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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湛瀘破國【爭王記1】作者:湛露

湛瀘破國【爭王記1】作者:湛露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玥•戀黎 您是第1030個瀏覽者
【內容簡介】

她征戰沙場,為的是圓他多年理想,
她抗敵奪劍,為的是治他腳疾殘缺,
可他怎麼能夠──如此輕易放棄愛情,
在她這麼拚命跟上他腳步的同時,
狠心將她推得更遠,甚至答應和親協議,
難道為了國家,他真能犧牲所有的一切,
包括她對他的信任,及兩人之間的感情?
如果天殺公主的身份和東野王國的責任,
注定讓她失去所愛,那她情願逆天而行,
豈料,一直伴她奮勇殺敵的湛瀘劍,
背後竟隱藏個大秘密,且與他關係匪淺?
原來那個男人一直在用他的方式愛她,
甚至不惜犧牲生命,可他難道不明白──
她自始至終求的都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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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何為絕世

  東野。

  這兩個字代表什麼?

  財富?

  不對。

  權力?

  不對。

  美女?

  不對,它代表戰爭。

  東野的大旗是用戰火和鮮血染紅的,東野的國土是國民經歷無數次的戰爭,踩著硝煙建立起來的。

  因為東野國的嗜血好戰,近兩百年來,東海四國幾乎少有安寧之日。

  而藉由戰爭逐步強大起來的東野漸漸成了東海四國之首,兵力國力之強,即使是其他三國:西涼、南黎、北陵三國聯手相抗也難以匹敵。

  東野如狼似虎,是其他三國君臣心頭的大患,但卻沒有人敢動它分毫,因為東野國有三件絕世珍寶,亦堪稱鎮國之寶。擁有這三寶,東野之名不僅威震東海,就連遙遠的中原都不得不忌禪它的迅速崛起。

  東野三寶之一乃是東野國傳世名劍--湛瀘。

  湛瀘劍在東野國的地位猶如傳國玉璽,既可以號令百萬雄師,又是國主身份的信物。最重要的是,它具有魔力,可以召喚出世代守護東野國的飛天白龍,在每次大戰的緊要關頭幫助東野軍作戰勝利。因此湛瀘劍又被稱為戰之劍。

  而此刻,這把讓敵軍聞之心驚肉跳的絕世寶劍正被一個玉匣子密封著,由數十名精銳的部將護送,小心翼翼的呈送到一座名叫「絕殺」的花園中。

  花園內皆是怒放的花朵,然而令人稱奇的是,這裡的鮮花只有一種顏色--紅。

  如血一樣的紅,如火一樣的紅,燦爛的開滿於整個庭院,和天邊的殘陽相照,遠遠看去有如一片汪洋火海。

  花園裡有一座孤零零的花廳,花廳內有一個雪衣人坐在石桌旁,滿眼紅色之下,這一抹白便顯得異常醒目。細看之下,此人坐在輪椅之上,原來竟是身帶殘疾。他雪白的面容俊美冷傲,一隻手拈起一枚棋子輕輕放到棋盤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王爺,劍已送到。」

  屬下聲音極輕的稟報,像是怕驚嚇了他。

  他淡淡的應了一聲,轉眸看向那個玉匣,冷淡的眼眸中驟然閃過一抹令人心悸的光芒,倏然間,他勾勒起唇角優美的弧度,莫名其妙的笑了。撫著玉匣上鏤空的花紋,說道:「請公主過來。」

  像是心有靈犀似的,在他尾音剛剛落下的同一刻,一個如梅花般散發著冷冽香氣的人兒說道:「不必,我已來了。」

  玄黑色的軍服,一雙踏得地面鏗鏘作響的皮靴,從門外走進的是一個容顏冷艷絕麗的女子。

  「公主。」園內的奴僕們立刻向她行禮。

  她是東野雪,東野國擎天侯的獨生女,在東野被尊稱為「雪公主」。

  東野雪的到來為這座紅艷似火的花園帶來一股肅殺的心寒,濃烈的殺氣立刻瀰漫四周。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她玄衣軍服,還因為她天賦異稟,生來就注定與眾不同。

  傳聞東野雪出生時,手中便緊握著一枚小巧的兵符,上頭刻有「天殺」二字。於是人人皆道她是天殺星轉世,將帥之命。因此,東野國國主對她格外看重,特意將她留在皇宮,親自撫育。從小東野雪便被如男子一般的教導習武練兵。十六歲第一次上戰場便大勝而回,近三年來更是連滅周邊十二個小國,她的陰狠決絕令鄰國聞風喪膽,暗中稱她為「東野天殺」。

  不僅如此,東野雪的容貌也異於常人。她發長五尺,髮質如絲,雪白得沒有任何雜質,眉心上一點朱紅嫣然,雙眸漆黑如墨。即使她不言不語,只是默默的看著對方,就足以令人畏懼膽寒。

  據說東野國每隔二十年便會有一個身賦魔力的皇族人出世,只有他才能使用湛瀘劍,召喚飛天白龍。而東野雪就是這二十年間唯一能夠使用湛瀘劍的人。

  此時,她站在花廳前,輕輕擺了擺手,花廳內外的人便走了個乾淨,只留下她和坐在輪椅上的雪衣人。

  「妳已經下定決心了?」雪衣人淡淡的問,手指輕叩著玉匣,「妳要知道,湛瀘劍和定秦劍的用途不同,它沒有相剋的力量。如果玉玲瓏以水陣阻擋,妳只怕破不了她的陣法。」

  東野雪微微一笑,「這世上即使有我破不了的陣法,也不會有你破不了的。」

  「妳不能總依賴我,我不是神仙,不是無所不能。」他的笑容中帶著幾分苦澀,「更何況我已是個殘廢,連獨力走出這個花園都有困難,外面的事情我又能幫妳多少?」

  「不許你提那兩個字。」東野雪眉宇凝緊,隨之又無奈的鬆開,「全國上下,我不許任何人提那兩個字,否則我格殺勿論,卻偏偏你要親口說出來。」

  「好,我不提。」他憐惜般的凝視著她,回手從身邊拿過一個木盒,「有個禮物要送給妳。」打開它,從裡面取出一塊方冰,冰塊上還散發著騰騰白霧般的冷氣,而冰塊內隱隱有著什麼。

  「是什麼?」她好奇的湊過來看,才發現裡面冰封的竟是一朵小花。

  「這就是梅花。」雪衣人說:「從小妳就吵著問我梅花長得什麼樣子,我一直想找來給妳看看,十年來,我派了很多人去中原找,但因為路途遙遠,天氣變化大,一直帶不回來。這是從泰阿山上帶回來的,用泰阿山的千年冰雪冷藏,才保它順利到達東野。」

  東野雪望著那朵含苞待放的寒梅,眸中一片水霧,「這世上最疼我的人就是你,即使是我早逝的父母,也從不會想到為我做這些事。」

  他淡淡一笑,「而這塊寒冰也給了我一個啟示,讓我想通如何破解西涼國的水陣。」

  「哦?真的?!」她立刻興奮起來,「我就知道,沒有任何難題可以難倒你。」

  雪衣人靜靜的說:「先不要激動,我可以告訴妳破解的方法,但是妳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東野雪雙拳握得很緊,「只要能拿下定秦劍,我什麼都答應你。」

  他輕輕撫摸著她散亂的鬢角,說道:「妳的頭髮怎麼亂了?過來,讓我再給妳梳一遍。」

  「那些宮女笨手笨腳的,總是梳不好。」她扯開髮簪,散落的頭髮垂洩到地,如厚厚的白雲一下子蔓延進身後人的眼中。

  一柄小木梳輕柔的滑過她的長髮,他的手像情人般溫柔細心,一縷縷的挑撥,纏繞,編綰,將她的頭髮掌控在自己手中,如同他掌控這個國家一樣游刃有餘。

  大約花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終於為她梳理完畢。

  東野雪巧笑嫣然,「你的動作似乎慢了許多,不如以前靈活,是生疏了嗎?」

  雪衣人無聲的笑道:「有兩年沒給妳梳頭,的確忘了不少。早說過不要把頭髮留得這麼長,對於上陣打仗的人來說,頭髮越長越會成為妳的負累。」

  她眼眸閃動了下,問:「你剛才要對我說的條件是什麼?」

  雪衣人沉寂一瞬,張口道:「平安,我只要妳保證妳能平安歸來。」

  東野雪垂下頭,半晌沒有回答。

  他幽幽伸出一指勾起她的下顎,輕聲問道:「怎麼,不能答應我嗎?」

  她沒有回答,卻反問:「知道我為什麼要將頭髮留得如此長嗎?」她不等對方回答,逕自搶先說:「因為我喜歡你為我梳頭的感覺。這輩子,我只想你為我梳頭,一生一世。」

  雪衣人臉色一變,並非喜悅,而是顯得有些不安。

  「妳不應該這麼想,能為妳一生一世梳頭的人是妳的丈夫,而非我。」他毫不停頓的說:「幾日前,南黎國的二王子南習文派人送來密函,要向妳提親。他向來風評不錯,我覺得應該是個可以匹配妳的人,但還沒有問過妳的意見,所以我也沒有正面回答……」

  「多謝皇叔的關心。」東野雪冷艷的容顏倏然一凜,沒有再說下去,捧起藏劍的玉匣,退後一步,正色說道:「劍我帶走了,至於破水陣的方法你連同戰圖叫人一起送到我那裡吧。」

  她任性的要甩袖而去,卻被雪衣人一把拽住,「怎麼,又犯小孩子脾氣了?女大當婚,難道妳要賴在東野,做一輩子的天殺公主嗎?」

  「我就是做一輩子嫁不出去的公主,也不要你們來替我操心!」她憤怒的一奪袖,無意間將冰封梅花摔落在地,炎熱的天氣早已將冰軟化,一摔之下冰塊四分五裂,原本傲立的梅花也幾乎跌爛了。

  兩人的臉立刻變得蒼白如雪。

  「妳,這又何苦?」雪衣人喃喃自語,「真要辜負我一番心意嗎?」

  東野雪雖然難過至極,卻咬緊牙根,「被辜負的就只是你的心嗎?既然它不是東野之物,早晚要死,不如這樣玉石俱焚,死得壯烈些。」

  這一回她頭也不抬的奪門而出。

  雪衣人勉力彎腰拾起那朵殘花,指尖剛剛碰到花瓣,花瓣就飄然而落。

  「果然是勉強不來啊。」他苦笑著搖搖頭。

  輕擊三掌,招來了貼身侍從。

  「將戰圖拿給我。」

  偌大的戰圖要兩人合力才能展開。推動著輪椅,他從畫卷的這頭走到那頭,將戰圖細細的看了一遍,隨後微闔雙目,陷入沉思。

                

  「公主!」一個官員從戰艦的一頭匆匆跑來,滿頭大汗。

  「龍艦剛剛下水就觸了礁,無法入海。」

  東野雪哼了一聲,「廢物。」

  她騎馬來到碼頭,這裡是建造東野戰船的船廠,和她說話的人是督造戰船建造的監軍。

  監軍硬著頭皮聽她喝斥,不敢多話。

  在東野國,因為東野國主身體不好,負責掌管國事的其實是攝政王東野蘭和這位天殺公主東野雪。和東野蘭深沉的運兵心機,老辣的施政手腕相比,東野雪的喜怒皆形於色,比較容易猜測其心意,好索圖行事。但東野雪的辣手無情卻絕非市井傳言的玩笑,一旦她翻了臉,無論是誰親口說情都絕無轉圜。

  上個月,因為督造弓箭的一位副監軍懈怠職責,狎妓作樂,被東野雪發現後立刻處以極刑,並將屍體掛在城牆上示眾三十天,直到屍體被暴曬成肉乾。

  直到現在談起這件事,面將領們都心有餘悸,懈怠之事再也不曾發生。不過在眾人心中,東野雪也並非惡魔。她的美艷、她的魔力、她的軍事能力令她成為東野國,乃至東海四國中最艷麗的一道風景。她早已被看作是東野的鎮國三寶之一。百姓盛傳她是戰神,恨不得頂禮膜拜,如神祇一般供奉。

  此時,東野雪走到海邊,看著那些工人吃力的拖動捆綁在船上的繩索,企圖將大船拉開礁石群。她沉聲命令,「讓他們走開。」

  這樣拖下去,即使把力氣耗盡也不可能挪動船身份毫。

  她的纖纖十指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然後合掌於鼻翼之前,雙眸輕鎖,眉宇間的那一點朱紅煥發出奪目的亮麗光彩,殷紅如血。但見她的白髮被一陣颶風驟然吹起,周圍的人都感到一陣狂風襲來,吹得他們東倒西歪。

  而東野雪屹立於大風之中絲毫不動,雙掌一推,輕叱一聲,便將風力推向數十丈外的船身,這時船身竟然在海灣中一點點的晃動著,不一會兒,偌大的船身猛然躍起,平移地飛出數十丈,落在海面上。

  狂風隨著濺落的浪花在頃刻之間傾退,一切又歸於剛才的平靜。

  第一次見到公主使用魔力的工人都吃驚得張大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

  東野雪摸著凌亂的髮鬢,蹙眉自語道:「剛結好的頭髮又亂了,難道就不能讓我多留一刻嗎?」

  一個俊朗的年輕文官乘轎而來,在她身後停住。

  「參見公主。」

  東野雪轉過身,看向東野國的戶部尚書長孫平。

  「你來做什麼?」她向來不與文官打交道。

  長孫平將一卷書函遞給她,「我來巡視造船的開銷用度,王爺托我順路把這份公函帶給您。」

  提到「王爺」,東野雪好像故意似的板起面孔,「你剛從攝政王那裡來?」

  「是的。」

  「他又在忙政務?」她怕被人發現她的關心太刻意,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今早我見到他時覺得他似乎又瘦了些,那些御醫是怎麼調理的?都是一群酒囊飯袋!」

  長孫平笑笑,「我聽御醫說,王爺身體虛弱的主因是下半身血脈阻塞所致,只有打通他的筋脈,讓血液遊走全身,才可以根除他的宿疾。」

  東野雪咬住下唇,「所以,我一定要打下西涼。」

  「什麼?」

  他沒聽清楚,東野雪也無意多作解釋,轉而提起國事。

  「對了,我聽說這個月撥到軍費的款項較上個月少了許多,為什麼?」

  見她黑眸一冷,長孫平渾身冒出冷汗,「這是攝政王的意思,他說東野國軍力已強,當務之急是要發展農業,很多小農戶現在沒錢買地,無法耕種,吃飯都成問題,應該先考慮他們的需求。」

  「胡扯!」東野雪勃然怒道:「我東野以軍事建國,以軍事強國,沒有軍隊何來你們的安逸日子?我找他說理去!」

  她躍上馬背,一路揮鞭,直奔皇城。

                

  攝政王東野蘭此時正在和諸位謀臣商議國事。

  「前日南黎派人送來黃金五千兩,絲綢千匹,說是上半年的歲貢,諸位大人可從中看出點什麼?」

  東野蘭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卻清俊秀朗得如二十歲出頭的少年人。就是他,一手操持著東野國,將東野一步步從四國之中的戰國變成如今的第一國。如果說東野國因為有東野雪而可保邊疆無慮,國土擴張,那東野蘭就是那撐起全國的中流砥柱。

  東野蘭不僅是東野國的第一臣,也被稱做海外第一臣。沒有他,便沒有現在的東野。因此在東野,他扮演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很多時候,他說出的話比國主的聖旨還具威信,舉國上下沒有人敢對他有半分不敬。

  驚才絕艷東的野蘭,乃是東野鎮國三寶中最不可或缺的關鍵一環。

  今天他的提問才剛出口,身邊的諸位大臣立刻爭論成一片。

  「南黎去年一年進貢才黃金八千兩,這次帶來五千兩,倒是比去年多了許多,可見南黎是真心臣服。」

  「南黎絲綢質地一直是四國之首,一千匹只怕太少,應該加到兩千。」

  「南黎國主上月不是曾經送信說要向我們討教耕種夏稻之法嗎?不如讓他們以絲綢黃金作為交換。」

  臣子們討論得越熱烈,東野蘭的眉心便蹙得越緊。

  他輕咳了聲,四周立即安靜下來。

  「南黎區區一點黃金絲綢竟然讓你們的貪慾暴露得如此徹底,和南黎國主相比,我真是為你們臉紅。」

  淡然的斥責聲依舊如水一般平穩,在座的群臣卻都坐不住了,紛紛起身告罪。

  此時門外傳來兵士稟報,「雪公主求見!」

  「叫她稍候,」東野蘭剛說完,又改口道:「算了,反正她肯定也等不得,請公主進來吧。」

  黑色勁衣挾著黑色的風走進大殿,東野雪的白色長髮在大殿上不羈的舞動著,如她的態度一樣張狂。

  「攝政王為何削減我軍費開支?你要講出能讓我信服的道理我才肯從。」

  東野蘭平靜的看著她,說道:「東野軍費每年花掉黃金三萬兩,妳可知這三萬兩能開墾多少畝農田耕地?能救活多少百姓?」

  東野雪針鋒相對,「那你可知若削減軍費,我要打多少敗仗?不久後我將出兵西涼,你想讓我東野軍敗於西涼海上嗎?」

  他淡淡道:「若妳沒有十足的勝算,倒不如不戰。」

  東野雪眸黑如墨,聲音一沉,「你說什麼?你認為我勝不了?王爺此話我是否應視作侮辱?」

  周圍的群臣早已嚇得不敢多話,東野蘭一擺手,示意讓眾人退下。

  待大殿上所有人都走得乾淨,他才低聲輕歎,「不想讓妳去打這場仗,這才是我的心裡話。」

  東野雪聞言一震,眸中怒火消退許多。「你……說什麼?」

  「妳年年作戰,難道沒發現自己的皮膚粗糙了許多,哪還有女孩子花朵般的樣子?我會心疼。」

  東野雪再一顫,睫毛閃動,聲音低了下來,「你就是說再多的甜言蜜語也沒用。削減軍費不僅我不會答應,東野上下數十萬大軍都不會答應的。」

  「妳過來。」東野蘭右手向她勾起,她不由自主的隨之走了過去,東野蘭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指著那些奏折對她說:「我每天要看這麼多的奏折,看的是整個東野,而妳的眼中只有軍隊,很多事情妳不懂。」

  見她似乎要發怒,東野蘭按住她的手,繼續說道:「南黎國上半年歲貢黃金五千兩,絲綢千匹,妳怎麼看?」

  面對著他幽沉的雙眸,東野雪微一沉吟,答道:「南黎國雖然以絲綢聞名天下,但如今它最強的是冶鐵。他們以黃金絲綢掩人耳目,上貢又比往年多了這麼多,只怕另有圖謀。」

  東野蘭露出滿意的笑容,「北陵之所以被赤多族攻佔,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赤多族掌握了冶鐵技術,而這技術便是由南黎傳過去的。」

  她立刻醒悟,「南黎人想靠赤多族來牽制東野?」

  「不錯。」

  東野雪不禁冷笑,「想不到南黎王這麼老奸巨猾。」

  「老奸巨猾的人不是南黎國主,而另有其人。」他笑道:「還記得我和妳提過那個向妳提親的人嗎?」

  她皺起眉,「南習文?」

  東野蘭笑得古怪,「妳若嫁過去,就可以反牽制。」

  「你想都別想。」東野雪推開他的手,正色道:「軍費的事情我不會罷休,但現在要對付南黎那條狡猾的狐狸,我不和你多爭。與西涼一戰你必須保證我的後勤供應,其他的我可以暫且依你。」

  東野蘭一直淡淡的笑看著她發號施令,等她說完才開口問道:「妳今天見過長孫平了嗎?」

  「見過,怎麼?」東野雪一愣,怎麼又扯上長孫平了?

  「我讓他帶給妳的公函妳還沒來得及看吧?」

  她這才將公函拆開彌封,裡面原來是一道調撥軍費的手諭--

  攝政王代國主行旨:

  與西涼之戰,國庫調撥白銀兩萬兩補給。一萬兩充作軍餉,一萬兩做其他用度,可由東野雪任意發放。

  東野雪此時才嫣然笑,「人人都說你手眼通天,一個人生八個心眼,什麼事情都被你想在前頭了,早知道就不來和你吵。」

  東野蘭還是那沉靜的樣子,說道:「我若非如此,又怎麼支撐東野?妳來也不算錯,早上妳匆匆離開,我還有話沒和妳說,正想等這裡忙完就叫人請妳過來坐坐。」

  她嫵媚的笑問:「這麼快就想我了?那若是我真被嫁出去,看你怎麼辦?」

  東野蘭閉口不答,轉動輪椅拉開身後一道帷簾,寬大的戰圖立刻展現於兩人眼前。

  「關於克制水玲瓏水陣的方法,這次妳出征時要帶上一樣東西。」

  不喜歡他這樣隨意轉換話題,但又拿他沒有辦法,東野雪歎著氣問:「什麼東西?」

  「玉潔冰清。」

  她眨眨眼,「是傳說中能將水凍成冰的那面玉牌?我只聽說過,可從來沒見過,還以為只是傳說而已。」

  「玉牌一直由國主收藏,外人當然見不著。我動用了點私權,將它自國庫中找來,有它妳就不用懼怕西涼的水陣了。」東野蘭將桌上一個雕刻精美的盒子遞到她手上。「到時候用玉潔冰清牌,水面就可成冰。」

  東野雪打開盒子看了一眼,裡面靜靜躺著一面漆黑如夜的玉,玉上隱隱約約刻著「玉潔冰清」四個字。

  她偶然回眸,見東野蘭的臉色有些蒼白,關切的問道:「你怎麼了?說了這麼多話,是不是累了?」

  他急促吸了幾口氣,拿過卓案几上的一個瓶子,倒出幾粒藥和水吞下。

  東野雪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為他調理氣息,溫熱的香氣繚繞在東野蘭的鼻前。

  他回頭笑道:「妳小時候若病了,我就是這樣照顧妳,現在換妳來照顧我了。」

  東野雪低聲道:「你若不再趕我走,我可以這樣照顧你一輩子。」

  「又說傻話。」東野蘭抽起一本奏折,剛要批閱,就被東野雪奪了過去。

  「每次說到這你就迴避,為什麼不肯正面回答?」白色的長髮將她的緋臉映襯得更加美艷,連東野蘭都不能直視。

  「雪兒,妳不要忘記了,論輩分,我是妳的皇叔。」

  他撫著她的秀髮,溫和勸慰,卻被東野雪一手蓋住他的眼,恨恨的說,

  「我最討厭你故意端出這種長輩姿態,你比我不過大了十幾歲,又不是我父皇,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她倏然起身,捧著東野蘭的臉,逼他和自己對視,「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就說過,這一生不是你征服我,而是我會征服你。」

  東野蘭尷尬的輕笑,「十年了,原來我認識妳竟有十年這麼長了,但為什麼妳這任性的脾氣還是一點都沒變?」

  俯下身,她半跪在他的輪椅前,直視著他的眸子,「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打下西涼,帶回定秦劍,治好你的腿。然後--」她堅定無比的口吻說:「我會召告全國,雪公主將與攝政王聯姻。」

  「妳這是逼婚?」東野蘭尷尬的神情漸漸消退,唇角優雅的微笑反被挑起。身為海外第一臣的他又豈是任人擺佈的無能之輩?

  「我不想做的事,從來沒有人可以逼我做。」他明白的拒婚。

  東野雪傲然道:「我想做的事,也從沒有做不到的。」她根本不吃他這一套,誓要「求」婚到底。

  東野蘭望著面前這張熟悉的臉,思緒飄回若干年前。他還記得那個女童,驕傲的揚起脖子對他說--

  「我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做不到的!」

  那樣的自負自信,和眼前人兒一模一樣。

  人都說,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但為什麼,對他來說,物在,人在,一切卻已不同了呢?

