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我笑,帶著淡淡的惡意和得意。我告訴他,我要留下一個後代。
他很震驚,相當震驚。他看著我的眼神帶著一種迷惑,似乎不太能理解。
我趁熱打鐵告訴他,他說過,兩個之中我只能選一個,那麼我要兒子,不要妻子了——反正他也不允許我有妻子。但我一定要完成我的夢想。我想要有一個漂亮的,可愛的,健康的,流著我的血的小娃娃。
他呆了呆,叫人拉來一堆的宮女,一字在我面前排開。他對我說,我中意哪個就要哪個,甚至全要了也無所謂。但是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兒子生出來。
我才不要。看著他的眼神不自覺的帶著一點鄙視。他以為隨便一個女人就能當我兒子的娘嗎?這些宮女說不定都曾被他沾染過,我要這些來歷不明的女人做什麼?
他顯得相當氣憤。他問我到底在挑剔什麼,我不是要一個漂亮的娃娃嗎?這些可都是天下間的美女,個個都有外貌的保證呢。絕對能生下我滿意的孩子。
如果只有外貌而沒有腦子,那和一條狗有什麼區別?我要的不是血統不明的私生子。而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生下的嫡子,真正繼承我血脈的孩子。
沒有商量的余的?他歎氣,問。
對不起,沒有!事關孩子,我唯一執著的東西,我什麼話都不好講。
當真不能妥協?他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問。
不好意思,不能。
他眼中的光芒發綠,狠狠的盯著我,額角青筋暴露。就在我以為他老羞成怒的控制不了自己的時候,他突然問我,那個女人恢復,還要多久?
那個女人?哦,我的妻子是嗎?我愉快的伸出五個手指,告訴他,大夫說了,完全痊癒能為我生下健康的寶寶至少還要五年。
我知道沒事去撩撥一頭猛獸的後果了。他用身體讓我牢牢的吸取了教訓。這一次我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原本還有點肉的身體也被他折騰瘦了。整個人的感覺就像一根竹竿。不過能讓他不高興甚至鬱悶,我依然開心了很久。
他居然有耐心等五年,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這五年我很忙。太傅果然不是輕鬆的工作,雖然孩子很聰明很可愛也很乖巧,但是他的娘就是讓我不順眼。
我不知道當皇后是怎麼樣的折磨,不過從一開始進宮時候的清秀佳人到現在滿臉脂粉一頭珠翠富貴逼人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她的改變不可能不算大。從一開始單純的眼神到現在飽含心計的目光。每一次看到她,我都覺得她有些可憐。
不過可憐歸可憐,面對一個擺明不給我好臉色看的女人,我自然也不見得有多恭敬。名義上她是母儀天下,但她的統治範圍只在後宮。撇去我和皇帝的約定不說,一個女人和一個大臣孰輕孰重,腦子裡沒裝稻草的皇帝都知道。
站在皇后的立場,我相信她有理由恨我。首先就是她娘家父兄的問題。
她的親爹和兄長嚴格說來並沒犯什麼大錯。只是很不幸的,他們的政治立場與我相左。朝堂之上經常為一點小事和我糾纏不休。很多沒必要討論可以立即解決的事情都叫他們耽誤了。真不知道他們針對的是這個國家還是只針對我。我本來就是個權力慾很重的人,而且生平也容不得別人在我面前放肆。所以找了個機會,以不稱職為名義,把他們明升暗貶了下去。
雖然是皇親國戚,但朝堂中誰的氣焰能比我囂張?除非你是我的頂頭上司。除非你能令我心甘情願俯首,除非你能像我一樣玩命的工作,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要不然,就別說廢話。再說了,我唯一的頂頭上司都不開口,哪輪到一些阿貓阿狗說話的分?
