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以為這樣他就會回到你身邊嗎?」媚眼一瞪,女人冷冷的看著倒在地上,全身顫抖不已的情敵一眼。
「一定會的!」對方清純的臉龐顫抖著,一雙眼睛閃爍著淚光,雙手緊緊抱著懷中的嬰孩,嬰孩哭聲抽抽搭搭,令人不忍。
眉心一蹙,女人拉起倒在地上的情敵,打開門,將她趕出去。「不准你再來找他,他已經是我的男人了,你卻什麼都不是。」
「砰!」一聲,門狠狠的關上,四周安靜無聲,僅有站直的兩個女人,一個在屋內,一個在屋外。
「卡!今天就先到這裡。」
導演一聲令下,大家終於鬆了口氣,藍亞冰收起冷冽的氣勢,輕輕歎了口氣,恢復原本的表情。
「大家都辛苦了。」她走向大家,親切的打招呼。
「亞冰姊,你真的好凶,剛剛我們都被你嚇死了!」
藍亞冰聳肩一笑。「因為我適合演壞女人嘛!」
正當所有工作人員準備收拾東西下班,沒想到飾演女主角的白雪玉卻拉著導演要求重拍一次,因為她剛剛發現自己右邊臉頰長了一顆痘痘。
導演口氣堅定的說:「這沒有影響到劇情,何況螢幕上看起來並不明顯,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咧!」
因被拒絕,她一臉怒氣難消的回到休息室,不停向經紀人、化妝師、造型師抱怨。
「哇!頭一次看到『小玉女』白雪玉在片場發飆的樣子耶!」負責藍亞冰的化妝師心有餘悸的說。
「你第一次來才不知道,她老是這樣,我們都見怪不怪了。隨她去。」
「好了,」藍亞冰要她們壓低聲量。「別在工作場合講這種話,小心被別人聽見。」
兩人的休息室只隔一道牆,白雪玉的聲音常常一字不漏的傳到她們耳裡,什麼髒話、抱怨、八卦……從來沒停過。
要她們別在這裡抱怨是有道理的。
經紀人感歎的說:「亞冰姊,你人真的太好了。唉!可是為什麼你老是演壞女人呢?」
藍亞冰苦笑。「你覺得我的外表適合當好女人嗎?」
高姚的身高,玲瓏有致又火辣的身材,一張瓜子臉古今皆宜,魅惑而性戚的眼神祇消一瞟,包準一大票男人跪倒在她石榴裙下,兩片紅艷雙唇不管微笑、慍怒,甚至只是面無表情,都自成一種風情……
這樣的臉孔最適合演壞女人了!
從她二十歲出道至今,還沒有演過什麼正派的角色,從不擇手段的第三者,到心狠手辣的黑道大姊頭,或是人盡可夫的蕩婦——她演來就是入木三分。
幾年下來,在影劇界,已經不知不覺將她和「壞女人」劃上等號,無人能出其右。
不只在戲中是如此,現實世界中,她也許不是心狠手辣的大姊頭,但身邊緋聞從沒中斷過,不管是跟圈內人或是政商名流,她多少都有點交情,不過往往只是吃頓飯、並肩與會,就被有心人加油添醋一番,久而久之,就算是白的,也被說成黑的。
傳聞眾說紛紜,她的私生活卻十分隱密,看似遊戲人間,其實從來沒有出過什麼大亂子。
休息室內總是被大把大把的花束佔滿,撲面而來的花香很難不讓人注意到。
化妝師隨手拿起紅玫瑰花束裡的卡片,什麼月亮代表我的心、為你上山下海在所不惜……老套的字眼她們早就看到麻痺,更不用說早已被這些話淹沒的藍亞冰。去年她得到最佳女演員獎時,還有政商名流要送她一幢洋房。
她到底收下沒有?大家也都一頭霧水。
休息室門被敲了幾聲,三人不約而同轉頭一看,一束黃色玫瑰出現在眾人眼前。
「Hello。」一名高大斯文的男子走了進來,非常熟絡的在藍亞冰臉上輕輕印上一吻。
經紀人與化妝師對望一眼,非常識趣的離開,留他倆獨處。
「花送你。」
她歎口氣。「跟你說過了,以後別再買花送我。」
「我來了你不開心嗎?」他拉了張椅子靠近她坐下。「什麼時候結束?我送你回家。」
她看了桌上的時鐘一眼。「還有一個多小時呢!公司這麼早就下班了?」
楊紹鈞搖搖頭,原本輕鬆的臉上悄悄蒙上一層灰色。「董事會搞不定那些帳款,前幾天,跟美國那邊的公司談過了,他們出價的意願很高,公司已經決定買家。」
「華浩」是國內數一數二的企業集團,旗下囊括建築、食品、紡織、運輸等產業,近年來由於新上任的接班人不善經營管理,公司上下一片喧囂,出現財務緊縮、周轉不靈的危機。
楊紹鈞是這間公司的總經理,由於華浩的種種問題,最近來找她時總是一臉倦容。
「真這麼累,就回家好好休息,何必大老遠跑來攝影棚接我?」
「你到底是體貼我呢,還是想找藉口疏遠我?」
「如果都有呢?」她若有深意的看著他。「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
楊紹鈞打住她接下來想說的話。「現在就發好人卡給我會不會太快?我們還沒有試著交往看看,不是嗎?」
藍亞冰咬咬唇。該怎麼跟他說?她實在是無法接受他的感情啊!
「讓我送你回家?」
「不了,」她倩笑。「我自己開車來的,會自己開車回去。」
楊紹鈞蹭著她的手。追求她三個月以來,一直希望跟她有更進一步的接觸,但始終被她巧妙的回絕掉,他不想死纏爛打,偏偏無法忘記她——儘管她的風評不太好,可和她相處過就會知道,她不但沒有大明星的架子,還意外地溫柔體貼,在這浮華的演藝圈內,宛如一朵出於污泥的蓮花。
既然知道她善良本質,又怎會放過追求她的機會?只是他也知道不能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看在我們認識三個月的份上,下個月二十號是我們公司交接酒會,跟我一起去吧!」
「我相信楊總應該找得到更美麗的女伴。」
「我這三個月來,每天都對你獻慇勤,沒有空討好其他女人——我想現在她們也不太願意理會我。」他自嘲。「所以,還是請你賞光吧!」
她輕笑。楊紹鈞這陣子的確是對她不差,如果除去他追求她的想法,她倒是挺喜歡這個朋友的。
「不是我不給你面子,只是那天晚上我家裡正好有事,得在十點前回到家,我怕早退對你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不會,只要你願意去,我一定在十點前送你回家。」
有了他的保證,藍亞冰願意陪他出席一次。
回到住處大樓,藍亞冰搭上電梯。鵝黃色的燈光,華麗的精緻浮雕,一件件裝飾品在在顯示這棟建築物的價值不菲,有媒體曾經揣測究竟是哪個金主送這間豪宅給她,只是從來沒有答案,當事人對此總是三緘其口。
這棟大樓採用最新防盜、防偷拍保全系統,從一進門的身份審核、電子磁卡、聲紋辨識,想要通過層層關卡,若非屋主與家人,根本就連蚊子都會不得其門而人。
電梯到達二十樓,她打開一層層的鎖,終於進到玄關。
「媽媽!」小女孩一聽見聲音,蹦蹦跳跳至她面前,開心的攤開一張獎狀。「今天我說故事比賽得到全校第一名,老師說我要代替學校去參加比賽喔!」
「真的?你好棒!」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藍亞冰表情豐富起來,一雙眼睛閃著寵溺的光芒,她摸摸小女孩的頭髮。「你要說什麼故事?」
「胖狐狸與三隻企鵝。」
「好像很有趣,說給我聽好不好?」
「好。」她興高采烈的拉母親到客廳坐下,站在她面前,清清嗓子,用著清楚的聲調說:「從前從前,在一座深山裡,有一隻狐狸,因為它實在太愛吃了,一個肚子吃得圓滾滾的,大家都叫它胖狐狸……」
「哎呀!」莫嬸從廚房匆匆忙忙跑出來。「小硯,你真是的,媽媽工作回來已經很累了,先讓她好好休息,洗個澡,吃個飯嘛!你這孩子,就是這麼急性子。」
「沒關係,先聽完這個故事再說,然後呢?」
莫嬸搖搖頭,知道她疼愛孩子,儘管工作再晚、再辛苦,一回家一定會抽空陪陪女兒,而小硯也沒讓她失望,從小就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
她們真是一對模範母女啊!如果,她們能生在普通家庭的話……
十點,哄著女兒上床睡覺後,藍亞冰才開始忙自己的事。
十一點多,莫嬸替她泡了壺花草茶端到書房。
「還沒睡?」
「要去了。」莫嬸歎了口氣。「你也早點休息,別累壞了。」
「嗯!等我把劇本背完,剩下一個場景了。」