  誰說光陰如水?光陰,本是一把利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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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塵往事

  十年前

  東野國主東野皇因為狩獵時從馬上跌下導致身負重傷,全身癱瘓,昏睡不醒。一夜之間,東野由誰繼承大位成為天下的焦點。

  站在東野皇的床榻前,一個身著銀龍白袍的俊美青年默默望著床上昏睡的東野國王,輕顰的雙眉中滿藏無限心事。

  「王爺,皇城內外都安排好了。」一個將軍走進來,對著青年說:「大臣們也已在外面等候。」

  「皇兄畢竟還沒有去世,我這麼做會不會在後世留下罵名?」

  銀袍人是東野蘭,這一年他二十一歲。東野蘭雖然是皇族近支卻並非常住東野皇都,而是遠在東野的東海駐守。由於東野皇膝下沒有兒子,東野皇的幾位弟弟這些年也因故相繼去世,只剩下東野蘭,因此他便是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昨晚剛剛從東海趕回。

  那名將軍勸慰道:「當然不會,國主現在不能掌管國事,而東野又不能一日無君,現下只有您即刻登基才能安撫民心,這沒什麼不對。」

  東野蘭轉過身,年輕的臉龐上是莫測高深的沉穩凝重,「我聽說皇后那邊對我很不滿意,集結了幾位皇親要拉我下來,不是嗎?」

  將軍笑道:「這點小事您不用擔心,軍權掌握在我們手上,皇后那邊頂多吵鬧一番,不會妨礙到您的。」

  「但終究會是個麻煩。」東野蘭道:「我做事從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麻煩。」

  將軍怔在那裡,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我剛回東都,即位的事情不必著急。」

  東野蘭轉身走出寢宮,寢宮外整齊的站著幾十位官員,見他出來,立刻跪倒,同聲說道:「請王爺盡快即位,安定民心。」

  他抬抬手,朗聲道:「東野飛來橫禍,皇兄不幸病倒,小王斷然不能在此時接掌大位,列位大臣請體諒我的苦心。」

  聽東野蘭這樣表態,跪在下面的群臣都驚詫不已。雖然東野蘭甚少到東都來,但他的英明睿智從少時起在東野皇族中便被視作佼佼者。若非他排行老七,靠位太后,上一位東野國主本想傳位於他。這些年他獨自鎮守東野海境,也曾指揮若干場大小戰役,皆獲全勝,無論是民心還是臣心早已為其傾倒。這個時候他若登基並不會出人意料,反倒是他的推辭顯得分外古怪。

  更何況,東野蘭以軍事立身,以軍事揚名,麾下嫡系部隊何止十萬,早在東野皇還沒出事前,民間就有傳言說東野蘭會有一天取而代之。現在正是個大好時機,他豈能白白放過?莫非他是在故作姿態?

  眾人還要勸諫,東野蘭的眼神卻已飄向不遠處的一座宮牆,高高的宮牆內傳來一陣模糊不清的吵鬧聲。

  「國主病重,是誰在此時大聲喧嘩?」他皺眉問道。

  有人跑來稟報,「是雪公主執意要出宮,屬下勸攔不住。」

  「雪公主?」東野蘭的腦海中瞬間浮現許多和這位公主有關的傳聞,她是擎天侯之女,國主亦極為鍾愛。少年白髮,天賦魔力,任性妄為,是個刁蠻的公主。據說是天殺星轉世,小覷不得。因為機緣不合,他與這個公主一直沒有見過面。

  在這情勢緊張的皇宮中,涼涼的微風起著一絲花香在半空中飄動,莫名的讓他有些心動,忽然想去見見這個不同尋常的雪公主。

                

  東野雪站在自己寢宮的大門前,手持一把長劍,一身艷紅似火,白髮如雪,板著嬌俏的小臉厲聲道:「你們這群奴才再不讓開,就別怪我動手了。」

  宮門外,一個陌生男聲悠然發問,「妳身為公主,手持利刃要脅屬下,不覺得太失風度了嗎?」

  東野雪晶眸幽亮,端詳著這個被眾人前呼後擁著站到自己面前的陌生男子。雖然不認識他,但他出色的儀表,沉靜優雅的風度,以及那一襲白色的龍袍都顯示出來人的身份不凡。

  在東野皇族中能穿銀龍袍的人只有國主的同胞手足,皆是王侯之尊。但他們不是已戰死沙場就是病臥床榻,在世的只有一人,莫非眼前之人就是……

  「你是東野蘭?」東野雪很沒規矩的直呼他的姓名。

  東野蘭一笑,「不錯,我是東野蘭,既然國主賜封妳為公主,妳就應該叫我一聲七皇叔才對。難道沒人教過妳規矩嗎?」

  東野雪雖然年幼,卻沒有一般女童的柔弱怯懦,站在原地並沒有任何要行禮的樣子,朗聲道:「你未經通傳就擅入後宮,先不懂規矩的人是你。」

  「雪公主!」東野雪身側的隨從被她大膽的話嚇得渾身哆嗦。這位公主平時口無遮攔也就罷了,有國主袒護,誰也不敢惹她。但眼前這位乃是今後的國主,要是一個不高興,東野雪以後的日子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宮女們拽著東野雪的裙角,想讓她趕快跪下,怎知東野雪卻抬手一揚,甩給宮女一個耳光。

  「放肆!我的身子是妳們能隨便碰的嗎?」她鏘的一聲抽出長劍,寒光閃閃嚇得宮女臉上頓失血色。

  剎那間,白影飄忽而至,東野雪手腕一麻,未來得及反抗,手中的劍就被人奪了過去。她勃然大怒,飛出一腳直踢眼前人的面門,卻被那人伸出食指輕輕一點,腳上就軟麻麻的使不出任何力氣。東野雪困獸猶鬥,雙掌掄拳敲向來人的太陽穴,那人反手一抓,正巧抓到她的手腕脈門,一下將她提起,高高的掛在半空中。

  東野雪掙扎著大喊,「放肆!你竟敢對我無禮?」

  抓住她的人正是東野蘭,他的聲音雖淡,語氣卻異常凝重,「國主病倒,妳父母也早已不在人世。我既是妳的長輩,便要代他們好好管教妳。就算妳貴為公主,是天殺星轉世,也不能隨意輕賤別人的性命。」

  他雙手一鬆,東野雪毫無防備,重重的摔在地上。

  東野蘭沉聲喝道:「將她綁起來!」

  「這……」週遭無人敢動。

  「你敢!」東野雪一雙鳳目噴出怒火,直直的跳起來撲向他,東野蘭再度移動身形避開她的攻擊,手腕一帶將她拉倒,聲音高了幾度,「綁了!如有抗命,視作叛國!」

  公主和皇儲相比,自然還是皇儲的地位高。東野蘭身後幾名親兵再不敢懈怠,立刻將東野雪捆綁得結結實實。

  東野雪生平第一次受此奇恥大辱,咬著牙惡狠狠的瞪著東野蘭,「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隨著她的聲音高亢起來,寢宮內忽然刮起一陣狂風,吹得眾人東倒西歪站立不住。

  東野雪在風中得意的微笑,大聲對東野蘭道:「你肯求饒我就收手,要不然我會讓這風刮上七天七夜!」

  東野蘭眉尾輕揚,笑容不合時宜的爬上眉梢。

  「妳的確可以操縱風,只可惜年紀太小,功力不夠。」

  東野雪這才發現,狂風中只有東野蘭一個人傲然屹立,絲毫不被颶風影響。正在納悶的時候,只見東野蘭單手平伸,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圓圈,銀色光芒像一個網罩般一下子吸走了所有的風。

  「魔力不是用來恃強凌弱的,要是妳的心被魔性佔據左右,妳就會失去人性,而變成了魔。」

  風聲止後,東野蘭悠然說出這句話。

  東野雪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立刻傻在那裡。原來在這皇城內,她不是唯一擁有魔力的人。而這個男人不僅同樣具有魔力,且功力顯然在她之上。

  可惡!地位高不過他,連魔力也敗在他的手上。他生來似乎就是為了克她。

  見東野雪只是惡狠狠的瞪著他,不再反抗。東野蘭才從頭詢問,「剛才為什麼要和妳的手下兵刃相向?他們做錯什麼了嗎?」

  「他們不許我出宮。」東野雪的神情頓顯沮喪,這是她第一次被人教訓得這麼慘。

  一旁的宮女爬過來稟報,「不是不許公主出宮,而是公主說要去市集玩,奴婢自然不敢依從,所以才惹惱了公主。」

  東野蘭頗有興味的問她,「妳為什麼要去市集?那裡是平民百姓才會去的地方,妳是金枝玉葉,不應與他們魚龍混雜。」

  東野雪噘起小嘴,「皇宮這麼點大的地方,就這幾個奴才,我看都看煩了。聽說市集很熱鬧,難道你就不想去看看嗎?」

  居然誘惑起他來了?東野蘭笑說:「我暫時還不想去,因為這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而妳也一樣。國主剛剛病倒,需要靜養,妳在這裡大吵大鬧,是身為公主該有的行為嗎?」

  「國主是因為不操心國事,只知道吃喝玩樂所以才病倒的。」東野雪的話出奇的成熟,「如果我是他,絕不會躺在宮裡治天下。」

  東野蘭驚訝的看著這個年紀不過七八歲的女童,然後向她提出一個對大人來說都很艱深的問題,「若是妳,將以何法治國?」

  「戰爭啊!我東野國不是戰之國嗎?可是為什麼國主這一兩年都不打仗了?不打仗,百姓還有事情可做嗎?」她年紀雖小,但眉宇間竟有很重的殺氣,看得東野蘭心頭一驚。

  他走到她身邊,親自為她鬆綁,溫和的說道:「小小年紀不要總想著殺人,除了戰爭,還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治理國家。」

  「什麼方法?」東野雪剛剛問出口,院子裡就一下湧進不少人,緊接著是個高傲的女聲質問--

  「王爺剛回東都就將公主綁了,難道因為您是皇儲,便容不下東野其他皇族了嗎?」

  不用回頭東野蘭也猜得出來人是誰。他回身一禮,「皇嫂,正想要去看望您,這邊就出了點事,便先來處置了。」

  皇后很年輕,但氣勢凌人,冷笑道:「可不敢勞您大駕看望,您現在要忙著登基之事,我們這些人又算得了什麼?不看也罷。」

  東野蘭不卑不亢的應對,「皇嫂說氣話了。皇兄病倒,東都這些日子堆積了大量的公事急待處理,所以我一時不能分身,但我並非不禮敬您。倒是我聽說皇兄病倒的這幾日,皇嫂代皇兄所下的幾道旨意都是給您娘家的幾位親戚陞官封爵,您可曾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

  他說話從不高聲大氣,卻自有逼人的魄力,一句句咄咄逼人,不給對方任何的還擊機會。

  在他雙眸幽深的逼視下,皇后節節敗退,理虧詞窮,卻不肯妥協,反擊的說道:「王爺許久未居東都城,又怎知這裡的情形?我陞遷的都是保衛東都的重要人物,若沒有他們,萬一鄰國趁亂打過來怎麼辦?」

  東野蘭無聲一笑,不屑與這個女人多作爭辯。低頭看著身側的東野雪,奇怪她在此時竟悄然無聲,乖巧得好像一隻小貓。而東野雪一雙黑眼珠始終詭異的在皇后身上梭巡,眼中流露的是厭惡而不是親情。

  東野蘭唇邊的笑意更深,轉首冷淡的對皇后說:「皇都的防守按東野法令現由我接管,皇后的親信可以撤下休息了。我連日來有些疲勞,還有許多事要辦,不能與您多寒暄。皇后若是閒來無事,不如多去皇兄床前坐坐。您母儀天下,也應作所有賢妻的表率。」

  皇后被說得臉色青白不定,重重的哼了一聲後便帶著自己的人起駕回宮。

  「能把她氣走,我開始有些服你了。」

  東野蘭聽到身邊人的讚美,對上東野雪讚賞的眼神,笑道:「進屋來,我有話和妳說。」

  「王爺……」隨從想提醒他現在的局勢不適合坐下閒聊,但東野蘭已經拉起東野雪的手走進宮門。

  坐在屋內,東野蘭對她說:「妳資質很好,願不願意今後拜我為師?由我指點妳,妳可以進步得更快。」

  「你要收我為徒?」東野雪眨眨眼,「你不怕我給你惹麻煩?」

  他答道:「再厲害的猴子也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

  「你把我比作猴子?」東野雪氣得鼓起臉,「我哪里長得像猴子?」

  她雖然年幼,但已是個美人胚子,連瞪眼的樣子都顯得嬌俏可愛。

  東野蘭莞爾笑道:「是我比喻不當,我只問妳,願不願意?」

  東野雪沉吟半晌,問道:「你能把我變成天下最了不起的人嗎?」

  他好奇的反問,「妳想做最了不起的人?為什麼?」

  「不為什麼,人人都說我是天殺星轉世,我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是天殺星,轉世又代表什麼。我只想這一輩子活得轟轟烈烈,讓天下人都記得我的名字!」

  她慷慨激昂的演說讓東野蘭眼中的笑意漸漸變得柔和,一種奇異的感覺像一簇火苗幽幽的在他心上燃起。

  點點頭,他鄭重的回答,「好,我答應妳。」

  「真的?」東野雪興奮不已,伸出一隻小手,「不許反悔,你要和我擊掌為誓。」

  東野蘭與她「啪啪啪」的擊掌三下,並未意識到他所立下的是一個足以改變他們彼此一生命運的誓約。

  而此時的東野雪只顧著暗自竊笑,想著要如何報剛才之仇,讓這個男人在自己面前重重的摔個大跟頭解氣。

  要她拜他為師?她貴為公主,這一句「師父」可不是白叫的。

                

  東野皇的重傷病倒果然引來了貪心鄰國的行動。

  在東野蘭入主東宮的第二天他就接到密報,東野周圍的鄰國中,以蕭河國為首,糾結了十二個小國正在慢慢潛伏逼近東野。

  放下密函,東野蘭的手指在書案上輕叩幾下,隨即提筆在密函上批示了幾行字,交還給送信的來使。

  「告訴前方的風離將軍,稍安勿躁,這場仗未必能打起來,但要嚴陣以待,不可輕敵。」

  「是。」

  東野雪跟隨在東野蘭的身邊,仔仔細細的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對於他所做的事,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但聽說有仗要打,她的血液就莫名其妙的開始燃燒。

  「要打仗了嗎?我可不可以去前線看?」

  東野蘭笑道:「妳以為這是遊戲啊?大仗若真的展開,會死無數人的。妳到了戰場上,誰顧得了保護妳呢?」

  「可是……」東野雪還要和他鬥嘴,東野蘭已經不理她,逕自對傳喚官說--

  「讓宋大人來見我。」

  宋意之是掌管東野錢糧的戶部官,見到東野蘭,未及行禮,東野蘭已率先開口問--「東野國庫中囤積的糧草可以保證東野大軍多少日子的消耗?」

  宋意之一愣,答:「大約三個月吧。王爺,最近要開戰嗎?」

  「是。」東野蘭皺眉道:「怎麼只能支撐三個月?若此戰演變成持久戰,至少得花上一年半載。難道你們戶部只知道拿朝廷俸祿,不知道做事嗎?」

  宋意之被訓得面子掛不住,急忙解釋,「王爺您有所不知,這幾年國主一直忙於擴張國土,大小戰役不斷,早已將國庫耗盡。再加上近兩年全國大旱,國庫更是空虛,所以……」

  東野蘭了然了,因此陷入更深的沉思。要想發展國力,擴張版圖固然是方法之一,但卻不是最終的辦法。百姓軍民一樣要吃要喝,要過尋常衣食住行的日子。一個沒有錢糧的國家等於是一個空架子,就像沒有地基的高樓,受不得任何的風吹雨打。

  「我給你十年的時間,」東野蘭直視著宋意之,鄭重的說:「十年裡你必須將國庫充實到如今的十倍以上。」

  十年?宋意之愣了下,這個期限看似很長,但要達到最終目的必須有其他方面的配合。

  「王爺,若是十年中繼續打仗,那……」

  「仗是不會停的,」東野蘭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即使東野想停戰,周圍會有無數個國家驅使著他們停不下來。「但在這十年裡,你的首要任務是開闢農田及增加稅收。其他的你不要管。」

  等宋意之走後,東野雪又發問,「你喜歡錢還是喜歡打仗?」

  東野蘭反問,「妳呢?」

  「現在是我在問你話。」東野雪並不入他的圈套。

  他笑道:「我現在不缺錢,至於打仗,我也不喜歡。」

  東野雪不以為然,「你是個大男人,為什麼不喜歡沙場拚鬥?真沒骨氣。」

  東野蘭笑著拍拍她的臉頰,「這不是骨氣的問題,妳年紀還小,懂得不多,我不和妳爭,以後妳就會知道了。」

  放下手中的筆,他握住她的小手,「時辰到了,現在是妳練武的時候,我帶妳去校場。」

  遞給東野雪一張弓,東野蘭說:「妳先射一箭給我看看。」

  東野雪漫不經心的接過弓箭,瞥了一眼遠處的箭靶,彎弓,搭箭,姿勢駕輕就熟,隨即拉弦一箭飛出,正中紅心。

  在周圍旁觀的士兵們齊聲歡呼,東野雪也露出得意的微笑。

  「你若是要教我這些的話便不必費心了,五歲的時候我就已經能射中紅心,七歲的時候還射死過一頭小鹿,這個靶子在我眼裡根本不算什麼。」

  東野蘭揚起手,叫人把箭靶抬過來,放到兩人面前,問她,「看著妳的箭,有沒有看出妳的缺點在哪裡?」

  「缺點?」東野雪不解,箭中紅心,這還有缺點?於是冷笑道:「你要挑我的毛病,不如直說,我就不信你挑得出來。」

  「妳的準頭很好,但若真想上陣殺敵,這樣的力道是不夠的。」東野蘭伸手跟隨從要過自己的弓箭,同樣的彎弓搭箭,手指一鬆,箭若閃電霹靂般射出,不僅射中紅心,而且整支箭直沒箭靶,最後竟然穿靶而過,射在靶後的一棵大樹樹幹上,箭尾猶自微微顫抖。

  東野雪為他的手勁瞠目結舌,既羨慕又嫉妒。

  「在戰場上,要想置敵人於死地,僅是射中他是不夠的。」東野蘭望著她,「妳現在力氣不足不僅是因為妳年紀小,還因為妳練習的方法不對。過來……」

  他長臂一伸,將她攬在懷裡,扶住她的手重新拉開弓,在她耳畔說著,「妳的手指握得太緊,鬆開的時候就會太慢太弱,如果只用食指中指勾弦,像這樣……」

  他的聲音在東野雪的耳畔響著,她的思緒卻忍不住走神兒。

  靠在他懷裡的感覺真不錯,沒想到他的胸膛這麼厚實溫暖,好像靠在裡面就沒有任何的危險似,天塌下來都不用害怕,讓她賴在這裡都不想動了。

  「怎麼樣?聽明白了嗎?」今天這個刁蠻公主怎麼這麼安靜?

  東野雪眼珠骨碌碌一轉,說道:「靶子是死的,要射它當然容易,若是換個活的,你未必有我射得準。」

  什麼意思?東野蘭疑惑的看著她。這小丫頭又想耍什麼詭計?

  東野雪狡黠一笑,「我養了些小寵物,不知道你敢不敢射?」

  是挑釁?

  東野蘭無所謂的挑起眉梢,「隨妳。」

  她要玩,他就陪她,要征服這個任性的小丫頭肯定不會太容易,他早有心理準備,不過……

  他沒有想到,東野雪口中的「小寵物」竟然會是一隻斑斕猛虎!

  當猛虎從籠子中被放出來的時候,即使是能征善戰的士兵們仍不免嚇得一起驚呼,不斷倒退。

  東野雪卻自得其樂的跑到猛虎身邊,抱著牠的脖頸親暱的與牠玩在一起。

  「王、王爺,公主會不會有危險啊?」跟隨而來的大臣臉都嚇白了。現在場上有一隻老虎、一位雪公主,還有一位即將即位的王爺,萬一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東野蘭審視著玩得正開心的東野雪,唇底綻放出一絲淺笑。這女孩兒果然不一般。

  「喂,東野蘭,你還敢不敢射箭?」

  誰知東野蘭反問她,「妳捨得?」

  這隻老虎不僅是東野雪的「寵物」,更是她一手養大的,東野雪對這隻老虎的脾氣秉性瞭若指掌,除了她,尋常人根本近不了牠的身。她算準東野蘭不僅不敢射,而且根本射不到老虎的皮毛,於是滿不在乎的喊道:「你若有本事就射,射中牠我就服你。」

  她一拍虎頸,低喝一聲,「上!」

  猛虎大吼一聲,朝著東野蘭猛撲而來。

  嚇癱了的群臣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東野蘭的親兵們紛紛舉起兵刃衝上來要保護他。

  東野蘭一伸手,阻擋了要趕上來的親兵,重新抽出一支長箭搭弓,瞄準猛虎的額頭,凝神相視。

  眼看老虎已經奔到東野蘭咫尺之前,東野雪正準備喝聲止住,不料東野蘭的箭卻在這一刻如流星飛出,正中老虎的額頭,牠又是一聲大吼,躍起的身體重重的摔倒在東野蘭的腳邊,一動也不動了。

  東野雪見狀大驚,奔過來抱著虎頭大喊,「雷鳴!雷鳴!」見老虎沒有反應,她怒不可遏,跳起來伸拳打向東野蘭。

  「你為什麼殺我的雷鳴?為什麼?」

  東野蘭一把抓住她的雙拳,淡然反問:「不是妳說的嗎,射中牠妳就服我。」

  「我才不會服你!我討厭你!我恨死你!恨死你了!」東野雪如瘋狂般雙腳直踢著他。

  東野蘭笑道:「妳倒比這老虎還凶殘。」拉著她的手,一起蹲在老虎面前,他抽出老虎額頭上的那支箭遞給她看,「看出什麼了?」

  東野雪淚眼矇矓的接過箭,仔細一看才發現箭頭上竟然沒有血。這是怎麼回事?

  東野蘭掏出一方手帕為她擦去眼角的淚痕,柔聲道:「人身上有百穴,動物也有。我這一箭射中的是老虎額頭的安神穴,好比針灸麻醉,不會傷牠性命。」

  東野雪見老虎果然慢慢醒轉,不由得破涕為笑,「你真討厭,怎麼不早告訴我,害得人家在你面前掉眼淚。」

  「當著我的面掉眼淚不好嗎?」東野蘭笑看著她,眼神溫柔,「妳哭的樣子也挺漂亮的。」

  「哼!又取笑我。」東野雪用他的手帕使勁擦著臉上的淚痕,真恨自己剛才哭得這麼軟弱,讓他看了笑話。但經過這件事,她對他卻更加佩服,想恨都恨不起來了。

  「王爺,前方送來緊急軍情。」

  屬下的通報讓東野蘭不得不離開,他對她說:「我有事要處理,妳先在這裡練吧。」

  「你不陪我啊?」見他要走,東野雪有些捨不得。她還沒玩夠呢!每次都是這樣,正玩到興起的時候東野蘭就有事要走,他怎麼永遠有那麼多處理不完的事情,好像國主一樣。當年國主將她接到宮中後原本說要陪她玩的,結果卻總因為國事而冷落她。現在的東野蘭又讓她有了想黏住他的心思,而且這一次她格外不願放手。

  「你是自己的,可怎麼總在為別人活呢?他們有事要他們自己去處理,不應該事事都找你啊。」

  東野雪幼稚的提問讓東野蘭停下腳步,他沉吟著,慢慢說道:「因為我注定是為了東野才生在這個人世的,我的生命只屬於東野,而不是我自己。」

  「沒有人是生來就該做什麼的。」她否定他的解釋。

  東野蘭一笑,「難道妳忘了,妳轉世是天殺星,妳的生命同樣和東野維繫在一起。」

  「我想做的事,從來沒有做不到的;我不想做的事,也沒有人可以逼我做!」東野雪倔傲的神情又出現在臉上。

  而她的表情卻讓東野蘭在這一瞬間有些恍惚的感動。感動什麼?或許是感動於她對自己生命的那份堅定和自信,又或許感動於她的純真和熱情。

  他忽然心中一動,望定她,問道:「妳想成為全天下最厲害的人,對嗎?」

  「沒錯。」

  「那妳知不知道在東野最厲害的人是誰?」

  「當然是國主了。」

  「若他,不在了呢?」東野蘭問得含蓄。

  東野雪晶眸閃爍,「你是說若他死了是嗎?」

  她直接說出死字,語氣中不帶任何傷感,讓他有些吃驚。

  「他若死了還有我呢,你既然答應過讓我變成全天下最厲害的人,應該不會反悔吧?」

  她認真的提問讓東野蘭不能接答,他心上那種悚然一驚的感覺再度出現。平生他很少會懼怕或是恐慌什麼,即使是皇后明裡暗裡的作對也未曾讓他在意,但東野雪看似天真的話卻屢屢讓他產生異樣的感覺。是擔憂?還是……

  他雙眉深鎖,腳步緩慢,走出校場後忍不住又回頭去看。那艷紅的身影,雪白的髮色還在風中飛舞,但這小小的身影卻似在不斷擴大,讓他的心頭忽然冒出一個荒唐的疑問--

  這個女孩,難道會是他未來最大的敵人?