人們常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其實在宮中也是一樣的。皇后之所以能當上皇后並且坐穩這個位子,與她雄厚的背景不無關聯。如今她的後台被我搞垮了,她的地位雖不至於一落千丈,但一些同樣來自官宦重臣之家的嬪妃對她的態度總有些微妙的變化。我相信這些變化足夠令她暗中咬碎一口銀牙了。
我對女人的態度,只會因為她們給我的感覺而變化。至少目前,我還沒覺得後宮裡的女人有什麼可愛的地方。反正沒一個比得上我溫柔善良體貼的妻子。——不過,這是不是也因為嫉妒呢?這個問題的答案還是放在我自己的心裡比較好吧。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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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帝王對她的眷寵遠遠不及對我的信任。據說——據我在宮裡打點的人手說,這五年來,皇上到她寢殿或召她侍寢的次數,五個手指也能數清楚。長夜漫漫無法入睡,她不把前塵往事都翻出來嚼爛嚼碎又怎麼能打發時間?而這其中想得最多的,恐怕也就是她的夫君。
我從不相信女人都她們的丈夫沒什麼獨佔欲。再溫婉的女人碰上與自己丈夫有關的事情,總有想不開的時候。所以為了不傷害我的妻子,不讓我少有的一點愧疚轉化為罪惡感,我從來不在外拈花惹草。在朝廷中,我們夫妻的形象,是少有的恩愛。可實際的情況是什麼?我知道就好,不用挑明了。
皇后不會知道我與皇帝的約定,更不可能知道這五年間她的丈夫如果不去找別的嬪妃的話就會來找我發洩他的慾望。次數之多,真叫人不敢相信。如果讓她知道我分走了她丈夫大部分的眷寵的話,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反應呢?會不會拿一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再來就是她的孩子。不知道是她當娘的太失敗還是我總有吸引奇怪的人的魅力,小小的太子總希望跟在我身邊,每每看到太子棄她不顧直奔我的懷抱時她那張鐵青的臉,我的心情總是很好,而且我也毫不吝嗇的表現出來了。
如此這般,她不恨我,還恨誰?
有的時候我在想,如果她真的知道我和她丈夫的之間這種不清不白的關係的話,她會怎麼辦?她能怎麼辦?
說實話,皇帝並不昏庸,他可以算得上是一個英明的君主。我不知道他清楚不清楚他的女人在想什麼,不過我猜即使他清楚,他也不會理會。他的冷酷和我的無情,有的一比。
我並沒時間想的太多。忙碌一旦成為習慣後,連停下來喘口氣都覺得奢侈。我只是在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用這些胡思亂想娛樂一下自己而已。
五年中,最值得我高興的事情是什麼?當然是妻子懷孕的消息。
自她小產後,我便不再讓她操持家務。就算不當貪官污吏,憑我的薪水和祖產也足夠我們過上一輩子衣食無缺的好日子。我特地為她多請了些人分擔家事的責任,甚至專門為她請了一個大夫。一切的作為就是要讓她好好休養,努力養好身子,為我生下可愛的寶寶。
妻子並不是個絕頂的大美人。她只清秀溫婉而已。但她的五官是那種很有氣質很耐看型的,這樣的她再加上我算得上俊美的容貌,應該能生得出可愛的寶寶吧。至於孩子的性情,我想最好還是多象妻子一些。如果如我一般的話,他的日子可能會很難過。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進入官場中,畢竟我想要個孩子不是要他繼承我的事業。我只是希望他延續我的血脈證明我曾到這個世界來過而已。
——就算我當真淪陷於某人,兩個男人之間也不會留下任何證明。好的,壞的,什麼也沒有。若我死去後所有關於我的一切都煙消雲散的話,我會不甘心。孩子,從某個角度來是記錄我生命的一種方式。證明,這萬丈紅塵中,我曾走過。
妻子懷孕的消息,是大夫告訴我的,他說夫人還不想那麼快告訴我,她怕我擔心過度。
我當然擔心了,她的身體已經好到可以懷孕了嗎?會不會有危險?
老大夫笑了,白鬚抖動。他說夫人已經完全沒事了,懷孕絕對不會造成什麼負擔。他說完,就要離去。說是看在我這麼擔心的分上,回去好好替夫人配幾副安胎的藥,好叫我放心。臨走時我還說,能攤上我這麼有情有意有權有勢的夫君,夫人還真是好運氣。
我這個樣子的丈夫,在世人眼裡就算是好嗎?那世人的評價標準還真是低啊。只需要看形式,根本不需要去探究表面下的東西。
不過我想知道妻子的看法。與我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她對我應該也有她的評價吧。我不在乎世人怎麼看我。但我挺好奇這個站在與我做近的地方的女人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樣的。於是,晚上臨睡前,我問她。
我們睡在一起,如同這世間大多數夫妻。除了我真的很忙或要陪皇帝鬼混的夜晚外,我們之間過著和一般人沒什麼差別的夫妻生活。她真的是離我最近的人。
她顯然嚇了一跳。側著頭微微思索著,露出她纖細潔白的頸。然後她微笑著,一如平常地告訴我,作為一般意義上的丈夫,我很優秀了。
——我一直知道我的妻子並不是普通的庸俗的女人。這也是極度挑剔的我為什麼選中她當我妻子的原因之一。不過她這個結論我不是很能明白,於是我再問。
她只微笑著,很溫柔,很淡泊地說,她從不奢求她的婚後生活有多精彩刺激。現在我給她的,已經是她所能設想到的最好的。京城裡,哪個官家夫人不羨慕她嫁了一個年少有為位高權重幽溫柔體貼的好丈夫。
她呢?她真的滿意嗎?
