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草木皆已沉眠的丑時三刻。
位於京都中心的某座古寺四周,飄浮著人眼所不能見的蒼白火球。
火球看起來像是剛死不久的人魂,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它是一種誘餌,有時只是放出幾個這樣的火球,就能捕獲想要踐踏墓地的魔族。
阿修雷一行人在這裡監視魔族產於人界的‘卵’,待其孵化的同時將之殲滅,並找出穿越結界到人界作亂引起事件的魔族,逐一斬殺。
阿修雷以京都為根據地執行這兩項任務,已經持續在人界二十年以上了。
“……提…爾……”
阿修雷痛苦的灼熱氣息,令狹小的寢室氣溫上升了。
他的額頭和頸子滿是汗水,有時會顫抖著肩膀或膝蓋,吐出灼熱的呼吸。
“啊……不要……過來……!”
阿修雷緊緊抓住上衣的胸襟部分,不由得因呼吸困難而咳了起來。想要揮開筆直朝自己伸來的手卻又無法做到,他痛苦地呻吟。
“不行……!住手……危險!”
阿修雷大叫,同時跳起身來。
他從外頭回來後就直接躺上床睡覺,連澡也沒洗。自己的手上傳來魔族的餘味。
阿修雷首先確定自己的身體能夠自由行動,然後想起他是獨自一人在這裡入睡的。
沒錯。提爾蘭迪亞不可能在這裡。
“是夢啊……”
阿修雷拭去汗水,將臉埋在立起的膝蓋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之後,打從心底慶倖這只是夢。
他夢見應該身在天主塔的提爾蘭迪亞,不知為何跑到人界來了。
若非發生什麼非比尋常的事態,身為守護主天的他應該是不能離開天界的,但守天卻連個侍從也沒帶,就這樣跑了下來。
他很明顯地是來找阿修雷的,但不幸的是,魔族得知守天下來人界的事,將他抓住了。夢境就是這樣。
“……那傢伙或許真的會這樣也說不定……”
阿修雷抓緊仍然悸動不已的胸口,輕聲呢喃。
明明身為守護主天,有時卻會失去自覺,忘卻一切直往前沖。阿修雷非常明白,只有在事情與阿修雷有關的時候,他才會做出這種事。
“……你可要乖乖地待著啊……”
阿修雷握住掛在頸子上的水晶,喃喃說道。
連接著這塊水晶的皮繩已經由守天親自施下特別的咒文,不管遇到怎樣的衝擊都絕不會斷裂。
他是守護石,同時也是幫助天界與人界通訊的重要媒介。
只要將它放在盛有水的碗中,就能得到與一個大湖的水量相同的通訊時間,也不會像從前那樣聽不清楚聲音了。
阿修雷倒回床上,睜著眼睛就這樣躺著。
他輾轉反側,卻沒有再次入睡的心情。
不久之前燒死才剛孵化的魔族幼子的觸感,在手中復蘇。
“……可惡!”
阿修雷把蓋在身上的薄被丟到地上,不讓部下察覺,偷偷溜出房子。
冰冷的夜空中,寂寞地浮著一彎下弦月,它仿佛一心藏住通往天界的道路似地,放出微弱的光芒。
沒有風,卻看不見星星。
阿修雷沒有回看腳下逐漸變小的人界,一徑穿過天之門。
早已熟識的守門衛兵看到他便讓他通過了。
阿修雷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沒有聯絡就主動跑來,他從來都沒想過這種事。
“那傢伙會不會嚇一跳……?”
就像要敷衍採取莫名其妙行動的自己似地,阿修雷如此呢喃。
原本他就沒有回來的義務,也沒有接到任何命令。
所以阿修雷一直過著極少回天界的生活,也只有心血來潮的時候才會穿過天之門。
阿修雷沒有消息,就是他活得好好的證據。守天這麼想著,幾乎要放棄等待了。
一想到這裡……總令人感到難以承受。
雖然不是寂寞或難過這樣清楚的感情,但阿修雷覺得胸口被糾緊得痛苦極了。
“他該不會趁我不在,就把女人帶到寢室去吧……”
從以前就十分寂寞的守天周圍,總是圍繞著侍女或舞伎、樂師。
雙手環抱成群的美女,對她們一律平等疼愛是損友柢王的拿手絕活,但一想到守天四周也環繞著那樣的女人們,就令阿修雷感到噁心至極。
“今晚是個揭開真相的絕佳時機……”
夜幕升起之前,阿修雷抵達了天主塔。
高高聳立在魔刻穀岩盤上的天主塔,受到閻魔大王設于山谷全體的結界照耀,發出詭異的紅色光芒。
阿修雷不想撞見任何人,使用了隱身術。
他原本以為守天張下了結界,卻意外順利地通過了。
“什麼啊,警備怎麼這麼薄弱!要是魔族來襲怎麼辦?”
太過輕易地來到守天房門前,反倒教阿修雷在意。
或許……。
“他果然不在裡面……!”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或許因為守天根本不在,所以他才能這樣輕易地闖入。
看到門也沒鎖,阿修雷焦急地闖進房裡去。
但是,門一關上,立刻傳來門鎖“喀”地卡住的聲音,他慌忙地拉門,試著打開。
打不開!?