                

  深夜,他召見了跟隨他多年的謀士良將,宣佈了一個令他們震驚的消息。

  「我決意永不登位,一生只做攝政輔位的良臣。」

  「王爺!您、您瘋了?」

  親信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他們才知道自己的主子等待這一天究竟等了多久,眼看大位即將到手,怎麼能輕易放棄?

  「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再勸。」

  他不再多作解釋,也不願意告訴親信們他作出這個決定的真正原因。這是他這一生都將死守的秘密。

  三日後,東野蘭以攝政王的身份開始輔政,並在三個月內指揮作戰打退了十二國作亂的陰謀,贏得了民心,威名遠震四國。

  東野皇纏綿病榻,始終未醒。

  東野雪也在不知不覺中褪去了女孩的青澀稚嫩,逐漸成長為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令鄰國聞名喪膽的天殺星。

  十年的光陰,已如水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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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殺出征

  不知不覺中已是深秋了。

  東野蘭望著滿園落葉,才猛然發覺季節更替,時間流逝之快,竟是在眨眼之間。

  十年了,這十年中多少事情都改變了?長大了的東野雪,漸漸衰老的他。十年前是他領著東野雪巡視東野,十年後他只能坐在輪椅上,被人推扶著,困在這個小院裡。

  「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打下西涼,帶回定秦劍,治好你的腿。然後我會召告全國,雪公主將與攝政王聯姻。」

  想起她的誓言,他蹙起眉,手指頂著額頭,那裡隱隱作痛。

  再難的軍情、國事都不曾讓他頭疼過,可東野雪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卻讓他徹夜難眠。

  這個刁蠻的公主,這個任性的公主,這個狠絕的公主,這個……他唯一深愛的女人,他該拿她怎麼辦?

  小院外有人進來稟報,「皇后求見。」

  他揮揮手,「請。」

  東野蘭客氣的將皇后請到殿內,暗自打量她的神情。今日皇后沒了往日的囂張跋扈,倒顯得謙恭許多。

  「王爺,我是來求您一件事的。」

  「求」這個字不容易開口,皇后說得也著實費勁。

  他其實已經猜到她的來意,直言不諱的問:「是為了賀連建成入獄一事吧?」

  賀連建成原是後宮的侍衛長,算起來也是皇后的表兄,昨日因獲罪而入獄。

  「皇后應該知道國法宮規,他引誘辰妃做下苟且之事,我為給賀連家留下面子,才沒有將他的案子移送宗族司法辦,而是轉送到吏刑司,我的苦心皇后應該能體諒吧?」

  皇后知道是表兄沒理,但現在救人要緊,便陪笑道:「是,我當然知道您的一番好意苦心,只是,建成他向來忠心為國,又是我表嬸家唯一的血脈,若他出了事,我沒辦法向家裡人交代,希望攝政王能通融一下。」

  東野蘭不為她的請求所動,「皇后,您是後宮之長,國主病倒多年,後宮難免出現污糟的事情,您若是肯多花些心思整治,也許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皇后倏然變了臉色,「你是在責怪我看管不嚴嗎?」她似冷笑又似慘笑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後宮女人的苦?這些年國主病重,讓我們獨守空房,看著外面春花秋月,你知道我們是什麼滋味嗎?」

  「一入宮門深似海,」東野蘭冷漠的說:「既然入了宮就應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即使國主沒事,也不可能天天守著後宮嬪妃,以此為借口,紅杏出牆實為牽強。」

  「你簡直是鐵石心腸。」皇后輕輕歎氣,眼神凝注在他臉上,「你們男人日日夜夜都可以有女人笙歌作伴,我們女人求一夕之歡怎麼就成了罪過?這未免太不公平了。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多情?我十八歲入宮,才不過三年陛下就病倒,這些年來我夜夜和孤燈作伴,我的苦處能向誰說?」

  她望著東野蘭俊美的面容,語氣忽然變得輕柔許多,「其實王爺不是和我一樣?一心操勞國事,十年裡我從未聽說您晚上曾宣招過寵姬,到現在還是孤身一人,說起來,你我都是孤獨之人,為何不互相安慰呢?」

  聽她說這番話,東野蘭喃喃冷笑,「我現在已經是廢人一個,想不到還會有您這樣的人對我垂青。」

  皇后輕笑,「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被您迷住了,可惜您一直對我不假辭色。就算你雙腿不能走路,在我眼裡您仍然是天下最出色的男子。」

  她的手指剛剛靠向東野蘭的面頰,便被他手腕一翻牢牢握住。

  他的聲音冷若寒潭,「皇后,請自重,不然我就要行使攝政監國大權,到宗族司彈劾您了。」

  皇后花容失色,「我都這樣不顧身份顏面的對你,你居然如此無情……」

  「那是因為您搞錯了對象。」他放開手,問道:「現在您是要自己走出去,還是要我叫人送您回宮?」

  皇后瞪著他,站在原地,無奈的問道:「你當真不能放人?」

  「不能。」

  「你、你把事情做得這麼絕,早晚會後悔!」

  這話聽來有些耳熟,東野蘭一笑,這樣的威脅這些年來他聽過無數遍了,而讓他唯一記住的,卻是十年前初見東野雪時的情景。即使歷經十年,當年的一幕還是歷歷如新。

  「砰」一聲巨響,緊閉的房門被人踢開,東野雪面沉如冰的站在門口凝視著屋裡的人。

  皇后一見到她,臉色微變,強笑道:「公主也是有事來找攝政王?」

  東野雪漆黑的眼珠盯著她,「妳來做什麼?」

  皇后昂起她高傲美麗的頸,「我來和攝政王商量些國事。怎麼,我身為一國之母,詢問國事都不可以嗎?」女人之間絕不能輕易示弱,而這些年皇后與東野雪之間的敵意更是越來越深,幾乎達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皇后正色向東野蘭點點頭,「既然公主有事情要和王爺說,我也就不多打攪了,剛才的事情以後再來請教。」

  待皇后走出門,東野雪追問道:「她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東野蘭也不瞞她,「為了她表兄被監禁之事求我放人。」

  「你答應了?」

  「沒有。」

  東野雪將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用詞尖刻道:「她,不只是用嘴巴求你這麼簡單吧?」

  東野蘭啞然失笑,「妳以為她還能怎樣求我?用金子收買?」

  「少給我裝糊塗。」她哼了一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她那雙狐媚的眼睛總是在你身上轉,打你的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若不是礙於她是皇后,我早把她的眼睛挖出來下酒。」

  東野蘭再也忍不住,笑著向她伸出手來。東野雪將手放在他的掌心間,被他拉到身前。

  「雪兒的眼睛總是和鷹一樣銳利。」這算是褒獎也算是默認。

  東野雪瞇起眼睛,「她真的企圖色誘你?」同時咬緊牙根兒,「我定讓她不得好死!」

  「她畢竟沒有得逞。」

  「但她有這個心,我就容不下她!」

  東野蘭勸道:「做人何必這麼絕?她說得沒錯,這麼多年獨守空閨,應該是太寂寞了,才會做出這麼失身份的事情。她好歹也是皇后。」

  「我不管,我絕不允許除了我以外的女人覬覦你。」她認真的盯著他的眼睛,命令道:「以後也不許你再這樣單獨接近她和其他的女人。要不然我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她冷厲的氣息讓東野蘭忽然覺得有些心驚。東野雪這麼強烈的獨佔欲究竟是怎麼形成的?是不是他這些年在無意間縱容出來的?

  「部隊準備得如何?」他不得不轉移話題,要不然真擔心她會做出什麼來。

  東野雪吐了口氣,「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妳的東風是什麼?」

  「克制西涼水陣的方法,你一直沒有告訴我。」

  東野蘭從案下拿出一個匣子。

  「這裡面有三封信,都已經做了標記,妳的戰艦到了西涼水域的時候先打開第一封,第一場仗打完後再打開第二封,什麼時候打開第三封裡面已經寫好了。」

  東野雪笑道:「你以為你是諸葛孔明啊?還寫錦囊妙計?我現在就全打開,看你能怎樣?」

  「不怎樣。」東野蘭說:「但妳要知道,兵不厭詐,妳現在如果把所有的信都看了,許多機密難免走漏,到時候若被敵人反制妳可就怨不得別人了。」

  「好好好,看你危言聳聽的樣子,聽你的就是。」東野雪捧過匣子,又凝視著他的臉。「昨天一晚上沒睡?」從他的氣色就看得出來,臉色發青,眼圈發黑。「有什麼煩心事?」

  東野蘭苦笑,「除了妳,還有誰能煩到我?」

  「我讓你煩得睡不著覺?」東野雪又得意的笑了起來,「那還真是榮幸。能讓海外第一臣寢食難安的,全天下我是唯一一個吧?」

  「回軍營去吧,這個時候更不能懈怠。」他絕不給她步步進逼的機會。「這場戰役籌劃了這麼久,我不希望妳輸。」

  東野雪嫣然一笑,「你就說你擔心我的安危不就好了?何必繞彎子?」

  東野蘭一頓,黑眸微斂。心驚的感覺一天比一天強烈,從何時起,在東野雪的面前,他竟然守不住自己感情的秘密了。這樣發展下去的後果,可要比一場即將戰敗的戰役還要可怕。

                

  「這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藥。」

  莫無問是東野國最神秘的巫女,據說她可以看穿人心,預知未來。所以當東野雪想尋求幫助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她向莫無問要來一瓶毒藥,這瓶藥水無色無味,可以殺人於無形。

  看著東野雪滿意的神色,莫無問小心翼翼的說道:「這瓶毒藥希望公主能慎用。如果您要弄死一隻小鳥,毋需動用到它,如果您要殺死一頭大象,只怕大象倒下的聲音會驚動別人。」

  東野雪笑道:「妳放心,我要殺的不是小鳥也不是大象,而是一隻狐狸。」她的眸中寒光四射,咬牙冷笑道:「一隻自以為聰明的狐狸精。」

                

  東野雪出征的前一夜,東野皇宮舉辦了盛大的宴會為她餞行。

  宴會上,東野雪一改往日的冷漠,巧笑嫣然,遊走於大殿之上,眾人之間,頗為醒目。

  東野蘭持杯坐在首席,一直冷眼旁觀她的一舉一動。

  皇后此時走過來,持著酒壺要為他斟酒,低頭時她悄聲說:「王爺,建成即將受審,我……」

  東野蘭阻止道:「今夜只談國事,不談私情。賀連建成之事於國法沒有半點不合,皇后還是不要再插手,小心自己反陷進去,無法自拔。」

  皇后尷尬的站在那裡。

  此時東野雪來到她身後,笑聲如鈴,「皇后給攝政王斟酒?王爺,您好大的面子。」

  她一擺手,叫一名隨從送上一個酒壺,也倒了一杯酒敬到皇后面前。

  「皇后,我將出征,不在宮中的這些日子,還要麻煩您多多照顧我皇叔。」

  她話裡有話,皇后焉能聽不出來,但此時此地必須做足表面功夫掩人耳目,於是也笑道:「公主說哪裡話,我們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顧也是應該的。」

  面對那杯酒,皇后有些躊躇,「不過這酒可不可以免了?我酒力淺,一喝就醉,只怕……」

  「皇后這麼說是不給我面子嘍?」東野雪天真爛漫似的眨著眼睛,持杯的手就是不肯放下。

  皇后勉為其難的接過酒杯,剛要喝,東野蘭忽然開口:

  「東野的天殺公主親自斟的酒,的確很難得,既然皇后不勝酒力,也不宜勉強,不如我來代勞吧。」

  他伸手接下皇后的酒杯,杯口剛剛沾唇,東野雪立即閃電般的揚手打翻杯子,身子一歪倒在他懷裡。她扶著額頭,袖子擋住了半張臉,似笑非笑的好像醉了。

  「沒想到不勝酒力的人竟然是我,真不好意思,在兩位和群臣面前出醜,我看我該回寢宮了。」

  群臣看她酣態可掬的樣子,也以為她是真的醉了,都紛紛笑著說:「公主先去休息吧,明日出征可別忘了起床。」

  東野蘭的唇角也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我看她醉得都走不動了,不如今晚就留在我這邊休息吧。」

  東野雪靠在東野蘭的懷裡,星眸流轉,偷偷打量著他的神色。

  他的臉上仍帶著笑,同時壓低聲音在她耳畔說:「一會兒來見我。」每個字都說得清冷,沒有一點笑意。

                

  今夜秋風蕭瑟,原本清掃乾淨的小院經過一天一夜又積滿了落葉。

  「落葉和灰塵若是太多,便要用掃帚掃淨,心上若沾滿灰塵,要用什麼辦法去除?」

  東野蘭神情嚴肅,凝望著東野雪的面容,沉聲問:「剛才那杯酒裡是不是有毒?」

  「是又怎樣?」她並不隱瞞,「我就知道瞞不過你。」

  他的臉色更加陰沉,「我若是還能走,一定會走到妳面前,給妳重重的一巴掌。」

  「你為了那個女人而要打我?」東野雪此時變了臉色,「我這麼做是為了誰,你心裡清楚。」

  「我不清楚。」東野蘭雖然坐在輪椅裡,但渾身卻散發著森冷凌厲的氣息。

  「沒有我的命令,妳竟然擅自作主,做出這麼危險的事情。妳難道都沒考慮後果嗎?殺了她,惹惱了賀連家族,會給東野帶來多大的風波,妳知道嗎?」

  東野雪咬著嘴唇,慢吞吞的說道:「我的確沒想過那些,我想做的,只是全心全意和你在一起,不被任何人打攪。所有企圖打攪我們的人,都要死。」

  東野蘭輕輕搖頭,「妳的心裡不能只有自己的私慾,而不考慮別人。東野,是所有東野臣民的東野,而我也早已將我的一切都交給東野了,妳明白嗎?」

  「我明白,」東野雪幽幽的說:「但是對我來說,在東野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為了你。你又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東野蘭深深的吸了口氣,像是被某種壓力逼迫得無法呼吸,他的臉色漸漸蒼白,連手指都在輕顫。

  「蘭……」東野雪急撲到他面前,手足無措的拚命揉搓著他的後背。「蘭,我不是存心要惹你生氣的,真的,我、我只是被憤怒沖昏了頭,我身不由己,我……」

  東野蘭的臉色依舊蒼白,握住她的右手艱難的呼吸,輕微的歎息,「雪,妳早晚會將我們兩個都逼上絕路。」

  「我不怕。」她堅定。

  東野蘭慘笑著,心裡的話只能埋在胸中,他真的想問上天--即使一起走上絕路,無論生死,絕路的盡頭又是否能容得下他們呢?

                

  出征的清晨,東野雪穿上戰服,手持湛瀘劍登上船頭。

  四周是歡送的百姓和留守的兵將。在東野國,將士出征打仗是最光榮的一件事。不管是侵略他國還是保衛自己的土地,在東野國的臣民心中都沒有分別。能夠打勝仗的將士才是最英勇、最值得膜拜的。

  東野雪回頭望,在岸上的一座銀龍玉輦中坐著東野蘭,他同樣在遙望著她。

  東野雪忽然拋下所有人,從船上走下,筆直的走到東野蘭面前。

  「攝政王可還有別的囑咐?」她在臨行前只想得到他的祝福、他的諒解。

  東野蘭的眼眸停駐在她的臉上,大掌緩緩伸出,放在她的手上。

  「多珍重,我要妳平安歸來。」

  低沉的嗓音繚繞在她耳際,她知道他原諒了自己昨夜的莽撞錯誤,於是開心的笑了。

  「等我回來,我一定會實踐我的諾言。」

  她再次堅定的表明了她的決心。

  這一次,東野蘭沒有驚慌失措,只是莫測高深的微微一笑,「只要妳能平安的回來,我會為我們的未來安排一個最好的結局。」

  他已決定,要像掌控這個國家一樣,掌控他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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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西涼之戰

  東野的艦隊抵達西涼水域已經三天了,除了初到時派遣過一名特使去見西涼女王之外,東野雪沒有採取多餘的行動,但西涼的反應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她以為西涼無外乎兩條路可走--逃跑或是一戰,沒想到西涼居然按兵不動。而且屬下剛剛傳來消息,西涼將於明天召開一年一度的科舉考試。

  這簡直是不把她東野雪放在眼裡。

  東野雪咬著筆桿,微微冷笑。既然西涼女王要玩,就索性陪她玩到底。

  「通知火器營,明日午時準備好一百門火炮,面向西涼,等我的號令。」

  她提筆寫下一封戰書,警告西涼女王--

  明日午時,決戰之期,定秦不到,火炮相送。

  她作戰的理念從來是速戰速決,絕不會被敵人牽著鼻子走。

  此時,先鋒艦的艦長忽然在門外求見,說是有緊急軍情報告。

  東野雪示意讓他進來,沒想到這名艦長渾身是水,一身狼狽。

  「怎麼回事?還沒開戰你就掉到水裡去了?」她疑惑的問。

  艦長滿臉驚慌,「屬下奉命在水域上佈雷,沒想到一艘船剛剛靠近西涼水陣,海底就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整艘船吞沒,船上十六名軍士都下幸遇難。」

  「西涼水陣?」東野雪想起了許多關於西涼水陣的傳聞,也想起了東野蘭臨行前的叮囑。

  她霍然起身,吩咐道:「我去前面看看。」

  「公主請千萬小心……」屬下的話還沒有說完,東野雪已如一道疾風奔出。

  在距離西涼水陣近百丈外的地方,她遠遠的遙望著那近在咫尺的西涼海境。從這裡看過去,海面波濤平靜,一切如常,若不是屬下的稟報,根本讓人無法相信這裡剛剛傾覆了一條船,淹死了十餘人。

  東野雪下了一道命令,「騰空一條小船,升上船錨,讓它順著水流飄過去。」

  眼下吹的是北風,沒人操控牽引的空船隨著洋流緩緩向西涼國飄去。

  一丈、兩丈、三丈、四丈……

  乍然間,海底響起了隆隆嗡鳴,海面開始翻攪,一個巨大的漩渦像是一道裂開的大海之門,出現在東野軍的面前。

  小船就如一條無依無靠的小魚,當它飄到漩渦中心時,倏地掉進一個看不見底的黑洞,剎那間便被吞入漩渦之中。

  片刻後,「吃」掉小船的漩渦如有靈性般回復了原貌,海上又是風平浪靜。

  「西涼水陣,果然名不虛傳。」東野雪不同於將士們的戰慄心驚,艷麗的面容帶著一絲詭異的笑,「我還真怕她們束手就擒,這一戰贏得無趣呢。」

  西涼的皇族和東野一樣,每隔二十年便會出現一名有特異能力的傳人,可任意操縱水,並使用定秦劍。當有強敵到來時,她們便憑借水陣抵抗,否則她們一群女人身處島國,怎麼可能不被鄰國吞併,維持了這麼多年。

  東野蘭交給她的那面玉牌可以讓她操縱水將海面暫時封住,但不知道這個使用魔力的人功力如何,若是在她之上,便可輕易打破她的封印。

  能和她東野雪相抗的人,西涼國有嗎?

  東野雪實在拿不準。

                

  深夜,獨坐船艙中,她取出東野蘭送給她的錦盒。該是看這三道錦囊妙計的時候了。

  她先拿出標記為「一」的信封,打開後只見裡面寫道--

  西涼水陣,聞名四國,但操縱者亦會以單生精血耗損為之代價,故而有此異能之人都會早亡。西涼國現今有此能力者僅有公主水玲瓏一人。其年齡尚小,不足與妳一抗,冰水之戰暫可無慮。

  看完信,東野雪露出燦爛的微笑。雖然沒有到達前線,但東野蘭的眼睛卻早已洞悉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對於西涼來說,東野蘭是可怕的預言者,預言了她們的滅亡,對東野國來說,東野蘭是比東野雪還要無敵的戰神。

  「難怪人們都說東野可以無『雪』,卻不可無『蘭』。」東野雪喃喃自語,「其實他們不知道,對於『雪』來說,也同樣不能無『蘭』。」

  她擊響了船頭的鐘鼓,對聚集前來的所有將士們鄭重下命,「明日午時,準時攻打,西涼水陣毋需顧忌。待本公主將水面封住後,我們便踏冰而上,一舉奪下城頭。」

  「是!」如雷的吶喊在深夜震徹星空。

  大戰一觸即發。

                

  東野國四季氣候都比較溫暖,只有春夏秋三季,全國臣民都沒有見過冰天雪地的景象,所以當東野雪以意念驅使「玉潔冰清」將三百里海線都變成晶瑩剔透的冰場時,不僅是軍士們稱奇,就連東野雪自己都驚歎不已。

  此時的她本不應該走神,但是這一片冰雪世界讓她想起了那朵嬌弱的梅花,那朵從泰阿山千里冰封,最終送到她手上,又被她摔碎的梅花,及那張比梅花還要蒼白清俊的臉。

  為了他,這一戰必須得勝!

  冰面上,大炮推到了距離西涼城較近的地方,確保炮彈可以打到城牆但不會過度傷害城裡的房屋、人民。畢竟東野雪的目的是定秦劍,她不能讓炮彈傷到了定秦劍。

  時辰官稟報,「午時已到!」

  東野雪將湛瀘劍向天舉起,大聲道:「開炮!一

                

  數百發炮彈應聲打向西涼的皇城,但奇怪的是,能聽到的爆炸聲寥寥無幾,遠遠看去,西涼國在炮火下幾乎是毫髮無傷。

  將士們分組的稟報都告訴東野雪相同的結果,她不相信,便親自站在船頭觀看。

  果然,西涼國的城牆依然屹立,似乎連牆灰都沒怎麼掉。

  這是怎麼回事?東野國的火器之強,在四國之中無人可以匹敵。在海外作戰更是所向披靡,西涼國究竟是使了什麼魔法擋住了這些炮彈?

  東野雪咬緊朱唇,死盯著那座仍舊高聳似在嘲笑她的城牆,恨不得現在就乘一騎快馬飛奔而去,翻過城牆,直闖西涼皇宮,逼西涼女王交出定秦劍!

  但她不能,她是一軍之帥,不能貿然行事。

  「停止攻擊。」東野雪果斷下令。再打下去只是浪費炮彈,她必須要先找出破除這層西涼屏障的方法。

  走回船艙,眼光落在床頭的那個小盒上,想起東野蘭的叮囑--

  「這裡面有三封信,已經做了標記,妳的戰艦到了西涼水域的時候先打開第一封,第一場仗打完後再打開第二封,什麼時候打開第三封裡面已經寫好了。」

  第一封信她看過,也照章執行,可惜戰術沒有奏效。那麼,現在是開啟第二封信的時候了嗎?

