𨪜𨪜三、休近小闌干
𨪜𨪜
𨪜𨪜「後來呢？」天真的孩子忘了啃到一半的蘋果，追著問。
𨪜𨪜
𨪜𨪜「什麼後來？」
𨪜𨪜
𨪜𨪜「後來醒月公子怎麼樣了啊？」
𨪜𨪜
𨪜𨪜那正在削竹枝的男子停下手，想了一想：「後來醒月公子就不在武林中露面了，也沒有回家去，沒人知道他去哪裡了。」
𨪜𨪜
𨪜𨪜孩子皺著眉：「這算什麼故事，一點兒不好聽。」
𨪜𨪜
𨪜𨪜他幾口把蘋果啃完，蹬蹬蹬跑掉了。
𨪜𨪜
𨪜𨪜那男子一笑，低頭繼續削手裡竹枝。把竹子劈開，削細，打成一條條竹絲，然後編成各式各樣的器物。
𨪜𨪜
𨪜𨪜屋裡四壁空空，唯有靠東的牆上擺著一枝竹笛。看得出已經用舊了，那笛身上泛著一層潤滑的熟光。
𨪜𨪜
𨪜𨪜晚飯吃魚。
𨪜𨪜
𨪜𨪜寒江邊多得是漁家船家，魚汛來時，魚比菜蔬還要便宜許多。男子把燒好的魚端上桌，桌上擺著兩副碗筷。
𨪜𨪜
𨪜𨪜不過遠近鄰人都知道他是單身的。那一副碗筷是給他早亡的愛人。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真快，一轉眼已經快五年了……我不會弄飯，總是吃魚，你吃煩了麼？明天我們吃什麼……「
𨪜𨪜
𨪜𨪜「昨天小路腳上紮了竹刺，你看他哭得……」
𨪜𨪜
𨪜𨪜男人自斟自飲，喝一口，說上幾句，好像對面真有人靜靜坐著，聆聽他的這些瑣事閒談一樣。
𨪜𨪜
𨪜𨪜「無夜，我給你吹首曲子。當年我跟師傅學藝，學會的第一曲就是這一曲。我們相遇的那一天，我因為你心裡煩亂，吹得也是這一曲。你聽煩了麼？我吹來吹去總是這一支。」
𨪜𨪜
𨪜𨪜男人立起身來，慢慢吹出一曲清音。
𨪜𨪜
𨪜𨪜夜空中明月如盤，繁星點點。
𨪜𨪜
𨪜𨪜男人癡癡望著那月：「醒月，只願長醉不願醒……無夜，無夜，你好麼？」
𨪜𨪜
𨪜𨪜他慢慢躺了下來，躺在那流洩一室的月光中。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無夜，願你今夜來入夢。」
𨪜𨪜
𨪜𨪜第二天起來，男人早早上山伐竹，然後拖回家中，慢慢勞作。看太陽升了上來，他拿著竹器出門。小鎮上有一家商號，他的竹器定時交來，領些酬勞。他不知道這些竹器都銷給何人，也不關心賺到的錢有多少。
𨪜𨪜
𨪜𨪜這是個有著溫和笑容，與四鄰為善的男人。
𨪜𨪜
𨪜𨪜小鎮上的生活，十分的平靜。
𨪜𨪜
𨪜𨪜不過每天的下午，男人都會到江邊去。有時站著，有時坐著，呆呆出神。然後，背著簍子回家。
𨪜𨪜
𨪜𨪜每一天，每一天，沒有不同。
𨪜𨪜
𨪜𨪜瑟瑟秋風花飛盡。
𨪜𨪜
𨪜𨪜男人去打酒，酒鋪子去關了門。
𨪜𨪜
𨪜𨪜他愣了一下，只得多走五里地，去另一個較大的村子買酒。
𨪜𨪜
𨪜𨪜可是這一村的酒鋪，居然也關了門。
𨪜𨪜
𨪜𨪜他拎著空瓶子笑了，看來今天注定沒酒喝。
𨪜𨪜
𨪜𨪜可是，今天不可以沒有酒。
𨪜𨪜
𨪜𨪜今天是他遇到無夜的日子。
𨪜𨪜
𨪜𨪜已經五年了。
𨪜𨪜
𨪜𨪜他遇到無夜，已經五年了麼？
𨪜𨪜
𨪜𨪜沒有酒……
𨪜𨪜
