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醫院
城市裡的燈光讓黑色天幕下有一層奇異的暖黃光暈,因為下雨,黑沉沉的天空將這層暖黃光暈壓得極低,好像就在不遠處的頭頂,就是一層光罩。
旁邊高樓上有明亮燈光,雨幕將一切隔離,所有東西彷彿都顯得比平時來得遠。
逸寧覺得這個幫自己的人有些不能理喻,自己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卻硬要拉自己去醫院。
瞥了他最後一眼,逸寧撐著傘看了一下路上車輛,直接準備橫穿馬路避開他。
此時已晚,加上雨中人少,車輛比平時開得還快,逸寧腳踝受傷,一瘸一拐就要跑過馬路去。
周延跑上前去將他拉住,正好一輛黑色轎車飛快地開過去,路上的積水被濺起來灑了兩人一身,周延衣服在雨中本就淋濕了,此時便更濕,褲腿上也濺上了泥漿,他氣得對那輛開過去的車大罵,「他媽的,長眼沒有,操……」
還沒罵完,就見被他拉住的人一雙黑白分明澄澈的大眼睛將他盯著,想到剛才自己將他濺了滿身水,一向沒有羞恥感的周延,此時居然覺得有絲窘迫,也不罵了,直接凶巴巴將逸寧拉到路邊去,「去醫院,你去醫院看了傷,我管你到哪裡去撿垃圾!」
「那是我的東西,什麼撿垃圾……」逸寧在心裡憤憤,但沒有抱怨出口。對周延的拉拽行為抗拒道,「我衣服濕了,要回去換衣服。我自己知道去看醫生,你實在過意不去,那就陪些錢給我就是了。」
周延想的是這是上天安排的機會讓我來泡你,哪能簡單就讓你跑了。於是拒絕道,「不行,我不能這麼不負責任。」
「你這人怎麼這樣!放開!」好脾氣的逸寧生氣了。
周延才不管他,原來還是拉著他的手臂,之後完全將他半抱著拖著走。
逸寧又有了被人強迫的感覺,上一次那樣的事情瞬間襲進他的腦子,讓他神經突然緊繃,驚恐起來,顧不得這是大街,顧不得有人在看,直接拳打腳踢起來,驚恐地叫喚,「你這個混蛋,放開我,放開我,我不去,我不要……」
更多人朝這邊看過來,而且指指點點,周延非常惱火,吼道,「不就是去醫院,叫得像殺豬。」又朝那些看過來的人凶狠罵道,「沒見過人不想就醫嗎,滾開吧!」
逸寧直接被周延拖進了車子裡,一把被按在副座上,被強硬繫上安全帶,關上車門。
這人這般作為和個劫匪沒有什麼區別,逸寧現在是真擔心他要將自己劫到哪裡去,但是高聲呼救也沒人來救。
周延坐到駕駛座上,開車出了一段,看到副座上那人一副絕望的神情,覺得特別搞笑,他這是怎麼了,神經病發了才這樣千辛萬苦將這人綁到醫院去。
幾分鐘時間就到了一家醫院門前,開到停車場裡去。
逸寧看看外面的情景,是真的到醫院裡來了,他才鬆了口氣,不過,看向周延的眼神裡依然充滿了戒備,主要是這人太不正常,太奇怪了。
逸寧解了安全帶,準備開車門下車,只是,他沒帶多少錢,不知道自己去看病錢夠不夠,所以又有些忐忑。
周延看了他一眼,也沒所表示,直接拿出電話來打。
「喂,李叔嗎?……嗯,我在醫院停車場裡,……嗯,嗯……」
逸寧聽他和別人閒聊起來了,非常窘迫,想說自己下車去了,又不好打擾他講電話。
周延講完電話,看眼開了車門的逸寧,憤憤地出了口粗氣,下車後便到逸寧的一邊將車門打開,將他拉了出來。
雖然周延盡量壓了怒氣做到動作輕柔,但逸寧還是被他拉了一踉蹌,腳上的傷更痛了一些。
車裡面比較暖和,出來後被風一吹雨一打,加上衣服本就是濕的,就冷得瑟瑟發抖。
周延看了眼逸寧的可憐樣,心裡的氣也就消下去了,想去扶著逸寧走,逸寧卻躲開了他的手,默默地往醫院裡走去。
「呵!」周延露出個譏笑的表情。走到逸寧前面去,也不理睬他,逕直往前走。
逸寧真的覺得這人莫名其妙,正準備轉方向逃了,周延就回頭來看他,看到他要邁步往別的方向去,就怒了,冷笑著哼道,「老子今天就非要把你拉到醫院去。」
逸寧真想罵這人腦子有病,最後還是被他的凶狠表情嚇得沒有罵出來,跟著他進了醫院。
居然沒有像別人一樣去掛診,直接坐電梯上了樓,周延帶他到一個辦公室裡,裡面書架辦公桌沙發電腦,逸寧甚至一進去就聞到了很香的咖啡的味道,讓他覺得非常溫暖。
裡面沒有人,周延自顧自坐到沙發上,然後將外套脫掉,看逸寧還愣站著,就說道,「你腳不是受傷了,站著幹嘛,坐啊!」
逸寧有些拘謹地坐下,雙腿並著,坐姿端正。
他身上的褲子直接是髒的,鞋子當然也髒,進來後在地上就留下了一個個淺淺的髒腳印,看著那些腳印,讓他很不好意思。
「把外套脫了吧,都濕了,你不冷嗎?」周延去倒了兩杯咖啡,一杯放在逸寧前面,一杯自己端著喝了,瞥著逸寧說道。
逸寧搖搖頭,並不去端咖啡喝。這個房間裡只有他和周延,必要的警惕是必須要的。
這時一人推門進來了,高大的身材,四十來歲,沉穩幹練,頭髮一絲不苟,臉上也是那種經常不苟言笑而帶上的堅硬和嚴肅,黑色的西裝外面套著一件白大褂。他後面還跟了兩個人,一男一女。
「李叔!」周延正在喝咖啡,轉頭看到進來的人就叫了一聲,聲音裡帶著些微敬意。
李梓弈看了他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到端正坐在沙發上的逸寧身上,逸寧看到他進來便起身站好了。