  一手撫摸著盒子的表面,忽然間,她的心頭泛起一股熟識感。是記憶和眼前景象重迭的那種熟識感。

  其實她並沒有外界所傳揚的那樣永遠不敗,一戰受挫的滋味她曾經嘗過,只是她將那段記憶淡忘得比較快。那段記憶發生於四年前,她第一次偷偷跟隨東野蘭,看到了什麼才是真正的戰爭……

                

  四年前  東野與蕭河之戰

  這一場戰役東野蘭本不想打,因為東野的經濟正在上升,他也向臣民保證過會休養生息,讓百姓過上安樂的日子。無奈蕭河趁著東野休息的時問屢犯邊境,最終還強奪下東野邊境的兩座小城,殺害了近千名東野百姓,令東野舉國震怒。東野蘭於是放下國事,親自出征。

  在臨出征的當夜,一道纖細的身影偷偷潛進東野蘭的臥室,躡手躡腳的摸到床邊,將帶來的一團迷香放到床上,正自以為得意時,身後卻被人用劍抵住了背心。

  「大膽狂徒潛入攝政王的寢室,還意圖謀害,按律法可以誅你九族了。」

  那賊兒處變不驚,銀鈴般的笑聲在室內響起,「誅我九族?那你豈不是也不能活了?」

  身後人拉開窗簾,讓月光透進來,清晰的照在兩人臉上,東野雪頑皮的笑容和東野蘭無奈的蹙眉都讓彼此看個清楚明白。

  「明知道我明天就要出征還玩這種危險把戲。」他將迷香扔出窗外,「若是我真的被妳迷倒,大軍要誰來指揮?」

  東野雪用手一指自己,「我啊。」

  「妳?」他哭笑不得,「妳還是個孩子,能上戰場嗎?」

  「我是天殺公主,當然要去打仗。這幾年你都不讓我去,這次你出征一定要帶上我。」

  「妳帶迷香來就是為了逼我就範,答應妳的無理要求?」

  「什麼叫無理要求?」她很不贊同他的話,「我要盡一個公主的職責也錯了嗎?」

  「沒有錯,但是,暫時還不行。」東野蘭看她還要說話,攔住道:「別問我原因,妳先回去睡覺。等我打完仗回來再告訴妳答案。」

  「我不要回去睡,外面很冷。」東野雪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冷了,雙手拚命的呵著氣,可憐兮兮的望著他,「我能不能在你這裡睡一晚?」

  他面露威儀:「又胡鬧,男女有別,妳怎麼能隨便和我同屋而眠?」

  「可是我小的時候有一次生病,你不就抱著我睡了嗎?」

  「小時候是小時候,妳現在是個大女孩兒了,該有自己的矜持和堅守。再不去睡覺我就要生氣了。」東野蘭好像真的怒了,俊容上沒有一絲笑容。

  東野雪雖然說話嘻笑打鬧,但其實很怕他生氣,只得閉上嘴離開。但臨去之前她瞥到書架上的擺設,雙眸中一點光芒疾閃而逝,淡露唇邊詭譎的笑容。

  第二天,當東野蘭大軍離開東都的時候,東野雪也悄悄帶著三五個心腹跟在大軍的隊伍後面。她從東野蘭的寢室裡偷到了通關金牌,一路上更加暢通無阻。她從小被人叫做天殺公主,卻一直沒有上過戰場,潛藏在體內的激情始終得不到宣洩,讓她有種鬱鬱不得志的痛苦。所以她這次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戰場上給東野,尤其是東野蘭一個意外的驚喜,讓全天下的人都真正知道她天殺公主的存在。

  然而懷揣滿腔熱情抱負的東野雪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第一次接觸戰場竟會如此狼狽。當兩國交兵,敵軍將她和大部隊衝散的時候,她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戰場上的狼煙烽火和皇宮中的百花齊放根本是兩個世界,她不害怕面對血腥場面,只是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力量的薄弱,在浩瀚如海的軍隊中,她恍若一滴露水,渺小得幾乎無法被人發現。

  前方的東野蘭已經擊潰了一部分敵人,而敵人逃竄的方向正是東野雪的所在位

置。漸漸的,她發現自己被敵軍包圍了,而她東野兵的穿著更讓她成為被攻擊的焦點。

  眼看她即將被敵海吞沒,她不得已動用了寬力,在自己四周掀起一片風的屏障,將敵人吹得東倒西歪。

  「有妖怪!有妖怪!」不知情的敵人開始大喊,面露驚慌。

  但很快有人意識到這是東野人使的魔力,於是喊道:「能操縱風的一定是東野的皇族,抓住他能逼東野投降!」

  更多的敵人湧了上來,而東野雪年紀尚小,氣息不夠,體力漸漸不支。她知道再過一會兒她就會力竭,到那時敵人一起圍攻上來的話她便無計可施了。

  她是來幫助東野的,怎麼反而成為東野的負累?

  正在她左右為難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股更強的風力從外而至,托起她的風牆,將她密密實實的保護起來,而外面喊聲震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呆呆的面對著這些變化,一道白色人影自風牆上飄然而至,落在她身邊。一身軍裝的東野蘭較平時多了威武英姿,戰袍上的點點血跡和沙塵顯示他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他沒有立即責問她為什麼不聽命令擅自闖入戰場,而是伸臂護定她,右手一揮,將風牆撤下,此時展現在兩人面前的是大戰之後的場面。

  「如果妳一定要面對,那今天就是妳在戰場上學到的第一課。」東野蘭牽住她的手,與她一起面向四周,嚴肅的說道:「戰爭不是一場遊戲,不可能完全按照妳的想法進行。妳唯一的使命就是『贏』。」

  東野雪重重的點點頭,她已經領略到了戰爭的殘酷。

  「怕嗎?」東野蘭問。

  她搖搖頭,露出笑容,「有你在,我不怕。」和他分別沒多久,但是對他溫暖的體溫卻著實眷戀。

  東野蘭察覺到的手上有些潮濕,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來她的掌心有一道深深的傷口,不由得皺起眉心,「這傷怎麼弄的?」

  東野雪此時才感覺到疼,老老實實的回答,「忘記了。」剛才那麼混亂,傷口的來由根本不記得了。

  東野蘭撕下戰袍一角,小心翼翼的為她包紮。她默默望著他輕緩的動作,一股暖流溫柔的注入她的心底。

  這個男人,總是在她生命的關鍵時刻出現,扮演著不同尋常的角色。她赫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習慣依賴他、被他教導、被他寵愛的那種感覺了。是因為他是她的叔叔,所以才會有這種感覺嗎?她的目光追逐著他的身影,看著他在戰場上指揮若定、優雅從容的氣度,她不知道自己眼神中所包含的已不僅僅是崇拜或是尊敬,而是一種情竇初開的少女才會有的迷戀了。

                

  在回憶中沉迷,東野雪真不願意醒過來,而艙外通傳的聲音還是吵醒了她的「美夢」。

  「啟稟公主,一個自稱是西涼來使的男子要求見您。」

  來自西涼的男子?真是好笑,西涼國不是從來不留男子在島上常住嗎?何時會有男人入朝為官,為西涼效命了?

  東野雪一戰受挫,正在氣頭上,於是冷冷的吩咐,「帶他進來!」

  進來的人並不是被「帶」進來的,而是自己走進來的。

  一見這個人,東野雪先是一愣。

  此人身著藍衣,容貌英秀,氣質儒雅,手中握著一支青綠色的竹笛,一看就大有來歷。最令人覺得危險的是他眼中總似有某種寒光閃爍,讓人不禁警戒起來。

  「東野天殺,聞名四海,沒想到我們會在此時此地,以此種情形相見。」這個男人率先開口,倒是勇氣可嘉。在東野雪黑眸的冷逼下,鮮少有人敢直視的。

  「你是誰?」她問,同時作出判斷,「你不是西涼人。」

  那人仰天笑道:「天殺公主好眼力,在下的確不是西涼人,我至於來自何處暫時不便告知,日後公主自會知道。此次前來只有兩件事要轉告公主。」

  「說。」東野雪很不喜歡他油腔滑調的樣子。

  那人搖著竹笛,伸出食指,「其一,定秦劍乃是西涼世代相傳之物,便如湛瀘劍之於東野一般,無論巧取還是豪奪,西涼都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願交出此劍,公主這仗就算贏了,最終也得不到定秦。

  其二,西涼雖是女國,但人傑地靈,也不是唾手可得的懦弱小國。今日之戰公主應該對西涼的防禦能力有了初步的認識,知道我此言不虛。基於以上兩點,我代西涼女王勸公主一句,請公主盡快撤兵回國,否則對遠征的東野大軍來說,也許西涼的大海就是東野軍的首敗之地。」

  東野雪靜靜聽他說完,唇角微挑,「你口才不錯,無論出身哪裡都一定不是個普通角色,只怕還是高官。我或許應該將你扣下,因為你很可能是個會威脅到我的人。」

  那人一震,眼中微弱的寒光若隱若現。

  她淡淡道:「不過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你又是孤身前來,我佩服你的膽量。你的話我聽過了,你可以走了。」

  聽過不代表聽從,東野雪沒有解釋,但態度已經表明。

  藍衣人微笑道:「我早知道天殺公主性格倔強,不會聽我的勸告,這次來只不過是為了瞻仰公主的風采。在下告辭。」

  他身子向後退了幾步,準備出門,就在此時,東野雪忽然飛身而起,十指纖纖如鷹爪般抓向了那人的肩膀。

  那人本能的一閃,避開她凌厲的攻勢,擰身轉圈半周,竹笛做劍式點向東野雪的手腕。

  眼看兩人攻勢已經展開,就要一戰,東野雪忽然收勢,說:「你走吧。」

  她的驟動驟停讓來人先是覺得奇怪,繼而眸光一閃,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一直帶笑的唇角也緩緩垂下,臉部有些僵硬。

  她哼笑道:「沒想到南黎人也要捲進這一戰裡,我不管你是誰,回頭告訴你的主子,擋了我東野雪路的人,從沒有一個能活著的。要他記住。」

  「多承指教。」那人頭也不回的退出,乘一葉小舟迅速離開了東野軍艦的陣群中。

  剛剛那兩招的切磋,讓東野雪看出了對方的武功出處。雖然他使的是竹笛,但路數卻和南黎國的南月劍法如出一轍,必然是南黎派來的。

  南黎國什麼時候起和西涼攪在一起了?看來這一戰要比自己預計的還要艱難許多。

  東野雪顰眉走回到那個盒子前,取出了第二封信。這次打開,她的臉上神色青白不定,似笑非笑,若懊惱若生氣,又若敬佩。

  「事事都被他料到,十年了,我這個東野天殺還是不及他的百分之一。」她歎得好像無奈又沮喪,其實心中滿是甜蜜,畢竟這勝她百倍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海風夾雜著零星浪花吹進船艙,將紙上的字跡微微打濕了,那行雲流水的文字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西涼與東野之戰,傳遍四國,鄰國絕不可能坐視不理。北陵因與赤多族大戰剛平,兩相力氣耗損,暫無可能分身於西涼海上。南黎看似平靜,實則暗藏玄機,第一戰若有變故,必是南黎所致,需按兵莫動,切忌貪功冒進,徒勞損兵折將。我已修書於南黎,商議結盟之事,暫無結果,等我七日,若再無消息,妳便打開第三封密函!

                

  次日,東野前線的戰報已由飛鴿傳書交至東野蘭的手中。

  看罷東野雪的信函,他並不吃驚。南黎國這些年都暗自佈置,蓄勢待發,似乎在等待一飛沖天的機會,此次聯合西涼國和東野作對也算在情理之中。

  送去南黎的結盟信至今沒有回應,南黎國現在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呢?

  一方面幫助赤多族滅了北陵,另一方面又聯合西涼國牽制東野。南黎左右逢源的手段並不是南黎國主南仁的處事風格。

  東野蘭握著手中的筆,下意識的寫著幾個名字--

  南尊賢,南黎國太子,生性仁慈懦弱。

  南習文,南黎國二王子,南黎第一謀士。

  南尚武,南黎國三王子,南黎第一武將。

  他的筆停在南習文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此人足智多謀,這幾年幫南黎出了不少主意,才讓南黎有今日的氣候,將來必是東野的勁敵。

  想起前一陣子南習文派人送來的那封求親密函,現在結合戰事來看,更讓東野蘭覺得此人高深莫測,每步棋都走得詭異,超出常理。

  「王爺。」一位風塵僕僕的青年將領站在門口。

  東野蘭立刻舒展了眉頭,如月光掃淨了陰霾,向那人微笑,「利刃,你平安回來了?」

  「是,」名喚利刃的男人走進屋子,單膝跪地,「利刃幸不辱使命,將貴客帶回。」

  「哦?」東野蘭的眉心幾乎高揚,喜動神色,說:「快請。」

  一男一女同時出現在殿門口,雖然同樣的風塵僕僕,衣衫也破損得有些狼狽,卻難掩他們與生俱來的清華貴氣,和眼中沉重的陰鬱。

  「不遠千里將二位請到東野,請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東野蘭溫暖的微笑讓那兩人的戒備神色稍稍舒緩幾分。

  他們是北陵太子蕭寒聲,和北陵公主蕭寒意。

  誰也不會想到,他會將剛剛被滅的北陵國中唯一僅存的兩位皇族隱藏到東野皇宮之中。

  這是他為東野今後的強大,稱霸四國所步下的兩枚棋子。

  對於東野蘭來說,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是他的棋子,他所步下的棋局也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只有一次例外,而那一次也幾乎是致命的,就是他縱容了自己的感情,任由自己愛上了東野雪,一步步沉淪,以致今日的不可自拔。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嗎?

  就算他能回頭,東野雪,她能嗎?

  看向窗外,今晚月華正明,想起在西涼海上與他同在月光之下的東野雪,思念的痛在心底清晰分明的波動,翻攪。

  原來即使是他,也很難回頭了。

                

  西涼之所以能遇炮擊而不倒,必是有人以意念封住四城,製造結界。能有此能力者,當為南黎二王子南習文,此人容貌俊雅,著藍衣,擅品笛,詭計多端,妳當小心。

  接到東野蘭的這封信,東野雪簡直恨得牙根兒疼,早知那一天南習文來見她,她就不該因一念之仁將他放走,而應該就地捆綁,碎屍萬段。

  這個男人,前腳給東野蘭送求親書,後腳就去幫助她的敵人,說他是陰險狡詐的卑鄙小人都不為過。

  東野雪聽從東野蘭的吩咐,暫時按兵不動,但是一連又過了五天,東野蘭卻沒有再給她送來任何的新消息,她望著近在咫尺的西涼國卻進退不得,這種感覺是生平從未有過的焦躁。

  要破掉南黎結界的唯一方法就是殺掉佈置結界的人,可恨當初輕易放走了南習文,真是一步失誤鑄成大錯。

  第六天,是東野雪最難熬的一天。面對固若金湯的西涼城,她忽然想出一計,既然毒蛇非要躲在洞裡,何不引蛇出洞呢?

  她匆匆跑上船頂,叫來三四組艦群將領,下達指令,「你們立刻轉道南黎,接近南黎之後就立刻開炮,不用和他們多廢話。但是記住,不要戀戰,只要驚動到他們就好,爭取僵持個幾天,然後立刻返航。」

  此時,一隻信鴿展動著雪白雙翼飛進艙口,信鴿的腳上綁著一個小小竹管。

  東野蘭的密函終於到了,密函上只有一句話--

  開第三封密信,即刻執行。

  和東野蘭之前說明的時間相差還有兩天,莫非有了什麼變故?

  東野雪將木盒中僅剩的那封密函打開,冷若冰霜的黑眸驟然如沉到深海之底。

  這第三封信上簡簡單單的寫著四個字--

  立即撤軍!

  她將信握在手中捏緊,幾乎揉爛。

  不知緣故的將士們悄聲問道:「公主,王爺是怎麼佈局的?」

  她將信折起,冷艷的五官散發著桀騖不馴的光芒。她一咬牙,無論東野蘭出自什麼考慮而讓她撤軍,這一回她一定要帶回定秦劍。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東野雪堅決的說:「按我剛才佈置的計畫,一切不變,明日一早你們便起航,目標南黎!」

                

  三日內東野蘭連下了十二道金牌緊急召回東野雪,她卻不理不睬,一意孤行的推動著自己的計畫。

  三天之後,東野雪的戰術果然取得了效果。這天清晨,西涼城門打開,一條小船停在碼頭上,看船上的旗幟是南黎的半月牙標記。

  東野雪妖艷的輕笑,「好,看來拿下西涼之日就在明天。」

  「公主不愧是東野的戰神!」屬下一片讚譽之聲。

  然東野雪卻驚奇的發現那條小舟並沒有向南黎的方向駛走,而是面朝東野軍急速開來。

  「南習文膽子不小。」她冷笑,對部下命令,「將船開過去。」

  兩艘船在海上相遇,站在南黎船頭的藍衣人的確是南黎的二王子,南習文。

  他臉上並沒有焦慮驚慌的神色,對東野雪拱拱手,「天殺公主,久違了。」

  「客氣,」她冷笑著,「二王子這是要回南黎了?我特意過來為您送行,還望『一路順風』。」

  南習文不理會她眼神中的冷嘲,語氣輕鬆道:「勞動公主大駕,真是不敢當。或許公主知道,我已經向貴國攝政王遞送了求親書,不知道這一仗可讓公主對在下有個瞭解?」

  東野雪眸光更冷,「你妄想。」

  他仰天大笑,「天殺公主驕傲不馴,自然看不上我這個區區南黎小國的王子,只是普天之下不知道是否還有能和公主相配的人?」

  她抱臂胸前,鄙夷的斜睨著他,「不勞費心,恐怕王子還不知道我即將大婚,而且就在這一戰之後,到時候我會派人送帖到南黎,希望屆時王子能親來東野觀禮。」

  南習文露出吃驚的表情,「哦?真的?公主也將大婚?是在攝政王和西涼公主的婚事之前還是之後呢?」

  她感覺指尖的血液回流,一片冰涼,盯著南習文的眼睛,厲聲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遞?」

  南習文同樣審視著她的神情,慢吞吞的說:「莫非公主還不知道?攝政王於數日前已向西涼女王正式遞交了求親書,而西涼女王也同意了和親之事,據說東野的聘禮正在乘船駛向西涼的途中。」

  說到這裡,他詭譎一笑,「與西涼和親,定秦劍必定會成為西涼公主水玲瓏的陪嫁。這樣兵不血刃的取劍,東野蘭果然棋高一著。」

  啪地一道聲響打斷了他的話,原來一根船欄被東野雪硬生生的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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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情何以堪

  即使是當年要在六個月內連滅十二國,東野雪的行動都不如今日這般迅速。

  從西涼海上率全軍撤退,至回到東野,不過一日一夜,但她卻像經歷了百年之久。

  極度瘋狂的怒氣讓她幾乎喪失理智,不顧在碼頭準備為她接風的軍臣,她棄船上岸,乘一騎快馬直闖東野蘭所在的玉苑東宮。

  東野蘭似乎是料準了她的到來,依舊如平時每日見她時一樣,在赤紅的花海中靜靜等候。

  今日在他身邊的還有東野雪並不認識的一男一女,但她的眼裡除了東野蘭外再沒有別人。她像旋風般闖進花園,站在東野蘭的面前,似要殺人的目光緊鎖著他的眼睛。

  「妳終於肯回來了。」東野蘭的臉上並沒有往日的柔情,冷凝如冰。「十二道金牌都召不回妳,我以為妳的眼裡已經沒有我了。」

  東野雪不接他的話,脫口而出,「為什麼?」

  他故作不懂,「妳問什麼?」

  她大喊,「你心裡清楚我在問什麼。」激動之下她身後旋起一道狂風,將花園中的花枝吹得東倒西歪,花瓣紛紛被風力帶起,捲向半空。

  東野蘭默默望著她的震怒,右手微抬,手掌向下,所有的風都被他制伏在掌心之間。

  他悠悠的開口,「我說過,不要濫使妳的魔力。魔力亂心,最後終會讓妳變成追逐魔性的狂人。」

  她慘笑著,「你還在乎我的死活?你作出這樣的決定,就已經決心將我置於死地了。」

  東野蘭靜默片刻,直視著她慘澹的面容,依然平靜。「我這麼做是為了東野,妳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奢求本不是妳的東西。」

  「我要的不是東西,是人!是你這個人!」她再也按捺不住,不顧一切的喊了出來。「可是你,卻用一把刀插進我的心裡。」

  他緩緩解釋,「為了東野,我們有時候必須捨棄很多東西,包括理想,包括所愛,甚至是生命。」

  蒼白著臉,她的慘笑漸漸變成冷笑,「我不會放你去和別人成親的,誰也休想從我手中奪走你。」

  東野蘭對她的威脅置若罔聞,淡淡的反擊,「希望妳不要忘了妳自己的身份,妳是東野的公主,萬一妳要對東野不利,我會行使我的權力……」

  「那你就準備一把可以殺我的刀吧!」東野雪撂下這句話後立即衝出花園。

  園內那一男一女自始至終都像在旁邊看戲一樣。

  蕭寒聲先開了口,「這個女人很可怕,不僅是對敵人,就連對東野來說,也是個看不見的危險。」

  東野蘭無奈的苦笑,「這個笑話既不好聽也不好看,兩位剛才為何不迴避一下?」

  蕭寒聲道:「她渾身的殺氣從進園開始就讓我動彈不得,想走也走不了。更何況這事關乎東野的秘密,我也著實不想離開。」

  他微揚眉,「經過這些日子,難得你還能開玩笑,可惜開得不合時宜,我也笑不出來。」轉而問向蕭寒意,「蕭公主也是女人,可否給在下一個建議,幫我渡過這個難關。」

  蕭寒意臉上冷冷的沒有半點笑意,她輕啟朱唇,「你肯定早有打算,又何必來問我?我對她毫無瞭解,而你卻和她相處了十年。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東野蘭輕輕搖頭,「就因為太瞭解,反而無法掌握。」他幽幽自語,「即使是精心豢養的小豹子,牠長大了,便會跑掉,不再聽從我的吩咐了。」

  「她長大了,自然會有自己的想法。」她美麗的容貌帶著煙花一般的縹緲,眼波都像是籠罩在煙霧之中。「別和她作對,別悖逆她的要求,否則我肯定你會惹惱她,後果也未必是你能收拾的。」

  東野蘭眉峰聳動,「妳還說妳不瞭解她,妳憑今日一見就明白了這麼多事情,若有機會,我希望能讓妳們成為朋友。」

  「不必,」蕭寒意別過臉去,「我和她都一樣,注定是一生孤獨的人,不需要朋友。」

  蕭寒聲接話道:「你現在作何決斷?有東野雪在,這個親只怕你是結不成了。」

  他淡淡一笑,「我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攔住我。」

  蕭寒聲逼問一句,「即使是犧牲掉她?」

  東野蘭緊握的右手驟然鬆開,握在手心的殘風隨之飄開,吹散了一地殘紅。

  「即使犧牲任何人。」

                

  原來為人傷心是這麼痛的一種感覺。

  東野雪漫無目的的在皇宮中四處徘徊,如孤魂野鬼般蒼白的面容和白髮相稱,讓所有看到她的人都難免心悸,不敢靠近。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走到皇宮中最高的一個地方--未了山。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十年後妳再在此地看東野,妳會發現東野的疆土已經擴大延長,即使在這裡都無法看到它的國界。」

  十年前,東野蘭曾執著她的手對她說過這些話。

  十年過去了,在這裡看東野的一切,疆土果然擴大許多,城市的格局也發生了巨變,而對她說這話的人卻再也無法登上這座山,陪她一起看這個國家。

  她還記得他又繼續說--

  「雪兒,妳要記住,妳是這個國家的公主,也是這個國家的驕傲。妳的一切都要對得起東野,對得起愛妳的人。」

  「那麼,萬一有人對不起我,怎麼辦?」八歲的她追問。

  東野蘭耐心的解釋,「那要看是什麼情形。若是對方錯在先,妳不用理睬,只要是為了東野好,妳可以去做妳想做的一切事。若是妳錯在先,就要先反省,改正它。」

  東野雪忽然睜著明眸,「那麼,你會錯嗎?」

  「我?」他淡淡說道:「我不是聖人,當然也會出錯。但是為了東野,我卻絕不能錯。」

  「那不是很矛盾?你是想做聖人還是完人?」

  他沉寂片刻,回答,「做一個於國家有用的人。我不能讓東野在我手上出半點差池。」

  她噘起紅唇,「說來說去,你總是把東野掛在嘴邊,擺高姿態,我看你是想做東野的大恩人。這又有何難?你是攝政王,誰不把你當作他們的衣食父母?」

  他朗聲笑道:「但妳要知道,想做好一個國家百姓的恩人,可不是光有權有勢就可以的。」

  她轉轉眼珠,大聲說:「有兵就行了吧?」

  東野蘭面露詫異之色,「為什麼會這麼想?」

  她得意的說:「只要你手裡有兵,別人就會怕你,自然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他啞然失笑,「東野以武力開國,兵力要強自然是第一要務,但不是用武力就可以解決一切。外有武力,內收民心,這才是治國最好的方法。」

  東野雪的俏臉上忽然露出鄭重的表情,「那麼,我在外打天下,你在內收民心,是不是就可以了?」

  他詫異的眼神更加深邃,握著她柔荑的手都有些微微輕顫。

  「妳能有這份心,很好。」他諄諄叮囑,「但切記不要讓殺戮成為主宰妳所有快感的起源。」

  「我又不是嗜血狂魔,」東野雪白了他一眼,像是在嘲笑他的誇大其詞,「還有,你不過是教我的師父,雖說是我的叔叔,但才大我十幾歲,別總是板著臉,好像七老八十的老頭。而且我最討厭被人教訓。」