𨪜𨪜他跳牆進了一家富戶，在酒窖裡摸了幾瓶酒出來。
𨪜𨪜
𨪜𨪜運氣不壞，還是陳酒！
𨪜𨪜
𨪜𨪜迫不得已，也做一次賊了。
𨪜𨪜
𨪜𨪜男人微笑著，坐在屋中，桌上兩隻杯中都注滿了美酒。
𨪜𨪜
𨪜𨪜「無夜，敬你第一杯，為了我們相遇。」
𨪜𨪜
𨪜𨪜他喝乾了酒。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第二杯，為了你邀我去無夜樓。」
𨪜𨪜
𨪜𨪜「第三杯，為了……我們永不分離。」
𨪜𨪜
𨪜𨪜男人笑了，眼中閃閃爍爍的，是淚光。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為什麼你都不來入夢？」
𨪜𨪜
𨪜𨪜「無夜，我很想念你。」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無夜……」
𨪜𨪜
𨪜𨪜男人酒量其實是不錯的，但是酒入愁腸，點點催人醉。
𨪜𨪜
𨪜𨪜惟願長醉不願醒。如果夢中有無夜，他再也不想醒來。
𨪜𨪜
𨪜𨪜酒罈翻倒在桌上，酒水淋漓，月色如水如霜，一屋裡清冷的光。
𨪜𨪜
𨪜𨪜男人伏在窗下，那月光映得他頂心的發上也是銀光一片。
𨪜𨪜
𨪜𨪜清風動竹，好似有人輕輕歎息了一聲。
𨪜𨪜
𨪜𨪜「醒月……」
𨪜𨪜
𨪜𨪜恍惚中，有人輕輕喚：「醒月，醒月……」
𨪜𨪜
𨪜𨪜男人手動了一動，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欲睜而不得。
𨪜𨪜
𨪜𨪜一雙柔軟的手拂在他的額上，慢慢向下拖，擋住了眼。
𨪜𨪜
𨪜𨪜「無夜……」他輕喟出聲，這是夢吧……終於，夢到了無夜。
𨪜𨪜
𨪜𨪜「醒月……」那聲音像是穿越了五年的時光而來的，一點沒有改變，清亮的，冷然中帶著溫和……
𨪜𨪜
𨪜𨪜醉人的輕撫，甜蜜裡帶著微微鹹苦的親吻……悠悠生死別經年，幽魂終來入夢。男人抱緊了懷中那身子，呢喃囈語：「無夜……我想念你……」
𨪜𨪜
𨪜𨪜清酒化情熱，他抱著人的手臂緊了緊，纏綿索吻。
𨪜𨪜
𨪜𨪜夢中的無夜柔韌一如當日初逢，兩唇相接，齒偎舌依……
𨪜𨪜
𨪜𨪜衣衫盡散，肢體交纏。
𨪜𨪜
𨪜𨪜李醒卻只是抱緊了懷中的人，輕語細言，再不動作。
𨪜𨪜
𨪜𨪜那輕輕的吻落在肩頸，帶些微疑問。
𨪜𨪜
𨪜𨪜「無夜……有時我好生後悔，當年情色迷眼，只貪歡娛……不曾去好好看你……」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為什麼要遣開我，難道我不能夠……與你同生共死麼……為什麼遣開我……」
𨪜𨪜
𨪜𨪜「無夜，你真狠心，五年來都不曾入夢，我想你好苦……」
𨪜𨪜
𨪜𨪜懷中人的唇依上來，堵住了他的囈語。
𨪜𨪜
𨪜𨪜好後悔，竟然不曾仔細看清楚過他……只是被那美麗震憾，再顧不上其他……
𨪜𨪜
𨪜𨪜那人的手靈巧而火熱，挑動慾望翻湧。李醒半醉半醒，黯然銷魂。
𨪜𨪜
