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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香彌 - 拜錯堂

香彌 - 拜錯堂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maisy929 您是第1452個瀏覽者
香彌 - 拜錯堂

她是暗戀秦公子,但爹竟在人家大喜之日,把新郎倌劫了來,
想逼秦公子和她拜堂,只是這下問題搞大了,因為──
他們壓根兒劫、錯、人!雖然臉蛋長得一模一樣的帥,
但他卻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毒王啊!令她想不透的是,
他一知道她是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立刻點了她的穴,
急著和她成親,卻因他全身上下都是毒,兩人無法做親密接觸,
牽牽小手、親親小嘴都不行!她該因此竊喜才是,
怎知相處過後,她發現──
他一點都不像傳言中說的那麼壞,動不動就毒死人,
反倒是她要求晚點再回他家、要求他出手救山寨弟兄,
雖然臭著臉,可他統統答應,還幫山寨另覓安居的好地方,
害她很想跟他做一輩子的夫妻,就算不能洞房也沒關係,
他卻突然丟下她,留書一封,說永遠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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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月初四,翌日便是端午了,艷陽高懸,晴空朗朗,沒有一絲雲絮,也沒有一絲微風,天氣有些悶熱。

  穿著一襲月牙色衫的白小木在花園裡來回踱著步,那張嬌俏的臉蛋時而顰眉、時而抿嘴,時而望著天空發呆,時而低頭歎氣,時而摧殘著花園裡那些盛開的花兒。

  看著一地被她辣手摧折的花屍,她用力敲了敲自個兒的腦袋。

  素來愛笑的她,此刻一臉幽怨地喃喃自語著,「我這是在做什麼?拿這些花兒出氣嗎?白小木,你真是沒用!不過就是一個男人嘛,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草?你可是白小木,堂堂望雲寨寨主白通的女兒,你要提得起放得下,有朝一日,你一定會遇到一個比秦千時更好的男人,別在這兒自怨自艾了,來,笑一個。」

  話落,她伸手將抿起的唇瓣往兩旁推高,想擠出像以前一樣那麼灑脫的笑容,可是,她的嘴就像喝了好幾斤的醋似的,又酸又澀的就是笑不出來。

  她不是沒想過聽爹的話,橫下心去把人給搶回來,可是、可是……她怎麼能那麼做呢?

  她若是把人搶了回來,新娘子怎麼辦?

  何況就算把他搶來了,萬一他不依她呢?若是他為此而恨她,又該怎麼辦?

  雖然她書讀得不多,可是有個道理總是明白的,那就是君子不奪人所愛,雖然她不是君子,可是橫刀奪愛這種事她委實做不出來。

  她不想被他憎恨,所以此刻只能乾巴巴地杵在這兒,拿這些無辜的花兒出氣。

  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把新娘子迎娶回家準備拜堂了吧!思及心上人就要成親了,白小木心酸酸地咬著唇瓣,黯然地遙望著山下秦府的方向。

  「小木、小木,你快來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這兒走來,又伴隨著一道驚喜的呼叫聲。

  聽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珍珠的聲音,她無精打采地抬起眼。「做什麼?」

  「欸,你跟我來就是了。」珍珠笑得細長的眼兒都瞇成一條線了,喜孜孜地跑過來拉著她就走。

  被她拖著跑的白小木訥悶地問:「到底什麼事?瞧你笑得這麼開心。」她此刻心情鬱悶得很,珍珠這傢伙怎麼還能笑得這麼歡喜?

  「寨主他們去搶回來了。」

  「搶什麼?爹他們今兒個有下山打劫嗎?我怎麼沒聽說?」望雲寨是位於望雲山的一座山寨,平時以務農為生,偶爾會打劫過路的商隊,不過他們只打劫為富不仁的商旅,只要正派經營、名聲不錯的隊伍,他們是絕不會去搶的。

  而搶來的財物,一半拿去救濟附近窮困的百姓,其餘則用來供養寨子裡收留的那些孤兒寡母。

  清秀的珍珠興匆匆地說:「寨主不是去搶劫,而是去幫你把秦公子給搶回來。」

  「你說什麼?」白小木霍然瞠大水汪汪的杏眸,不敢相信此刻聽到的話。

  「寨主去幫你把秦公子給搶回來了,這會兒他人正在你房裡等你呢!」珍珠說得眉飛色舞,邊拖著她,邊快步走回房。

  「我明明就告訴過爹,絕對不許去搶親,他竟然沒聽我的話,跑去把人給我搶回來了!」白小木不敢置信。

  珍珠頭也沒回地說:「寨主和大伙都心疼你,不忍心你飽受相思之苦,剛好明日就是你的生辰,因此大伙商量後,決定搶回秦公子,當作是你二十歲的生辰禮物。」一早看著小木在花園裡長吁短歎,愁眉不展,她可是忍了一上午不敢告訴她這件事,等大伙真把人給搶回來,才來告訴她,就為了讓她驚喜。

  雖然她嘴上不准寨主去幫她搶親,可全寨子的人都曉得,自從秦公子在客棧裡為她解了圍後,小木就對秦公子一見傾心,苦苦暗戀著人家,為此還跑去見了秦公子幾次。

  可惜小木落花有意,秦公子卻是流水無情,加上他早就有了個打小訂親的未婚妻,所以小木滿腔愛意只能和淚吞下肚,始終沒能說出口,讓秦公子明白。

  「你們、你們簡直是太亂來了!」白小木又氣又惱地斥道。一想到心上人此刻就在她房裡,她不禁加快步子,迫不及待想見心心唸唸的那個人。

  須臾,來到她房門口,便見一塊長大的大富被大貴給扶了出來,她連忙問:「大富怎麼了?」

  「方纔大哥把秦公子給抬上床後,突然厥了過去,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寨主讓我扶他去給王大夫瞧瞧。」大貴答道。他有一張黧黑的面孔,長得十分高壯,與大富是兩兄弟,大富是哥哥,他是弟弟,兩人打小就沒了親人,七歲那年,遇到望雲寨寨主白通,便被收留在寨子裡,由於兩人和白小木年齡相仿,所以從小便與她一塊學武,三人情同手足。

  見長相方正的大富緊閉著眼,嘴唇發黑,白小木連忙讓開身。「那快去,我瞧他氣色不是很好,你快扶他去看王大夫。」

  大貴朝她點了下頭,顧不得說別的,急忙帶著大哥朝王大夫住的地方匆匆走去。

  聽見女兒的聲音,房裡豪邁颯爽的白通打開房門,笑呵呵地道:「小木,快進來。」

  「爹,你真的把秦公子搶回來了」她踏進房裡,瞟向床榻,果然看見心上人就躺在她床上。

  「可不是,晚點就讓你們拜堂成親,讓他做你的押寨相公。」白通爽朗地笑說,一臉得意。

  白小木看看床上的人,然後將目光移向父親。「爹,你在說什麼?我怎能跟他拜堂,他今日要娶的新娘是他的表妹楊姑娘,又不是我,你這樣跑去把人搶回來,你讓那楊姑娘怎麼辦?」

  同樣身為女子,她委實不想因為自個兒的私心,而讓楊姑娘傷心。

  「什麼怎麼辦?叫她改嫁別人不就得了。」白通不耐的揮手。「難得有你這丫頭看得上眼的男人,爹當然得幫你搶回來當你丈夫,想當年你娘也是我去搶回來的,她後來還不是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同我那叫什麼鰈什麼深的。」

  「鶼鰈情深。」珍珠接腔。

  「對、對,就是鶼鰈情深。」知道女兒顧慮的是什麼事,白通拍了拍女兒的肩接著說:「所以你也別擔心這傢伙不依你,過幾日,等他發覺你比他表妹還好,也會像你娘愛我那般愛上你的。」

  可不是他褒自個兒的女兒,小木長得像她死去的娘,有著一張頗為標緻的嬌美臉蛋,性格開朗又熱心,這寨子裡沒人不喜歡她的。

  「可是爹……」秦公子到底不是娘,怎能認定他日後就一定會愛上她?若是他非但不愛她,還因為這樣更加厭惡她,那該怎麼辦?

  「欸,人都幫你搶回來了,你就別再可是了,等著跟他拜堂就是,你先在這兒看著他,我到前廳去瞧瞧,看看喜堂準備好了沒。」說完,不等女兒回復,他大步走出房間。

  「爹-」見爹打定主意,今兒個要讓她和秦千時成親,白小木心頭頓時五味雜陳,有喜有愁,喜的是能嫁給心上人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愁的是等秦千時醒來,不知會有怎樣的反應。

  是會憤怒地離開?還是會痛斥她一頓?或是……如爹所說,會開開心心接受?怎麼想都覺得依秦千時的為人,是不可能欣然接受的。

  珍珠見她神色又憂又喜,不禁勸道:「小木,橫豎人都搶回來了,你就安心跟秦公子成親吧,不要想太多了,等你們兩人拜完堂,生米煮成了熟飯,秦公子非得認帳不可。哪,我到前頭去幫忙,好了再來通知你。」說完,她也跟著離開。

  若說先前白小木心裡還有些掙扎,此刻看著暗戀的人就躺在眼前,她也忍不住動搖了。

  她暗戀他足足一年了,打從去年遇見他後,她的一顆心就遺落在他身上。

  這一年來,她三番兩次找機會接近他,可偏偏他像個木頭人一樣,完全不明白她對他的一番心意,還在一個月前,告訴她他要娶妻了,讓她像被打了一記悶棍,有苦難言啊!

  「原來你們把我劫來,是為了要逼我跟你成親。」床上昏睡中的男子忽然睜開了眼,坐起身。

  「你、你醒了?」見他突然醒來,白小木俏臉登時漲得紅通通的,一臉窘迫地不知該把手擺在哪兒好。

  男子緩緩坐起身,睞向她,微瞇起眼,看清她的面容後,眸裡微露一絲訝色,竟是她。

  瞥見他投來的眼神,白小木緊張得語無倫次,慌張地一口氣說道:「因為、因為明日就是我的生辰,所以爹他們才會去把你給搶來,想當我的生辰賀禮,很對不起,破壞了你和楊姑娘的婚禮。不過,既然錯都錯了,我想不如將錯就錯,你就嫁給我吧……啊,不,不,我是說那個你就跟我成親吧,我保證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聞言,男子吃驚地道:「明日是你的生辰,這麼說你是五月五日出生的?」

  「是。」望他一眼,白小木忽然愣了愣。

  「你是什麼時辰出生的?」他再追問。

  發覺他漆黑的眸瞳裡,似乎隱隱透著一抹灰藍,她眨了眨眼,懷疑是自個兒眼花看錯了,以至於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

  男子不耐地沉喝,「你沒聽見我問你的話嗎?你是什麼時辰出生的?」

  「我是午時出生的。」白小木怔愣一瞬後答道,接著瞪大眼打量他。

  怎麼回事?為何她會覺得眼前的秦千時有點怪怪的?但一時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怪,因為那張臉孔明明就是秦千時的臉呀。

  兩道英挺濃黑的劍眉,那管高挺的鼻樑,還有那張厚薄適中的嘴唇、輪廓深邃的臉型,以及那雙深邃黝黑的眼,分明就是秦千時呀!

  「午時,你說你是午時出生的?」他黑中透藍的眸子疾掠過一抹不知名的情緒,但僅一瞬便消失在眸底深處,接著他的唇角輕揚,盪開一抹笑意,直勾勾地瞬住她,低喃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是誰?」白小木霍然指住他質問。

  她發覺究竟哪裡不對勁了,這個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氣,一點都不像端雅斯文的秦千時。

  還有他此刻的眼神看得她背脊發麻,她從小就跟著爹和一群叔叔伯伯習武,打打殺殺的日子也過了快二十年了,可以說從來沒怕過什麼,可是此時,她卻覺得自個兒彷彿被一頭餓了很久的野獸給盯上了的小白兔,很快就要被撕吞入肚。

  「我是誰?你們把我搶來,居然不知道我是誰嗎?」男子掀唇笑諷。

  那透著一絲睥睨的冷笑,讓白小木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沒錯。

  「你不是秦千時,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跟秦千時有著一模一樣的臉龐?啊!莫非是易容?」這麼一想,她立刻脫口質問:「你易容成他混進望雲寨,究竟有什麼目的?」

  「我沒有易容。」他以鬼魅般的速度欺身到她面前,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抬起她的下顎,恣意打量著她。

  蜜色的瓜子臉上鑲著一對水汪汪的杏眸,圓挺的瑤鼻下是一張水潤的紅唇,稱得上嬌俏,卻說不上是絕色。他突然問:「你幾歲了?」

  下顎被他無禮地握住,讓白小木惱怒地想撥開他的手,不料他那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卻像鐵鉗似的牢牢地鉗住她的下巴,讓她使盡力氣都無法撥開。

  「不可能,你若是沒有易容,怎麼可能長得跟秦千時這麼酷似?」她嗔道,飛快地伸出另一隻手,企圖想撕下他臉上戴著的人皮面具。

  但他輕易就用另一隻手擒住了她的手。

  「我跟秦千時會長得酷似,只有一個原因,那是因為---」他瞅著她,緩緩開口,解開她的疑惑。「我是他孿生哥哥。」

  「什麼?你是他的孿生哥哥。」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白小木瞠目結舌。

  見她一臉驚詫,他好心地再告訴她一件事。「因為千時昨日不慎扭傷了腳,所以今日我才會代替他前去楊家迎娶。」

  在路上他早就察覺被人給盯上了,一開始摸不清對方的意圖,所以他只是靜觀其變,並沒有打草驚蛇。不久,他便發覺他們的目標竟是他,所以他將計就計,佯裝被他們用迷藥迷昏,劫來此處。從方纔他們的談話中,他已完全明白,望雲寨的人劫他來此的目的了。

  沒想到這一來,竟讓他找到了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

  「這麼說,你真的是秦千時的大哥?」白小木怔愕地瞪著他。爹竟然搶來了秦千時的大哥,這下該怎麼辦?

  「沒錯,我的名字叫做,」盯著她,他徐徐吐出三個字。「沈千秋。」

  咦!「沈千秋?怎麼你的名字同毒王沈千秋的名字一樣?」

  「因為,我就是你嘴裡說的那個人。」他笑答。

  聞言,白小木宛如見到鬼似的,驚恐地瞠大眼,再瞬向他手上戴著的那雙黑色手套。「你真的是毒王沈千秋」

  江湖傳言,毒王沈千秋雙手長年戴著一雙黑色手套,為人亦正亦邪,喜怒無常,一身使毒的本領出神入化,能以毒殺人於無形,由於他出現時,頭上總是戴著一頂黑色帷帽,是以江湖中鮮少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一般擅長使毒之人,武功高強的並不多見,但據傳他的武功與他使毒的功夫一樣深不可測。

  他的事跡不勝枚舉,他曾以毒將為非作歹的骷髏幫給消滅掉,也曾用毒將在江南一帶肆虐的大盜給毒成癡呆的廢人。

  但他也會用毒把看不順眼的人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因此有傳言說他視人命如草芥,是非不分,為正為邪端視他當時的心情而定。

  「沒錯。」看她露出驚懼的神色,沈千秋唇畔扯出了抹讓人腳底發涼的冷笑。

  由於外公膝下只生了娘一個女兒,所以在他滿月時,就被外公帶走了,並且改從外公的姓,以繼承沈家香火。由於鮮少回秦府,加上刻意隱瞞,所以只有少數較親近的人才知道秦家還有個大公子,外人則無從得知。

  饒是白小木膽子再大,此刻也忍不住心頭發顫。天哪!爹竟然將毒王沈千秋給搶回來,這下若是惹他不悅,望雲寨所有的人恐怕都難逃他的毒手。

  「你、你不要怪我爹他們,全都是我的錯,要殺要剮全衝著我來就是了,不要傷害我爹他們,啊!」說到這裡,她猛然想到一件事,「大富會突然厥過去,是不是你對他下的毒手?」

  「我沒對他下毒,是那笨蛋自己碰到了我的臉。」他全身都是毒,只要有人碰到他的肌膚,便會中毒,他接著笑道:「你放心,我現在心情很好,沒打算要殺任何人。」終於找著了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此刻他的心情好極,任何人得罪了他,他都可以不計較。

  一瞬間,他心中已有了決定,既然他們把他劫來,是為了要讓他和這女人成親,那他就「好心」成全他們吧。

  「那你還不快把解藥拿出來?」白小木伸長手向他索討解藥。江湖中人都知道,一旦中了毒王沈千秋的毒,只有他的解藥才能解毒。

  「不急,他一時半刻還死不了,等我與你拜了堂後,自會給他解藥。」他慢條斯理地道。

  「拜堂」她錯愕地瞪著他。他、他竟然想跟她拜堂她驚恐地搖頭,「不,我不跟你拜堂。」

  「為什麼?」聽到她的話,沈千秋俊美的臉上微露慍色。「你們把我劫來此,為的不就是要我跟你成親嗎?」他都答應了,她竟敢拒絕!

  他那黑中透藍的雙眼,看得白小木毛骨悚然。「爹他們搶錯人了,你又不是秦千時,我怎能嫁給你?」

  「你想嫁給千時是不可能,既然我跟千時有著相同的容貌,你嫁給我等於嫁給他。」沈千秋的嗓音透著一絲誘哄。

  「不……」白小木還來不及開口,便聽見外頭的腳步聲走來,隨即有人推開了房門,劈頭就說……

  「小木,喜堂已準備好了,可以扶秦公子出去拜堂了。咦,秦公子醒了呀?」珍珠意外看著站在白小木面前的沈千秋。

  按理說,寨主他們下的迷藥會讓他昏睡到晚上才對,怎麼這麼快就醒來了?

  她不知眼前這個人正是毒王沈千秋,那點迷藥哪可能迷得了他。

  白小木張嘴想說什麼,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這下連她的身子也都不能動了。糟了,她被點了穴!他是何時下的手,她竟都沒發覺?

  她轉動杏眸,焦急地瞪著珍珠,希望能將眼裡的意思傳達給她,讓她去通知寨子裡的人,他們劫來的不是秦千時而是沈千秋啊!

  無奈珍珠看不懂她的眼神,而這時沈千秋開口了。

  「要拜堂了嗎?那我們走吧。」他此刻身上還穿著為了替弟弟去迎娶的新郎禮袍,很適合拜堂。

  「咦?」聽見他的話,珍珠訝異地望向他。怎麼秦公子竟然願意同小木拜堂成親?啊,莫非他喜歡的人其實是小木,而娶他表妹是逼不得已?

  「還杵在這做什麼,快帶路。」見她呆愣地瞪著他,沈千秋不耐催促。

  「噢,是,秦公子請跟我來。」難得他願意拜堂成親,珍珠不敢耽誤,唯恐他待會又改變了主意,趕緊在前頭領路,絲毫沒有察覺到白小木難看的臉色,和僵硬的身子。

  沈千秋一手托在白小木的腰間,扶著她來到前廳佈置好的喜堂。

  寨子裡大夥一聽說小木要成親了,望雲寨裡能來的人都跑來了,此刻屋裡屋外全站滿了人,等著看新郎倌。

  「寨主,我把秦公子和小木帶來了。」進去後,珍珠道。

  白通與那些下山將他劫來的弟兄,見他竟提早醒了,還自動跟著珍珠來喜堂,不禁錯愕地面面相覷。此刻所有人的視線全都盯在沈千秋身上,沒人留意到白小木急得骨碌亂轉的眼神。

  掃視一眼喜堂上一屋子瞪著他看的人,沈千秋淡淡開口,「不是說要拜堂嗎,還不快開始?」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擠了滿滿一屋子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聽他這麼說,白通先是一怔,接著便喜道:「咦,啊,對,拜堂、拜堂,大伙還傻愣愣地杵在那兒做什麼?」其實原本他打算趕鴨子上架,想趁他昏迷不醒時跟小木拜堂,這樣一來,等他醒來後,想賴也賴不掉。不料,他竟願意和小木拜堂成親,這發展讓他喜出望外。

  他就說嘛,他女兒可是人見人愛,能娶到小木,可是這小子三輩子燒了好香,才得來這福氣,算這小子識相。

  白通這才望向女兒,只見她眼睛瞪得老大,他呵呵大笑。「瞧小木都樂壞了,臉兒都紅成猴兒屁股了。」

  「可不是嗎?瞧她都開心得說不出話來了呢。」另一名與白通年紀相仿的男子也笑道。他名叫洪平壽,長相斯文,是白通的八拜之交。

  屋內的眾人聞言全都哈哈大笑。這時鑼鼓聲喧天,笙樂齊揚,外頭鞭炮也齊鳴,好不熱鬧。

  爹,現在不是笑的時候,你們搶錯人了啦,你們搶回來了一個大麻煩、大禍星了,你們知不知道!白小木欲哭無淚地在心裡叫喊,可惜沒人聽得到。

  這時珍珠瞥見她身上還穿著那襲月牙色衣裳,突然大叫,「啊!瞧我多粗心,小木還沒換新娘的衣裳呢。」

  沈千秋有些不耐煩道:「江湖兒女不須拘泥於這些小事,快拜堂吧。」

  「呵,瞧,有人等不及了呢。」白通見他這麼心急,心裡大樂,擺擺手說:「賢婿說得沒錯,咱們江湖兒女不拘泥小節,這衣裳就不用換了,拜堂吧。」

  於是沈千秋扶著白小木,當著白通與山寨裡眾人的面,與她行了三拜之禮。

  「好、好,我太開心了,今晚大伙好好喝他一晚。」禮成之後,白通喜道。

  眾人轟然應諾。

  這時先前扶著大富去看王大夫的大貴,匆匆跑來。

  白通見到他,關心地問:「大貴,大富的情況怎麼樣了,人醒來了嗎?」

  「他還沒醒,王大夫說他中了毒。」

  白通訝道:「中毒?怎麼會中毒,王大夫可有說他中了什麼毒?」

  「王大夫說瞧大哥的情況,似乎是中了毒王沈千秋的毒。」大貴憂心忡忡。

  大貴的話一出,讓屋裡的眾人臉色倏然愀變。白通驚道:「毒王沈千秋的毒?可咱們並沒有遇到他呀,大富這毒是怎麼中的?」

  什麼沒有遇到他,爹,你們根本就把毒王給劫回來了!白小木漲紅著臉急得滿頭汗,但所有的話都無法說出口,只能在一旁瞪著眼乾著急,看著寨子裡的大伙被沈千秋耍得團團轉。

  環視眾人一臉疑惑,沈千秋這才淡淡出聲,「岳父,小婿還沒有自報姓名。」

  「報什麼姓名,你不就叫做秦千時嗎?」白通納悶地望向他。

  「不,我不叫秦千時,我名叫--沈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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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沈千秋的話一出口,登時驚得喜堂上的人,個個目瞪口呆。