如果說有什麼不滿的話,那就我我對她實在太好了,讓她想斥責我的無情都找不到理由。她歎笑著,雲淡風輕地說。她溫暖柔軟的手沿著我的眉毛輕輕撫摩,帶著幾許寵溺。她說,若我不問,她也不想說。但我們倆都知道彼此不是對方最想要的人。她是女人,注定她無力對抗已有的婚姻和世人眼光帶來的重重壓力,這一生,就算和自己的情人同處於一座城中,甚至他是自己丈夫的同事,但兩個人之間早已是咫尺天涯,萬水千山,再也沒辦法回頭了。
而我是男人。世情對我便寬容很多。我大可去追求我想要的人或物。他只希望,在我得到之前,能好好陪陪她。她不貪心的,只要這一段時間就好。而我所做的,比她希望的好太多了。
我動容,為她這一番話。我真的沒看走眼啊。她的確不是個平凡的女人,配我,真有點可惜。而且她對婚姻的忠誠度比我高太多了。和她比起來,我的靈魂和肉體一直在出軌。之前我並不覺得有什麼,膽子現在我真的有點臉紅了。不過我知道她並不清楚我出軌的對象到底是誰,要不然她不會如此的鎮定——不過更也許的是,她知道後依然會如此鎮定。誰知道呢。女人的心,比海深啊。
我很慶幸,我娶到的是她。所以我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好好保護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大夫告訴我,這一胎若再流掉,對母體的傷害會更大。凡事千萬要小心。特別是在現在這個時候。
要保護她,第一件要做的事當然就是要把這個消息隱瞞起來。知道不能再隱瞞為止。省得某些人手心發癢又要搞破壞。上次的教訓,我還記在心裡呢。
於是我依然按時上朝,入宮,當丞相,做太傅,只是,我再不在宮中熬夜太久,真做不完的事情,我就帶回家。一方面是盡量爭取時間陪我的妻子,另一方面是防止皇帝拿我的身體當出氣的工具。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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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皇帝的心情不是很好。西域那個最強悍的民族中最強盛的一支的首領生了一場大病,權力之爭開始在西域的帳篷中醞釀,大有燃起戰火殃及邊境的意味。偏偏駐紮邊境的官員長了一顆豬腦,對這些情況視而不見,給皇帝的奏折中盡寫些「天下太平」,「四海臣服」之類的屁話,就算皇帝連發十二道命令令他加緊邊境的防備他也有膽量置之不理。氣得皇帝要砍人。只是,那官員是皇后娘娘的嫡親哥哥,且目前尚說不上犯了什麼致命的錯誤,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麼理由可以結束他的使命。若是將他調離嘛,這等昏庸的官員,調到什麼地方才能不殃及百姓?這還真是個很困難的問題。當初就是看邊境平安兼帶兵的將軍軍紀森嚴才將他貶到那個地方吃吃苦頭磨練磨練,看看能不能把他磨機靈點。沒想到居然一點長進也沒有。從某些角度而言,他也算很厲害了。
皇帝很頭痛,我知道他頭痛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找人發洩怒火。宮裡那麼多的女人他沒寵幸過,這個時候他儘管去荼毒別人好了,千萬別找我的麻煩。家事,國事,天下事已經夠我操心的,別再讓我為床事而辛勞。
不過,躲得太明顯的結果是他瞄準機會堵住了我。
他下手毫不留情,我卻已經習慣。事實上,這麼多年歡愛,我的身體也已經習慣了他。再痛,再苦,忍一忍就過去了。真求他手下留情,他做不到,我也說不出口。
他滿足後,問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這要看他最後,捨得下幾分力氣了。有皇后梗在中間,他怎麼辦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的臉忽然被他抬起,他漆黑的眸子中映著我帶著激情淚痕的臉頰。他說我最近提到皇后時候的口氣有些異樣,又在吃醋嗎?