𨪜𨪜月色也暗了，像是蒙了一層情慾氤氳的紗，將這纏綿情景細細的半遮半掩著。
𨪜𨪜
𨪜𨪜人醉，夜深，月隱。
𨪜𨪜
𨪜𨪜黎明時分，下起了雨。
𨪜𨪜
𨪜𨪜李醒在那微寒中皺著眉，睜開了眼。
𨪜𨪜
𨪜𨪜宿醉的頭痛湧上來，他翻身坐起。
𨪜𨪜
𨪜𨪜榻上只有自己一個，衣衫半松……
𨪜𨪜
𨪜𨪜昨夜，似是夢到了無夜了……好生綺麗的美夢。
𨪜𨪜
𨪜𨪜不由得恨起來，為什麼喝那樣多的酒，為什麼睜不開眼，便是在夢裡，也瞧不清無夜。
𨪜𨪜
𨪜𨪜李醒的臉埋在手裡。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無夜。
𨪜𨪜
𨪜𨪜或許我該追了你去。
𨪜𨪜
𨪜𨪜可是，當初你把我送離無夜樓，是想讓我活著的吧……
𨪜𨪜
𨪜𨪜若我去找你，你會不會怪我，惱我……
𨪜𨪜
𨪜𨪜無夜，黃泉無路，上窮碧落，我能不能尋到你？
𨪜𨪜
𨪜𨪜李醒望著窗外面那細雨，怔怔的出神。
𨪜𨪜
𨪜𨪜或許這五年，都是白挨了，他早該追他同去的。
𨪜𨪜
𨪜𨪜他無意識的起身，理一理屋裡的狼藉。
𨪜𨪜
𨪜𨪜笛子在案上擱著，他順手拿了掛回牆上。
𨪜𨪜
𨪜𨪜李醒忽然頓住了。
𨪜𨪜
𨪜𨪜這笛……
𨪜𨪜
𨪜𨪜秋雨綿綿，天一下子便讓那風吹涼了。
𨪜𨪜
𨪜𨪜李醒著了風寒，連著幾日起不了身，也不去延醫服藥，奄奄的臥在床上，只是呆呆出神。
𨪜𨪜
𨪜𨪜屋裡的東西都有些潮意，李醒摸索著笛子……便是笛子，在這樣的天氣裡，音也啞澀了吧……他嘴角帶著倦怠的笑意，像是一切都不在意了，什麼都不再縈懷。
𨪜𨪜
𨪜𨪜雨一直沒停。
𨪜𨪜
𨪜𨪜李醒掙扎起來，把屋裡為數不多的書本紙張都集在一處，攏了火盆，全付之一炬。其它的東西，也沒什麼可以理會處了。
𨪜𨪜
𨪜𨪜做了這一切，他慢慢再躺回床上，竟是等死的光景了。
𨪜𨪜
𨪜𨪜在這個偏僻的，寒江邊的村子裡，死一個篾匠，不會有什麼人留意……
𨪜𨪜
𨪜𨪜夜來風緊，雨聲也密。
𨪜𨪜
𨪜𨪜風吹開了窗，雨灑了進來，將李醒身上半搭的薄被也打濕了，他一動不動的躺著，恍若未覺。
𨪜𨪜
𨪜𨪜暗室中沒有光亮，只是那窗忽然慢慢的關上了，輕的沒有一絲聲響。有人輕輕走到了榻前，將那半濕的被子揭開，一手摸上了李醒的腕脈。
𨪜𨪜
𨪜𨪜脈搏細弱無力，那人將李醒身子半扶起來，一手仍握著他手腕，一手貼上了他的背心，暖熱的真氣源源不絕送了進去。
𨪜𨪜
𨪜𨪜過了一時，這人頭上便有絲絲白氣湧冒，李醒身子卻暖得多了。這人輕輕吁一口氣，將李醒身子放平躺好，手牽過被子，卻有些猶豫。
𨪜𨪜
𨪜𨪜這麼濕的被子，蓋著也是不能御寒了。
𨪜𨪜
𨪜𨪜這人目力極好，不必燃燈舉火，悄無聲息的轉身欲再尋出些被褥來。
𨪜𨪜
𨪜𨪜卻不料背上幾處要穴同時一麻，眼前一花，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倒仰，被人抱個滿懷。
𨪜𨪜
𨪜𨪜這人驚怒之下，迎上一雙晶亮的眼。
𨪜𨪜