  須臾,白通先回神笑道:「你說你叫沈千秋?你這張臉我可是認得的,你明明是秦千時,怎麼可能是沈千秋?賢婿,你別說笑了。」

  見眾人一臉不信,沈千秋這才解開白小木的穴道。「就讓她親口告訴你們,我究竟是沈千秋還是秦千時吧。」

  一重獲自由,白小木立刻像受驚的小鹿一般跳開他身旁,驚叫道:「爹,他真的是沈千秋,不是秦千時,你們搶錯人了啦!」

  眾人聽見她的話,再見她一臉驚恐,不禁疑惑。「他是沈千秋,可他分明長得跟秦千時一個模樣呀。」

  「那是因為他跟秦千時是孿生兄弟。」白小木一解釋,喜堂頓時像滾沸的鍋般騷動了起來。

  白通先是望向沈千秋,接著再看向女兒,不敢相信地問:「小木,你說的是真的?他真的是那個毒王沈千秋?」

  不等她回答,沈千秋從懷裡取出一隻瓶子,從瓶裡取出一顆綠色的藥丸,彈向白通。「這是解藥,讓那個笨蛋服下吧。」

  接過藥丸,白通低頭看了眼,再抬頭睞向他,滿臉驚疑又不解地問:「你真的是沈千秋?你跟我女兒成親究竟有什麼目的?」

  他一派氣定神閒。「這不是你們把我劫來的目的嗎?我只是成全你們而已。」

  聽了他的話,白通一時語塞,只能瞪著他。

  「我才不要嫁給你!」白小木激動反駁。她想嫁的人是秦千時,不是他沈千秋,縱使兩人面孔生得一樣,但他到底不是溫文儒雅的秦千時,何況他那充滿邪氣的眼看著她時,駭得她毛骨悚然。

  俊眉微微一挑,他冷冷的道:「可由不得你,我們已拜了堂,你已是我的妻,跟我回百毒谷。」

  話一落,他人便如鬼魅般移到她面前,拽住她的手臂,白小木驚得想甩開他的手。「放開我!我不要跟你回去!」

  「毒王,把你劫回來是我們的錯,這件事全是我自作主張,小木事前一點都不知情,你不要為難小木,你要怪就怪我好了。」本來以為替女兒搶回了個好丈夫,沒想到竟搶回了個大煞星,白通這會兒後悔得不得了。

  聽見爹將所有的事全往自個兒身上攬,白小木急忙說:「不!不要怪我爹,他都是為了我才會這麼做的,你要怪就怪我吧。」就怕他對爹不利。

  「不,怪我,小木有警告我不准去搶親,是我不聽她的話,才會把你劫來這裡。」白通搶著道。

  「不是那樣的,是爹知道我喜歡秦千時,所以才會替我去搶親,你不要怪他,該扛下責任的人是我。」

  聽見她親口說出喜歡秦千時的話,沈千秋眸色一沉,冷叱,「夠了!你們不要再爭了,我沒有要怪誰,你們把我劫來這裡,我反倒該謝謝你們。」讓他找到了她,一個在五月五日午時出生的女人。

    謝謝他們?白小木父女倆一臉困惑。「為什麼?」白小木問。

  「因為……」瞅向她,沈千秋唇畔漾起一抹帶有深意的笑。「我剛好缺個妻子,既然你那麼想嫁,我也樂得撿個現成的新郎倌當,如此一來,你也不會再去糾纏千時了。」

  他的理由讓白小木傻了眼。因為他剛好缺個妻子,所以就娶了她?

  「既然你我已結為夫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必須跟我回百毒谷。」他的嗓音很輕,卻透著不容反駁的命令。

  「等等。」洪平壽思忖了下出聲道:「你們才剛完婚,起碼再多待一段時間,讓小木跟大伙好好道別後,再瞳不遲。」他想借些多掙得一些時間,好讓寨子裡的大伙有時間商議該怎麼處理這事。

  雖說他們劫錯人在先,但讓小木就這樣草率地嫁給毒王,委實不妥,而且他總覺得沈千秋之所以跟小木拜堂,背後似乎另有原因。

  「就是、就是。」白通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用力點頭附和洪平壽的話。

  人是他搶回來的,親也是他要他們結的,如今弄成這樣,有再多的悔不當初也沒用了,眼下無計可施,也只能讓小木多留一刻是一刻。

  沈千秋垂眸,略沉吟,「好吧,就多留幾日再走。」

  因為他突然被劫,弟弟千時的婚禮勢必得延後,這趟回來就是為了參加婚禮,至少得等到弟弟完婚後才能離開。
  
  夜深了,但白小木不敢躺下來睡,她坐在床榻邊,與不久前剛去秦府交代事情回來的沈千秋大眼瞪小眼。

  那時,他答應爹說要再多留幾日,之後就說要先回秦府一趟,便離開了,她曾經暗自希望他最好這一走就不要再回來,偏偏事與願違,方才看見他回來,她簡直跟見鬼沒兩樣,立刻從床榻上彈了起來。

  沒辦法,他毒王的名號委實教人害怕,任誰也沒把握他那喜怒不定的性子何時會翻臉不認人,光是想到關於他的各種傳言,就教人膽戰心驚。

  她防備地盯著他,而剛回來的沈千秋只是坐在桌前,也不開口,逕自斟了杯擱在桌上的酒,喝了幾口。

  他漫不經心地戲著他的妻子,見她一臉緊繃地瞪著他,心頭有絲猶豫。

  今天不是他第一次見到白小木,事實上,在一年前他便見過她了。

  他還記得那時的她,臉上笑靨如花,熱絡地帶著幾個叫化子,要請他們到客棧吃飯,但店小二不讓那些渾身髒臭的叫化子進門,她生氣地跟他們吵了幾句,後來在聽了店小二的解釋後,她沒再為難他,直接讓店小二幫她打包了幾樣菜餚,便與那幾名叫化子到客棧旁的空地上,大刺刺地吃喝起來。

  當時,她清脆的談笑聲不時飄進客棧裡。

  接著不久,她見到一個與親人失散的邊走邊哭的小孩,便自告奮勇地幫他尋找親人,她找來了一面鑼,敲得震天價響地滿街吆喝著。

  一整個下午,她帶著那小孩來來回回地在城裡繞了三、四趟,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了小孩的親人。

  後來,他才知道她為何這麼招搖,原來她是想要誘捕最近橫行在附近幾座縣城裡的採花賊。

  見他一臉諱莫如深地看著她,白小木不安地挪了下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大著膽子問:「你老實說,你到底為什麼要跟我拜堂成親?」他之前說的那個理由,她想來想去,都覺得只是隨便說說的借口而已。

  「這個問題我記得我已經回答過了。」

  「可是我怎麼想都覺得那不是真的理由。」哼,她可不是傻瓜,這麼好唬弄。

  「你不笨嘛。」低笑輕呷一口酒,他慢條斯理地接著說:「若我說,我這麼做是想要你心甘情願為我做一件事呢?」

  「什麼事?只要我幫得上忙你儘管說。」白小木爽快答應,接著像想到什麼,她趕緊鄭重申明,「但若是要我幫你幹些傷天害理的事,就算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做的喔!」他們望雲寨雖然也幹些搶劫之事,但只搶壞人絕不搶好人,而且向來只劫走財物,從不傷人性命。

  「那不是傷天害理的事,算是……救人一命?」

  一聽是要救人,白小木立刻豪氣地拍著胸脯道:「要救人,那沒問題,我幫你!你說你要救什麼人?」她一時沒想到,以他毒王的能耐,怎麼可能需要她幫忙救人。

  見她連考慮都沒有就答應,沈千秋沒有立即答腔,只是眼神沉晦地盯著她。

  若是她知道,救人的代價是賠上她的性命,她還會答應得這麼乾脆嗎?

  見他遲遲不開口,只是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她,白小木心裡毛毛的,忍不住出聲催道:「欸,你怎麼不說話?你要救的是誰?我要怎麼幫你?」

  「這事不急,等你跟我回到百毒谷,我再告訴你。」

  「咦?為何要等回到百毒谷,不能現在說?」

  「現在說也沒用,等回去後,你自然會明白。」

  想了想,白小木再開口,「欸,你說你娶我是為了要我心甘情願幫你一個忙,我剛也答應了,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我都願意幫你,那--」她瞄了瞄他,「咱們拜堂的事,能不能當作沒發生過。」

  沈千秋神色微微掠過一絲不明的惱怒。

  「你就這麼想嫁給千時嗎?」他想起不久前回秦府,告知弟弟他被劫的經過後,千時竟脫口道--「什麼,你跟她拜堂了?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要是沒有扭傷腳就好了。」

  他心念一動。「你不會是想娶白小木吧?」

  「我……不,我的意思是說,若是我沒扭傷腳,就不會讓大哥遇上這種事,你一定很不高興吧。」

  注視著與自己有張相同容貌的秦千時,他很快便看出弟弟真正的心意。

  「原來你喜歡的是白小木,而不是表妹,既然如此,為何你還要答應這樁婚事?」

  既被看穿了,秦千時不再否認,難掩失落地道:「我跟表妹自幼就訂了親,要怎麼推掉這門婚事?何況,爹娘也不喜歡小木的出身。」

  一向孝順的他,無法違拗父母的決定,所以一直很羨慕從小就被外公帶走的千秋,能在江湖上過著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生活,不像他,得繼承家業,依循父母為他安排好的路來走。

  想到千時喜歡白小木,而白小木也喜歡千時,這件事讓沈千秋莫名地不快。

  「不!我已經不想嫁他了。」經過他這一鬧,對秦千時的事白小木算是看開了。「我只是不希望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情形下,被迫嫁人。」

  畢竟是成親,又不是兒戲,想起她就這樣糊里糊塗地在他的挾持下跟他拜堂成親,她怎麼想怎麼不甘心。完全沒想到今日若劫來的是她的心上人,被迫成親的人又怎麼甘心。

  「若不是你們跑來搶親,這些事都不會發生。」沈千秋冷哼。對她一再想撇清兩人的關係,他臉色變得陰沉。

  「是呀,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所以你剛說要我幫你救人的事,我絕對義無反顧幫到底,若是我的力量還不夠,我們整個望雲寨都可以一起幫你,因此,成親的事,就、就算了好不好?當沒這回事。」她好聲好氣地說。

  深睇她一眼,沈千秋冷冷回她。「發生過的事,我沒有辦法把它給抹煞掉。夜深了,早點睡吧。」

  見他朝床鋪走來,白小木一驚,跳下床。「你要跟我一起睡?」

  「咱們已經是夫妻了,你沒忘記吧?」他沒有遺漏她臉上那抹驚慌的表情,彷彿他是毒蛇猛獸,避他遠遠的,他臉上閃過一抹慍怒,但隨即想到什麼,他垂下眸,臉上所有表情也隨之斂去。

  「我……我還不睏,要睡你先睡。」她站得遠遠的。傳聞他渾身都是毒,只要一沾上,就能活生生毒死人,要她跟他同榻而眠,她委實不敢哪!

  斜瞅她一眼,沈千秋沒說什麼,身形微晃,眨眼間離開了房間。

  「咦?」看著打開的房門,和空蕩蕩地房間,白小木困惑地眨眨眼。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說要睡了,為什麼又突然出去?

  昨夜一直在等沈千秋回房的白小木,直到天色將亮時,才不知不覺睡著了,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

  環顧一眼房內,沒見到他的人影,她梳洗過後,便如往常一般,到練功場練功。

  一到練功場,就見大富、大貴兩兄弟正在比武。平時武功在伯仲間的大富和大貴,此刻卻見大富一路把大貴打得幾乎沒有招架的餘地。

  她驚異地問:「大富,你的毒都解了嗎?」

  「都解了。」他停下手,方正陽剛的臉孔笑瞇瞇地望向她。

  「大哥的毒不只解了,功力也變強了。」大貴補充說明。

  「咦,怎麼會這樣?」白小木納悶地看向大富,發現他精神奕奕,一點也不像昨日中毒昏迷不醒的人。

  他興奮的表示,「昨天在服下毒王的那顆解藥後,我就覺得整個人精神煥發,內息充沛,結果今早一跟大貴比試,發現內力果然增加了幾分。

  「就是呀,現在的我不是大哥的對手了。想不到毒王的解毒丹居然還有增強功力的效果。」大貴黝黑的臉孔微露一抹羨慕。

  剛好過來的洪平壽,在聽見他們的談話後,若有所思。「看來江湖傳言果然是真的,毒王不只擅使毒,他精通醫術,據說他的解毒丹,有些不只能解毒,服下後還能增強功力。」

  見到他來,三人連忙叫道:「洪叔。」洪平壽算是望雲寨的軍師,寨子裡若有什麼疑難雜症都會向他請教,很得眾人的敬重。

  他望向白小木。「小木,毒王人呢?」

  「我不知道,他昨夜回來了一下,便又離開了。」她搖了搖首說。想起他昨夜離開時的神色,他該不會是在氣她不想同他一塊睡的事吧?

  見中了毒的大富,今日一早便又恢復如往常般生龍活虎,功力甚至變高,沈千秋對望雲寨應該是沒有惡意的吧。

  江湖中人之所以把他形容得那麼可怕,也許只是忌諱他那身出神入化的毒功。

  畢竟一個人武功再強,對於難以防備的毒物,難免有些忌憚,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使毒高手,更加防不勝防。

  白小木愈想愈覺得沒錯,心下對他的畏懼頓時消失了大半。

  「小木,對於跟他拜堂成親的事,你有何想法?」洪平壽問。

  「這……洪叔,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嫁他,可是他說什麼都不肯將昨日的事當沒發生過,對了,洪叔,他昨夜說他之所以娶我是要我幫他救人。」白小木連忙將昨夜沈千秋說的許告訴他。

  「救人?以他的能耐若是連他都救不了的人,你怎麼可能救得了?」他立刻便聽出問題。

  「這……」白小木一愣,覺得洪叔說的沒錯,「那他為何要我幫他救人?」

  沉吟片刻,洪平壽問;「他可有說要你救什麼人?」

  「沒有,他說要回百毒谷才告訴我。」

  「洪叔,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陰謀?」大貴撓著腮幫子問。

  「難道他想對我們望雲寨不利?」大富驚道。

  「他若想對咱們望雲寨不利,只要隨手下個毒就能解決咱們了,何須多費心機。」當初就連肆虐一方的骷髏幫都難逃他的毒手,全幫被殲滅,若真要對付望雲寨,對他而言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

  「那……難道真有他救不了的人,所以要找小木幫忙?可是小木又不懂醫術,武功也沒他高,怎麼可能幫得了他呢?」大貴狐疑地道。

  大貴的疑惑也是其他三人的疑惑。

  洪平壽離開後,她與大富大貴兄弟練了一會功後,便回到寢房。

  一進去,便見沈千秋躺在床榻上,闔著眸兒看似睡著了。

  她悄悄走近床榻,藉著窗外透進的陽光,她這才發現他的膚色比秦千時還要白,那雪般的肌膚,隱隱透出一抹青藍,就像他黑眸中偶爾會透出的那種藍一樣。

  他看起來像是很疲累,眉心輕蹙著,讓閉著眼睡著的他看起來添了絲愁鬱,彷彿有什麼沉重難解的心事。

  她想起他昨夜離開前看她的那一眼,很冷,卻又透著一種孤絕。

  也許,讓江湖中人人畏懼的毒王並不是那麼好當的吧,她心上不禁生起一抹憐惜,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撫平他眉間的皺摺。

  「不要碰我!」沈千秋忽然睜開眼喝道,白小木冷不防地駭了一跳。

  「對不起,我只是想……」等等,她幹麼要道歉呀,她是好心想幫他撫平眉心的皺紋,他幹啥凶她?這麼一想,她不禁瞠大眼瞪回去。「我又沒想對你怎樣,只是看你皺著眉頭,想幫你順平罷了,你幹麼那麼大聲嚇人?」

  她的話讓沈千秋意外。她想撫平他皺著的眉心?

  他深看了她須臾,才開口道:「我全身都是毒,你若隨便碰我,當心中毒。」

  聽他語氣緩和了下來,白小木也不惱他了。聽他說他全身都是毒碰不得,不禁好奇地問:「唉,沈千秋,江湖傳言你連血裡都有毒,這是真的嗎?」

  「嗯。」他全身上下就數他的血最毒了。

  她看向他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再問:「那你戴著黑色手套,也是因為手上有毒嗎?」

  「嗯。」他輕哼,神情有些疲疲憊地輕輕闔上眼。

  望著他,白小木忽然若有所思地說:「原來如此,你擔心自個兒會不小心誤碰到別人,害人中毒,所以才會戴著手套的吧,這樣看來,你根本不是江湖傳言所說,視人命如草芥嘛。」若他真不把人命當命看,根本就不需要長年戴著手套了。

  還有,方纔她要碰他,他也及時喝止她,不讓她因此中毒,看來他比江湖中人說的還要好,並沒有那麼壞。

  聞言,沈千秋睜開眼瞬向她,片刻,唇瓣扯開一抹諷笑。

  「你可別自以為是地把我想得太好了,江湖會那樣傳言不是沒有道理的,笨丫頭。」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種話,讓他的胸臆掀起了絲絲波瀾。

  「你何必非把自己說成這樣呢?你若是真的視人命如草芥,你剛才根本不需要阻止我碰你。」

  「我說過我有事情需要你的幫助,所以不能讓你死。」

  「可是,你可以在我碰了你之後,再給我吃解藥呀。」

  他淡哼。「我不想浪費我的解毒丹救你。」

  「但你卻拿了可以增強功力的解毒丹給大富。」就算她不懂醫術,也知道那種丹藥有多珍貴。

  「那是因為我這趟出來,身上沒帶到一般的解毒丹,只好給他那種解毒丹。」

  聞言,白小木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沈千秋不解。

  「你很誠實,由此可見,你真的沒江湖中人說的那麼壞。」他其實可以編出其他理由來騙她,但他卻沒有這麼做,白小木不由得更加確信他不是個生性殘佞、是非不分的人。

  微瞇著眸凝視著她臉上的笑靨,沈千秋冷冷道:「你太天真了。」等日後她得知他要她做的事時,只怕她不會再這麼想了。他閉上眼,面無表情地攆人。「出去,我要休息了。」

  「你一夜沒睡呀?」見他臉上透著疲色,白小木問。

  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再出聲,她摸摸鼻子,旋身離開,輕輕地為他關上房門。

  「咦,小木,你起來啦。」珍珠走了過來。雖說小木昨天嫁的人不是秦公子,不過已經準備好的喜宴,大伙也沒浪費,她多喝了幾杯酒,所以才會醉到剛剛才醒來。

  「噓。」她比了個手勢,拉著珍珠走遠了些才道:「我早起來了。」

  見白小木拉著她走到這裡才說話,珍珠好奇地問:「難道秦公子還沒起床嗎?」

  「他才剛睡下。」

  聞言,珍珠嚇得睜大眼,上上下下打量她。「小木,你們昨晚已經……洞房了嗎?」

  「才沒有,他昨晚出去了,方才才回來,所以這會兒正在床上補眠。對了,珍珠,你有瞧見我爹嗎?」

  珍珠指向正朝這兒走來的白通。「那不就是嗎?」

  「爹。」白小木走上前叫了聲。

  「小木。」白通笑呵呵地看著女兒,紅光滿面,精神極好,問道:「咱那賢婿呢?」

  「什麼賢婿?」她一愣,一時沒會意過來。

  「就是千秋呀,你這丫頭不會忘了昨兒個你已經嫁給他了吧。」

  「我沒忘。」白小木狐疑地瞅著父親。怎麼聽爹的語氣,好似很滿意沈千秋這個女婿,居然還叫他千秋叫得這麼親暱。

  看見女兒臉上的疑惑,白通解釋:「昨晚多虧了千秋,要不然我這一身武功算是廢了。」

  「發生什麼事了,爹?」

  「我十年前受的內傷昨兒個夜裡又復發了,我運功療傷,結果因為操之過急,以致以脈逆行,幸虧千秋及時出手用內力助我將逆行的內息逼回丹田,之後我便昏睡了過去,沒想到早上醒來,赫然發覺十年前受的內傷全都好了。」

  「什麼,竟有這種事?」白小木訝異。她知道十年前受的內傷困擾了爹多年,始終治不好,每縫夏冬兩季便會發作,發作時疼痛難當,爹也只能運功抵擋,她沒想到沈千秋竟會出手治好爹這陳年舊疾。

  「真的,因為那內傷,以前我每次運功時,左脅下總會隱隱作痛,可今早我練功時,發覺完全不會痛了,而且內息十分順暢,甚至內功似乎還增強了幾分哩。」

  這應該是沈千秋為他治好的,所以他才前來打算向他致謝。

  原本他對沈千秋娶女兒的事並不是很贊成,但這會兒,他可是很滿意這個女婿。

  「他呢?在房裡嗎?我去向他道謝。」白通興匆匆道。學無先後,達者為師。

  雖然沈千秋年紀比他輕,但他的武功修為比他高是事實,他一向嗜武,很想再多跟他討教些武學上的問題。

  回頭瞟了一眼闔上的房門,白小木直道:「他才剛睡下不久,爹,你先不要去吵他。」爹的房間就在附近,她心忖沈千秋必是昨夜離開她房間,經過爹房前時,察覺不對勁,及時出手幫了爹吧。

  看來他是為爹治療了一夜,所以才會看起來那麼累。她心頭對沈千秋頓時心生感激,他果然不是壞人。

  「好吧,那等他醒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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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傍晚時分,天邊的落霞瑰麗得炫目。

  今日是端午節,望雲寨也不免俗地包了不少粽子,寨子裡的一些孩子都被白通和大富、大貴以及珍珠他們帶到山下去看劃龍舟了,還沒回來。

  白小木端著飯盒和兩顆粽子,準備回房去給睡了一天的沈千秋吃,他從晌午一直睡到現在,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醒了。