  她的頭髮被山風吹散,在臉上胡亂的刮來刮去,刮得面頰癢癢的。她煩躁的拉過頭髮,抱怨著,「好討厭我的頭髮,總是不聽我的話,乾脆都剪掉算了。」

  東野蘭笑著站在她身後,一手握住零亂的頭髮,反而嘲笑她,「若真剪光頭髮妳就會哭紅鼻子了。妳連自己的頭髮都征服不了,怎麼去征服天下?」他的手指在她頭髮上畫過,細心的為她將頭髮打理整齊,用髮帶將之高高束起,沒有多餘的花稍,卻清爽俐落。

  東野雪很滿意這個髮型,即使把頭晃來晃去頭髮也不會亂掉。她大笑著攬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我要報答你!從今以後,無論是四國,還是中原,我定會幫你征服全天下!」

  東野蘭寵溺又憐愛的以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說大話。」

  「你等著看好了!」

  她在山風中恣意的舞動著嬌小纖細的腰肢,隨風而轉,越轉越快,最後一頭栽進東野蘭的胸膛裡。東野蘭伸臂抱住她,將冷冽山風阻隔在他的身體之外。

  他並不知道她是故意要這麼做的,因為她太喜歡賴在他溫暖胸膛中的感覺了。但是東野蘭平時總是高高在上,無法親近,只有在這偶爾的忘形之時,他才不會推開她,讓她的小小私心得到滿足。那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當她還沒有開始征戰四國,收服天下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收服這個男人的心了。

                

  東野雪走進皇宮西角的繡坊。這裡是為東野皇宮上下的貴族們裁剪衣服的地方,她的到來讓繡工們大吃一驚。

  繡娘們紛紛跪倒,監工也立刻向公主問安,陪著笑臉道:「公主今天怎麼會到繡坊來巡查?有什麼吩咐交代一聲我們就會辦得妥當,怎麼敢勞煩您大駕親自跑一趟?」

  東野雪面無表情,冷冷的問:「最近攝政王是否吩咐繡坊趕製什麼東西?」

  「是啊是啊,」監工不疑有他,笑得像朵花,「是要趕製一批繡品,因為王爺即將與西涼公主成親,所以有許多大婚典禮上要用的彩布彩綢和王爺、公主的喜服得完成……」

  話沒說完,東野雪已經走過她身邊,站到屋中一角,那裡高高挑掛著一件即將完工的精美喜服,大紅的顏色,盤著兩條銀龍。

  東野雪的眼睛被紅色刺傷,一滴淚自臉上滑過。

  他要成親,但新娘不是她,這衣服也不是為她而穿。

  監工還在熱情的介紹,「這衣服您看如何?是繡坊中最好的工匠沒日沒夜的趕製了四天才做出來的。再過一天就可以把剩下的花邊繡完,穿在咱們王爺身上,必然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

  說得正起勁時,監工的嗓子像被人緊緊掐住,驚恐得瞪大了眼睛,嘴巴都闔不上了。

  就見東野雪抽出隨身配劍,劍光如黑色疾風,筆直的將這件繡品從上到下硬生生劈開。兩幅斷綢乍自垂落,劍光又紛飛閃爍,再將這兩幅斷綢劃裂,散落成無數碎片,眼見是連修補的可能都沒有了。

  東野雪站在繡坊中,環顧著四周眾多尚待完工的繡品,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以意念催風,燃著了火焰,抬手一揮,扔向一塊繡著鴛鴦的錦被綢面。

  大火幾乎是在一瞬間便騰空而起,驚惶不知所措的繡娘們驚叫著紛紛逃出繡坊,監工則是連滾帶爬的跑去報告。

  東野雪一動也不動的站在繡坊門口,靜靜的看著沖天的大紅,唇邊那抹既不合氣氛亦不合時宜的微笑倒像是在欣賞一幅最美的繡品。

  大火驚動了整個東野皇宮,也驚動了東野雪最想驚動的人。

  當東野蘭被人用玉輦抬到繡坊外時,繡坊已被燒燬了一半,而繡坊內還在熊熊燃燒的大火和滾滾濃煙早將一切已完工或未完工的繡品盡數燒燬吞噬。

  東野雪昂然站在大火前,烈烈火焰在她身後瘋狂的席捲,她纖細的身軀像是火舌即將捲走的獵物。

  雪發,黑衣,紅火,東野雪的美麗讓殘紅的晚霞都為之黯然失色。她無懼的迎視著東野蘭的到來,孤傲狠絕的目光如挑釁一般。

  東野蘭的雙眸中滿是震怒,他沒有多餘的話,冷然下令,「雪公主私自引火,燒燬繡坊,觸犯國法宮規,令立刻押至玉清宮,閉門思過,沒我旨令不得出宮!」

  她緩緩啟唇,似笑非笑道:「多謝你成全。」與其讓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和別人成親又不能採取任何舉動反對,倒下如將她關在最冷僻的一角,任由她自生自滅。

  一把火燒不盡她心中憤懣,只不過在他們心中點起真正的烈焰。誰也不知道最終會燒盡的,到底是什麼。

                

  天殺公主火燒繡坊,攝政王親自下令將其囚禁。

  這個消息在頃刻間傳遞東都,接著便如那場大火一樣的傳至整個東野。

  大臣們議論紛紛,對攝政王和天殺公主之間的種種猜測也成了最熱門的流言。

  皇后率先以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來看東野蘭。

  「王爺,我最近聽到不少傳聞,特來求證。」

  他不動聲色的回給她一個釘子,「既然是傳聞,就多為不實。若是和皇后無關,最好一笑置之。」

  皇后好不容易才抓到可以要脅他的把柄,豈能放手。她古怪的笑著,「和我是無關,但與東野皇家的面子可是關係大了。王爺也是個明理的人,應該不會任由這種下倫之說任意在市井中流傳吧?」

  東野蘭冷淡的回應,「謠言如風,若沒有長舌多嘴的人到處傳播,過不了三兩天就會自動平息。」

  她心有不甘的繼續說:「但所謂無風不起浪……」

  他打斷她後面還要喋喋不休的話,「沒錯,風就是造謠者的嘴,風助浪勢,浪才會越來越高。這件事不勞皇后費心,兩日內我會令禁衛軍徹查造謠之人。無論王公親貴還是販夫走卒,一旦讓我查出是誰做出這種擾亂民心的事情,助長這些謠言漫布天下,我定會在東都準備好五百間牢房伺候!」

  他清冷的眸子比月光還冷徹,讓伶牙俐齒的皇后也成了沒嘴的葫蘆。

  但來找他說這件事的卻不只皇后一人。

  戶部尚書長孫平是東野蘭一手提拔的得意親信,對他萬分崇敬。聽了眾多流言蜚語,他更是無法忍受,親自來找東野蘭。

  「王爺,東都謠言四起,必須想辦法平息。」

  東野蘭抬起深海般的雙眸,淡然乏味的問他,「你說我該怎麼辦?」

  長孫平躊躇著,說出自己的想法,「目前不宜將公主關押太久,讓公主反省一段日子也算是給了她懲戒。公主畢竟是功大於過,在國內威望極高,萬一惹惱了公主的那些親信,對您也不利。」

  東野蘭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還有呢?」

  「還有就是……」長孫乎頓了片刻,斟酌著說:「您與水玲瓏公主的婚事要進行得越快越好。」

  他苦笑了一下。這些事情他豈能沒有考慮過?一個他將另娶的消息已經讓東野雪發狂,若真的到了成親之日,不知道她還會做出什麼更加瘋狂的事情來。

  他無意間想起蕭寒意的話--

  「別和她作對,別悖逆她的要求,否則我肯定你會惹惱她,後果也未必是你能收拾的。」

  古人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難道他對東野雪的瞭解真不如一個甫與她見面的外人?十年中相處的點點滴滴在心頭上繚繞,一刻都不能忘。只是十年前與她初見時他便早已料到他們會有這麼一天。

  他,一個當年差點就巧奪皇位的王爺,為什麼會在最後一刻放棄,甘願做個掛名的攝政王?這個秘密背後隱藏的一切沒人知道,連東野雪也不知情。因為他早已發誓,即使是死,都不會說出真相。

  現在呢?

  一陣體寒如巨浪襲來讓他撲倒在書案上,似一下子被扔到了冰天雪地中。自從三年前他猝然病倒,雙腿廢掉之後,這種感覺便三不五時的讓他痛苦一番。再好的良藥都治不了他的病,也只有東野雪滾燙的手指握緊他的掌心時,他才會稍微感覺輕鬆一些。

  東野雪,東野雪……

  他喃喃念著她的名字,被寒流折磨著,不由得昏厥過去。

                

  醒來時,意外的先看到蕭氏兄妹。為了取得他們的信任,東野蘭特許他們可以任意進出他所在的玉苑東宮。不過現在他有點後悔自己給對方的特權。

  他勉強支撐著坐起來,問道:「我……有沒有在病中失禮?」

  「你所謂的失禮是指什麼?」蕭寒聲故意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還對他輕佻的眨眨眼。

  東野蘭呼出一口氣,「你還有心情開玩笑說明你身為北陵王子的豁達開朗、堅忍不拔,北陵復國有望。」

  他事事都能轉到國事外交上去,這種打太極的功夫倒是讓蕭寒聲更加佩服,便也不和他多繞彎子了。

  「我讓寒意替你把了脈,你大概不知道,她是北陵第一國手的愛徒。」

  蕭寒意說:「你的脈相很奇特,虛實不定,還有一股寒流在體內到處遊走,且越來越強。這種脈相在任何醫書古籍上都不曾有過記載,你可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

  東野蘭黯然道:「知道又如何?既然醫書上都沒有記載,那我就算找到了病因,也找不到根治的方法。」

  她一蹙眉,「這麼說你是存心等死?」

  他不答她的話,用手指著不遠處的一張桌子說:「你們來了也好,我派到北陵去的人將這件東西取回,看看你們是否還用得著?」

  蕭寒聲和蕭寒意剛才並未注意到屋角的那張桌子上擱著東西,此時一眼望去,只看到一個刻滿雲朵的長形劍匣,不禁驚呼,「赤霄劍?」

  蕭寒聲搶先跑過去,將劍匣一把抱在懷中,這才發現劍匣輕若無物,打開一看,裡面果然空空如也。

  「怎麼回事?赤霄劍呢?」他急問,神情激動萬分。

  東野蘭搖搖頭,「我的手下找到這個劍匣時裡面已經空了,想必赤霄劍已落在赤多族人的手上。」

  「赤多練。」蕭寒意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名字,毅然說:「我回去,奪回赤霄劍。」

  「妳瘋了?」蕭寒聲立刻否定,「妳以為妳回去還能有命回來嗎?聽說赤多練懸賞黃金三千兩要妳我的人頭。」

  「沒有赤霄劍,我們尊嚴何在?」她的美眸中噙滿淚水,「我們的國土被他們佔領,連尊嚴都被踐踏得體無完膚,這樣苟且的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東野蘭在一旁打斷她的話,「尊嚴不是用來賭一時之恨的。眼下時機尚不成熟,不是公主返鄉之日,待時機到了,我會送公主回國。」

  他篤定自信的口吻讓蕭寒意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只是目光依然苦苦的留戀在那個空空的劍匣上。

  東野蘭勉力將身子側下床榻,幾個簡單的動作已經讓他呼吸急促,面無血色。

  蕭寒意忙道:「欸,你幹什麼?你現在還不能下地啊。」

  他輕聲說:「我昏睡了多久?」

  她看看外面的天色,「大約,十個時辰吧。」

  「那便不能再等了。」

  他的話讓屋中的另兩人摸不著頭緒,「不能等什麼?」

  依靠床頭的一把木椅借力,東野蘭才重新坐回到床邊的輪椅上。他的眼睛筆直的望著窗外,低吟,「她,不能再等了。以她的脾氣,也只能忍這十幾個時辰,是找該去見她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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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溫柔一刀

  玉清宮的宮頂有一顆碩大的夜明珠,藉著月的光華照亮了從前殿通往這裡的小路。

  當東野蘭被人抬到宮門口時,他注意到宮門裡漆黑一片,死氣沉沉。

  「怎麼沒有點燈?」他沉聲質問,「公主只是閉門思過,並不是被禁的犯人,你們居然敢怠慢她?」

  宮門外的一名太監慌忙說:「不是不點燈,是公主不讓人點,說要是敢在她面前放一盞燈,她就再燒了玉清宮。故而……」

  東野蘭輕輕一歎,擺擺手,獨自推動著輪椅走進玉清宮的小院。

  漆黑的視線下什麼都看不清楚,但他清楚的感覺到一絲清冷的寒風在小院西側,如一方被圈起來的禁地。

  自小東野雪每次和他吵架之後都會自己找個角落躲起來,用風將自己包裹住,不見外人。

  東野蘭面向那裡,知道她也感覺到了自己。

  「東野雪,放掉妳的任性。」

  他沉沉的聲音終於引得她的回應,卻是重重一哼。

  「你應該慶幸我還沒有將我的任性全部展現到你面前。」她冷得不近人情,「別再說什麼為了東野我應該怎樣的話,如果不是為了東野,也許我會跑到海邊,將西涼的船全部吹翻,讓她們有來無回。」

  「殺了她們,妳以為能改變什麼嗎?」他沉聲說:「即使沒有水玲瓏,我一樣不會和妳結婚。」

  那陣原本緩慢旋轉的微風驟然強了起來,吹動起他的衣襟,東野雪憤恨的聲音隨風而至--

  「你憑什麼對我這樣?我不信你不愛我!」

  「我從沒有說過我愛妳,」他不得不展現殘酷,「妳也沒有任何立場要挾我答應妳什麼。妳若是再糾纏下去,只怕妳在我心中的那些美好都會隨風而逝。」

  「你走!別讓我再看到你!」她憤怒的喊,狂風甚至將地板青磚都吹得璫璫亂響。

  「妳活在東野一天,就必然會看到我。」他無視她的憤怒,沉穩得令人咬牙切齒。「不要讓妳的憤怒壓過妳的理智。妳的人生裡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妳也不應該為我而活,早晚有一天妳會發現,感情不過是個可笑的東西,為情而活的人是絕成不了大事的。」

  「你要讓我變成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嗎?」她冷笑著質問,「無情就會無義,無情無義的人對這個國家又有什麼用?」

  「妳只要對東野有情就足夠了,東野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妳去做。」他手腕一抖,在她腳前丟下一個奏折,「妳不聽我的勸阻去攻打南黎,南黎對我們單方面無因由的開戰表示憤慨,要我給他們一個交代。而昨夜從北陵傳來密函,說赤多族最近有不少動作,赤多練雄心勃勃想併吞四國。雖然他忌憚東野暫時不會動手,但唇亡齒寒,我們必須早做準備。」

  她也不低頭揀拾,仍冷漠相對,「你是東野真正的掌權者,手下軍臣無數,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這些話還是說給那些肯為你無怨無悔,不計報酬效命的傻瓜聽吧。」

  「沒出息!」他驟然陰沉下來,「一個小挫折就讓妳如此墮落,自暴自棄。『東野天殺』不過是一攤爛泥!東野雪,妳自己犯下的錯誤妳都不肯承擔,妳若是真不想站起來,就在這裡獨處一輩子,永遠別見天日!」

  束野雪依舊負氣不理他的譏諷,小院裡又恢復死寂。

  他雙手擊掌,朗聲道:「來人!給公主掌燈!」

  幾十盞宮燈點亮了小院的每個角落,東野雪的頭髮在燈光下更顯瑩白皓潔。她蜷坐在牆角,抱膝垂首,將面容隱藏起來,像是在躲避燈光。

  「若妳還想活下去,就要先學會面對這些燭光,躲在黑夜中只會更增加自己的痛苦,什麼都解決不了。」

  她自膝上抬起臉,空洞的眼神不看向任何地方,雙掌合攏,眉間的硃砂放出赤紅的光澤,自掌間勁吹而起的旋風一瞬間將所有燭火熄滅。

  東野蘭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股體內的陰寒竄入五臟六腑,讓他疼得幾乎窒息。

  「罷了,隨妳去。」他撂下這句話,揚手叫人將他推出玉清宮。

  東野雪始終坐在原地不動,無論他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因為不管如何,他只對她預示著同一個結局--她與他不可能走到一起。

  這麼多年的夢想,在這一刻竟成了泡影,被她所愛的人親手打破,她寧願自己是一攤爛泥,沒有知覺,不會苦、不會痛,連眼淚都沒有。

  她將自己埋葬在黑夜裡,不想抬頭去看這個世界,但是宮門外刺耳的喊叫聲卻驟然鑽進她的耳朵裡。

  「有刺客!王爺遇襲!快來人啊!」

  她眸波一震。刺客?有刺客潛進東野皇宮?東野蘭遇襲?!

  她的身體、四肢、手腳,都不受控制在這一刻同感震撼,她一躍而起,連連絆倒了腳下的數盞宮燈,推開在宮門口嚇呆了的太監,她幾乎是奪門而出,像箭一般奔向前方。

                

  在玉清宮和素心殿的道路之間,百餘名禁宮侍衛和數十名刺客正展開一場廝殺。

  東野雪趕到的時候場面一片混亂,她一時間甚至找不到東野蘭。借助著微弱的月光,她看到有七八名刺客正糾集成團,企圖圍攻人群中的一點,無疑,東野蘭正在那裡。

  她積壓許久的憤怒在此刻驟然化作殺氣,奪下身邊一人的佩劍,劍光霍霍一衝上前。

  只見東野蘭亮銀的白袍上已經是血跡斑斑,雖分辨不出是他的血跡還是敵人的,但這鮮紅的顏色更加觸怒了東野雪。

  她一手將輪椅拉向自己的身後,叱聲喝道:「禁衛軍都是白癡嗎?火在東,水在西,金木輪迴,土形在天!佈陣!」

  宮中的禁衛軍本是東野雪一手栽培,因為東野蘭近幾年的身體殘缺,東野雪刻意訓練這支部隊以保護他的安全。這陣法是東野蘭所創,東野雪親自帶兵演練,耗時一年才得成氣候。

  今日臨時遇變,兵卒們難免手忙腳亂,各自為戰,都忘了這操練已久的陣法。在東野雪猛然大喝之後,東野兵都紛紛丟棄手邊的敵人,人人相連,在場上圍成一個非圓非方的奇怪陣型。

  而聞訊趕來的更多禁衛軍此時也燃起了火把,照亮全場。

  東野雪此時才能微微喘口氣回頭看向東野蘭,發現他的手臂似乎受傷了,有大量鮮血將袖口沁透。

  她撕下衣襟一角紮在他的手臂上,阻止血液的流動。黑眸如冷冽的寒風,盯著那群來歷不明的刺客,喝道:「給我留下兩個活口,其餘都殺了!」

  「是!」兵士們齊喝衝了上去,那群刺客見狀況不好,且戰且退。說也奇怪,在這怪異的陣法面前他們竟然沒有慌亂手腳,適時的還能有所反擊。

  東野雪見短時間內陣法不能奏效,便放開東野蘭,撿起手邊劍,迅速衝入戰團。她剛才便已看清,在眾多刺客中,有一個身材精瘦,頭紮絲帶的蒙面男子應是首領,他不時給身邊人提點暗示,指引著同夥退出包圍。

  她長劍一指,「你是誰?」

  那人嘿嘿冷笑,「公主這個問題問得可笑,我是刺客,難道您看不出來?」

  劍尖向前多送了幾分,她殺氣逼人,「說出你的真名來歷,不然我讓你立刻死在這裡!」

  那人好整以暇的回敬,「我們做刺客的即使是死也不能說出真名來歷,公主說的都是廢話了。」

  他一邊說一邊留意觀察對手,眼見激怒了東野雪,讓她眉間的硃砂逐漸變亮變紅,這預示著下一刻她將會掀起難以想像的颶風。

  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呼哨,手中短刀挽起一個刀花,暫時逼退了東野雪的進攻。聽到他呼哨的其他刺客都心領神會的後退幾步。

  只見此人手腕一翻,不知向地面猛地擲了個什麼東西,「砰」地一聲巨響幾乎震暈了所有人的神志,嗆鼻的濃煙平地而起,逼得她都不得下掩鼻後退,也就是這個空檔,讓那群刺客全身而退,躍過宮牆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混帳!」她提劍要追,卻聽到東野蘭虛弱的聲音。

  「雪兒,回來。」

  這聲音不大,卻牽動了她全部的心神。奔回到東野蘭的身邊,這才發現他的臉白如紙,氣息微弱。

  「刺客的去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不能受傷。」他意識迷離中攥住了東野雪的手,攥得很緊。

  她心頭所有柔情在剎那間如潮水般不可阻擋的湧流而出,握緊他的手,不肯鬆開。

  「傷了你的人,我會讓他們死無全屍,用他們的頭來祭你的血!」她不忘下令,「立刻封閉東都四城,全力搜捕這群刺客,一個都不許跑掉!」

  東野蘭輕闔雙眸感覺身體不那麼痛了,輕柔得好像在風的懷抱中。他似醒非醒的聽著東野雪佈署著一切,一抹不著痕跡的淺笑流過唇底。

                

  在東都緊急搜尋了三四日,一點和刺客有關的形跡都沒有。東野雪萬分震怒,以天殺公主的身份連連貶斥負責禁衛皇宮的侍衛長和負責皇城守衛的四門都使。

  攝政王東野蘭因為遇襲受傷,暫時停止處理政務,在玉苑東宮靜養。東野雪下令,無論王公親貴,一律不准任何人探望打攪。

  原本以為攝政王和公主不和的人就此閉上了嘴,人們注意力也從幾日前公主火燒繡坊的風波轉移到這場刺客事件上。

  「都是一群飯桶廢物!」東野雪趕走了再度慘遭她痛罵的四門都使,一掌拍到書案上。

  東野蘭斜靠在錦榻上,笑道:「妳就算是把手拍斷了也拍不出消息。」

  她瞪了他一眼,「你坐在那裡就能等來消息?」

  揚揚手中的書簡,他將她叫到身邊,「妳做公主領兵都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這麼沉不住氣?即使沒有人往我耳朵裡告密,難道我自己不會去猜去看?」他將書簡遞到她手上,「看看吧,南黎已經送來第三封警告信,要我對上次之戰作出解釋,妳怎麼決定?」

  東野雪皺眉道:「我做也做了,你說要我怎麼辦?難道去登門賠禮道歉?」

  「那倒不必。」東野蘭說:「南黎要的也不是妳的賠禮。但這次的確是妳有錯在先,我之前一再告誡妳要小心謹慎,就算南黎橫插進來:畢竟沒有真憑實據可以說明人家要和我們作對,妳貿然行動無異是點火。幸虧是南黎,若是換作赤多族,只怕赤多練的大軍已經打到國界邊上了。」

  他繼續說下去,「我會親筆寫信致歉,免南黎三年歲貢,再回贈一些東野的禮物。南黎這次這麼不屈不饒的態度八成是出自南習文的主意,這個人雖然狡猾多詐,但大事還是要聽國王的,我想南黎國王也不敢再多要求什麼,只是……」

  「只是什麼?」她眉尾揚高,見東野蘭的眼睛直往她身上梭巡,不滿的說道:「別想要挾我做什麼,若是再拿南黎那個荒謬的婚事來煩我,我就乾脆帶支部隊殺到南黎去,絕了這後患!」

  「妳的殺心總是這麼重。」東野蘭展顏一笑,「好,妳說不提那婚事就不提好了。咱們說點別的,北陵的那兩位皇室宗親妳都見過了,要以上賓之禮對待,這兩人會是東野將來統一四海的關鍵棋子。」

  「那兩個亡國人?」她口無遮攔的脫口而出,「一個沒了國家的太子比平民百姓還不如。眼下北陵都被佔領,要他們還有什麼用?」

  「任何一個人都有他存在的價值,更何況是這兩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東野蘭耐心為她解釋,「蕭寒聲身為北陵太子,在北陵一直威望極高。北陵被滅國之後,百姓始終都有反抗之心,奈何沒有人敢領軍抗敵,所以至今還是一盤散沙。蕭寒聲便是能將這群散沙煉鑄成鐵的人。至於蕭寒意……」他幽幽一笑,「她存在的意義也許還遠大於蕭寒聲。」