他掃了逸寧幾眼後,對著周延問道,「就是他?」聲音略微冷硬。
「是啊!今天開車將他擦到地上了,腳踝受傷了。」周延說道。
「給他看看吧!」李梓弈對進來的那一男一女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說道。
逸寧褲腿上全濕了,還有泥漿,他坐到沙發上將左邊濕了的褲腿全挽起來,露出白得在燈光下晃眼的一截小腿來,之後又將鞋子脫了,穿著白色短襪,按照醫生指示將襪子也脫了。
腳又小又白,晶瑩剔透的,那女護士看著就笑了,另外幾個雖沒有做出別的表情,但也都被吸引了目光看過來。
李梓弈看了逸寧的腳一眼後,就皺眉看向周延。
周延全被逸寧吸引住目光了,哪裡看得到他李叔表示出來的不滿。
腳踝上已經紅腫了一圈,看起來很糟糕。
醫生說讓逸寧跟著去檢查,便讓護士小姐將逸寧扶走了。
逸寧被扶著出了門,李梓弈才對周延說道,「你這又是看上他了,這孩子不是那種讓人玩玩的人,你不要打他主意了。」
周延坐在沙發上翹個二郎腿,笑著回答說,「我是正二八經要追求他。」
「放你的屁,你那德行在我面前來說這話。」李梓弈坐到辦公桌後看文件對周延罵道。
「我說真的,你不覺得他不錯嗎?長得不錯,人也很好。我車今天把他擦了,他摔倒了都不要我陪醫藥費,這年頭這種人哪裡還能找得到。」周延說得挺認真。
「你就在這兒放屁吧!我早二十年估計會信你的話!……你不是最討厭娘娘腔,到時候你把人怎麼樣了,別讓你三叔又給你擦屁股。人長這麼大了,就沒幹過幾件能看的事情。」李梓弈板著臉教訓他。
「他哪裡娘了,我覺得還好啊!反正最近事情也不忙,追他有什麼關係!能出什麼事?」周延辯駁道。
李梓弈搖搖頭,「隨你!那孩子看著就挺乾淨的,你別把人家給害了就行。」
周延不作答。
醫生來說逸寧的腳踝已經包好了,說他要走,問周延的意思。
周延告別李梓弈出門去找逸寧。
周延一走,李梓弈看剛才被他弄髒的沙發地毯,皺著眉頭讓人進來打掃整理乾淨。
在病例上,周延才知道逸寧的名字,說道,「你叫蘇逸寧啊,名字不錯!居然25歲了,你像嗎,不是亂填的?」
逸寧脫了外套,穿著深色的毛背心,顯得異常清瘦,兩個褲腿都挽了起來,腿也很細,加上他的一張尖下巴的清瘦白皙的臉,哪裡看得出來是25歲。
逸寧腳踝上的傷被處理了,還照了片,醫生態度極好,說讓他一個月內最好不要用腳做大幅度運動,過些天再來看看之類。
逸寧雖然討厭別人的碰觸,但是沒有辦法,必須讓人扶著走路。
周延態度非常好地來扶他出去,雖然只是扶了手臂,沒有實質性的碰觸,逸寧依然覺得很彆扭和窘迫。
第七章 入室
逸寧坐在車上不說話,外面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世界都是濕漉漉的,下雨讓這個城市的節奏稍微慢下來一些。
路邊建築裡的燈光從車窗一閃而過,迷離變幻不定,逸寧總有種自己沒有在人間的感覺。
他已經習慣於生活在自己的思維裡——一個小小的,他能夠掌控的世界。被駕車的這個介紹自己叫做周延的人拉入凡世,讓他覺得不真實,心裡非常忐忑。
車裡的暖氣熏得他有些想睡覺,畢竟又忙又累地忙亂了一個多小時,他困了。
周延問他家住哪裡的時候,逸寧警惕地只報了他摔倒的那個路口。
周延哼了一聲,將車開到那裡去後,不讓他下車,又問,「你不會是要在這裡下吧!你不要你的腳了,能自己走回去?」
逸寧的左腳上纏著紗布,醫生建議頭三天最好不要走路,他囁嚅著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的。
周延瞥了他一眼,不想讓他太為難,說道,「你這是擔心什麼,害怕我知道你的住址纏著你啊!是我開車擦到你了,再怎麼也該是你纏著我要醫藥費吧!」
逸寧雖然也是這麼想,但畢竟周延看起來讓人不放心,於是還是一聲不響。
「你這人怎麼這麼個悶葫蘆,就這樣耗著嗎,不讓我送你回去,你打電話叫你家裡人來接你啊!」周延看他悶著,聲音大了不止一倍地帶怒說道。
「對不起……我自己下車回去就行了!謝謝你了!」逸寧說著就要開車門下車,只是車門鎖上打不開。
周延差點沒被他氣死,他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人,居然這人就這般不領情。「你沒手機給家人打電話嗎,沒有就用我的。」說著把手機遞給他。
逸寧回頭來朝他笑了一下,沒有接手機,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車裡像是盈著銀河的暈光,柔柔的,寬廣博大,就像周延以前去天文觀測中心看到的一樣,他愣了一下,壓下被他一下挑起來的不正常脈動,「我又不是什麼壞人,不會對你怎麼樣的,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還要陪你其他費用呢,要是你不相信,我現在打電話讓律師來處理這件事也行。」
「不,不用了。是你太客氣了,我原來就說過是我自己站在路中間才被你車濺的水掃到,要是你這樣的話,好像是我在騙錢一樣。」逸寧制止周延要打電話的動作。