莫嬸摸了摸桌上的劇本。她知道這個故事,也知道她所演的角色,是一個為了愛情不擇手段的第三者。
「你再怎麼演,也是這樣的角色,不覺得上天對你不公平嗎?」
就算演得好,對於她的形象提升卻一點幫助也沒有,反而更糟。
她楞了一下。「雖然是反派角色,但還是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可以揣摩,反派角色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就只有你,演這樣的角色還甘之如飴。」
「我沒關係,只有小硯……我對不起她。」她忍不住摸摸女兒親手繪製的故事書。
小硯一直比同年齡的小孩成熟懂事,從她接演第一個反派角色走紅後,年紀還小的她,到了幼稚園,逢人便說藍亞冰是她媽媽,小孩子年紀小不懂事,以為電視上的壞女人真的很壞很壞,便連帶的欺負起小硯……在班上不但孤立她,有些調皮的男孩子更是趁她不注意,將她關在廁所裡……
從那次之後,她教她學會保護自己,那就是在外頭跟她這個母親劃清界線,她將小硯從普通幼稚園換到雙語幼稚園,就連小學,也讓她就讀私立名校,保障個人資料不致外洩。
她已經被貼上壞女人的標籤,要是讓外界知道未婚的她有一個女兒,屆時小硯不知道會受到多少指責與騷擾,她還那麼小,她怎麼忍心讓她承受這些……
「你啊……老是幫別人想那麼多,小硯也是,你們果然是母女。」
藍亞冰笑著打發莫嬸休息,待對方一走,她收起笑容,有點失神的回到座位上,打開一旁的抽屜,取出一隻寶藍色的盒子,輕輕打開,那是一隻造型樸素的男表,她用指腹撫過藍寶石表面,再搖了搖手錶,又替它上發條。
擱在桌上,她靜靜地看著不曾停下的指針。快十一年了,它不曾停過……只要她每天都替它上發條,它就永遠不會停下。
需要替小硯找個父親嗎?每當看著女兒那雙清澄直率的眼睛,她就會想起那雙無所畏懼的眼眸……
將表拿到耳邊,她聽著這十年來如一日不曾改變的聲音。
*********「晚安。」
「你今晚好美。」楊紹鈞讚歎的說。
深紫色的緞面晚禮服將她白皙的皮膚映襯得艷光四色,頸後垂下幾綹的髮絲更平添幾許嫵媚。
從她家到會場這段路,他一邊開車,眼角餘光卻不由自主瞄著她。
在認識她前,多多少少聽過她的傳聞,並不時能看見她演的電影和電視劇,報章媒體說她是新生代實力女演員,卻也是遊戲人間的話題女王,身邊男人一個換過一個,還有不少為她爭風吃醋。
那時他心想,這女人到底有什麼魔力?真有本事讓這麼多男人為她瘋狂?
直到在某個酒會遇見她,見面的第一眼已經讓他驚為天人。她本人比螢幕上更美,深邃而嫵媚的大眼足以勾去人的魂魄,還有她舉手投足間的優雅。
她是聲名狼籍的女人啊!他原以為她應該是巧笑倩兮的四處留情,或是手段高明的將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但其實她美麗,卻也矜持,任何想一親芳澤的男人都被她巧妙的拒絕在外。
他的接近給了大眾許多臆測與話題,有人說她有息影的打算,或者惋惜他一個有為青年被蛇蠍美人誘惑。
當他身處其中時,才發現針對她的那些報導根本都是不實的,是他喜歡她、欣賞她,一如一般的愛情,他,迷戀著她。
一到會場,她的到來引起不小的騷動,各家媒體拍了不少他們一同出現的照片,看來明天又有花邊新聞可報。
酒會開始,華浩不少老臣臉色凝重,與會場內大部份臉上掛著笑容的年輕人形成強烈對比,中間還穿插不少西方人。也難怪老臣們會臉色凝重了,辛苦奮鬥大半輩子,沒想到公司最後卻被洋人買走。還能怪誰?只能怪新總裁不爭氣。
瞧,這麼重要的交接酒會,他在做什麼?還不是喝個爛醉到處胡言亂語。
「紹鈞、紹鈞,哈哈哈,你果然在這裡!這種、呃!把公司賣掉的大日子你這個總經理當然得出現嘍!呃!」
他的胡言亂語已經不是第一次,只是這種話在這樣的場合實在是不適宜。
楊紹鈞想將他帶到旁邊,盡量不要引人側目,卻被他一手揮開。
「啊!你就是紹鈞新的女朋友呀!長這麼漂亮……怎樣?紹鈞的床上功夫好嗎?跟其他人比起來如何呢?如果你不滿意他的,改天可以來找我——呃!」
楊紹鈞簡直聽不下去。若非這裡人多,他還真會一拳揮到他鼻子上。
藍亞冰以眼神止住他的怒氣,又連忙安撫眼前的醉漢。「總裁,儀式要開始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管他的,所有事情交給底下的員工去辦就好啦!反正從來沒有人把我當作總裁……走走,我帶你去看我買的新車。」語畢,還沒了分寸的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面對他失態的言行舉止,藍亞冰再也忍無可忍,她甩了他一巴掌,趁他錯愕不已的當下,跳離他三公尺遠。
「不要隨便碰我。」她板起面孔,就像她所扮演的蛇蠍美人般冷冷地說。
這一巴掌真是呼得好!所有員工默默為藍亞冰喝采,但卻沒有一個敢上前將人帶開。
「你、你居然敢打我!你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個小演員,也敢——」他往前就要抓住她,沒想到後頸突然被一扯,「刷!」一聲,他鬆開緊抓著藍亞冰的手,向後一轉,被丟到台上。
「大家等你很久了。」
那一道低沉而充滿嘲諷的男聲讓藍亞冰一驚,抬頭定睛一看,一張熟悉的臉孔出現在眼前,她驚得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男人不經意瞄她一眼,眼神中摻著一絲不屑,轉身走上台。
他怎麼會在這裡?瞪著他的背影,藍亞冰久久無法回神。
*********
「怎麼了?你從剛剛就開始心神下寧。」在她住處大樓前停下車,楊紹鈞轉過頭,關心的問。
「嗯?有嗎?」她慌張的想要下車,卻沒注意到固定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帶。
「還說沒有呢!」他笑著替她解開帶扣。
「謝謝——」才要下車,又被他一手拉了回來。
「今晚對不起,讓你遇到那種事。」他指的是醉漢老闆的騷擾,以為她為了這件事一整晚悶悶不樂。
看著他眼中的歉意,她及時會意過來。「喔!你是說那個……嗯,沒關係,我沒放在心上。」
在演藝圈打滾這麼多年,那種藉酒裝瘋趁機吃豆腐的男人她看多了,早就見怪不怪,她的鬱悶並不是因為這種小事。
「跟前總裁上台的那個東方人……他是……」
「他是美國總公司的總經理,這次派回台灣負責接收華浩,也算是華浩的負責人了。聽說他是台灣人,可能也是因此才派他來吧!」
「他叫什麼名字?」雖然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沒認錯人,但她還是想再經過確認。
「簡律,簡單的簡,法律的律。」
一聽見這個名字,胸口像是遭受一記重槌,她緊揪著胸口。沒想到真的是他……為什麼他變了這麼多?她所熟悉的那雙真摯的眼睛呢?千頭萬緒都因為這個名字翻攪起來。為什麼他回來了?選在這個時候回來?選在今天回來……
「怎麼了?」
「我只是有點不舒服,沒事。」
「要不要我送你上樓?」
「不用了。」她謝絕了他的幫助。「我自己上樓就行了。」
他像是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只能目送著她的背影離去。
心不在焉的上了樓,回到家剛好十點整。楊紹鈞非常守信用的讓她提早離開,也非常體貼的送她回家。
如果她的心可以容下他的身影,事情一定簡單多了。
「小硯,媽媽回來嘍!」莫嬸喊著。
「媽媽——」藍小硯蹦蹦跳跳的戴著一頂生日帽跑到她身邊。「快來吧!我們都在等你呢!莫嬸買了一個好大好大的蛋糕喔!」
小硯那雙眼睛大而明亮,她靠著這雙善良純真的眼不知熬過多少艱困的時刻。然而,為什麼今天那雙眼睛,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呢?