𨪜𨪜李醒雙手緊抱著他，一雙眼中充滿驚喜，不信，惱怒……抱著他的手用力之大，像是要把懷中人勒成兩半！
𨪜𨪜
𨪜𨪜懷中那人掙了一掙，卻因要穴被制一點氣力使不出，驚怒地道：「好，好，你是算計我來著！」
𨪜𨪜
𨪜𨪜李醒一臂仍是緊抱著他，一手晃亮火摺點了床前的燭火。
𨪜𨪜
𨪜𨪜燭光下，懷中人眉如遠山目似寒星，正是他心心唸唸的那一個人。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
𨪜𨪜
𨪜𨪜「無夜……」他輕喟出場，燭影搖搖，如夢似幻的一幕，李醒忽然回過手來重重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臉上登時腫起五道紅痕。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驚得睜大了眼，不知道他是否失心瘋了。
𨪜𨪜
𨪜𨪜「我不是做夢！無夜，你是活的！」
𨪜𨪜
𨪜𨪜他將懷中人抱得死緊，一雙手上下遊走亂尋亂摸，確定懷中人確確實實是存在著，不是他又夜來一夢！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醒過神來，臉上冷冰冰的，一雙眼裡像是要噴火。便是冰塊兒，恐怕也要在這怒火下面燒燬化盡了。李醒卻絲毫沒看到一般，捧起他臉來四處亂親亂吻，江無夜怒不可遏，冷聲厲喝道：「放手！」
𨪜𨪜
𨪜𨪜李醒鬆了一鬆手，卻沒有放開：「無夜……我要是不弄這些動靜給你看，你就狠心一直不出來見我！你……你明明是沒有死，卻一直看我，看我這樣念你成狂！無夜，你好狠的心！」
𨪜𨪜
𨪜𨪜他語氣裡幾多淒涼，江無夜身子僵了一僵，別過臉去不看他。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無夜……」李醒聲音低了下來：「或許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心中……並不是，並不是……」他聲音裡充滿傷懷蕭瑟：「其實……知道你還活著，我便……也沒有其他奢望。你不喜歡我，以後……以後我不再煩你便是。」
𨪜𨪜
𨪜𨪜他說到做到，伸手在江無夜背上輕拂，解了他的穴道：「你……你走吧。」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怔了片刻，反手重重一個耳光打過去，他手上勁力既大，李醒也沒半分閃躲抵抗之意，鬢邊的頭髮都散了下來，低頭坐在床上，竟不發一言。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氣得手都顫了起來，說道：「李醒你……」
𨪜𨪜