逸寧的警惕心,還有就是對別人的排斥,這些都讓周延感到可疑。
「你這樣子,是不是家裡沒有別人,所以,怕我入室搶劫?」周延半開玩笑的說道。
「怎麼可能。」逸寧只是不喜歡有人進入自己的空間而已。而且,一看就知道周延是那種非常有錢的人,首先是他開的這兩非常顯眼的車,其次是去醫院就直接進院長室,還有動不動就說找律師處理事務。只是,現在這個社會越是有錢的人越是沒有好人,他們對你好都是有企圖的,因為有錢人可沒有時間陪你這樣耗。逸寧雖然不仇富,但是卻討厭和有錢人打交道。
雖然逸寧懷疑周延的企圖,而且對他充滿了十二分的警惕,最後還是沒有好的辦法,只能讓他將自己送到了住處樓下。甚至讓周延將他扶著上了樓。
逸寧的住處是很老舊的那種樓了,每樓有四家住處,對門兩家都是兩室兩廳的較大公寓,而另外兩家就是一室一廳帶著一個小廚房和一個小廁所沒有陽台的二三十平米的小公寓,不過,這個小的空間對逸寧來說剛剛好。
這個房子有些破舊,每月月租要兩千多,比起和別人合租的房子要貴一些,但逸寧寧願承擔這麼貴的房租,也不想和別人住在一起。
他有一些潔癖,大學同寢室的人都不怎麼受得了他,他知道自己的弊處,也就不想和別人一起住了。
逸寧住在四樓,樓道裡黑漆漆的,因為太安靜了,聲控燈沒有亮起來。
周延問了一句,「怎麼這麼暗?」
「這一樓的燈壞了,上面一層有燈。」逸寧輕聲回答。
周延還沒到這麼破舊的地方來過,老舊的樓房總會有一些說不出的腐朽的味道,這讓他覺得有些犯噁心,逸寧也不喜歡這種味道,但好在已經住慣了,也就能夠忍受了。
周延扶著逸寧的左臂,幾乎是支撐著他半邊身體的重量,不過,逸寧本身就不重,周延力氣也大,倒沒覺得什麼。
周延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住在這種地方?」語氣裡帶著強烈的嫌惡。
他一個大少爺,當然不知道平民的痛苦,逸寧也不和他計較。平淡答道,「我覺得還好。」
周延聽出逸寧語氣裡對這個話題的不耐,也就不再提了。
周延將逸寧扶到門口的時候,逸寧從褲袋裡拿鑰匙出來,周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逸寧也不好意思趕他走,於是自己在那裡一邊煩躁周延這事一邊開不開門。
周延看逸寧一直對不准鎖孔,說道,「你自己的門都打不開嗎?」
強行拿過逸寧手中的鑰匙,開起門來,這個樓道裡的燈太暗了,周延好半天才把鑰匙插進去,開始轉錯方向了,後來才轉對,周延便又罵了兩句髒話。
這種老房子沒有什麼隔音效果,在看電視的房租老闆娘開了裡面的木門從鐵門框來看外面的情況。
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將租房子的小寧幾乎是半摟著,開門正準備進去。
老闆娘是六十多歲的老大媽了,只和老伴住在這裡,家裡養著兩條狗,兒女都有出息了,工作體面,結婚生子住在別處。
她是這個城市裡很少的熱心的人,便喊著問了一句,「小寧,你朋友?」
逸寧看向老闆娘,笑了一下,答道,「算是!」
周延雖然不滿於逸寧那句「算是」,但看向那老大媽,居然還挺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打擾大媽你了!他腳崴傷了,我送他回來。」
老闆娘這才放心地關上門進去繼續看電視了。
逸寧進屋開了燈,周延站在門口看裡面,低矮的樓房讓他不舒服,而且屋子太小了,讓他覺得壓抑。
只是,裡面特別乾淨,井井有條。
只消看一眼,就覺得幽靜而涼爽。
雖然是一般的水磨地板,不是木地板,沒有鋪地毯,但逸寧脫了鞋穿著自己的小拖鞋,這才進去。
沒有周延穿的拖鞋,逸寧看這人硬要進來,只好說道,「不用脫鞋,進來坐吧!」
房間裡到處一塵不染,周延在屋子裡留下一個又一個髒腳印,一向大而化之的他倒覺得有些愧疚了。
逸寧要去給周延倒茶,周延看他單腳跳,或是一瘸一拐實在痛苦,就說道,「你不用招呼我了,換了衣服早些休息吧!你的那些東西,我明天會給你送來,要是我不來,就讓別人給你送來。」
逸寧想說不用了。
周延已經又說道,「你電話是多少,我明天來之前聯繫一下你。」
周延語氣強勢,逸寧本不想給他電話號碼,最後還是給了。
周延走之後,逸寧跪在地上將被周延踩髒的地板好好擦乾淨了,腳傷和手肘上的傷不能沾水,所以只擦了身體,穿上暖和柔軟的棉質睡衣,睡進溫暖的被窩裡。
這天亂成這樣,他也沒有心思再工作,精神疲累只想好好睡一覺。
逸寧沒想到周延還會再來,畢竟昨天他那麼嫌惡這棟老房子,對著他住的小公寓也一直緊皺眉頭嫌惡得不得了。
周延來的時候,是中午一點剛過,逸寧熱了冷飯冷菜準備吃。熱飯的時候,看到冰箱裡幾乎沒有東西了,他還想著要讓老闆娘買菜時幫帶一些。
周延兩隻手各提了兩大袋,沒有手敲門直接用腳踹,這不算結實的鐵門被他踹地砰砰響,把正準備吃飯的逸寧嚇了一大跳。
他從門眼裡看到外面站著周延,愣了一下馬上開門,以免他將這門踢壞了老闆娘是會讓賠償的。