  打從早上聽爹說他治好了他的陳年舊傷,她對沈千秋就不再心存懼意了,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人家對她好,她也會加倍對人好,沈千秋對她爹有恩,就等於是對她有恩,所以她現在一心只想著要好好報答他這個恩情。

  她人還沒走到,就看見一身青色衫子的沈千秋站在房前的院子裡,伸手摘了一朵艷紅的花。

  白小木注意到他左手沒再戴著黑色手套,也許是長年戴著手套不見陽光的關係,修長的五指白皙得近乎透明。

  但接著那朵開得紅艷的花朵到他手上不久便慢慢枯萎,她看得心頭一駭,頓時想起他全身都是毒的傳言。

  沈千秋垂目看了須臾,看來他身上的毒性又更強了,之前要好一會花兒才會凋萎,現在這麼快就能讓花枯萎。

  驚駭的白小木瞬著他,驀然發覺他的神色中透著一抹說不出的黯然,令她心頭莫名一疼,快步走過去。

  「你醒啦,剛好,我幫你帶了晚膳過來,你想回房吃,還是我們到亭子裡吃?」

  「你看見了?」

  她一愣,「看見什麼?」

  「方纔花在我手裡枯萎。」他重新戴起黑色手套,望著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嗯。」避開他那黑中透藍的眼神,白小木胡亂點了點頭。「我看我們到亭子吃晚餐吧,這會兒正好日落,天色很美,咱們可以一邊吃飯一邊賞夕陽。」她不喜歡此刻他臉上露出的那種表情,好像把自己當成了可怕的怪物。

  「你不怕我了嗎?」沈千秋靈敏的察覺到她態度上的轉變。

  她朝他笑了笑。「不怕了,你治好了我爹,我感激你都來不及,怎麼會再怕你?我們過去吧!」

  走進不遠處的亭子後,白小木一邊將食盒裡的酒菜端出來擱好,一邊說:「今天是端午節,又剛好是我的生辰,所以廚房裡的大娘幫我多炒了兩樣菜,我們趁熱吃吧。」
  
  「你怎麼知道我治好你爹的事?」昨日他進到白通房裡時,他因為運功太急,導致經脈逆行,神智已不太清醒,他不確定白通是不是認得他。

  「是我爹說的,謝謝你出手救了我爹,要不然我真不敢想像這會兒我爹會變成什麼樣。來,這杯酒當是我謝謝你。」她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酒,遞給他一杯,接著舉杯敬他。

  沈千秋接過,覷他一眼,一口喝完杯中酒,「十日後,等千時成親,我就帶你回百毒谷。」

  「他十日後還要再成親?」聞言,白小木怔了下。

  「因為你們昨日將我劫來,以致於錯過了迎娶的良辰吉日,所以必須再挑個日期完婚,不過到那時,千時腳上的傷應該也差不多好了,他會自個兒去迎娶。」

  見他意有所指地瞅著她,白小木沒好氣地道:「你放心,這次我們絕不會再去搶親,破壞他的好事,他一定能如願和楊姑娘拜堂完婚的。」

  雖然有些心酸,但她明白自己跟秦千時真的無緣,連去搶親都能陰錯陽差地搶到他的孿生哥哥,她也只能看開了。

  望著眼前這個有著跟他相仿面容的人,恍恍惚惚間,她想起去年第一次見到秦千時的情景--那時她為了誘捕在附近幾座縣城橫行肆虐的採花賊,特意在大街上亂晃,引賊人注意,果然那天晚上,那採花賊便潛進她住的客棧裡。

  她料想那下流胚子會用迷香迷昏她,所以早有準備,用布蒙住了口鼻,結果沒想到採花賊竟一改先前做法,暗中在店小二送來的飯菜裡事先下了軟筋散,讓她渾身發軟,一身功力完全無法施展開來。

  當採花賊欺近她,並淫笑著撕破她的衣衫時,她當下以為自己的清白就要毀在這賊廝手裡了。

  於是她絕望地拼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用力咬向他的手,結果被他甩開,整個人撞向床柱,登時昏死過去。

  等她醒來,她聽見一道溫和的嗓音關心地問道:「姑娘,你醒了,可還覺得有哪兒不舒服嗎?」

  睜開眼,她側首望向說話的男子,映入眼簾的不是採花賊那淫穢的臉孔,而是一張俊美溫潤的臉龐。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瞅著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微笑道:「放心,你沒事了,那採花賊已經抓到,你被撕破的衣裳我拜託了住在隔壁房的一名大嬸重新幫你換了件新的,還有你的頭受了些傷,也請大夫敷過藥了。」

  「……是你救了我嗎?」好半晌,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

  「嗯。」他點頭。「在下秦千時,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白小木,我叫白小木。」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偷偷戀上了秦千時。

  幽幽憶及往事,白小木垂下眼,剝開一顆粽子,低頭吃著。她以為自己能很灑脫地看開,沒想到看開這兩個字容易寫,做起來卻沒那麼容易,心口堵堵澀澀的,連吃著以前最近吃的粽子都覺得有點苦苦的。

  是不是黃大娘在包的時候誤放了黃連,才會透著苦味?

  忽然想到什麼,白小木抬眸開口想問,驀然迎上沈千秋凝視她的眼神,他那雙黑中隱隱透著抹灰藍的眼神讓她胸口莫名一突,不再是像昨日那種害怕與懼意,而是像有人拿什麼狠狠敲了她心坎一下。

  「你,你幹麼這樣看著我?」那深邃難懂的眸光讓她心慌意亂。

  須臾,沈千秋才道:「你跟千時是不可能的,趁早對他死心吧。」千時不敢違拗爹娘的意思娶她,望雲寨卻又陰錯陽差地將他劫來,已注定他們今生無緣。

  瞠瞪他一眼,她訕訕回答,「不用你說,爹昨天錯把人當成是他劫來望雲寨時,我就已經死心了。」

  「最好是如此。」

  什麼嘛,他不相信呀!「真的,我已對他沒有任何妄想。對了,秦千時知道是我爹把你劫來的事嗎?他怎麼說?」

  「他沒說什麼。」沈千秋舉筷低頭用餐。

  「一句話都沒說?」她不信。

  見她一直追問,他抬眸冷道:「他是說了幾句話,但我想你應該不會想聽。」

  聽他這麼說,白小木悶悶地咬著唇瓣。「他一定是說我不知羞恥吧,居然跑去劫走新郎。」

  沈千秋沒有接腔,只是靜靜看著她。

  他不明白,為何看著眼前為千時而神傷的白小木,他竟感到胸口竄起一股無由來的怒意?

  他有股衝動想要按住她的肩膀,告訴她,別再去想千時了,她嫁的人是他,是他沈千秋,不是千時,以後她該想,該看的人是他!

  這陌生的情緒和陡生的衝動,讓沈千秋微微一震。

  他是怎麼了?他之所以娶她,是為了要她心甘情願地為他……為何他竟像在吃千時的醋似的?

  吃醋?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對她動了情,這世上他對誰動情都可以,唯獨不能是她,絕對不能!

  沈千秋猛然站了起來。

  「你怎麼了?」白小木不解地瞬向他。

  「沒什麼,我不吃了。」陰沉地說畢,他身影一掠,離開了亭子。

  白小木莫名所以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一臉納悶,不明白方才明明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他便臉色難看地走人。

  她方才說了什麼讓他生氣的話嗎?

  這人果然喜怒無常得讓人摸不著頭緒。

  站在兩天前沈千秋曾站過的地方,白小木伸手摘來一朵紅花把玩著,不由得憶及那天他望著紅花在他脫 下手套的掌中逐漸凋萎的神情,他那黯然的神情中,似乎……還流露出一抹說不出的哀傷。

  沒錯,就是哀傷,當時她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形容他那時的表情。

  但他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毒王耶,為什麼會出現那種哀傷的表情?對了,這跟他要她救的那人有關嗎?

  那天他突然離開之後,就沒再回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什麼惹他生氣,以致一去不回。

  思及他有可能一走就真的不再回來,她心頭驀然一緊。

  她曾經希望與他拜過堂的事能算了,但在瞭解他並不如江湖中所傳言的那麼壞,還有他治好了爹的舊疾後,她已經不再那麼排斥嫁給他的事。

  發覺自己竟然萌生這樣的想法,白小木微微一愕。怎麼才短短幾天。她竟然覺得嫁給他也沒關係了?

  難道她是個水性揚花,見異思遷的人嗎?見到他有張與秦千時相同的容貌,便移情喜歡上他?

  白小木愈想愈困惑,眉頭也愈擰愈緊,肩上忽然被人用力一折,手裡的紅花冷不防一抖,從手裡掉落。

  「小木,在想什麼,想得眉毛都快打結了?」

  「爹,你嚇到我了,怎麼來了也不出個聲?」見父親穿著一身夜行衣,她訝問:「咦,爹,你這身打扮莫非要下山去打劫?」

  「沒錯,就是兩個月前京城裡那為富不仁的奸商陳長寬,這回又有貨要經過黑虎山,上個月黃河發大水,他竟然趁機哄抬米價,以致餓死了不少窮苦百姓,哼!這次我非把他的貨給搶得精光不可。」提到陳長寬所做的壞事,白通一臉的義憤填膺。

  「那我也要一起去,爹,你等等我,我這就去換套衣裳。」他們去行搶時,一向蒙面身著夜行衣,免得暴露出身份,會波及望雲寨老小。

  白通搖頭阻止女兒,「丫頭,你這次不要去,沈千秋不是還沒回來,你留在寨子裡等他。」

  「可是……」

  「別可是了,你同他才剛成親,別跟著咱們去打劫,免得他回來瞧不見你,又走了。」

  「這……」白小木才一遲疑,就見父親擺了擺手,笑呵呵離開了。

  「丫頭,你就在寨子裡等著咱們滿載而歸吧。」

  白小木沒有追上去,如父親所說,她擔心若是她離開時沈千秋回來了,沒見著她,也許真的又會走了,想了下,她大聲道:「爹,那你們自個兒要小心點喔!」

  「知道啦。」

  見爹走遠後,她這才想到,沈千秋曾說過要帶她回百毒谷,幫忙救一個人,應該不會就這樣一去不回吧。
  
  走回房裡,瞄見床查賬上躺了個人,她一喜,連忙走過去。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闔著眸,沈千秋眼皮抬也不抬地說:「半刻鐘前。」

  「你這兩天跑去哪裡了?」她關心地再問。

  「你不需要知道。」他冷淡回答。

  他語氣太過疏離冷漠,令白小木胸臆間莫名竄起一把火,薄嗔,「什麼叫我不需要知道?我們倆既然已拜了堂,就是夫妻,你上哪去用不著告訴我這個做妻子的嗎?」

  這話讓沈千秋微訝地睜開眼,瞬向她。「我以為你並不想承認這樁婚事。」

  「我、我……、她被他的話給駁得一窒,須臾,才紅著臉說:「那我現在想承認了不行嗎?」

  「為什麼?」他深深看著她。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突然想承認了?」她喜歡和想嫁的人不是千時嗎?為何會突然改變心意?

  「我、我……」她一窘迫地絞著手,努力地想了個理由。「我這兩天想了想,你治好了我爹,又解了大富的毒,我覺得你這人還不錯,嫁給你好像也沒那麼壞。」沒錯,一定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會抱持著想報答他恩情的想法,改變了初衷。

  「是嗎?」沈千秋再度閉上眼。離開的這兩天,他都待在秦府,原本只是想清靜一下,沒想到千時只要一得空,便去找他,然後叨叨絮絮地和他說起這一年來他和她的事。

  他說這一年來白小木常常藉著各種奇怪的理由跑去找他,他看得出來她對他有意,但自己始終不敢有所表示。

  離他娶表妹的日子愈近,他就愈痛苦,尤其那天當他告訴白小木,他即將要成親時,看見她臉色一變,匆匆離開的背影,就更加不捨。

  聽了千時談了兩天白小木的事,他再也受不了了,才會回來望雲寨。

  他和千時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遇見她的,那時他便對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聽著千時訴說這一年來與她之間的事,他竟覺得好嫉妒,為自己錯過了這一年的時光懊悔。

  回來後,他躺在她曾睡過的床上,強迫自己不去見她,要將為她動情的心狠狠剷除掉。

  他相信不會太難,他一定能做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五月五日午時出生的人,他怎能前功盡棄呢?若這次錯過了她,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所以為了自己,他絕對不能、也不會對她動情。

  「欸,你還沒回答我,你這兩天到底去了哪裡?」等了半晌不見他再開口,白小木追問。

  「出去,我要休息了。」他還是沒回答,反倒出聲趕人。

  見他臉上又透著疲態,她蹙眉。「你不會一夜沒睡吧?」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出去。」冷淡的嗓意透著一抹命令。

  什麼嘛,這裡可是她的房間耶,他叫她出去倒叫得很順口,好像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地方了。不過算了,看似乎真的很累,就不跟他計較了。

  「等你起床,我有話跟你說。」撂下這句話後,白小木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替他掩上房門。

  她決定要開誠佈公地好好跟他談談,既然她承認了兩人成親之事,那麼往後的日子兩個人就要一起過,所以有些事該問個明白。

  抬眸看了眼天色,白小木轉到後院,瞧瞧這會兒正在跟王大夫習字的孩子們。

  寨子裡收留的泰半都是些孩兒寡母的老弱婦孺,平時大人幫著種田、種菜、織布這些活兒,孩子們則跟著王大夫讀點書。

  見他們都很認真,白小木沒有出聲打擾,悄悄離開,走到織房去幫忙紡布。

  「小木,你相公回來了沒?」見她進來,正在織布的丘大娘關心地問,寨子裡處彼此互相關心。每個人發生的事,大伙幾乎都知道。

  「回來了。」她撿了個沒人的位置坐下。

  「你呀,要收斂起脾氣,對相公要溫柔體貼點,這樣他才不會再被你嚇跑,這沈公子不錯,配得上你,你可要珍惜點。」丘大娘語重心長地說。小木性子開朗又笑口常開,寨子裡的人都很喜歡這個爽朗的姑娘,只是她偶爾會犯倔,脾氣拗起來,誰的話都不聽。

  一旁的幾位大娘也殷殷相勸,將自個兒那套馭夫術全搬出來傳授給她。

  白小木聽得耳朵發疼,卻也明白她們都是出自一番好意,所以唯唯諾諾地應著。

  她一邊動手紡紗一邊和大伙閒聊,時間過得很快,一、兩個時辰便過去了。

  「小木、小木,不好了?」珍珠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發生什麼事?瞧你急成這樣。」她睞她一眼問。

  「寨主他們出事了。」

  「爹他們出事了?」聞言,白小木驚得站了起來。「出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是大富方才回來說的,他受了好重的傷,這會兒還在廳裡等著要見你。」珍珠急得都快哭了。

  「好,我立刻就過去。」

  與珍珠匆匆來到前廳,白小木便看著大富整個人癱在椅子上,一旁的王大夫正在為他上藥,方正的臉上如今蒼白若紙,不停地呻吟喘氣,似乎很痛苦。

  「大富,你怎麼會弄成這樣?爹他們出了什麼事?」見狀,她快步走上前詢問。

  「小木,咱們上當了,他們這趟根本就沒有運貨,是專程設了圈套讓咱們跳啊,那奸商不知打哪找來了一批高手,已有好幾個弟兄被殺死,寨主見情況不對。要我趕回來通知你,安排寨子裡的大伙逃命去,遲了,他們恐怕就要殺上山來了。」

  「什麼?連爹和洪叔都不是他們的對手嗎?」白小木震驚不已。

  「沒錯,現在他們還能勉強擋上一擋,但再撐也沒多久了,你快去安排,那些人已經知道咱們是望雲寨的人,還說等殺光了所有人後,就要上來剷平咱們望雲寨了。」大富氣喘吁吁催促著。

  「可是寨子裡這會兒剩下的泰半都是老弱婦孺,要逃也逃不快,能逃去哪裡呢?」白小木一時急得沒了主意,一想到爹他們此刻身陷危險,她就恨不得能插上翅飛過去幫他們。

  大富再道:「小木,洪叔要你安排大伙從後山那幾條路分開往山下逃,能逃幾個算幾個。這些人心狠手辣,不滅了咱們望雲寨是不會罷休的。」

  珍珠聽了也在一旁急得團團轉,見大富說得如此危急,不禁喃喃道:「若是這會兒毒王在就好了,他隨手使個毒,也許就能打退那些人了。」此刻她還不知沈千秋已回來的事。

  白小木臉色立刻一白,「他回來了,我這就去找他!」

  匆促地回到房裡,她直奔床榻。

  「沈千秋,你快醒醒!」她情急地叫道。

  「我不是叫你出去,別來吵我。」他不悅地睜開眼。她的腳步聲在外頭響起時,他便醒了。

  「對不起,但我有急事要求你,只有你才能救我爹和寨子裡的人。」

  見她一臉焦急,他問:「出了什麼事?」

  「我爹他們中計了,現在很危險,求求你去救他們。」
  
  「怎麼回事?」他倏地坐起身。

  白小木趕緊將事情約略說了下,扯著他的衣袖急道:「大富說爹他們就快撐不下去了,你快點去救他們。」

  「終日打雁總有一日會遭雁啄,他們早該有這種心理準備。」

  「現在不是說這種風涼話的時候,你到底去不去救人?」多拖一刻,爹他們就危險一分,他還在蘑菇什麼?

  「我為何要去救他們?」他冷冷反問。

  沒料到他竟會這麼說,白小木一震。「你不肯去救他們?」現在她除了求他之外,沒人可求了,但他竟不願意去救爹他們嗎!

  她還以為他之前治好了爹,還給了大富能增強世界各國的解毒丹,他一定不像江湖傳言說的那樣無情,可現在聽見爹他們有危險,他居然如此冷漠,難道她錯看他了嗎?

  瞥見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瞪著他,那蒼白的臉上佈滿了焦慮的擔憂,沈千秋發覺自己竟對她感到莫名心疼。

  見他遲遲不說話,無法可想之下,白小木心急地扯住他的手臂,跪了下來。

  「我求你,只要你救了我爹他們就管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就算要我死我也願意,求你快去救人吧,我爹他們撐不了多久了。」

  垂眸瞥一眼她抓在他手臂上的手,再瞬向她跪在地上那張急得快哭出來的臉,沈千秋只覺得他的胸口宛如被人給狠狠掐住,再睇她一眼。

  他起身走向房門,離開前,他回頭問:「他們現在人在哪裡?」

  「就在附近不遠的黑虎山。」見他肯去救人了,白小木欣喜地道。

  「我帶你去。」

  她匆匆交代了珍珠幾句,讓她去把寨子裡的人安排好,以免有個萬一,便急忙領著沈千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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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兩人來到黑虎山下,只見倒了一地的屍首,有望雲寨的弟兄,也有對方的人馬。

  望雲寨中還沒倒下,仍在交戰的人只剩白通、洪平壽以及餘下的五、六名弟兄,而此刻對手卻還有二十幾人。

  白通他們寡不敵眾,身上又早已傷痕纍纍,如今僅憑著一口氣在強撐著負隅頑抗。

  遠遠地,白小木便焦急地抬目梭巡著父親的身影,須臾,找著了人,卻瞥見有三人攻向他,他不敵,登時中了一劍,她來不及出手相救,心痛地脫口叫道:「爹--」

  隱約聽見女兒的叫聲,白通回頭一望,其中兩人見狀,一起飛快朝他胸背刺去,打定主意要置他於死地。

  「爹,小心!」白小木嘶聲裂肺地驚喊。

  眼見那兩反劍幾乎就要同時刺穿他胸背時,兩人手上的劍頓時掉落,人也在劍落地後,癱倒在地。

  接著,交戰中所有人手上的兵器都匡當地從手上滑落,人也跟著倒了一地。

  一時間,所有人都一臉驚恐,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試圖站起來,但渾身的力氣宛如在瞬間被抽走了似的,沒人站得起來。

  「我們中毒了!」有人驚呼。

  「是誰?誰敢對我們下毒?」

  只有白通和洪平壽他們一愣之後,驚喜地轉頭梭巡著什麼,片刻,便見到白小木朝他們飛奔過來。

  「爹!」

  「小木,沈千秋來了是嗎?」只有毒王沈千秋才有這個本事,在瞬間不知不覺地將所有人給毒倒。

  「對。」她伸手指向身後。

  沈千秋不疾不徐地踱了過來,從懷裡取出了一隻瓶子遞給白小木。「瓶子裡的藥,每人一顆,可以化解他們現在身上所中的毒。」

  她連忙倒出藥丸交到白通和洪平壽手上。「爹、洪叔,你們快吃下這藥丸。」

  接過藥,白通哈哈吩咐,「小木,你快拿出去給咱們其他人吃。」

  「嗯,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她匆匆拿去給其他還活著的望雲寨弟兄吃。

  「解藥,我要解藥,快給我解藥。」對方的人見了這情況,伸手想搶她手上的瓶子,但渾身發軟的他們哪有力氣搶。

  白小木有些不忍,想要分些解藥給這些人,然而一抬眼看見躺了一地望雲寨弟兄的屍首,她的不忍頓時散去,這些人太狠了,竟然一出手就想置爹他們於死地。

  準備走向爹身邊時,她經過一具屍首,發現竟是大貴時,她駭然蹲下身叫道:

  「大貴、大貴!」

  「他死了。」附近一名望雲寨的弟兄戚然地說。

  「他死了?我不信,大貴、大貴,你醒醒、你醒醒,我們來救你了,你快醒來呀!」她激動的搖晃著大貴,不敢相信跟她情同手足的大貴就這樣死去。

  「大貴,你快點醒醒,你不是說等今年中秋的時候,要向珍珠求親的嗎?你怎麼能就這樣走了?那珍珠怎麼辦?你叫她怎麼辦?大貴!」她抱著大貴了無氣息的屍首哭喊著。

  聽見她哀慟的哭喊聲,其他幾個服下解藥已恢復力氣的望雲寨弟兄,登時悲憤地拿起兵器。「我們要替死去的兄弟報仇!」說完便洩憤地朝那些沒有還手之力的人大肆砍殺。

  頃刻時,慘叫聲接連不斷響起。

  白小木震住了,愕然地望著那些殺紅了眼的弟兄。

  等白通回神大吼住手時,對方的人已全被殺光了。

  沈千秋冷冷看著這一場殺戮。他其實很少用毒奪走別人的性命,就連當年骷髏幫也不是死在他的毒下,而是那些對骷髏幫心存怨恨的人下手的。

  就像眼前的情景一樣,然而江湖中人卻把這些人的死全都算到他頭上。

  眸光一掃,瞥見白小木宛如被眼前的情景嚇到了,一臉呆茫,沈千秋走過去扶起她。

  她望著他張了張嘴,然後看向一地的屍賅,悲慟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望雲寨歷年來打劫都不傷人性命的,而今不僅折損了一、二十名的弟兄,還殺了對方二、三十人,這些全都是人命啊。

  幾十條人命就這樣全死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那濃烈的血腥味讓她反胃得想吐,她掩著唇,回頭一看,沈千秋就跟在她身邊,用一種關心的眼神看著她,那種不適忽然散了些,她勉強自己振作起來,走回爹的身邊。

  「爹,我們先回去再說吧。」

  白通等人回到望雲寨後,立刻找人下山,運回大貴他們的屍首,也順便將敵人的屍首就地掩埋了。

  白小木幫著父親料理善後,等回到房裡,夜已深。

  想起剛才珍珠在看到大貴的遺體時,臉上那傷心欲絕的表情,坐在桌邊的她又紅了眼眶。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大家為什麼會弄得這麼慘,死的死傷的傷?」望雲寨從來沒有傷亡這麼慘重過,今天死的那些弟兄,不是跟她從小玩到大的,便是看著她長大的,她難過得跟失去親人沒兩樣,想到再也看不到他們,眼淚不禁又嘩啦啦地直掉。

  「當你們去打劫時,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沈千秋淡淡開口。他不愛看她哭得淚漣漣的模樣,她的淚彷彿帶有某種奇異的毒素,竄入他的胸口,微微刺痛著他的心。

  聞言,白小木噙著淚忿忿反駁,「可是,我們從來不曾傷害過任何人的性命,我們只劫走財物,為什麼那些人要這麼殘忍地對付我們?