  「她?」東野雪一臉質疑,「我聽說赤多族人向來故步自封,從不相信外人,更何況她是北陵的公主,要是被人發現身份,先有殺身之禍。」

  「別人可能會惹來殺身之禍,但她不會。」東野蘭含笑反駁,「妳大概不知道,赤多練懸賞黃金一萬兩尋找她的下落。一個身價黃金萬兩的女人,妳還敢說她是毫無價值的嗎?」

  她著實吃了一驚,「難怪你要把她藏起來。若是落在赤多人的手上,只怕她連皮帶骨都被吞了。」

  「妳又錯了,」他輕輕搖頭,「我不是要留她下來,我是要她和我們一起養精蓄銳,等待復國的時機。一旦時機成熟,我會將她送到赤多練面前。」

  「嗄?」東野雪這不是徹底下明白了。「你留下她,又要送走她,這是為什麼?難道你要讓她做赤多練身邊的臥底?給他溫柔一刀?」

  東野蘭對她的提問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妳總算懂得了這個道理,要殺死敵人,便要從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下手。打進他的心中,慢慢瓦解他所有的防備,再刺進最後一刀,這樣才能不留血跡,將之乾淨的除掉。」

  她的臉上流露一片惆悵的黯然。

  「若是有一天你想殺了我,會不會用這個方法?」

  她突兀的發問讓東野蘭怔住,隨即報以溫和一笑,「傻孩子,我怎麼會殺妳?即使妳有千般不對,我也不會為難妳的。那一天我將妳關在玉清宮時妳還不明白嗎?」

  東野雪沉靜的沒有回應,眸子中似乎有著難以言表的東西。

  這時有人叩門,利刃手捧一個密匣站在門口。

  「王爺,東河以西的十八縣鎮送來了密折。」

  東野雪怒道:「我不是說過嗎,不要拿任何國事來煩他!你們還整天送這些亂七八糟的奏折打擾他,讓他何時能好起來?」

  東野蘭輕拉她的手腕,「好了,別責怪他們,若我真像妳這般治國,事事只想自己,不顧國家,只怕天下早就大亂了。」

  「你偉大,你了不起,回頭發熱發寒看你還怎麼批閱這些奏折!」她甩脫他的手,「我午後還要去練兵,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雖然語氣忿冷,但字字都是關切。

  東野蘭又是一笑,揮揮手目送她離開。

  利刃就站在他身邊,垂手而立。

  東野蘭此時才將目光投向他,沉聲道:「外面情況如何?刺客之事是否已鬧得滿城風雨?」

  「是,尤其四門都使連遭申斥,使得各城也都加強了戒備,民房都搜過兩遍了。」

  東野蘭似笑非笑,「四門都使,這次算是委屈他了。」瞳眸乍閃而過的精光耀眼非常,「那些人都安頓好了?」

  「王爺放心,我早已將他們分批安插進幾支隊伍裡,沒有人會注意。更何況那一夜行動時又都是蒙著面,沒人能認出來的。」

  輕輕點頭,他抽出床頭的第二本奏折,無意間看到手邊還放著一杯熱茶,茶杯上飄著翠綠的水霧。

  是他最愛喝的迭山翠景。

  他一笑,這茶只有東野雪親手泡的才好喝,而他也被她養刁了口味,無論換作誰來泡茶,都不合他的胃口,只因為他太習慣她的氣息了,就如同他習慣她的秉性一樣。

  將她關進玉清宮的那一刻,他便已知道她會對自己積壓多少憤恨。如何讓她發洩出來,不傷人也不傷己,是最關鍵的一點,為了達到這一點,他不惜親身演出了一場戲,以苦肉計的方法將她自個人的痛苦中強行拉回到國家的利益面前。

  他利用了她對自己的感情,卻不能回報給她想要的。

  東野雪,注定是他要虧欠一生的人。

                

  四日後是皇后的壽辰,按慣例,皇室中人都必須到皇后宮中賀壽請安,晚上還有一場晚宴慶祝。

  東野雪原本推說事情繁忙想躲開這一天,沒想到聽說東野蘭一大早就去了後宮賀壽,她立刻放下一切趕了過來,正巧在皇后的還鳳殿口遇到東野蘭。

  「身子還沒好,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她不滿的指責,將扶輪椅的人推到一邊,自己握住扶柄。

  東野蘭淡笑道:「她是國母,必要的禮敬是應該的。妳既然不願意,又何必勉強過來?」

  她冷哼道:「我可不願把你單獨留在那老婆子身邊。萬一她再有邪念,我怕你這病弱的身子想擋都擋不住。」

  東野蘭又是一笑。

  自從他受傷以來,東野雪對他百般呵護猶勝以往,但叫人奇怪的是,對於西涼國的事她始終閉口不談,彷彿已經忘記這件事,即使在和百官談及婚期和迎親禮時,她都像個外人一般表現得十分冷靜。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結果,很有可能預兆著她下一次更瘋狂的舉動。但她究竟在醞釀著什麼念頭,東野蘭詫異的發現,這一次他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難道他對她的瞭解還不夠深嗎?還是她察覺到了什麼,刻意對他有所隱瞞?

  他該早做準備。

  進入還鳳殿,來賀壽的人已經排成了長長的隊伍,見到東野蘭和東野雪,紛紛行禮問候。這也是東野蘭遇刺之後第一次出宮見人,他微笑著向所有人致意,東野雪則閉緊雙唇,一言不發的跟在後面。

  在殿中的皇后並沒有出迎,她正和一位重臣的夫人說話,鑒賞著對方送來的一雙玉璧,嘖嘖的稱讚著。

  當她手邊的宮女低聲稟報東野蘭和東野雪的到來時,皇后露出十分驚詫的神情,「攝政王親臨?不會吧?在哪裡?」

  她驚呼著張望時,東野雪仰著臉,在殿門口鄙夷的看向天空。

  東野蘭客氣的命人送上賀禮,道:「這幾日我病倒,有勞皇后了。」

  皇后連忙走過來,笑道:「怎敢勞動王爺大駕?您身子不好,別站在風口,快進殿來。」

  然後像才剛看到東野雪的樣子,「雪公主也來了?真是少見。雖說論輩分我比公主略長,但還真想不到公主會來看望我呢。」

  東野蘭回頭道:「雪兒,今日是皇后的壽辰。」他以眼神提醒著東野雪。

  東野雪這才勉強說道:「願皇后千秋。」

  笑話,想用輩分和身份來壓她,她東野雪可曾在乎過?

  剛剛落坐,皇后便關切的問道:「我聽說還沒有抓到那些逃跑的刺客?怎麼會這樣?刺客又不是一人兩人,難道還能躲到地下去?」

  東野雪接話,「躲到地下又如何?掘地三尺我也會挖出來。」

  皇后沉吟著疑問,「不論如何,這事情很有蹊蹺,莫非……」

  「莫非什麼?」東野雪最討厭她一副故弄玄虛的樣子。「難道皇后知道這群人的下落?」

  皇后輕呼,「我深處皇宮,從不與外界接觸,又怎麼會知道?知道下落的人必然是刺客的同夥,我與王爺無仇,自然不會派人加害。話說回來,」她看著東野蘭,「王爺可曾想過,整個東野,誰與您最不合,存心加害?」

  他看了皇后一眼。

  她頗得意的分析,「我想這個人必然勢力極大,能將這群人藏匿起來,不被人發現,或許……」她有意無意的將眼瞥向東野雪,「這人就潛伏在王爺左右……」

  「啪!」的一聲,東野雪手中的杯子摔在桌上,茶杯的顏色和她的臉色一樣鐵青。「皇后既然意有所指,為何不明說您心中那個人的名字?」

  皇后裝無辜道:「我只是猜測,至於此人是誰,我也不清楚。」

  東野蘭一手不動聲色的攔在東野雪身前,阻止她動怒,然後和藹的說:「多謝皇后為我做的分析,的確是條線索,我會即刻派人順著這條線索去查。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今晚的演舞場也許我不會出席,先向您告罪了。」

  從還鳳殿出來,見東野雪還是慍怒的神情,他一笑,「她的話妳何必在意?」

  「她敢當著我的面這樣說我,必然在別人面前說得還要齷齪。」東野雪冷笑,「真是可笑之極,她居然會懷疑是我派來的刺客。若以她的觀點尋人,她便是第一個值得懷疑的對象。若非她是皇后,我真想將她拿到吏刑司好好審訊一番。」

  「今晚的宴會我不能出席了,」東野蘭說:「妳代我去吧。」

  「不,我陪你。」她抿緊嘴角,「我才不要和那群無聊的人在一起。」

  「那麼,起碼妳要代我去獻過一杯壽酒才能離開。」他故意板起臉,「要不然我就只有親自去了。妳是想讓我勞頓,還是妳替我去?」

  她放緩神情,「好吧,我去。」

  她的軟化得到東野蘭溫柔的一笑。東野雪無奈的低歎,她知道,為了這個男人,什麼瘋狂的事情她都做得出來,甚至她不得不改變自己許多,只為了能得到這個男人的認可,和那唇邊一笑。

  那溫柔俊逸,如風的一笑,似朝陽又似冷月,注入心底,慢慢掠奪著她的一切,讓她這個可以手持長劍在沙場上縱馬殺敵的天殺公主,在他面前竟然毫無招架之力。

  要怎樣,才能得到他?連人帶心,一起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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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飛龍出世

  東野雪本來只是想代東野蘭獻過壽酒之後就走的,但她一到現場,宮裡的官員就頻頻來獻慇勤,又因為東野蘭前一陣靜養,處理國事有限,所以許多不便問東野蘭的事情都跑來問她,導致她一時無法抽身。

  直到過了半個時辰,她將瑣事都忙完,才要離開,便看到蕭氏兄妹結伴而來,想起東野蘭的囑咐,她又停了下來。

  「兩位也來賀壽?」東野雪上下打量著他們,回憶著東野蘭對他們的評價。

  蕭寒聲看似文弱,但眼眸清亮,眉峰俊朗,她直覺此人應該是個武功很高的人。

  而蕭寒意身著鵝黃色裙裝,將長髮鬆鬆綰起,依然是如霧如煙的美麗。這個女人真的值萬兩黃金?

  蕭寒聲含笑點頭,卻語帶譏諷,「雖是亡國人,但不能讓人說我們不懂得禮數規矩,總是要出來見見人的。」

  東野雪剛剛邁出的步伐又收了回來,但並沒有被他這句話刺到,這時她更多的是好奇,她原本以為這兩個人經過滅國之變後必然是膽怯懦弱、處處小心,甚至是藏頭縮尾,但蕭寒聲坦坦蕩蕩的態度頗讓她覺得很合脾胃,於是不自禁的唇角露出些許笑意,「若在這裡有什麼不習慣可以找我,皇宮中多是勢利小人。」

  「多謝。」蕭寒聲拱手一揖,像是感染了她的友好,也笑得更加真誠。

  皇后走過來拉住蕭寒意,嬌笑著,「來來來,公主初到我國,大概還沒工夫去遊玩。我這裡今天有宮廷大戲,正好可以湊個趣。」她又對蕭寒聲招手,「蕭太子也一塊兒來啊。」

  東野雪見蕭寒意顰眉將手努力抽回,像是厭棄被人觸碰身體,便有心維護她。不動聲色的走到皇后面前,將兩人隔開,說道:「演舞場在南面,我領他們過去就好。」

  蕭寒意略帶感激的向她投來目光,東野雪則悄聲對蕭寒聲道:「這女人不用和她太親密,以免引火燒身。」

  由東野雪引領著,三人一起走到演舞場的看臺之上。正對看臺的是皇家御座,蕭寒聲和蕭寒意都有意無意的走到了較偏僻的角落,東野雪猜他們是不想引人注目,便沒有理會這點。

  此時歌舞大戲開場,場地四周都坐滿了人,當東野雪思慮是否該離開時,台上的歌舞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歌舞戲--

  台上的一群男子居然是舞者,身著獵服,好像獵戶一樣,手持各種弓箭獵具,以狩獵動作為舞蹈基礎,跳得剛勁有力,英姿颯爽。

  東野雪不禁看呆了,可剛坐下來,手下便在一側喊她。

  「公主!有緊急軍情。」

  她立刻起身過去,「什麼事?」

  「西海岸那邊停泊著三四隻民船,形跡可疑,我們上前盤查時發現船上竟然有赤多族的族徽。」

  「赤多?!」東野雪吃了一驚,「你確定?」

  士兵即刻捧上一柄短匕,「這是剛剛在其中一條船的船員身上搜到的。」

  她一眼就看到短匕外鞘上的飛焰圖形,這的確是赤多族的標誌,但是赤多族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此?

  「船上有多少人?」

  「三艘船不過十來個,已然全部扣留。」

  東野雪眉心一擰,「那必然還有大隊人馬早已上岸,立刻派人全城搜捕。」

  她邊說邊走出演舞場,直奔玉苑東宮。

  按時辰推算,此時正是東野蘭批閱奏折的時候,但奇怪的是當東野雪走到玉苑宮門前時,裡面居然沒透出一點燈光。

  她心頭一緊,快走了幾步,迎面看見幾個人趁著夜色從宮門裡走出。

  一見這幾個人不是侍衛或大臣的裝扮,行跡詭異,她警惕的冷喝,「是誰?」

  那幾個人不但沒有停,而且還迅速轉身,企圖繞過她,潛進黑夜中。

  東野雪知情況不妙,高聲喊道:「來人!」同時她發現原本應該守在東宮門口的守衛竟然都不知去向,這種極度的驚異讓她心頭充滿了恐懼。

  東野蘭怎麼樣了?為什麼裡面毫無動靜?

  那幾個人撤退的速度很快,但並不慌亂,其中一人還很認真的在黑夜中打量了她一眼。

  東野雪被他的眼神激怒,在不知道東野蘭情況如何前,她絕不能將這幾人放走。眼見他們要跳上牆頭,她急忙合掌身前,掀起狂風大作,硬是將其中兩人硬生生吹到地上。

  「綁起來,要是他們跑了一個我便斬了你們的手!」東野雪對剛剛趕到的禁軍喝令,人頓時如離弦之箭追向其他逃跑的神秘人。

  一路狂追,發現這幾人竟然沒有向宮外跑,反而七彎八拐的跑向皇后所在的後宮,距離演舞場越來越近。

  這群歹徒竟然如此狂妄?不要命了嗎?難道他們不知道那裡有皇親重臣,必然守衛森嚴,進去無異是送死。

  似乎認為甩不掉東野雪的追逐,其中一人忽然取出一個小巧的笛子,放在唇邊,刺耳的笛聲像一道警鳴震動了整個東野皇宮。

  等到東野雪追進演舞場時,眼前的景象讓她只能以「震驚」來形容。

  原本在台上表演的數十名男子舞者竟然手持利刃將看臺的貴賓席團團圍住。

  東野雪厲聲喝道:「大膽狂徒竟敢犯上作亂!再不束手就擒便會誅連九族,你們想清楚!」

  跑進場中央的一名神秘人忽然開口,「我們不想和東野為敵,只要帶走一個人,我們立刻離開。」

  她擰眉問:「誰?」

  「北陵公主蕭寒意。」

  她震動了下,冷笑道:「笑話,蕭公主是我東野座上賓,豈能任你們隨意帶走?你們以為手持利刃就可以要脅我嗎?」

  她一擺手,上百火把在演舞場外熊熊燃起,數不清的人影將整個場地圍攏,無一空隙。

  那個說話的神秘人無所謂的看著東野雪,「既然妳不怕,我也沒什麼好怕的。大不了我一刀一個,先把人殺光。在這裡的不是大官就是貴人,我殺幾個就夠本了。」

  此人話一出口,一些小的皇妃和來賓便嚶嚶嚀嚀的哭了起來。

  東野雪怒道:「東野沒有貪生怕死之人,誰若在此時示弱,我便先殺了他!」

  她現在最擔心的不是這群皇室宗親,而是至今都不知情況的東野蘭。她對最近身的一名侍衛說:「去看看攝政王是否無礙。」然後又吩咐一人,「取我的湛瀘劍來!」她用眼角餘光掃視貴賓席上的人群,奇怪竟然沒有看到蕭寒意和蕭寒聲。

  此時此刻,這兩人又躲到哪裡去了?他們和這群刺客有什麼關係?她腦海中電光一閃,想起剛才屬下報告的那幾艘神秘船隻,和那柄刻有赤多族標記的短匕,她豁然明白了。

  「你們是赤多族的人?」

  她的話讓那個為首的人發出一聲很輕的讚歎,「妳很聰明,這麼快就認出我們的來歷。」他竟然不扯謊推諉,直接大方承認。

  東野雪黑眸冰寒,「赤多族雖然能滅北陵,卻未必能動東野一草一木。既然你承認了,勸你最好繳械投降,掙扎反抗無異於徒勞,若真到了死無全屍之時可別後悔。」

  那人哈哈一笑,「東野天殺的話我是應該怕的,但我此次前來有我的目的,不達目的我是不會走的。」他將早已嚇白臉的皇后拉出來,刀尖抵在她的下顎,威脅道:「這位就是你們東野的皇后吧?細皮嫩肉的,公主若是再不肯交出蕭寒意,我怕我會在生氣的時候不小心劃上皇后的面皮,毀了這張花容月貌。」

  以皇后來要脅東野雪,對她來說起不了什麼作用,她還巴不得這個人的刀快點劃下去。但只恨現在她代表東野,即使為了名譽也不能讓皇后傷及半分。

  她急切的等待著東野蘭的消息,那名侍衛已經匆匆跑了回來。

  「怎樣?」

  「王爺並不在玉苑東宮,目前不知去向。」

  東野雪大震,「什麼?!」

  她鎖緊眉心,盯著場上的人,「你把攝政王怎麼了?」

  「東野蘭?」那人偏著頭,「我壓根兒就沒看到他。」

  「胡說!」她雙掌一合一鬆,催起的颶風製造出一個巨大的氣場,場中所有人都感覺要被捲走似的。

  「公主、公主!王爺有令!」去取劍的侍衛恰好趕到,他的話讓東野雪立刻收勢,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領,「你見到攝政王了?在哪裡?他情況如何?」

  「王爺在劍閣,一切平安。是王爺親手把劍交給屬下的。」侍衛將湛瀘劍遞給她,低聲道:「王爺說,來人必定不是小角色,若能活捉一定要留下。」

  得到東野蘭平安的消息,東野雪少了牽掛,放手做事再無顧慮。她將湛瀘劍緩緩拔出劍鞘,在火把的照耀下,湛瀘劍古樸幽黑的體色,帶著一股血腥的殺意瀰漫至全場。

  湛瀘劍已出,必要飲血才能回。

  對方大概沒想到東野雪會這麼快就亮出湛瀘劍,一愣之下,哼笑道:「拿湛瀘劍來嚇唬人嗎?難道湛瀘劍就是天下第一?」

  他將皇后向地上一丟,右手探向身後,抽出背在身上的一把長劍。說是劍,劍身卻彎彎曲曲的,恍若一條長蛇。那人用指一彈劍身,劍作龍吟,發出嗡嗡的低鳴。

  東野雪雙眸一亮,脫口而出,「赤霄劍?」

  赤練紅如血,凌雲在九霄。

  北陵的鎮國之寶赤霄劍怎麼會在這個人手上?

  東野雪低低冷笑,「果然不能放你走。」

  能手持赤霄劍的人,會是誰?

  一個名字在心頭呼之欲出,但以常理講,這個人又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是一族之長,怎麼可能以身試險,虎涉龍潭?

  黑夜中有兩團漆黑的迷霧緩慢移動,像兩道看不見的無形殺氣,彼此交錯、試探。

  乍然,劍光裂空,長夜如明。

  湛瀘劍和赤霄劍,從劍成之日起就沒有相遇過,這麼多年分屬兩個國家,即使不曾互相感受過彼此氣息,但今日相交,卻像是渴盼已久的絕世高手遇到了心儀多年的對手般,苦苦糾纏,不肯放手。

  東野雪從用湛瀘劍出征四海起便沒遇到敵手,所以赤霄劍的抵抗和強大的吸引力遠遠超乎她的想像。

  赤霄劍就像一條毒蛇,死死咬住湛瀘劍,讓她無法將這柄戰之劍的實際威力發揮出來。一股強大的壓力如巨山般壓在她的胸口,讓她的行動越來越遲緩凝滯。

  她會失敗嗎?

  她咬緊朱唇,死也不願相信即將可能面臨的結果。事到如今,只有最後一次反擊機會了。

  她將全身的氣力集中在右手的劍尖上,左手旋起一個風球,揚手擊向天空。

  天空像是被她的風球打裂,烏雲密佈,月隱霜華,悶雷的聲音從天際隆隆傳來,如潛龍低吟。

  東野雪催動劍尖上的劍氣,翻動手腕,再度擊向黑夜。

  在濃濃的黑雲之上,乍然顯現一條白色飛龍,龍首傲然,龍鱗亮銀,四爪銳利,眸光炯炯。既帶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聖威嚴,又因為這個黑夜而顯得異常詭異非凡。

  那個拿赤霄劍人的屬下忙喊道:「主人!是東野飛龍,趕快走吧!」

  飛龍一旦現世,試問天下誰人能擋?

  神秘男子顯然也知道其中利害,邊戰邊退,一手提起倒在地上的皇后,朗聲笑道:「既然公主不肯徇情,我只好請貴國皇后到赤多族的新都一坐了!」

  他想挾持皇后逃離,不料飛龍從半空中一層身形,剎那間就飛到他面前,龍爪一伸,自他手裡硬生生將皇后搶走,扔到後面的東野士兵群中,回身龍尾一擺,正好打在敵人的肩頭。

  那人吃痛之下不由得鬆手,赤霄劍便掉在地上。待他要撿,飛龍的爪子已經抓起長劍飛回半空,依然是昂然冷傲的盯著他。

  那人怎麼也想不到飛龍現身後,他竟然會連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而且還失掉了赤霄劍。此刻有多少震怒和憤恨都無法用言語形容,但他又不能多停留一刻,眼下離開這裡是最要緊的。

  他騰身而起,大喝道:「走!」

  此時,東野雪大聲喊,「放箭!」

  箭若飛雨追隨著那群人的身影射去,飛龍也在這一刻隱沒於黑夜中,隨著散去的黑雲杳然蹤跡了。

  東野雪還要帶兵去追,後面突然有人傳話--

  「攝政王有令,所有將士原地待命,不得追捕逃犯!」

  這下子眾人都愣住了。不追?