周延看到逸寧,露出個爽朗的笑,說道,「昨天把你東西扔了,今天這些是來做補償的。」
逸寧讓他進來。
周延居然非常有心,袋子裡還提了一雙新的拖鞋來,拿出來換了才進屋。
逸寧看周延極其自然又熟識地在他房間裡走了幾圈,對各處評頭論足,在收拾周延帶來東西的他就忍不住想歎氣。
周延提來的東西可不是他自己去買的,讓了家裡採購的人去買,給她說了大致哪些。
所以,這四大袋東西又多又貴重。
逸寧看了一下,就覺得最好還是不要收。
和周延說了,周延沉著臉一句,「你不要把扔了就行,不要和我說。」就將逸寧的話噎了回去。逸寧只好將東西整理了拿出來,放妥當。
周延看逸寧客廳裡一方矮桌上一道苦瓜炒雞蛋,一道冬瓜燒排骨,還有一碗米飯。
苦瓜炒雞蛋雞蛋煎得金黃,苦瓜是嫩綠的色澤,冬瓜燒排骨看著也不錯,主要是香味讓周延覺得餓了,他從早上起來,到現在還沒吃多少東西呢。
於是,周延大少爺要求道,「我也沒吃午飯,就在你這裡吃吧!」
雖然每一頓的飯菜都是計算好了的,沒有給另外一人準備,逸寧不好拒絕周延,只好拿了另一副碗筷,從自己碗裡趕了大半碗米飯給他,想著自己過會兒再吃些餅乾也可以。
周延從進來,逸寧就是默默的,幾乎沒說過幾句話。
「你只有這麼一點飯嗎,既然這樣,你就拒絕我不就好了,我不吃了。」周延看逸寧那可憐樣,就推開碗不吃了。
逸寧愣愣地看著他,好半天才說道,「我還有餅乾可以吃。」想到周延剛才提了魚乾來,便又說道,「你等等。」
周延看逸寧從冰箱裡又拿出一些東西出來,用碟子裝好,一瘸一拐地過來放他面前。
這也許是周延吃得最簡單的一次午飯,但還算津津有味。
他有事要先走了,逸寧在廚房裡洗碗碟。
逸寧額發有些長了,遮住了眼睛,隨著手上的動作,頭髮輕輕動著,周延坐在客廳裡看著他,想他還真是賢惠,本來是急著要走,硬是拖到逸寧收拾完了廚房,他才告別。
周延走了,逸寧長出了一口氣,希望他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第八章 拜訪
因為腳傷,逸寧雖然想去書店看書也不能了,每天待在家裡看書寫東西做翻譯。
吃著周延帶來的東西,他便會想到那個高大英俊強勢非常的人。
周延那天離開時說的是以後還來做客,但連著一星期,都沒見到他來。
逸寧並不是想他來,只是,畢竟,一個突然強硬闖入生活的人不見了,多少會時常想想,更何況自己吃的用的都是他買來的,細緻如逸寧,每看到一次那些東西,都能想一遍那天發生的事情。
無論那天是多麼狼狽,周延是多麼強勢不可理喻,在後來的回想裡,都蒙上了一層溫馨的薄紗,朦朧了那時的彆扭和警惕,就像那時的雨不是催涼的秋雨,而是霏霏柔軟的春雨。
天氣涼了,人沒了原來那麼暴躁,精神好了不少。
周延發現自己那方面的興趣又恢復了,於是又開始過起原來那般糜爛的生活來,比起逸寧的漂亮溫柔沉靜,有更多的妖艷尤物,沉醉其中,他哪裡想得起逸寧來。
一天,醫生給他打電話來,說那天腳傷的病人沒有去複查,向他詢問這件事情。
逸寧腳崴傷並不是特別嚴重,到現在早好了,不用複查也沒有關係。醫生也只是想著給周家少爺打個電話詢問此事,套一點交情而已。
要不是醫生說起,周延多半就會將逸寧忘了,既然醫生說起了,他就又想了起來。
想到他在娛樂城裡用望遠鏡看到的逸寧白皙安靜乾淨的側臉,還有那骨節修長秀美白淨的放在書頁上的手;想到那天在雨中,他被濺了滿身水,臉都是髒污的狼狽,但是卻依然默默而溫情,就像那天的雨一樣,淅淅瀝瀝,溫柔的,微涼,帶著絲莫名的憂傷;還想到那天的那一方小桌,那一個小小的公寓,裡面的那一個人……
和所有他這種富家二世祖一樣,周延有選擇性記憶的毛病。
不重要的人從不在他的記憶範圍內,總是過了就忘了。頭一天還在床上打得火熱的人,第二天出現在他面前,他說不定就記不起他名字來。
逸寧能讓周延記起,周延歸結為逸寧那種人從他出生到現在,很少見到。畢竟他身邊都是一群精力旺盛無事找事的傢伙,而且,他身邊的人有多少不是想從他這裡得到好處呢,而那個人就不一樣了,一個勁地將好處往外推。
周延又提了東西來看逸寧。這次提的沒有上次那麼多生活用品,換成了禮品,周延讓別人去買的,他也沒有注意,裡面除了補品,居然還有煙酒。
這次是晚上,逸寧的腳傷已經好了,但他根據醫囑不能運動量過大,所以沒有出門,他正在練習做瑜伽裡面幾個比較簡單的動作。
門被敲響,逸寧還以為是老闆娘,從探視孔裡看到是周延,周延面上表情挺冷漠,正皺著眉頭顯出些不耐煩。
逸寧有一刻的怔忡,這時已經距離他被車擦到過了半個月,他以為周延不會來了,沒想到這人居然來了,逸寧最開始的是緊張,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般緊張,帶著一絲欣喜的,又有些懼怕。
周延上次來自己帶來的鞋子,他洗後晾乾用盒子裝起來放進櫃子裡了,他飛快跑到臥室裡去將鞋盒子拿出來,等他再來到門邊,門上響起更大的敲門聲。
逸寧打開門,周延抬起頭來看向他。
逸寧剛才做瑜伽,額頭上臉上有些細汗,柔軟的髮絲粘在臉頰邊,額上也有幾絲,臉色不是以前見到的那樣的玉白,帶著運動流汗的紅暈,身上穿著一件淡藍色有只小熊的寬鬆T恤,下面是一條寬鬆的運動棉褲。