  「非要把我們趕盡殺絕不可?」

  「你們去搶了別人的財物,被搶之人自然不甘心,會想要報復反擊也是人之常情。」這道理很簡單,她不應該不懂。

  「可是,我們搶的都是那些為富不仁、作惡多端的不肖商人,我們從不打劫無辜的百姓呀。」白小木回得理直氣壯。

  「既然那些人都不是善類,報復的手段又豈會手軟。你們望雲寨的身份既已被識破,我想很快就會再有下批殺手追蹤而到。」

  聽他這麼說,白小木駭然一驚,「什麼?你是說還會再有別的殺手來嗎?」

  沈千秋反問:「若換成是你,派來的人手全軍覆沒,你會輕易就此罷手嗎?」

  「我……那我該怎麼辦?」望雲寨裡武功尚可的弟兄今日已死了泰半,若是敵人再來,一定抵擋不了的,白小木著急地抓扯住他的衣袖問。

  瞥了眼她心急的表情,沈千秋緩緩道:「唯一的方法就是,盡快離開這裡。」

  他相信白通和洪平濤應該也已經想到了這點,畢竟他們的身份都已曝露,再留在望雲寨,無異是在等著人家殺上門來。

  「你要我們搬走?可是寨子上下有兩百多口人,我們能搬去哪兒?對了,只要大伙都吃了那種能增強功力的解毒丹,武功就會變得更強,這樣一束就不怕他們再來了!」這麼一想,白小木立刻朝坐在對面的沈千秋伸出手索討。「你快把那種解毒丹給我。」

  他冷道:「你以為服下那種解毒丹,就能讓你們個個都變成武功高手嗎?你想得太天真了。沒有中毒的人,服下那種解毒丹,雖然能工巧匠增強幾分功力,但卻會有損元氣。」他擅毒,所以就連解毒丹,都是依照以毒攻毒的方法來煉製的,因此沒有中毒之人若服下這種解毒丹,反而會損傷元氣。

  白小木激動駁斥,「我現在管不了這些了,只要能增強功力就好,你快把解毒丹給我,我要吃,我要保護寨子裡的人,再也不讓任何人受傷了。」若是那奸商再派人來,這會兒寨子裡傷的傷死的死,剩下的都是些沒有抵抗力的老弱婦孺,只能坐以待斃,她絕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今天是幸好有他在,若是他又不見了時,那些人殺上門來該怎麼辦?她必須變強,強到能保護得了大家才行。

  沈千秋沉下臉。「你沒聽清楚我說的嗎?你沒中毒,服下那種解毒丹對你沒有好處。」

  「我說了我管不了了,等等,你的意思是說,若是我中了毒,就可以服下那種解毒丹了,對不對?」白小木突然想到。

  「沒錯。」

  「那好,我現在就讓自個兒中毒。」說著,她立刻朝沈千秋撲過去,他說過他渾身是毒,她也親眼瞧過,一朵好好的鮮花在轉眼間,就在他手上枯萎了,所以只要碰到他的肌膚,她就會中毒,她記得上次大富也是因為碰到他而中毒的。

  「你想做什麼?」沈千秋起身避開她。

  但白小木不死心地追著他跑。「你站住,不要跑。」

  沈千秋立刻看出她的企圖。

  「你想藉著碰我讓自個兒中毒?」他身形如鬼般迅速移動著,讓白小木連他的衣角都鉤不著。

  無論如何都碰不到他,白小木氣急敗壞地吼他,「你幹麼這麼小氣,讓我碰一下,你又不會少塊肉,要不然你乾脆把解毒丹給我好了。」

  沈千秋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嚇壞她了,以致讓她失去了理智。看著她又傷心又焦急的神情,他突然有股衝動想過去擁住她,向她承諾,今後只要有他在,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這個念頭一掠過,他驀然一驚。他竟想保護她以及她想保護的人!

  他在想什麼?他此刻該做的,應該是狠狠地將對她動情的心拔除掉,而不是讓自己陷得更深。

  當沈千秋為了自己的想法而震驚時,身形不禁一滯,讓白小木抓到了他的衣袖。

  她用力抓著他的袖擺,然後借力使力地順勢撲到他懷裡。

  他這才回神,連忙用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將她禁錮在懷裡,不讓她亂動,免得她碰觸到他臉上的肌膚。

  「你做什麼?快放開我!」眼看只差一步就要以摸到他的臉了,結果硬生生地被他按在懷裡動彈不得,白小木氣惱地用力掙扎,但不論她怎麼掙扎,都掙不開他那天如鐵鉗般的雙臂。

  因為她不停地掙動,她柔馥的嬌軀磨蹭著他的身子,沈千秋下顎一緊,低叱,「你不要再亂動了。」

  「你放開我,我就不亂動。」她仰起嬌俏的小臉望向他,直到這時才發現,他們兩人此刻有多親密。

  天哪,他正抱著她,很緊很緊地抱著她,兩人的身子彼此牢牢貼著,他們的臉只差幾寸就要碰到一塊了,若是她再長高幾寸,這會兒她的額頭就能碰到他的下巴了。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看著他的臉,他注視著她,讓她的臉頰發燙起來,心跳也有些不穩。

  他幽深的目光彷彿兩道深不見底的漩渦,吸住了她的視線,讓她只能怔怔地望著他。

  腦中思緒驀然一片空白,眼前除了他,白小木幾乎什麼都沒辦法想了,連為何會造成這種窘境她都忘了。

  她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忽然擂得好猛好快,像要破胸而出一般。

  等等,他的嘴唇似乎愈來愈靠近她了,他想做什麼?不會是……想吻她吧?

  這個念頭一閃過,她腮頰頓時一燙。

  她下意識意識屏住氣息,心跳愈來愈快,靜候著他的唇落下的那一剎那。

  該死的,他在做什麼?

  當他的唇瓣輕掃到她粉唇的瞬間,沈千秋及時恢復了神智,倏然將她推開自己的懷抱。

  他的氣息有些不穩,想起方纔那一瞬間的失控,他暗暗握了握拳,接著從懷裡取出一顆丹藥擱在桌上後,丟下了句,「這是解毒丹。」便旋身離開房間。

  直到他走出房門,白小木才恍惚回過神來,驀然,一陣暈眩朝她襲來,眼前一黑,緊接著胸口突然掀起一股難以忍受的絞痛,然後四肢百骸像要被活生生卸下來般的痛不可遏。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她中毒了?

  扶著桌沿穩住身子,白小木忽然瞥見他離開前擱在桌上的那顆丹藥,這才想起剛剛他的唇似乎輕觸到了她的。

  她趕緊拿起解毒丹吞下,接著在床榻上盤腿坐下,運功摧發藥性。

  須臾,所有的不適全都漸漸消失,丹田慢慢湧起了一股暖流,蔓延向全身,她運功後,隱約覺得整個人好像輕盈了些,內息充沛,通體舒暢。

  緩緩睜開眼,她抬指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他剛才碰到她的唇了,也就是說……他吻了她?

  他吻了她!天啊,他竟然吻了她,這表示什麼?

  他方才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她碰,為何剛剛他竟會吻她?雖然只是蜻蜓點水的一瞬而已,但他還是吻了她,所以她才會中毒。

  難道、難道……是因為他喜歡上她,所以才吻她的嗎?

  這個想法讓白小木睜大眼眸,不是驚訝、不是驚恐,而是驚喜。

  一股無由來的喜悅浮上嘴角,她傻呵呵地摸著唇瓣,愈笑愈開心。

  一時忘了今天發生的那些慘事,一心沉浸在他可能喜歡上她這件事。

  「爹,你們在看什麼?」走進前廳,白小木看見父親和洪平壽麵前攤著一張紙,兩人正低頭注視著。

  白通抬頭瞬向女兒。「我們在看彩霞山的地圖。」

  「彩霞山?那是什麼地方?」她納悶地問。

  「這是沈千秋留下的地圖,他建議咱們可以遷移到彩霞山去。」洪平壽回答。

  他之前便考慮到那些人既然發現了他們的身份,那現下望雲寨已不安全了,必須盡快遷移,但一時間又想不到有什麼地方能容納得了寨子裡這兩百多口人,正發悉著,沒想到沈千秋已替他們想好了退路。

  「他回來了,他在哪裡?」白小木欣喜地梭巡四下,想尋找又消失了兩天的人,那天他吻了她之後,便沒再回來。

  「我們沒見著他,這張地圖和這幾瓶藥,是今兒個一早就放在這裡的。」白通看著女兒,略略遲疑了下才再開口,「小木,沈千秋在這信上說,他不回來了,叫咱們搬去這叫彩霞山的地方避禍,他還說若是路上再有人來找咱們麻煩,就用他留下的毒藥對付他們。」

  聽見爹說的話,白小木先是一愕,接著臉色一變。「他不回來了?他怎麼能不回來?他已跟我拜堂成親,怎麼能這樣丟下我就一走了之?他這是什麼意思?他不要我了嗎?」

  既然這樣,兩天前他為何突然吻她?他不是喜歡她嗎?

  難道……是她想錯了,他對她根本沒有一點感情,吻她是因為……她嚷著要中毒,所以他才成全她?

  白通見女兒一臉怒容,趕緊好言安撫她,「小木,你先別生氣,他想走咱們也攔不住他。不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咱們安頓好後,我再陪你上百毒谷去找他,既然你跟他都拜了堂,他就不能不認你這個妻子。」

  沈千秋不僅出手救了他們,還為他們想好了退路,這份心意,讓白通認定這個女婿了,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就這樣跑掉的。

  洪平壽也溫言相勸,「就是呀,小木,沈千秋留下的這個地圖說,彩霞山離這兒約莫兩、三天的路程,那兒很隱密,外人不容易找到,只要咱們依照他畫的地圖走,就能順利到達那兒。他還說那兒土壤肥沃,山產又多,氣候溫和,要讓寨子裡這麼多口人生活,應該不成問題。等過一陣子,咱們安頓好後,洪叔便和你爹陪你上百毒谷找他。」

  白小木的怒氣並沒有因為她爹和洪叔的這番話而消散,沈千秋的不告而別,不僅讓她覺得顏面無光,更讓她的心像被人用力砍了一刀。

  她抿著唇,倔強地道:「他要走就讓他走,我才不稀罕他。」

  「小木!」見她說完轉身就走,白通和洪平壽互覦一眼,都明白她只是在說氣話,嘴上說不稀罕,心裡其實在乎得不得了。

  但這會兒寨子裡的事比較緊急,必須先行做好安排,所以白通也顧不得去安慰女兒,想等安排好一切後再勸女兒。

  白小木挺直背脊,一路上不停地告訴自己,真的,她一點都不稀罕他,一點都不,她喜歡的人是秦千時,才不是他沈千秋。

  要走就讓他走,她根本不在乎。

  可是眼睛卻不爭氣地氤氳著一股熱氣。

  「白小木,你不要這麼沒用,這種事有什麼好哭的,不過是被人拋棄嘛,又不是第一次了,當秦千時說要娶別人時,你不是很堅強的一滴淚都沒掉嗎?沒什麼大不了的,沈千秋不要你,是他沒那個福氣,要不起你,你何必為這種事傷心?」

  嘴上這麼說,她的心卻沒有因此覺得舒坦些。

  她不懂,她喜歡的人明明是秦千時,為何才短短幾天,她竟對沈千秋有了這麼強烈的感覺,對他的離去,竟充滿了不捨、憤怒和失望?

  該死的,沈千秋,你給我回來!

  埋葬了大貴和罹難的弟兄後,望雲寨立刻著手遷移到彩霞山的事。在洪平壽先行探過路,確定彩霞山確實很適合大伙安居生活後,白通便讓寨子裡的人分批上路。

  每三十人一批,共分了七組人馬。

  白小木分在最後一組,一直到最後一刻,她還在翹首等待,等待沈千秋也許會突然回來。

  「小木,咱們該上路了。」珍珠見她猶不肯走,走過去輕拍她的肩說道。

  「噢,我們走吧。」依依不捨地回頭再望一眼,她這才踏出望雲寨。

  看出小木的心事,珍珠開口安慰她,「小木,只要他還活著,你就還能再見到他,等咱們都安頓好,你就去找他吧。」

  「我才不要去找他。」

  「小木,別逞強了,你明明就很想再見到他。」她這幾天對沈千秋的思念,她可是全瞧進眼裡。

  「誰說的?我一點都不想他,一點也不!」白小木嘴硬地否認。

  九天,她足足等了他九天,每天她回房,在打開房門的那一剎那,都忍不住期待會像之前一樣,一推開房門就看見他躺在她床上。

  可是這九天來,每一次都落空了,他真的沒有回來,既然他走得這麼絕,一點都不在乎她,她也不要在乎他,從此不要再想他了,不要想了!

  見她口是心非,珍珠幽幽歎了口氣,「小木,你跟他還有機會,千萬別等到我跟大貴那樣天人永隔,再也見不著面了,再來後悔啊。」

  「珍珠。」聽她提及過世的大貴,白小木不捨地握住她的手,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她也很痛惜大貴的早逝,但是一定沒有和他相愛相許的珍珠來得深。

  「你這幾天一直陪著我,應該也知道我失去大貴有多心痛,所以,趁你們都還活著,好好把握機會吧!沈千秋幫了我們寨子很多忙,是個值得你托付終生的人,別錯過他。」珍珠溫聲勸道。

  「我……」白小木一時無法回答。若是有一天沈千秋死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是啊,她怎麼能這樣就打退堂鼓?爹說的沒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她一定要上百毒谷找他問個明白,她到底哪裡不好,他竟然不要她!

  還有,他不是說要她幫他救一個人嗎?為何這會竟一個人離開,而不帶她回去?莫非,這其中有什麼不得已的隱情?

  想通這些後,白小木朝珍珠用力頷首,露出一抹幾日不見的微笑。

  「我明白了,等安頓好後,我就上百毒谷找他,他若不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我就跟他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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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終於到了。

  江湖傳言,百毒谷四周瀰漫著毒霧,毒霧裡,帶有一種能致死的瘴氣,據說中了這種瘴氣的人,輕者瘋瘋癲癲神智不清,重者則七孔流血而死。

  看著前方繚繞的白霧,白小木嚥了嚥口水,掏出先前沈千秋留下的一顆解毒丹,她其實也不知道這解毒丹能否化解得了這毒霧的毒,但既然這丹藥是沈千秋留下的,她想應該多少會有些幫助吧。

  幾天前,她隨望雲寨最後一批人抵達了彩霞山,大伙都愛極了那裡清幽的風景,開始興奮地著手搭建屋舍,布建自己的家園。

  但她對沈千秋的思念卻像滿溢的湖水,怎麼擋都擋不住。她知道還有很多事等著爹和洪叔處理,他們不可能在這時候離開大伙,但她沒有辦法再等了,所以在稟明瞭爹後,她便隻身前來百毒谷。

  想到只要穿越了這片毒霧,就能見到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白小木毫不遲疑地吞下解毒丹,走進毒霧中。

  她已經不想去管,為何與沈千秋才相識短短幾天,她竟已對他有如此濃烈的感覺,她現下只知道,她要見他,她要問他為何丟下她不告而別。

  白霧很濃,她得小心翼翼慢慢地走,才不至於撞到樹木,或是不小心踩進泥沼裡。

  半晌後,呼息漸漸沉重起來,胸口緊窒得讓她覺得彷彿快吸不到氣了,冷汗頻頻從額上滑落,意識也漸漸昏沉起來。糟了,她該不會是中了瘴氣吧?

  可是她明明服下了解毒丹,怎麼會沒用呢?難道那種解毒丹不能化解瘴氣的毒?

  再服一顆好了,出門前,洪叔讓她多帶了幾顆在身上,她趕緊再掏出一顆服下。

  但是昏沉的情況不僅沒有改善,她開始覺得四肢發軟,渾身沒勁,胸口處彷彿有人拿著一根錐子在鑿,一陣一陣地刺痛著。

  白小木覺得自個兒快要昏過去了,勉強抬起眼環顧四周,她已走了好半晌,但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壓根不曉得此刻置身在何處。

  她開始慌了。她不要死在這裡啊!她來是要見沈千秋,怎能在還沒見到他之前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著急地用盡全力地嘶喊,「沈千秋,你快出來!」但吐出的聲音卻氣若游絲。

  她不死心地再喊,「沈千秋,你快出來呀,你再不來……我就、就要沒、沒命了!」

  但那蚊蚋般的聲音,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聽得到。

  她不能在這裡昏過去,就算是爬,她也要爬進百毒谷去見他。

  拚著一口氣,白小木吃力地移動腳步,然而虛軟無力的身子卻走得很慢很慢,最後連雙腳也站不穩,整個人趴倒在地。

  她沉重的喘息著,再度著努力往前爬行,此刻的她強撐著不讓自己昏過去,她明白,若是在這裡昏了過去,一定活不了。

  不!她要見沈千秋,她還有很多話要跟他說,所以絕不能在這裡倒下。

  手腳並用,吃力地一點一點挪動著。

  忽然,有什麼刺著她的頭。

  「唉,方才是你在叫沈千秋嗎?」

  有人在跟她說話嗎?白小木狐疑地微微抬起頭來,沒看見任何人。糟了,她該不會是中毒太深,出現幻覺了吧?

  不行,她得快一點,只要穿越了這片毒霧,就能見到沈千秋了。這麼一想,她低下頭,繼續埋頭爬行。

  頭又被用力戳刺了幾下,她疑惑地再抬頭,還是什麼都沒瞧見。

  「笨蛋,我在這兒,你在看哪裡?」

  她循著聲音,慢慢轉向左後方,這才發現是一根樹枝在刺著她,然後目光略略往上移,發現有個人坐在一株樹枝戳著她。

  白小木頭暈得厲害,無法看清他的臉,只能隱約從他低沉的嗓音中聽出眼前這人是個男人。

  「你是……真的人嗎?」還是她的幻覺?

  「我不是人難道還是鬼。」那人語氣有些不悅。

  她聞言一喜。「你真的是人,不是我的幻覺?那你、你能不能帶我進百毒谷?」她想這人會出現在這兒,說不定是百毒谷的人,心中不由得燃起了一線希望。

  那人沒理會她的要求,拿著樹枝繼續戳著她的臉。「我方才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剛是你在叫沈千秋嗎?」他耳力很好,所以儘管那聲音很小,他還是聽見了,所以才會好奇地過來瞧瞧,結果卻見這女人像狗一樣在地上爬。嘖,真醜!