閉上眼睛,不看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他會很高興。他說,和我糾纏了那麼久,他有些煩了,他想要一個結果。
什麼結果?
他只笑著,問我,若世間最難纏的人他都能夠降服,其他的人,又算什麼?
我始終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不久後我就知道了。
會試後,狀元榜已經貼出來了,狀元,榜眼,探花都是年輕俊秀的男兒。最小的狀元才十五歲,僅比我當年拿到狀元時的年紀小了一歲。
他是個非常美麗的孩子。純潔而雅致。雖然在殿試中侃侃而談,但笑容中總帶著三分羞澀,誘人至極。
我看得出皇帝眼中的光芒是什麼意思。我暗暗心驚。他什麼時候好色到如此不顧後果了?他想要摧殘國家的棟樑嗎?
他不理會我,只是盡量找機會召那小狀元郎如供陪他。我除了在心中歎息之外,也多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恐懼什麼?我不知道。
後來我知道了。短短兩三個月間小狀元郎的位置連跳幾級,很快成為僅次於我的實權人物。更令我不快的是,他的權力相當大,幾乎可以無視我的命令。我的權限,在無形中,被削弱了。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我不悅了。我看得出來,那孩子的背後有某人直接撐腰,要不然入朝才幾天功夫,他憑什麼與我分庭抗爭?
小孩子是有野心的。他看我的眼神日益混雜著輕蔑和張狂。我想他在估量什麼時候他也會站在我這個位置。只要他用對了方法,取悅皇帝其實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我知道是誰的主意。誰比他更瞭解我們之間的關係呢?他要毀約是嗎?我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於是我去找他。
他對我說,那個孩子相當不錯。有見識,有頭腦。是個難得的人才。身體也相當美味。稍加訓練,也是一代尤物。
我面無表情地聽他說。垂著眼不讓他發現我的心情。原來如此啊,衣不如舊,人不如新。他所說的煩。是指厭煩啊。
想想也是,我跟著他,那麼多年,於公,天下已定,就算是庸才,只要不是太笨,要維持這個國家的正常運轉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於私,我的身體任他搓圓捏扁那麼多年,是該膩了、厭了、該拋棄了。在這個時候,來了個又年輕,又漂亮,又能幹,又不需要定下什麼約定的人,他還在乎什麼?他並不是個多情人,不要了的,丟了便是。
可笑的是,他口口聲聲說要我,而我竟真的信了。以為他不會變,便欲擒故縱慾迎還拒。明明動了心,卻裝著什麼都沒發生。現在想來,還真是噁心。
心如刀絞,痛!但唇角勾出難得的笑容。問他,他打算在什麼時候,讓他撐起責任?
他輕鬆地說,不急,這些日子,我先抽空教教他,他還年輕,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我知道了。回應他,告退。退出他的世界。退到距離他最遠的地方,退到,無人能窺視的地方,收拾破碎得狼狽的心。
不久之後,稱病不上朝。請了長假,帶著妻子回到黃河邊的祖宅,陪她,待產。
整整八個月的時間,不問外事。任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我只專心地,侍奉著妻子。
沒人知道我們在哪裡。世人都以為我是京城人,其實不是的。我的祖籍是黃河邊上一座古城裡,城裡有祖宅,只是,這二十年的時間我從沒回來過,除了我自己,沒人知道這就是我的老家。
權力,是放下了。心碎了以後,原本的執著都淡了。再那麼辛苦做什麼?天下人才那麼多,能輔佐他的,不只我一個。我何必再自以為是?放了吧,在他放手之前。為他賠上了身與心,這些,夠了。
妻子樂見我的陪伴,什麼也不說地隨著我星夜離開了京城。只是,她不只一次問我,為什麼總鬱鬱寡歡?
我不答。只問她願不願意,讓我們之間重新開始?願不願,與我當對真正的夫妻?
她問我,真放得下心裡那個人?