周延看到面前的人,愣了好一會兒,以至於提著東西,露出一臉傻態。他一向是個美色至上的人,並且認為他這一生都將像他父親一樣聲色犬馬,而此時,他卻激動了心情,轉不動眼珠子,此時的他不會去想和這個人的未來,也想不到這人對他來說將會是多麼重要,他只是想起了談戀愛這個詞。
他知道哪些人只適合做愛玩樂,那些人卻適合談戀愛。對他來說,雖都是打發時間,但感覺會不一樣。
「你……你進來吧!」逸寧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將周延的拖鞋拿出來擺好,讓周延進來。
周延甚至還記得進這個小小的公寓需要脫鞋。
讓客人進屋脫鞋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周延卻並沒有介意。
周延將手裡的東西遞給逸寧,逸寧接過來時,重量讓他有些吃驚。
周延逕自在客廳裡的半舊矮沙發上坐下,看逸寧走路沒有問題,問道,「你腳好了?」
「不是什麼嚴重的傷,早好了!」逸寧給他泡了一杯茶,是周延上次提來的銀峰。
「醫生打電話來說你之後就沒去複查,你為什麼不去呢!」周延端著茶杯暖手。
逸寧聽他這麼問,有些窘,上次周延帶他去是直接去院長室,讓他自己再去,他難道還能自己去找院長不成,而且,他也不喜歡醫院,自然就沒去了。腳上的傷在擦藥將養一個星期時就全好了,他才不會去醫院受罪。
「不嚴重,幾天就好了,不用複查。」房間裡兩張舊沙發,他坐到另一張上去。
「腳很重要,還是要注意一些,今天再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周延語氣又開始強勢起來。
「不用了,早就好了。再說,現在醫院也下班了。」逸寧被周延那霸道銳利的眼光一看,就有些畏縮害怕。
「醫院不會下班,走吧!」周延起身要拉逸寧。
逸寧馬上逃開,警惕看著周延,語氣也變得堅決,拒絕道,「這是我的腳,我不去看了。」
「你……」周延有些生氣,將逸寧緊緊盯著。
「謝謝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逸寧感覺到危險,緩和語氣說道。
「你不去算了!」周延帶著怒氣地說完,又坐了下去。
逸寧不知好歹的行為讓他很惱火且生氣。
逸寧下午做了點心,用微波爐熱了一分鐘就端出來。
周延正在好好打量逸寧的房子,小且窄,只是很乾淨而已。
逸寧做了紅薯豆沙餅,本來是用作夜宵的,每次吃兩個,現在將一大盤都端出來招待周延。
逸寧不太會應對人,將點心放在桌上,放了筷子和一個小碟子,說道,「這是我做的點心,你要不要嘗嘗。」
都熱好放在面前了,不嘗就太不禮貌,周延當然點頭說好。
逸寧從小的興趣無外乎看書寫東西,然後就是做打掃和做飯,廚藝不錯,上次周延就領教過了。
裡面加了一些糯米面,吃起來軟軟綿綿甜絲絲,感覺不錯。
逸寧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和周延說話交流,坐立不安,只希望這人快些走了。
吃點心即使是喜歡的也以一兩個為宜,周延吃兩個就不吃了。
看逸寧拘謹地坐著,在自己家裡也坐得端正,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沒有男子氣,倒像個教養良好的淑女。
兩個人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周延和別人在一起聊的時候可以隨口就說,突然遇到逸寧這樣沉默安靜的人,他倒不知道可以說什麼好了。
周延沒有多待就走了。
逸寧關上門,鬆了口氣,當然想的是以後他再也不會來了吧!之後又會想到下次見到的時候,應該多說些話,不能讓氣氛這麼尷尬。
說實話,浪跡花叢好多年,周延身邊的男男女女數都數不過來,他卻從沒有過談戀愛的經歷,也許,他在十四五歲的少年時代,那時還感情較真摯,能夠和人談戀愛,只是他卻將時間用來和父親較勁,和那人的情人鬼混去了,之後,他也有過愛上衛溪去追求他,但是以失敗而告終,並且,他是慘敗,之後他頹廢了好長時間。
現在想要找個人來談戀愛,人選是有了,他卻躊躇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他以前追求衛溪時讓大姐幫忙做參謀,不過失敗的結局告訴他大姐的辦法沒用。於是,非常可笑的是,他這次還去買了幾本言情小說來看,每本都是看了個開頭就看不下去,覺得裡面寫得可笑至極。
第九章 沉默的追求和愛
逸寧是個太過安靜的人,安靜到極其無趣的地步。
周延時常到逸寧這裡來看看,其實是想和他多說幾句話,或是多聽他說幾句話,只是逸寧就是那麼個死板無趣的人,無論你說什麼,他都靜靜地坐著,你不知道他是否在認真聽,說完時候,問他問題,他就點頭說「還好!」
周延覺得自己再堅持不下去了,他決定撒手。第二次戀愛以對方的無趣而告終,周延並不覺得自己這次是輸了,但是,卻很受打擊,難道他注定只能和人上床,而不能和人談戀愛嗎?