  「對,是我,你帶我去見沈千秋好不好?我要找他。」

  「你找他要幹麼?」他不停地拿樹枝戳著她的臉,見她痛得四處閃避,他樂得呵呵笑著。

  「我、我……要先痛罵他一頓,然後再問他為何不告而別。」白小木被戳得很痛,見他沒有罷手的意思,忍無可忍地怒道:「你不要再戳我了,很痛的你知道嗎?」

  那男人似是沒聽見她的抗議,訝道:「咦,你說他不告而別,莫非你認得他?」

  見他終於停手,白小木答道:「他是我丈夫,你說我認不認得他?」

  剛才發怒後,昏沉的情況似乎略略好了些。

  「你說什麼?他是你丈夫?」男人訝異地用樹枝挑起了她的臉,左右打量著,須臾,嫌惡地撇嘴。「嘖,長得也不怎麼樣嘛,只能算差強人意,憑你這副長相,他會娶你,我看你八成是在在撒謊,要不然就是在發白日夢。」

  他的話再度引起了白小木的怒氣,她磨牙道:「我才沒有說謊,我跟他真的拜過堂成了親,不信你大可叫他出來跟我對質。」

  「呵,有趣,真有趣,你要跟他對質呀……沒問題,我這就帶你過去。不過若是證實你說謊騙我,我保證你屆時可是會死得很難看喲!」

  說畢,那男人躍下樹,抄起她,便施展絕頂的輕功,向前飛掠而去。

  不久,穿越了重重白霧,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幽寧的景致,那裡有茵茵的綠草,潺潺的溪流,澄清的湖水,湖中優遊著各種水鳥,還有幾頭小鹿在溪旁飲水,再遠一點,則是一片蒼翠的樹林。

  在湖畔不遠處,坐落了一片用木頭搭建而成的屋舍。

  白小木抬頭瞧了一眼,便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目光。

  原來沈千秋住在這樣美的地方。

  男人放下她後,便扯喉大喊,「沈千秋,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女人,快出來。」

  沒了他的支撐,白小木瞬間軟倒在草地上。

  「玉如意,我說過百毒谷不歡迎你來,給我滾!」湖畔的木屋裡傳來了一道不客氣的逐客令。

  聽出那是沈千秋的聲音,白小木驚喜地抬頭望向那片房舍。

  「欸,我這次可是給你帶來了個禮物喔,是個女人,她自稱是你拜過堂的妻子,你不出來瞧瞧嗎?」

  等了片刻,屋裡忽然不再傳出任何聲音。

  見狀,白小木激動地道:「是我,沈千秋,是我白小木,我來找你了。」

  但她的嗓音虛弱得只有站在身旁的男人聽得見。

  瞄瞄湖畔房舍那不尋常的靜默,再望望倒在地上的女人,玉如意那瑰麗如櫻的唇辦忽然揚起一抹惡笑。「看來我八成是被這女人給騙了,好啊,你這女人膽敢騙我,我要把你剁成碎屑丟到這湖裡去餵魚!」

  白小木駭然抬眼,見他正用一種殘佞嗜血的眼神盯著自己,她當下一驚,但在看清他的容貌時,她脫口驚呼,「妖精!」

  男人立刻勃然大怒,「你叫我妖精?你膽敢叫我妖精!看我不把你撕成碎片,我不叫玉如意。」

  他迅如閃電般朝她出手,眼看就要狠狠擊上她的胸口時,電光石火間,有人及時架開了他襲來的那一掌。

  「住手,玉如意,你若是敢傷害她一根頭髮,我就讓你化成一攤血水!」沈千秋陰沉怒道。

  玉如意瞬間轉怒為笑。「呵,你總算出來了。嘖嘖嘖,這麼說這女人說的話都是真的,你真的跟她拜堂成親了?」

  沈千秋沒理他,陰沉地覷向白小木。「你跑來百毒谷做什麼?」

  見到他,她笑逐顏開。「當然是來找你,你竟然丟、丟下我一個人就……」之前強撐著身子,乍見到他,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便昏厥了過去。

  沈千秋一驚,知她必是中了瘴毒,連忙蹲下身,抱起她飛快地回到湖畔之屋,取出一顆丹藥餵進她嘴裡,讓她吞下。

  玉如意跟了進來,涼笑著:「喲,看來你似乎很緊張她呀,我說你可真不夠意思,成親了居然也沒通知我一聲,我好去給你慶賀慶賀。」

  沈千秋當他不存在似的,眼神祇專注地望著躺在軟榻上的白小木。

  他眸裡透著一抹複雜的神色。她居然找來了,不顧一切穿越致命的毒瘴來找他。

  白小木,你知不知道當初我不告而別,是為了你好,你為何還要來?為什麼?

  被他這般冷落,玉如意渾然不以為忤,又問:「唉,這女人究竟是誰?你又是怎麼會跟她成親的?快說來聽聽。」

  「跟你無關,出去!」他的聒噪終於讓沈千秋不耐煩了。

  原本臉上帶著笑的玉如意也翻臉了。「方纔若非我將她從毒霧中帶過來,此刻她早就死了,哪還有命見到你,你這傢伙不知感恩圖報也就算了,還用這種惡劣的態度對待恩人,這像話嗎?」他不滿地伸指戳他的胸口,每一指都用足了五成的功力,若換做是別人,恐怕早就得內傷了。

  但對方是跟他功力在伯仲之間的沈千秋,他只是淡淡地揮開他的手,望向他那張足以傾倒眾生的妖嬈臉龐。

  「玉如意,你是想告訴我,你是大發好心才將她帶來這裡,而不是為了看好戲?」江湖中人把玉如意封為妖醫,這表示,他擁有一身出神入化的醫術,但性格喜怒難測、捉摸不定,他可以在上一刻跟人談笑風生,但在下一刻便翻臉殺了對方。

  之所以稱他為妖醫,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明明是個男兒身,卻有張妖美得驚人的臉龐,就算妲己在世也不過如此,加上他那陰晴不定的殘虐性格,所以江湖人才會稱他為妖醫。

  一如意揚揚柳眉,得意地道:「不管怎麼說,我也算是救了她,這你不能否認吧?你沒瞧見那時她中了瘴毒,全身虛軟,像條狗一樣趴在地上匍匐地爬著,嘖,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要不是我及時把她帶來,你此刻見到的可是一具無法呼吸的屍體了。所以為了報答我,你就快快把你跟她的事交代清楚。」

  為了見他,她竟匍匐在地爬著走?想到那情景,沈千秋胸口一陣不捨。

  這時,屋外走進了一名中年女子。「谷主,我方才好像聽說玉公子帶了個女人過來,咦,就是她嗎?」見她竟躺在谷主的軟榻上,程梅有些訝異地打量著昏迷不醒的白小木。「她是誰?」

  「程姨,這女人來頭可大了,她可是你家谷主拜過堂的妻子喲,唉!可誰知道你家谷主竟然對她始亂終棄,不要她了,於是她只好千里尋夫,好不容易才找來這百毒谷,結果卻中了瘴毒,我看她可憐,便好心把她帶進來見沈千秋。」看見是這百毒谷的總管程梅進來,玉如意加油添醋地亂說一通。

  「谷主,這是真的嗎?」程梅聞言訝問。

  「程姨,玉如意的話能當真嗎?」沈千秋橫了他一眼,明白他是想藉此套出他的話,他才不會上當呢!

  「哼,就算不是真的,也八九不離十吧。我可是親耳聽她說,她若是見到你,要先痛罵你一頓,再問你為何不告而別。」他擅醫,沈千秋擅毒,多年來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化解沈千秋製出的毒藥。不過這半年來,他不再制新毒,讓他少了不少樂趣,還好正當他窮極無聊時,突然冒出個他的妻子,讓他找到了新的樂子。

  見白小木似是快醒來了,沈千秋看向程梅。「程姨,麻煩你把玉如意轟出去,我想靜一靜。」

  「是。」程梅心裡雖有疑惑想問,還是遵從他的命令頷首應道:「玉公子,請吧。」個子高挑的程梅,幾乎與玉如意和沈千秋不相上下,年紀約莫四十左右,面孔還算秀麗,神態不卑不亢地請玉如意出去。

  知道再待下去,沈千秋也不會透露什麼,玉如意識相地往外走,一邊說:「程姨,我今天晚上要吃醉雞,還有芙蓉豆腐,還有……」他念了一堆菜名,似乎把百毒谷當成自個兒的地方,絲毫不客氣。

  玉如意他們離開不久,白小木便醒了。她一睜開眼,瞥見朝思暮想的沈千秋就站在她面前,不禁激動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襟。

  「我終於找到你了。」她好用力地抓著他,彷彿怕他會突然跑掉。

  「你找我做什麼?」他低垂著眼,望著她揪在他襟口上的手。

  她起身,揪著他的衣襟的手還是不肯放開,瞠瞪著他。「你居然問我找你做什麼?我可是你的妻子,你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離開?你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一再地不告而別,這是做丈夫的人該做的事嗎!」

  深看了她一眼,沈千秋面色無波。「我記得最初不想承認這樁親事的可是你,你說要我把這件事當作沒出發生過,我這麼做只是如你所願。」

  當那天他失去神智親吻她時,他便已明白,他無法帶她回百毒谷了。

  在她求他去救她爹時,她曾說過,只要他願意去救人,就算要她死她都願意。

  她親口說出了這樣的話,他大可理直氣壯地將她帶回百毒谷,要她履行承諾,然而到最後,他還是捨不得讓她死。

  看來,那情根早在去年初見她的那一刻就悄悄種下了,才會沒幾天就在他心頭迅速地繁衍茁壯,密密地攀住了他的心,讓他無法拔除,因為一拔除,將會連心也一併剜下。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願意承認了嗎?既然這樣,那我們就是夫妻了。」

  「你以為什麼事都是你說了算嗎?你願意承認,我卻不想承認了,等你身子恢復了些,就馬上離開這裡。」他戴著黑色手套的手,用力扳開她的手,旋身冷道。

  白小木跳下軟榻,站到他面前,不平地道:「你怎麼能這樣?當初我不想承認這婚事時,可是有好言同你商量,想徵求你的同意,這會兒你怎能什麼都不跟我商量,就想片面毀婚,我可不依!」

  「我不管你依不依,這百毒谷不是你能留下的地方。」

  她緊緊盯著他的眼,質問:「我為什麼不能留下?我是你的妻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的家就是我的家,這百毒谷我是住定了。除非,你能說出一個不要我的理由。」

  望著她那張神色堅定的臉龐,她的話像一顆又一顆的石子,投入他平靜的心湖,掀起一陣陣的波瀾。沈千秋沉默地凝神著她,眸色在瞬間變幻不定。

  他想起他回百毒谷前,去參加弟弟千時的婚禮時,千時拉著他說--「大哥,既然你已跟小木拜過堂,那小木就交給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善待她的,因為去年你看她的眼神就很特別,我想當時你一定就有點喜歡她吧。能跟喜歡的人一起過日子,是最幸福的事了。」

  可惜的是,千時不知道,他永遠不可能給白小木這樣的幸福。

  或許,當日他不該代千時去迎娶,這樣一來,如今與她拜堂成親的人就是千時,而不是他。

  若是時光能倒流,他情願永遠也不知道她是出生於五月五日午時之人。

  收斂起所有的思緒,沈千秋漠然開口,「白小木,我不會是一個好丈夫,你執意留下來對你沒有好處,你若是再不走,你會後悔的。」

  「既然來了我就不會後悔。至於你是不是個好丈夫,應該由我來評斷才是。」

  哼,她才不會被他這種話嚇跑,她知道他是在乎她、心疼她的。

  因為在她方才昏厥前,她親耳聽見他說--「住手,如意,你若是敢傷害她一根頭髮,我就讓你化成一攤血水!」

  他不讓別人傷害她一根頭髮,這代表著什麼,她心裡已經有譜了。

  就像她對他有著濃烈的感覺,他一定也一樣。沒錯,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對她的好。

  他為她去救了爹他們,又替望雲寨找到了一個可以安居的彩霞山,這一切的一切,在在說明了他對她是有感情的。

  不是她自個兒一相情願。

  所以她不會被他嚇走的!至於他為何不肯承認,一直要趕她走?

  說不定是他一時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沒關係,她會讓他明白的,也會讓他瞭解她對他的心意。

  這麼一想,白小木露出了笑靨,出其不意地抱住了他,然後自信滿滿地宣告,「沈千秋,你等著看吧,我會讓你知道,有我這個妻子你是多麼幸運。」

  她語氣裡流露出來的那份無法錯認的情意,令沈千秋霍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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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翌日,白小木就把百毒谷的人事約略弄清楚了。

  這百毒谷原來叫做鳳棲谷,相傳遠古以前,這裡曾有鳳凰棲息,後來是因為百毒老人將此地當成居所,於是這裡便漸漸被叫成了百毒谷。

  而百毒老人正是沈千秋的外公,以一套百毒功叱吒江湖,一手練毒之術,江湖中無人能出其右。但自十五年前起,他便已甚少再涉足江湖,傳說他已在五年前仙逝。

  這會兒,百毒谷裡除了沈千秋之外,約莫有三十名僕人,其中有十幾人負責照顧位於林子後方的藥圃,其餘則負責打掃、清理、燒飯等雜事。

  而管理這些僕人的就是程姨了。

  聽說她是百毒老人生前最得力的助手,他死後,沈千秋也同樣依賴信任她。

  這些事都是玉如意告訴她的。

  做為這些消息的交換條件,就是白小木必須將如何嫁給沈千秋的經過告訴他。

  看著眼前這張妖美邪魅得驚人的臉孔,白小木心付,當初第一眼見到他時,他那妖冶得過秋的臉孔,曾讓她吃驚,誤以為是見到什麼狐妖這類的妖精。

  聽完她說的話,玉如意一臉興味。

  「原來你跟他是在陰錯陽差下成的親,呵,真是有趣,下次我也讓人劫劫看,瞧瞧滋味如何?不過奇怪,以沈千秋的個性,怎麼可能會將錯就錯跟你拜堂呢?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沒老實告訴我?」想到她有所隱瞞,他瞬間沉下臉。

  「我全都告訴你了,當時他真的不由分說地點住我的穴道,挾持我去拜堂。」

  「怎麼可能,明明曉得你們劫錯人,他還挾持你去拜堂,這一點也不像他會做的事。」玉如意不信。

  「我沒必要騙你,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白小木唯一沒說的就是秦千時的真實姓名。她記得沈千秋曾說過,江湖中人知道他還有個孿生兄弟的人很少,他既然刻意想保護家人,她也不會那麼粗心把他們姓名說出來。

  玉如意忽問:「那他那個孿生兄弟叫什麼?改日有空我也去會會他,看他們兩人是不是真長得那麼象。」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

  「因為沈千秋不希望外人知道這件事,去打擾到他的家人。」

  見她竟拒絕,玉如意臉色一變。「你敢不說?快告訴我!」修長的五指瞬間掐住她粉頸厲聲逼問。

  白小木驚愕地望住他說翻臉就翻臉的陰狠表情,她忽然覺得沈千秋跟他相比,這人才真是喜怒無常。

  剛剛還說得好好的,眨眼間竟如此狠毒地掐住她的頸子,想要她的命。

  她快透不過氣來了,嘴裡卻還是堅持道:「我不會告訴你的!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出賣沈千秋的親人。」

  聞言,玉如意眼一瞇,旋即綻起魅惑人心的妖美笑靨,笑呵呵的放開她,並討好地說:「欸,我方才跟你鬧著玩的,你別當真。來,我這兒有顆百順丹送你,服下後可以補肝、補心、補肺,啊,總之什麼都補,能讓你身子氣血順暢,少病少痛。」他掏出一顆丹藥,塞到她手上。

  白小木驚疑不定地望著他。這人竟然說變臉就變臉,一會兒陰狠一會討好,果直喜怒難測,捉摸不定,堅不得他會被稱為妖醫。

  就在這時,她聽見沈千秋的嗓音響起--「玉如意,若是你再敢對她出手,我就讓你即使變成了骷髏還死不了!」

  她連忙欣喜地回頭望去,就見他站在後方不遠處,她立刻奔過去,也旋即明白,為何玉如意的態度會有如此大的轉變,他一定是瞧見沈千秋來了,所以才會放開她。

  結果玉如意比她還快一步來到沈千秋面前,那雙狐魅的眼閃亮亮地問:「你又研製出新的毒藥了嗎?快拿出來我瞧瞧。」

  瞟一眼晚到一步的白小木,他從衣袖裡取出一隻瓷瓶,用力朝毒瘴的方向拋擲而去。

  那玉如意宛如狗兒見到肉骨頭似的,立刻追著那瓷瓶而去。

  聽見方纔他們的對話,白小木面露驚悸地問:「那瓶子裡裝著的毒藥真的會讓人變成骷髏也死不了嗎?」

  沈千秋沒回答她,拽住她的手臂,領著她朝前方走去。

  這些年來,玉如意幾乎每兩、三個月就上百毒谷一趟,為的是以破解他新研製的毒藥為樂,多年來樂此不疲,所以他隨便弄了個毒藥給玉如意,打發他走,這樣耳根就能清靜一陣子。

  「欸,你要帶我上哪去?」白小木愈瞧愈不對勁,這處方向好像是離開百毒谷。

  「我派人送你出谷。」

  「什麼?你還想趕我走?我不走!」聞言,她用力掙脫他的手,跳得離他遠遠的,臉上的表情既失望又憤怒。她昨天跟他說了那麼多,他是聾了嗎?都沒聽進半句,到現在還一心想攆走她。

  「由不得你不走。程姨。」沈千秋喚道。

  程梅立刻從他身後出現。「谷主。」

  「幫我擒下她,然後派人送她回彩霞山。」他面無表情地交代。昨天聽了她那些話,他幾乎想留她下來,但是他不能那麼做,留她會害了她。

  「是。」程梅領命,朝白小木逼近。

  她連連後退,一邊不停地說:「沈千秋,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你為什麼非要趕我走不可?你真的那麼討厭我嗎?倘若如此,那麼那日你為何要出手幫我去救我爹他們?又為何要留下彩霞山的地圖給我們?你甚至還特地留下一瓶解藥讓我們帶在路上防身,你說呀,你為什麼要為我們做這些?」

  「我那麼做只有一個理由--想讓你們遠離千時,不要再去騷擾他。」沈千秋轉過身背對著她,不想去看她此刻的神情。

  「我不相信!我早跟你說過我對秦千時已經死心了,你根本沒必要這麼做。」

  眼看梅姨步步進逼,就要對她動手了,白小木驀然想到一件事,連忙叫道:「對了、對了,你曾說要我來這兒幫你救一個人,你要趕我走,至少也得等我幫你救了那人再說吧。」

  聞言,程梅秀麗的臉孔訝異地瞬住她,出聲問:「白姑娘,你說谷主要你來這救人,是什麼意思?」

  谷裡並沒有人需要她救,只除了……聽見程梅的質疑,沈千秋迅速轉過身。「梅姨,你先退下。」

  「這……」遲疑的程梅沒有立刻移動腳步,她想問清楚白小木方纔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若真如她所想的那樣,無論如何都得留下白小木不可。

  「我的話你沒聽見嗎?」

  「是,屬下告退。」程梅這才低首退下。

  納悶的白小木看著情況在睡意有了轉變,不明所以地問:「沈千秋,這是怎麼回事?程姨似乎不知道你要我來幫你救人的事,難道要救的人不在百毒谷?」若是這樣,先前在望雲寨時,他為何說要帶她回百毒谷救人?

  深沉地注視著她,他緩緩說:「那是因為已經沒有人需要你救了,所以你可以走了。」

  白小木還想說什麼,忽然發現他白皙的臉色透著一抹青紫,比上次在望雲寨最後一次見他時還要更深。

  再看向他的眼,黑眸也隱隱變得有些灰藍。這是怎麼回事?

  她下意識地伸手向他,猛然被他一喝,「不要碰我!」

  她頓時縮回手,擔憂地注視著他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他冷冷道,迴避她投來的關切眸光。

  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他!那會讓他貪戀起她的關心,然後,再也捨不得趕走她。

  他回答得太快了,反而讓白小木起疑,但她沒再追問下去,心忖等會兒再去問程姨,她既然是這兒的總管,一定知道他出了什麼事。

  她突然走上前,冷不防地挽住他的手臂,語氣堅決地說:「若是你一定要送我回去,經過那片毒霧時,我絕不會吃解藥,你就準備送一具屍體回彩霞山吧。」

  沈千秋明白她不是那種隨口說說的人,她說得出一定做得到。

  而且明知道他渾身是毒,還動不動就摟他抱他,她就一點都不怕再中毒嗎?上次她吃的苦頭還沒讓她嚇到嗎?

  雖然這麼想,但他的胸口卻流淌過一股暖意,湧向四肢百骸,讓他因為長年浸淫在毒藥中而陰冷的身子,莫名地暖和起來。

  不想推開她啊,他甚至想擁她入懷,緊緊地抱住她。

  白小木,這個名字已經深深地鐫刻在他的心版上了,讓他捨不得放,卻又無法擁有。

  見他只是盯著她不言不語,白小木吞了吞唾沫,深吸一口氣,然後鼓起勇氣說:「沈千秋,我……喜歡你,你就讓我留下來吧,我想跟你一起過下半輩子。」

  這話宛如旱雷般狠狠劈向沈千秋,渾身一震後,霍然推開她,旋身離開。

  留下白小木難堪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審她頭一回對一個男人說出這種話,連秦千時她都不曾說過,但他的反應竟然是落荒而逃!

  難道她剛才說的話這麼可怕?

  她咬緊唇瓣,握住拳頭。

  若是……他真的不喜歡她,也許,她不該再厚著臉皮,留下來惹人生厭。

  「白姑娘,我有一事想請教你。」方才離去的程梅這時又踅了回來。

  她木然地抬首望向她。「什麼事?」

  「你可是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

  「沒錯。」白小木沒有心思去追究她為何會知道此事,情緒低落地說:「程姨,我想離開這裡,請你派人送我出谷吧。」

  程梅卻一反方纔的態度表示,「你不能走!」

  「為什麼我不能走?方纔你們谷主不是要你送我出去嗎?」

  「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留下來,白姑娘。」程梅一臉正色。

  「我留下來做什麼?他根本不想見到我。」

  「不,谷主現在很需要白姑娘,不,是夫人。」想起白小木口口聲聲稱她和谷主已拜過堂成了親,程梅立即改口尊稱她為夫人。

  「他需要我?你不要騙我了,我看不出來他哪裡需要我了。」

  她苦笑道。

  「他真的很需要夫人!無論如何,請夫人一定要留下來,算是我求您。」程梅福身哀求。

  程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讓白小木很是納悶。「程姨,你一直說他需要我,他到底哪裡需要我?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這……我暫時不便告知,容我晚一點再向夫人稟明。」谷主既然還沒告訴她,一定有他的原因,她得先問明谷主的意思再說。

  「好吧,我等你。」白小木頷首後繼續往前走。

  程梅連忙攔住她。「夫人,您要去哪?」她若想走,她是絕不會讓她離開的。

  「回房睡覺。」一早她就被玉如意帶出來,加上昨夜因為見到了沈千秋,興奮了一晚上都沒睡,所以現在有些睏了。

  「那我送夫人回房。」

  她搖手拒絕。「不用了,我認得路,自個兒會回去,等我睡起來,希望能聽到你的答案。」

  不是她的錯覺,程姨對她的態度真的很可疑,之前還冷冷淡淡、愛理不理的,這會兒卻一副好像怕她跑掉的樣子。

  事情似乎是出在她的生辰上頭,她記得沈千秋初聽到時也露出吃驚的表情。

  她在五月五日午時出生有什麼不對嗎?