「媽媽,怎麼了?」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小硯摸摸她的額頭。「嗯,沒有發燒啊!」
「小傢伙。」藍亞冰笑著抓下她的手,捏捏她的鼻子。「生日快樂。」
她們一起來到客廳,桌上擺著一個七寸大小的冰淇淋蛋糕,上面插著十根蠟燭。
「小硯,快許三個願望。」
小硯閉著眼睛,眉毛調皮地上下掀動,似乎在想什麼困難的願望,然後她睜開眼睛,眼珠骨碌碌的看向母親,頑皮地咧嘴一笑。
「笑什麼?」
「沒事啊!」呼——她一口氣吹熄所有蠟燭,正準備切蛋糕,莫嬸卻拉著她問:「你許了什麼願望?」
她搖搖頭。「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
「說一下嘛。」藍亞冰不死心,纏著女兒,在她肚皮上直搔癢。
「不行、不行!不能說,說了就不會實現了。」她非常堅持,找到空隙溜出母親的懷抱,跑到另外一頭去切蛋糕。
其實,她的願望很簡單,第一個願望是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第二個願望是希望她能長到兩百公分,然後凌空灌籃,幹掉那些驕傲自大的男生;第三個願望,是希望她能有個愛媽媽,也愛她的爸爸。
「鬼靈精。」藍亞冰笑著摸摸她的頭。
按照往例,她們放了羅西尼的「信望愛」為她慶生,小硯邊聽邊看著CD盒子封面。
「媽,這片CD是不是很久了?」
「你怎麼知道?」
「你看它的錄音年份,還有出廠日期——都十幾年了,那不是比我還老?媽,這你在哪裡買的?」
沒想到她會有此一問,藍亞冰楞了一下。「那是……一個朋友給我的。」
「媽的朋友?誰啊?」看母親有點恍神的樣子,小硯試探性的問:「是爸爸嗎?」
「小硯——」莫嬸出聲制止她問下去。
「我只是好奇嘛!」
音響突然出現走音,合唱聲音忽高忽低,還不時有跳針現象。
藍亞冰拿出CD,用清潔劑擦拭一下,再放入音響內,但情況沒有好轉,她失落地盯著跳躍的螢光綠秒數,最後咬著唇,將CD取出,放回盒子裡。
「太久了,都走音了……」
莫嬸與小硯不約而同聽出她喃喃自語中的哀傷。她們都知道,藍亞冰非常喜歡這首曲子,時常在家中播放來聽……那是一首好聽卻不普遍的曲子,但偶爾到教堂,可以聽唱詩班唱到。
小硯走近,靠在她身邊。「媽,不要難過,我再去買一片一模一樣的給你好不好?」
「不用了。」她收起CD,將它放回原位。「再買,也不會是一模一樣的。」
簡律那冰冷的眼神又躍進她的腦海,她低頭,望向女兒那雙幾乎與她生父如出一轍的眼睛,胸口微微泛疼。什麼事都發生在今天……
律回台灣了,他會來找她嗎?他知道小硯的存在嗎?會來向她討回女兒嗎?
她什麼也不求,只求一切如常就好……
第二章
休息室內一樣堆滿玫瑰花束,藍亞冰心不在焉地坐到化妝台前,發現桌上擺著一盆長滿長針的仙人掌。
「是誰惡作劇啊?」化妝師忍不住叫了出來。「要是不小心碰到可是會流血的!我把它拿去扔掉。」
「等一下。」藍亞冰將仙人掌推到角落,不讓化妝師扔掉它。「別丟,放在旁邊就行了。」
「好可怕喔!是誰惡作劇啊?」她知道自己現在負責的這個演員風評好像不太好,可私底下為人不錯啊!到底是誰寄這可怕的東西給她?
「我倒是很喜歡仙人掌。」藍亞冰小心翼翼地替仙人掌灑了幾滴水。
她從沒告訴過別人自己喜歡這種不討喜的植物……除了他!她的心頭一驚。他來過?他來做什麼?
她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那天晚上,他的眼神祇是預告,告訴她,他回來了,要她好好準備,然而,不管她再怎麼做好心理準備,面對他,她注定難以從容冷靜。
化妝師特別替她在眼尾勾上深色眼影——讓她怎麼看,都像是個壞女人,銳利而狡猾的眼神,只要她眼珠一轉,活脫脫就像是從卡通走出來的壞心後母。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哇!」化妝師不由得讚歎。「我從沒看過這麼適合演壞女人的演員,你只是一笑而已,我都要以為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藍亞冰皺起眉笑了笑。「真是不討喜是吧!」
離開休息室前,她特別朝桌上的仙人掌望了一眼。
「這麼說來,你所說的一切都在騙我?」
「沒錯。」
「為什麼?你說過你愛我的!」男人的音量大了起來。
「愛你?」她的嘴角微揚,眼神中只有冰冷。「你到現在還不懂嗎?那都是騙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你的錢——」
「不!」男人不敢置信的大叫,一揮手,拿起桌上的煙灰缸,將旁邊的玻璃櫃砸個粉碎。
原本應該甩頭就走的藍亞冰卻楞住了……好相似,十年多前,她曾經說過同樣的話,然後他用手敲破旁邊的玻璃,流了好多好多血……
「卡!」導演察覺到情況不對,急忙喊停。「你在搞什麼?戲拍到一半發什麼呆?」
「導演,對不起。」她只手撐在額前,壓了壓太陽穴,逼自己深吸幾口氣,「不好意思,再給我一次機會。」
又試了一次,這次她在相同的地方動也不動,更誇張的是,她盯著滿地的玻璃,就這麼掉下眼淚。
「對不起……」她低下頭,看著一地的碎片對導演說。
「你怎麼回事?這種橋段你應該再熟悉不過不是嗎?」她一向是個敬業的演員,鮮少在拍戲中出狀況的呀!導演又看了她一眼,擺擺手道:「好吧好吧!你休息一下,我們先拍下一幕。」
獨自回到休息室,她仍止不住顫抖,拿了杯水,吸管卻怎樣也插不進去,最後,她挫敗地放棄,趴在化妝台上一動也不動。
太相似了,為什麼之前沒有注意到?這跟十年多前那一幕太相似了,當年,她也是這樣離開律,當初演得出來,為什麼現在卻猶豫了?