逸寧就在等周延疲憊的時候。
一個有錢人公子哥,看樣子就不是安分的人,時常往他這裡來,逸寧再笨也知道他不是真的來探望他腳傷好了沒,那麼一點小傷,根本用不著探望。
周延沒有具體說是在追求他,逸寧也就假裝不知道,並告訴自己,周延這種人不能和他扯上關係,他們有錢人都不是好人。
周延是個追求刺激的人,要讓他這種人自動放棄,方法太簡單了,只要讓他自己覺得無趣就行了。
所以,每次周延來找逸寧,逸寧都是一副死板臉,也不怎麼說話,就聽他叨叨絮絮說兩句,然後氣氛就陷入尷尬了。
逸寧雖覺得這樣不對,不能這樣做,但下次還是會這樣。
他希望周延再不會來了,但在周延下次再來的時候,他心底又會泛起一些暖意,畢竟,他一個人總是太孤單了。
廚房的窗戶朝著西北邊,只有當太陽從天上落下的時候,從遠處的兩棟摩天大樓邊上擦過,墜下地平線,只有在這最後時刻,會有一段時間的光線會照進廚房裡。
照在擦地锃亮的廚房白色瓷磚之上,白瓷磚上有金色的蓮花的圖案,在這最後的光線裡流光溢彩,像是鮮活的一般,花瓣正在光線裡緩緩綻放。
周延靠在舊沙發上,沙發上是橙色繡著大朵牡丹的套子,這是逸寧喜歡的樣式。他無所事事,靜靜地看著逸寧在廚房裡的一舉一動。
白瓷磚上反射的光線打到逸寧的側臉上,讓他從額頭到鼻樑到嘴唇到下巴的線條上好像蒙著一層光暈,讓皮膚透明,而在眼睛處鼻翼處又有些陰影,讓他的眼神看起來極盡溫柔,唇角處的一點笑紋就像同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能夠永恆。
太陽墜下去了,廚房裡一瞬間黯淡很多。
在這樣的靜寂裡,光線從明到暗,蓮花從輝煌的綻放到黯然中消了顏色,周延覺得逸寧泡咖啡的這短短一刻,彷彿已經是經歷了一個世紀的長久,而他在這一世紀裡默默地注視著一個人的側臉,看他溫柔的眼,帶笑的唇,柔情蜜意如泉水汩汩湧出,不是火山噴發的熱烈,也沒有熱血沸騰的激情,像是看透了紙醉金迷,肉慾纏縛,他覺得自己即使就這般老去,彷彿也是一種幸福。
逸寧端著泡好的咖啡過來,放在周延面前的矮桌上,「只有速溶咖啡,你看味道怎麼樣?你喝得慣麼?」
逸寧的唇瓣緩緩動著,聲音輕柔。
周杉將事情交給周延,除了大的方向做一下決定,別的事情就真的不管了,周延有時候忙得心力交瘁,許多事情遇到困難,他覺得自己已經長大,再回家尋求幫助便失了大男人的面子,很多時候死撐,事情雖難辦,但並不是沒有辦好,只是在很多地方不盡人意而已。
才沒有幾個月,周延就覺得自己已然脫胎換骨,和以前那個還在學校裡輕鬆放蕩的人全然兩樣。
因為知道的多了,倒沒有了原來那般的囂張,人內斂很多,他一直以來就極度厭惡他的父親,以超越他,能有一天將他打入地獄為內心最囂張而陰暗的目標。
周延最近以來脫了稚氣,越發冷硬的臉部線條柔和下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聲音像是也染上了逸寧的味道,柔軟起來,「即使是速溶咖啡,你泡得也比別人的好些。」
逸寧聽出他明顯的恭維態度,愣了一下,才露出有些窘迫的笑容,「即使說喝不慣也沒什麼,你恭維我,我倒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是真的,糖放得正好。要是還來幾塊你上次做的點心,想必會更好。」周延看到逸寧臉上有些窘迫的神情,便說道。
「啊!可是,今天沒有了,你要吃只能以後。」逸寧語氣裡帶著愧疚,之後又說道,「有餅乾,你要吃嗎?奶油的曲奇餅不錯。」
他說著已經去拿了一盒出來。
周延不好拒絕他的好意,便拿著吃了幾塊。
周延之後才覺得他每次到逸寧這裡來,逸寧都是一副緊張待客的模樣,對著他好像是在面對著戰場一樣。
他原來已經決定不再玩這個遊戲了,後來又決定要繼續下去。
逸寧這裡給他帶來的感覺太特別了,以致於他在別的地方從沒有體會過。
周延喜歡的是地下酒吧裡的激情四射和為所欲為,嘈雜,繁亂,燈紅酒綠裡頹廢放蕩。
聖誕節前夜,周延從小到大的哥們曹逸然約了周延酒吧相見,周延卻推了,來到逸寧這裡,約他去聽一場音樂會。
周延從沒有提前打招呼的習慣,總是興之所至就來了,不管時間,也不管別人有沒有安排。
這一點讓逸寧很厭煩。
還是下午的時候,逸寧正在準備做夜宵吃的點心,準備做完後將房子做一次大掃除。
那樣囂張霸道的敲門方式,除了周延,逸寧不做第二人想。
將手上的麵粉洗乾淨,這才來開門。
逸寧身上還穿著圍裙,臉上有一點白白的麵粉。
周延很自然地進屋換鞋,那雙鞋逸寧除了定期洗乾淨晾乾,再也沒有收起來。
「你在做什麼,和面?」周延問道。
要不是曾經看到逸寧用麵粉做點心,周延都不知道點心原來要用各種各樣的麵團做成。
「準備做曲奇餅。」逸寧回答了一句,就去給周延倒了一杯茶。依然是周延第一次提來的銀峰,逸寧只喜歡喝竹葉青,於是周延提來的某些東西就全部用來招待他自己了。
一個烤箱是逸寧節約了很久才買的,之後他就迷上了用烤箱烤各種東西。
周延只好等逸寧將曲奇餅烤好才說道,「我是來請你去聽音樂會的。」
逸寧將剛烤好的餅乾用小碟子放在他面前,愣了一會兒才說,「我過會兒要打掃清潔。」
「清潔什麼時候打掃不好。你是不想去嗎?」周延沉著臉問。
「沒,沒有啊!現在這麼冷的天氣,我不想出門去。」逸寧不敢和周延面對面交鋒,將目光定在廚房裡才敢說出拒絕的話。
「沒有多冷。我還是第一次請你,你這樣拒絕,太不近人情。」周延看逸寧一副忐忑害怕的樣子,就放緩了口氣。
「那……那是什麼時候,在哪裡?」逸寧口氣軟了,問道。
「我們先去吃飯,然後一起去,在藍色森林的音樂大廳,八點半。」
逸寧坐進周延車裡的時候,才是最後悔的時候。
他雖然想去藍色森裡的音樂大廳裡聽一場音樂會,但是卻不想和這個人一起去。而且,這樣先去吃飯,然後再去聽音樂會怎麼看怎麼是在約會。
只是周延表情淡漠,態度強硬,一切理所當然,讓他也不好多想,更加不能多問,我們這是在約會嗎?