  「谷主,那白姑娘是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您為何還要放她走?」

  走進書齋後,程梅劈頭便問。

  「你怎麼知道的?」坐在書桌前的沈千秋蹙起眉心覷向她。

  「是我方才問白姑娘,她親口說的。咱們找了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終於找到了,絕對不能讓她離開。」程梅語氣難得有些激動。

  「我不會留下她。」沈千秋淡淡開口。

  「谷主,時間已經不多了,就算您不為自個兒想,也請您為老谷主想想,這可是他生前的遺願,他花費了畢生的精力才找到這個辦法,你怎麼能……」

  他皺眉截住她的話。「程姨,難道你忘了要做那件事,前提必須她心甘情願才成。否則根本不會成功。」

  「我瞧白姑娘似乎鍾情於谷主,也許她會願意……」

  「只要她有一絲怨氣,就不可能成功,難道你忘了嗎?七年前,外公便已試過,結果不到三天,神草便死了。」

  「這……」

  「所以何必強留下她,多賠上一條人命?」

  「老谷主仙逝前,我答應過老谷主,一定要讓谷主您……」程梅哽咽得說不下去。

  沈千秋走過去輕拍她的肩。「人各有命,程姨,你就看開點吧,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這件事我不曾告訴過白小木,我也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程梅低下頭沉默不語,她不信強求不得,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試一試!

  望著眼前這畦看似雜草的藥草,白小木不解地看向程梅,不懂她帶她來這兒做什麼?

  而奇怪的是,程姨帶她來到這兒後,便久久不語地看著那些草。

  等了半晌,不見她開口,白小木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嗓問:「那個……程姨,你不是要告訴我沈千秋哪裡需要我嗎?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難道是要她幫他除掉這些草嗎?但不可能呀,這麼一大片的藥地裡,放眼望去,起碼有十來人在照顧著,哪用得著她。而且除草這種小事,誰來做都可以的吧。

  聽見她的話,程梅從深思中回神。「夫人,你知道這畦長得像尋常雜草的草藥,是什麼嗎?」

  「不知道。」她對草藥一點也不懂。

  「這些藥草叫做神草,也就是神妙之草的意思,若是種在尋常的土壤裡,它就跟一般的雜草一樣,沒有半點藥效。」

  「哦,那要種在哪裡才能發揮藥效?」這草名既然叫神妙之草,功效應該很驚人吧。

  程梅不答反問:「夫人,您對谷主的感情有多深?」

  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麼一問,白小木愣了愣。

  「我這樣問吧,你深愛著谷主嗎?」見刀子沒答,程梅換個方式再問。

  她深愛著沈千秋嗎?這話讓白小木低頭思索起來。她喜歡他是確定的,但能用上深愛這兩個字嗎?

  思及先前他不告而別時,對他那種刻骨的思念,以及好不容易來到百毒谷,見到他第一眼時的驚喜之情,和此刻強烈不想離開他的心情,這些……就在她深思時,一名下人匆匆走來稟報。

  「程總管,谷主派人請白姑娘回去。」

  「有什麼事嗎?」

  「好像是有客人來找她。」

  聽見那名僕人的話,白小木有些納悶,「客人?奇怪,會有誰來這兒找我?啊,難道是我爹他們?」想到這個可能,她一喜,連忙快步走回湖畔之屋。

  「怎麼會是你?千時。」來到廳堂,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時,白小木意外又欣喜地瞪大眼,她快步朝他走了過去,絲毫沒有錯認那並肩坐在一起,容貌酷似的兩人,準確地走到秦千時的面前。

  「怎麼?不歡迎我來嗎?」看見她吃驚的神情,秦千時笑問。

  她也跟著漾起笑臉。「不是,我只是沒想到會是你。」

  「我附近談一樁生意,順便繞過來探望大哥,沒想到聽大哥說你也在這兒。對了,我方才聽大哥說望雲寨遷到彩霞山去了,大伙都還好嗎?」他與沈千秋肖似的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

  其實他是特意來向大哥打探望雲寨的消息的,忽然間整個寨子的人都不知去向,讓他有些擔心,畢竟望雲寨是小木的家,他難免多了幾分關注。

  他沒想到的是,原來他們遷寨是出自大哥的意思。來此之前,他更沒料到,小木竟會在百毒谷。

  不過後來一想,既然大哥已和她拜堂,那麼兩人就是夫妻了,夫妻住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她會在這裡也就不奇怪了。

  他只是……有點失落,心愛的女子如今嫁給了大哥,和他雙宿雙飛……小木在這裡似乎過得很好,這樣他也就安心了。

  白小木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嗯,大家都很好,也都很喜歡彩霞山。你呢,你和楊家表妹才剛成親,怎麼就跑來這麼遠的地方,嫂子不生氣嗎?」

  見她一來,就和弟弟熱絡地交談,沈千秋悄悄起身走了出去。方纔她一進來,見到千時那歡喜的神情,讓他胸口微微一窒,看來她還是喜歡千時,這點讓他莫名地在意著,所以不願留在這兒看著兩人敘舊。

  白小木見他要離開,張口想說什麼,想了想,便又嚥了回去。

  秦千時察覺出什麼,見大哥出去後,不禁關心地問:「小木,你跟我大哥處得……還和睦嗎?」

  她苦笑著望著他,羞窘地說:「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我和他之間發生的事,當初爹他們原本是要把你劫回來跟我成親的,沒想到陰錯陽差下劫到了你大哥。」

  「大哥待你不好嗎?」她笑容裡摻著落那絲苦澀,秦千時沒有忽略。

  「他……對我應該算很好吧,幫我救了我爹他們,又幫我們找到了棲身之所,可是他……」

  見她說得吞吞吐吐,秦千時忍不住催問:「他怎樣了?」

  輕吐一口氣,雖然說出來很丟臉,但更丟臉的事她都做了,也不怕讓秦千時知道,便坦白說:「他似乎不太喜歡我,一直想趕我走。」

  「大哥想趕你走?」他有些訝異。

  「嗯,是我一直厚著臉皮賴在這裡不肯走。」她下意識地望向屋外。

  明明當初她先喜歡的人是千時,可現在他人就坐在她身邊,她的心卻追著沈千秋而去。

  聽見她的話,秦千時忽然凝神著她。見她的眸光不時地瞥向外頭,他霍然明白了,她的心已經移到了大哥身上。

  他臉上掠過一抹黯然,接著想到家中成親不久的新婚妻子,不禁釋懷了。既然他和小木注定不可能會有結果,如今這樣的情形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了。

  「小木,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想也該告訴你實話了。」他忽道。

  「什麼事?」白小木收回眼神,睇向秦千時。

  「去年在客棧裡,及時從採花賊手中救下你的人,其實是我大哥,不是我。」

  「什麼?」她訝然。

  「因為大哥不想曝露身份,所以才要我隱瞞你,說是我救了你。既然現在你嫁給了大哥,我想告訴你也無妨,這種事我想以大哥的個性,一定不曾告訴你吧?」

  「嗯,他從來沒說過。」想起什麼,白小木喃喃道:「這麼說,他在望雲寨第一眼見到我時,就認出我來了?」

  秦千時點頭。「沒錯,我想他之所以願意跟你拜堂,說不定便是這個原因。」

  要不然以大哥的個性,他不願意做的事,誰都無法勉強他。「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應該也不知道,大哥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可是當你帶著幾個叫化子進客棧時,大哥就注意到你了,後來他發現你想要以自己做餌來抓採花賊時,他便暗暗留意著你的安危,所以才能及時破門而入,從採花賊的手上救下你。」

  聽了這番話,白小木胸口激動了起來。千時的意思是,那時初見到她,沈千秋就對她有好感?

  他繼續說:「小木,我之所以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大哥絕對不討厭你,甚至我想,他是喜歡你的,所以才會願意跟你拜堂成親,也許大哥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你要耐心點。」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謝謝你,千時。」白小木感激地道謝。有了這些話,她先前彷徨不定的心,彷彿吃了定心丸。

  注視著與沈千秋肖似的秦千時,她在這一刻忽然領悟到一件事--她是喜歡千時沒錯,直到這時,她仍喜歡這個濕潤儒雅的男子。

  但她更愛沈千秋,那是一種願意與他同生共死的深刻感情。

  程姨文教在藥圃問她的話,此刻她已有了答案。

  找了片刻,白小木在湖畔找到了沈千秋。

  她悄悄走過去,冷不防地從身後抱住他的腰,將臉兒貼在他背後說--「你知道嗎?千時這趟來,讓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他身子微微一僵,卻不想推開她,她身上傳來的溫暖,隔著衣裳,彷彿從背後暖到了他心坎,讓他方才窒悶的心緒微微一散。

  「他讓我分清楚了什麼叫喜歡,什麼叫愛。」漾著暖笑,白小木清脆的嗓音飄蕩在他耳畔。

  「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喜歡千時。」

  這話一出,沈千秋驀然臉色一沉,但聽到她接下去的話,瞬間讓他的心象撥雲見日似的清朗起來。

  「可是我愛的人是你,那是比喜歡還要更深的情感,是可以禍福與共、同生共死,一輩子不離不棄的感情。」在明白自個兒的心思後,白小木毫不掩飾地向他表露心跡。「我知道你對我也是有感情的,要不然當日你便不會吻我了。」

  「我沒有吻你。」沈千秋否認。

  「你騙人,你那日若沒有吻我,我為何會中毒?你又為何要留下解藥給我?」

  「……」她的話讓他無法再否認,那天他確實是輕觸到她的唇瓣。

  見他不說話,白小木一臉包容的淺笑再說:「我知道你是個不懂得怎麼表達感情的人,不過沒關係,我有耐心,也可以慢慢等,等到你願意正視自個兒的心意為止。」

  好半晌,沈千秋都只是沉默以對,他痛楚地閉上眼。她的愛,他竟無福消受。

  良久,他才低啞開口,「我全身是毒,這輩子都不可能碰你。」

  「我不在乎,也不怕中毒,我只想要待在你身邊陪伴你,就心滿意足了。」何況就算她中了毒,相信他一定會為她解毒,所以比起失去他,她寧願承受毒發時的那種疼痛。

  沈千秋再也難以自持,霍然轉過身,將她牢牢擁進懷裡。此刻,他將所有的顧慮都暫時拋開,縱容自己沉浸在這一刻的甜蜜裡。

  一顆心換來一份深情,夠了,已經足夠了,他不再有遺憾了。

  他不貪心,只要幾天就好。沈千秋向自己發誓,他只縱容自己幾天,等幾天後,他就會送她離開,屆時不管她怎麼央求,他都不會再心軟地讓她留下來。

  這時,程梅默默地不遠處瞧著相擁的兩人,臉上漸漸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看來白小木對谷主的感情,比她所想的還要來得深,太好了。

  老谷主,這莫非是您在天有靈,刻意安排的,所以才讓白小木來到了百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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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翌日秦千時離開前,準備要去向大哥辭行,來到湖畔,卻見他與白小木坐在一艘小舟裡,兩人的神態有著說不出的親暱。

  他微微一笑,朝一旁的程梅道:「程姨,我不去打擾大哥和大嫂了,麻煩你幫我轉告大哥一聲,說我回去了。」

  「好的,秦少爺。」回頭再撇了眼湖裡的兩人一眼,程梅送秦千時出谷。

  而此刻置身在小舟上的白小木,笑吟吟地伸手到冰涼的湖水中戲水,一邊說:「這湖裡有好多水鳥,而且都是雙雙對對的。」就像此刻的她和沈千秋一樣。經過昨日,她和他算是交了心,他不再趕她走了,今天一早還帶她來遊湖,讓她樂得一整個晌午唇辦都笑得彎彎的。

  沈千秋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櫓,任由小舟隨著湖水飄蕩,見她笑了一個晌午了,他卻仍看不膩,眸底露出一絲寵溺。「嗯,這谷裡氣候宜人,有不少鳥兒都會來這兒避暑。」

  才剛說完,白小木覺得手指像被什麼啄了下,低頭一看,驚呼,「啊!有魚,好大一尾。」

  「不只一尾,你仔細看,這湖中有不少肥美的大魚。」

  她連忙探頭望向湛藍的湖水裡梭巡著,果然發現了不少又大又肥的魚群在湖裡蕩著。「真的有很多呢。」

  她臉上時而驚奇時而訝異的生動表情,讓沈千秋深望著,捨不得從她臉上移開視線。以後等她離開了,他只能藉著這些回憶度過餘生,所以他任由自己放肆地心情注視著她,將她每抹笑、每個表情都仔細地收藏在眸底。

  回頭迎上他專注而熾熱的眸光,白小木羞怯地低下頭,卻又不想錯過他眼裡的感情,旋即又抬起頭來睇向他。

  他臉上那顯而易見的包容和寵愛,讓她唇角愈翹愈高。他們這樣算是情投意合、兩情相許了吧。記起昨日秦千時說的事,她笑問:「沈千秋,爹那時把你劫來雲寨時,你是不是就認出我了?」等等,她似乎不該再叫他沈千秋了,應該改口喚他千秋或是……相公才對。

  「什麼意思?」

  「你別再隱瞞了,千時昨天都跟我說了,他說去年在客棧裡,從採花賊手上及時救下我的人,其實是你不是他。」

  「他說了?」沈千秋有些意外,沒料到千時會向她說出這件事。

  「嗯。知道這件事後,我就能理解當時你為何會在見了我之後,明知是劫錯了人,還執意要跟我拜堂了。」嘻,一定就如千時所說的那樣,早在去年,他就對她有了好感,這麼一想,白小木忍不住小小的得意起來。

  說到底,是他先喜歡上她的。

  她想錯了!他之所以跟她拜堂,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而是……然而真正的答案他永遠不會告訴她,就讓她這麼認為吧,倘若這樣能讓她開心,他會讓這個秘密永遠深埋在他心裡。

  伸出手,他輕柔地將她被風拂到額前的髮絲夾到耳後,戴著黑色手套的手輕觸到她臉頰,白小木悄消屏住了氣息。

  此刻,他那黑中帶藍的雙眼瞬也不瞬地凝睇著她,讓她覺得此刻的心頭就像被風拂得掀起陣陣漣漪的湖面一樣,緊張得都亂了,卻又期待他能再親暱一些、更靠近一些,想起那天他蜻蜓點水般的吻,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他想碰她,想放任自己深深地吻住她,但這些他都不能做,他全身都是毒,只要肌膚一碰到她,她就會中毒,所以即使強烈的渴望痛苦地折磨著他,他也只能咬牙忍住。

  心愛的女子就在眼前,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用雙眼將她牢牢地鐫刻進心底,這簡直是一種苦刑,他不該再這樣沉溺下去,但昨天他答應自己,只放縱幾天就好。

  幾天後,他一定會送走她。

  見他收回在他頰畔留連的手,沒再進一步的舉動,白小木臉上微露一抹失望,接著想到,她家相公看起來似乎比她還害羞呢,碰都不敢碰她,難不成……要她主動嗎?

  思及他們仍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悄悄瞄他一眼後,她不再遲疑,大著膽子一頭鑽進他懷裡。他們兩人總要有一人打破這僵局,既然他臉皮薄,就由她來做那個人吧。

  「你這是做什麼?」小舟因為她這一動,劇烈搖晃了下,沈千秋連忙扶住她的肩,穩住她身子,免得她跌進湖裡。

  白小木腮頰一紅,心忖遇上他,她好像什麼厚顏無恥的事都做足了,索性豁出去了,拉過他的雙手環在自己腰上。「我想你抱著我,就像那邊那對頸子靠著頸子,像在親嘴的天鵝一樣。」

  沈千秋順著她的手望過去,果然瞥見一對白天鵝親暱地依偎在一塊,彼此的喙輕碰著,他頃刻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能那樣做,你會中毒。」

  「那你先給我吃解藥不就好了。」知道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白小木窘得垂下臉不敢看他。老天,她居然開口向他要求這種事,實在羞死人了!可是誰教他像根木頭,第一次見到他時,還認為他充滿了邪氣,現在她只覺得他傻愣愣的,一點也都不解風情,可是她卻愛死了這樣的他,想要擁有他所有的一切。

  「我身上的毒,無法事先服下解藥。」沈千秋眼神微微一黯。

  「那你……不會等一下再給我吃。」笨,這種事還要她來教嗎?

  「不行,你上次應該嘗過了那種毒,發作時會很痛苦。」

  「我不怕痛苦。」她立刻脫口道,話一出口,她便發覺自個兒心急得就像個好色女一樣。不過看來她真是愛他愛得沒藥救了,為了他的吻,她竟然連中毒的痛苦都不怕。

  沈千秋聞言,動容地用戴著黑色手套的雙手捧起她的臉。「但我不捨得讓你痛苦。」

  這句話,令白小木的心融化成一攤水了,她陶醉在他眼中的深情裡,覺得今生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歡快,全身輕盈得宛如要飛上雲端。

  這就叫苦盡甘來,以後她都會這麼快樂幸福吧。

  她滿臉溫柔地深望著他,羞紅了臉。

  「只要是你,我就一點都不怕痛苦。」說著,她微微起身,覆上他的唇,獻上自己的粉唇。

  「……」沈千秋霍然一震,眸瞳先是吃驚地瞠大,接著,徐徐闔上,忘情地吻住她。

  白小木早已滿心歡喜地閉上眼,感受著想濡以沫的美妙。

  呵,這吻,跟她想像的一樣甜美。

  然後,她帶著甜笑昏厥在他懷裡。

  「小木!」沈千秋驚叫,伸手進懷裡想取出解藥,這才發現沒帶在身上,連忙抱起她,施展輕功,足尖起點湖水,飛回湖畔之屋。

  吃了解藥醒來,白小木一個人躺在床上,回憶著不久前與沈千秋在湖上泛舟時的甜蜜情景,吃吃地憨笑著。

  雖然後來她昏過去了,可是昏迷前四唇想觸那種酥酥麻麻的滋味,她還清楚的記得。

  伸指輕撫著被他吻過的唇,她微瞇著眼細細回味著。

  她這副陶醉的模樣落入推門進屋的程梅眼裡,不動聲色靜靜觀察了她須臾,這才走過去。

  「夫人,你醒了?」

  「嗯,剛醒。」白小木略略收斂了些唇邊蕩漾著的甜笑,坐起身看向她。

  「夫人,您可還記得昨日我帶您去藥圃時,曾問過您的話?」

  她細想了下道:「你是說……我是否深愛著沈千秋?」

  「沒錯,不知夫人此刻可有答案了?」

  「有,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白小木腮頰生暈,含羞帶怯地頷首。

  「是,我是深愛著他。」

  雖然已隱約察覺到這點,但聽到白小木親口承認,程梅還是忍不住情緒激動,她抓住白小木的手說道:「夫人,我有一事求您!」

  「什麼事?」

  「求你!救……」

  「程姨!」剛走進屋裡的沈千秋喝道。

  兩人一起望過去,見到他,程梅臉色微僵,白小木卻是笑靨如花。

  「你來啦。」

  沈千秋走進房裡,神色嚴厲地看向程梅。「你忘了我跟你交代過什麼了嗎?」

  「……」她垂下臉沉默著。

  見她不出聲,沈千秋沉下嗓道:「出去,下次不要再忘了!」

  「……是。」低應了聲,程梅旋身離開。方纔她已經親耳聽見白小木的答案,她絕不可能就這樣放棄。她既然深愛著谷主,一定會心甘情願做那件事,所以這會兒只差告訴她實情了。

  現在就只等找機會告訴白小木,她欣喜得手有些微微顫抖。

  老谷主,您生前的心願,我終於能為您達到了。

  她一走,沈千秋這才睞向白小木。「你覺得身子如何?可還有不適?」

  「沒有,我很好。」她搖頭,有些羞怯又有些歡喜地用那雙水汪汪的杏眸燦亮亮地望著他。

  沈千秋抬起頭,隔著黑色手套,輕揉著她的髮絲,片刻後,輕聲道:

  「你以後……不要再這麼做了。」

  白小木先是一愣,接著才明白他說不要再這麼做了是什麼意思,她輕咬著唇,垂下眼說:「你不喜歡我吻你嗎?」

  「我不喜歡……你中毒時的模樣。」他身上的毒性愈來愈強,方纔若是晚一刻讓她服下解藥,她就香消玉殞了。

  聽到原來他是心疼她,白小木瞬間又笑逐顏開。「我不在乎,真的!一點都不痛。」在感覺到疼痛時,她就已經昏厥過去,毫無知覺,所以這次比起上次,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可是我在乎。」他的嗓音有些疙瘩。

  這句話像蜜似的鑽入她心窩,讓她的笑靨裡透著濃稠的甜汁。她握起他的手貼上頰側說:「不如你不要再練百毒功了好不好?我聽說你會渾身是毒,是因為練了這門百毒功的緣故,那麼只要你不練了,身上的毒就會日漸退去吧。」

  這樣一來,以後他們再親吻時,她就不會再中毒了。

  靜靜注視著她,沈千秋久久不語。她弄錯了,他身上的毒不是因為練了百毒功的緣故。

  「你怎麼都不說話?難道你捨不得放棄,還想繼續再練百毒功?」

  她訝道。

  看著她滿溢著關注的神情,沈千秋忽然發現自己做錯了,他不該貪得一時的歡樂,而縱容自己沉溺其中,害得她也深陷進去。

  他忽然甩開她的手,臉色一冷,旋過身對她說:「我自幼就練百毒功,你要我放棄,那是不可能的事,你還是走吧。」語畢,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等一下,沈千秋,你給我回來!」白小木急得下床追出去。她不懂,他為什麼突然生氣,難道只因為她勸他不要再練百毒功嗎?

  若他無法辦到,可以好好跟她解釋呀,幹麼又要趕她走?