「啵!」
身旁突然多出個聲音,她抬頭一看,發現簡律就站在她身邊,貼心地替她將吸管插入杯水中。
「嗨!」
「你來做什麼?」她一驚,從椅子上眺起來,跟他保持安全距離。
從那天的酒會,還有今天早上的仙人掌,她知道他遲早會找上她,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又這麼突然。
「來打個招呼。」披著一件西裝外套,穿襯衫沒打領帶的他一派輕鬆的找了張椅子坐下,閒散的樣子讓人感受不到一絲威脅,嘴邊掛著一抹淡得無所謂的笑,鼻樑上一副黑框眼鏡更是為他出色的五官添加一股斯文穩重的氣息。
近十一年不見,他越來越難以捉摸……她搞不清楚,現在他對她,是真的釋懷了?還是……
「還喜歡嗎?」他指指桌上的仙人掌,上頭還有一兩滴水珠,那是剛剛她澆的水。
她就知道,這一定是他送的。
「謝謝。」
「都過那麼久了,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這種東西。」
「有些事情,不管過多久都不會變。」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她苦笑地甩甩頭。
依照律的個性,這次就算不是為了她回來,兩人再度重逢,他也不可能假裝兩人之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她太清楚了,所以她才害怕,她不想再傷害他,或者被他傷害。
「你打完招呼了?沒事的話,請你離開,我要揣摩劇本。」
「需要幫忙嗎?我可以和你對戲。」
「你都看到了?」她咬咬唇。
他在一旁看著同樣的劇情在眼前上演,彷彿時光錯置回到過去,他也曾問她相同的問題,卻換來她無情的答案。「我以為你應該不會放在心上,沒想到你還記得。」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如果是來打招呼,那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她強忍著鼻酸,咬牙擠出一絲冷淡。
事隔多年,如今再與他待在同一個房間內,他的聲音、語氣、味道,還有一切……已經跟從前大不相同,過去的就不能再回頭了。
「你以為我真的是來跟你打招呼的?」他嘴角掛著一抹平淡的笑容。
他該恨她、討厭她的,可現在他的表現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你來找我……有什麼特別的事嗎?」她怯怯的問。
簡律專注地看著她,眼神中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彩。
「我想你。」
藍亞冰睜大眼睛,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想你。」他握住她的手,「在美國的日子,我沒有一刻忘記你,我本來以為自己恨你,但今天再一次看到你,我才知道,那是因為想你。」
「你……」藍亞冰顫抖的說:「你……你想我?」
「很不可思議對不對?但我的確想你。」
與他誠摯的雙眼相交,她多麼希望自己能毫無顧慮的相信他所說的話。她有什麼好怕的呢?當初騙他的人是她,現在他卻主動回頭說他想她……一個男人十年如一日這樣癡情的愛她,她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你想我嗎?」
「我……」她想他嗎?不想他,就不會為他生下孩子;不想他,就不會除了他,無法愛其他男人;不想他,就不會每每望著女兒的眼睛,腦海中想的卻是他……
藍亞冰歎口氣,她不是那種只顧自己不顧別人的人。「別捉弄我,我當初對你做出那麼過份的事,你怎麼可能還想我?也許只是因為我是你的初戀,你念念不忘而已。我相信你現在應該可以選擇更好的對象。」
一整間華浩都是他的,再加上他迷人的外表與令人印象深刻的風采,絕對多得是風情萬種的女人倒貼。
「那又如何,我要的從來只有你。」
明明是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台詞,她不知道演過多少次,為什麼從律口中說出來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樣?她想相信,卻又不敢相信,她忘不了自己對他造成的傷害,還有答應過簡媽媽的事……
見她還有些遲疑,簡律也不著急,他有得是時間讓她慢慢相信。
「分開那麼久,突然重逢會錯愕也是正常,只是,我希望你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想著你。」
藍亞冰握緊雙拳,面對他的表白,她心中何嘗不是激動萬分,只是這太突然了,她一直以為律會恨她,沒想到他卻說,他想念她……
「現在我們都長大成人,不再是處處受到限制的高中生,很多事情可以自己決定,我對你的感覺沒變,不過我不奢望你也有相同的感覺。相逢就是有緣,也許我們可以重新交往看看?」
他的體貼更甚從前,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分隔多年,他卻連一句責怪也沒有,還希望兩人重新交往?
「你剛接手華浩,外界對你的評價很高……實在不適合跟我走太近。你長年不在台灣也許不知道,我……」
他搖搖頭,不讓她說出接下來要說的話。
「正如你所說,我是華浩的新負責人,比從前更加有錢有勢,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但我卻獨獨鍾情於你,你應該更加高興才是。」
「我……」她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好了,別拒絕我,你可能只是還不習慣,我會讓你慢慢習慣。只要你當我的女人,不管你想要多少錢,我都會送到你面前。」
不!不是!這不是她所認識的律,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然而,她才想問清楚,門外卻傳來「叩叩」兩聲。
「亞冰姊,導演說,你準備好就可以出來嘍!」
「就先這樣吧!」簡律拍拍她的手,帶著一臉笑站起來。「你先忙你的,過幾天我再聯絡你。如果你對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有疑慮,我們可以小心點,暫時不要太張揚。」
他彎身在她額上印上一吻,轉身離開休息室。
他的嘴角依舊掛著笑,然而鏡片後的眼睛卻沒有一絲笑意,只有冰冷而尖銳,一反方纔的溫柔深情,背對她的簡律換上一臉陰鷥。
十年了!他恨這個女人整整十年多,他沒有一天忘記她,沒有一天忘記她的謊言與欺騙!
當初她怎麼待他的,他要向她求償十倍的代價!
*********
座落在陽明山區,靜謐的林間,矗立著一幢堂皇富麗的別墅,赭紅色大門深鎖,通往別墅的是美麗的花園大道,屋內的燈光還亮著。
深晚,外頭下著大雨,氣象預報颱風即將登陸。但這一切跟屋內的人似乎完全沒有關係,電視上正播放最近收視率頗高的連續劇,簡律剛完成手頭上的工作,替自己倒了杯紅酒,原本用眼角斜睨著螢幕,不知不覺,被裡頭的人物所吸引,他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看著。
螢幕裡,反覆出現著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龐,帶點嫵媚的五官上了濃妝後,舉手投足間更是充滿冶艷的氣息,憑著一個笑容、一記眼神,她不知道勾引劇中多少男人,讓他們對她言聽計從。其實,她只是一個為求目的不擇手段的壞女人……
在劇中是這樣,在戲外也是!偏偏還真有不少達官顯貴喜歡她那個調調,藍亞冰,你可真有本事!
十年不見,她成了一個蛇蠍美人,男人一個換一個,個個都愛她,愛得如癡如醉。
他們都瘋了不成?她明明就是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為什麼能換得那麼多人對她的死心塌地?