我盡力。
但她很難放下。況且,現在我們本來就是夫妻,世間,如我這般恩愛的夫妻能有多少?我若真的傷極痛極,不妨回到她的身邊,她雖人小力微,但安慰我,總還是能做到的。
有她這句話,足夠了。日後無論命運如何變化,我只守著她和孩子,就好。我的歸宿,在有她和孩子的地方。就算沒有愛情,也有親情。足夠了。
這是我一生中最平靜祥和的日子。我希望能持續下去的,但是我奢求了,之前,之後,我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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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生產,在八月桂花盛開的時候。
我不知道生孩子是那麼可怕的事情。妻子掙扎了三天三夜才在中秋月圓時候生下孩子。只是,產後大出血,縱然產婆大夫用盡方法也止不住,她只來得及看一眼孩子,只來得及喊一聲「寶寶」,便匆匆而去。
她纖小的手掌,在我的手中漸漸失去溫度。我怔怔地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無語。生離死別,竟然是那麼輕易的事情,就算不捨,就算傷心,就算不想面對,也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無發挽回。這一刻,我知道了這個女人對我有多重要,我的淚,在這一刻,無法控制。
我給孩子,取名「淺離」。只希望,在他的生命之中,別離之苦,淺些,再淺些。
抱著孩子主持妻子的喪禮。用最好的棺木,用最大的排場。我知道對死者而言這些都毫無意義。但是作為生者,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我僅能用這個,表達我的哀思。
懷裡的孩子,沉沉睡著。粉嫩的小臉有著淺淺的紅暈。他還什麼都不懂啊,便失去了自己的母親。我以後該怎麼辦?以我不怎麼清明的神智,我能把他撫養長大嗎?沒有他的母親的幫助,我能把他教好嗎?他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深夜,我睡不著,起身坐在寶寶床邊,他實在是個很乖的孩子,不吵,不鬧,吃飽就睡,帶他的奶娘說,沒見過這麼好養的孩子,吃飽就睡日後必有出息。
奶娘的話不知根據何來,但是……有出息嗎?我不求啊。如果他能平安地長大,我只希望,他好好活下去,高尚也罷,卑賤也罷,富貴也罷,貧困也罷,無情也罷,濫情也罷,熱心也罷,冷血也罷,只要他能好好地過完他的一生,他成為什麼樣的人,都好。
葬禮結束後很久,我閉門不出,專心和我的兒子打教導。現在我終於能體會當初皇帝的感覺。自己的孩子,總讓人愛不釋手。看著他一天一天的長大,看著他一天一天愈見靈活的反應,一切的一切,實在叫我無法不去疼愛他。尤其他笑起來的時候,全天下簡直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比上他的可愛。我恨不得把自己能給他的一切,全捧到他的面前。他的奶娘說,我太寵溺孩子了。
我的孩子嘛,當然要寵。我一直渴望的寶寶啊,妻子用生命換回來的稀世珍寶啊,不寵,行嗎?
寶寶漸漸長大,我渾然忘記了身外的一切,只記得照顧他,日日與他形影不離。突然有一天,大門外傳來一個曾經聽慣了的屬於太監的聲音,把我驚回現實中。
皇上駕到。
四個字,震碎我平靜的生活。
懷中抱著寶寶,跪在大門口迎接車輦上下來的男人。他的眸子深沉依舊,臉色依然平靜無波,只是看向我懷裡的寶寶的時候,瞳孔不自覺地收縮。
將他迎進大廳,摒退左右後,他的眼便只盯著我的孩子,他問我,我曠職多久了?
我想有一年了吧,寶寶的百日,也已經過了。不過,我並沒有曠職,我請假了的。
他冷笑,他沒有允許,我哪來的病假可以請?身為一國丞相,曠職一年該當何罪?
我亦冷笑。如果是為這個問題,隨他怎麼處理。大不了人頭落地,何必用這種威風壓人?不過我沒開口。
他又道,一年不見蹤影,朝堂上下皆以為我的失蹤是噩耗,他派了多少探子耗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找到我的,我想必都不知道,我倒是安安穩穩地躲在這裡生孩子,想來這些日子我的夫妻生活過得很舒服吧。
舒服不舒服也是我個人的事情,忍著,卻忍不住,他憑什麼用那種酸溜溜的語氣說這些話?我與他之間,已經沒有關係,我之所以躲了那麼久,就是告訴他,權力,我不要了,約定,就此廢了,從此,不再有關係。
他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他給我的選擇,現在依然有效,妻子,孩子,我只能要一個。現在是選擇的時候了。
何必逼我?我笑,苦笑。他已不再需要我,還不放了我嗎?在那樣的關係中,我們只會給彼此折磨——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我知道了,我退讓,他呢?還嫌不夠嗎?
他說過的話,絕不更改。他目光灼灼,步步緊逼。他能容忍我娶妻,也能容忍我有後代。但是他無法容忍我同時擁有這兩樣。世間,能分享我的人,有一個就太多了。我是他的,他不會再退讓。
他退讓了嗎?當真無法讓我全身而退?我問他,我若不選,又如何?
