张开的双手,终于冲了过去,一下子冲进他的怀里,把头埋进了道长的衣衫。浑身瑟瑟发抖。
  我也想靠过去,道长搂着狐狸,嘶哑着嗓子对我说,「佘青,别过来。你过来,只会让雷更厉害。」
  我怔怔地看着道长,脚似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为什么?」道长搂着狐狸,沉声问。
  「我……我想自己能撑过去。」
  「告诉我实话,为什么?」道长提高了声音,嘶哑的嗓子有种撕裂感。
  「道士,别生气,你别生气。我告诉你,告诉你……我……杀过人。」
  在那一刻,我看到了道长黯然的眼神。我也知道了狐狸为什么避而不见,因为他不想连累道长。五百年天劫本就是个大坎,过不过得去很难说,更何况,他还杀了人。弄不好,真的会魂飞魄散。
  我想起了狐狸那天的话,「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永远都不忘记我?」心里一酸,在那时,他已经决定了要自己度天劫。
  又去看道长,道长的眼神已经转为平和,脸上甚至有了笑意,他低了头,亲了狐狸一下,说,「我不管你为什么杀人,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你认为,你死了,我还活得下去吗?」狐狸眨了眨眼,有些亮晶晶的东西滚了出来。道长帮他擦去那亮亮的东西,抬起了头,望着天,傲然一笑,「再说了,我的本领你还没全见识到,我们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放心,有我在,老天没那么容易把你带走。」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脸上凉凉的……
  子时,稀疏的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抬头望天,我看到了绚丽的五色光从天上落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五雷轰顶。我什么都没想,冲进了光中,也许,大概,可能,我只是想和道长在一起而已。
  但一股力量却把我推了出来,是道长。
  然后,远远地,我就看到道长额头的那道凹陷突然冒出了一道红色的光芒,冲向空中的五色。一对五,缠斗着,纠结着,翻滚着。
  道长竟然有天眼!
  不知过了多久,红色的光暗淡了下来。五色雷,很华丽的五色雷从空中冲破了那道防线,凭空落了下来,然后,那个温和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跪倒在地上,眼泪喷涌而出……
  一恍,我已千岁。
  我的数次天劫都在有惊无险中度过。我没杀过任何生灵,即使一只蚂蚁,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不小心都可能加重我的劫难。我不想死,因为我还有要做的事。我要去找道长,我不相信他已经魂飞魄散。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得到道长的消息,但以我千年修行,是不可能闯到那个地方去的。不论是仙是妖还是人,最终灵魂都要去那个地方——地府,重新进入轮回。
  一千八百岁的时候,我终于闯进了地府,看到了生死簿。青元后面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道长没有转世,他没有转世。
  但。我仍然不相信道长真的没了。他有天眼,我最后明明看到那红光是突然暗淡下去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最终道长收回了自己的能力,来护着自己和胡赤,好保留魂魄。但生死簿上却一片空白。胡赤的名字后同样如此。
  道长真的不在了……天地在我眼中一片灰暗,我的心似乎也落在了一个不知道的角落……道长真的不在了吗?我在问谁?天上地下,有谁能回答我这个问题?驱之不去的是心底那丝隐约的渴望……带着这丝渴望,我继续游荡在人世间……
  等我到两千五百岁的时候,我成了这灵蛇家族中最老的几个中的一个,长老们,要不死了,要不去了天上做那所谓的仙人。仙人?笑死人了,不就是奴才吗?
  修行时间越长,在人间游荡的时间越长,我似乎越了解道长。道长有天眼,法力极高,但他却只做个散仙,而不去做什么上仙。我知道,因为道长喜欢无拘无束。
  天上来了人,说让我去天上成仙。哈,好笑!我现在是妖,不归于他们所谓的正途来管,所以他们有些怕,怕我越来越厉害,对他们造成威胁!要我去做奴才?做梦!
  我又去了人间,娉婷开了间妓馆,去逛逛也不错。
  天上下了什么「通缉令」,哈,好笑!让人间的那些小杂碎来抓我?不过,和他们玩玩倒也可以消磨时间。
  那天,下了雪,很大的雪。我不喜欢,有谁见过喜欢雪的蛇?外面很冷,不过幸亏娉婷这里有「暖气」。倒是很舒服,温暖如春。
  我知道那个鬼差又来了,鬼鬼祟祟,可笑之极。不过,呆着好无聊,拿他开开心吧!
  看着那个叫冯征的人有些气急败坏地向那个坐在沙发上的人解释着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久都没想到过的词:爱人!突然,我很生气,很生气。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因为,我嫉妒。当我第一次有这种情绪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叫嫉妒。
  戏演完了,看到他们两个争吵,我竟然有些小小的得意。人类呀,永远那么可笑!我很久没见过所谓的道士了,怎么现在的道士成这样了?不过,玩玩也好!
  我根本不把他放到眼里,直到他拿出了乾坤袋。有乾坤袋,必有乾坤剑,那时的痛楚仍然在我心底残留着。不管这个道士是不是那个道士的转世,但这个仇我是报定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有天眼。
  我的斗志已经消了大半,当那把带着那人灵魂的剑插入我身体时,除了痛楚,我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所有的记忆在我脑海刹那间涌了出来,黑袜白鞋,温暖的手,温和的笑,黑黑的药丸,青色的束发带,红色的光,五色的雷……
  在那一刻,我领悟了。这个人,就是……道长!!!!因为相同的灵魂。
  我不知道道长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也不清楚那生死簿上为何是空白,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找到他了,在我已经放弃的时候……
  泪,刹那间,喷涌而出……
  有记忆以来,这是我第二次留泪,第一次,是道长在我面前消失的时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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