                

  東野雪飛也似的跑到玉苑東宮,這裡和剛才幾乎沒什麼不同,若非窗戶上的一點燈光和東野蘭的剪影投射在上面,她差點就要反身去劍閣找他了。

  推門而入,她第一句就問:「為什麼不追?將士都已趕到,船隻也已經扣留,你一會兒說留,一會兒說放,你打的是什麼主意?」

  她大喊完才發現東野蘭並沒有坐在輪椅上聽她說話,而是半靠在窗戶上,半倒在書案邊,似站非站,似坐非坐,緊閉著雙眸,臉色慘白如紙。

  她大驚,將他一把抱住,急問道:「你怎麼了?剛才那群人是不是對你不利?」

  「沒事……」東野蘭睜開的雙眼混沌無光,口鼻中的氣息似乎隨時都會停頓,卻還在勉力安慰她,「我只是宿疾發作,休息一下就會好了……」話沒說完,他已經軟軟癱倒,昏迷不醒。

  東野雪抱著他,瘋狂的喊著,「蘭!蘭!來人!快來人!」

                

  為東野蘭診脈的人是蕭寒意。她和蕭寒聲結伴而來,幾乎是在東野雪喊人的同時就進了屋子,速度之快,讓東野雪起疑,所以沒等蕭寒意診脈就攔住她。

  「剛才你們去哪裡了?赤多族來人搶妳,蕭公主竟然恰好不在場,還真是先知先覺啊!」

  她懷疑嘲諷的口氣讓向來沉默的蕭寒意開口,「歹徒到來的前一刻,攝政王派人送口信給我們,要我們立刻躲避一下,我們才離開的。」她靜靜說:「妳再不讓我為他診脈,也許他就此命歸黃泉,到時候若有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可不要怪我。」

  東野雪側身讓開,因為從蕭寒意眼中她看到一片坦白赤誠,而此時此刻,她也只有相信蕭寒意可以救東野蘭一命了。

  見蕭寒意掏出一個瓶子,倒出一粒藥丸塞到東野蘭嘴裡,東野雪急道:「妳給他吃什麼?」

  「北陵傳世靈藥,可以起死回生,延年益壽。」

  蕭寒意不願多作解釋,診脈整整耗時一盞茶的工夫,東野蘭的臉色並沒有好轉,且氣息忽強忽弱的,但情況比剛才明顯要好了許多。

  蕭寒意診脈完畢,回身對兄長和東野雪兩人正色說:「和我上次診斷的結果一樣。他氣血虛空,遊走的規律又異於常人,而且這次發病後他的身體明顯嚴重受損。這種病應非一朝一夕發起,當是經年累月的損傷,他平日有在練什麼武功嗎?才將他傷成這個樣子?」

  東野雪蹙眉沉吟,「練武?他以前是天天練武,但並非什麼艱深傷體的魔功啊。而且自從幾年前他突然雙腿受傷,不能行走之後,他更是荒廢了武事,一天好幾個時辰埋首於國事,連宮門都很少出去的。」

  蕭寒意追問道:「他為什麼會雙腿殘廢?」

  東野雪回憶著,「他受傷的原因至今仍是個謎,那時我正帶兵在外攻打蕭河,班師回國的時候就得到他受傷的消息,問及原因,全宮上下竟然無一人知道,只說他有一天早上突然跌倒,然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蕭寒意一雙秀眉深深斂起,「這還真奇怪了,這種病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她看了一眼東野蘭,悄聲對東野雪問道:「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又可曾說起過什麼?」

  東野雪搖搖頭,「他對自己的病很少提及。」只除了她前次要出征西涼的時候,他曾黯然說過:「我已是個殘廢,連獨力走出這個花園都有困難,外面的事情我又能幫妳多少?」

  但也只有那麼一次提及,而且說得極簡單,什麼旁枝末節都沒有提到過。

  蕭寒意說:「我覺得他對自己的病情瞭若指掌,似乎早已知道自己無藥可治,只是不肯說出來而已。」

  「哦?」她沒想過這一點,「妳怎麼知道?」

  「直覺。而且我覺得他寧願將這個秘密埋在心底,不與任何人說。」

  東野雪握緊拳頭。真是這樣嗎?

  東野蘭將這些痛苦的秘密埋在心底,不與她說?不與已是他在世上最親的人坦訴,他將她的情意置於何地?難道他不知道,她多想陪他一起走過這一生所有的坎坷風雨,為什麼他總是將她冷冷的推出心門之外?

  雖然心中柔情萬千,但在他眼中,她的柔情最多只是孩童般的玩笑。他以國事來躲避她的心,以宗族血統作為讓她死心的理由,甚至以他不愛她這樣殘忍的話作為拒絕她的借口。

  他心中真的沒有一分一毫愛她嗎?

  昏睡的東野蘭微微張開雙眼,朝著東野雪的方向緩緩伸出一隻手。

  那修長蒼白的手指一下子揪緊了她的心,情不自禁的用雙掌將之包覆住,焦慮的問:「蘭,你醒了?你感覺如何?」

  東野蘭艱難的啟動雙唇,「那人,應該是赤多練。」

  沒想到他的第一句話非關身體,非關她的感受,竟然還是國事,東野雪的手指不由得默默鬆開。

  而蕭寒意和蕭寒聲卻為他的話忽然變了臉色,兩人異口同聲問:「你確定?!」

  東野蘭頗為沉重的點點頭,「他能使用赤霄劍,而赤霄劍追溯根源與赤多族大有關係,唯有赤多族的族長才可以喚醒它。」

  這句話對於蕭氏兄妹來說簡直是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本國的傳國之寶竟然被滅國的敵人喚醒,是羞辱也是憤慨!

  東野蘭看著蕭寒意,「我剛才不讓妳現身,是因為此刻的妳心境尚不平和,見到他只怕不能靜心實施計畫。且他身為一族之長,竟以身試險來找妳,他的情意也不能不讓人感動。」

  她面無血色,清冷倔傲的扯動唇瓣,「滅國之恨是任何虛情假意都不能抵銷的。」

  東野蘭追問:「若他是真情?」

  她堅決的回答,「恨比情深。」

  他點點頭,像是很滿意她的回答。「不要嫌我多事,我多問這幾句也是為了你們好,若你們想復國,就要摒棄一切雜念。如果兩位決心已下,不會更改,我這裡為你們備上一份厚禮。」他抬手輕輕叩擊窗欞,低聲喚道:「利刃,把東西拿進來。」

  利刃應聲走進,雙手捧著的竟然是赤霄劍!

  蕭氏兄妹看到赤霄劍的時候,眼中閃爍的不知道是驚喜的光芒還是激動的淚水。

  蕭寒聲將赤霄劍握在手中,輕輕撫拭,似有無數感慨壓抑在心頭。

  「王爺,謝了。」他已不知該用怎樣的言詞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東野蘭斜靠在榻上,看著劍身說:「你先別謝我。你可知道幫助赤多族滅北陵的幕後指使是誰?」

  蕭寒聲遲疑的停頓了一下才答,「我一直懷疑是南黎在背後搗鬼,只是苦無證據。」

  東野蘭從床邊的書案上抽出一份密折給他看,「若非南黎暗中提供鐵器援助,小小赤多怎麼可能在幾年內迅速壯大……」

  蕭寒聲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道:「在殺盡赤多人前,南黎我也一定要滅!」

  他笑著點首,「不錯,要想扳倒一棵大樹,必須先斬斷它的樹根。這就是我為什麼不想在今日圍捕赤多練的原因。他現在還不能死,我們必須反客為主,用他反牽制南黎。」

  東野雪不知為何,此時心情一片煩亂,不想再聽下去,她獨自走出屋門,門口站著利刃。

  「公主。」利刃急忙行禮。

  她揮揮手,「你去吧,這裡暫時不用留人,但是宮門外要派重兵把守,不能讓那群赤多人再潛進來。」

  「是。」利刃抱拳匆匆離去。

  夜色下,利刃的背影躍進東野雪的眼中,讓她猛然有驚悚的感覺,於是大喝一聲,「利刃,你站住!」

  利刃不明就裡的站住,回身問道:「公主,還有吩咐嗎?」

  東野雪字字寒冷,「你轉過身去,讓我看清楚你的背影。」

  在她的寒眸下,利刃遲疑著沒有動。但在他遲疑的瞬間,從他閃爍不定的表情中,她已經確定了心中的疑惑,沉聲問:「那晚的蒙面人,真的是你?」

  利刃強笑著,還想辯解,「公主說什麼話?我何時做過蒙面人?」

  這笑的聲音和語氣,讓東野雪更清醒了。她命令道:「你把這句話給我重複一遍,你就說,『公主這個問題問得可笑,我是刺客,難道您看不出來?』」

  「這……」利刃張口結舌,無法複述。

  東野雪殺氣濃濃,逼問:「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敢這麼做?說!是誰主使?」

  利刃不答,猶自解釋,「公主大概想錯了,沒人主使,我……」他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說錯了,這等於已經承認自己就是蒙面人。

  她倒退兩步,翻江倒海一般的心緒讓她像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她不敢深想,卻又忍不住要去思量這件事背後的可怕答案。

  誰的主使?會是誰的主使?利刃自幼就跟隨東野蘭,出生入死、忠心不貳,但是他卻帶頭刺殺東野蘭。為什麼?除非……

  宮門外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跑進來,經過東野雪身邊直往屋門裡跑。

  她將他一把拽住,喝道:「跑什麼?慌慌張張的,眼裡沒人嗎?」

  「公、公主,出、出大事了。」是個小傳令兵,在夜色下看到東野雪的白髮黑眸,和那一瞼的殺氣差點嚇癱。

  又出事了,一晚上連續的風波簡直讓人疲於奔命。

  「是那群赤多人又鬧事了?」

  「不,不是,是、是西涼……」小傳令兵連喘了好幾口氣才把話說完,「西涼送親的花船在東野兩百浬外的海域上遭到海嘯,船翻了,西涼公主水玲瓏目前下落不明。」

  東野雪雙眸乍然一亮,「當真?」

  「是,是,屬下正要稟告王爺。」

  她鬆了手,那人踉蹌著跑進屋子。

  很快,屋中傳來東野蘭的聲音,「叫雪公主來。」

  「我就在這裡。」東野雪斜跨一步站在門裡,凝視著他。即使他不叫她,她也有話要問清楚。

  東野蘭的神情異常凝重,望著她的雙眸中帶著迷離的困惑,他憂慮的猜測、揣摩著,然後才說:「西涼公主在海上出事,妳可知道?」

  「剛剛聽說。」

  他停頓一下,直接問:「是不是妳做的?」

  東野雪一怔,看著他,忽然縱聲狂笑起來,「你竟然懷疑我?哈哈哈哈,太可笑了。」

  她一甩長髮,咬著唇角,「好,那我也有話問你。上次襲擊你的那群蒙面人,是不是你派來的?」

  東野蘭沉默許久,直視著她冷冽的眸光,而後眼瞼微垂。

  「是我。」

  她身子一晃,慘笑的神情讓蕭氏兄妹都不忍卒睹。

  她顫抖著指尖,不敢信親耳所聞,憤恨的怒火將被傷的心燒灼得更痛。

  「你居然會對我用計謀?你將我也玩弄於你的股掌之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怎麼可以?」

  他淡冷的問:「水玲瓏之事是不是你做的?」

  她狂傲的冷笑,「是我做的怎樣?不是我做的又怎樣?你我相識十年,原來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建立。是你錯看了我,還是我錯看了你?」

  她雖然在冷笑,但是淚水一顆一顆紛紛從眼角滾落,苦澀的味道流過唇舌,流進心裡,與那陣痛模糊的融在一起。

  她用袖一抹臉上的淚,轉身大步走出。

  狠狠的傷了她的心,便如用利劍斬斷了她的情。她真的不想愛了,也不要愛了。愛人為什麼一定要是件痛苦的事?愛一個人為什麼不能得到應得的回報?為什麼要用那麼多的障礙將她的心刺得鮮血淋漓?

  她要離開這裡,逃離他的身邊,逃離他的掌控。

  這一刻,她甚至希望與他永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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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戰雲密布

  次日,雪公主為刺客猖獗東都一事從皇宮內搬到兵事司。一向自負的東都人開始對自己的生命和週遭環境產生許多不安的揣測,根本無人注意到東野雪這舉動的背後究竟潛藏著什麼深意。

  蕭寒聲走進東野蘭的書房,見他埋首於公文,便悄悄走到旁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蘭心詩韻》,坐下來默默品評。

  東野蘭批完手邊最後一本奏折,才抬頭招呼,「蕭太子也有看詩的雅興?」

  「是看攝政王詩詞的雅興。」蕭寒聲笑道:「沒想到你整天忙於國事還有閒暇寫詩詞。只是你這詩詞中的味道未免淒清了些。」他打開的那一頁正是一首小詞--

  昨日小樓露重,

  夜深不覺酒濃。

  憑闌方知飛雪冷,

  任鎖狐裘沉箱中。

  醉臥晝堂東。

  夜涼花落驚風,

  輾轉終宵無夢。

  今夜孤影無長伴,

  借問明朝何處逢?

  舉杯影無蹤。

  「為什麼說是『孤影無長伴』?難道你身邊就沒有別人?」蕭寒聲有意打探,「比如說,一個紅顏知己?」

  東野蘭慢吟,「我心中無伴。」

  「未必吧。」他詭笑著,「這麼多年來都沒有一個人能走進你的心裡?」

  東野蘭揚眉正視他,「你今天來沒有別的話說?」

  蕭寒聲將手中那本詩冊順手一翻,似有意又似無意的念著,「風作龍吟,長於九霄亂舞。劍似鴻雁,劈雲破月何如?誰解我心苦?應在人深不知處。踏殘霞夕暉尋無跡,惆悵多似泰阿雪,惟看日暮。」

  他再放下詩冊,「你心中孤獨,也有放不下的人,何必隱藏那麼深,自作『心苦』?」

  他臉色微變,「誰說我有放不下的人?我放不下的只有東野。」

  「算了,」蕭寒聲一擺手,「你騙她也許能騙得過,騙我卻未必。東野國從來不見雪,你一連兩首詩詞中都嵌有『雪』字,未免太不合道理了吧?」

  東野蘭沉默,半晌無言。

  蕭寒聲低聲道:「你替我們尋回赤霄劍,我替你尋回這段情,如何?」

  「不可!」他斷然道:「我與她沒有未來可言。」

  蕭寒聲擠著眼睛,故意問,「她是誰?」

  他苦笑,「你心中明白,別再開我玩笑。」

  「可是你冷面冷心得罪了她,不怕她會做出什麼瘋狂舉動對你不利?我看她那個人應該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那個西涼公主失蹤之事……」

  「不是她做的。」東野蘭輕聲一歎。以他對她的瞭解,雖然對她也有諸多懷疑,但情緒稍稍冷靜之後,仔細想想,就知道這件事絕不可能是東野雪做的。那一夜自己的質問定然傷透了她的心,但她不知道,她離去時那傷心欲絕的眼神也如刀子般割著他的心。

  他閉上眼,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後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南黎國主的病最近越來越重,很有可能在這一兩個月內就命歸西天。南黎三位皇子都對皇位有所覬覦,南黎大變之日快要到了。」

  蕭寒聲端正面容,「你的意思是?」

  「這時候若有人能潛入南黎,離間他們三人,是擊垮南黎最好的方法。」

  蕭寒聲又問:「你是要我去南黎,使用離間計?」

  「不,」東野蘭手指一搖,笑道:「不是你,是你妹妹。」

  「嗄?」蕭寒聲愣住了,「寒意?不是要她去赤多?」

  「我想了幾天,赤多練已經知道她在東野,必然會處處針對東野,將蕭公主送過去不過是正中他的下懷。但若能讓公主在南黎站穩腳跟,藉此挑撥南黎和赤多的關係,便是一石二鳥,我們也可作壁上觀了。」

  蕭寒聲神情古怪的開口,「東野雪說得沒錯,你對誰都用計謀,與你這樣的人相交,時時要被你算計,真是件可怕的事。」

  東野蘭看著他,「你若不同意,我也不勉強,再想別的方法即可。」

  蕭寒意長歎道:「你的計策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這也是你最可怕的所在,明知被你算計,我們還是沒有辦法跳出來,甘心被你利用。」於是點頭答應,「我去和她說。要她幾時去?」

  「南尚武即將起程回黎都,我在東野和南黎的邊界處已經安排好了人接應。就從南尚武這裡想辦法接近南黎的人。」東野蘭又補充道:「記住,你不能去,只能她一個人去。你在北陵時經常外出,難保南黎人不認識你,而蕭公主長年久居深宮,見過她的人相對較少。」

  「好。」蕭寒聲咬著牙答應了。「只要能復國,我想寒意也不會有半句怨言的。」

  正巧看到利刃悄悄來到門口,知道他有話要說,蕭寒聲告辭出去了。

  東野蘭問:「有什麼事嗎?」

  利刃忙遞上一封信,「絕龍島來信說,血龍花花期將近,近日內就可開花。」

  東野蘭蒼白的臉泛起一絲血色,聲音微顫,「真的?」他迫不及待的拆開信函,將信的內容從頭到尾看了數遍,一個綿長蕭瑟的歎惜逸出唇際,「終於等到了。」

  「王爺,是否立刻起程?」

  將信抓得緊皺,東野蘭重重點頭,囑咐,「不要告訴任何人,就以巡視海防為名出發。」

  「是。」利刃遲疑著又問:「公主那裡,也要保密?」

  「尤其是她。」東野蘭將信撕成碎片,像是在撕碎自己的心般。

                

  他要出宮?巡視海防?

  東野雪從屬下那裡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時,便覺得事有蹊蹺。東野蘭自莫名殘疾之後,連玉苑東宮都很少踏出,為什麼會挑在此時此刻要巡視什麼海防?這絕非他做事的風格,這裡面一定有事!

  她雙手按在桌上,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和他有關的事情。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去參加朝會,一心一意只留在兵事司,讓自己拚命陷進公事中。這麼多年她都沒有這樣勤奮過,練兵、排陣、監督戰艦裝造……她讓自己活得既充實又空虛,只為了躲避東野蘭的影子。但是這乍然而來的消息卻將她自冰封的海底驟然拉起,痛的感覺再一次清晰的出現心底。

  她霍然起身,站在牆上東野地圖的前面,從南到北由西向東,將東野蘭可能要去的地方看了一遍,最後在地圖上最不起眼的一角,她看到三個字--絕龍島。

  頓時,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情惶惶惑惑的湧上心頭。

  莫非他要去絕龍島?那裡是東野的禁地,雖然多年來都有重兵把守,但是很少有人靠近。她曾經問過東野蘭,那個島上究竟有什麼?他每次都只是笑笑,不予回答。年少時因為島處海心,她沒有能力登島一窺究竟:長大後,忙於軍務,漸漸也將這個地方忘記了,此時突然提及,就像塵封多年的記憶被人揭開封印,潮水般全都湧了出來。

  「公主,公主。」屬下小聲叫著,問道:「明日王爺出海,百官送行,咱們要不要去?」

  東野雪冷冷道:「不去。」

  他要去哪裡就讓他去好了,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牽扯。

  然而,天不遂她願,皇宮有內侍來傳話--

  「攝政王請公主入宮一趟,有要事相商。」

  東野雪頭也不抬的拒絕,「告訴王爺,我很忙。」

  內侍仍不離開,繼續說:「王爺說,事關國事,萬分緊急,請公主務必到場。」

  以國事壓她,她本不必在意的,但內侍最後一句話卻讓她心弦一顫。

  「王爺昨夜又暈倒了,宮中上下都在猜測王爺可能是要……」

  她將那人的衣領抓住,厲問:「是要什麼?」

  那人哆哆嗦嗦的回答,「是要交代後事吧。」

  東野雪猛地將那人推倒在地,急匆匆的奔出兵事司。

                

  東野雪本以為東野蘭是要單獨見她,沒想到在玉苑東宮的門口竟然看到數位臣子進進出出。

  她困惑的走進宮門,只見東野蘭坐在廊下,淡笑著聽臣子們議論國事,抬眼見到她時,他的眸光閃爍,微笑道:「妳來了。」

  還是那樣的溫雅親切,就如同這麼多年來每次相見時的平和。

  但,物是人非,一切早已改變。

  分別這麼多日,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東野雪立刻感覺到他蒼白消瘦了許多,雖然自始至終都很認真的在聽臣子們說話,但身體似乎要依靠著椅背才能坐直。虛弱到這種狀況,是以前從未有過。

  東野雪心頭似被人揪緊,面上卻淡淡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東野蘭一笑,「我最近要巡視東海海防,想通知妳一聲,四門都使和內宮侍衛長都在這裡,從現在開始,他們由妳調遣。」

  就為這個?他暗自蹙眉,「那請王爺叫人將手諭兵符送到兵事司即可。」

  「還有……」他繼續說道:「最近是秋收農忙的日子,各個郡縣都會有秋收報告,我暫時無法處理,想托妳代勞。」

  她眉頭皺得更緊,「我不懂農耕,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所以我調宋意之和長孫平過來幫妳,有不懂的可以問他們。」

  在東野蘭的示意下,人群中的宋意之和長孫平兩人急忙起身向東野雪行禮。

  她瞥了他一眼,說:「王爺不覺得與其把這種事交給我這個外行,不如直接交給長孫大人更穩妥一些嗎?」

  東野蘭說:「妳多年忙於軍事,對農事疏懶,現在正是妳學習的機會。對妳有百利而無一害。」

  他還是一副諄諄教誨的長輩姿態。東野雪無心聽他教導,遂問:「還有什麼?」

  他命人將一封信交給她,「這是最近邊防部署,還有對鄰國的戰事分析,妳既然很忙,我便不多講了,妳帶回去看吧。」

  東野雪握著那封信,全身不由自主的冰冷。從何時起,他們竟然生分到這種地步?他們之間,每次交心,每次談國事軍事,他都是牽著她的手將她領到身邊,用溫柔沉穩的聲音為她細細分析,一遍又一遍,直到她聽懂為止。而現在,隔著這許多外人,隔著一封信,竟然將他們的心隔得這麼遠。

  她僵硬的開口,「我知道了,若沒事的話我走了。」

  她定定的看著他,想聽他是否會挽留自己。

  而他,只是淡淡的微笑,「好,妳去吧。」

  疏離生澀的四個字,斬斷了她最後的幻想。

  她轉身離開,不願意再回頭多看一眼。卻不知道此時他的黑眸正憐惜的望著她的背影,追逐糾纏。

  為什麼特意將她叫來?為什麼要說這些話?雖然有國事作幌子,但他真正的心思只是想再見她一面,看她是否消瘦、看她是否安好,但這些心思只能深埋於心底,不能在她面前吐露半分。

  這樣的苦心偽裝,比病痛發作時還要難過十倍百倍以上,卻同樣需要他一個人背負。

  也只有在心頭繚繞的歎息陪伴著他注定孤獨的生命。

                

  東野蘭出海的第二日,東野雪就被一大堆的公務搞得焦頭爛額。

  清早起來,還沒等整裝完畢,她的兵事司門口就排了長長一隊,都是等待向她匯報各種事情的臣子和各地官吏。

  她剛進前堂,臣子們便立刻把她圍起來,一樁樁、一件件的瑣事全都扔了過來。

  「公主,青松河今年有可能氾濫,去年加築的大堤不穩,臣請戶部撥銀五萬兩修築大堤,但戶部的兩位尚書都說要聽您的意見,為了大河兩岸的百姓,請公主盡快開庫調銀。」

  「公主,東野法令每年都要大修,王爺剛剛離開,報備的新法急待您審批。」

  「公主,東都的蠶商已經有數月收不到蠶繭了,南黎和西涼不知為什麼都把蠶繭壟斷起來,不肯出售。沒有蠶繭,繡廠便無法開工啊。」

  「公主,赤多滅了北陵之後,北陵有不少難民紛紛逃亡至東野境內。邊界上已經聚集了一兩萬難民,能不能讓他們入境?若他們進來了,他們的衣食住行如何解決?」

  「公主……」

  東野雪的頭不斷的發脹,將眼前晃動的人影撥開,怒道:「怎麼事事都來問我?吏戶禮工四部司的尚書都是做什麼的?」

  臣子們陪笑著回答,「王爺出東都前吩咐過,有事最好多問您一句,以免下面擅作主張,亂了法度。四司尚書也是這個意思。」

  東野雪氣得牙疼,本以為東野蘭交代的只是東都的安全和一些農種的簡單事情,沒想到接手的竟是這麼一個燙手山芋。

  難道他不知道她有多少潛力,什麼樣的事情能交給她,什麼樣的事情不能交給她嗎?