是在一家法式餐廳裡用晚餐,這是逸寧第一次來這樣高級的餐廳裡用餐。用餐禮儀,他只在以前的選修課上面學過,曾經實踐過一次。
雖然沒有太緊張,但還是覺得吃的手忙腳亂。
餐廳裡氣氛很好,周延向他敬了幾次酒,逸寧吃過一吃喝酒的大虧,再不會像以前那般傻,每次喝酒只是輕抿一口,以致於周延就沒看到逸寧的酒杯裡酒有少過。
下樓的時候,遇到了周延的一位熟人,對方好好看了逸寧好幾眼,並且對周延誇獎他這次的伴很漂亮很有氣質。
周延熟稔的表示謝意,原來他和逸寧隔得有些距離,之後就故意上前攬了逸寧的腰。
逸寧彆扭無比,但因為有別的人在,他也不好駁了周延的面子打開他的手讓他難堪,於是,走到門口的時候,逸寧才將周延的手甩開,並且有些生氣地往前衝。
逸寧的沉默裡能代表他的所有感情。
經常和他在一起的人,便能從中體會到。喜悅,安寧,憂慮,不安,憤怒,拒絕,厭惡……
所有的感情,他都是用沉默來表達。
「做我的伴,讓你難堪嗎?你不願意嗎?」周延看到逸寧生氣的樣子,本想用這些話來反問他,最後不知怎麼,在逸寧站在車邊等他的時候,他就覺得和這個無趣的人這樣發脾氣沒有多少意思,於是也沒有說話。
開了車門,逸寧就上車了,他既然已經和周延出來,即使後悔,他也沒想過要馬上回去。
逸寧是個膽小自卑的人,但不是個畏縮不前的人。
音樂廳裡,觀眾落座。
昏暗曖昧的氣氛,逸寧坐下後就沒有動過,當然也不和周延說話。
現在逸寧倒不是在生氣了,他是在進入狀態。
周延張嘴想說兩句,但看逸寧的目光只在舞台之上,便就沒有了興致。燈光昏暗,又有幾首纏綿情歌,本適合做些事情,但看到逸寧神情專注聽著,他居然就任由一個半小時這樣過去,什麼也沒有做。
在悠揚的樂聲裡,逸寧陶醉其中,最後一曲Merry Christmas裡,所有人都跟著清唱,他也跟著唱起來。
周延雖是個放縱的人,有時候流氓習氣十足,但也是按照大家公子的禮儀培養的,他在音樂會上的懂禮安靜讓逸寧對他有了好感。
從音樂廳裡出來,天上已經在飛著小雪,雪小,剛落地就化了,按照周延的說法,像是飛著一層髒乎乎的垃圾,讓人倒足胃口。
逸寧倒是面露喜悅之情,眼睛亮亮的望向深黑的夜空,看雪花從那無盡深邃裡飄落下來。
「沒想到會下雪,今年並沒有多冷?」逸寧的聲音裡帶著欣喜,臉上也洋溢著笑,這還是從西餐廳出來和周延說的第一句話。
「是人工降雪!」周延隨意說道。
「是麼?政府還不如將這些錢用在公益事業上。」逸寧聽周延這麼說,愣了一下才有些感慨的發表看法。
「又不是政府出錢。」周延說了一句,知道逸寧節儉成性,估計不會喜歡他的那些富人奢侈論,於是改口問道,「你喜歡下雪?」
逸寧深吸口氣,鼻子被冷空氣凍得紅了,露出來的耳朵也紅通通的,他半望著天空說道,「挺喜歡,我家裡那邊每年都會下。」
「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會下大雪,你要去嗎?」周延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圍到逸寧脖頸上,圍了幾圈將他耳朵和嘴都擋了起來,只留下個鼻尖。
逸寧愣了一下,想將圍巾還給周延,卻看周延已經一手插在風衣口袋裡,一手拿了車鑰匙往前走了。
這樣體貼的行為周延以前也給很多女生女人甚至有夫之婦做過,那些時候倒是非常順手,給逸寧繫上,逸寧那發愣驚訝的表情,倒讓他不自在起來了,快速躲過逸寧的目光往前走。
呼吸裡全是圍巾上周延的味道,男人的清爽的味道,還帶著一點香水味。
逸寧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了,跟上周延上車後才對周延說了一句乾巴巴的「謝謝!」
周延很彆扭的回了一句「不用謝!」
這邊是富人區,樹木掩映裡是一棟棟房子,在夜晚的燈光下顯得神秘。
雪在這邊下得要大很多,樹上面已經積了淺淺一層雪白,逸寧看著,心裡默默的歡喜和幸福。
第十章 平安夜不平安
逸寧雖然想看較大的人工降雪,卻不知道是到這種地方來。
當周延將車駛進一棟大別墅的前庭時,逸寧就有些著慌。
車停下來,有穿著黑色制服的侍者過來打開車門,看到周延時還鞠躬行禮稱呼他「延少爺」。
雖然車門被開了,但逸寧只想做只鴕鳥埋在車裡任由自己悶死還是風化都好,不要讓他出去面對外面的一切。