𨪜𨪜李醒垂頭道：「其實你活著……便好，其他的……過去的事，我也不會再尋你糾纏。」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氣到極點，心倒是沉了下來，聲音裡全是冰冷：「你裝病尋死的騙我現身出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樣的話麼？」
𨪜𨪜
𨪜𨪜李醒緩緩搖了搖頭，黑髮散亂，臉色蒼白，嘴角邊一縷血絲分外刺眼：「無夜……五年前的事，在我是刻骨銘心，在你……可能是風輕雲淡。只是，知道你還活在世上，我便別無所求了……雖然，雖然你心中並沒有我……」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截了他的話頭：「你說我心中無你？」
𨪜𨪜
𨪜𨪜李醒抬起頭來：「你並未遇難，這幾年來……我卻以為你不在世上。前些日子……還是多謝你來探我……」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狠狠一把扯了他頭髮向後拉去，李醒迫得抬起了頭來，雙目無神，嘴唇上咬得滲血。江無夜心中一時百味雜陳，用力向那薄唇上吻了下去。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四、夕陽無限山
𨪜𨪜
𨪜𨪜風輕葉動。
𨪜𨪜
𨪜𨪜花落無聲。
𨪜𨪜
𨪜𨪜記憶中矯健的身體，變得蒼白消瘦。江無夜手下的勁力鬆了一鬆，李醒向後仰倒，眼睛閉合，似是對身外的事再不留心。
𨪜𨪜
𨪜𨪜「醒月……」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的手慢慢撫過他的臉龐，指掌下嶙峋的骨……他這五年來，過的日子，他怎麼會不知曉。
𨪜𨪜
𨪜𨪜可，他還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𨪜𨪜
𨪜𨪜「醒月，把我忘記了，回家去吧。」江無夜的聲音在夜裡清冷遙遠。
𨪜𨪜
𨪜𨪜李醒呼吸平穩，似是聽而不聞。
𨪜𨪜
𨪜𨪜那是江無夜最後一次見到李醒。
𨪜𨪜
𨪜𨪜過了約摸一個月，手下人來報，李醒已經離開了漁村，但也沒有回家鄉。
𨪜𨪜
𨪜𨪜當時他只是輕輕唔了一聲，好像聽到的不過是移貨入倉或是又收了一筆帳之類的小事。
𨪜𨪜
𨪜𨪜但是此後再也沒有李醒的消息。
𨪜𨪜
𨪜𨪜時光如水。
𨪜𨪜
𨪜𨪜流年暗換。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有時候會有些恍惚，這在他是十分難得。他的事情已經不像前些年那樣忙碌，生意也好，幫門也好，都慢慢能放下。
𨪜𨪜
𨪜𨪜他在靜夜裡漫無目的的向前走。
𨪜𨪜
𨪜𨪜月光在起了霧山野間，像是瀰漫的，流動的銀紗。
𨪜𨪜
𨪜𨪜他想起李醒，那在月下吹笛的人。真是人如玉樹清響醉人。
𨪜𨪜
𨪜𨪜但是那個人，現在卻再也找不到。
𨪜𨪜
𨪜𨪜醒月……
𨪜𨪜
𨪜𨪜思君如滿月，日日漸清輝。
𨪜𨪜
𨪜𨪜醒月，你知道我是深愛著你的嗎？