他也無法停下對她的想念,他在美國也交了幾次女朋友,以為可以漸漸淡忘她……
偏偏每當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她的身影又悄悄的出現在他夢中,一切彷彿回到從前那段時光,他們一起歡樂、一起克服難關、一起到山上細數天上的星星,分享彼此的體溫……
然而一切的美好,最後總會因為她的背叛而驚醒。
最後,他不得不承認,他恨她,久藏在心中這股怨恨,若沒有一個宣洩的管道,他會帶著這份恨意度過餘生,所以他選擇回台灣,重新面對她,他要報復她、征服她。
兩人再度重逢,她絕艷的臉龐不見當年的青澀,歲月沒帶給她帶來蒼老,反而給她嫵媚。
二十八歲,正是她最美麗的時候,如果不是發生過那樣的事情,他要是初次與她見面,一定也會心動……
叩叩叩,書房的門被輕輕敲著。
他隨手按下遙控器,想關掉螢幕,卻因還不習慣操作介面,書面停格在女主角掩面哭泣的一幕——
「阿律,我進來嘍!」簡母端了杯水走進書房,「要睡了嗎?睡前記得吃藥。」
「吃過了。」
她和兒子長年待在國外,但回到台灣以後,兒子堅持住在屬於自己的別墅不搬回老家,她不放心,只好三不五時過來小住一陣子。
見他桌上擱著紅酒,簡母擔心地說:「吃藥還喝酒,你不要命了嗎?」
「我的命早在十年前就沒了。」他幽幽地說。
「你怎麼這麼說呢?經過那樣的事還能平安活下來,就表示你一定會有一個嶄新的人生,該把過去的事情拋到腦後,忘了吧!」
他沒回話,簡母知道他無意再談,便轉移話題。「你剛剛在看電視啊!」
與他一起坐下後,她注意到兒子將畫面定格在白雪玉哭泣的臉上。
她記得藍亞冰也有參與演出,阿律這次回台灣,難道是因為對她念念不忘嗎?
「你……看到藍亞冰了?」
「嗯。」他淡淡的點點頭。
「你還喜歡她嗎?」
當初他說想接受總公司的調派回台灣工作時,她可是舉雙手雙腳反對,一方面是認為待在美國發展對他的未來比較有利,另外也是擔心他回台灣後,故人舊地,又得重新面對一次情傷。
若不是他一再保證心中已經不再對藍亞冰抱著一絲愛意,並對當年對方的背離恨之入骨,她才不會輕易讓步。
「她當年傷我那麼深,我明知道她的本性還會愛上她嗎?」他冷哼。「我這輩子不會再愛上她。」
當年,兒子為了藍亞冰簡直變了個人,剛送他出國那半年,她整天陪在他身邊,就怕他一時想不開做出傻事,等他慢慢走出情傷,他絕口不再提及她的名宇……淡忘最好,不要再記起那個女人了。
不希望母親多加臆測,他拿起遙控器就要關掉電視,沒想到簡母卻一把搶過遙控器,指著螢幕上的女王角問:「你看你看,你說,電視上這個女孩子漂不漂亮?」
誰?那個女主角嗎?梨花帶雨的臉龐的確惹人憐愛,清澈的眼睛眨呀眨的,顯得純情又無辜,而且還有點眼熟……前天去片廠找藍亞冰時,似乎有個女人來向他搭訕。
「能當上女主角的,應該都不差吧!」
「雪玉不只長得漂亮,人又乖巧聽話,雖然在演藝圈打滾,但沒傳出什麼緋聞,乾乾淨淨得很,她的父親還是娛樂界大亨呢!」
如果讓阿律把心思花在其他女人身上,他就不會想回頭找藍亞冰了吧!正好前幾天有人向她提起白雪玉,趁這個機會,介紹給他。
聽母親這麼鉅細靡遺的介縉,簡律只覺得好笑。「怎麼?要幫我介紹?」
「是啊!她媽媽跟我是牌友,前幾天說在攝影棚看到你,想跟你吃頓飯。」她非常開心的拉著他說:「阿律,我知道你剛從美國回來,現在在忙公司的事情可能走不開身,可是你要想想,我跟你父親都幾歲的人了,我們急著抱孫子啊!媽不是要你現在就結婚,只是你都快三十歲了,至少也交個女朋友定下來,讓我們安心,思?」
真是多虧了母親的介紹,他在心裡稍微有了個底。他記得那天白雪玉在攝影棚的表現完全不像母親口中說的清純,先是對著第一次見面的他猛拋媚眼,還有意無意的與他有肢體接觸,言語間察覺不到一絲「乾淨」的氣質。
她不是演藝圈難得一見的「小玉女」嗎?怎麼那天的表現讓他以為是「小欲女」?
簡律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她玩這種把戲啊!想透過家人的介紹跟他搭上線嗎?她和藍亞冰的交情似乎不是很好,戲裡戲外都是如此。太有趣了!這真是太有趣了!
他正在想用什麼法子報復藍亞冰呢!白雪玉這個表裡不一的女人出現得正好!
「媽,我想你說得對,就交給你安排吧!」
「這麼說,你願意和雪玉見個面,吃頓飯嘍!」
他輕鬆的笑著。「吃頓飯而已,那有什麼問題呢?」
*********
「到底是誰啊?」化妝師氣呼呼的瞪著桌上的仙人掌。「會不會是什麼變態啊?哪有人每天送花不送玫瑰花,而是送仙人掌的?」
藍亞冰一言不發的看著桌上的盆栽。她當然知道那是誰送的,從那天之後,律每天都會送上一盆仙人掌……
「亞冰姊,你每天都把仙人掌帶回家嘍?」
她點頭微笑。
「你真的很喜歡耶!但你可得小心,別刺到手哦……」
她笑而不答。抱著那又尖又長的刺,又怎能不傷到手呢?然而越是如此,她越要將這小小盆栽抱得死緊,人人形容她像多刺的玫瑰,她倒覺得多刺的仙人掌其實更貼近自己,而且也只有他知道,這是她最喜歡的東西……
只是,不是說希望兩人重新開始?過沒幾天,報紙上卻出現他和白雪玉一起外出用餐的照片,白雪玉一隻手勾在他的臂彎,兩人並肩而行,登對得宛若一對金童玉女。見到這樣的畫面,她居然湧上一股酸楚。
她努力說服自己別把律那天的話當真,回台灣之後,他遇到更適合他的女孩也只能祝福他,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這麼費心的送她仙人掌呢?
化妝師先離開到別的休息室去忙,剩她一個人在裡頭背劇本,過沒多久,有人敲門進來。
「有什麼事嗎?」從鏡中一看到來人,她驚訝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隨即又忙著掩飾自己的慌亂,透過鏡子問他。
簡律聳聳肩,走進休息室,將門鎖上。
「你說,我來找你,還會是為了什麼事呢?」
「你最近不是很忙嗎?」話一出口,是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醋意。剛接手華浩一定有不少事要做,再加上他和白雪玉正打得火熱——報紙還被她攤在一旁呢!
「你在等我?」
「不是。」
報紙上這幾天都有他們的消息——華浩的新負責人和小玉女白雪玉正在交往,雖未經證實,但兩人面對這個問題時總是面帶微笑,對外宣稱是相當談得來的朋友。
既然打算和白雪玉來往,又何必再來招惹她?