顯然周延並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看侍者開了車門,逸寧仍然不下車,以為他是不是出了問題,周延便親自走到車門邊來,彎腰望著逸寧問道,「怎麼了?到地方了,你不出來嗎?」
逸寧支支吾吾紅著臉,「我想回去了。」
周延只想踢車一腳,大罵一聲,「你他媽耍老子!」
不過看逸寧那臉紅羞窘的樣子,又嚥下了這般暴躁的言辭,言辭還算客氣,「都來了,現在回去做什麼,喝杯水看看雪景也是好的。」
雖然言辭客氣,但已經有些冷冰冰的意味了,畢竟,他一個大少爺,從來是讓人伺候的,什麼時候伺候過別人,而和逸寧在一起的時候,很多時候都要憋著自己去適應他,他多少有些受夠了。
逸寧憋紅了臉,期期艾艾地,還是下了車。
周延走在前面,他就走在後面。
沒有多大的風,雪也不是特別大,輕輕揚揚飄下來,紛揚雪白的雪花,襯著周圍的綠樹,修剪美好的庭院,別墅裡的燈火通明的燈光,和優美曼妙的音樂,真的有一種恍然身處異國城堡的感覺,當然,他既不是王子,也不是公主,只是個一般高攀而來的鄉巴佬而已。
逸寧跟著周延,心裡悶悶地亂想。
進了門,裡面就是一個大廳,此時正在舉辦舞會。
在圓舞曲的節奏裡,人們在跳舞,女人們身穿華麗的禮服,男士有些甚至穿了燕尾服,就像一場歐洲的宮廷音樂會一樣,裡面的景象讓逸寧有些瞠目結舌,畢竟,他可沒想過會是這樣的。
周延看逸寧停在了門口,便走過去說道,「你要看雪景,到後院裡面去吧!這是我大姐無聊舉辦的,沒什麼意思,純屬精力過剩。」
逸寧感激周延此時的細心,面對這樣的場面,他的確非常怯場。況且,在別人都盛裝打扮的時候,他甚至是穿著羽絨服和牛仔褲這樣大煞風景的衣裝,也不能怪他剛才拒絕出車門,拒絕進來,看到這個場面,以致窘迫地耳根都紅了,而不是被凍的。
逸寧趕緊點頭,帶著逃離的急切,「我們去後院。」
兩人沿著大廳邊緣才走了一半,舞曲完了,方才跳舞的人漸漸停了下來。
「周延。你跑哪裡去了,現在才回來,不是早給你打過招呼的,你居然敢溜掉。」一個身材高挑高盤著頭髮,穿著紅色禮服的美女從舞池中間過來叫住周延,臉上帶著些佯怒。
「大姐!」周延露出個心虛的笑,這時才像個大學剛畢業的小子。
周浦清掃了周延一眼後,將目光定在周延身後穿著淡藍色羽絨服帶著深藍格子圍巾的人身上,因為逸寧低著頭,她一時沒看清逸寧的臉,倒是看清了逸寧繫著的圍巾,那是她買給周延的禮物,沒想到周延還懂得憐香惜玉,給小情人繫上了。
像周浦清這樣眼毒的女人,一眼就從逸寧的穿著看出來他是一般人,認為周延又是出去獵艷去了,而且還將獵物帶回家裡來,看來,這人不是一般獵物,周浦清復又看向周延的眼神裡帶上了瞭然,周延向她一笑,讓過一步,介紹道,「姐,這是蘇逸寧。」
還不等他對逸寧介紹,周浦清已經淑女地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周延他大姐,周浦清。」
逸寧為自己今天這副保暖的打扮感到羞愧,還是禮貌地伸出手和周大美女握了手,「你好!」
看到逸寧的長相,周浦清眼睛一亮,之後瞥向弟弟的眼神裡又帶著你小子居然拐騙良家純潔少男的譴責。
「這裡這麼熱,逸寧你穿這麼多。」也許自來熟是周家所有人的習性,周延第一次知道逸寧名字便就這般隨便去掉了姓,周浦清依然,她對逸寧友好地說完後,又對弟弟吩咐道,「周延,你去給他找身衣服換換,來跳舞吧!」
周延就最討厭他姐姐無聊搞的這些舞會,所以今天才逃了出去,比起跳華爾茲這些規規矩矩的東西,他喜歡的是熱舞。
一把拉了逸寧的手,就說道,「我是帶逸寧來看雪的,我們去後院涼亭裡看雪,你們繼續。」
逸寧被周延抓住手,反射性地掙了掙,發現掙不脫,只好由著他握著。
向周大小姐道歉告別,正準備離開,就有另外一個聲音加了進來。
「小延回來了,怎麼,又準備逃。」說得頗為親切,而且,過來就摟上周浦清的腰。
「江二哥,你在啊,晚上好!」周延頗禮貌地答了一句,並不熱絡,但是也不顯得失禮。他這種大家里長出來的公子,無論別的時候是多麼的痞氣流氓,在這種場合裡都是禮貌優雅從容的貴公子模樣。
江哲笑著看向周延牽著的人,看清後愣了一下,才微笑著對周延問道,「這位是?」
而逸寧在從看到江哲的第一眼起,就白了臉,眼裡帶著痛恨夾雜著驚恐,被周延握著的手都在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