那便玉石俱焚好了。只要能得到我,他無所謂殘暴或卑劣。
笑,低下頭冷笑。果然不擇手段啊。自己不要了的,也不能讓他好好活下去嗎?看看,我給自己招惹了什麼樣的可怕麻煩啊。
我無法對抗他,他的身份,足以壓倒一切。我突然很想問他,為什麼當初要我,是因為,我流著我父親的血嗎?
父親?他不解。他的神情帶點懷念,他說,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便想要我了。沒見過那樣孤絕的眼神,冷冷的,不把眾生看在眼裡。於是好奇,若把我降服,是怎樣的快感。於是用權力收買我,想看看我在權力的腐蝕下的貪婪和醜陋,誰知道,最後的結果竟出乎他的意料。
被降服的人,似乎是他。所以,他不會放手。
這番話,若放在一年前,我必欣喜若狂,但現在,他用他的方式放了手,就不再有回頭的余的。我承認我依然心動,但是,這不代表一切。他能放手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是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和籌碼,和他對搏。
我搖頭回應他。我不曾降服過誰,我只愛過誰而已。可惜,很多話,錯過說出口的時機,便永遠不能再有見到天日的時候。就算,真的愛他,現在,我們之間也梗著太多的變數,已經,不可能了。
他不懂我的意思。事實上他能懂才是問題。他不耐煩的問我,選還是不選。或者由他來選?有什麼區別?反正,我的妻子也已經去世了。不再看他,看向懷裡的寶寶。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睜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看我,無聲的笑著。
當真?他問,不掩飾他的欣喜。
當真,現在只有寶寶和我相依為命。
那就好,馬上隨他回京城吧。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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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拒絕他,果然看到他的驚訝。
為什麼?他問。
沒有回去的理由。
可我仍然是當朝丞相。
當朝丞相只能有一個,絕對權力也只有一個人能擁有,若有能分割權力的人在,不去也罷——希望這個最表面的理由能令他退卻,那個存在著就提醒著自己的心傷得有多嚴重的人在,我不想再面對。可是,他真的不懂。
在和他談條件?他挑起弄眉,不滿。
不敢。看他的反應,應該要拂袖而去了吧。
但我確實這麼做了。不過沒關係,他有他的辦法。若我不回去,他便在我的面前,捏死孩子。
我怒視他。他怎麼對我我都認了,但是孩子我絕對不允許他動手。
他無視我的憤怒。奸邪地笑著。他說我總有籌碼落在他的手裡,想跑,沒那麼容易。
我知道他說得出就做得到。畢竟我太瞭解他了。他盯著寶寶的眼神無比冷酷。我不認為他會手下留情。
我能怎麼辦?失去了妻子後,若連寶寶都保不住,我的生命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寶寶是我的命根子,我絕對不能放手的。
我承認他的籌碼很足夠了。我依然被他牢牢地控制著,即使無奈,即使不甘,我也只能隨他上京,回到那個,我根本不想回去的地方。
重新再回到相府,我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一年沒回來而已,這個地方竟陌生得令我心驚。
皇帝一直把我押回府裡才轉回宮。不過他在我的府邸外佈置下了人,看陣勢,是要好好監視我了。
何必?我笑。我既然回來了,就已經有了相當的覺悟。浦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濱,莫非皇臣。我能逃到哪裡去?沒有孩子的時候我大可和他賭命,但有了孩子,我便不會再做那樣的事情。比起權力,比起生死,孩子更重要。若此生正的注定離不開他的束縛,那至少,把我能給孩子的一切都交給他。至於我以後的生活會變成怎麼樣,我無所謂了。
替寶寶洗好澡,哄他睡著後,我才將自己浸入澡盆中。寶寶果然太小了,受不得奔波之苦。原本水嫩圓潤的小臉在這一路上縮水了很多,看得我好心疼。明天若有時間,就去替他選個好奶娘吧。牛奶,羊奶總比不上人奶好啊。
靜靜地泡在水中,享受著熱水的溫度。水溫緩解了疲勞,也緩和了我這一路上疲憊的神經。
什麼也不想地泡著,直到水漸漸涼了才站起來。跨出澡盆外才發現,屏風邊掛衣服的地方站著一個人。
看清他的臉,我不慌,也不急著遮掩身體。反正這具肉體他也看了這麼多年,再遮遮掩掩也是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