  好,東野雪一咬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當這是東野蘭扔給她的一道戰書,她不信東野沒有他就不能活了。

  她揚聲下令,「來人!將四司尚書請到這裡來,大堂之上再擺幾套桌椅。本公主和幾位尚書就地辦公,你們有多少要請示的一併給你們解決!」

                

  東野自開國以來就沒有過這樣怪異的事情,四司八位尚書齊聚兵事司大堂,九套桌椅將本來偌大的大堂佔得滿滿的。

  但事實證明,東野雪的決斷雖然特異卻十分有效,一天下來,幾百件公務都穩妥的處理完畢。

  當東野雪累倒在公案桌前時,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凳子上坐一天會比在前線打一天仗還要累。全身酸痛不說,腦子裡更是一片漿糊,諸多繁瑣的公文都快將她搞得神志不清了。

  幾位尚書見天色不早,公務都已結束,便起身告辭。

  「公主,我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再來這裡見您。」

  東野雪忽然揚眉看了他們一眼,淡淡說:「長孫平先留下,其他幾位尚書請回。」

  長孫平沒想到會被點名,站在原地十分困惑。

  「公主有事找微臣?」

  東野雪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瞼,輕聲說:「每天都有這麼多的事要處理嗎?」

  「是啊。」長孫平笑道:「東野雖然不比中原幅員遼闊,但是國內日日都有幾百件事亟待解決,慢一步都可能演變成大事。」

  她喃喃自語,「那他是怎麼撐過這麼多年的?」

  「什麼?」他沒聽清楚。「公主在說誰?」

  她哼聲道:「那位讓你們誓死效忠的王爺啊。他能讓自己活著度過這十年,還真是奇跡,我只過了今天一日,就已經生不如死。他殺人不用刀,還真是厲害。」

  長孫平笑出了聲,「王爺若非是王爺,又怎會被稱做『海外第一臣』?王爺苦心安排公主做這些事,自然有他的深意。」

  「苦心安排?」東野雪冷笑著,「苦心安排我來處理這些雜七雜八讓我頭疼的事情,軍務方面都無法分心照應。他這麼做的深意不是害我難道還是幫我?」

  他不贊成的搖頭,「公主,恕臣大膽說話,王爺大概就是看到公主整天沉迷於軍務,而不是放眼整個國家,所以才讓您藉此機會做一番磨練。待日後公主登位,才不至於手足無措。」

  「登位?」東野雪正喝了一口茶,聽到他的話差點噴出來,瞪眼看著他,「你在瞎說什麼?誰說我要登位?」

  長孫平的眼神比她還透著莫名其妙,「難道公主從未想過登位的事嗎?國主重病這麼多年,一直不曾醒來。說句大不敬的話,早晚殯天之時,國家一定要有人主持。」

  東野雪打斷他的話,「現在有攝政王,難道不夠?」

  長孫平再搖頭,「當然不夠,王爺權勢再大、能力再強,也只是『攝政』,國不可一日無主。而十年前王爺就已表態說這一生都不會登基,那登基必然另有他人。國主膝下沒有子嗣,公主您雖然不是國主親生,但國王一直將您視如己出,況且這些年,公主一直輔佐王爺處理朝政國事,無論地位、威望、經驗都昭示著您未來將是東野儲君。

  「王爺必然是明瞭這一切,所以才選在此時讓您理政。您看,王爺將吏戶禮工兵五司的最終決策權都交給了您,東都、皇城的軍政大權也由您掌握,王爺甚至還讓您多注意農事。這一切,不是為您登基做準備,是什麼?」

  東野雪越聽臉色越變,由青變紅,由紅變白;心神散亂的一瞬,「匡啷」一聲將茶杯掉在桌上,茶水灑濺在桌面及衣服上,浸濕了不少公文。

  但東野雪根本顧不得它們,她的心都被長孫平一席話所帶來的震撼給佔滿了。

  是這樣嗎?會是這樣嗎?東野蘭,那個從小她就依賴著、信任著的男人,有一天,要把這份依賴和信任連同這個國家全都還給她?!

  為什麼?為什麼他從不問她,就自作主張的決定了一切?他以為,把國家給她就能彌補她在感情上所受的傷害?難道他不知道,就算把整個東野部給了她,他們之間還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扯不斷,也躲不開。

  他這樣做,是否還有別的意義?

  只恨東野蘭不在身邊,無法追問。只恨她沒有早一刻窺透他的心思,任他擺佈。

  咬緊牙關,她決意做給他看!不是為了遂他的心意,而是不想再在他面前示弱。要讓他看清楚,她是否有這個能力治理國家。

  「攝政王此行說要多久?」東野蘭臨行前她沒去送,連歸期都不曾問過。

  長孫平答,「王爺說大約要一個月左右。」

  好,就一個月,一個月之後給他看一個屬於她的東野!

                

  此後東野雪的勤政讓所有人都嚇掉了下巴,她早上五更天就到兵事司處理各種政務,午後又到校場練兵,日落時分才離開,晚上還在兵事司召集幾位親信大臣議政。

  她以行動讓之前那些懷疑她能力,暗地埋怨東野蘭偏心的皇族們都閉上了嘴巴。

  而東野蘭自從出海,一路東巡,很少有書信回宮。若有,也只是簡單的幾句公文,說明行程,路線,此後安排,如此而已。大約十三天後,他登上了絕龍島,在送回東都的信上說--

  絕龍島為人間絕境,生平罕見。吾醉心國事多年,身體日衰,意借此休養,少則十日,多則月餘。東都諸事偏勞雪公主決斷,於我勿擾。

  這封信被送到東野雪的手中時,她對著它沉思了許久。

  這信的內容乍看之下合情合理,但處處不是東野蘭慣有的口吻。藉巡海之便在島上休養身體,還將這邊的事情一古腦兒的推給她,更用「於我勿擾」四個冷漠字眼結尾,儼然是一副受冷落的臣子,賭氣甩手不幹的態度。這怎麼還會是那個愛國愛到對別人絕情絕義的東野蘭?

  「長孫大人,攝政王出海是否還有別的事情?」東野雪先詢問長孫平。這些日子以來,仰仗了他的幫助,她對他的態度也由原來的冷漠轉變了許多,很多事情都要先聽取他的意見。

  長孫平接過信看了半天,也皺眉道:「不曾聽王爺還有別的事情啊,不過這信上的口氣還真是古怪。」

  果然,連長孫平這個外人都看出些端倪,那信的背後必然還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東野雪回身問兵事司的尚書,「絕龍島距離這裡有多遠?」

  兵事司尚書按著地圖計算了一番,回答,「大約八百浬。」

  東野雪放下手中的書簡,決定道:「叫水軍都督給我備一條快船,明天我要出海。」

  屋中的幾位尚書不禁愣住,同時問道:「公主要去哪裡?」

  東野雪從齒間硬生生的擠出三個字,「絕龍島。」

  眾人臉色一變,有人立刻勸道:「公主,不可以啊,王爺已經離開東都,若您也要走,這東都不就無人坐鎮了?」

  又有人道:「是啊,如果公主有事要問王爺,派人送信去不就可以了?何勞您親自往返。」

  東野雪煩躁的擺手,「你們不懂。」她心頭隱隱有種直覺,若她再不去找他,必然要出大事。

  「報--」長長的拖音打破了這一刻膠著的沉寂,似乎預示著某種未知且令人心悸的恐慌。

  東野雪抬起頭,緊張的望向門外。

  跑進來的士兵手中握著三份呈報,高高舉過頭頂,大聲道:「前方緊急戰報!西涼、南黎和赤多族都各派使者至我國國界遞上戰書,三國海軍已在東野國界上集結!」

  什麼?!

  在座全場皆驚。要開戰了?而且這一次面臨的還是東野建國以來曠世絕倫的大戰。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這兩國一族會像聯合好似的一起向東野宣戰?

  東野雪接過幾封戰書,匆匆瞥了一眼。各國求戰的原因都不一樣,西涼是打著為水失蹤的水玲瓏公主報仇的旗號,赤多則是揚言要東野必須交出北陵亡國逃犯,否則絕不撤兵,而南黎的理由更是冠冕堂皇,說是不能再讓海外百姓遭到東野的凌虐,以致生靈塗炭。但無論原因怎樣千奇百怪,最終結果只有一個字--戰!

  東野雪冷笑著將信拍到書案上,說道:「東野從沒怕過任何敵人。他們來得正好,若能一舉滅了這兩國一族,也省了多年後的麻煩。」

  天性好戰的東野人都情緒亢奮,躍躍欲試,幾位將領紛紛請戰,要做先鋒。

  東野雪正在沉思如何調兵遣將,好一口吞下這三個心腹大患時,那名送信的小兵舉手示意有話要說。

  東野雪看著他,「你要說什麼?」

  小兵伏地回答,「屬下來前,上司孫廷武將軍托矚下帶話給公主。他說,此次三方出兵,皆只派海軍,所走路線也是沿東野國界而行,或許是要同我方海戰。但軍力部署看似合圍,又非合圍之勢,一路上只向東行,似乎另有所圖。問公主能否猜到他們的真正用意?」

  海軍?向東行?

  東野雪心頭猛然一驚火速的衝到東野地圖之前,揚起臉在東向找到地圖上那高高的一點,正是令她寢食難安、朝思暮想的--絕龍島!

  原來她的不詳預感竟然成真,敵人圖謀的並非東野國土,而是東野的絕世之寶,號稱海外第一臣,讓她愛恨交織的--東野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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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上窮碧落

  絕龍島上,東野蘭一身雪衣,慵懶的靠在躺椅上,雙目靜靜的望著前方。在面前不遠處,生長著一朵赤紅如血,含苞待放的鮮花。這就是他來到絕龍島上的原因--血龍花。

  四十年一開的血龍花,沒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真的可以等到。

  他凝望著那朵花,像是凝望著摯愛的人,眸光幽遠而執著,苦苦追隨。

  利刃在旁等候良久,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打攪,直到東野蘭先開口--

  「利刃,有什麼事?」

  利刃上前,遞過一張字條。「東都飛鴿傳書,說西涼、南黎和赤多族的大軍距離絕龍島已經快兩百浬了,公主要您務必盡快出島。」

  東野蘭淡淡一笑,「現在就算是天塌了,我也不會離開的。」將那張宇條看了一遍,問道:「東野的先鋒是誰?」

  「聽說是風離將軍。」

  他點點頭,「風離將軍作戰多年,深知這幾方敵軍的一貫秉性。以他為先鋒或許能在第一戰上就對敵人形成致命的打擊。這樣調兵是正確的。」

  利刃繼續說道:「公主還留在東都,不過已經調集十萬大軍正日夜兼程趕往這裡。」

  「東都需要她坐鎮。這些日子以來,她應該成熟不少了。」東野蘭勾動唇角,優雅的輕笑,「沒想到我一條殘命竟引得兩國一族傾巢而出。就算我死在絕龍島上,也不枉此生。」

  他手上握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反反覆覆輕劃著幾個字--絕龍島,絕龍島,絕龍島,絕、龍……

                

  同一刻,東野雪正在對這一戰做著最後的部署。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一定要確保攝政王的平安!」這是她所有部署的前提。在發現敵方的目標是東野蘭的時候,她就像被點燃的火山,熊熊燃燒起來。每一步,每一次進攻的策劃都絕不留情。

  整個東野大罩全被調動起來,十萬趕往絕龍島,十萬留守東野,另有五萬各分成三組分別趕往西涼、南黎和正被赤多族佔領的北陵,這最後的五萬人被東野雪視作扭轉此戰的關鍵。因為這五萬人毋需和敵方三家正面衝突,只要小範圍的騷擾就可以讓敵人捉襟見肘,不得不想辦法返身回救,同時還能將自身的損害降至最低。

  所有部署都已完成後,各個部將領命而去。

  深夜,東野雪走到海港邊,看到四下通明的燈火,和正為戰事上下忙碌的將士們。她沒有靠近,只是遠遠的站在海邊,在黑夜中遙望著東方天海相交的一線。

  隔著八浬海域,從這裡根本看不到絕龍島,但她卻彷彿可以看到東野蘭那蒼白消瘦的臉,和唇邊那溫雅的淺笑。

  心急如焚,她已心急如焚,儘管做了這麼多的部署,她還是深恐自己會犯下任何一個小錯誤,導致東野蘭命在旦夕。

  附近一個正忙於裝運的小兵不經意發現了她,急忙跑過來叩頭,「公主親自來督查備戰嗎?」

  「起來。」東野雪一抬手,眼望遠方隨口問道:「這戰你們可有信心?」

  「有!」小兵斬釘截鐵的說,臉上透著堅毅神色,「這一戰不只是為了東野,還是為了攝政王。我們全軍上下都已發誓,不會讓王爺傷及一分一毫。」

  她不禁動容,這才細細打量著小兵的相貌。看他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便說:「你年紀這麼小,就出來打仗,萬一不幸遇難,難道你家人不會有怨言?」

  小兵憨憨的笑著,「為國家出力怎麼可能有怨言?再說攝政王也是我家的大恩人,為了他,就算死,我娘都不會為我掉一滴眼淚,還會開心呢。」

  她奇道:「為什麼?他與你們家有什麼恩?」

  小兵答道:「我一家七口,上下兄弟三個連同父親四人原本都從軍,始終在生死邊上求生存。自從王爺推行農事後,父親和兩位哥哥都相繼回家務農,這些年來吃穿不愁,日子過得越來越好。我娘說,這都是王爺的功勞,所以王爺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這一次王爺有難,我爹娘親自送我參軍,要我一定得把王爺平安救回來,以報答王爺的大恩大德。」

  小兵的侃侃而談在東野雪心上點起一盞明燈。看著這個尋常百姓興奮忠誠的面龐,她終於明白東野蘭重農耕輕軍事的原因。

  「要征服天下,靠一場又一場的血戰是不行的,只有讓人民吃飽穿暖才能將民心牢牢的掌控在妳手裡。」

  東野蘭溫和的聲音似乎還帶著他的體息纏繞在她的身側耳際。

  她眼眶微熱,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悄聲說道:「你替我去找水軍都督,告訴他,我要一艘快船,一艘最快的船,今夜我就要出海。」

  小兵眼睛一亮,聰慧的接答,「公主要去絕龍島?」

  東野雪點點頭,「這事不能宣揚,還有,告訴都督,我一定要在絕龍島上看到後天初升的太陽!」

  蘭,等我!

                

  一日兩夜的日夜兼程,終於讓東野雪在第三日的清晨到來前接近了絕龍島。但是在絕龍島外六十浬的海面上迎接她的並非是風平浪靜的大海,而是密密麻麻的敵軍。

  敵船桅桿上掛著的旗幟高高飄揚,「南黎」兩個大字清晰的映在她眼中。

  她冷笑道:「南黎什麼時候成了閃電腿,動作還挺迅速的。」

  她此次輕舟出行,船上不過十來人,將士們看到這種情形,不禁有些擔憂。其中一人湊上前道:「公主,敵眾我寡,是不是先退回去,等大部隊來了再……」

  東野雪瞪了他一眼,質問,「退?東野軍的行軍守則中從沒有過『退』字。今日你退一步,敵軍就會前進十步,那麼困在島上的攝政王要怎麼辦?你陣前亂擾軍心,若此刻是在東野我就斬了你!」

  在旁的另一位小兵正是東野雪出海前遇到的那個孩子,名叫孫春。他雖然是第一次出征臉上卻毫無懼色,看到滿眼的敵軍依然興奮異常,觀察了下周圍的敵情,他說道:「公主,要躲是躲不過了,退當然不行,不如試一試,突圍過去。」

  東野雪瞥向他,「你有妙計?」

  孫春指向不遠處一條較為孤單的敵軍小船,說道:「趁敵人還未發現我們,我們潛水過去,佔領那條船,然後駕船靠近小島,應該可行。」

  她讚許的拍掌,「不枉你家有那麼多人從軍,這一戰後我若不給你陞遷可真是埋沒你了。」

  他們此時埋伏在附近一個小海島後方,還沒有被南黎軍發現,但是要怎樣潛上去才能在敵人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暗自佔據那條船呢?

  東野雪還未決定時,孫春已經脫下外衣,一頭跳入水中。

  「公主留意我的信號,若我得手,會把船上的旗幟降下一半。」

  孫春水性異常的好,一會兒就消失在海面上。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只見那條小船上的旗幟果然降下一半,東野雪大喜,率領眾人一起潛入水中游了過去。

  因為天還未明,加上他們動作輕巧,所以未被南黎大軍發現。

  孫春早已將船上的幾個敵軍殺死,屍首扔入水中。他接應著東野雪等人上了船,眾人搖槳,藉著昏暗的朝陽之光慢慢靠近絕龍島。

  驀然,一艘大船橫擋在他們面前,有人在船上喝問:「你們是哪支小隊的?難道沒接到指令,不知道不許擅自行動嗎?」

  孫春靈巧的接答,「是,屬下已經接到指令了,只是我船上有個弟兄肚子疼,急著找軍醫,一時慌了神,走錯方向,還要麻煩老哥指引一下。」

  「哦,是這樣啊,」大船上的那名哨兵抬手一指,「軍醫在南面,那艘無帆的紅船就是。」

  「多謝多謝!」孫春陪笑著低聲對艙中的東野雪道:「公主,看來暫不宜前進,此路不通,我們另謀他路吧。」

  她「嗯」的應了一聲,說:「把船划到西面去,想辦法繞過這裡。」

  孫春一手擺槳,正要劃開時,就聽大船上有人朗聲道--

  「且慢!」

  這聲音聽來異常耳熟,東野雪一驚。莫非是他?悄悄掀起艙簾一角,果然在大船的第二層甲板上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南習文。

  真是冤家路窄啊。雖然對這個人萬分討厭,巴不得他死,但卻萬萬不想在此時此地撞到他。

  就聽南習文問孫春,「你的家鄉是哪裡?」

  孫春沒想到對方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搜腸刮肚的回答,「是、是顯陽鎮。」

  南習文斷喝道:「胡說!聽你的口音分明是來自東野。來人!拿下!」

  他斥聲剛出,東野雪便即從艙中一躍而出,揚眉道:「二王子好精明的眼力。」

  南習文雖然看出這條船上人員古怪,也猜到是東野密探,卻沒想到東野雪會在船上。乍然見到她,一臉驚喜,「呵呵,原來是東野的『天殺公主』,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相遇。西涼一別後,在下對公主十分想念,看來還是這大海有靈性,每每都在海上隔船相見,恨不能一親芳澤。」

  南習文的油嘴滑舌讓東野雪真想立刻斬下他的腦袋,但他禁封結界的功力是自己所不敵,周圍又是敵人的千萬大軍,這一戰必然是場血拚。

  她不與他多糾纏,抽出隨身攜帶的湛瀘劍,在敵人面前一亮,說道:「二王子若是不放我過去,你也休想活著回南黎!」

  南習文哈哈笑道:「我當然不能放妳過去,若讓妳和東野蘭會合了,我這兩萬大軍還有活路嗎?一柄湛瀘劍可嚇不倒我。」

  「是嗎?」東野雪說:「不久之前,赤多練也曾在我面前說過這句話,可他最後還不是乖乖將赤霄劍拱手送上,二王子又有什麼必勝的把握敢對我說大話?」

  南習文搖著手中扇,依然是滿不在乎,「赤多族長會敗,一是因為輕敵,二是因為他虎涉龍潭犯了大忌,三是因為東野飛龍厲害。而眼前,我身邊有眾多士兵保衛,將公主視作勁敵,自然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最重要的,」他將扇子一闔,「東野飛龍就算再厲害,也未必能跟隨妳飛行八百浬。我看這裡晴空萬里,飛龍也無處藏身,我就不信妳能將牠喚出,破我大軍。」

  東野雪一怔,對於他的話深為觸動。的確,她雖然能召喚飛天白龍,卻從未想過,白龍不是幻覺,憑空捏造而出,那它平日又潛伏何處,以便世代守護東野?此刻,又能否趕到她身邊?

  南習文見她變了臉色,便知自己說中要害,哈哈大笑道:「我看公主還是束手就擒的好,免我許多麻煩。念在我曾向妳求親的情份上,待我擒到貴國攝政王后,會考慮讓兩位見上一面。」

  東野雪低垂著臉,不發一語,南習文看不清她的表情,正暗自戒備,卻突然發現她垂在身側的雙手呈半握拳狀,在她身下的甲板四周隱隱有氣流流動,顯然她正在催動風力,企圖一擊!

  南習文折扇橫揮,搶先布下一個結界,將自己所在的船身牢牢覆蓋住,以抵禦她的攻擊。

  剎那間,東野雪的雙手飛起,兩道旋風呼嘯著席捲向他們身側兩邊的眾多戰艦。這些沒有受結界保護的戰艦被颶風襲擊,就像被炮轟一樣,在頃刻間桅桿折斷,船員落水,稍小一些的船隻甚至被風吹得翻了船。

  東野雪一擊之下便有七八條船受損。

  南習文處變不驚,保持鎮定,大聲道:「公主果然好本事,可妳一人之力有限,我海上戰艦將近千條,妳就算戰到日落也未必能傷多少。而我只要一聲令下,便會萬箭齊發,讓妳無處藏身。」

  東野雪狂笑道:「東野之人,只求戰死,不求苟活!」笑聲中她第二次襲擊又至,又有六七艘船遇難。

  南習文黑眸冷凝,「豈有此理!」折扇高舉,其他就近船隻的弓箭手立刻湧到甲板上,箭尖直指東野雪所乘小船,眾人皆等南習文的折扇一落,便要射箭了。

  猛然霹靂一聲悶雷從天際滾過,龍吟之聲剛剛響起,一條雪白飛龍已然不知從何處飛到眾船之上。

  乍見飛龍現身,不只南習文,連東野雪都驚訝不已。

  飛龍像是狂性大發,從半空展身忽降,張開龍爪,將東野雪身前最近的幾艘船全部掀翻,然後兩爪牢牢抓在東野雪所乘小船的桅桿和頂艙,騰身而起,將船和船上的人硬生生拉出水面,直上天空。

  南習文從最初的驚怔中清醒過來,大喝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射!將白龍射下,射下牠東野就是囊中之物了!」

  箭若飛雨從四面八方射向白龍和龍爪上的小船。東野雪等人躲在艙中還好,箭都射在船身上,然而飛龍因動作稍慢,一隻飛箭便射在牠的龍頸上,飛龍負痛卻不肯放手,硬是衝破南黎大軍,朝絕龍島直飛而去!

  南習文望著飛龍背影,只能跺腳長恨。

                

  東野雪就像作了一場夢,從半空中飄忽的落到地面上,待她回過神來時,飛龍已經不見,只有島上的東野士兵將她圍住。

  「公主,您還好嗎?」

  「公主,您無恙嗎?」

  「公主,您受傷了嗎?」

  「公主……」

  東野雪推開眾人,拚命梭巡白龍的影子,但是什麼都沒看見。牠去哪裡了?牠每次都如天神一般驟然降臨,但她從不知道飛龍的去處。牠受了箭傷,能到哪裡去療傷呢?

  她急於知道這一切,卻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

  海島的那頭,利刃正匆匆趕來,見到她,也是大吃一驚。

  「公主,您、您怎麼親自來了?!」

  「廢話少說,你有沒有看到一條白龍?」

  利刃面色一變,「白龍?!您是說,您剛才看到一條白龍?」

  「是,我東野的護國飛龍。」她急切的說:「牠剛才為了救我而受傷,你有沒有看到牠?」

  他臉色再變,「什麼?!牠、牠受傷了?嚴重不嚴重?傷在哪裡?」

  利刃的真情流露讓東野雪頓起疑心,蹙眉問:「你很熟悉牠嗎?為什麼對牠的生死這麼在意?」

  他的眼光閃爍,含糊其詞,讓她更加起疑。不過眼不要將白龍之事放下,因為她此行還有更重要的目的。

  「我,屬下,屬不是想為公主分憂。」

  「王爺呢?」她問:「王爺在哪裡?」

  「王爺……」利刃還是支支吾吾不能回答。

  東野雪乾脆拋下他,逕自在島上四處飛奔。不遠處就是一片行宮別苑樣的房子,到了那裡肯定就能找到東野蘭!

  然而當她跑進幾問行宮之後,才發現除了一些驚惶的侍女侍衛之外,根本看不到東野蘭的影子。

  她急切的大喊,「蘭!蘭!你在哪裡?」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重重的籠罩在她心頭。難道她來晚了?東野蘭已經……不、不會,敵人還沒有上島,他不會有事的,但是,他在哪裡?他究竟在哪裡?

  她一路穿過行宮,後門外竟是一個花園。奇怪的是園中種滿了粉粉白白的各色鮮花,但只有在園子中心,有一處被小心圍護起來的花圃,隱隱約約中一點嫣紅在風中搖曳。

  她邁上一步,正要過去,卻驟然發現在那朵嫣紅的下面倒著一個白衣之人。

  她心神俱碎,跌撞著跑了過去,將那人抱起,那人慘白的臉色讓他本來清俊絕倫的容貌看來毫無生氣。

  東野雪大震,以為他宿疾又發,然而她一低頭,卻赫然在東野蘭的頸上看到一隻長箭牢牢的定在那裡,箭身上清晰的刻有「南黎」二字。

  她好像突然被人用魔法定住,或是勒住了咽喉,一動也不能動,且發不出一點聲音。

  東野蘭的頸上為什麼會有南黎的箭?和那條負傷失蹤的白龍一樣?

  東野蘭,白龍、白龍,東野蘭……她的目光投在他沾滿鮮血的雪衣上,一個可怕而真實的念頭躍進她的腦海--

  莫非,莫非……東野蘭就是護國飛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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