「我想你走錯休息室了,雪玉的休息室在隔壁。」
「你覺得我是來找她的嗎?」走至她身後,雙手搭在她肩上,輕輕柔柔的替她按揉僵硬的肩膀。「你在吃醋?」
「才沒有。」再次口是心非。
「不要管別人怎麼說,」他將報紙一摺,「刷!」一聲丟到垃圾桶裡。「你才是我中意的對象,她是我母親朋友的女兒,跟她吃飯是老人家的命令,我只是和她吃幾頓飯而已,別相信報紙上寫的。」
簡律抬頭對上她鏡裡的眼睛,自信的笑著。
她該相信他嗎?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看到別人。
不再把心思放在解釋上,他彎身至她耳邊,摸著她的臉頰,輕輕說:「你的妝太濃了,不適合你。」
「那是演戲需要……」才想要解釋,他接下來的動作讓她開不了口。
他的吻細細碎碎,從耳後、頸項,一路滑落至白皙的肩膀,像是在品嚐好酒般,將臉埋進她充滿誘惑力的頸間,一隻大手繞至身前握住她的柔軟,一隻手托住她的下顎,讓她正面向著鏡子,直視他對她的調情。
「律……」被他箝制著,她無法掙脫,想拉開他環在胸前的手,才一觸及,馬上就察覺他手背上大小不一的深紅色傷疤……
眼色一黯,像是想到什麼,她撫著他的傷疤,低頭親吻他的手。
她溫柔的動作對他無異是一種刺激。他明明就是來報復她的,為什麼此刻胸口卻湧出一股跟從前一樣的甜蜜溫暖……
因為他手上力道的加重,胸前一陣吃疼,她忍不住抵了抵身後的人,然而簡律只是將她摟得更緊,原本托住她下顎的手,往裙下探去——
「簡律,」她聲音痦啞的喚著,「不要這樣,我等一下還要拍戲……」
他總算沒繼續攻城略地,雙手栘至她肩上,但仍沒停止吻她。「晚上我接你下班。」
她一楞,「不行,我已經跟人有約了……」
「取消掉。」
「不行,今天是他生日,我答應過陪他一起慶生的。」
簡律瞇起雙眼。今天辦公室有人替楊紹鈞慶生,他知道楊紹鈞在追求藍亞冰,而且對她一直不錯。「楊紹鈞?」
她沒有否認。
簡律不悅的掏出手機,但一隻手仍佔有性的摟著她。
「你要做什麼?」她緊張的看著他。
他冷笑。「想跟上司搶玩具?你說呢?」
「玩具?」她不安地看著他。
「那只是種說法而已,不要太在意。」他一把摟過她,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電話那頭有人接起,簡律笑著看她,然後向楊紹鈞提出加班的要求。
「拜託你了,那份企劃案我急著要,明天若能拿到最好。」
楊紹鈞沉吟一會。「明白了,我今晚完成。」
掛上電話,簡律知道自己勝利了。「現在你有空了!」
「紹鈞是個善良的人,你又何必這樣整他?」
「我怎麼可能讓他閒閒沒事做,卻跑來追我的女人呢?」
「我不是你的女人。」她抗議。
「不是嗎?」他將她的身子拉近,感受她纖細柔軟的身軀貼著自己,然後低頭吻她。
剛開始她有些抗拒,漸漸的,她找回懷念的溫暖,忘情地攀上他的臂膀,享受他的熱情與溫柔。
因為,她已經想念他十年了。
第三章
「嗨!」簡律一派輕鬆的走到白雪玉身旁,跟她打招呼。
「律——」白雪玉驚呼。
前幾天,簡媽媽一直慫恿簡律多約她出去吃飯,報紙還拍到他們一起約會的照片,可他一直沒打電話給她,做為清純派玉女,她總不好意思直接打電話給他吧!
「你是來看我的嗎?」
「順道經過,來打聲招呼。」
呵,什麼順道經過?想約她的男人都用這句話來當藉口,以為她不知道嗎?現在離收工還有半小時,他分明是來接她下班的。
「那等一下我們要去哪裡啊?我知道有間店的宵夜很好吃喔!」
雖然早就知道白雪玉有點自作多情,但他沒想到她的病情嚴重到這種程度。
「我跟朋友約好了,待會要送她回家。」
白雪玉一楞。「女的?」
他點頭,並不打算隱瞞,看向正在鏡頭前面的藍亞冰。「她是我高中同學。」
「高中同學!」白雪玉一臉詫異。她怎麼不知道篙律和藍亞冰是這種關係!
「會遇到她我也很驚訝,她比從前更美了。」
呃!簡律不是應該要追她嗎?簡媽媽也說很喜歡她,希望他能常常約她出來吃飯,報紙甚至說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怎麼他其實和藍亞冰的交情更甚於她?這跟當初簡媽媽說的不一樣!
「長得漂亮有什麼用?」白雪玉惡狠狠的說:「她是個壞女人。」
「壞女人?」
「對啊!你看她,長得一臉狐媚樣,就連導演也說她很適合演反派。」她連忙補充。「上次還聽說她是某個黑道老大的情婦,過沒多久,她又和一個政治人物傳出紼聞,這種女人一點都不單純。」
「也許是吧!」他意有所指。「從前她的風評就不太好。」
「怎麼說?」
他笑笑,不再多說什麼。「就先這樣吧!我今天先送亞冰回去,改天再約你吃飯。」
怎麼會這樣?她不是應該比藍亞冰更搶手嗎?她有一張白白淨淨的臉蛋,還有一雙大大的眼睛,是天生的女主角,她的粉絲也比藍亞冰多,為什麼簡律寧願送藍亞冰回家,也不願意跟她一起吃宵夜?
看簡律小心翼翼的呵護藍亞冰的樣子,就讓她一肚子火!藍亞冰是什麼東西?只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憑什麼跟冰清玉潔的她競爭?
剛拍完戲的藍亞冰準備收工回家,可她並沒有忽略白雪玉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律是不是對她說了什麼?
「你很在意?」在車上,他握著方向盤,笑著問。
叫她怎麼不在意?白雪玉都用那雙無辜大眼死瞪著她了,兩人未來還要在攝影棚碰面演對手戲,就算不能成為朋友,至少也別種下什麼心結。
「白雪玉她喜歡你。」非常明顯。
「我知道。」
「如果你對她沒意思,就不要給人家期待。」
「我從沒給她期待,是她自己對我有期待。」能自作多情到那種地步,也算她厲害了。
正要開口說什麼,藍亞冰指著前方的十字路口,提醒他,「從這邊右……轉。」
只見簡律方向燈也不打,筆直的往前開,彷彿沒聽見她的話。
「我家在那個方向。」
「我知道。」
「那你要帶我去哪裡?」他不是要帶她回家?
他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你不想來我家看看嗎?」
她皺眉,覺得有些不妥。「不好吧!這麼晚了,我改天再去你家看……」
簡律直視前方開著車,但卻一手覆住她的,不容她拒絕。「來看看,晚上有晚上的景,白天看不到的。」
晚上到一個男人家裡多多少少有點危險她知道,可見他說得自然,甚至一點曖昧的氣氛也沒有,是真的要她看看他家花園的造景嗎?
車內陷入寂靜,她有些不安的動了動,臉朝向窗戶。
在紅燈前停下,簡律隨手開了廣播,轉著轉著,突然停下來——
廣播正放著她所熟悉的音樂,她下意識的回頭。
「是『愛』。」
盯著發出綠色螢光的介面版,藍亞冰專心的聽著。她已經好久沒聽這首曲子了,從小硯生日那天……
簡律看著她平靜而滿足的臉孔,心中忽然湧現一股暖流,他知道這是她最喜歡的曲子。「我之前送你的那片CD呢?還在嗎?」
「不在了,你想要回去嗎?」都已經壞了,要怎麼還他?
「不是,我只是……」他沉吟了一下。「嗯,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也是,那種東西,她怎麼會放到現在呢?