  追到外頭,白小木左右張望,已看不見他的身影。她跺著腳惱道:「哪有人這樣,每次只要一生氣就趕人,他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發誓,下次他再這麼對她,她就、就……真的走給他看,讓他後悔死。

  佇立在一座墳前,沈千秋沉默許久,才徐徐開口,「外公,你會原諒我的吧。」

  「他不會原諒您的,老谷主花了畢生的精力,才找到這個方法,而您卻寧願眼睜睜輕易放棄,老谷主若在天有靈,一定死不瞑目。」程梅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沒有回頭,拾目注視著外公的墓,面無表情地說:「外公一定能明白我為何這麼做。」

  程梅激切地道:「不,若是老谷主還在世,斷不會允許您這麼做的。谷主,當是我求求您吧,您好不容易找到了五月五日午時出生的人,怎能在這關頭放棄?我知道她一定會心甘情願的,只要您告訴她,她一定會答應的。」

  沈千秋回頭正色地道:「程姨,不要再說了,我心意已決,明天就會送她出谷。」

  「谷主,您若這麼做,我怎麼對得起老谷主的托付?將來我死後無顏下去見他啊。」程梅不死心地再勸,臉上露出一抹悲戚。

  他明白眼前這名看著他長大的女子,一直對他們祖孫倆忠心耿耿。他緩下語氣說:「程姨,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與你無關。」

  聽見他的話,程梅問出心裡早有的疑惑。「谷主,您是不是……愛上她了?」

  沈千秋垂下眸沒有回答,片刻,沉默地轉身離開。

  「谷主,就算您要白姑娘走,她也未必肯走啊。」程梅再道。

  「這次,我一定會讓她離開。」

  ***

  清晨,湖畔籠罩著一層如薄紗般的白霧,如夢似幻,但此刻駐足在湖畔的白小木卻一臉震驚,無心去看眼前的美景。

  「你說什麼?」

  「我說我玩膩了你,才稍微對你好一點,你便不知羞恥地主動吻了上來,還蠢得讓自己中了毒,我受夠了,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你滾吧。」

  她不敢相信這些羞辱的話會從他嘴裡說出來,瞠大眼瞪著他,懷疑眼前這一臉鄙夷睨視著她的人,根本不是沈千秋,而是別人假扮的。

  「你沒聽清楚我說的話嗎?我一向對太容易就到手的女人沒有興趣。若是你真這麼缺男人,你大可再去劫別的男人,不要再賴在百毒谷裡讓我看了生煩。」

  「你……」她驚怒得說不出說來,他竟然叫她再去劫別的男人,不要賴著他!

  他怎麼能對她說出這種話?他以為她是那麼隨便的女人嗎?

  昨天那個還對她深情款款的沈千秋到哪去了?難道,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他只是在玩弄她的感情?

  她半晌,白小木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因為我叫你不要再練百毒功,所以你在生我的氣嗎?」

  「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瞧不起對男人死纏不放的女人。沒錯,原本我對你有些好感,但你卻一點女人的矜持都沒有,死皮賴臉地纏著我,讓我想吐。」

  宛如被點了穴道的白小木,動也無法一動。他說她讓他想吐,他說她一點女人的矜持都沒有,他說她死皮賴臉地纏著他……他說的話像悍雷一樣,狠狠地劈進她耳裡,刺痛著她的心和她的尊嚴。

  見她木然不語,用著一種不敢置信的驚愕眼神瞪著他,沈千秋硬起心腸,冷漠喚道:「來人,送白姑娘出谷。」

  「是。」立刻有名下人上前。「白姑娘,請。」

  他真的要趕她出谷!他真的不要她了!

  心頭彷彿有什麼迸裂了,白小木思緒亂得糾結成一團,無法思考,只能茫然地看了沈千秋,然後她像個傻子似的,怔怔地跟著那下人離開。

  好痛、好痛、好痛!

  那痛從胸口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她伸手緊緊地揪著胸口,彷彿此刻有好幾百人拿著錐子在鑿她的心,將她的心硬生生地撕裂了,眼眶熱脹,但她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

  她不能這麼沒用地哭出來,尤其不能在有他的地方哭泣。

  「白姑娘,請先服下解毒丹。」走進毒瘴前,那名下人拿了一顆丹藥遞到她手上。

  此刻她的耳朵彷彿聾了,聽不見他的話,凝痛的雙眼也瞧不見手上的東西。

  那名下人見了,怕她中了瘴毒,連忙握著她的手,將丹藥塞進她嘴裡。

  被迫咕嚕吞下藥的白小木,也無心去管那人方才餵她吃下的是什麼,像個木偶似的,一步步跟著他走向毒瘴裡。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走出了毒瘴,送白小木來到外頭後,那名下人便離開了。

  她惶然地看看外頭的天地,忽然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

  時間彷彿已過了一百年那麼久。

  這些日子以來她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換來的竟是他如此絕情的羞辱?

  想起方纔他對她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她再也難以忍住,蹲下抱著雙臂失聲痛哭。

  寧靜的山林間,霎時只聽到她心碎的悲泣聲。

  「白姑娘,事情不是那樣的,谷主並非有意要羞辱您。」

  忽然聽到這道熟悉的嗓音,白小木抬起哭得紅腫的眼,望向不知在何時來到她面前的程梅。

  「那麼他為什麼要說出那種羞辱人的話?」臉上滿是淚水的她,抽噎地問。

  程梅沉重地道:「那是因為他不希望您留下來,看見他日後的慘狀。」

  「這是什麼意思?」眨落還噙在眼眶裡的淚,白小木吸吸鼻子不解地問。

  「那日我帶您去看神草的事您還記得嗎?」程梅忽然提起此事。

  「記得。」她點頭。

  「嗯。但這跟你方才說他日後的慘狀有什麼關係?」見程梅把話題扯到這裡,她不禁皺眉問。

  「有很大的關係,因為神草要種在人血之中,才能發揮它神奇的藥效,而且是要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的血才有用。」

  聞言,白小木登時一駭。「什、什麼?」之前沈千秋和程梅在得知她的生辰是五月五日午時時都面露驚訝的表情,現在她總算明白了,但,他們不會是想拿她的血去種神草吧?她忽然有些害怕地站起身,退離了程梅兩步。

  見她微露驚恐的神色,程梅溫聲道:「您不要害怕,谷主並沒有打算要用您的血來種神草,否則他就不會千方百計地要趕您離開百毒谷了。」

  白小木心忖她說的沒錯,若是沈千秋要用她的血來種神草,就不會趕她走了。

  但她心裡的困惑也更深了。「程姨,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谷主活不過兩個月了。」

  「他活不過兩個月?這怎麼可能?」白小木不信。

  「我說的都是真的!谷主身上的毒並非因練百毒功而起,乃是因為他長年累月以毒攻毒,壓抑體內毒性的結果,遭到劇毒的反噬,如今命在旦夕。」見白小木一臉震愕,程梅將造成這樣的前因後果告訴她。

  「谷主出生一個月後,老谷主到秦府抱回谷主,有個仇家買通了一名谷裡的下人,讓他對才一個多月大的小谷主餵食劇毒,那時谷內所有的解藥也被那名下人全給盜走了,一時沒有解藥可以解毒,為了救回谷主的命,老谷主只好冒險用以毒攻毒的方法先克制住谷主體內的毒性,然而這終究非解毒之法。」

  「那後來呢?」聽到這裡,白小木急問。

  「後來老谷主發現那名下人還對谷主下了另外一種劇毒,結果在谷主的體內便存在了三種毒,當時幼小的谷主,根本無法承受這麼複雜的毒性,幾乎就要毒發身亡,老谷主只好再在他身上下了另一種毒,以壓制毒性。」

  「什麼?那他身上不就有四種劇毒了?」

  「沒錯,如此一來,雖然勉強止住了谷主毒發身亡,但隨著谷主日漸長大,臟腑也先後吸收了那些劇毒,原本平衡的毒性又開始失控了,因體內的毒太複雜又難以化解,老谷主只好繼續用以毒攻毒的方法鎮住谷主體內的毒。」

  就連白小木都聽出了其中的危險性,道:「這樣不就得一直無止境的循環下去?」

  「沒錯,就這樣日復一日使用各種不同毒性鎮毒的結果,讓谷主全身都染滿了毒,他的一滴血就可以毒死十個壯漢。多年來他就這樣承受著那些毒物對他身體的侵蝕,每每在夜裡痛得難以安寢。到現在,再也找不出任何的藥可以鎮住他體內那些劇毒的反噬了。」說到這裡,程梅的聲音疙瘩了。

  原來沈千秋竟長久以來承受著這樣的痛苦。白小木不禁想到在望雲寨中毒那次,就痛得她難以忍受了,而滿身是毒的他,豈不是承受上百倍上千倍的痛苦折磨她心疼得落下淚來,焦急地問:「程姨,那要怎麼樣才能救他?」

  「老谷主為了救谷主翻遍了群書,也遍訪了天下名醫,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神草。」說著,程梅突然向她下跪。「白姑娘,我求您救救谷主吧!」

  白小木還來不及開口,便聽到一道笑聲傳來--「呵呵,原來這就是沈千秋辛苦隱瞞的秘密啊!不過程姨,你可真狠心哪,居然叫她用自個兒的命去救沈千秋。」隨著話落,玉如意便從一株樹上飛落在兩人面前。

  「要用我的命去救沈千秋?這是什麼意思?」白小木不明所以。只是要用她的血去種神草,一點血死不了人的。

  「你可知道要用人血來種神草,需要多少血嗎?」玉如意那張妖美得驚人的臉孔,此刻笑得妖嬈勾魂。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

  「三十天,每天都要一碗新鮮的人血,因為神草的根會將那些血給吸收完,所以每天必須補充新鮮的人血,整整三十天後,原本沒有藥性的神草,才能長成神妙之草,相傳能活死人、肉白骨。」

  白小木聽得一愣一愣的。

  見她似乎還沒能明白是怎麼回事,玉如意大發好心再次解釋,「你想想,若是你身上每天要放出一碗的血,連續三十天後,你還有命在嗎?」

  「所以我將因血流而盡?」白小木總算明白了。

  「沒錯。因此從古至今,神草的藥效雖然驚人,但真正服用過神草之人卻少之又少,而且用人血采種神草,還有兩個禁忌。」

  「什麼禁忌?」

  「一是需要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因為這日乃是一年中陽氣最盛之時,第二個禁忌是,那人必須心甘情願用自己的血來種神草,不能有一絲怨氣,因為神草是有靈性的藥草,一旦感染了血中的怨氣,但會立刻枯死。」

  這也是為何五月五日午時出生這人雖然不容易找,但最難的還是要對方心甘情願,心中完全不存怨氣的捐血才行,所以千古以來種成神草的人不多。

  震驚的白小木看看玉如意,再睞向還跪在地上的程梅,片刻後,她上前扶起了她。

  聽完玉如意這番話,以前曾經想不通的疑點,此刻白小木全都明白了。原來當初沈千秋跟她拜堂時,曾經說過要她心甘情願去救一個人,他所說之人,就是他自己。

  但後來,他卻改變了心意,所以才會不告而別。

  那是因為他……捨不得她為他而死,所以才一次又地要趕她離開百毒谷。

  他不是對她無情,更不是絕情,正因為對她有情,所以才會用那樣的話羞辱她,只為逼她離開,他寧願選擇自己毒發而亡,也不要她救他。

  注視著而露驚疑的程梅,白小木唇邊漾起了一抹微笑。「程姨,我願意救他。」

  當時求他去救爹他們時,她曾說過,就算要她死,她也願意,現在該是她報恩的時候了。

  若是以她一命能救他一命,她心甘情願,沒有絲毫怨言,因為,救的是她最心愛的男子啊。

  見狀,玉如意立刻賊賊地說:「等等,那麼你們打算用什麼來堵我的嘴?這件事你們應該不會想讓沈千秋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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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沈千秋、沈千秋,你爺爺我來了,還不快出來迎接。」一進到百毒谷,玉如意便高聲嚷嚷,等了半晌,沒見人出來,他在湖畔之屋一間間搜尋著,最後通來到了位於後方的那片後藥圃,看見沈千秋就站在那畦神草前。

  他劈頭罵道:「沈千秋,你這龜孫子,居然隨便弄了個毒藥來誆我,還說什麼能讓人變成骷髏還死不了,結果咧,你那毒藥連只螞蟻都毒不死。」

  「玉如意,你跟我鬥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膩嗎?」沈千秋這才面色無波地瞟了他一眼。

  「膩,怎麼不膩,所以我才每隔一陣子就過來瞧瞧你死了沒,我這會兒呀,只對你那具毒皮囊感興趣,等你死了,我要把你給剖了,看看你體內到底有多毒,嘖,瞧你這氣色,大概只剩下不到五十天好活了吧?呵呵,我真是迫不及待呢。」當著沈千秋的面,他說的眉飛色舞,彷彿談論的不是他的生死,而是什麼喜事。

  兩人鬥了多年,沈千秋早已熟知玉如意惡劣的性格,對他的話絲毫不以為忤。

  收回眼神,他低眸看著眼前那片外公生前費心搜羅而來的神草,滿不在乎地說:「我死後,這身臭皮囊你想要就儘管拿去吧。」

  玉如意毫不客氣地道:「那我就先謝啦。」那雙邪魅的眼也跟著睇向面前的神草,明知故問:「除非找到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要不然這些神草種在土裡,壓根只是雜草,半點用處也沒有,這百毒谷居然還種了這麼一大片,想做什麼?」

  精於醫術的他,早在一年多前便看出沈千秋身上劇毒難愈,後來思及百毒谷裡所種的神草,當下便明白他的意圖,所以也暗中幫忙尋找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

  不是因為他當沈千秋是朋友,而是不想失去他這個對手,沈千秋使毒的功力在江湖中無人能出其右,而他以破解他的毒為樂,兩人就這樣相鬥了數年。

  但找了一年多,他並沒有找到五月五日午時出生之人,沒料到倒教沈千秋自個兒給遇上了。

  「玉如意,我已答應你身後這身皮囊給你,你走吧,等我死後那天再來取。」

  沈千秋沒有回答他,揮手下了逐客令。此刻的他無心再應付他,只想在人生最後的時日,耳根清淨。

  玉如意撇唇。「來來去去太麻煩了,我要在這兒住下來,等你死了再走,對了,給我幾株神草。」

  「你要神草做什麼?」

  「我想試試還有沒有其他法子可以養活神草,若是成功了,說不定還來得及救你一命呢。」說著,他伸手拔了兩、三株神草,用絲絹包了起來,臨走前,狀似不疑地說:「對了,我來的時候遇上了那姓白的笨女人,就順手再把她帶進來了。」

  「該死的!你又把她帶來了?」沈千秋眉峰一擰,好不容易才讓她離開,他竟又把她帶回來。

  「是呀,她說有話想跟你說,求我再帶她進來,我百年難得一見的良心突然在這時出現了,就好心帶她進來了。」

  「多事!」沈千秋沉下臉叱道:「她現在人在哪裡?」

  「湖畔那裡吧。」話才說完,就見千秋身形一晃,不見了蹤影。

  呵,還真心急呢,他接著抵頭看著手裡的神草,笑呵呵說:「神草啊神草,接下來可就要看你的了。」

  「你又回來做什麼?」沈千秋很快就在湖畔找到白小木。

  「我是回來拿這個給你的。」她表情霜冷地回頭睞向他,從懷裡取出一張紙遞過去。

  「這是什麼?」他接過,找開一看,赫然發現居然是一封休書。

  兩手叉在腰上,白小木一臉悻悻地宣告他的罪狀。「你犯了男子七出的第一條,對妻子出言污辱,還有第二條蓄意欺瞞,以及第三條惡言驅趕,所以我決定休了你,再找一個比你更好的男人。」

  「很好,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一個讓你滿意的好男人。」沈千秋面無表情地說,把所有的情緒全都妥善地隱藏在那雙黑中透藍的眸底。

  「我還要再告訴你一件事,我已經找到那個男人了。」她仰起下顎。

  「你找到了?」他不信,怎麼可能半日不見,她便找到了這樣一個人。「他在哪裡?」

  「喏,不就在那裡嗎?」她揚手一指,露出笑靨。

  順差上她的手望過去,沈千秋瞇了瞇眸,等瞧清朝這裡走來的人是誰後,他怒道:「你說的人該不會是指玉如意吧?」

  「沒錯,就是他。」她用力點頭。「你不用擔心我會再糾纏著你,現在的我呀,心思全都在他身上了,他到哪兒我就到哪。」

  「你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喜歡上玉如意?」懷疑地瞅著她,沈千秋難以相信她可以如此快便移情別戀。

  脆笑一聲,白小木揚眉說道:「長眼的人都看得出來,玉如意生得比你要俊美多了,而且他又有身出神入化的精湛醫術,不像你,渾身是毒,只要一沾上就教人中毒,聰明的人都曉得該愛誰。我該謝謝你罵醒了我,要不然我還傻傻地癡戀著你呢。」

  這番尖酸刻薄的話,像針一樣狠狠扎進沈千秋心頭,他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會出自於她口中,更不敢相信她的心可以在不到一日之中說變就變。

  見他震愕地凝望著她,白小木聳聳肩,自嘲地一笑。「你也用不著覺得奇怪,我本來就是個很容易見異思遷的女人,先是喜歡千時,接著又喜歡上你,會再喜歡上玉如意,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說得好。」玉如意拍著手朝他們踱了過來,親暱地攬住她的肩。

  「沈千秋,這可不是我橫刀奪愛喲,是你自個兒先不要她的。」

  明明日頭還沒有落下,沈千秋卻突然覺得眼前一暗,什麼都看不見了。

  看不見玉如意摟著白小木笑得張狂得意的模樣,看不見白小木依偎在他懷裡嬌笑的模樣。

  這樣也好,什麼都看不見,他就不會覺得心象被硬生生割剜撕裂著,痛得難以承受。

  是他選擇逼走她的,他不怪她,她這麼做是在報復他,他知道。

  可是她不該選擇玉如意,他絕對無法帶給她幸福的。

  須臾,眼前又恢復了光明,沈千秋睇向她,臉上不起一絲波瀾地說:「你要想清楚,不要為了一時意氣而做出了讓自個兒後悔的事,玉如意絕非你的良配。」

  聞方,玉如意得意的笑臉立刻轉怒。「沈千秋,你這是什麼意思,給我把話說清楚,難道你真覺得我配不上她嗎?」

  「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你不適合她。」

  他啐了聲,笑道:「哦,那你倒說說誰適合她?」

  沈千秋沒有回答,再望了白小木一眼,便轉身離開,隱藏在衣袖下的五指緊緊掐著手心,強忍住此刻侵蝕著他全身和臟腑的劇痛。

  他一走,白小木臉上偽裝的堅強瞬間全都垮下,滿眼眷戀不捨地凝望著他的背影。

  「別再看了,這人都進屋去了還看啥?」被忽略的玉如意不快地站在她面前,擋住她那癡望的目光。

  她這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眼神。「神草你可取到了?」

  「當然,走吧。」他興奮地揚揚絲絹裡包著的神草。

  朝腕上割下一道傷口,看著鮮紅的血一滴一滴滴落下方的玉碗裡,白小木似是毫無知覺,渾然不覺痛般,嬌俏的麗顏上透著一抹淺笑。

  見狀,玉如意好奇地問:「你在想什麼?你腕上的傷不痛嗎?」

  「我只要想到現在所流的每一滴血,都是為了要救沈千秋,就不覺得痛。你不知道,他為我做了很多很多的事,現在終於輪到我為他做事了。」

  玉如意冷哼。「你現在還能這麼想,等到五日後、七日後,當你愈來愈虛弱時,說不定你就不會再這麼想了,還會心生怨懟。」

  「我不會的。」她的嗓音很輕,卻充滿一股莫名的力量。

  她臉上那種一旦下定決心,就義無反顧絕不後悔的堅定神采,讓玉如意不禁多看了一眼。「是嗎?咱們走著瞧。我從沒瞧過神妙之草,可是很期待你的血真能種出傳說中的神草來。」

  見碗裡的血已有八分滿,玉如意取出一隻小玉瓶,將裡頭的藥粉灑在她腕上的傷處,眨眼間,傷口的血便止住了。

  接著,他再將包在絲絹裡的一株神草取出,放入玉碗中。

  神草白色的根一觸及鮮紅的人血,登時轉為紅色,然後葉子也一點一點慢慢變紅。

  目睹這神奇的一幕,白小木詫異地瞠大眼,目不轉睛地看著。

  「看來這神草似乎很喜歡你的血呢。」玉如意妖美的臉上盪開勾魂的笑。

  「只要三十天,就能救他了……」她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出神地喃喃說道。

  抬目睇了她一眼,玉如意有些氣惱。這女人竟絲毫沒有把他放在眼裡,一心只惦著沈千秋。

  ***

  他的衣衫全都濕透了。

  終於熬過毒發的痛苦,沈千秋下榻,換了一套乾淨的湖綠色長衫。

  「谷主。」程梅輕敲了下房門。

  「進來。」

  她將端進來的晚膳擱在桌上,蹩見地上那件被汗水浸得濕透的衣裳,擔心地問:「谷主,方才毒又發作了嗎?」

  「嗯。」沈千秋輕哼了聲。「程姨,這會兒是什麼時辰了,怎麼天色這麼暗?」

  程梅面露訝色地望著他,再看看門外的落日,這門面朝西方,此時正值盛夏,太陽下山得晚,此刻夕陽餘暉正灑向屋內,照得明亮。

  「程姨,」見她沒答腔,沈千秋再次喚聲。「你沒聽見我剛才的話嗎?」

  她回神答道:「這會兒是申時過三刻。」

  「才申時過三刻,外頭的太陽被烏雲遮住了嗎?」

  一臉不忍的程梅搖頭說:「沒有,外頭的落日還是跟以前一樣。」

  「……是嗎?」沈千秋瞇眼睇向門外,所見的景色就宛如罩上了一層黑紗,灰灰暗暗的。

  「谷主,你的眼睛莫非……」

  他閉了閉眼,坦然道:「再過幾日恐怕就要全瞎了。程姨,你去幫我找玉如意來,我有話跟他說。還有,我眼睛的事,你記得誰都不許透露,尤其不能讓白小木知道。」趁現在還沒完全瞎掉時,他必須跟玉如意把話說清楚。

  「是。」見他都這樣了,卻還牽掛著白小木,程梅心頭為他不捨,隨即又想到白小木並沒有辜負他,且心甘情願用自個兒的血回報他,這才略略釋懷。

  不久,玉如意走進屋裡,見他站在窗邊,望著日落的方向,不知在看什麼看得出神,連他進來都沒發現。

  「程姨說你有事找我?」

  「玉如意,我們相識多少年了?」他頭也不回地問。

  「差不多有七、八年了吧。」他踱到沈千秋身邊,眺向窗外,想瞧瞧是什麼吸引了他的目光,讓他看得這麼入迷。但瞥去一眼,發現就跟平常的景致一樣,沒什麼特別的。

  沈千秋仍是沒有回眸看他。「這些年來,我是真心交你這個朋友,每次我所製出的毒,你都能化解,坦白說,我對你的醫術很佩服。」

  「嘖,今兒是怎麼了,要下紅雨了嗎?你居然開口稱讚起我來,讓我雞皮疙瘩爬滿了手臂。」玉如意抖了下。「不過,我的醫術也沒你說的那麼好,你身上的毒我就沒辦法化解。」他一直以來都想嘗試化解掉他那身混雜了無數毒藥的劇毒,可惜那毒性太複雜了,連他束手無策。