“……阿修雷?”
微暗的房間裡,從床上爬起的身影發出聲音,把侵入者嚇得跳了起來。
“你、你在嗎!!”
“在啊!怎麼了?你在怕什麼?”
阿修雷背對門垂下頭去,身上只披著一件長衣的守天走了過來。
睽違已久的梔子花香。
聞到守天身上的那股味道,阿修雷的耳尖熱了起來。
“三更半夜的,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可是警備太薄弱了!我來到這裡的路上,竟然沒有遇到半點阻撓!不再加強警備的話……”
守天“啊”地微笑,緊貼上靠在門上的阿修雷,輕聲呢喃:“能夠通過的,只有你一個。”
阿修雷不瞭解守天的意思,疑惑地偏了偏頭,守天趁隙抬起他的下顎。
“你幹嘛!笨蛋!到……!”
阿修雷搖頭想要拒絕守天的吻,但他無法開門跑到外頭去,只好往鄰房的寢室逃。
在即將得逞的瞬間被逃開,守天仰頭朝天花板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還是老樣子呢!沒有得到允許,連一個吻也不行嗎?”
看到那溫柔得令人屏息的視線,阿修雷說不出話來了。
冷靜一想,不管身在何處,就算是守天真的想要阿修雷的時候,也從未強行逼過他。
像這樣讓他撲了個空,阿修雷不禁感到非常歉疚。
“……不是那樣的……我……馬上就要回去了。而且,我剛才才殺了孵化的魔族……連……連澡都沒洗……”
不是的。
自己不是想說這種話……阿修雷真的不是想要這樣拒絕守天的。
守天苦笑著說原來是為了這種理由,又走近阿修雷。
“卵還是一樣嗎?雖然只是幼兒,但也不能大意喲!有沒有受傷?”
“怎麼可能!”
阿修雷以生氣的語調要他別把自己當傻瓜,守天便溫柔地在他耳邊呢喃“這樣才是我的阿修雷”。
——我的……阿修雷……。
聽到守天的話,阿修雷知道他還喜歡著自己,內心松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會突然跑來?以為我帶女人進房裡是嗎?”
“哈!你和女人糾纏不清是老早就開始的事了!只是……”
“只是……什麼?”
阿修雷注意到守天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守天那帶有少年稚嫩的嗓音開始變成青年的聲音了。
“你的聲音……”
“嗯?啊,大家都說變低了,變得那麼多嗎?”
守天按住喉嚨,兩人的距離仍然是可以感覺到對方呼吸地接近。
意識到這一點,阿修雷注意到自己的臉突然微微紅了起來。但是,房裡這麼暗,就算臉紅,對方也不會注意到的。
“遠見鏡的通訊很難傳達聲音呢!至於天主塔的警備,之前我已經計算過你的氣脈重新組合結界,只有你一個人可以隨時進入。要是桂花之外的魔族闖入,只要踏進大門一步就會被彈飛了。不過,從那之後就一直沒有魔族出現,所以還沒有試驗過。”
守天讓阿修雷坐在椅子上,拿來新的杯子,幫他盛了一杯他之前說喜歡喝的清淡飲料。
“會不會餓?”
“不會。”
阿修雷一口氣喝光守天為他倒的酒,站了起來。
“你要走了?真的?”
“我不是說了我不能待太久嗎?”
雖然這麼說,但阿修雷也沒有立刻就往門口走去,守天慎重地將他抱在懷裡,就像擁抱著易碎的寶物一樣。
“就不能……再延長一刻嗎?”
“為了什麼?”
“說的也是……。就為了讓人界明天一天都保持晴朗……怎麼樣?”
“哼,要是下雨的話能見度就變差了。我監視的那個地方,現在正是收成時期。你知道嗎?稻穗綿延不斷的情景,就像金色的草原一樣,真的非常漂亮呢!要是天氣一直保持晴朗的話就太好了。”
阿修雷抬起靠在守天肩上的額頭,以真摯的眼神訴說著。
守天就這樣輕輕壓上自己的唇。
阿修雷回應著他的吻,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非常清楚,因為守天像這樣充滿耐心地一再包容他,兩人的關係才能繼續。
繼續接吻著,阿修雷聽見上衣系帶被解開的聲音。肩膀接觸到空氣,殘留著汗水的背部感覺到守天冰冷的手掌。
“……我真的……沒有洗澡……”
阿修雷抱緊守天輕咬著自己肩部及耳朵的頭部,就這樣朝床上仰倒下去。
他已經完全被捲入這分不清到底是討厭還是舒服的感覺當中了。
“到處都充滿了甜美的香味呢!用不著特地把它給洗掉……”
做這種事,到底哪裡好玩?
阿修雷雙手抱著戀人的頭部,放鬆全身的力量,擺出些許妥協的姿勢。
只是這樣而已,守天就更加歡喜地吻了上來。他的這種態度,令阿修雷覺得輕鬆多了。
雖然他無法像對方要求的回應那麼多。
“……啊……啊啊……”
比平常更急躁的肌膚重疊行為,也融化在寬容的甜蜜當中。
阿修雷想要責備他人的心情,在守天的撫摸之下煙消雲散。
他抱著守天的背,對這樣短暫的相會竟會讓自己如此滿足,感到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