「聽說……你是黑道老大的情婦?」他看她一眼。「真的假的?」
「什麼?」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及。「兩年前的舊消息了,一點根據也沒有。」
「無風不起浪。」
她歎口氣。「那時候,我接演一部古裝片,為了更瞭解民初時期的幫派械鬥,請朋友帶我認識幾位幫派大哥,沒想到隔天就上報了。」
他忍不住將車子停在一旁,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她。「你為了演戲,跑去找黑道?」
「是啊!」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這樣才容易入戲啊!」
看她認真得一絲猶豫也沒有,他不免替她捏了一把冷汗。「為了演戲,你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
「因為我很喜歡演戲。」
當初剛生下小硯時,她根本沒有能力撫養她,只能四處打零工維生,直到某次在劇場工作得到一個跑龍套的機會,雖然只是個小角色,卻被台下的導演注意到她的演技,從此之後,才開始靠這行吃飯。
剛開始的目的很單純,完全就是為了養活女兒和自己,所以不管多不討喜的角色她都接,漸漸的,反派角色被她演活了,後來所接演的角色也大都是這一類。
簡律重新發動引擎,打了方向燈回到快車道。「以後要做危險的事情前,先告訴我,至少我來幫你安排。」
「我本來以為很可怕,沒想到他們人都還不錯,幫了我不少忙。」藍亞冰臉色突然一僵,想到他剛剛的問題。「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是那種會為了錢出賣自己的女人?」
他沉默,想到當初她離開他的理由,用力抿了抿唇才說:「我不知道。」
車子駛進一幢別墅,簡律熟練的倒車入庫,藍亞冰下車後,則是走到車庫外,這幢別墅是他父親送給他的十八歲禮物,屋內的壁紙、隔間和花園造景是他們兩人共同規劃的。看著花園的造景不發一語。
「跟以前差不多,沒什麼變吶!」她以為律長年在外唸書,這裡的佈置會大不相同,可除了多建一間車庫外,不管是林相,或是旁邊的籃球場,變化都不大。
她忍不住朝主屋旁的小屋多看兩眼,那裡曾是他為她所闢建的溫室,裡頭種滿許許多多的仙人掌,他說等仙人掌開花後,她就得嫁給他。現在,溫室已經拆除,留下一個空屋放些雜物。而看著往昔的承諾形同虛設,她也知道人都是會變的。
「沒想到你還記得。」
這幢天藍色的別墅,外牆是簡單的灰色磚塊,大門則漆成鐵灰色,圍牆邊種了一圈樺木,沒有他老家那樣華麗的大花園,卻有一大片如茵草地,沒有游泳池,卻有一架別具特色的鞦韆,還有一些小花圃。
她記得他還買了幾隻小木馬,說等他們結婚,要生五個小孩,組一支籃球隊……
藍亞冰往前走幾步,蹲在一顆白色石頭前面。「你第一次騎腳踏車載我來這裡時,絆到那棵老榕樹的根,我一頭撞上這塊石頭,滿臉都是血,那時你還急著載我下山找醫生,記得嗎?」
他輕笑,接著她的回憶說:「路上剛好碰上警車巡邏,警察看到你滿臉是血,便把我們攔了下來,他們以為我對你施暴,我還被拷上手銬,架上警車——」
「為了這件事,你自責了很久,等我拆線後,你堅持以後要坐你的腳踏車,一定都要戴上安全帽。」
她嘟起嘴,有點不悅。「那年代哪有什麼腳踏車安全帽?結果你從你家拿出那種全罩式安全帽套在我頭上,騎腳踏車戴那麼大頂的安全帽,你知道那有多糗嗎?」
「是嗎?我怎麼不記得這件事了。」想像那樣的情景,他忍不住笑開。「反正你戴著安全帽,沒有人知道坐在我後面的是誰。」
「怎麼會不知道?育幼院的大家都知道——」
兩人同時靜默下來,他們所談的都是過去的事,而那些回憶究竟在對方心中佔多少份量?
「你還常回去育幼院嗎?」
「最近比較少,我怕有人會跟拍,打擾到他們。」
她是個私生女,母親很年輕就生下她,因為無法撫養她,只好將她托給育幼院照顧。
要是讓人知道,以演反派出名的藍亞冰居然是育幼院出身,那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騷動,替育幼院帶來多少困擾。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為了別人,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二位。
不,這只是營造的假象,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博取同情,其實內心在盤算著該怎麼佈局,讓他交出真心後,再狠心地離開他。
他打定主意,這次換他主導,讓她也嘗嘗被背叛的滋味,所以,他不能在這個地方心軟。
「起風了。」他替她將被風吹亂的髮絲撥至耳後,而她髮際間那抹淡得幾乎快要看不見的粉紅色傷疤,卻讓他不由自主的胸口一緊。「進屋吧!」
他領她進屋,她四處張望週遭的擺設。十年前,這裡還沒有這麼多東西,一整套高級的牛皮沙發霸氣地橫躺在客廳,黑桃木茶几的設計簡單,卻又難掩貴氣,加上牆上那三十四寸的液晶螢幕,以及懸掛在客廳四角的立體音響……
「這裡的東西變多了。」她摸著音響櫃若有所思。
「我搬進來一陣子了,東西當然會增加。」
「你什麼時候回台灣的?」
「華浩交接前一個月。」他淡淡的說:「要不要來看看我的房間?」
「你的房間?」她有點猶豫。
「怎麼?會怕?」他一笑。「你不怕跟黑道打交道,卻怕進我的房間?」
「我只站在門口喔!」都來到他家了,還怕什麼?藍亞冰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門一打開,正中央是一張白色大床,靠近落地窗的角落,有幾顆大抱枕堆疊在一起,旁邊還放著幾本書。
無預警的,她哭了出來。她是個演員,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壓抑真正的情緒,但這瞬間湧上的情緒她連反應也來不及,搗著鼻子一陣熱淚沿著臉頰滴落而下。
跟從前一模一樣,這間房間跟從前一模一樣。
她不喜歡待在床上,老是拖著一條被子坐在地上看書寫功課,後來,律索性為她買了幾顆軟綿綿的抱枕幫她鋪在地上,看她要躺要坐要睡要蹲。
最後他也養成習慣,跟她一起倒在那堆軟綿綿之中,漸漸的,這個角落成為他們最常親熱的小天地。
他站在她身後,掬起她的烏絲放在唇邊親吻。
「我想你十年了,你呢?你想我嗎?」
「律……」她轉身環抱住他,將臉埋進他的胸膛,分別十年的酸楚在這一瞬間湧上,她難掩激動的大哭出聲。「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他雙臂環抱住她,吸取她頸窩間的香氣。「真的?」
「真的!」她用力點點頭。
「如果,再讓你選一次,」他圈著她的雙臂收緊,決定給她最後一次機會。「你還會選擇離開我嗎?」
她會嗎?藍亞冰望向他。如果再讓她選一次,她還會選擇離開他嗎?這一瞬間,她猶豫了,因為答案只有一個,而那是不管對他或是她,都同樣殘忍的答案——
「我……」
他讀出她的猶豫了。是嗎?她就這麼狠心,連撒個謊騙騙他也不願意。一咬牙,他將眼神底下閃過的那一絲心痛往內心深處塞。
手指點點她的唇,他用再溫柔不過的聲音說:「沒關係,只要我們現在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是嗎?他為什麼對她這麼溫柔,就連這樣也願意原諒她?難道他得知當年的一切?知道她之所以離開他的真正原因嗎?
那小硯呢?他知道小硯嗎?
還來不及思考,他已經攫獲住她顫抖的唇瓣,將她往懷裡帶,關上門,不讓她有逃離的機會。
他抱起她往抱枕堆走,然後輕輕將她放下,等她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他又重新壓上她。
「亞冰……」他的手探進她的上衣,探索著她的曲線,因為她情慾高張而散發出的香甜氣息而瘋狂。
「嗯……」她難受地搖搖頭。
律的觸碰比從前更火熱,每個撫摸幾乎都挑逗著她每一根神經。只有他知道她的所有反應,以及該如何挑起她的熱情。
簡律原以為自己能在情緒高張的情形下保持冷靜,但面對藍亞冰,他就是不行,他深深瞭解她的每一個敏感帶、每一個反應,而讓他驚訝的,就是她的反應居然跟從前一模一樣!