  「這不是你的問題,你的醫術在當今江湖,已經堪稱第一,無人能及。」

  被他這麼誇讚,玉如意大笑出聲,「呵呵呵,沈千秋,打我一進屋,你就一反常態地吹捧我,該不會是對我有所求吧?」

  「沒錯,我有件事要求你,不過我方纔所說的那些話,全是肺腑之言。」被他說破,沈千秋坦承不諱。

  「你有什麼事想求我?」玉如意驚奇地問,兩人相識多年,他可從來沒求過他任何事。

  「不要傷害白小木。」

  「這倒奇了,你是哪只眼睛看見我傷害她了?」他摩挲著下顎,瞇了瞇那雙狐媚勾魂的眼,睇向沈千秋。

  「你愛她嗎?玉如意。」他正色地問。

  「愛?我只愛我自個兒。」玉如意撇撇唇,輕蔑地回答。

  他的答案沈千秋一點都不意外。「那麼就不要跟她在一塊,讓她誤以為你對她有情,這會害了她。」他已經傷了她一次,不忍心她再受第二次傷。

  「是她自個兒要跟我在一起的,我可沒有強迫她喲。何況我雖然不愛她,但對她倒也不討厭。」玉如意突然回想起她不久前割腕放血時,臉上那抹心滿意足的微笑,令他心頭好像有什麼在騷動著,讓他不禁脫口說:「或許繼續這樣下去,我會對她日久生情也說不定。」

  這些話出乎沈千秋的意料之外,他微訝地沉吟了一會,若有所思地說:「你的意思是說,你有可能會愛上她?」若真是如此,也許他會好好善待她。

  「這種事誰知道!」他聳聳肩。「我說沈千秋,既然你都不要她了,幹麼還為她擔這麼多心?莫非你心裡還是捨不得她?」

  「再捨不得也要捨得。」他黯然地喃喃低語。

  沒有遺漏他的話,玉如意殘忍地嗤笑。「說的也是,因為你就快死了,所以才會把她趕出百毒谷,不想讓她看見你的死狀吧?嘖嘖,這麼說起來,你倒算得上是癡情種。」

  看見沈千秋為了白小木,寧願什麼都不告訴她,絕情地趕她出谷,以及白小木在得知真相後,毫不考慮便決定要為他捨命養活神草,他愈看愈生氣,但他在氣什麼,自個兒也理不清楚。

  「不要告訴她我的事,玉如意,在我死前帶她離開這裡。還有,在我死後,也不要讓她知道我的死訊。」沈千秋近乎央求地道。若是讓她知道他死去的消息,她便會省悟他之前為何如此絕情地對她,如此一來,她會很痛苦,這結果不是他所願。

  兩人相鬥數年,沈千秋從來沒向他示弱過,如今聽他竟用這種請求的語氣求他,玉如意妖美的臉上微凜,嘴上卻說:「我像是那麼碎嘴的人嗎?何況告訴她你快死了的事,對我也沒什麼好處。」

  他可沒誆他,他的事可不是他說的,是程姨說的。

  最近白小木和沈千秋有志一同地都只在晚上才走出房間。

  白小木是怕被他發現她因日漸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色,而沈千秋則是怕被她發現他因劇毒侵蝕而愈來愈青紫的臉色和幾近失明的雙眼。

  這夜,月牙兒一升上中天,白小木便悄悄在百毒谷裡搜尋沈千秋的行蹤,不久,便在溪畔找到了坐在大石上的他。

  程姨前幾日告訴她,他幾乎快瞧不見了,她心疼地駐足在不遠處靜靜看著他。

  你再忍一忍,只剩下二十天,神草就能完成了。她無聲地說,因為失血太多,忽然一陣暈眩襲來,讓她身子不穩地踉蹌了下。

  「是誰在那裡?」察覺到身後的細微動靜,沈千秋倏然回頭問,儘管瞇著眼努力著,也只能瞧見不遠處有抹模糊的影子。

  「是我。」見被他發現了,白小木索性出聲道,同時朝他走過去。她心忖這麼晚了,他的雙眸又看不清楚,應該不會看出什麼異狀。

  「你這麼晚出來做什麼?」聽見她的嗓音,沈千秋的心緒微微起伏,旋即壓抑住,面無表情地問。

  「賞月。你又在做什麼?」她走到他身邊。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與你無關。」他的話說得很冷漠,低垂下頭,不想讓她發現他此刻現出青紫色的臉龐,和灰藍色的雙瞳。

  明知他是刻意漠然對她,白小木心頭還是隱隱一痛。

  「你說的沒錯,你的一切都跟我無關了,現在跟我有關的是玉如意,我也只在乎他一個。」為了隱瞞此刻正在進行的事,她也必須強忍著痛楚,出言傷他。

  「你真的愛上了玉如意?」他仍是難以置信,她竟會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對玉如意生情。

  「沒錯。」她答得毫不猶豫,眼裡卻流露著苦苦壓抑的情感注視著他。

  「我不希望你是為了報復我,所以才選擇了玉如意。」他語重心長地勸說。

  「我絕對不是為了報復你才這麼做的。」是因為愛他,所以她才騙他。沈千秋,你不知我愛的人只有你,可是我也不能說,就像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一樣,選擇自己承受這一切的痛苦。

  「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說著,他起身要回去了。方才在聽見她斬釘截鐵地說選擇玉如意不是為了報復他,他有些放心了,但同時心卻也狠狠絞痛著。

  白小木默默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噙在眼裡的淚悄悄地滑落,即使他都成了這樣,卻還如此關心她,夠了,她已經再無遺憾,心甘情願為他捨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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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輕撩起衣袖,看著兩隻手臂都佈滿了傷痕,沒有地方可以再割了,白小木轉而撩起褲管,拿著匕首,用力在小腿上劃下一刀。

  靜靜看著她的血一滴一滴流入白色的瓷碗裡,臉上的神情卻是那樣柔和,沒有絲毫怨慰,程梅看了悄悄紅了眼。此刻她衷心承認了,承認白小木是谷主夫人,而不僅僅只是一個能救谷主的女人。

  直到碗裡接足了需要的鮮血,白小木才拿起玉如意給她的止血藥,灑在傷處。

  他的止血藥很好用,幾乎只要灑上不久,就能完全止住血。

  將手中的碗遞給程梅後,她關心地問:「程姨,他今天怎麼樣了?」

  明白她口裡的他指的是谷主,程姨遲疑了下才道:「谷主的眼睛……今天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已經看不見了?」一怔,眸底一痛,白小木催道:「你快把這血拿去給玉如意,好讓他拿去餵養神草。」

  「是,夫人。」程梅這聲夫人叫得誠心誠意,不再像之前是有所目的。

  「他看不見了!」她一走,白小木便摀住嘴,不讓啜泣聲洩漏出來。

  「還有七天,再過七天後你就能復原了,你一定要忍下去。」

  她卻絲毫沒有考慮過再過七天後的自己會怎麼樣。此刻的她已因連日失血過多,而暈眩得無法久站,泰半時間都只能躺在床上,望著外頭的日出日落,依憑著想他而度過漫長的每一天。

  連夜裡,她都沒有力氣再出去看他了。

  真的好想再見他一面,好想好想,只要能再見一面就好,一面就好。這念頭一掠過,便再也擋不住,白小木撐著身子想下床,但雙足一點地,她便立刻虛弱地摔倒在地。她吃力地扶著床沿想站起身,卻氣喘吁吁地使不上半點力。

  拿血去給玉如意回來的程梅,見她摔坐在地,連忙快步走過來,扶起她坐上床。

  「夫人,你想做什麼?」

  「我想去見他,他既然看不見了,我去見他,他應該也看不到我現在這副樣子吧。」她氣息虛弱地說。

  「這……」程梅猶豫了。

  白小木拉著她的手軟語央求。「程姨,讓我再見他一面好不好?也許,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陣子她不是沒喝過補血的藥,但即使再好的藥,都無法在這麼短時間內,迅速補足她每日所流失的血。她明白再過幾天,自己再也沒辦法站起來,甚至可能意識不清。

  所以她想趁著此刻還清醒時,見他最後一面。

  聽見這像是訣別的話,程梅鼻子微酸。「夫人,晚一點我再安排好嗎?這時候谷主的毒性差不多要發作了,他不會想讓您見到他發作時痛苦的模樣。」

  「……好,那就晚一點再去。」白小木滿臉心疼地道。

  掌燈時分,白小木才在程梅的安排下來到沈千秋房裡。

  「程姨嗎?」聽見有人推門進屋的聲音,不久前才熬過毒發的沈千秋,用沙啞的嗓音問。

  撐著身子,白小木吃力地走進房裡,出聲道:「不是,是我。」

  聽見她的嗓音,沈千秋頓時一驚,慌張地拉過薄被,想遮掩住自己的臉。

  見狀,她不忍地咬著唇,趕緊說:「都入夜了,你這屋裡這麼黑,怎麼也不點個燈?」桌上的燭火早已燃起,但她故意這樣說,是為了讓他卸下心防,不讓他知道她早已瞧清他此刻的情況。

  既然他不想讓她見到他此刻的模樣,那麼她就當自個兒什麼也沒瞧見。

  「我不想點燈,你來做什麼?」聽她說屋裡沒有點燈,沈千秋才鬆了口氣,放下薄被,循聲用那雙灰藍色已無法視物的眸子覷向她。

  「我……是來向你告辭的,我明天就要跟玉如意離開了。」她把事先想好的說詞告訴他。注視著他那張青紫色的臉孔,和那對灰藍色的眼瞳,她心疼地紅了眼。

  沈千秋微微點了點頭。「很好,你們總算要走了。」她一走,他們再見無期,思及這是他們最後一面了,他閉了閉眼,以為此刻屋內是一片黑暗,所以放任自己流露出黯然痛楚的神情。

  白小木見了,心碎得幾乎要落下淚來,但她勉強壓抑著,不敢露出哽咽的聲音。「總算我們相識一場,我離開後,你自己要多保重。」

  「我會的,你也一樣。」聽出她語氣裡的關切之情,沈千秋胸口一暖。然而此刻他雙眼已盲,且再過幾天就將毒發身亡,也沒什麼好保重了。

  唯一的心願就是她能幸福。

  眼前不禁掠過去年在客棧見到她時,她帶著幾名乞丐進門,臉上那颯爽開朗的笑靨,他真心期望,她接下來的一生都能笑得如此歡悅。

  小木,就此永別了。他在心裡無言地向她訣別著。

  再見了,千秋。她也在心裡無聲地告別。回憶起在望雲寨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那時她對他又懼又怕,他點了她的穴道,扶著她一起拜了堂。

  她問他為何要跟她成親,他說:「我剛好缺個妻子,既然你那麼想嫁,我也樂得撿個現成的新郎官當,如此一來,你也不會再去糾纏千時了。」

  想起之前的一切,宛如隔世,她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沈千秋凝神,隱約聽見了啜泣聲。「你在哭嗎?」

  她吸吸鼻子說:「不是,是昨兒個受了風寒,鼻子有些不舒服。」

  「可服了藥?」

  「服了。」白小木啞著嗓回答,他自個兒都變成這樣了,卻還關心著她,熱燙的淚不禁一串串滾落。

  沈千秋點點頭。「玉如意醫術精湛,這一點風寒他應該很快便能治好。」

  「嗯。」她輕咬著唇,滿臉淚痕。「我走了。」她已暈眩得快站不住了。

  「好。」他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送著她出去。這一別,此後便是天人永隔了,他滿腔的不捨全都湧上了胸口,讓目盲的雙眼濕了。

  白小木沒有看見他眼中的淚,已轉身的她,抬起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門,一出去,便力氣用盡地倒在程梅的懷裡。

  而忤在一旁不遠處的玉如意,目睹著方才兩人生離死別般的不捨和苦楚,妖美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一抹嫉妒。為什麼他就沒有一個願意為他而死的女人,而沈千秋卻有?

  白小木連拿匕首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用眼睛望著程梅,示意她不須顧慮她,儘管用力朝她的腿上劃下。

  程梅咬牙,抬起她佈滿傷痕的腿,小心挑了處沒有傷的地方,劃下一刀,讓血流進下方的白碗裡。

  輕輕掩上眼,白小木嘴角隱隱噙了一絲笑意,便昏厥了過去。

  她的血已不像初時那樣豐沛,一滴一滴很慢很慢地流著,等了好半晌,才接足了需要的血,程梅立刻為她灑上止血藥,扶她躺好,接著快步捧著新鮮的血,拿去給玉如意。

  此刻沈千秋雙目已盲,絕少踏出房門,根本不知玉如意和白小木其實仍未離開,還住在百毒谷內,而下人那邊程梅也特別囑咐過,不准任何人洩漏一句。

  她羰著鮮血踏進玉如意所住的廂房。「玉公子,血來了。」

  「拿來。」他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碗,接著推開窗子,躍出窗外,將碗裡的血倒入那種了神草的玉碗裡。

  此刻那神草整株艷紅得發亮,散發出一股沁脾的幽香。

  看見神草的根慢慢地吸收著剛倒入的鮮血,玉如意回頭問:「白小木怎麼樣了?」

  「她昏過去了。」遲疑了片刻,程梅懷著一絲希望問:「玉公子,難道就沒辦法救她了嗎?」

  「你要我救她?你倒是說說,有什麼藥草可以在短短一、兩日間補足她失去的血?」若不是這些日子,他一直用藥吊著白小木的一口氣,此刻她怕早就因失血太多而提前去見閻王了,哪還能活著讓她繼續采血。

  像想到什麼,玉如意黑玉般的眼眸一轉,勾唇一笑,指著面前的神草說:「這神草倒可以救她一命。」

  「不--」程梅想也沒想脫口拒絕。

  他嘲弄地瞥她一眼,她最在乎的畢竟還是自個兒主子的命。

  程梅有些尷尬地解釋,「這神草是夫人為了救谷主,不惜流盡身上的血而栽培出來的,夫人絕不會願意用這神草救自個兒的。」

  「這神草只有一株,只能救活一人,既然你選擇了救沈千秋,那麼只好犧牲白小木了。」玉如意涼笑道。

  「玉公子,你醫術通神,真的沒有其他法子可以救夫人嗎?例如傳說中的過血,我願意將我身上的血換給她。」她不死心地再問。

  她是捨不得谷主死,但也不忍心見白小木就這樣香消主殯,若是非要有一人死,她願意代他們兩人而死。

  這二十幾天來,神草活得好好的,足以證明這些日子來白小木心裡沒有一絲怨氣,才能讓神草活得這麼好,這樣全心全意對待谷主的女子,恐怕以後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你以為過血是隨便什麼人的血都可以的嗎?」玉如意飛快地摘下一枚樹葉,在她手指上劃下一道傷口,然後捻起一枚血珠,接著再在方才盛著白小木鮮血的碗裡捻起一抹殘血,在指頭上搓揉了幾下後,說:「你的血不適合她,若是強過給她,只怕會加速她的死亡。」

  「真的無法可想了嗎?」程梅失望地道。

  「沒錯。」玉如意回答得很乾脆。

  ***

  入夜後,起了霧,薄紗般的霧輕籠著百毒谷,一向寧靜的百毒谷,此刻卻異常地忙碌著,谷內所有的燈火全都點亮了。

  程梅行色匆匆地提著一隻竹簍,走進沈千秋房裡,進屋後,她小心翼翼地將竹簍擱在桌上。然後走到床榻邊,喚醒昏睡的他。

  「谷主,谷主,您醒醒,起來喝藥了。」

  沈千秋昏昏沉沉地微張開那雙灰藍色的眼,嗓音沙啞地道:「程姨,你又不是不知我這身毒,已藥石罔效,喝什麼藥都沒用了,還拿藥進來做什麼?」

  「是我說錯了,這是熱湯,我讓下人熬了些湯,您多少喝些。」程梅立刻改口。

  「我不餓,你拿下去吧。」他闔上沉重的眼皮。他已時日無多,喝什麼都只是浪費,而且他不只雙眼瞎了,也沒了味覺,嘗不出食物的味道。

  「谷主,您當是為了我,把它喝下去吧。」看他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程梅情急地求道。

  心忖這也許是程姨對他最後的請求了,沈千秋勉強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就喝一些。」

  她立刻扶他坐起來,將擱在竹簍裡煨著的那碗湯藥端過來,一口一口地餵他,恨不得能將剩下的湯藥全都一古腦地倒進他嘴裡。

  「夠了,我喝不下了。」她喂得太急,讓他嗆了下。

  「只剩下小半碗了,求您把它喝完。」

  「我真的喝不下了。」沈千秋搖了搖頭道。

  見狀,程梅神色一凜,出其不意地點住他的穴道。「對不起,谷主,請您忍耐一下。」便將手裡的湯藥強行灌進他嘴裡,因為玉如意臨走前曾說過,這神妙之藥一旦熬好,要在一刻鐘內喝完,否則藥效便會流失,為了確保藥效,她不得不這麼做。

  咕嚕咕嚕咕嚕……藥汁在頃刻間倒進沈千秋嘴裡,滑入他咽喉。

  她不容易喂完成任務後,她立刻解開了他的穴道。

  「得罪了,谷主。」程梅接著揚聲叫喚。「來人,把浴桶抬進來。」

  沈千秋岔了氣,嗆咳了須臾,才能出聲問:「程姨,你究竟想做什麼?」

  「接下來要請谷主在浴桶裡待上七天七夜。」雖然方纔他喝了神妙之藥,能淨化他體內的劇毒,但還須讓那些殘留的毒素,透過肌膚排出體外,才算是大功告成。

  「為什……」他話還來不及說完,意識一沉,便昏厥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已是七天後。

  緩緩開眼,映入眼睛的不再是一片漫無天際的闐黯,而是從窗外透進房中的晨曦。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是死了,還是活著?

  滿臉困惑的沈千秋轉動黑眸,屋裡的一切清晰地映入眼中,他立刻認出這是他的寢房,垂下眼,看見自己此刻竟置身在一隻浴桶裡,而桶裡的水卻是烏黑色的。

  他慢慢抬起手,動了動手指,漸漸憶起昏迷前發生的事,他記得程姨餵了他一碗湯。

  「難道那湯竟是……」他驚訝地霍然起身,踏出浴桶,隨手拿了件披在屏風上的衣衫套上,拉開房門,便見到程姨領著向名下人,扛了桶水站在門外要進來。

  「谷主,您醒了!」乍見他,程梅驚喜道。

  「是神草,對不對?你那天餵我喝下的是不是神草?」他拽住她的手臂急問。

  「沒錯。」她早知他若是醒來,很快就會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並不打算隱瞞他。

  「你哪來的神草?」沈千秋臉色一凝。

  「那神草是玉公子給我的,他說他成功種活了神草。」程梅沉穩地將事先想好的理由說出。

  「是玉如意?他是怎麼種活神草的?」他疑惑地皺起眉峰。

  「我不知道,玉公子不肯說。」對不起,谷主,若是讓您知道這神草是白小木用她的鮮血種出來的,您只怕會心痛欲絕。

  「你去叫他來見我。」

  「玉公子已經離開了。」

  「他離開了?」依玉如意的個性,若他真的成功種活了神草,不可能不向他耀武揚威一番便離開的,難道……一個念頭掠過,沈千秋駭然一驚。「你在說謊!這神草根本不是玉如意種出來的,對不對?」

  「我沒有說謊。」程梅心虛地迴避主子的眼神。

  「我再問一次,這神草究竟是怎麼來的?」他的臉色冰沉得駭人。

  祛除了糾纏多年的一身劇毒,此刻的沈千秋感到的不是重生的喜悅,而是難言的悲痛,因為他幾乎已猜到這神草是怎麼來的。眼前能有辦法種出神草的人,只有一個。

  「……」在他冷凝的視線下,程梅不語地垂下頭。

  見她這模樣,沈千秋便知自己猜得沒錯。他兩手緊緊抓住程梅的肩膀,嘶聲怒咆,「是她對不對?是白小木用她的血,種出了神草對不對?你竟然違背我的意思,告訴了她!程姨,你怎能這麼做?這比殺了我更教我痛苦啊!」

  「是夫人自願的。」程梅低聲道。

  聞言,他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閉了閉眼,沙啞地問:「她呢?她現在人在哪裡?」

  「玉公子帶走她了。」

  沈千秋立刻放開她,快步往外走,顧不得此刻的身子剛祛除了毒性仍虛弱,思及白小木是怎麼用自己的鮮血種出了神草,他便心痛不已。

  「谷主,您要去哪裡?」

  「我要去找她。」

  程梅追上去,沉痛地道:「谷主,夫人她……已經死了。」

  身子猛然一顫,沈千秋停住腳步,震驚地回頭睇向程梅。「你說……什麼?」

  程梅咬牙再說一次,「她死了,在采血的第三十天,夫人便已過世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拚命搖頭拒絕承認這個事實,提步繼續往前走。「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見她一面。」

  「谷主,她真的死了,你要去哪見她?」程梅忽地想起一事,連忙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給他。「谷主,這是夫人留給您的信。」

  她的信,她留給他的信!沈千秋伸手接過,顫抖著手拆開--

  千秋:若是你看到這封信,就表示你已經知道了一切。

  不要怪程姨,一切全都是我自願的。

  你可還記得當日我求你去救我爹他們時,我說過的話,那時我說,只要你救了爹他們,即使要我死我都願意。

  所以如今,能以我一命換你一命,我心甘情願。

  答應我,你會好好活下去,用我換給你的命,代替我好好活著,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番心意,讓我死不瞑目。

  --小木絕筆!

  看完信,沈千秋胸口一陣氣血翻騰,信紙上濺上一片艷紅的血花。

  「谷主!」程梅驚道。

  他五指緊緊抓著手裡的信,悲絕地嘶吼,「白小木,我不稀罕你的命,我還給你,你回來!回來啊!我不要你的命!」

  那淒絕的吼聲,悲切地迴盪在百毒谷,一聲又一聲,都人聞之心酸得想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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