𨪜𨪜
𨪜𨪜知道為什麼在寒江湍急的大浪裡我還能九死一生的撐下來的嗎？
𨪜𨪜
𨪜𨪜知道我暗暗的買走你所有寄售的竹器，卻不敢在你面前出現……
𨪜𨪜
𨪜𨪜可是醒月，和我在一起，不會有你嚮往的和平寧靜……
𨪜𨪜
𨪜𨪜醒月，你在何方？是不是已經將我忘記了？
𨪜𨪜
𨪜𨪜（題外話：曾經有人說過，情到濃時情轉薄。正是因為兩個人都如此情濃，所以看起來，才都變得涼薄了吧。）
𨪜𨪜
𨪜𨪜李醒：
𨪜𨪜
𨪜𨪜只有愛，其實是不夠的。
𨪜𨪜
𨪜𨪜我是全心的愛著無夜，但我發現，我並不瞭解無夜。並且，我也不知道，無夜是不是愛著我的。
𨪜𨪜
𨪜𨪜那一夜無夜走後，再也沒有來。雖然我仍然是日漸衰弱，但那在夜裡會響起的歎息聲，是再也沒有聽到過。
𨪜𨪜
𨪜𨪜我其實仍然可以等下去，告訴自己，我一直在等待的，是值得的，是終有一日會等到的。但我覺得，五年都等不到的，再五年是不是能等到？
𨪜𨪜
𨪜𨪜或者，無夜會憐憫我這樣折磨自己，還會再來。
𨪜𨪜
𨪜𨪜不，那樣等來的，再不是無夜，也再不是我要的。
𨪜𨪜
𨪜𨪜半個月之後，我離開了漁村。
𨪜𨪜
𨪜𨪜不知道要去哪裡，有天有個很落魄的相師要給我摸骨，我想，算是給他一頓晚上的飯錢好，於是讓他摸。
𨪜𨪜
𨪜𨪜他說，公子年紀不大啊。
𨪜𨪜
𨪜𨪜我嗯了一聲，隨意地說：「我已經二十六了，不算年青。」
𨪜𨪜
𨪜𨪜那相師就笑，露出不全的門齒：「年輕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活得已經很久啦，三年五年就覺得是一生一世那麼長。其實到了四十開外的時候，反而會覺得像是沒什麼可回想的，人的半輩子過得飛快啊。」
𨪜𨪜
𨪜𨪜他說我骨骼好，但之前命道坎坷。我笑，他又說，我手心溫陷，可見心地也是好的。拉拉雜雜的一堆，他說我下半輩子一會過得不錯。我起身來道個謝，給他一錠銀子。
𨪜𨪜
𨪜𨪜那天晚上我沒找到客棧投宿，趕夜路的時候，救了一個小孩子。說是孩子，也許不合適，他看上去也已經十二三歲了，那些追殺他的人手段十分狠厲，有個中年漢子雖然已經左支右絀，仍然死死護著他。我其實是敬佩那個漢子的英烈，才出手救的那個男孩子。
𨪜𨪜
𨪜𨪜那個孩子直到我掩埋了死者，和他告別，都不說一句話，只是死死拉著我的衣擺不放。
𨪜𨪜
𨪜𨪜能惹這樣的追殺的人，應該不是普通來處。只是江湖上的事，這些年我都沒有留心。我溫言問他，有沒有什麼去處，我護送他去。他搖頭，直到我沒了耐心轉身要走，他才哭出來，說要和我學功夫。
𨪜𨪜
𨪜𨪜他不肯說名字，我也不強迫他。
𨪜𨪜
𨪜𨪜他跟著我一直漂泊不定，一直有隱約的殺機尾隨，有時便避過了，有時就不得已而還手，殺人。後來，我們隱居起來，我專心的教他功夫。
𨪜𨪜
𨪜𨪜山中歲月易過，有天我在河邊垂釣的時候，他練完了劍，跑來洗臉，我看著當年細瘦的孩子變成英偉的少年，輪廓分明，長身玉立，不覺失笑。
𨪜𨪜