還以為這十多年來的「歷練」會讓她有所不同,沒想到事實卻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一吼,隔著衣料貼在她胸前,一想到有其他男人可能像他這樣觸碰過她,他就嫉妒得快要抓狂,他急切的將手探進她的裙內,拉下她的底褲——
「喔!不行!」藍亞冰突然大叫,在瞬間恢復神智,用力推開他。
簡律有些迷惑,雖然沒再靠近她,但一雙閃著熾熱情慾的眼睛仍盯著她,粗重地喘著。
「今天不行。」她知道他眼中的慾望代表什麼,自己全身發熱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藍亞冰狼狽的拉好衣服,再抓著旁邊的被子想遮住身體。
「為什麼?」他咬牙。她不會不知道這有多難受,難道這是她欲擒故縱的手段之一?她老是這樣吊人胃口,好讓其他男人對她死心場地?「給我一個解釋。」
她被他熾熱的視線看得心慌意亂,更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反、反正就是不行……」
她掙扎著要起身,卻被他一把拉回懷中。
彷彿視她方纔的解釋於無物,他重新壓上她,解開她上衣的鈕扣,手再度探進她的裙內——
「我那個來了啦!」情急之下,她只好大聲說出原因,然後趁他手一鬆,羞得把臉埋進抱枕裡,不敢看他。
「哪個?」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藍亞冰還是一動也不動,她已經尷尬到快死翹翹了,根本無法再多加解釋。
看著身下的人兒蜷縮得像蝦米,恢復點理智後,他終於理解她拒絕他的原因了。
重重歎口氣,他翻了個身,努力逼自己冷靜下來。
「早點說嘛!」
藍亞冰總算從抱枕裡露出一隻眼睛看他,委屈的說:「我怎麼知道……你今天帶我來這裡是要做這種事……」
他們都是成年人,像她這樣的情場老手,男人一個換過一個,不會不瞭解這麼晚了還到一個男人家裡代表什麼……可現在看她這個樣子,她是真的不知道他肚子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簡律躺在地上,動了動,突然大笑起來,笑到彎著肚子背對她。原本的緊繃在一瞬間一掃而空,心情頓時輕鬆不少,像是回到高中時期,剛認識她時,對她的注意、關心與憐惜……
「怎、怎麼了?」她好奇地問。
簡律一個翻身,重新將她抓進懷裡。
察覺到他身下的緊繃抵在自己的腿間,藍亞冰直覺就要跳開,沒想到他卻緊緊抱著她。
「不要走。」他低低的說,臉埋在她的長髮間,動也不動,漸漸的,她發現他的慾望慢慢消退了。
「還會痛嗎?」他問,一隻手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
從前她常在月事來臨時,痛到全身冒冷汗,只能縮在床上。剛開始,他緊張地在旁邊走來走去,想幫她,卻什麼忙也幫不上,之後,他學會幫她準備熱毛巾、熱牛奶還有巧克力,更在寒冬時,將四肢冰冰冷冷的她抱在懷中。
那時,他常說,他是她專屬的暖爐,歡迎她隨時到他懷中取暖。
察覺到他的貼心,藍亞冰內心通過一股暖流。
「已經不痛了。」生下小硯後,疼痛的感覺不再那麼明顯,只是手腳冰冷的毛病一直好不了。
他加強手上的力道圈得更緊些,讓她貼著自己的身軀。他懷念這樣的體溫與擁抱,他們從前總是這樣相擁入眠。
「今晚留下來。」
「可是……」
「我什麼都不會做,好嗎?」
她知道自己心太軟,尤其在他面前——
「我打個電話回家。」鑽出他的懷抱,她走到客廳打電話。
「莫嬸,是我……對,今晚不回去了,她睡了嗎?嗯,我在……朋友家……」她朝靠在門邊的簡律看一眼。「你也早點睡。晚安。」
掛上電話,她走向簡律,他嘴角含著笑,用手指梳順她的長髮,跟從前一樣。
「你不是一個人住?」
「我打給莫嬸,我不在家裡時,她幫我很多事……」她咬咬唇,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女兒的事情。在這之前,她沒有考慮過告訴律關於小硯的事情,告訴他又能怎樣?他會在乎嗎?當年她拿了錢離開他,卻又為他生了小孩,他會怎麼想?
「莫嬸,是從前在育幼院幫忙的莫阿姨?」
她點點頭。「後來她年紀大了,育幼院那麼大怕她太辛苦,我便請她跟我一起住。」
莫嬸是這世上唯一知道所有真相的局外人,她與律從相愛到分手,還有到小硯出生,在她忙著工作無法照顧孩子的那些日子,都是莫嬸在幫她,她就像自己的另一個母親一樣。
簡律拿了自己的襯衫和短褲交給藍亞冰,讓她先進浴室,半小時後,她走出浴室,邊擦著頭髮,聞到房間有一股甜甜的香味。
「那是什麼?」
「熱可可。」他盯著她的長腿看,滿意的笑笑,再幫她把熱可可放到梳妝台上。
從前她月事來臨的那幾天,他總會替她泡一杯熱可可,儘管現在她已經沒有需要,他還是沒有忘記這個習慣。
「謝謝。」她接過手,讓它溫暖自己的手心。
簡律替她吹乾半濕的長髮,因為喝了熱可可全身暖呼呼的藍亞冰閉上眼睛,感受他的大手在她的發間爬梳,耳邊傳來吹風機的聲音……
「好像回到從前喔!」她忍不住全身都放鬆了。
「可不是嗎?」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是他始料未及,原本打算讓她交出真心後,再狠狠甩掉她,而這第一步可以先從肉體關係開始,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儘管只是這樣待在一起,好像也不錯……
躺在軟綿綿的大床上,她不習慣被子的重量,也不習慣床的柔軟。浴室傳來律洗澡的沖水聲,明知道今晚兩人不會發生什麼事情,她還是忍不住臉紅了。
他沖完澡,走出浴室,看她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像顆粽子,只露出顆頭看著他,他笑了。從前兩人不管多親密,激情退去後,她還是羞得跟小兔子一樣,老是將自己包得緊緊的,怕他多看一眼。
「該看的都看光了。」他這麼說,並想起從前自己也這麼說。
此時,她會嘟嘴,賭氣地用被子蓋住自己。
知道她想要休息,他也收拾手邊的東西準備就寢,睡前,他按照慣例喝水吃藥,藍亞冰看著他,好奇地問:「你吃什麼?」
「綜合維他命。」
「維他命不是早上吃的嗎?」她記得給小硯吃的維他命都是吃完早餐才吃的啊!
他淡淡一笑。「這是醫生特別開的,要我在睡前吃。」
關掉大燈,他點了一盞昏暗的夜燈,逕自爬上床。
一個男人在夜晚帶著清新的香味爬上她的床,而那個男人,還是她依戀了十年多的男人。從男孩到男人,他的魅力倍增,有時一個恍神,她甚至會差點認不出在她身邊這個男人是誰。
看著他掀開被子鑽進來,她將被子往上拉蓋住臉,只露出一對眼睛,小心翼翼看著他。
「怎麼了?」
「我怕……我會認床。」
簡律笑了笑,拉近兩人的距離,將一隻手臂擱在她後腦勺。
「這樣你還會認床嗎?」
這是她所熟悉的,他的懷抱,有多少個夜晚是在他的胸膛上安穩入睡的。她盼了十年,等了十年,原本等他一句原諒,沒想到,他回來後,不但不怪她,反而更加疼她、愛她……
這樣她還有什麼好求的?
「你為什麼不曾怪我?」躺在他的懷中,她哽咽的問。
「我怪過你、恨過你。」簡律咬牙,說出內心真正的答案。「但我最後終於知道,不管我再怎麼怪你、恨你,都是因為我忘不了你。」
聞言,她將臉埋進他懷中,放聲哭泣。
「睡吧!」他拍拍她的肩,在她額上印上一記晚安吻。
這一晚,他們都夢到那段青澀的高中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