𨪜𨪜他跟我辭行。我其實不太願意他去，他當年所逃離的那一切，現在選擇了回去。
𨪜𨪜
𨪜𨪜送走了他，我覺得好生空落。
𨪜𨪜
𨪜𨪜笛子許久沒吹了，已經落了灰。
𨪜𨪜
𨪜𨪜劍也很久沒有拔出鞘了，不知道有沒有生銹。
𨪜𨪜
𨪜𨪜我離開了隱居多時的地方。
𨪜𨪜
𨪜𨪜然後聽說了武林中新崛起的少年劍客，亦正亦邪，一把劍酷似當年李醒月。
𨪜𨪜
𨪜𨪜我只是笑，坐在當年消息最靈通的樓上，聽著四面風聲。
𨪜𨪜
𨪜𨪜畢竟是我撫養的孩子，像我也是自然的。
𨪜𨪜
𨪜𨪜不過，他不吹笛。
𨪜𨪜
𨪜𨪜我沒有教過他。
𨪜𨪜
𨪜𨪜自從離開那漁村，我再沒有吹過笛。
𨪜𨪜
𨪜𨪜秋風又起，他名聲更響，我其實一直在後面尾隨，雖然當年我冷著面讓他離開後不許再回谷，但是我不放心。
𨪜𨪜
𨪜𨪜我不能讓這個養了這麼久的孩子，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𨪜𨪜
𨪜𨪜那一天，他遇了險，我手裡扣著的飛針要擲出的時候，突然有一把劍橫了進來。
𨪜𨪜
𨪜𨪜他沒事，我的針也沒出手。
𨪜𨪜
𨪜𨪜救他的人，我認得。
𨪜𨪜
𨪜𨪜無夜。
𨪜𨪜
𨪜𨪜時光好像沒有在無夜的身上留下痕跡，他仍然雪白，尊貴，黑衣如夜。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看他的眼神十分專注，對他那樣呵護照顧。然後，替他報仇，為他遮風蔽雨。
𨪜𨪜
𨪜𨪜有一天，我看他靠在無夜的懷中，無夜哺他一口酒。
𨪜𨪜
𨪜𨪜我想，我可以離開了。
𨪜𨪜
𨪜𨪜李醒
𨪜𨪜
𨪜𨪜半壺酒，醉臥鳳凰台。
𨪜𨪜
𨪜𨪜天上月圓，遍酒清輝。
𨪜𨪜
𨪜𨪜劍不知道丟在哪裡，笛子卻還繫在腰間。我半靠著廊柱，吹了一段，覺得氣弱不堪，便放下了。
𨪜𨪜
𨪜𨪜無夜。
𨪜𨪜
𨪜𨪜你活著，也過得好。
𨪜𨪜
𨪜𨪜就夠了。
𨪜𨪜
𨪜𨪜居然又遇到當年那相師。仍然是那個破布的幡，穿的青袍也沒變樣子，坐在人來人往之處。
𨪜𨪜
𨪜𨪜朦朦朧朧還記得，曾經跟他說過話。
𨪜𨪜
𨪜𨪜不知不覺坐了下來，相師又伸手來摸。
𨪜𨪜
𨪜𨪜這次仍然是那些話，公子年紀不大啊。
𨪜𨪜
𨪜𨪜我笑，已經三十了，不惑之年。
𨪜𨪜
𨪜𨪜那相師又笑，說的話也似曾相識：年青的時候，三年五年就以為是一生一世了，其實，人生還長著呢。
𨪜𨪜
𨪜𨪜我笑不可抑，原來他這一套話從來沒變過。
𨪜𨪜
𨪜𨪜他說，公子掌心溫陷，掌紋條理分明，將來一定會有好的際遇。
𨪜𨪜
𨪜𨪜好吧，承你吉言。
𨪜𨪜
𨪜𨪜我給他一錠銀子。
𨪜𨪜
𨪜𨪜無處可去，我又回了山中草廬。一切如故，只是蒙了薄薄一層灰。
𨪜𨪜
𨪜𨪜沉寂多時的爐膛又升起了火，炊煙裊裊。臨近的山民看到煙，晚間便來串門，送我燻肉和風乾的草菌。
𨪜𨪜
𨪜𨪜其實我的際遇也不算壞。那相師也沒有說錯。
𨪜𨪜
𨪜𨪜不過，我的一生，似乎，已經過完了。
𨪜𨪜
𨪜𨪜可是，數日之後，他回來了。
𨪜𨪜
𨪜𨪜我訝然，怎麼，事情辦完了？
𨪜𨪜
𨪜𨪜他默然點頭。我看不穿這個孩子，從一開始相遇的那時，他就會把心事深的藏起來。
𨪜𨪜
𨪜𨪜我給他倒了一碗水，看他像舊日一樣捧起來喝乾。
𨪜𨪜
𨪜𨪜為什麼回來？江湖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𨪜𨪜
𨪜𨪜我問他。他搖頭不答，只說，仇已經報了，不想再惹什麼紛爭。
𨪜𨪜
𨪜𨪜晚間他像是倒回了從前，拉著我的我衣襟，一雙眼黑黑的，不說話，只看著我。
𨪜𨪜
𨪜𨪜這是怎麼了？難道江夜對他不好？
𨪜𨪜
𨪜𨪜我滿懷疑慮，覺得從來沒有這樣疲憊過，睡得深沉。
𨪜𨪜
𨪜𨪜江無夜
𨪜𨪜
𨪜𨪜手顫顫的撫摸榻上那人的面龐。
𨪜𨪜
𨪜𨪜醒月。
𨪜𨪜
𨪜𨪜這是一夢麼？
𨪜𨪜
𨪜𨪜像是回到了當初，明明已經四面楚歌，終於生平第一次放縱自己，將最心愛的人拉到了身邊來，三天的纏綿，三天的情深……接著，便是離分。
𨪜𨪜
𨪜𨪜那在月下吹笛的清影……
𨪜𨪜
𨪜𨪜醒月？醒月？我不是在做夢麼？
𨪜𨪜
𨪜𨪜解開他的衣襟，那細膩的肌理，柔韌的身軀，沉睡中呼吸平穩，手下透出溫熱和清爽的氣息。
𨪜𨪜
𨪜𨪜不是夢，不是，是真的。
𨪜𨪜
𨪜𨪜醒月是真的在這裡。
𨪜𨪜
𨪜𨪜心旌動盪如初戀的少年，那英氣的眉毛，挺拔的身姿，單薄而……動人的唇。
𨪜𨪜
𨪜𨪜我深深向他唇上吻了下去。
𨪜𨪜
𨪜𨪜醒月身子動了動，我駭一跳，可是他沒有醒。
𨪜𨪜
𨪜𨪜醒月一向淺眠……除了，被我下藥帶到無夜樓，又送走的那時。
𨪜𨪜
𨪜𨪜伸手去把他的脈，還好，雖然有些疲弱，應該只是迷藥。
𨪜𨪜
𨪜𨪜「只是一些清神散。」有人在身後說。
𨪜𨪜
𨪜𨪜我轉過頭來，從來沒有心神散亂如現在一般，竟然連人已經站在了門口也不知道。
𨪜𨪜
𨪜𨪜門口的少年一半臉在月光下，一半在暗影中，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只是讓他好好睡一覺。」
𨪜𨪜
𨪜𨪜無夜看著這令他沉迷過的，酷似醒月的少年。
𨪜𨪜
𨪜𨪜早就知道你喜歡的是他了。
𨪜𨪜
𨪜𨪜只是，還一直騙著自己，想多留在你身邊一段時間，讓自己覺得，一切都只如初見時般美好，溫和善良的師傅，驚艷情深的愛人。
𨪜𨪜
𨪜𨪜其實，自己只是個影子，月下的影子。
𨪜𨪜
𨪜𨪜而無夜你愛的是天上月，我只是一抹月影。
𨪜𨪜
𨪜𨪜所以，你們還是應該在一起。
𨪜𨪜
𨪜𨪜我怔著，原來這象飛鳥一樣純淨，像燕一樣矯捷的少年，心中如此的明朗。
𨪜𨪜
𨪜𨪜是的，我是愛著他身上，那依稀的，醒月的影子。
𨪜𨪜
𨪜𨪜只是沒想到他也明白。
𨪜𨪜
𨪜𨪜「你們要好好兒的，快活的過日子，別再自尋煩惱。」他揚一揚手，消失在夜幕中。
𨪜𨪜
𨪜𨪜我怔怔的看他離開。
𨪜𨪜
𨪜𨪜身後傳來輕響，我回過頭。
𨪜𨪜
𨪜𨪜醒月他不知何時已經醒轉，正站在我身後不遠。
𨪜𨪜
𨪜𨪜—完—
𨪜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